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外二篇   关于意大利（3）

    旅行者是一群讨厌的人，为什么要不满足于自身的生活，偏偏要不远万里到另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国度来旁观别人的生活呢？那一切和自己有关吗？

    也许我们要的，只是掌握一些说话的权利而已。

    我坐在上海或者北京，云南或者米兰街心花园的一条长凳上的感觉有不同吗？是相同的吗？

    看起来如此不同，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区别，我一样地看着风景发呆而已。

    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字眼，不同的地名被人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那些在经过文化洗礼的人眼里看来所会引起的不同意义。

    文字是有催眠力的。

    在文字的粉饰下，一道菜，一首歌，一家酒吧，一个人，一块玻璃窗都可以变得举世无双，千古留香。

    所以，传奇要靠文字来流传下去。

    庆幸的是，我和文字始终在一起，不离不弃。

    4.威尼斯让我目眩神迷

    在米兰街头小坐，一直在看手机上的北京时间。

    北京和这边相差六个小时吧，我在想北京的朋友们大概还泡在哪家酒吧里呢。

    我的手机用的是神州行卡，神州行用户一出国就歇菜了，手机只剩下看北京时间的功能。

    什么时候能像全球通用户那样到哪儿都能收发信息该多好。

    我另外找了一条街，慢慢地踱向米兰火车站的方向。天色依然阴沉，我要去威尼斯，去晒晒那里的阳光。

    告别米兰多拱门的古老车站，停靠在车站的涂鸦火车很快奔驰在通往威尼斯的路上了。

    这时候，车窗外接近中午的阳光开始灿烂，白云朵朵祥和一片，远处红屋顶的一栋栋小房子，在如魔障一般的树丛中时隐时现。

    又行进了两三小时，慢慢地，视野里出现了海，无穷无尽的海。船与车，海与人，大的港口，列车在两边都是海的路上行进。茫茫无际，偶有小岛浮现，像海市蜃楼，然后城市突然在水上出现，《圣塔路其亚》的音乐响起，是那首熟悉的曲子，圣塔路其亚车站到了。长而陡的大理石台阶在向我召唤，巴洛克式的浪漫比浪漫更浪漫。

    一个意大利人送我一束紫罗兰，还有一筒冰激凌。一个不修边幅的美国大学生邀我与他同住在车站附近一家旅馆里，他说他会陪我去参观莫辛尼哥皇宫。一个不知哪国的游客擦肩而过时趁机捏我的。

    我被美景所催眠，顾不上其他，我开始发呆，在人群之中，在海水之上。

    从威尼斯车站出来，坐82专线轮，3号线，去圣马可广场，去看大教堂，去喂广场的鸽群，不，我不喂。多少威尼斯的图像中，都出现过那些纷乱的场景。

    我在一家小店中吃了一块粉嫩美味的三明治，我不知道那是夹的什么肉，真的如的琼肌，一口下去便已化了。

    好像吃的东西在威尼斯也染上了仙气和妖气。

    我在静静地回味，坐专线轮船沿运河过来，一路上眼前不断变化不断流动的威尼斯带给我的震撼。

    运河两岸，是遥相呼应的连绵楼群，每一栋楼都不一样，每一栋楼的姿态都不一样。

    到了威尼斯，我看房子犹如在欣赏女人，不同的楼犹如不同的美女，每一栋楼里都藏着一个女子楚楚可怜的灵魂。

    她们着不一样的靓衫，点不一样的妆容。

    一个绝妙女子有十八般武艺，成千上万个绝妙女子一起登台，你该往何处看？何处的美色最使你目眩神迷呢？

    简直分不清楚，简直来不及看。

    真的分不清楚，真的来不及看。

    这一个还没看完，那一个已经扑面而来，笑脸相迎。

    每一个都高贵，优雅，仪态动人。

    每一个的妙处都值得细细品味。

    朝每一面看过去都是一副镶着金边的镶嵌画。

    有的整栋楼都是空的，底下一排拱门，大红的布半遮着拱门，隐隐露出里面的廊柱；

    有的有着奇怪的窗户，窗上的彩色玻璃如炫目的翡翠；

    有的一看就是古老，带着水浸淫多年的痕迹，青苔微现；

    在房子和巷弄之间，是甘当配饰的人。人看这里的天和水，水上的主角又变成了船。人只能兴叹造物的神奇，自己有力所不能及之感。

    古时皇帝选妃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一水之隔，如果上岸，就能深入到它们的心脏，可以走到楼与楼之间的小巷中，去寻找火鸟歌剧院。

    作家阿城有一年接受意大利一个文化系统的邀请，他们提供他在威尼斯一年的吃住行，条件是走时留下一本关于威尼斯的书稿。这样的条件当然是诱惑，但也有可以想象的无聊。他就住在火鸟歌剧院附近，在后来的书里画了一张威尼斯的地形图，威尼斯最多的是水和小巷，他发出了这样的句子：“可以为威尼斯的每一条小巷写一首诗。”

    每天在小巷里走来走去，有的小巷让他如同遇到初恋情人。有的时候一连几次进入同一条小巷，好像和旧日情人无意间的邂逅。

    还有一个美国女作家艾瑞克?琼，她在威尼斯有一个多年的情人，他有一条两头尖尖的船。她总是在威尼斯和他度过一段时间，在湖心荡舟，看着威尼斯的倒影流过湖面，为了躲开他的亲戚和家人，他们总是选在很奇怪的时间和地点。她还想买下和情人相邻的房子，让他瞒着太太在早晨和晚上出船前来和她幽会。这真是一个有活力的犹太籍女人。

    后来当然没有，她还是离威尼斯而逃。她说：“威尼斯的情人们，不管他们是谁，是什么性别，都不过是威尼斯的女佣、公关。他们引诱年轻体健的人来到这里，但我们必须处于自己的意愿留下来——那也正是死亡要我们做的。死亡在威尼斯已准备好迎接我们，一步一步地，一桨一桨地，强风从运河那边吹来。窗子，花盆，钢琴声，发出狂野的音调。有一阵面粉吹来，覆盖了每一件东西。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像鬼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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