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邂逅自己

    文_缠枝莲

    那天，和几个友人围炉吃茶，其中一个友人说：“其实，我们的一生都在邂逅自己。”

    邂逅自己，多么美妙的词语。

    想想看，我们所找的所寻的人，大抵是与我们类似的，或者灵魂最相近的，最起码，某方面的感觉很相近。

    不是吗？

    小时候读孙犁先生的《铁木前传》，一下子喜欢上了，再读他的散文，更喜欢。后来，和朋友一起拜访过孙犁先生，他，果然是那种素淡之人。

    再大一点，邂逅三毛，看肖全为她拍的一组照片，是在成都的茶馆门前，她落寞的神情让我找到自己。我想，我也应该是点燃一支烟，赤着脚，长发披肩，然后万水千山走遍的。

    再后来，邂逅小画大爱的丰子恺，喜欢他那“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意境，理解了那颗护心之心。

    ……

    还有那些朋友，她们与我一样有一颗脆弱而敏感的心。她们喜欢人间的烟火，等待着一个痴情人，知道桂花开了，细细碎碎的，空气里到处飘着香，懂得享受白切鸡、艇仔粥、鱼肠粉的味道……

    我们如此美妙地邂逅，其实是与另一个自己相遇。

    偶然的一个机会，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喜欢旅行，喜欢一个人发呆，喜欢唱信天游。在她流着泪唱“白天我想你，拿不动针；到黑夜我想你，吹不灭灯。白天我想你，盼黄昏；到黑夜我想你，盼天明。白天我想你，墙头上爬；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时，我看到她眼里闪着动人的光。

    就为那眼泪，我们彻夜长谈。

    我们谈到那些微风中的晨光、卖菜的小贩、扫院子的老太太、路边的榆树、地上的枯叶、好吃的羊蝎子、落叶和青苔之美，还有那种旷野的寂静，好像都是那么可爱。她说：“你在这里啊！”

    我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一次长谈，我们成了朋友。

    之后，我们常常一起去旅行，到西藏看落日，去丽江品苦丁茶，有时，也去一些极偏僻的小镇。我们喜欢边走边唱，喜欢搜集整理听那些快要绝种的戏曲。有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唱那种要饭调调的歌：“妹妹，我想你想得肠子青，想你想得没缝缝……”我们泪眼蒙眬。她是我的另一个自己，我不过是与我邂逅。

    当然，与一个城市的邂逅也是这样。

    有的城市，去过很多次，可是，没有感觉，它不是你的，它与你隔着衣服，隔着温度，始终在云端。

    有的城市，你刚一落地，就感受到了温热的地气，它与你，如影随形，贴心贴肺。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邂逅。

    有时候，与一段戏曲的邂逅，或者与一首歌的邂逅也是如此。

    我记得在飞机上听过一段戏，我根本听不出是什么剧种，反正它不是我听过的任何一个剧种。但那个旦角声音绝美，以至于我反复听，两个小时，我一直在听那段曲子。

    后来看梅艳芳和张国荣演的《胭脂扣》，当他们对唱时，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如此迷恋偶尔邂逅的那段曲子，因为它们如此之像——烟花散尽，无语泪流，唯清音在耳，笑语盈盈处，是她和他情与爱的纠缠。旧戏台上的一幕，倒似我的前世与今生，这苍凉又妖娆的声音，与我偶然邂逅，却让我魂断，这还是与自己的邂逅。

    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张照片。

    是一个女孩子，她穿了深色的长裙，中分的长发，半侧着脸。她的背后，是陈逸飞的画。她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前方，眼里充满了泪水。但是，那眼泪没有落下来。

    她的手里，有一支燃着的烟。

    她的另一只手里，端着一只烟灰缸。

    她就那样绝望而凄凉地看着远方，想必她在思念远方，或者，她失恋了，或者，她十分孤单。

    就在那一刻，我和另一个自己邂逅。

    那应该是我，寂寞的，形销骨立的寂寞，眼里有泪水，饱满的、生动的泪水，可是，没有掉下来。

    我的手里，应该有一支烟，正燃着，我吸，或者我不吸。

    在那张照片前，我久久无语，到后来，终于哽咽。

    这，也是一场邂逅。

    而最心疼的，应该是爱情的邂逅。

    他与她，人生初相识，刹那间惊艳。他们一起去吃老北京前门的卤煮，看天津的杨柳青年画，一起去郊外看千树万树梨花开。她陪着他，看他写诗画画。他伴着她，夜听风雨，欣赏人间的烟火。

    即使吃一碗面，他也嘱咐伙计，少放辣椒，他知道她怕辣。

    他的画，她这样懂，那里面的苍凉与喜悦，只有她懂得。因为，他画的是她啊，她的细密心思，只有他懂得。

    这是最美丽的邂逅，如同危地马拉作家奥古斯托?蒙德罗索的短篇小说《恐龙》，整个小说只有一句话：当他醒来，恐龙仍在身边。就像每次她醒来，他仍然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

    此刻，我站在阳台上，穿着从西藏带回来的蓝色布裙和红色的麻质上衣，手里缝着一个靠垫。这是给女友缝的，她喜欢软软的红色的靠垫。是我亲自去市场上选来的布，她在远方，我要缝给她。

    我告诉她，我一直在这里，等待你。

    她回了我的短信——你尽有苍绿。这是一首短诗中的一句。张爱玲评这首短诗时这样说：“无量的‘苍绿’中有安详的创楚……她不是树上拗下来，缺乏水分，褪了色的花，倒是古绸缎上的折枝花朵，断是断了的，可是非常的美……”

    她说我，你尽有苍绿，可是非常的美。

    为她这句话，我知道，这场邂逅，是人生至美。

    我也知道，人生如此之长，我还会不停地邂逅，但最美的，应该是邂逅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最懂得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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