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通往天堂的电话

    文_如月

    小时候，院子里种满了花。

    有些自闭的我，除了看书，下楼时就只会流连在满院子的花丛中。

    那时候，我还有一个怪毛病，就是生下来只吃素。不但不能吃肉，闻肉味，就连和肉相似的豆腐，蔬菜诸如瓜类、茄子都不能吃，看了也恶心。

    能吃的东西除了青菜就是花朵了。

    很多的花儿，现在会在时尚女人们的茶杯里泡着，而那个时候却是我的果腹“粮食”。我像个小动物一样，本能地知道哪些花能吃，哪些花不能吃。在我还不知道它们的名字，还不懂欣赏它们的美丽的时候，那些花就已经跑到我的肚子里去了。

    我不但吃掉自己院子里的花，也把邻居院子里的花采了吃，因此我在胡同里就有了“采花大盗”的名号。

    5岁那年，有一种花，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并且从此再不吃了。

    那就是喇叭花，也称牵牛花。

    ……

    5岁那年的冬天，爷爷患脑溢血突然去世了。

    5岁的我对死亡还没有了解，只是趴在爷爷冰冷的身体上，像一只离群的小兽低声呜咽着，任谁也不能把我拉开。

    在我内心深处，我只是意识到，从此我再不能在幼儿园的门口吊在爷爷的脖子上了，也再不能把爷爷的拐杖扛在肩头，拉着爷爷到街心花园去采花，更不能在冬日的飞雪中，被爷爷裹在大衣里，在爷爷的怀里一路颠着，一路听着他用胶东话给我讲故事。

    5岁孩子的心很小，失去亲人的哀伤很大。

    而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亲人。爷爷同时还是我的朋友，我的人生老师，我的盗花同盟……

    我不能接受爷爷的离去。

    ……

    自从爷爷被送去火化，我就不再说话了。没有哭，没有笑，没有表情，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家人被我吓坏了，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哭出声来。他们以为如果我能号啕了，悲伤自然就会被宣泄。

    可是，我自生下来就没有像所有孩子一样的出声哭过。我很容易哭泣，可只会无声地掉泪。

    但是，自从送走了爷爷，我便开始在梦里大哭起来。

    我常常会从梦中惊醒，因为梦到我的奶奶、爸爸、妈妈有时候甚至是弟弟也去世了，于是我就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他们的房间，抱住他们号啕大哭……直到家人把哭得睡着了的我抱回床上。

    天亮了，清醒了的我，又是那个哀伤得不能自拔的小女孩。

    ……

    有一天，胡同里有个漂亮的姐姐在院子里找到了我。

    她对我说：“如月，你知道这漂亮的花为什么长得像喇叭吗？”

    姐姐把这句话顽强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我才听明白她在对我说话，并且在说什么。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正在吃的这个花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任何一种我吃过和不曾吃的花的名字。

    “她叫喇叭花。她是通往天堂的电话。你的爷爷现在正在天堂里，如果你想他了，就对着喇叭花跟爷爷说话吧，你的爷爷就会听到你的声音。”

    “爷爷会和我说话吗？”我用眼睛问她。

    姐姐明白我的意思，回答说：“你的爷爷听得到，也会和你说话的。但是天堂的声音不是像我和你说话这样子传来的。有时候会直接传到你的脑子里，有时候会通过你身边的人传给你，你要认真地听，就会听到你爷爷的声音。”

    我望着姐姐好看的眼睛，相信姐姐的话。

    于是，我开始和喇叭花说话了。

    几个月不开口了，声音哑哑的，但是我相信喇叭花能把我的声音传达到天堂去，而我的爷爷也能听得见。因为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不出声，只是动动口型，爷爷就能猜出我在说什么。

    喇叭花——通往天堂的电话打通了。

    天堂有了回音。

    爷爷在我的梦中出现了，他告诉我他会常常和我在一起，而且会保护我的奶奶、爸爸、妈妈和弟弟都和我在一起。爷爷还时常在我的脑海里用他的乡音给我讲着我喜欢的故事。

    而我发现，爷爷居然“教会”了奶奶讲故事，一样的乡音，一样的智慧；爷爷还“让”很多的邻居们把洗好了的鲜艳欲滴的花朵送到我家来；爷爷还“指导”了胡同里的男孩子们在槐花开的时候，爬上老槐树，为我摘下一串串的槐花，然后由奶奶做成槐花糕，而爷爷又“让”我捧着槐花糕一家家地送给邻居们，答谢他们的慷慨和友爱……

    夜里，我不再梦游和痛哭；白天也不再痴呆。我从对着喇叭花与爷爷通话开始，也慢慢开始了与其他人的沟通。我开始能够集中精神倾听别人的声音了，我从别人的声音里听到了爷爷用过的词汇，爷爷提到过的事情；还听到更多的语言，能让我理解了爷爷以前所说的许多话的含义……

    天堂的电话不但让我找到了天堂里的爷爷，也让我找到了人间如许的爱。

    从我拿起天堂电话的那一天起，我就再没有吃过一朵喇叭花。

    ……

    儿时已是往事了，那个告诉我喇叭花是天堂电话的漂亮姐姐也在一次车祸中离世了。

    而我，已经从自闭中走了出来。不管是什么季节，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身边有没有绿色，在我的心中都一直种植着一蓬繁茂的喇叭花，长开不衰。

    直到现在，每当我失去了亲人朋友的时候，每当我的内心感到哀伤的时候，我都会闭上眼睛，对着我的喇叭花诉说着心事。然后，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缠缠绵绵的藤蔓传回天堂里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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