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独憔悴: 斯人独憔悴 11
斗酒之后,亦天又恢复了原状,对姮柔一如往昔般的冷,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姮柔也不介意,她并不希罕他对她另眼相看,他们之间只不过老板、雇员的关系。
她有点高兴的是,她知道在某—些时候,她可以看到他的内心。
只是某一些时候。
对这么—个奇特、神秘的人,即使只能探到一点点内心,她己很满足了。
她依然上班,下班,依然有时候偷偷跟在亦天背后,却再也不敢跟去儿童乐园了。
亦天到底发觉她跟踪没有?他不讲?她也不出声。跟踪仿佛变成他们之间的秘密一样。
下班的时候,陆健又约她看电影,她只想了一下就立刻答应。
反正回家也没事做,看看电影无伤大雅,也许从陆健那儿还可以探知亦天更多的事。
他们一起离开公司时,她敏感的觉得全公司人的视线都在他们身上。她不担心,因为亦天不在。
真的,全公司的人她都不介意,独亦天例外。
如果亦天也在那儿望着她,她怕自己受不了。不是亦天有什么不同,而是——她和他之间有一点点说不出,莫名其妙兼神秘的牵连。
陆健表现得很殷勤,他是个颇能讨女孩子欢心的人。但是姮柔一直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说过,她只当他是同事,或普通明友,甚至心理上,她当他是弟弟。
是一部狂笑的喜剧片,无所谓好不好,笑料是—个连一个的砌出来的,是那种看完之后什么也不记得的。
陆健倒是看得眉飞色舞,所以说同年纪的男人比女人天真些,孩子气些。
突然之间,陆健腰际的追踪器响起来,他拿起来望一望,立刻显得紧张。
“怎么了?”她问。很意外。
“亦天找我,”他站起来。“你等一等,我去打个电话。”
“怎么知道是他找你?”她问。
“打出来的电话号码是他的。”陆健勿勿去了。
两分钟后,他半跑着回来。
“对不起,我必须立刻走,有要紧事,”陆健刚才的笑容一丝也没有了,只留下一片凝肃和紧张。“你可以留在这儿继续看—一”
“我们一起走。”她迅速站起来,反应极快。“或者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你回家吧,”他认真的说:“抱歉的是我没法送你,我赶时间
“没问题。”她淡淡的笑。
她已打定主意,她会跟在他后面看个究竟。
他们各自叫了计程车,他很焦急的催司机快开车,反而没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姮柔。
他到一家舞厅门外,急急忙忙就冲了进去。
姮柔在门口犹豫一下,这种地方她怎方便进去,何况还不是高级的那种。
她想,就在门外等一阵吧!
也只不过几分钟后的事,听见舞厅里面传出打斗声,呼喝声:他们来打架?
过了一阵,有人奔出来,拼命的跑,有很多受惊的舞客舞女涌出来,一下子秩序大乱。
姮柔远远的站在一边,隐约听见警车驶近的声音。她知道再也不能停留了,于是拦车离开。
她不想无辜的牵连进去,虽然她极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甚至没机会见到陆健他们——他们一定在里面,对不对?他们也—定会逃走!
但是,她已离开。她只听见警车到达的声音。
一夜睡不好总想到打架、流血、最怵目惊心的是亦天,亦天会受伤吗?他的影子一直在她眼前晃。
早晨梳洗,她看见自己的黑眼圈,也罢!她睡不好就是这样子,黑眼圈是没法掩饰的。
回到公司,她十分意外并吃惊,所有人都在,全都是若无其事状。
她当然不敢问,否则就漏了自己跟踪的秘密。
大家都像平日一般工作,昨夜那场打斗仿佛没有发生过。她益发好奇了。
“小美,昨夜我打电话找你,你不在。”姮柔试探的问。
“我去看电影了。”小美淡淡的笑。
问不出结果,她只好不出声,还是让她自己慢慢去观察吧!
报纸上是有这段新闻的,登的地方并不显眼。
“舞客在舞厅打架”,只是这么—小段。
她相信其中另有事故。
“继续看昨天那场电影?”陆健问。
“算了,笑片我并不太感兴趣。”她摇头。
“那么另换—家?”他不死心。
“昨夜斯亦天找你什么事?”她转开话题。
“哦——没什么重要事,他要我去陪他喝酒。”他说。
她当然知道他没说真话。第一,她跟在后面看见发生的—切,再则,亦天根本不要人陪着喝酒,他习惯了自酌自饮。
她不拆穿他。
午餐后,她又开始工作。
桌上电话响了,她才拿起来,就听见陈先生的声音、
陈先生——不是不再和她接触,派了白翎吗?
“听着,”陈先生的声音又低沉又冷漠。“昨夜你失败了,为什么不跟进去?”
“我——那种地方——”
“不论什么地方,下次你必须跟到底,”陈先生一丝人情也没有。“我们这种人,即使派你去妓院,你也得遵照命令。”
“那——怎么行?”她忍不住叫。
陆健在旁边望她一眼,她把声音压低了。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喻,不会真派你去,”陈先生略缓和些。“下次不可犯同样的错。”
“是——但是我想—一不做。”她说。
“有这种事吗?你已加入,那是一辈子的事了,”他真是那么冷酷?“就算你加倍还钱给我们,也不可能脱离。我们的工作是奉献。”
“但我——做不来。”她吸一口气。
奉献?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会计,她根本不希望做大事,尤其有关政府——她只是个小女人。
“任何人开始都做不来。”他说:“还有,你得记住白翎为你已受了伤。”
“她—一”受伤两个字她不敢说出来。“她也在场?”
“当然。”陈先生冷哼—声。“就是因为你不肯进去。”
“但是我——”她想说如果她进去的话,受伤的岂不变成她?
“你错了,”陈先生洞悉一切。“你进去的结果不会相同,你是他们的人,表面上。”
“可是我—一没有理由。”她说。
她是说她没有进去的理由。
“为着成功,理由根本不必要,”陈先生又说:“我对你说过,要不挥手段。”
她吸了一口气,不出声。
陈先生的意思是她该出卖自尊,抛开廉耻,不顾一切,不理后果的不挥手段?她—一值得吗?
“你一定认为不值得,”陈先生冷笑。“你错了,在大前题下,我们只是工具。”
工具?她不能置信,人只是工具!
“我明白了!”她不想跟他谈下去,他们永远话不投机,永远格格不入。
“这一星期由我和你联络,直到白翎痊愈。”他说:“而这段时间,你会很忙。”
“有一件事,他——知道你们。”她说。
陈先生呆怔一下,然后冷酷的笑起来。
“他比我想象中还聪明、狡猾。”他先收线。
放下电话,姮柔再也没有心情工作,她完全被陈先生的话扰乱了。
没有理由,不理原则,人只是工具——这实在是件极可怕的事,人只是工具。
快下班的时候,亦天忽然交下一叠要立刻做的账,姮柔只好留在公司做。
“我陪你,好吗?”陆健低声问。
“不必,我可能做得很晚,你先走。”她淡淡摇头。
她现在一点也不怕单独留在公司,她知道,即使公司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依然安全。
亦天的家在楼上,而且——表面上看不出,此地的防盗设备极为先进。
她单独在灯下做帐,连煮饭的阿婶也上了楼。
亦天便在交帐给她做时已先离开。
做帐是很枯燥的事,数目字又烦,好在姮柔有耐性,直至九点钟,她才做好一切。
她把做好的帐送进亦天办公室,锁好门,然后离开。
这么巧,在公司门口遇见刚回来的亦天。
“现在才走!”他似乎好意外。“啊!那些账!”
他终于想起自己交下来的工作。
“我已经做好了,放在你办公桌上。”她看他一眼,转身欲行,
“可有兴趣——一起喝酒?”他突然问。听得出声音里有一丝犹豫。
“不了,我还是回家好!”她觉得累。
而且,有什么理由一而再的跟他喝酒?虽然陈先生说“理由”不重要,她却抛不开。
二十八、九年来,这一切已成习惯。
“你觉得回家好—一我送你。”他也转身,跟着她走。
“这也——不必了。”她说得困难。
他不出声,只坚持的跟着她。
他是坚持的,她强烈的感觉得到。
叫了车,他让她先上—一最低限度,他还不至于大男人得不尊重女性。
姮柔自己说了地址,就任车往前驶。
和他坐在一起,心里总觉得有丝特别,也讲不出是什么,但—一和其他男人不同。
他身上会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压力一—是,姮柔就是感到压力。
“很久不见你去儿童乐园。”他突然说。
“我已长大,也不留恋童年。”她说。
“不是很好的理由。”他说。
“有的人是不讲理由,原则的,”她说了陈先生的话。
“是吗?”他眼中特殊光芒一闪。
“是——”她又觉得心怯。怎么和他讲起他们那行的事呢?他不会懂的。
“但你是这样吗?”他望着她。
“我——也不肯定,要看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面对什么样的人!”她说得飘忽。
“好。”他淡淡的笑。“你有进步。”
进步!是指什么?她很担心。
“昨晚——你找陆健找得很急。”她试探。
“是,打扰了你们看电影。”他还是淡淡的。
他知道!他真是什么都知道?
“也不算打扰,我根本不喜欢那部戏。”她说。
“陆健很不错。”
“他是小弟弟,心理上的,我记得告诉过你。”她说。
“这不重要。”他淡淡—笑。“昨晚你在舞厅外。”
她大吃—惊,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没看见你。”她说。
“我们从后门走的。”他望着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很不舒服,是吗?”
“我也—一不想知道什么。”她窘迫的。
“那我就不讲了。”他真可恶,原来他就不打算讲的,不是吗?
12
这一星期里,陈先生盯得姮柔很紧,每天快下班时,他总有电话来,提醒姮柔的“工作”。
亦天就好象和陈先生作对似的,每天下班就回家,—步也不出门,令姮柔想跟踪也不行。
星期六早上,姮柔到得特别早,而今天公司里只有—半人上班,显得特别冷清。
亦天也没来。
姮柔四下张望,半个人影也不见,只看见亦天办公桌上有个小录音机,还有盒录音带。
她对亦天真的有着强烈好奇,反正没人,她进去听听录音带里说些什么。
真的,她只想到说话的录音带,完全没想过可能是歌曲,可能是戏曲。
按下了键,她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
突然之间她紧张起来,背脊上的汗毛也竖起来,因为——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和陈先生的对话。
“不论什么地方?下次你必须跟到底,我们这种人,即使派你去妓院,你也得遵照命令!”
“那——怎么行?”是她略尖的声音在叫。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喻——”
“有这种事吗?你加入已是一辈子的事了!”
“白翎为你已受了伤——你是他们的人,表面上一—”老天!她像发恶梦一样的把录音机关掉,面青唇白的发着抖,原来——原来此地电话是有录音的,她和陈先生所有的话都被录下来。原来——亦天早己知道她的身分,为什么不揭穿她呢?
慌忙退出亦天办公室,回到自己桌子边,心还“怦怦”的剧院不停。
他们早已知道她身分—一
阿婶进来,走路轻得象猫。
“啊!小姐早,小姐到得真早。”阿婶”一边说—边走进亦天办公室。
她总是叫姮柔做“小姐”,这“小姐”己变成专有名词了。
姮柔含糊的应—声,不敢看她。阿婶摸索—阵,又从后面走出去。
姮柔再回头,已不见了录音机和带盒。
这——一定是亦天昨夜在此地听,大意的留在这儿,今晨想起不对,立刻命阿婶拿回来。
想不到亦天这——不小心,就被姮柔发现了秘密——这是她的好运气吧!
她以后要加倍小心才行,要做到完全不露声色,明知亦天知,也不让他抓到把柄。
她吸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些。
上班的同事已陆续来了。
“早啊——姮柔。”陆健叫。
“早——咦!你上星期六上过班,今天不是轮到你休息吗?”姮柔故作开朗的问。
“反正没地方去,又有些工作没做完,不如回来上班,那些工作留下来也还是自己做!”他说。
小美在旁边掩着嘴笑。
“陆健才不是这么勤劳的人,今天你也上班啊!”小美指着姮柔。
“又开玩笑。”姮柔淡淡的。“陆健是我小弟弟。”
“陆健,听见没有?小弟弟,今夜怕回家睡不着觉,伤心欲绝吧!”小美打趣。
“你才伤心欲绝呢!”陆健白她一眼。
这个时候,亦天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他实在是个很有气势的男人,才一进来,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光彩都被他压下了。
他和大家打招呼,视线若似无意的掠过姮柔,有如冷电。姮柔暗暗吃惊。
大概——东窗事发了吧!
但他只是一瞥,又若无其事的回到他的办公室。
整个上午,姮柔都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下工作,生怕亦天叫她进去,拆穿她的谎言。
直到中午下班的时候
(星期六下午不必上班),亦天离开后,她才松一口气。
“什么事令你紧张?”陆健好奇的。
“紧张?不,没有,”她掩饰着。“对工作我会紧张,也许这几天工作较重。”
“下午去轻松一下,逛街、看电影。”他打蛇随棍上。
“我最好的轻松方法是回家唾大觉。”她笑。
陆健不知道她曾跟踪他去舞厅吧?要不然他的表演功力就太到家了。
“周末睡大觉,太浪费了吧?”他说。
“不要死缠烂打,”小美在—边笑。“你该知道是没有希望的,姮柔喜欢成熟型的人。”
“成熟型?谁?亦天——”他想收口已来不及,怎么突然说出亦天的名字呢?这个玩笑开得太离谱。“对不起,我乱说的,不要生气。”
姮柔没什么,他自己倒红了脸。
“看我星期一告诉亦天,”小美不放过。“你呀!说不定被骂—顿。”
“别说,别说,最多我请你看电影,”陆健真的介意。“我不该拿亦天开这种玩笑,他—一”
“我都不生气,斯亦天也不会介意吧!”姮柔笑:“他是男人,而且明知开玩笑。”
小美很意外,这不像平日含蓄的姮柔呢!姮柔也不开玩笑,而且很含蓄。
“饶你一次,”小美对陆健说,又转向姮柔。“你不是真要休息吧?我们女生去逛街。”
“真的想回家。”姮柔歉然。“下次再逛街。”
他们于是不再勉强她,收拾桌子各自离开,
姮柔最后走,她有点心怯,不敢跟他们一起,她实在担心录音带的事。
离开公司,她才暗暗透一口气,今天总算混过了。以后的日子她简直不敢想。
走出巷子,猛的吃了一惊,站在她面前的不正是亦天!他定定的望住她,什么都不说。
“斯——斯亦天。”她口吃的。她知道他在等她。
“请跟我来一趟。”他说。
她深深吸一口气,转身跟他走。
她只能硬着头皮这么做,既然被他发现了,她逃也逃不了,是吧!
心里好紧张,一边迅速的盘算,该怎么应付?可是越急就越乱,越想不到应付之策。
她以为亦天带她回公司,但是不,他带她上楼,到他自己的家中。
她心跳得更厉害,去他家——是不是因为事情太严重?
阿婶来替他们开门,看见姮柔—点也不觉得意外。
“小姐,请坐。”阿婶说。
又为姮柔送来清茶。
姮柔虽然紧张却忍不住心里的惊奇,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他的家会是这个样子。
纯中国式的古雅布置。古旧
(看得出来不是现代的)的酸技木家具,透亮的地扳,墙上挂着许多国画,而且竟都是名家真迹。最特别的,墙上还有一把似生了锈的中国古剑,书卷味中又有一抹难以形容的杀气。
姮柔并没有坐下米,她拘束的站着不知所措。
“坐。”他的声音又沉又冷,但中气充沛。
她机械的坐下,她象一个待罪之人。
“不知道——有什么事?”她低声问。
他拿起阿婶为他预备的酒,一饮而尽。
“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他说。
“是——”她想还是坦白点吧!做了就承认,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是那卷录音带?”
他凝定在她脸上的眼光一闪。
“多谢你的坦白。”他说:“你有什么解释?”
解释?她扬—扬头,即然做了,还解释什么?她不想婆婆妈妈的多此一举。
“没有解释。”她很固执,很倔强。
他又是眼光—闪,黑眸更深。
“姓陈的要你这么他的?”他再问。
“你已知道,何必问?”她垂着头不看他。
“你很倔强,”他不知道是赞或是叹。“我不知道对你是好或不好。”
“你预备怎么做?我并没有犯法。”她说。
“是,目前为止你还没有犯法,而且姓白的女人还让我们打伤了,对不对?”
她一言不发,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打算?啊!她太天真了,她居然没想到,这件事之后她还能留在公司吗?
“我辞职。”她生硬的说。
“我同意。”他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那——我可以走了吗?”她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从进来到现在,他一直这么凝视她,眼中光芒很难懂,很深刻,但——她没有看出敌意。
他并没有把她当做敌人,她知道。这样——她觉得心里舒服些,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如此。
“真要知道?”她再扬一扬头。“当然,为钱。他们给我弟弟出国的所有费用,而且—一最重要的,为我们每个人的大前题—一政府。”
“政府!”他先是—呆,然后仰天大笑,仿佛她的话很荒谬似的。
“有什么好笑!”她愤怒的望他。“就是政府。”
“我明白了,好,好。”他说:“爱政府的郭姮柔,想为民除害,你请吧!”
请!就这么简单!
13
这一夜,姮柔失眠了。
她万万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的,她已经尽可能的小心、注意了,还是发生这种事。
电话原来是有录音的。
她很烦、失去这份工作不要紧,弟弟留学那笔钱呢?要还给陈先生?啊!
如果母亲知道她辞职,一定会怀疑那笔钱的,老天!她这回真是进退无路了!
天快亮时,她突然想起电话录音的事也不能全怪她,电话是陈先生打的,他该知道详情才对。
是了!这该是陈先生的错。
她这才安心些,迷糊的睡了一阵。
“姮柔,姮柔,还不起床上班?迟了。”母亲很着急的推她又叫她。
“上班?”她迅速坐想来,立刻又想起辞职的事,颓然倒下。“不,今天不上班了。”
“为什么?今天公司休息?”
“不,”她用棉被蒙住头。“我辞职了。”
母亲吓一大跳。
“你说什么!辞职?”她叫。“不是做得好好的吗?又说老板人好,才借了钱——怎么辞职?。”
“是真的。”她把头伸出来透一口气,“我和公司的人——有一点磨擦。”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呢?”母亲着急。“你一向脾气都好,怎么这回有磨擦?”
“大家工作原则不同,”她吸一口气。“你知道我是最讲原则的人。”
“也不能说辞就辞—一”
“已经辞了,没办法挽回。”她说。
她心中也难受,但不能表露出来。
亦天是好老板,公司也是好公司,但她——
“姮柔,你的毛病就是个性太倔强了一点,”母亲叹气。“我们替你取名字姮柔,就是希望你脾气柔一点,你——”
姮柔不说话。
其实她只是讲原则,并不太倔强,但这事——真是与脾气、个性无关。
可是她又不能说清楚。
“老板提过那笔钱吗?”母亲焦急。
“没有。”
“那——”
电话铃和门铃都同时响起来。
“唉!我先开门,你去听电话,”母亲奔出去。“电话准是找你的。”
她披—件白色毛巾的长晨褛就出去听电话。
“喂——”她才开口,就呆了。
陈先生已知悉一切?电话追来了。
“姮柔——”陈先生说:“是你吗?”
她心中怦怦跳,瞄一眼大门,那吃惊更大,怎么——斯亦天站在哪儿。
“陈先生,对不起,我有客人,”姮柔立刻说,声音也高扬起来。“请半小时后再来电话。”也不理对方的反应,立刻收线。
“你——”对着亦天,她心中是兴奋的,她完全不明白是为什么。但又窘迫,自己这—身衣服,连脸也没洗。“请——坐。”
母亲看她一眼,也惊异于她同刚才的不同。
“妈妈,他是公司老板斯亦天。”她窘迫的介绍着。“这是妈妈。”
“伯母。”他脸上没有表情。
那眼光却很深,很深,很难懂。
“哎——你们聊聊,我去买菜。”母亲立刻避开。
“妈妈——”姮柔想留下她,她却已走了出去。
亦天一直望着她,她窘红了脸,手忙脚乱的。
“请——请坐,”她摸摸头发。“请等一会儿,我去换衣服,我去洗脸。”
说完,一溜烟的跑进卧室。
十分钟后她再出来,亦天已坐下,但眼光定定的在一处,姿势有如磐石。
“哎——我好了,”她不自然的坐下来。“请问有什么事?我是说你——”
她心中对辞职的事已再无芥蒂。
“请你回去上班。”他把凝定的视线移到她脸上。
“但是我——”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他认真的说:“公司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阿婶在内,所以——请你回去。”
“昨夜我辞职,你己同意。”
“那是欠考虑的,我当时很生气,”他说:“你这样无缘无故的走,公司里其他人会怀疑的。”
“让他们怀疑好了,反正我和你们——是对立的。”她说得极不自然。
“对立!”他眼光一闪,冷冷的笑起来。“这话是你说的,不是我。”
“然而—一不是吗?”她反问。
“正与邪,道与魔,朋友和敌人其实很微妙,也很难分,你不认为吗?”他也反问。
“对我来说,是非,黑白是清楚的,中间有界限,一眼就辨得明。”她说。
“因为你没有经验。”他轻轻牵动一下唇角。
非常成熟与性格的一个动作。
“与经验无关。”她颇强硬。
“这世界上有绝对的事吗?”他摇摇头。“我说的话就那么多,请下午上班。”
“我不会演戏,不是朋友——我表现不出。”她说。
“原本我们就不是朋友,”他站起来。“但也不一定是敌人,我只是老板。”
“不——”
“你是针对我?”他转身看她。
“不是。我不喜欢回去工作。”她叫。
“你一定要。否则——姓陈的那儿你怎么交代?”他了解一切的。
“这——”她讲不出话。
“刚才我进来时,可是他的电话?”他问。
她吸一口气,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他对一切了如指掌,他这人——真深不可测。
“你不在意身边有个—一不是朋友?”她不敢——也不想再说“敌人”两个字。
他凝视她一阵,说:
“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他走了,只留给姮柔一大堆矛盾。
她该不该再去公司工作呢?她该怎么对陈先生交代?亦天怎么又会突然回心转意的呢?再请她回去上作是不是另有内情?
本来简单的女孩子,被这些事情弄复杂了,她却身不出已,一点办法都没有。
刚才亦天那样牵动一下唇角,那冷漠又认真的神情——她得承认,他是很吸引入的男人。
或者说,他那气度,那外型才是真正的男人。
电话铃又响了,啊!半小时后,陈先生真是很准时,决不多或少半秒钟。
“陈先生?”她拿起电话。
“是,听说你昨天辞职了?为什么?”他严厉地问。
“因为—卷录音带,你打电话去公司被录下来。”她吸了一口气,和半小时前的心境完全不同。
她已有所恃。
“啊——”他呆怔半晌。“是我的疏忽。”
“但是——我并没有辞职,”她故意这么说:“谁告诉你我辞职,谎话。”
“你今天没上班。”
“我请半天假,”她笑。有胜利的感觉。“下午我会回去上班。”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陈先生问。
“完全没有,我一切正常,”她觉得第一次在他面前占了上风。“就你在疑神疑鬼。”
“录音带呢?斯亦天不处理?”他问。
“他追问你是谁,我说是以前公司的老板。”她说。
“他不怀疑?”
“有什么可怀疑?”她反问。
“那——没有事了。”
“等一等,白翎痊愈了吗?”她问。
他已收线。
14
下午回公司,果然没有人怀疑她。
“早晨不舒服?”陆健问,小美也问。
“不,我陪弟弟到领事馆办点事。”她眼睛眨也不眨的。
说起假话面不改色,是她这行的特质吧?看!她已经把自己算成“这行”了。
“我们都以为你病了,却又不见你打电话来请假。”陆健的关心是真切的。”
“不。”姮柔摇摇头。
她不想多谈这件事,话越多越容易错。
亦天三点多钟才回办公室的,进去之前,肯定的,他看姮柔一眼,眼神——似乎很满意。
他满意于姮柔回来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开心起来。
一直到下班,亦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看见姮柔站起来预备走时,他出来了。
“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吃生鱼片?”他在问大家,但——姮柔觉得他象在问白己。
她不出声,同事们却大声说好。
“你呢?去不去?”问的是陆健。
永远是陆健表现得最关心她。
她垂着头,却感觉到亦天的视线在她身上。
“不,我想回家。”她说。
亦天的视线立刻移开了,但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我们现在去?”小美问。
“是。”亦天沉声答,领先走了出去。
“一起去吧!”陆健还在问。
姮柔心中流转了一下午的高兴已消失,存在心中的只有一腔别扭。
“不——”她有点后悔,又骑虎难下。
为什么要说“不”呢?她明明是想去的,她——不明白自已。是矜持?需要吗?
“你总不爱参加我们的团体活动。”小美也说。
“不,实在是——”她心中的懊恼越盛。
已站在门口的亦天转身回头,又黑又亮的眼睛停在她身上。
姮柔心中的懊恼,别扭,在这一句话中一扫而尽,她却没有立刻答应,女孩子嘛!
“去吧!可以早一点回家。”他说。
“去啦!去啦!最多我送你回家。”陆健说。
“不必送,我去就是。”她吸一口气。
她仿佛看见亦天脸上有一丝微笑,看不真切,她不能确定。
跟着大家,他们分乘两部计程车而去,
仍旧是上次那家日本料理,仍然是那张桌子,亦天仍然独霸那一个位置。
不是刻意,姮柔坐在他对面,陆健的旁边。
一坐下亦天就开始喝酒,叫来的食物都是同事在吃,他吃得极少。
也不过半个多钟头,他己连喝两瓶日本清酒。
姮柔下意识的皱皱眉,亦天却似乎看到了,他没有什么表示,继续自酌自饮。
这样喝酒法,会伤身体的!姮柔想,忍不住又轻轻摇摇头。
亦天的眼光突然变得朦胧起来。
“你怎么不吃东西呢?”陆健问。
“对日本料理,尤其是鱼片,我兴趣不大。”姮柔说。
“我替你叫面或天妇罗,好吗?”陆健的确体贴。
“等一等,我现在吃不下。”她笑。“到底你们谁最喜欢鱼片?”
“亦天。”陆健笑。“他是鱼片王。”
“但是他只喝酒。”她也笑。
“每次都这样,”陆健耸耸肩。“我想,其实他只是请我们吃,他自己只爱吃阿婶烧的菜。”
“阿婶跟了你们好多年?”
“阿婶看着亦天出世,”陆健又笑。“阿婶是亦天母亲的陪嫁丫头。”
“现在还有这样的事?”她很惊奇。
“他们以前是古老大家族。”他说。
“但是——为什么现在只有他?”她好奇的。
“这——”他下意识的看亦天一眼,摇摇头;“这就不很清楚了,他自己从不说。”
“他根本连话都不多说。”她笑。“我来上班之后,从来没见过他有朋友。”
“朋友——当然是有,”陆健的态度突然有些不自然。“我不清楚他的私事。”
她摇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她要做得不落痕迹才行。
陆健为她叫了碗“和风猪肉面”,她对日本食物一概不懂,大概是猪肉煮的吧?味道还相当不俗。
同事们已吃得差不多,亦天也停止了喝酒,他眼中的朦胧己散,酒后却变得更清澈,更黑、更深、更亮。人也更沉默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亦天?”小美关心的问。
他摇摇头,挥手结帐。他只不过在帐单上签个字就算了。
然后,又是他领先大步而出,步履稳健,居然一点点醉意也没有。
姮柔替他算过,他已喝完了五瓶清酒。
陆健说要送姮柔,她不好推辞,上车时,看见亦天大步而去,单独的一个人。
“他喝了酒会不会打架?”她忍不住问。
“他?亦天?不会,”他肯定的说:“他是怪人,越喝酒越有精神,晚上回去,恐怕还要摆几盘棋谱。”
“他下围棋的?”她意外。
“是。他是围棋迷。”他说:“他家的棋谱堆满了整整一个房间。”
“是,他家布置出乎意料之外的古雅。”她顺口说。
“你去过他家?”陆健十分惊讶。
“哎——是,”她知道说漏了嘴,只好尽力补救。“有一次我交帐给他,他已回家,阿婶带我上去的。”
她的脸已经胀红了,说话怎能这么不小心?
“哦——我们都很少上去,”他说:“你有没有见到墙上一柄生锈的古剑。”
“有,这是唯一和屋子不配的装饰,替房间里添了一抹杀气。”
“杀气?”他笑起来。“那柄古剑是有历史的,是亦天的曾祖父一脉传下来的。”
“曾祖父?四代了?”她问。
“清朝时期的,”他说:“亦天家里是当时的武将,很大的官。”
“哦!这倒传奇,”她说:“这柄古剑是不是也杀过什么名人?”
“好象是,我不记得了!亦天说过,好象太平天国的什么王。”他摸着头。
“我们好象在讲历史。”她叫停车。“我到了,明天见。”
“明天见!”他在车上挥手。
她用钥匙开大门,暗影中忽然走出一个人。
“白翎?!”她吃惊的叫。
白翎脸上现出暧昧的笑容,眼睛定定的望着她。
15
“总是这么晚回来?还有男人送?”白翎斜倚石墙。
“他是同事,陆健。”姮柔觉得别扭。
怎么白翎从来不能用好一点的态度对待她呢?
“我认得,斯亦天氅下第二号打子兼神枪手。”白翎冷冷淡淡的说。
“你说什么?”她好意外。
陆健会是打手兼神枪手?他颇斯文,怎么可能呢?
“别不信,我就是被他打伤的,”白翎漠然说:“至于第一号打手,你一定猜不出是谁。”
姮柔真的猜不出。
她心中掠过公司里每一个男同事的影子,都不象,他们没有一个象会打架的人。
“许志坚。”白翎笑起来。
姮柔不想跟她争辩,由得她去乱说吧!那个从不敢正眼看姮柔的人会是一号打手,简直笑话。
“听说你去过斯亦天的家?”白翎望着她。“他对你倒是挺不错的嘛!”
“那是因为陈先生的电话录音带。”她说。
“他为什么不开除你?还到你家请你回公司?”白翎尖锐的。“他爱上了你?”
“请别—一胡说,”姮柔沉下脸。“我不是开玩笑的人,你明知他是敌人!”
“但无可否认,他是个很有男性魅力的人。”白翎还是暧昧的笑。
“请——尊重些。”姮柔忍受不了。
“好,”白翎面色一沉。“你为什么不把去斯亦天家里的报告交上去?”
“这——我以为不需要。”
“什么都需要,他身上的,身边的每一件事,”白翎的声音没有一丝人情味。“你必须尽力而为,不能自以为是,对你,组织是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我会尽力,”她吸一口气。“但是——斯亦天到底是哪方面和我们作对?”
“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白翎翻翻眼睛。“甚至我也不必知道,我们的信条是少问多做事。”
“我只希望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你在做一件对政府有益的事。”白翎说。
“我知道,可是——斯亦天真是敌人?坏人?”
“你怀疑什么?”白翎的脸色一沉。
“不,不是怀疑,”姮柔吓了一跳。“没有怀疑。”
“怀疑组织的人——”白翎摇摇头。“你该明白后果,我不是吓你,你已说了太多话。”
“我又不是你们正式的人。”她不服气。
“从那一笔钱转入你帐户之后,你已经是。”白翎笑。“我今夜来是交这个给你。”
姮柔接过来看,是一张类似陈先生的身分证明卡,突然间,她觉得恐惧。
“我——不需要吧!”她天真的想推辞。“没有用。”
“非常有有用,”白翎再递回给她。“当你在危险中,或在执法人员面前,你可以证明自己身分。”
姮柔望着那张卡,忍不住就笑起来。
“我曾以为这些都是电影里夸张的情节,”她说、“想不到现实生活真有这样的事。”
白翎再看她一眼。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白翎的影子消失在巷口,姮柔才能透一口气。
望着手上的身分证明卡,她只能苦笑,想不到一份工作,就把她今后的道路全改变了。
正待进门,暗影中又走出一个人。
看仔细了,竟是去而复返的陆健?他不是早走了?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不只姮柔不知道,看来白翎也没发觉。
“陆健——”她难堪的,不知该说什么。
陆健默默的走近她,站在她面前。
“很抱歉,我听见你们所说的一切。”他说。
姮柔无奈苦笑。
“我不介意,迟早会知道的!”
陆健从她手上接过身分证明卡看一看,只冷笑—声,什么都没说。
“我想斯亦天也早知道我身分。”她说。
“他没有对我们讲过。”陆健摇头。
“那是他的仁慈。”她接头。“我曾辞职。”
“你天真、可能吗?”陆健把那卡还给她。“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吗?”
“他们为工作,为政府。”她说。
“是吗?”陆健冷嘲的笑。
“你们——到底是什么身分?”她忍不住问。
“我们?”他摇摇头。“你以为呢?”
“是他们的敌人?或者别国的间谍?又或者是一个黑社会组织?”她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哈哈大笑。“留待你以后慢慢观察吧!”
“知道我身分后——仍可以留在公司做?”她意外。
“亦天认为可以,当然就是可以,”他潇洒的。“放心,我不会讲今夜的事。”
“谢谢。”
“最重要的——事实上,你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替他们做事。”他说:“好象说是一笔钱——”
“不关我事,他们自己给的,给我弟弟留学的费用——”她急忙解释。
“不必谈这件事了,”他阻止她说下去。“我主张你以后用眼睛,用耳朵,来证明一些事——有些事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我明白。”
“这样就好!”他拍拍她。“再见。”
“陆健——”她叫住他,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很谢谢你——说的—切。”
“我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他笑着大步而去。
回到家里,她迅速洗澡上床,事情已发展成她难以想象局面。
陆健他们已知她身份,却没有怪她的意思,还留她在公司,这——她实在猜不透了。
而白翎——还要给她一张身分证明卡,特别要证明她身分似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真的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躺在床上,她又觉得难以入睡,翻来翻去都精神旺盛,全无睡意。
她又想起斯亦天,这个人——仿佛和他之间有什么微妙联系一样,总是会——扯得上一丝关系。
而他的眼神——
她心头一热,再也无法想下去。
斯亦天仿佛很重视她似的,虽然明知她是敌人。
敌人?天知道她从来鼓不起敌意!
早晨,又是上班的时候。日子就过得这么刻板,重复又重复。
回到公司,一切如常,只是没见亦天回来。
而小美进进出出的,神色严肃,很匆忙。
姮柔想问却又不敢问,即使是关心——但他们已知她身分,她得小心。
吃午饭的时候,小美也不在,这是很少有的情形。
“小美呢?”她是忍无可忍了。
“她有事出去——”有人说。
“她在楼上,亦天那儿。”陆健说。
有人很惊异的看陆健,却没人出声
这顿午餐,大家吃得都很别扭,餐后各人也就散了。
“出去散散步,太饱了!”陆健说。
“好。”她急于知道小美的事。
亦天没出现在公司,小美又在楼上他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事吧?”他在街道上问。
“我不知道,只觉得小美情形特别。”
“是。亦天出了事。”他说。
“什么?就是昨夜?”她吃惊的。
她记得亦天喝了五瓶清酒,然后单独离开。
“对方很狡滑,把我和志坚都调开了,只剩下亦天一个人,他——胸部受伤!”
陈先生的诡汁,白翎是他故意派在那儿的。
“胸部?!严重吗?”她变了脸。
“更重十倍的伤亦天也受过,这不算什么,”他说:“对方的手段太卑鄙了。”
她想起一号打手,二号打手的名字,难道是真的?
“你和许志坚——”
“我们都练过功夫,”他轻描淡写的。“志坚更是从小学的,根基很好。”
“你知道他们叫你们什么吗?”她问。
“昨夜听白翎讲过了。”他说。
他是早就知道白翎的,看来,是她小看了他们,他们一定比她知道得更多。
“是——什么伤斯亦天的?”她问
“刀。”他说:“七八个人打他—个,他们都有刀。”
“这真不公平。”她叫。
“生死之间,根本没有公平,”他笑:“我带你去楼上看看亦天?”
“不——”她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不”字才出口就后悔,对他,她是矛盾极了。“不必!”
“你不想去看看?”
“不大好,我和他—一不熟。”她垂下头。
“不熟?”他笑。“他是我们老板。”
“不,我还是觉得不大好。”她摇头。
“那—一就算了。”他仿佛有些失望。“我以为下午你可以和小美换班去照顾亦天。”
“那——怎么行?”她吓了一大跳。
叫他单独对着亦天?不,不,,她办不到。
即使有另外的人,面对他——也是难堪,他和她之间——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关怀,非敌亦非友。
“那么我们只上去—会儿吧!我也要去。”他说。
她想一想,免为其难的点点头,她——她不能连这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于是,她再一次来到这古雅却有抹杀气的屋子里。
亦天并不如想象中躺在床上,他赤着上身,胸前缠了好多纱布,坐在沙发前摆棋谱。
小美在一边忙这忙那的。
看见他们,尤其姮柔,他眼光的确是闪了一闪。
“我们来看你的伤势。”陆健说。
“就快好了,”他全不在意的。“你带小美下去上班吧!我叫她下去她不肯定。”
“让她服侍你也没有关系,下面不忙。”
“阿婶在就行了!”亦天皱眉。
从进来开始,姮柔一直沉默着。她站在那儿很尴尬,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
“你们坐。”亦天指指沙发。
他面对着陆健说话,那语气却象对着姮柔。
“不坐了。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就下去工作了。”他说。
亦天的视线掠过姮柔,眼中光芒又闪下。
“我们走了!”姮柔垂着头说。
“等一等,姮柔,”小美叫。“等一会儿我要吃饭,你留下来帮我—下。”
“我——”姮柔面红耳赤,又窘又急。
“是啊!你留下好了,”陆健也说:“等小美吃完饭再下来。”
“我——”姮柔心中矛盾。又想留又不想留,她也说不出心中感觉。
“不必了,”亦天突然插口,没有什么表情。“不要把我当成病人。”
姮柔看他一眼,很感激他给她台阶下。
于是转身,一言不发的就逃了出来。
陆健好奇的望着她,仿佛说;为什么要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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