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我执

    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你以为是自己的，只不过是种偶然。握得越紧越是徒然。此之谓我执。

    如今这世道，要以靠谱的价格买到漂亮的外销首饰是越来越难了。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竞拍的外销手镯与胸针无一得手，不是有人志在必得地一掷千金狂砸美元，就是截拍时间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无论我提前设的价格有多高，总会被掐秒竞拍的同好者超越，最郁闷的是，他们最后中标的价往往只比我出的价高一点点。

    所以再看这个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外销手链，我会觉得，其实是她选择了我。

    这条手链形制厚重，称之为手镯亦无不可。她是欧洲art deco（装饰艺术）与中国传统花丝工艺完美结合的产物。art deco这种艺术风格上世纪二十年代兴起于法国，首饰设计灵感来源于图坦卡蒙王墓出土珠宝，大量运用辐射状、流线型线条和对称的几何构图，贵金属质地上镶以翡翠、珊瑚、珐琅、珍珠、各色宝石或雕漆，用丰富色彩构造出强烈的装饰效果，融合了机械美学、立体主义，与东方各国艺术风格，给人璀璨绚丽的视觉观感。

    手链上镶了四粒很大的随形宝石，粉晶、紫晶、碧玺和一粒乍看是黑色，但透光看是绿色的半透明橄榄石，形制大体遵循art deco风格，花瓣等细节上的华丽繁复带有维多利亚风格首饰的部分特征，细节金属部分为银鎏金，用花丝工艺精细编织而成。清末民国的外销首饰大量用花丝，风格由古代累丝首饰延续演变而成，以推垒、掐丝、编织等技艺造型，用细如毛发的金属丝盘旋出花卉或各种吉祥图案，繁复华丽，非常精致。此手链非常完美地表现出了民国花丝的较高水平，银丝几乎细过发丝，编织细密，是文革后同类外销花丝首饰无法比拟的。

    这样的首饰是受买家追捧的畅销品，如果拍卖，最后的价不会低。但卖家当时没有走拍卖途径，直接设了个定价，价已经算平，还允许买家提供offer来议价。他上货不久我就看到了，马上给了个offer，砍掉三分之一的价。根据我的经验，卖家一般不会接受第一次议价，会在买家offer基础上再提高一点，所以我那offer也是为了留提价的空间。没想到卖家居然很快接受了我的offer，我惊讶之余迅速确认付款。后来查看了他的信息，这是位交易次数很多、信誉优良的卖家，别的商品绝大多数都是欧美古旧首饰，估计他还没意识到中国首饰如今的行情。

    这次算是捡了个小漏，但再要买别的就很少有那么幸运了。面对众多既不差钱又有时间和精力耐心等待最后一秒抢拍的竞争者，我常常感叹自己毕竟不如他们执着。

    从小到大，若非必要，我极少执着地跟人争夺某种东西，见人势在必得我多半就放弃了，不是怕落败，而是觉得那些并非生活的全部。太专注就容易为之感到痛苦。

    有个佛教名词叫“我执”，指对或有形或无形之物事的执着，小乘认为此即痛苦的根源。我常常提醒自己，我有很多兴趣，爱很多东西，但都不要为某一项倾尽所有，毫无保留。

    很喜欢梁文道《我执》中的开篇之语：

    “我都知道了；这一切谎言与妄想，卑鄙与怯懦。它们就像颜料和素材，正好可以涂抹出一整座城市，以及其中无数的场景和遭遇。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你以为是自己的，只不过是种偶然。握得越紧越是徒然。此之谓我执。”

    摄影/施夏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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