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独憔悴: 斯人独憔悴 1
暑转一个弯,在这条又小又窄的街道上,她找到了那家“亦天”机器公司,
这家公司真难找,下了巴士她起码问了三个人,起码找了四十分钟,才终于看到那半旧的招牌。
在门口张望了一阵,只见公司里放着几架拖拖车,犁地机之类的机器,但一个人都也没有。
她轻轻咳一声,清一清喉咙,然后扬声叫:
“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回音。仿佛这么大的店里真是无人驻守。
正在奇怪,突听后面不知哪儿爆出一片笑声,加上呼叫,怪吼,把她吓了一大跳。
原来不是没有人,都聚在后面了。听他们那种笑法,大概正在赌钱吧?真是,这是家怎样的公司?老板不管伙计吗?大白天赌钱!
于是她提高了声音大声再叫。
“请问老板在吗?”
过了—阵,—个男人走出来,嘴含香烟,眼睛眯成—条线,手上还家着几张纸牌。
“找老板什么事?”他含糊的问,眼睛在牌上。
“我叫郭姮柔,是老板通知今天来见面,我应征做会计的,”她说。
那男人这才把视线从纸牌中抬起来,看姮柔一眼。
“你是郭姮柔?好,好,很好!”他慢吞吞的说:“明天就来上班,薪水照你要求的给。”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想走。
“请问你是——”姮柔忍不住问。
“我就是斯亦天。”他吐出一口烟。“还有什么问题?”
“你——甚至不看看我的文凭?证件?”她问。
“请你就请你,为什要看证件?”他反问。“女人做事就是婆婆妈奶!”
她一窒,那自称斯亦天,也是老板的人己扬长而去。
不—会儿,后面又传出来一眸笑声,赌博又开始了!
姮柔仍然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出公司。
她,二十八岁,已有五年的会计经验,因为去年的一场病,她休息了半年,最近才出来找工作。这儿是她看报纸找来的,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家怪公司。
刚才那斯亦天——大模大样的,眯着眼,含着烟,根本看不清样子。只觉得他眉毛好浓,头发好黑好厚,还有就是一抬眼之间眼中光芒逼人。
无论如何,她无法把他和生意人联想在一起,他看来——或者更像赌徒些。
是,很奇怪的想法,斯亦天像赌徒。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起来。才见过一面的老板,她怎能乱猜人家呢?他给她要求的薪水,他还爽快得很呢!或是人不可貌相,他是好老板呢?
阳光下,细小的汗珠从额头、鼻尖沁出来,她用手帕抹一抹。
她不再是很年轻的女孩,五年社会经验令她老练、成熟。她很斯文,很有韵味,尤其那对清澈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这样的女孩适合在那样的公司做事吗?
她摇摇头。薪水不错,先做了再说,真的不适合的话,她可以辞职,这是很简单的事。
刚到巴士站,她呆怔一下,以为看错了人,但——定一定神,是他!的确是他!
“陈先生——”她心中有强烈的吃惊。
陈先生是她以前工作那公司的老板,怎么会站在这儿?而且还好像是在等她。
“嗯!”陈先生是个永无表情的人。他对她点点头。“请跟我来,我有话说!”
姮柔有点反感,她可以不跟他去的,现在已不是他公司职员,不是吗?但她不想这么做,于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走进一家咖啡店。
各自叫了咖啡,陈先生的视线停在她脸上。
“我并没有说不再用你,只是留职停薪。”他冷冰冰的说。
他也不是故意如此,对每一个人他都这样。
“我知道,但我想我还是找新工作好,”她吸一口气。从开始她就有点怕陈先生,没什么理由的。“而且我也找到了,薪水也很不错。”
“我知道。”他点点头。
她很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忍住了,她不敢问。
陈先生不但面无表情,而且——她仿佛从来没有真正看清楚他的样子。
“我们一直很注意你的事。”他说。
姮柔心中暗暗吃惊,为什么要注意她的事?
“因为你曾经是我们公司职员,而且做了五年,有很好的记录。”他说:“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公司职员又有良好表现的,我们视为永久职员。”
“这——”她简直不能置信。
她只不过是个小会计,不值得公司——尤其是老板这么重视,而且亲自出马。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陈先生盯着她。
“不——不明白。”她硬生生的说。
“好,我解释给你听!”他认真的说:“我们不反对你去‘亦天’公司做事,但我们照样支薪水给你,目的是——希望你替我们监视斯亦天这个人!”
“这——这——”她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监视?不,不,她不能卷入这种黑社会的争斗,否则她的一辈子都完了。“我不能答应!”
“你一定要答应。”陈先生一个字,一个字说,
“不,不,你不能逼我做任何事,这儿是法治之区,我——不怕你。”她勉强说。
其实她心里真是害怕得要命!怎么会碰上这种事呢?
“你当然不应该怕!”他竟露出了笑容。“我不会强迫你,但你可以考虑,因为——这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为了我们政府!”
为政府?这是什么活?小小的两间公司于政府有什么关系?他在危言耸听吧?他们不是黑社会吗?
“我不信。”她吸一口气。
“我已经讲得太多,超过我可以讲的,”他说:“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件事你非做不可的了!”
“还说不是强迫!”她生气说。
“事情是正当的。”他正色说:“同事五年,你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人格担保。”
“陈先生,不是人格担保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讲。“我觉得不大好,也怕做不来。”
“做得来。你只要每星期写一个报告给我,关于斯亦天的一切行动就行了!”他说。
“那斯亦天——是什么人?”她问。
“暂时不知道,”他考虑一下。“总之不是正派人。”
“那——或连那份工作都不想做了,”她说:“我可以另外找工作。”
“不,你要做,这是个好机会,”他说:“还有一点——你弟弟今年服完兵役,是不是想留学?”
她心中一动,他真是对她家的一切了如指掌。
“是——”
“我们公司负责他一切留学费用。”他慷慨的。
姮柔怦然心动。留学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父母正在为这笔钱发愁。他们只是普通家庭,父亲只是个公务员,每月收入有限,他说对一切留学费用——
“我们可以一次付清,直到他念完博士,”他又说:“我们知道他是个好学生。”
“但是——”
“不必再想了。我担保绝不是坏事,只不过留意一个人的行动,对不对?”他说。这没表情的人居然有不错的口才,真是没想到。
“真是——不会危害别人?”她问。
“保证。”他严肃的点点头。“甚至——我可以把我的真正身分告诉你。”
真正身分?她吓得目瞪口呆。
他拿出一个证件放在她面前,她只看了那所属机关名称,已傻了,他——竟是那样的一个人,难怪他总没有什么表情,总看不清他面貌,原来——他是那种人!
“你——你——”
他已把证件收起来,然后慎重的点点头。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他说。
姮柔点点头,再点点头。那证件令她心服口服,帮他就等于帮政府,这绝对不会有错。
但那斯亦天——又是什么身分?
答应了陈先生,心中又是惊又是喜,还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情。
她将面临怎样一份工作?一个怎样的老板?
“放心,以后我不会和你再见面,你的工作报告邮寄给我就行了,”陈先生又说:“那些钱,我们会一次付清,转到银行帐户里。”
“这——”这时,她觉得收钱又不怎么好了,替政府做事啊!
“这是我们讲好的条件。”他点点头。“我先走,你迟些再出来。”
“是。”她吸一口气。
以后工作都得提高警觉吧?她的身分不同了!
陈先生离开后十分钟,她才慢慢走出咖啡店。才一出门就看见那像赌徒的斯亦天!
“咦!你还没有走?”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有点吊儿郎当的,古铜色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喝一点水。”她避开了他的视线。“再见。”
他摇摇手,望着她走开。
她心中忐忑不安,他怎么会也这儿呢?有什么目的?可曾看见陈先生出来?
哎!她说过,她怎么会做这件工作呢?
“喂!你明天不必带饭盒,公司包午餐的。”斯亦天在背后叫。
“是!是!谢谢。”她回望一眼,飞也似的逃上一辆刚来的巴士。
这斯亦天——会不会已经发觉了她和陈先生的秘密?会不会反过来监视她?老天!若是这样,她以后怎么办?岂不是处境堪虑?
以后她又没机会再见到陈先生,这——这——
回到家门外时,她觉得自己满手冷汗,刚才的一切,仿佛发了一场恶梦似的。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答应——
“姐,回来了?”大弟来开门。“工作讲成了吗?”
她连忙收摄心神,不能让大弟看出破绽。
“当然成了,我有经验嘛!”她勉强笑。“而且老板人很好,很慷慨。”
“那么至少我出国经费有着落了!”大弟开心的。
她很想说“你读博士的钱都有了。”但怎能说呢?这么大笔钱从哪里来的?她又不想把事情让父母知道,他们不知会多担心呢!以后——她将走怎样的路?
2
亦天公司后面有—间颇宽广的办公室,其中一间独立的为斯亦天所用,其他的地方是——连郭姮柔在内一共七个人的办公室。外面陈列室还有两个职员,还有一个煮饭的阿婶。
这间私人公司有十个职员已算相当不错的了。像以前陈先生那儿,生意做得很大却也不过六个人、这斯亦天居然可以请十个职员,也真不简单了。
但上班已三天,姮柔还没见过一个客人,也没有一张单据。这——怎能维持公司开支呢?她倒为亦天担心起来。莫非——他真有特殊身分?
三天来,也没见过亦天几次,而且每次时间短暂。他神出鬼没的,突然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和职员嘻哈笑闹一阵,吸着烟眯着眼睛而去。
他和职员间好像没有什么阶级、界线一样,象兄弟姐妹一般亲切。他是个没架子的人,但——很明显的看得出,他对姮柔比较生疏。
可能姮柔是新来的吧?他不怎么和她讲话,眼光掠过也是很快的一闪,原本在他脸上约笑容,在掠过她的一霎那会凝定一秒钟,然后移开,笑容再展开。
姮柔并不介意,她只是一个新职员,是来工作的,她做事有个原则,绝对不故意讨老板欢心,只要分内的事做得好就够了。
但是,她发现一件事,老板——斯亦天居然是个很好看——可以说是英俊的男人。他是那种轮廓深深,五官分明的人,加上古铜色的皮肤,浓眉大眼,连眼睫毛都又长又浓,挺鼻子,薄而线条优美的唇,而且——他年纪并不很大,顶多三十五、六岁而已。
只是——只是他的神情不好,吊儿郎当,似笑非笑,嘴上总含一支烟,又爱眯起眼睛看人——这就显得轻浮和流气了。
如果他能庄重严肃些,一定是个极出色的男——他是很有“男人味”的,五尺十寸并不算太高,身体却练得很结实,很硕健,颇有一点运动家模样——只是神情不像。
他的神情看起来还颇可恶的!
姮柔可想不出他是怎样的人!真有特殊身分?
午饭时,亦天又来了,三天来,他是第—次留在公司吃饭。
阿婶可紧张了,立刻加菜加汤,对亦天好得不得了。姮柔在一边忍不住轻笑起来,只有这无知的老太婆才会这么直率的讨好老板吧?
她这么—笑,亦天刚好转头看她,笑容已来不及收敛,神情已变得尴尬。
因为她知道,亦天那对精神奕奕的眼睛已看出了她笑的动机。
可是他只看她—眼,也没出声的转回头去。
“喂!快些吃饭,吃完饭可玩玩扑克牌。”亦天叫。
职员们都站了起来,回到饭桌边。
姮柔是最后一个走过去。她心中厌恶,又赌钱?无论如何这儿是办公理啊!
她原本是文静的,低着头只管吃饭,也不理他们在讲什么。碗一放下,她就预备回办公桌。
“喂!你要不要一起玩?”亦天叫住她。
她觉得炯炯目光在她身上,下意识的不自在了。
“不——我不会赌钱。”她头也不回。
“赌钱?”亦天的笑声又大又响。“谁赌钱?我们只不过玩捉乌龟!”
捉乌龟!她脸红了,这是多恶劣的误会?
“不——谢谢,我也不会玩!”她坐下来。
亦天也不再理她,让阿婶收拾好桌子,于是一下子屋子里就充满了笑闹声,其中以亦天最响最吵,好象一个大顽童—样。
这种情形下姮柔是不可能工作的——而且也没有工作可做。反正离上班时间还早,她悄悄的溜了出去。
附近衔上也没什么可逛的公司,多半是卖机器的,她也意在出来透透气,走了半小时,她回公司。
各职员都回到办公桌上,亦天也回到办公室——第一次看见他正正经经坐在里面。
姮柔坐下来,突然看见一大叠单据放在她桌上——有生意吗?就在她出去的半小时中?
急忙翻了翻——哇!生意额还颇大呢!每一台机器都有十几二十万,加起来有两百多万——当然不可能是这半小时成交,但——什么时候做的生意?她怎么会不知情?
真是越来越神秘了似的。
看一看旁边的男孩子,她忍不住问:
“请问——这些单据是什么时候的?”
“上面没有日期吗?”男孩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但身体硕健。“上星期成交的!”
哦!上星期,她还没来。
她又发觉一件事,这儿做事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都很硕健,有原因吗?
“谢谢!”她对男孩子点点头。
“我叫陆健。”男孩子微笑。“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问我,你太沉默了!”
她点点头,不再出声。
明知这间公司有点古怪,她就不再愿意和同事攀交情,谁知道他们是什么身分?
不过这叫陆健的男孩子长得很开朗,给人一种愉快的印象,左看右看都不象坏人啊!
但姮柔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她步步为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很快的,她把单据处理了,又分别入了档案。
这是她分内的工作,她做得很熟很好。这所有一切皆由她五年的工作经验来的。
她又想起了陈先生。
怎么写报告呢?除了亦天来公司的时间能见到他外,其他时候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陈先生会是要她去跟踪他?
下意识的回头望望亦天的办公室,把她吓了一大跳,亦天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呢!
立刻面红耳赤的垂下头来,心也“怦怦”乱跳起来。
斯亦天的若有所思是什么?
从此她不敢再抬头,直到下班。
刚站起来准备走——她已等了半小时,其他职员没一个离开。她不好意思总是第一个走,但——明明是五点钟下班嘛!
“喂!”亦天的声音在她身边。“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她吃了一惊、发觉每个人的视线都在她脸上,她忍不住难堪,垂着头跟亦天进去。
亦天怎么总叫她“喂”,她有名字的啊!
她沉着脸,收敛了所有表情,亦天不等重她。而她——却是个内心倔强固执的人!
“你坐。”他指一指椅子。
她坐下来,还是抿紧了嘴不出声。
是他叫她进来的,有话他该讲。
“对公司觉得怎样?满意吗?习惯吗?”他问。
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收起来,没有表情,却也不严肃,很陌生。
“我觉得工作太少。”她直率的。
“哦!”他眼光一闪,显得意外。“工作少?”
“如果每天只做这些工作,你用不着请一个会计,这是很浪费的事。”她说。
“如果我不请会计,你不是没有工作?”他反问。
“那是另外一件事,而且与你无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针锋相对。
“是,与我无关,”他笑了一笑,有点嘲弄的味道。“但与你有关。”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而且相信我找事绝不困难。”她强硬的。
他想一想,点点头。
“但是我需要一个会计,”他笑起来。“我这个人对数目字没有概念,以前自己管会计,弄得一塌胡涂,我就希望请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
“你,郭姮柔,二十八岁,有五年工作经验,文静、理智、又心细,还表现得不错,不是很适合这分工作吗?”他眼睛又渐渐眯成一条缝。
“你——就是这样选了我?”她皱眉。
“我不喜欢太年轻的女孩子,大学毕业,有一股自以为是的傲气,什么经验都没有,还以为能做尽天下事。我不喜欢教人,不喜欢训练童子军,所以我选你。”他回答得很特别。
她吸一口气,这——倒也合理。
“还有——别的事吗?”她扬一扬头。
她对他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或许是从陈先生那儿来的,她不知道。
“你对我仿佛有成见。”他望着她。
“没有,以前我又不认识你。”她避开视线。
“中午你拒绝玩捉乌龟,我并不相信你真的不会玩。”他说。
她想一想,还是说了。她是矛盾的,又想保有这汾工作——陈先生给了她一大笔钱。但又想尽快的摆脱这环境,她害怕将来可能发生的未知可怕事。
“我来见你时,我曾以为你是个赌徒。”她说得好坦白。
“赌徒?”他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有眼光,我的确是个赌徒,的确是。”
“但是你只玩抓乌龟。”她说。
“我是个赌徒。做生意原本就是赌博,不是赚就是赔,等于不是输就是赢。而我也赌生命。”
她以为听错了,赌生命?
“没有什么可怕吧?生命难道不是赌博?”他又笑了笑。“同样的情形,不是输就是赢!”
“我不觉得是这样!”她说。
“那是你阅历太浅,人生经验不够,”他说:“等你像我这么大,三十五岁时,又经历了我这么多事,你就会明白生命原也是赌博。”
她压抑住了心中疑问,她不必知道他太多的事,她和他永远不会是朋友,他们是对头。
一定是的,因为陈先生。
“你——并不常回公司上班。”她说。
有这机会,她自然要探探他行踪,好写报告。
“上班不一定要回公司,”他不屑地笑—一他的笑容总带那么一丝瞧不起人的模样,真可恶。“我住楼上!”
哦,原来如此,他住楼上,怪不得这么无声无息的神出鬼没。
“而我做的生意,往往一个电话就决定—切,”他说:“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懒。”
懒?是这个字吗?
“我是个懒惰的男人,最好每件事都有人来替我做就好了。”他笑。
“你已经有了十个职员。”她说。
“是,是,所以我也不贪心,十个就够了。”他搓搓手,吊儿郎当的老样子又来了。
她有点生气,怎么留下她尽说些这么不关痛痒的话呢?他——是不是有所企图?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回家了,”她故意看—看表。“时间不早了。”
“哦!当然,”他立刻站起来。“有一件事,你以前工作那家公司当你病好时,为什么不再请你?”
她心中一震,他——绝不是个胡涂人,也不会连文凭、资历都不看就请了她,他——会不会也查过她?
“不是不再请我,而是我不想回去,”她吸—口气。“五年了,太闷人,我想转换环境。”
“嗯——女人都喜新厌旧。”他笑。“明天见。”
她一步也不停留的转身出去。
一看外面,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走光了,难道他们同时走的?故意趁她在里面?
这公司和公司的人更引起她最大的好奇心。
无论如何,她决定做下去。并不因为陈先生和那笔钱,而是——她内心里也充满了挑战性。
3
姮柔写了第—星期有关斯亦天的报告。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说他住公司楼上,说他几时来,几时走,不过她没有写他和职员捉乌龟的事。她觉得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写上去会让陈先生笑话的。
她想,只写这些也不算做坏事吧?她完全没有要害亦天的念头。
她心安理得的去上班。
才进办公室,她真是吃了一惊,才八点半,还没到上班的时候,所有的职员都己到了,而且——好像来了很久似的,他们正围着一张桌子看亦天和陆健下象棋。
下象棋,而且在她的桌子上。
她的脚步声引起亦天抬头,不知道他是否真正看见了她,略一挥手,又低头看棋盘。
“你随便坐坐,我们用了他的办公桌。”他含糊的。
她摇摇头。这样的老板也真少见了,虽然和职员打成—片是好事,他却过了分。
她默默的坐在一边,听见他们不时爆出来的笑声,直到九点二十分。
过了上班时间吧?难道陪老板下棋就不用工作。
陆健突然怪叫一声“将军”,所有的人都跟着叫起来。姮柔看见亦天双手接着头,一脸的尴尬笑容。然后,突如其来的把棋盘弄乱了。
“不算,不算,你们众多人斗我一个,不算。”他叫。又嘻嘻笑个不停。
“说好的谁输谁请吃晚饭,怎可赖皮?”陆健也叫。
这一刻,他们之间完全没有雇主与职员之分。
“输的不值得,完全不值。”他用双手捶桌子,砰嘭作响。
“那么再下一盘,分个高下。”陆健不放松。
“那怎么行,上班时间了,是不是?郭姮柔。”亦天突然转向她。
她呆怔—下,连话也忘了回。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神经兮兮的。当然是上班时间了,但是老板带头玩,也没什么不可以。
“算了。”亦天也不等她回答,径自站了起来。“工作吧!下班了我们去吃生鱼片。”
“万岁!”职员们都叫起来,各自回到座位上。
姮柔默不出声地坐回自己桌子,在所有职员里面,她仿佛是个冷眼跟旁观者。
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似的。
“啊!”亦天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大声说:“也请郭姮柔,你—定要参加!”
姮柔错愕的抬起头,他已进去。
几个职员都望着她,突然间,她觉得难为情。她不属于他们这一群,好像硬生生挤进来的,她——
“一起去!”陆健在旁边微笑,“我是代表所有职员和老板赌的。”
“我——没和家里讲,而且我不吃生鱼片。”她悄声说。怕别人听见似的。
“打个电话回去不就行了,而且日本料理有很多东西吃,可以吃铁板烧或其他。”陆健很体贴的。
“我——想一下。”她勉强说。
她才不愿莫名其妙的去吃斯亦天一餐饭呢!
“还有——我们所有职员都很欢迎你,真的,”陆健又说:“他们说很少见到女孩子像你这么文静。”
她的脸一定红了,同事们原来背地里谈论过她!
“他们还说——”陆健的脸也红了,并压低了声音。“还说你好有女人味。”
姮柔忍不住摇摇头,笑起来。
“你们开我玩笑。”
“不,不,不,是真的,”陆健急起来。“他们不是开玩笑,是真心诚意这么说的。”
“那——谢谢大家。”姮柔终于说:
另一个管营业部的男同事一直在注意他们,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五分像亦天那么可恶。
“喂,大情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男闹事叫。
陆健的脸更红了。原来他的绰号叫“大情人”。
“你别造谣,”他指着那男同事。“连修文,你怎么老攻击我呢?”
他们都面带笑容,看得出来大家只是开玩笑。
“攻击你?我说真话啊!”连修文不以为然。“你过去在女孩子地界中战绩辉煌,我提醒郭姮柔小心而已!”
“你——你小心我在你太太面前说坏话。”陆健笑。“姮柔,别听他的!”
他叫她姮柔,是否更进一步了?
她也没理会,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不过,她知道,同事都已经接受了她,这令她很开心,真的,她很开心。
刚才陆健、连修文这么怪叫,是不是一玻璃之隔的斯亦天也听见了呢?这多不好意思!
当然,叫也叫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好在她知道这些同事都是开惯玩笑了,她也不是小器的人。
工作了一阵子,把所有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怎么办呢?又坐在这干瞪眼?
或者,以后她该把工作“省”点儿做,慢慢的,一件件做,真是舍不得那么少的工作,她该做一件休息一阵,然后再做。
以前嫌工作太多,现在嫌少,人真矛盾。
有人敲敲她桌子,抬头,看见亦大。
“请到办公空来一趟,郭姮柔。”他说。没有吊儿郎当,却也没什么表情。
他对她总是这样,和对其他同事不同,或者她新来,还陌生吧!
而且他总连名带姓的叫,叫一声郭小姐也不行。
她沉默的跟着他进办公室。敏感的,她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坐。”亦天指指椅子。
她坐下来,心中却不安。
来此地工作了八天,从没见亦天叫别人进来过,只有她,已一连两次了。
他不是故意的吧?
她不出声,她很倔强,很自我。他找她,就必须是他先开口。
“你不是嫌工作少吗?”他指指桌上一大叠帐簿。“这是以前我做的,一塌胡涂。如果你有时间,不妨帮我从头按理一次。”
她吸一口气,这么一大叠起码是四、五年的,叫她从头做一次?
但——也好过没工作,她坐在那儿干瞪眼。
“如果不限时间,我可以试试。”她说。
“当然不限时间,当然。”他满意的笑了。“我很喜欢听人讲真话,你有任何不满,可以提出来,我们改善。”
她考虑一下,摇摇头。
“没有,暂时没有。”她说。
“很好,你开始工作吧!”他指指帐簿
她看了一阵,他完全没有帮她拿出去的意思,只好自己尽力的捧出来。
这个大男人主义,太骄傲了。
“哇!这是什么?”陆健问。
“前几年的帐簿,从头整理。”她苦笑。
“亦天这家伙,”他摇头。“他看着你温婉可人,就拿这么多给你,欺负人!”
“不,别误会。我告诉他嫌工作太少的。”她说。
陆健觉得她温婉可人?他错了,他没见过她的倔脾气他会吓坏的!
“有你这种女孩子!”他笑了。“你知不知道从头整理帐簿比自己新做还麻烦?”
“知道。但是我乐意接受任何困难的,有挑战性的工作。”她平静微笑。
“斯亦天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请到你?”他自语。
不再理陆健,她开始翻开第一本帐簿。她不想让连修文又拿陆健和她开玩笑,令人误会了很不好。而且——她理想中的男人应该年纪大一点,沉稳一点,冷静—点。
陆健年龄不会比她小,却显得太不成熟了。
看那些帐簿,果然亦天是弄得一塌胡涂,他根本可以说完全不懂会计,在帐本上乱写一通。亏得他还能做到如今,还有钱赚,是他运气好吧。
一下子就到下午下班时间,她才把自己从帐簿里抽出来,哇!脑袋里全是数字。
这笔帐真难整理,工作了大半天,也只不过理出一个月的帐。
看来这份工作在考验她的耐性呢!
“姮柔,可以走了吧?”陆健问。
“走?下班?”她有点茫然。“哦!该回家了。”
“不是,我们去吃日本料理。”他说。
“我都忘了,还没打电话回家——我看,算了,你们去吧!”她根本没想过要去。
“那怎么行?老大说过请你的。”陆健说。
“老大?谁?”她问。
“哦—一”陆健自知失言。“我是说亦天,我们背后叫他老大。”
“我看还是不去了,这帐簿今天令我头昏眼花,我想回家休息。”她说。
“那更要去!做了额外的工作,不吃他已餐怎么划得来呢?”他振振有词。
一转头,看见亦天已站在一边,正默默的注视着她,那黑眸中的光芒——竟深不可测,令她心颤。
“那——好吧!我去。”她连忙转回头。
“我们走,连修文和小美,我们正好一部车。”陆键没看见亦天。“走吧!”
姮柔不出声,有点“逃”的感觉和陆健一起离开。
—路上她都在想——亦天有那么深不可测的眼光,他一定不是普通人,陈先生的怀疑是对的。
那么,写报告的事,她要积极些才行。
“老板——一直都做这行生意的?”她装做若无其事的问。
但—一另外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陆健的口气严肃多了。
“不,我是说—一”她吓了一跳,她说错话了吗?“我是说他一直都做生意?”
“当然,不然他做什么?”连修文反问。
“但是——我看他好像不怎么懂,又什么都不怎么在乎似的。”她口吃的说。
“是吗?”陆健打着哈哈。“也许他运气好吧!他年年都赚,而且赚得不少。”
“是,做生意运气很重要。”小美也说。
小美是个大眼睛,瓜子脸的女孩子,很年轻,可能刚满二十岁,她长得很可爱,是打字员。
“我觉得他——有点怪。”这一次,姮柔故意的。
她想试探一下。
“怪!当然,他原是性格巨星。”连修文说:“做久一点,你可以发现他更多怪毛病。”
“他有太太吗?”她忍不住问。
“太太?”陆健夸张的。“他这么性格,什么样的女人肯嫁给他?又忍受得了他?”
“他只不过太大男人主义!”姮柔说。
“他不会结婚的,他的个性玩世不恭。”连修文说。
姮柔皱眉,玩世不恭!风流?
小美是女孩子,她看见姮柔的微小表情。
“不,你别误会,”小美悄声说:“他眼中没有女人,他有点看不起女人!”
这才对了!姮柔松一口气,这才是她印象中的亦天,他的确是看不起女人,她强烈感受到。
到了日本料理店,他们一起下车。才进去,就看见亦天大模大样的坐在那儿喝酒了。
刚才明明他们先出门,怎么他反而先到了?
她坐下,陆健坐在她旁边。她敏感的觉得亦天视线飞快的掠过她脸上。
她暗暗吃惊,莫非他发现了她的身分?
4
又是一连几天见不到亦天的影子。
公司的事情不会因他不在而停顿,所有的人都习惯了做自己分内的工作。尤其那位年轻却十分严肃的出纳许志坚,他似乎有权动用公司的任何钱,进来的支票和现款他收,付出的钱也由他开支票。
斯亦天连钱都不理?不管?
这个许志坚,虽然顶多二十五岁,身体又高又结实,很象远动选手,但是他好像从来不讲话似的。
就算别人跟他讲话,回答也简单,短短的几个字,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而且,姮柔注意到了,从上班的第一天起,他从来未曾正眼望过她。
但他分明是极正派,又清秀、斯文的男孩子。
当然,姮柔并不是要每一个人都注意她,她只是想,大家同事,至少可以打个招呼。
许志坚却连招呼也没打过。
不提志坚了,她的工作渐渐多了起来。
除了那些待整理的陈年旧帐外,新的单据也多。真的,他们几时做的生意?
外面那个看店面的职员,似乎永远空闲。
今天斯亦天也没出现,姮柔忍不住问了——因为她必须对陈先生有交代。
“陆健,老板去了哪里?”她悄声问。
“亦天?哦!他不在,大概去了日本。”他说。
日本!她想起来了,这家公司的人仿佛对日本特别喜好,喜欢吃生鱼片,老板往日本跑,还有不少的日本生意。
莫非—一陈先生认为斯亦天和日本人有关?
“他常去日本?”她又问。
“他常常飞来飞去,不清楚他去哪里,”陆健讲得很小心。“做生意嘛!”
“快回来了吧?”她再问。
“不知道,他从来不说,”他笑了。“他总是说去就去,说回就回,从不向我们交代。”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怪老板。”她摇头。
“这样不是更好吗?”陆健滔滔不绝,“没有人盯着我们工作,精神上比较轻松。”
“你们每一个人不用盯着都努力工作啦!”她说,“尤其是那位出纳先生。”
“阿坚?”陆健又笑。“他很怕女人。”
“哦——怕女人!”她不明白。
“一见女人就脸红,半句话也说不出。”
“我以为他骄傲。”她笑。
“骄傲!怎么会?”他拍拍腿。“等会儿吃午餐时你看我去捉弄他,他会立刻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不要这样,捉弄人不是很好的事,”她摇头。“会令人很难堪。”
“我们同事之间惯了。”他不以为意。“不过做起事来,我们可是一本正经的!”
“这样倒也很好!”她说。
就在这谈话之间,斯亦天已施施然走进来。脸上,身上都没有什么改变,更不像旅行回来。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子。
“亦天回来了!”陆健悄悄说。
她立刻转回桌子,不再出声。
她对他有点敏感,仿佛——不愿有什么差错被他看到,就算她和陆健讲话也不好。
埋头工作,一下子就全神投入了。
快吃午餐的时候,她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亦天公司。”她习惯的说。
“郭小姐,我是陈先生,”男人声音。“现在你立刻找借口出来,我在上次的咖啡店等你。”
“啊——这——”她心跳得很厉害。陈先生不是说过不再跟她见面的吗?
“立刻来。”象是一道命令,然后收线。
姮柔呆了半晌。看见陆健望着她,她也是个灵敏的人,立刻说:
“我弟弟正好在附近,他要拿东西给我。”
“赶快去,我们等你午餐。”陆键很体贴。
“不,我和他在外面吃饭,不必等我。”姮柔站起来。
“我带水果给你们吃。”
“下午见。”陆健声音追着她。
她很紧张,也有点害怕,她被拖进了—个什么圈子呢?她真是担心后果。
再见陈先生——进咖啡店之前她要深深吸—口气,稳定情绪才行。
陈先生没什么表情的坐在—角,看见她?也只硬硬的,冷冷的点一下头。
她不明白,难道这样子才能适合他身分?
“很好,你来得很快,”他看看表。“我本来不该见你的,不方便,但这次——我带个连络人给你。”
联络人?真是好像——间谍—样。
“是她。”陈先生指指邻桌,一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子坐在那儿,对地点点头。“这是她的电话。”
姮柔接过来,放进皮包。
“以后你们直接联络,”陈先生又说:“你的报告也交给她,明白不?她叫白翎。”
白翎?假名吧!像小说上用的。
那白翎再点点头,径自离开了。
“另一件事我很不满意,”陈先生望着她。“你的报告太简单了,只有上班下班,在公司或不在公司的时间,这不够,我要知道更详细一点的!”
“但是我——我总不能跟踪他!”姮柔皱眉。
“上班时间你当然不可能出去,下班以后,我要你留意。如果回楼上的家,当然算了。如果出去,你坐车跟一程,我要知道他平日多去哪儿。”
“这——”她为难了。
要她去跟踪亦天?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所有的车费都写在报告上,我另付钱。”他又说。
“不是钱的问题——”
“其实你要有心理准备,一接受我这工作,你就要全力以赴,跟踪只是最普通的事!”他说。
“我又没受过训练,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她问。
陈先生露出罕见的一丝笑容。
“你如果被发现,可利用你女性特权,让他去怀疑你喜欢他好了!”他说。
那——岂不卑鄙?这种事好诈!
她胀红了脸,半响说不出话来。
“当然,你没受过训,你做不到,”陈先生可能知道话说的太重。“你可想受训?”
“不—一我不想,”她立刻摇头。“我不喜欢做这一行,我观在是——你一定要我做的!”
“是!我勉强你做,所以不能要求你太严,”他又自言自语。“但跟踪绝对不难,你一定做得到!”
姮柔又想到他说的“女性特权”,非常反感。
“试试看,好不好?”陈先生换了—种口吻。“你要记住,你做的工作是为政府,是神圣的。”
“他——最近去了日本,今天才回来。”她不知道怎么会说出来。
为他说的政府?神圣?她不知道。
她的话根本是冲口而出的。
“日本?”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不会,我们在移民局有人,他没有出过境。”
“但公司里的人是这么说的。”她辩白。
事情怎么会这么复杂呢?
“或许是他骗公司的所有人?又或者公司同事骗你?”他望着她。“我们做事有个原则,重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话经别人的口,就不再正确了!”
“是。”她点头。
“所有的钱都进了你银行帐号,你知道吗?”他问。
“不——我没有去银行问过。”她吓了一跳。那么一大笔钱,这么快就转进来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他说。
“可是——如果银行或任何人查起来,我该怎么解释?”她反应极快。
“我们已完全替你弄妥,你绝对不需要在这方面担心。”他又说一次。“也没有人会查。”
她相信这是事实。他是那种特殊身分的人。
“那——还有什么事吩咐?”她问。
“就是要跟踪,”陈先生说:“还有——你从来不跟他讲话,我希望你们混熟一点。”
“你——怎么知道?”她膛目结舌。
“他公司里当然不只你一个人。”他颇自得。
“还有谁?”她简直吓坏了。
这件事好象越来越复杂,她盯着斯亦天,又有人在后面盯着她?这——太可怕了。
“你不必知道他是谁。”
“但——我不喜欢在别人监视下做事,”她有点生气。“我不是你们正式的人员。”
“已经算是,你不知道?”他说:“五年前我们录用你己开始观察你,结果你令我们很满意,所以今天这件事才选中你做!”
五年前?她真是几乎晕倒。
那年她才大学毕业,什么都不懂——他们却开始观察,这份用人的长远计划,深思熟虑真可怕!
“如果你们的观察认为我不合格呢?”她反问。
“你并不知道什么,我们慢慢就会放弃你。”他说。
她记起他曾说过,一进公司就是永久职员的话,她现在才明白。
“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知道‘他’是谁?”她固执的。
“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慢慢观察,”他说:“只不过十个人,很简单。”
“至少你告诉我是男是女。”
“这是一个测验,希望你能通过。”他说。
她吸了一口气,测验!看来她已泥足深陷,她被“选”定做这一行己改变不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做——”
“郭小姐,请记住我们的大前题,”他正色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属于政府!”
她不能再说什么,政府,这是大前题。
“我——尽力试试。”她说。
她觉得心里沉重,要跟踪,要接近亦天,这都是她极不愿意的。但——大概没有法子。
“很好。”陈先生站起来。“我先走,你吃些东西再回去,不要引起怀疑。‘’
她点点头。然后叫了份快餐。
吃得完全没有胃口,接近亦天,哦!这个和她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她很小心。饭后,她去买了些水果带回公司。
陆健在门口等她。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问。
“和弟弟聊了一下。”她胡乱说:“她为留学的事而烦恼,年轻人都是这样。”
“留学?可是——为钱?”他悄声问。
她错愕的抬头,他为什么这样讲?
“我的意思是——如果钱不够,可以跟亦天——不,跟公司借,很方便的。”他是善意的。
“不,不是为钱,”她立刻说:“谢谢。”
她回到办公室,把每人的水果送到他们桌上,连煮饭的阿婶也有。
她拿着亦天的那份,犹豫一下,还是进去。
陈先生说要接近他。
“水果,斯先生。”她推开门。
“啊——”他意外的望着她,仿佛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好,好,请放桌上。”
她微微一笑放下水果转身出去。
一直到下班,她都全力工作,也没和任何人讲话。
“姮柔,可以回家了!”陆健说。
她下意识的回头,亦天已离开,水果仍在桌上,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怎么全然不知?
5
那水果在桌上放了三天。
可怜的苹果,都变得干了,枯了,失去了大部分的水分。而且——好刺眼。
这斯亦天是什么意思?故意令姮柔难堪?
姮柔努力压抑了心中不满,这个大男人实在太可恶了,他不吃,可以不接受啊!
这三天他每天都来上班,每天都望望那苹果,像很满意它的干枯似的。
他大概是个残酷的男人。
本来姮柔也打算开始跟踪他的,可惜苦无机会。
他每天一下班就上楼。
上楼回家——她只能这么写在报告上。
今天——又下班了,只见他点然香烟,大摇大摆约走出办公室。
姮柔一直偷偷的注视着——她真是惨,每到下班时刻神经紧张,
啊!他没有上楼。
“我回家了!”姮柔立刻站起来,拿了皮包就走。
陆健略略诧异的望她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远远看见亦天在前面,她放慢步子。
电影上见过,跟踪是该闪闪缩缩的。
亦天的背影很魁伟,很有型,他以前一定是运动员吧?要不然就会柔道,空手道什么的。
走到路口,他停了一下,然后伸手拦车。
姮柔着急了,她也紧张的叫车,命司机跟着前面的那辆计程车。
她那司机跟着车,也多话。
“你跟踪他?他是你什么人?”他问。
姮柔皱眉,不出声。
“我知道了,”司机自顾自的笑。“是你丈夫,他一定在外面另有了女人。”
姮柔气红了脸,只有沉默。
丈夫?亦天这种男人可以做丈夫吗?他眼中甚至没有女人。
很奇怪,前面汽车停在儿童乐园门口,亦天下车,并买票进去。
姮柔虽意外,却也只好跟着进去。
有些他们那种人,是喜欢在这类地方交换一些情报的她在电影里看过。
但——亦天只是漫无目的的逛逛,看看,有时也买票上摩天轮之类的地方玩玩。
姮柔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的躲着。
她觉得这实在是份万分辛苦的事。
暮色已在四周缓缓聚拢,她很心急,这地方对一个单身女孩并不安全,他还要等到几时才走?
果然,所有的灯都亮起来时,他还在小吃部吃东西,还喝着啤酒。
姮柔真是好急,又气,是被他发现了,故意捉弄人吗?看他那神色又不像。
他像很落寞,又很孤单样子。
强自忍受他吃光所有东西,他终于站起来,慢慢踱出儿童乐园。
姮柔暗叫—声“多谢上帝!”跟着叫车,跟着他回家。
看来,他只是到儿童乐园消遣一下,并没有什么意图,她在报告上这么写着。
回到家里已是九点半,母亲急坏了。
“你去了哪里?不回来吃饭也不打电话回来?急得我以为发生了意外。”
“我还没有吃饭。”她说:“临时派我去查一份帐单,我也不知道会这么迟。”
“下次千万来个电话。”弟弟也说。
看见纯良,听话又功课好的弟弟,她心中的怨气都消失了,九月他出国的所有费用都有了。
“阿弟,公司借了一笔钱给我,不要利息,分期摊还,我给你作出国用。”她柔声说。
“啊——什么?”更惊诧的是父母。“你借到钱了?是多少?够用吗?”
“足足有余,”她吸一口气,心中有莫名的辛酸,自己仿佛很委屈似的。“老板很大方,公司也年年嫌大钱,所以福利好!”
“但是你才做了两个多月。”母亲说。
“这有什么关系?我表现好,同事告诉老板关于我们家的难题,老板自动借的!”她笑。
“那就太好了,太好了!”弟弟连连说:“本来我以为今年九月一定走不成了,正想找事做。”
“其实早几天老板就答应了,不过钱没转进我的帐户,我不敢讲。”
“钱已拿到?”母亲大喜。
“是。明天你们可以去订机票,买必需品,打点一切了,明天一早我去银行提钱。”她说。
“姐——以后我念完书,一定嫌钱补偿你。”弟弟说。
“傻话,我要什么补偿呢?我自己不喜欢留学,觉得做事更适合我,是我自己的选择。”
“好了,你们都别争,自己姐弟,没什么好说的,”父亲说:“你们是我的好女儿和好儿子就是了。”
“来,我热菜给你吃。”母亲开心的进厨房。
姮柔真的饿惨了,她吃得简直狼吞虎咽。
“我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吃饭。”弟弟笑。
这个兴奋的孩子,—直陪在姮柔身边。他感谢她为他的前进铺了一条康庄大道,他只要踏上去,努力向前走就行了。他觉得自己幸福。
当然,他内心更充满了感激。
饭后,姮柔想早点休息,电话铃却响了。
“姐,你同事找你!”弟弟说。
同事?谁?陆健?
“喂,我是郭姮柔。”她拿起电话。
“白翎。”女孩子声。“你今夜跟踪了吗?”
姮柔心往下沉,真是有人监视着她的!
“是。”她吸一口气。
“但是你做得并不彻底,”白钥没有任何感情的说:“回家之后,他又出去了!”
“那我又不能整夜跟——”她说不下去。
父母和弟弟的视线都在她脸上。
“我明白。”白翎说:“好在我们有人又跟了下去。”
“既然有人做,何必再要我?”她忍不住说。
“记住,这是个考验。”白翎冷冷的。
“我——”
“明天中午我要报告,在原来的咖啡室,十二点半。”白钢吩附。
“是。”她收线。
接到这样的电话一定不会高兴的,姮柔也默不作声。
“怎么了?跟同事不合?”母亲关心的。
“不——为了一点工作,没有事,”她忍耐着:“公司的同事都很友善。”
“我看你语气不大好。”母亲说。
“妈—一我的事让我自己处理,好不好?”她说“我好累,要休息了。”
母亲只好不再言语,任她去冲凉,回房。
无可奈何的躺着,她很懊恼,大概她一生都会陷在里面,再难自拔了吧?
早晨再上班,情绪不怎么好,是昨夜睡眠不足之过。但是,意外见到亦天桌上的烂苹果不见了。
她很细心,在废纸篓里看了一下,也没有,他并没有把它扔了。
过了一阵,亦天回来,像平日一般的沉默,也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一定不知她昨夜的跟踪。
她好奇的想知道,他到底把苹果怎样了?
或者——是煮饭的阿婶扔的?
找个借口,她溜过去问阿婶。
“老板桌上的苹果呢?”她问。
阿婶是住在楼上亦天家里的,也替他打扫房屋。
“哦!他带回家了!”
“带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喜悦。“仍收着?”
“昨夜他吃掉了。”
“吃?苹果不是坏了吗?”她急问。
“我不知道,我看见他吃的。”阿婶。“还有没有事?我要出去买菜。”
“没事,没事,你走吧!”她急忙说。
她又悄悄溜回桌子,陆健却问她:
“你今天魂不守舍似的,怎么回事?”
“没有事,可能昨夜没睡好,太迟回家了。”她说。
“太迟回家?”陆健小声叫。“昨天下班你第一个离开,怎么会迟?”
“我——唉!办了一点事,所以迟了。”她支吾着。
陆健笑一笑,指指亦天。
“今天亦天也脸色阴沉,不知为什么?”他说。
她望了一眼,却不是阴沉。
“我觉得他今天很好啊!”她低声说。
“很好?他回来也没有和我们打招呼。”陆健摇头。
“恐怕你们太敏感了。”她笑起来。
于是大家开始工作。
工作时,姮柔时时都在想,十个人中
(除了亦天!)谁是奉陈先生监视她的呢?
小美?不会,她太年轻,也没城府。
连修文?不象,他只爱开玩笑。
陆健?更不可能,他们是比较接近的朋友。
许志坚——啊!这个不言不语,视线完全不接触她的人很可疑。
他可是故意不看她的?
其他几个人都太平凡了,平日也没接触,自然不会是,那个阿婶,简直是个笑话,老态龙钟又胡涂的她,怎么会是身负重任的人物?
是!她认为最值得怀疑的是许志坚。
以后,可要对他的行动更留神呀!陈先生的考验,她相信是通得过的。
做了—上午的工作,中午亦天也坐在办公室吃饭。
果然,他不是心情不好。而是非常愉快。
“吃完饭谁参加‘接龙’?或是‘拖黄包车’?”他叫。这是两种扑克牌游戏。
“我——我们!”大家一起叫。
亦天的视线停在姮柔脸上。
“你不能总当自已是局外人,”他说:“你己加入了我们这个大家庭。”
“我不会玩这些游戏。”她脸红了。
他是很注意她的,是吗?
“没有人天生就会,所有的事都要经过学习!”他又说:“你要记住,你已不能‘置身事外’。”
姮柔吃了一惊,他语带双关,是故意点醒她吗?
他已知道她的身分!
“好。我参加。”她吸一口气。
“这才像话嘛!”陆健叫起来。“我总觉得你是故意拒绝大家。”
“怎么会呢?”她仍脸红。“我只是不熟。”
“多参加我们,自然就熟了。”小美也叫。
“姮柔和陆健最熟。”连修文永远开玩笑。
亦天看她一眼,又看陆健一眼,脸上很快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姮柔很不喜欢这种暧昧,她转开脸不出声。
阿婶在这时叫大家吃饭,把这尴尬解开。
有亦天在的那一餐,大家总是最热闹,一下子就吃完饭,开始玩牌。
“赌什么?”亦天做庄。
“你说。”小美娇俏的笑。“只要我们输得起。”
“那么——输的人请全公司的人看电影。”陆健叫。
“看电影不好,还是吃饭。”连修文也叫。
“好——星期天我们去野餐,输的人负责全部野餐食物。”亦天说。
大家轰然叫好,只有姮柔没出声,只淡淡的望着他。
那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
但,看透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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