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解放日（2）

    我还没有谈恋爱的野心，那样我会被当教师的父母逐出家门。我只是不再害怕和女生交往。

    一个学舞蹈的女生，邀请我一起参加学校的文艺节。一开始是排练集体舞，在食堂地面倾斜的餐厅里。和我配对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文弱女生，我和她之间有一个拉手的动作，这个简单的动作因我的怯懦和慌乱排了许多遍都不过关。我动作僵硬，像是伸手去摸电门，把青年舞跳成老年舞。节目最后没排成。那是我此生第一次拉女孩的手，她的手指温软滑腻，和我握过的所有男生的手在质感上有天壤之别，这个印象至今挥之不去。

    真正排上节目单的是歌舞表演，我和一个女生对唱《十五的月亮》，那个学舞蹈的女生和一个男生给我们伴舞。当时是高一下学期，班主任对课外活动还比较支持，排练的过程很认真，开始在学校练，后来班主任请了校外的辅导老师去他家里合练。他家当时在校外一个黑洞洞的老宅里，我们在院子里排练《十五的月亮》时，黄澄澄的月亮就挂在泡桐树的树梢中间，有种脱离实际的美。四个人经过黑暗的胡同回家时，大家故意走得很慢。那样的黑暗，在心里投射的却是微微颤动的光明。

    演出还算成功。此后，我无法适应狂欢之后的平淡生活，对读书的热情已降到了冰点。高二以后，学校取消了所有娱乐活动。父母也搬到鄱中的宿舍里，加大了对我的监控力度。我把大部分热情转移到读小说和写作上，似乎文科班不用考大学而是培养作家的。

    老师推荐阅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想让我们懂得“革命意志是怎样炼成的”，我却把它当做“爱情是怎样炼成的”来钻研。保尔和冬妮娅的那些章节被翻皱了，一打开就是那里，似乎它们已经形成了独立的一本书。我被他们的爱情感动得热泪盈眶，并深感自己生不逢时，渴望回到那个热血沸腾的革命时代，那样我就不用考大学，就可以在战火中燃烧青春和爱情。《百花洲》是一次作文比赛的奖品，台湾作家高阳写的一部反映明朝南昌宁王叛乱的历史小说，我怀疑是颁奖老师想看它才买来阅读然后发给我的。我原本对这个题材不感兴趣，发现里面有唐伯虎和宁王妃的爱情后，我被高阳伤感湿润的江南风格的文字深深吸引了。我在这本书上做的读书笔记比语文课本上的还多。我跟着唐伯虎一起爱上了美貌多情的宁王妃，也顺便爱上了那些由残月、烛火、香、藏头诗、暗红的灯笼和后花园组成的古代的夜晚。我把这本书当做我的后花园，不断地从现实中翻墙而出，在后花园的暗香里想念春天。

    1988年春节之后，高考的气氛布满校园的每个角落，即使蹲在公共厕所里，也能听见有人在背英语单词和甲午战争时中国赔了多少万两银子。许多同学为了最后的冲刺，租住到校外的民房里。

    离刑满释放的日子不远了，我的成绩已掉到了全班前13至15名。如果能保持这个水平，录取也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能否保持我却不大有把握了。我的文学烧已发得很高了，高考前一个月还发表了一篇小说。看到样报，先是欣喜，然后是深深的恐惧。

    我当时的目标很低了，浮在水面一直坚持到高考那天。

    同学们开始展望解放后的美好未来，设计大学的生活和更远些的职业，有时我也去他们的出租屋里接受熏陶。初夏时节，风摸在脸上的手指轻微地发烫，一群年轻人东倒西歪地坐在房子里，眯着眼睛互相倾吐心事。一个看上去最本分的小个子同学宣告，只要高中一毕业，就立即选修爱情课。我们商定7月9日最后一场考试完后搞一次狂欢，踢球或者通宵喝酒。不需要啤酒，黄昏的空气里似乎掺和着酒精。那种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的迷信和憧憬，在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里那帮战斗前夕展望战后生活的女兵脸上也出现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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