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伴（4）

    陆

    也许只有在最严酷环境下长大的人才能敏锐地觉察到生活中最细微的情趣，正如骆驼能奇迹般地从一阵带着潮气的风里嗅出水源的方向。陆雨的生活态度猾得令人羡慕，他喜欢交朋友，大家也乐于同他往来。他的爱好广泛得惊人，各项运动都有涉猎，他的音乐与历史知识异常丰富，对许多学科怀着热切的好奇心。闲暇时，他会带上帐篷，骑自行车去周围风景区游玩，归来时总有一大批战利品。他的抽屉中塞满了这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像巫师的法宝，于是我戏谑地给他起了个绰号“西域妖僧”。

    我常去他寝室串门，他便略带得意地向我展示他的收藏，而这其中最让我惊讶和感兴趣的是一枚干枯的兽爪，听说它来自一只雪豹。摸着爪尖坚硬的角质层，我似乎触到了干凝的血，以及当初它撕开猎物柔软胸膛时的凛凛威风，然而此刻，它早已被囚进了死亡的牢笼，不禁令我想起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名诗《豹》：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一提到生命的消逝，陆雨的眼里又掠过一抹暗色。不过接下来的展览与解说进行得热烈愉快，他的情绪又渐渐好了起来。

    尽管陆雨交游广阔，朋友颇多，他却将我看做最特殊的一个，可以同我分享所有快乐，分担所有忧愁，相互袒露秘密，像出生入死的兄弟，出现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我也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

    柒

    国庆大假，因为要参加姐姐的婚礼，陆雨匆匆赶回了家。归来时，为我带了一瓶他们家乡的特产青稞酒。谁也不会想到，这场好意竟会让我们的关系陡生波澜。

    为了答谢他的礼物，我邀他晚上去校外小店，两人边饮边聊，一只手却突然从背后搭上我肩膀，转头一看，竟是我女友。原来她正好路过，见我在此便进来看看。嘶肯和我们一起坐，只说去旁边找间网吧玩，待我散宴后再与她同归。

    酒意正酣，谈兴正浓，我与陆雨都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不觉已过零点，店快打烊，酒方饮毕，我这才想起，网吧里那位此时恐怕已怒气冲天了。

    送她回去的路上，无论我如何赔礼道歉插科打诨，她只是冷着脸不开口，此后许多天对我也爱理不理，直到陆雨二十岁生日的前夕，她的态度才稍微缓和了些。

    陆雨自然邀请我参加生日party。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绝无理由不去，然而女友一听说是那夜同我畅饮的人，气便不打一处来，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和陆雨通电话，他见我处境尴尬，顿时表示理解，爽快地笑着，一叠声说没关系。

    “实在对不起了。”我惭愧得几乎找不出话说，“那件事情……祝你好运！”

    “谢谢。”他说，声音里平添了快一绷断的紧张，“看样子今晚又会下雨。”

    我抬头，只见团团怪云像又脏又皱的抹布堆在天顶，我心中突然有种奇特的情绪，既像是感动，又像是忧郁。掐指一算，我和他的友谊已有近一年了，时间流逝的速度真是上天最可怕的玩笑。

    而刚才与陆雨通电话时提到的“那件事情”，很早以前一同淋雨时他曾羞羞答答向我吐露过——二十岁生日前夕，他一定要鼓起勇气向隧白，揭开这片笼罩了七年的纱幕，无论下面藏着的究竟是鲜花还是白骨。

    捌

    晚上九点多，我接到了陆雨的电话，那时，我正陪女友坐在自习室里，心神不宁地浏览一本小说。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问我是否有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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