55.花甲

    那些城头变幻的旗帜，诡谲莫测的风云，两片大陆间的惊涛骇浪，她都见过，却一直淡然面对，并保持缄默。

    小时候看讲述慈禧故事的电影，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手上长达三寸的指甲套，镶金缀玉，戴在白净的纤纤素手上，华丽中透着几分妖冶。那只手间或握着一册奏折，阅毕不悦，玉手拍案，指甲套划出冷冽的光，平地又多出一分肃杀之气。

    后来看书，才知道历史上的慈禧确实是爱戴指甲套的。她爱甲成癖，每日要用温水浸手，再精心修剪指甲。无名指和小指长年蓄甲，诬免行动之时折损指甲，她平日便在这二指上戴各种华丽的指甲套。

    这种指甲套有个很形象的学名——护指，通常用金、银、玳瑁加各种纹饰制成，在清代风靡一时。慈禧的御前女官德龄在《清宫禁二年记》中就描述过慈禧双手所戴不同材质的护指：“（太后）第三指及五指上有戒指数事，均玉制者。右手罩以金护指，长约三寸。左手两指，罩以玉护指，长短与右手同。”曾为慈禧画像的美国女画师卡尔也在她的书中提到太后的护指，与德龄的叙述相符：“左手的是晶莹的翠玉，右手是黄金的，上面镶嵌着红宝石和珍珠。”

    老佛爷钟爱的这种饰品是养尊处优生活的产物，也被视为权力地位的象征，非但内外命妇纷纷效仿使用，连宫中稍有地位的太监也喜欢在小指上戴个华丽护指以自夸。晚清时护指花样百出，工艺达到顶峰状态，翻开故宫旧藏护指名录就可知当初这指尖风华何等炫目：铜鎏金累丝点翠满饰竹叶纹并带竹叶形旒苏，银鎏金卐寿蝙蝠纹，鎏金镂空嵌珠宝，梅花加珐琅彩竹叶纹，金镂空连环纹、菊花纹、兰花纹，铜鎏金镂空嵌米珠团寿纹……

    在传世的慈禧画像或老照片中，几乎处处可见护指的影迹。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决定西逃时，却下了个令人惊讶的命令：让贴身宫女荣儿给唆掉无名指和小指上蓄了多年的长指甲。不知此举是为方便旅途行动，还是如剪发明志一般，有一种仪式上的意义。

    民国时首饰出口是对外贸易的重要内容，而中国的首饰经营者很快发现，外国人对清代贵妇的护指有极大兴趣。或许因为这种饰品形制特殊，是欧美没有的，对西方人而言，散发着一种神秘而性感的东方情调，可令人联想起足踩高高花盆底绣花鞋，头顶大拉翅花冠，十指葱葱拈着丝巾，优雅地款款走过九重宫阙的晚清女子。

    但旧藏的护指量不大，满足不了出口需要，于是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国大量生产以外销为目的的花丝护指胸针——是的，首饰设计者改变了护指的主要功能，将之设计成胸针，以使护指在即将前往的另一片大陆获得更实际的用途。

    这批四十年代制造的花丝护指胸针在欧美存世量不少，我在一家美国网站上选取了相对完美的一个：花丝鎏金完整，珐琅艳丽，镶的是碧玺、珍珠、翡翠、欧珀和粉晶，背后有“silver”款记。

    这个胸针比同款镶珊瑚和绿松石的要贵许多，我又付了不少的邮费把她接回中国，但都是值得的，把一个流落在外的精美首饰接回家，有一种特殊的成就感。

    如今套在我指尖，宝石溢出温润的光，周身纹饰依旧繁花似锦，而她已经漂泊在外数十年，算算年纪，已是位年逾六十的老妇人。手挪六十花甲子，循环落落如弄珠，她的姿态也像一位阅尽沧桑的老人，那些城头变幻的旗帜，诡谲莫测的风云，两片大陆间的惊涛骇浪，她都见过，却一直淡然面对，并保持缄默。

    摄影/施夏明 米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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