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在冬天的夏亦铭（2）

    陆芳芳在我们四年级那一年发过一次病。那天是阴天，雨已经一连下了很多天，刚刚有了要收场的意思。陆芳芳每到雨季就浑身上下不舒服，不是头疼就是胃疼，要不然就是牙龈出血。这个时候全家都要格外留意陆芳芳的身体状况，尤其不能对她说工的话，做工的事情。她就像一个玻璃娃娃被大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我放学之后去了一个要好的朋友家里看动画片，平时我基本上不跟陆芳芳一起玩，所以我们在班上有各自的伙伴。那时我不知道陆芳芳书包里面的速效救心丸已经吃完了。陆芳芳在回家的路上发病了，还好我们学校离附近的一个儿童医院不是很远，嘶路人送到医院去抢救。

    回到家之后我挨了重重的打，我永远都忘记不了妈妈拿着鸡毛掸子打我时候的表情，她一定是在后悔不应该把我生下来。满屋子的鸡毛飞来飞去，我没有躲闪，也没有哭。那段时间，陆芳芳的左手手背因为输液变得淤青红肿，而我的整个后背都被打到青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只能趴着睡觉。

    如果因为残缺便可以得到更多的关爱，我不介意自己变成瞎子瘸子聋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因自己的健全而感到自卑的人。这种想法自从陆芳芳和夏亦铭在一起之后更加强烈，像一只会啃噬人的小虫蚁。我整夜整夜地失眠，一个人的时候拿小刀或者尖锐的笔头、圆规往自己的手心手腕胳膊上刻画下细小的痕迹。血顺着皮肤蜿蜒爬行，仿佛一条行进中扭曲的蛇。

    相对于陆芳芳而言，我也许活得更加病态，更加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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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亦铭对我说：陆菲菲你不要这样行吗？

    我说，夏亦铭你除了这句话，还会说别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black devil。我戏谑地看着夏亦铭的脸，他的狗无所适从地在原地兜圈，不安的样子。其实我心里很难过。我偷偷地大口呼吸厚重的空气，但还是严重缺氧，我眼前都变得模夯清。尤其是夏亦铭的脸，我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

    我一直没敢对夏亦铭说是他和陆芳芳把我变成这样的。

    夏亦铭和陆芳芳牵着手一起回家的时候，我躲在过街天桥上抽烟，对着脚下来往的车流吐口水。夏亦铭和陆芳芳一起到甜品店点一块芝士蛋糕用一把勺子分吃的时候，我在镜子前面试图把假睫毛贴得更自然一些，把眼影涂得更浓。夏亦铭和陆芳芳一起拉着他的狗逛街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坐着刚认识几天的男孩的摩托车，在他把车开到九十迈的时候，假装吓得尖叫起来，并在下车后抱怨他开得太快，吹乱了我的头发。

    他的名字叫苏子良。喜欢穿着牛仔裤，蹬一双帆布鞋，经常是脏兮兮的。裤兜里面放着手机和一盒烟，还有zippo打火机。他就是那次策划抢劫我的一帮人的小头目。他是故意的，故意的原因是他喜欢我。本来他想表演一个英雄救美来着，结果却被夏亦铭抢尽了风头。其实那天我本来应该遇到的是苏子良。这是后来他跟我说的。

    苏子良到我们学校门口等我，那天夏亦铭送陆芳芳回家。我说你想干什么。苏子良说，我叫苏子良，我知道你叫陆菲菲，我喜欢你很久了。我说，哦。

    之后，每天放学的时候，苏子良都会来校门口，我躲着他。但是我看到夏亦铭在校门口接陆芳芳的时候，就让苏子良勾着我的肩膀，我们就那样招摇过市，尽管我还是不太习惯他勾着我的肩膀时把我的头发压在胳膊下面。马路对面站着陆芳芳和夏亦铭，夏亦铭的狗冲我的方向狂叫不止。他试图让它平静下来。然后我跨上苏子良的摩托车，整条马路上都蔓延着从他摩托车排气筒排出的废气和噪声。我用这样的声音掩盖自己的失落。我无书告诉自己，我讨厌他们两个。陆芳芳和夏亦铭。

    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子良都在带着我做各种各样的坏事。

    苏子良带着我到便利店去，我站在苏子良后面跟他说话，帮他打掩护，他就悄悄地把零食放到衣服里面，然后在店主发觉之前，我们迅速地冲出去，身后就是店主的大声咒骂，和门口的自动门铃叮咚叮咚响个不停。我们坐在天桥上，一起分食我们的战利品，有时是一袋面包，有时是一包方便面。我们两个嚼得很大声，笑得很大声，我常常，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翘课跟苏子良一起去全市的小学门口收梗护费，那些小男孩们乖乖地掏出口袋里的零钱，然后苏子良还煞有介事地找钱给他们，他说，盗亦有道，我说每次收他们五毛钱，就绝对不会多收，积少成多。其实这样收下来一天也有不少。然后我们就用这些钱去买香肠啊肉啊，带给公园附近的流浪猫流浪狗，它们都喜欢苏子良。

    有时候，我等到爸妈和陆芳芳都睡熟了之后，在半夜两三点的时候悄悄地摸出门。苏子良就在我家楼下，我让他撬开了我邻居的地下室，我们一起偷了他们的自行车。我记得有一次邻居家那个女人在楼道的拐角处低声地骂我是小妖精，我听得很清楚：小。妖。精。我知道他们很多人都讨厌我，可是管他的。苏子良骑着自行车，载着后座上面的我，我们在深夜的机动车道上，我抱着他的腰，我笑得很开心。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真的很开心，真的。

    我们有时还到小服装店去，苏子良有一次偷了一条裙子给我。蕾丝吊带。我在路上把帆布鞋都跑掉了，也不敢回去捡。我们找了一个公厕，我进去把校服换了下来，初秋的晚风，吹得我小腿很冷，我一只脚光着踩在地上。苏子良说，你现在很好看，真的。然后他抱住我，我有点发抖，他把外套脱下来包住我的腿，然后把我抱起来。苏子良很认真地说，陆菲菲，我喜欢你。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苏子良就抱着挣扎不已的我，一路跌跌撞撞走过去，之后我们一起摔在马路边上，苏子良的裤子还磨出来一个大洞，像是无声的抗议。我们两个就笑得直不起腰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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