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蚕桑祭（1）

    文_吴静男

    我居住的城市里树种越来越单一，很难见到桑树。奇怪的是，我家院子里长出了一棵桑苗，就挨在屋角，家人也没去管它，快十年了，长到了两层楼那么高，也不知是山桑、白桑还是鲁桑？家里人说是鸟叼来的桑葚，要人特意去找还找不到呢！我觉得这是我们与桑树有隔阂而得出的结论。如果我们有很多心思放在桑树上，也许就会得出古人那样的结论：“于嗟鸠兮，无食桑葚。”桑葚味甜，吃多了会醉。我猜想，院子里那棵桑树就是某只鸟吃醉了，飞不稳，刚好经过我家上空时，将嘴里衔着的一串桑葚掉落下来而长成的——一棵多么神秘的树啊！

    我小时候养过蚕。从蚕子开始，用棉花包着，放到贴身的口袋里。当一条条黑褐色的蚕虫从蚕子的壳里爬出来时，桑树也开始发芽了。要找到桑叶是一件难事，好在养蚕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全班男孩子几乎都养，少数女孩子也养。看到课间别人在那里换桑叶、互赠蚕虫、谈论蚕事，你不养也会心痒，也会向同桌讨两三条放在一个用过的药盒子里（父母在医院工作的同学因此特别有人缘），然后每天惦记着给蚕宝宝找桑叶，萌发出一点责任心的嫩芽。有时急了，自己不吃饭，也得先到同学家里要几片桑叶让蚕宝宝吃饱了才安心。

    桑叶要到郊外去找，走很远的路。人小，树大，要攀爬。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养蚕的多是男孩子。听老一辈人说，过去养蚕一般是女人做的事，有时女人忙不过来，男人也会过来帮把手。一些男人会趁女人不注意，捉起一只蚕蛹，丢进女人领口，女人立即惊得叫起来，骂在一旁大笑的男人坏，却又会丢下矜持，让男人把手伸进领口里。看说的人那满脸陶醉的样子，好像这是养蚕最快乐的事。我们小孩最幸福的事则是静悄悄的：有时候运气好，找到一棵野桑树，而且是棵小树，就会不吱声地独占整棵树，小手鸡啄米似的采摘嫩叶，都还没有一分硬币那么大，用手帕包好。为什么要鸡啄米似的？喜悦的心情使然。有了桑叶，自己在伙伴中就能大声说话了，就像夏天一场大雨过后，田里的稻禾吸足了水，腰杆会挺得特别精神。桑叶多了除送人外，自己也要储备一些，方法就是将桑叶铺在湿毛巾上，一层桑叶一层毛巾，每天要给毛巾浇水。储备叶拿出来水汽重，要放在掌心里焐一焐，让它暖一点、干一点，蚕宝宝吃起来才舒服一点，不拉肚子。

    年龄越大，对蚕事的兴趣越小。大人没有一个养蚕的，可见养蚕在我们那个时代是一个非物质性的目标，年龄越大，人也就越来越“唯物主义”了。我彻底告别蚕事，是因为初中时发生过一件事：我小学低年级时养蚕是用百雀灵牌雪花膏的圆铁皮盒子，小学高年级时用装青霉素注针剂的纸盒子，到了初中，就用办公桌的木抽屉。用抽屉养蚕，成年蚕堆在一起，成了“蚕丛”，吃起桑叶来能听到沙沙沙的响声，像下雨一样。我有一位同学住在罗家里，离学校有七八里路。他家房前有一棵大桑树。我总是在星期天到他家摘一篮子桑叶，可以对付一个礼拜。后来，每隔三天要去一次；后来，每隔一天要去一次；后来，每天去都不行，恐怕要每几个小时去一次。我的精力不济，有一天，只隔了一个晚上没桑叶喂不了食，一抽屉的蚕虫就饿得奄奄一息，等我摘来叶子，它们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了一天全饿死了。我在高中学过指数函数后，才知道指数增长的厉害：蚕虫剪桑叶的速度随着它们天龄的增加是以指数形式增长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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