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寻 (四)
“啊!真好,遇到你们,”真理快步奔过来,人和旅行袋一起跳上车。
“我打电话回去都没人接,正预备步行回去。”
“步行?”美德伸伸舌头。
“开车虽然五、六分钟。但走起路来起码四十分钟。”
“到镇上买东西啊?”真理望一望。
“是啊!我们还预备晚上去看电影,et。”美德说。
“我带了菜,唐人街的,我回去烧给你们吃。”真理很愉快的。“我还去剪了个头发。”
一直没出声的思哲从后视镜中望她一眼。
“我们预备到镇上吃!”他说。
“一起去,一起去。”美德热烈的叫。她的热烈显然是夸张。
她心地善良,不想任何人难堪。
“我不一定要去。”真理淡淡的。
“你们去玩好了,我看家,顺便煮消夜给你们吃。”
“不好,一起去。”美德偷看思哲一眼。
“然后再一起回来弄消夜。”
思哲似乎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
“一起去吧!一个人留在家里也寂寞。”
真理看他一眼,没有再反对。
“樵之——没去接你吗?”美德忍不住问。
“上星期六去了,我没空,他坚持替我照了一批生活照,然后直到现在我都没再见过他。”真理似在解释什么。
“我这哥哥才真是无头苍蝇,整整一星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只有两个电话来说忙。”美德摇摇头。“这个新屋子的床他还没有睡暖呢!”
“他说忙——必然是忙!”思哲忽然冒出一句。
“定了行期吗?”真理很自然的问。
“三十号!”思哲平静的。
“这么快。”真理似在自语。
“要不要路过台湾,顺便看看教授。”
“也许。”他不置可否。
“反正我有十天时间。”
“那很好,我有一点东西你帮我带回去。”真理说。声音真象一个长辈,对一切已炉火纯青了似的。
“爸爸的?”思哲眉梢扬一扬。
“是!当然。”真理安详的笑了。
“读书之余,我织了一件毛衣,天气快冷了,是不是?”
“是。”思哲没表示什么,脸上神色却温暖了很多。
“你最好下星期六带来。”
“我已经带来了。”真理笑。
“还有,教授最喜欢雪茄,你可以替他带几盒回去。”
“是。我几乎忘了爸爸喜欢雪茄,”思哲稚气的笑了。“他还喜欢硬壳果,对不对?”
真理也笑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象一对兄妹或姊弟,在闲话家常一样。
“明天我们去买。”美德这才有机会插嘴。她似乎被冷落在一旁了。
“好。明天我们一起去。”思哲兴奋起来,可能因为回家,见父亲吧?
“我还想给爸爸买张电毯,以前真理带回去的那块,怕已经坏了吧?”
真理只是微笑,没再出声。
思哲这样的反应是她预料到的,真的。
越近思哲离开的日子,美德的情绪就越来越不稳定,她总是望着窗外,要不然就是在屋子里踱方步。
樵之回来了,这些日子他躲在暗房冲照片,失踪的那一个多星期他果真去工作了。今天他从暗房出来,伸一个懒腰后,立刻又精神奕奕了。
然后,他看见显得不寻常的美德。
“美德,你怎么了?你怎么坐立不安似的。”他关心的问。他不拘小节,却至情至性的。
“我?没事,”美德在窗前转回头,
“我只是看看可有适合我的白马王子经过。”
“白马王子?不是思哲吗?”他意外的问。
“你替我定的?”美德笑,为自己倒杯果汁。
“难道不是?”樵之睁大了眼睛。
“你从来没对任何人象对思哲那么好。”
“我也没有遇见任何男人比思哲更好。”美德说。
“那还等什么白马王子经过呢!”樵之怪叫。
“你怎知我不是等思哲?”美德反问。
“思哲真要走?”他问。
“三十号。”她说。
“那不是只剩几天了?”樵之跳起来,
“怎么不早告诉我?”
“怎么告诉你?我甚至见不到你。”美德摇头。“回到家里你就躲进暗房。”
“我在冲一批相片,”樵之拍拍额头。
“很重要的,其中有几十张真理的生活照片,非常精彩,我完全捕捉到了真理的美和灵气。”
美德皱眉,半晌才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接近真理?”
“为什么不?我欣赏她,喜欢她,她的气质,神韵吸引我,为什么不能接近她?”樵之理所当然的。
“你没想过她是思哲的继母?”她问。
“那又怎样?”樵之的眼睛睁得好大。
“我喜欢这人。又何必理会她是谁?”
“你必须要注意,”美德正色说:
“你的直率不能影到第三者,人人的性格、作风都不同。”
“我影响了谁?”他问。
“思哲,甚至真理。”她也坦率。
“思哲管不了我和真理,”樵之理所当然。
“真理没拒绝我。”
“人家不好意思。”美德说。
“我和真理不知多么谈得来,什么叫不好意思,”樵之生气了。“我从来不干涉你的事,你也不必管我的。”
“我并不想管你的事,但——你这么做令大家都尴尬,你可知道?”她忍不住说。
“尴尬?谁?!美德,你现在令我不安。”樵之站了起来,神态变得很慎重。
“不要这么紧张,樵之,”美德坐下来,她令自己的神情变得更和缓。
“我的意思是——我们中国人比较传统,比较保守,你该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
“对方?真理?”他呆住了。
“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她含蓄,她什么也没说,”美德摇头。“但你要考虑人家是有夫之妇。”
“那又怎样?我又不想娶她做太太。”他叫。
“那——你这么接近她,讨好她是为什么?”美德也意外极了。
“我只是喜欢她,接近她而已,我喜欢和她在一起的那种感觉。美德,你总不会否认她有一种特别又强烈的吸引力吧?”樵之说。
“那么——大家都误会了!”美德笑起来。
“误会什么?”樵之不明白。
“误会你爱上真理,想追她。”美德笑。“我好象听你说过你要追她。”
“我是说过,我说过——啊!你心眼儿太窄,谁能一见钟情爱上一个人呢?”
“但是思哲真的误会了,”美德好开心。
“他对你的成见就是因此而来。”
“难怪他对我的态度总是怪怪的!”樵之说:“不过,思哲还是比我小器,心胸狭窄:”
“请试找一个人去追我们的母亲大人,看你老兄的感觉如何?”美德说。
“但是真理并非真的是他母亲大人啊i”樵之天真的。
“虽不是他生母,却仍是他父亲的妻子,”美德说:“加上你这个家伙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难怪思哲生气。”
“思哲生我的气?”樵之不信的指着自己。
“我甚至怀疑他这次离开纽约去香港,也与这件事有关!”她说。
“有什么关?”樵之急问。
“眼不见为净啊!”美德笑。
樵之愣了一阵,才突然说:
“我去找他解释,我目前并无此意,但以后
——以后,哎,我可不敢担保。”他说。
“这是什么解释?想活活气死人?”美德摇头。“什么叫以后不敢担保?”
“那就是说,说不定以后我会爱上真理,”樵之搓着手直笑。“真理实在是很完美的女性。”
“你在自说自话,可能吗?去见见思哲父亲,真理心目中的完美偶像,说不定人家比你强一百倍。”美德说。
“爱情是没有强弱之分的。强者不一定赢,弱者也不一定输,我才不担心。”据之说:“而且,本人的确是个极有才气的摄影家。”
“要真理欣赏才算。”她说。
“等一会儿我去思哲那儿,看看真理回来没有,我把那辑生活照拿给她看,她准赞我一番。”樵之极有自信。“才气是掩不住的!”
“听你那口气——”美德摇头直笑。
“自大狂。”
“要不要一起去?会见你那白马王子!”他说。
“走吧!”美德顺手拿起门匙。
“说好咱们散步去,不许开车。”
“去见心上人,就算远上十倍,二十倍,也不是问题。”
美德望着他,似
——若有所悟。
思哲的家永远是安静的,若非车房门开着,大家会以为这屋子没有人。
“思哲,思哲,”心急的樵之一边按门铃一边叫。
“我们来了。”
思哲笑迎门中,沉默不语。
“真理回来了吗?”樵之永远冒失。
“相信明天才会回来。”思哲说:
“早上通过电话。”
“我去接,我等会儿去接她。”樵之立刻叫。
“她不在学校,在纽约一个同学家中。”思哲淡淡的笑。“今晚他们同学有聚会。”
“真可惜,你一定不知道她纽约同学的地址。”樵之说。
美德瞪他一眼,他视若无睹。思哲只笑着摇头。
“反正明天一早就能见到她了!”他说。
“喂!你要去香港了,怎么不见动静?你不预备行李杂物吗?”樵之问。
“当年来美国只不过一个小皮箱,”思哲说:“回去时,也不会比小皮箱多什么。”
“所不同的是多了内在和知识,可对?”美德笑。从进门来她就一直注视着思哲。
“画洋娃娃画出肚肠啦!”樵之呱呱叫。
“思哲。美德在拍你的马屁。”
“其实我们真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充实自己,不一定只是知识,”思哲说:“有人说过,生命就是学习。”
“不行,不行,题目太严肃了。我们改一改,”樵之大叫。“再说下去会闷死我。”
“我本来就是个很闷的人,”思哲笑。
“这次去多采多姿的香港,或者可以学到一点生活情趣。”
“那你就错了。”樵之大大不以为然。
“生活情趣是要自己培养的,在什么地方并没有分别。”
“又抬杠,”美德提出警告。
“这次是你先撩人的!”
樵之盯着思哲看了半晌。
“我们大概八字犯冲。”他笑。
“要不然怎么总是自然而然的水火不容呢?”
“有这么严重吗?”思哲也笑。
“其实我很羡慕你,能活得这么潇洒自在,无拘无束。”
“你也可以如此啊!只要你喜欢。美国这个社会最讲究自我,人人都可我行我素。”樵之说。
“我不行。个性是其一,传统也影响我,”思哲说:“即使在美国十年,。仍是依然故我。”
“你的生活圈子太小。”樵之说。
“我想不是。也许——意志太强,我不想被美国人同化,”思哲的神情颇有优越感。“其实,这也是我的自我。”
“我觉得中国人,美国人,东方,西方,其实不需要这么斤斤计较。”樵之摊开双手。“都是人嘛!”
思哲没有回答,看得出来是不想回答。
“真理怎么也热衷于同学的聚会了?”美德聪明的转开话题。
“真理其实是个活跃的人,”樵之是意见多多之人。
“和她相处了,知道她并不仅止于外表那样。”
“我——并不清楚。”思哲说。
“但她理智和冷静,她很会选择自己所喜欢做的一切,”美德总替哥哥打圆场。“那象你,只是一股狂热。”
“我在美德面前总是一无是处。”樵之不介意的笑。
“思哲,下星期你离开时我开车送你。”美德讲了离题好远的话。
“这么远,我想不必了,”思哲对着美德的眼光是温柔的。
“我的汽车卖了,约了买车的人在机场取车。”
“倒是走得干净利落。”樵之说:
“好象有一去不回的样子哦!”
“樵之——”美德阻止他。
“没有这样的打算,”思哲看来真是坦然。
“但若那边理想,又适合我发展的话,也许我就不回来了!”
“你不是老得要落叶归根吧?”樵之打趣。
“你我有根吗?”思哲问。
樵之呆愣一下,却立刻说:
“有,当然有,为什么没有?我的根在香港,我在那儿土生土长,当然有根。”
他讲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
“我只能说——我很羡慕你,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没有这种类似的感觉。”思哲认真的。
“某些方面你太挑剔,太苛求了!”美德在一边说。阳光斜斜射着她,令她看来十分生动。
“也许,也许是这样吧。”他喃喃的。
樵之看着思哲又看看美德,他皱着眉,从沙发上跳起来。
“喂!我们在谈什么?太阳了!”他嚷着。“思哲,介绍你的朋友给我,我们去打篮球。”
“好:我打电话。”思哲似振作一下。
羡德却始终坐在那儿,那思索的神情就更深,更深了,着来仿佛有解不开的结正困扰着她。
解不开的结?是什么呢?
泛美班机下午两点钟到了日本成田机场。现已疲累的思哲,正颓丧的想,他转香港的飞机要四点半才能起飞,这中间的两个半小时怎么打发呢?
他和一些同赴香港的旅客被安排到泛美的机场贵宾室休息。这个当儿,除了喝杯茶,看几页书之外,他恐怕只能坐在那儿发呆了。
长途旅行真寂寞,又真累,飞机上坐卧不宁的情形想来都怕。学校对他很好,替他买的是头等机位,但他仍有受不了之感。
喝着日本清茶,面对着一张张都显得疲乏的脸孔,他想,现在若有个人聊天就好了。
但是
——谁呢?这真是做白日梦。想着在西田区家中,和樵之兄妹、真理那些愉快又不愉快的聚会,心中还真有所牵挂呢!
服务小姐不停的来回走着,又送茶又送酒,背后柜台上的电话一次一次不停的响,突然间,他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一切也变得不太真实
——
他当然还是在泛美贵宾室里,但他看见了美德,应该在美国家中正睡着觉的美德。她穿了一身白,背着个大背包正看着他笑
——
美德
——他下意识的笑了。他不否认这个女孩子留给他很好的印象,也带给他不少欢笑与温暖,但美德不可能在这儿,她在美国家中,明天一早她还要上班
——
“思哲,”有人推推他,那只
“手”给他实在的感觉,一下子他就清醒了。
“思哲,真睡着了?”
他诧异的抬起头,看见了美德。
她穿了一身白,白衫白裤,背了一个大背包,正含笑望着他,虽然看来疲乏,但笑容依然灿烂。
“美——德?!美德?!真是你?”他跳起来。
实在太意外了,分手才不过十四小时,怎么又在此地见面?以致向来斯文沉稳的他也大动作了。
“除了我还有谁?”她笑得又顽皮又可爱。
“我跟着你来的,坐另一班飞机。”
“但是你——你
——”
“我辞了ae的工作,预备回香港发展,”她说得爽朗坦白。“专家预测,未来十年到十五年,世界经济中心将在亚洲。我先知先觉,所以来了。”
“怎么在甘乃迪机场时你不告诉我?”他问。所有的疲倦全跑了,他精神奕奕。
“想给你一个惊喜,”美德说;
“你惊喜吗?”
“当然。刚还在想,若有个聊天的同伴就好了,没想到你真出现眼前。”他笑。
“我们将同机赴香港,”她说:
“我本想也坐你那班机来日本的,可惜没有位子。”
“通知了家人吗?”他问。
“在纽约机场打了电话。”她笑。
“放心,到香港有我,就算没人接也迷不了路。”
“我对你有信心。”他拍拍她。
“妈妈听见我肯回来,大喜过望,说还要拜神谢恩哩!”她叽叽咕咕。
“你就这么贸贸然辞了ae的工作不觉可惜吗?毕竟是一流的大公司。”他说。
“我老板答应我,若回纽约会再给我位置。”她眨眨眼。“我无后顾之优。”
“但是——什么理由促使你这么做?”他忍不住问。
她考虑了一下
——这当然是要考虑的问题。
“你走了,我觉得纽约很寂寞。”她坦率的。
他脸上神情细微的变化,极快的,他就用一个微笑掩饰了。
“在纽约——总是寂寞的。”他不置可否。
或者
——他永远不做没把握的事吧?
“香港很好,比较适合我的个性,”她并没有失望。她是个积极的女孩子。“而且我喜欢吃,全世界只有香港能满足我。”
“先把香港的好处列下来以支持自己的行动,是不是?”他笑。
“即使香港没有千般的好处,你去了。我也值得跟着去的,真话。”她认真的。
“美德——”他感动的握住她的手。
“你实在象你的名字一样好,相信我。”
“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她肯定的点点头。
放开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下来。
“我怕——我并不那么值得你信任,我怕
——有一天令你失望。”他沉声说。
“我有信心。”她反而安慰的拍拍他。
“思哲,我们都尽力而为,好不好,其他并不那么重要。”
他凝视她半晌,终于点点头。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感情,不是吗,但是一他又怎能拒绝呢?就如她所说,尽力而为吧!或者,更应该顺其自然。
也许
——他不该有过苛的要求吧?每天寻寻觅觅,就象大白天点着烛火的傻子,他能寻到吗?那
——那也不过是个模糊、渺茫的影子而已!
“我们不如出去逛逛机场,”美德提议。
“反正上了飞机还有三个多小时可休息,保证下飞机时容光焕发。”
“没有人接我,又是男人,容光焕发并不重要。”他微笑站起来。
“我父母呢?”她望着他直笑。
“哦——”他恍然。
“当然,当然。”
成田机场和台北机场的设计很象,那些免税商店也不怎么好,他们买了两盒紫菜回来吃。
“好在有你,要不然两小时真难捱过。”思哲说。
“你已经过了三十年这么孤单的日子,难道还不习惯?”美德问。
“你令我难以回答。”他笑了。
“以后还有的一、两个三十年呢?”她再问。
他慢慢皱起眉头,思索半晌。
“说真话,美德,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他说。
真是如此?没想过?
香港,给思哲的第一个感觉是拥挤、乱和脏。那脏
——不多少垃圾,而是感觉,譬如好多好多陈旧的是说地上有房子,房子外挂满杂乱无章的衣物,就象纽约的某些地区。
当然,象中环,山顶,浅水湾之类的地方是漂亮、堂皇的,但他还没有机会去看过。
他被安置在酒店。因为才报到,学校还没替他安排房子,他倒无所谓,反正一个人,住什么地方都方便。
美德被父母迎回家了,她家住在
“草莓山”,倒是很美丽的名宇。因为太累,他还没去探望她,不过约好了今晚在她家晚餐。
美德的父母执意要为他们洗尘。
睡了十几小时,思哲觉得除了精神饱满之外,脸上竟有点浮肿。觉睡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站在窗前看维多利亚海港,来往的船只繁忙,对岸的大厦密集,这就是闻名已久的香港?也许是初到此境,他没有任何感受。
六点钟之前,他整理好自己,他知道美德有准时的好习惯。果然,六点正,门铃响了。
“我不进来了,”美德在门外眨眨眼。
“车子在下面等。”
回到香港,美德除了更活泼之外,还多了一丝稚气,可能在父母面前吧;
是司机开车,美德和思哲坐在后面。
“时间还早,我们到山顶逛逛,”美德随即吩咐司机。“你总要熟悉香港的。”
“也不急于一时,我至少要在香港待一年。”他说。
“我是迫不及待的想向香港每一处我熟悉的地方说哈罗,”美德开心的望着窗外,“这是我生长的地方。”
“看来,选择回香港是做对了!”他打趣。
“当然。冥冥中,上天自有安排,这是妈妈说的!”她一味的笑。
“休息够了吗?”他望着她,是关怀。
“没有比这时更有精神了!”她笑。
“晚餐之后,我们自己开车到处去逛。”
“我完全不认识路。”他摇头。
“有我呢!”她拍拍胸脯。
“我说过,回到香港只要有我,做什么都不必担心。”
“口气很象地头蛇。”他轻松的。
很奇怪的心理,香港虽是个陌生的地方,但他感觉不到压力,非常的轻松自在。j
“就让我做地头蛇吧:”她竟有了小女儿的娇态,那是在美国时不曾见过的。
“今晚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客人吗?”他随口问。
“没有。只有爸爸和妈妈!”她摇头。
“纯粹为我们洗尘嘛!为什么要请别人?”
“有道理!”他显得十分愉快。
“你知道,从昨天到今天我都有个感觉,我该早些来香港!”
“太早不好,太迟不好,现在来最适合,”她笑。“因为你现在才认识我。”
“也有道理。”他笑。
“否则我来香港人生地不熟,大概感受就和现在不同。”
汽车婉蜒上山,山路相当陡,也多弯曲,却不很高。十多分钟后,他们到了山顶。
他们在一处可望见整个海湾处停下来。
“着吧!香港就在你的脚下了!”美德顽皮的张开双手说。
“我相信如果夜晚来会更好,”他说:“这样香港才能显出钻石光芒。”
“可以再来,”她说:
“你不觉得黄昏时的香港也是美丽。”
“迟暮的美丽?”他开玩笑。
“快别这么说,否则又引起人人关注的一九九七敏感了。”她笑得好开心。
“此地真是很敏感?”他问。
“过些时候你就能渐渐领略到,”她说:“我今天起床后已听父母各说一遍了!”
“他们也紧张、敏感?”他意外。
“不,他们认为好笑。”她摇摇头。
“他们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十五年后有多老?紧张什么?”
“不过——有时想想,我们这一代的中国人也的确可怜,”他思索一下。“什么地方才能让我们真正生根呢?”
她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对
“根”的感觉并不强烈,很自然的觉得自己是
“香港人”,香港生长的嘛!到了美国,她也很能习惯和适应,而且从没有被灌输过国家,民族观念,她真的并不觉得
“根”有多么重要。
“这‘根’——对你很重要?”她终于问。
“也许是我的执着。大多数的人不是生活得很好?”他笑。“我自寻烦恼。”
“也不能这么说,”她考虑一下。
“你敏感,自觉性强,感情丰富,或者——国家观念也重,如果我是你,也可能有同样的想法。”
“你也会这样?”他望着她。
“会。”她很肯定。
“在美国念书时,你知道留学生分几派的,我常常和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我虽不懂政治,又生长香港,但是对
‘中国人’这件事立场是坚定的!”;
他温暖的手重重落到地肩上,赞许的拍两下。
“我们走吧!别让伯父他们等人了!”他说。
再次上车,直驶她
“草莓山”的家中。
那是一幢比较旧的建筑物,但十分典雅,气派。一个花园围着四层楼高的大厦,四家人分层住在里面,美德的家住在四楼,所以整个顶层属于他们,他们改建成十分美丽的楼顶花园和温室。
美德家很大、很大,大约五百坪左右,完全和香港的挤迫不同。大厦虽古旧,但屋子里的装修却新而气派,看得出是世家。
“欢迎你!”美德父亲伸开双臂。
他和樵之非常象,就连个性都差不多,十分热诚好客,只是,他沉稳多了。
思哲不善应酬,想说句什么话,却说不出,只是窘迫的微笑着。
“别吓着思哲,”母亲打圆场,她又和美德极为相似了。
“坐,坐,疲劳恢复过来了吧?”
“他精神好得很,”美德抢着说:
“刚才我们还到太平山顶走了一圈。”
“你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往后的日子多着呢!怎么急于一时呢?”父亲说。
“先睹为快嘛!”美德笑说。
“通知学校了吗?”父亲问。
“明天一早我去学校,当面和他们谈谈比较好,”思哲很有分寸。“我该去报到的。”
“说真话,这次我们要多谢你了,”母亲说:“你把我们的女儿带回香港。”
思哲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把他们的女儿带回香港,这
——话里可有什么深意?
“不,我并不知道美德也要回来。”他答得很糟。
“她是因你而回来。”父亲哈哈大笑。
佣人进来,说晚餐预备好了,就在这时候,门铃响起来。
“这么巧?会有客人吗?”父亲喃喃自话。
佣人开门,带进来一对类似母女的人。
“表小姐来了。”佣人来报。
“啊——表妹,”母亲快乐迎出去。“怎么不先打电话来?你几时从欧洲回来的?”
母女俩十分相似,母亲打扮时髦,女儿却十分素净,无论如何,她们都十分美丽。走近了
——思哲呆愣一下,女儿的那张脸映入了他眼中,怎样的一张脸?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她那种素净
——好象不沾尘世凡俗,而眉目却又那样清晰,眼中光芒是冷的,唇边却有丝稚气。
“晓净,”美德跳了起来。
“你也回来了?”
“美德,”晓净就是那个令思哲呆愣的女孩子了。
“你怎么也回来了?”
美德握住了晓净的手,两个出色的女孩子相视微笑。她们是好久没见面了。
“思哲,来,我给你介绍,”美德记起了思哲。
“她是我表姊,比我大半岁的表姊曾晓净。刚从欧洲回来,她一直在维也纳学音乐。”
思哲收拾了心中莫名其妙的紊乱,来到晓净面前。
晓净
——有一张令他震动的脸,他不禁再一次问,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晓净,思哲,”美德简单的介绍。
“思哲是我在美国认识的朋友,他来港大教书。”
“嗨!”晓净只淡淡的打个招呼。
思哲轻轻握一握她的手,然后退回座位。
“替思哲和美德洗尘,他们昨天才回来,”父亲说:“莲表妹,这会就一并请了你们母女。”
“真是相请不如偶遇。”莲表妹
——晓净的母亲也不客气。她是个时髦得甚具气派的女性,有点贵族味道。
“晓净反正也爱吃你们家的菜。”
“这么多年了,晓净的口味还没变?”母亲插口。
晓净只是笑笑,不出声。
本来是主客的思哲,在晓净母女一来之后,立刻就被不经意的冷落了。美德母亲和她们原是亲戚,谈起话来就分外亲热了。
思哲当然不介意。
他很清楚自己,在这屋子里,他是唯一的局外人,而且,他也不想进入局内。
晚餐真是丰富,若原本只为请思哲的,未兔太浪费了点。但即使加了晓净母女,也是剩了好多。
晚餐之后,晓净母女先告辞,她们原本也只是来打个招呼,因为刚从欧洲返港。
“抱歉,晓净她们突然加入。”美德低声说。
“有什么关系呢?”思哲摇头。
“不过——她们看来有些特别,可能是气质上。”
“哦——那是什么?”美德问。
“我说不出——或者贵族气息,但很可笑,现在哪儿来的贵族?”他摇头笑。
美德望着他,但笑不语。
“怎么?我讲错了?”他低声问。
“慢慢你会知道。”她神秘的。
“莲表姨不是普通女人,她很——传奇,是,就是这两个字,传奇。她的事比小说还精彩。”
“是吗?她看起来才四十多岁。”他说。
“晓净是她唯一的女儿,”美德又说:
“她很漂亮,但个性怪,我是唯一算跟她合得来的人,她很骄傲,不怎么理人。”
“她的模样看来有点自我矛盾。”他说:“她的眼光,她的笑容,她的神情都自相矛盾。”
“看得这么清楚?”她笑。
“因为矛盾得太尖锐。”他说:
“抱歉,我这是在背后评论别人,不应该。”
“你在讲你的感觉而已。”美德笑。
“你对自己的管束实在很严。”
“自律是应该的。”他说。
美德拖着思哲到父母面前。
“爸,妈妈,我们开车出去逛逛,好吗?”她问。
“自己去?或叫司机?”母亲问。
“我想自己开车,”美德笑。
“香港变了很多,但那些路是不会改变的!”
“路没变,交通规则却变了。这边不许转,那边不许弯,又是巴士专线,你能懂吗?”父亲打趣。
母亲尽在一旁笑着。
“我们只是去新界走走,哪来的这么多规则?”美德挽着思哲的手。抛下一句:“十二点前我会回来。”
“去吧!”父母都点头。
辞别了美德父母,离开那幢好气派的旧厦,思哲心中没来由的,忽然掠过一个影子
——那竟是晓净!
才见一面,就已记住了她?
思哲真正安顿下来时,学校也开课了。
教书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工作,换了任何环境也难不倒他,才一星期,他已赢得了全体学生的信心。在这同时,他也把位于薄扶林的家布置好了。
美德帮了他好大的忙,她是那样热心,全心全意的帮着思哲,似乎这就是她回香港的目的。
思哲选薄扶林住当然是因为它近学校,而且也安静,不象香港其他地方挤得令人想发疯。最主要的,思哲可以在早晨时到附近散散步,或做做运动,因为在香港恐怕很难找到打篮球的伙伴了。
散步其实也不必限于清晨的,象现在,钟点女佣在替他做晚餐时,他便离开了家,在楼下走走,也许在美国住惯了,不习惯在屋中有个陌生人工作,他宁愿避开一阵。
他住的新大厦附近住户并不多,只有些比较旧式的别墅,有花园围住的那种,非常安静、美丽。走过时他会想,这些美丽的屋子里有人住吗?或是它的主人们住在另外的华厦中,只在假期中偶尔来此停留一下?若是他,他宁愿留在这古老气派的丽屋中,他不喜欢、也不习惯外面的繁华热闹。
可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些屋子里的任何人,搂花铁门里永远是沉寂一片,甚至没有佣人出入。
他走过了那家浅灰色大屋,这是附近他最喜欢的一间屋子,全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那种设计,很典雅的。尤其花园,虽不见人,却草木茂盛,修剪整齐,想来它的主人并未忘情
于它
——
背后有车声,他诧异的转头。这条可算私家道路的路上从未见有车辆出现,难道今日主人回来?
一辆白色的劳斯莱斯停在浅灰色大屋前,司机下来开铁门,果然是主人回来了。思哲并非好奇,只是自然的往车后看一眼,可是,他惊住了!坐在那儿的不正是美德的表姊,那外表看来甚为矛盾的晓净?她是主人?她住在这儿?她
——
她当然也看见了他,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展开了,不冷不热的对他点点头,算是招呼。
思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面红耳热起来。他们根本是巧遇,但他有
——他有被人冤枉、故意站在这儿的感觉,那晓净的神情分明如此。
他还没想及该点头示意,司机已上车,把汽车开进了那美丽的花园,大门自动关上。
好一阵子,思哲才回过神来,带着一丝讪讪继续散步。那个晓净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想起美德说过晓净脾气古怪,不易接近的话,但他
——也没有想接近她啊:虽然——她有一张令他震惊的脸,然而那震惊
——至今他还不明白是什么。
再也没有散步的兴致,他折返家中,令他意外的是下午才离开的美德又来了。
“正想出去找你,”美德热情又愉快。
“琼姐说你出去散步,可惜不知走那一方向。”
“我总走别墅那边的私家路,人少些。”他说。想说碰到晓净又忍住了。
“既是私家路,怎么还要去走?”美德笑。“万一被人阻挡,多不好意思。”
“不会吧?路总是让人走的,会有那么小器的人吗?”他微笑着。
“莲表姨有别墅在附近,只是我不知道在哪儿,”美德说:“妈妈说是非常美丽的屋子。”。
“恐怕——就是在那私家路上,”思哲想了一下。“刚才我看见你那晓净表姊,我相信是她!”
“相信是她?为什么不能肯定。”她好奇。
“只见过一面的人,我不能肯定。”他淡淡的。“她的车进了一幢浅灰色的别墅。”
“一定是她了!”美德跳起来。
“带我过去,我们找他一起晚餐。”。
“这——”思哲犹豫,他想着晓净刚才那冷淡的招呼,
“不必了吧!”
“晓净对人虽冷淡,但跟我谈得来,”美德十分热心。
“去,去,我们去找她。”
思哲不便坚持,只好沉默的跟在美德后面,再次走上那条私家路,按响了灰色别墅的门铃。
一个男佣人来应门,他仿佛认得美德。
“你——可是表小姐?”他问。
“正是。晓净在这儿,是不是?”美德问。
“是,是,小姐刚回来不久,请进来。”佣人忙打开大门。“表小姐怎么知道小姐在这儿?”
“我的朋友刚才碰到晓净。”美德说。
男佣人看思哲一眼,没有出声。
穿过花园走上宽广长廊,这是别墅的特点,屋外四周都有长廊,甚有古典味道。
“小姐,表小姐和朋友来了。”男佣人进屋子就说。
大厅中,晓净正面墙而立,她似乎正在欣赏一幅墙上的巨型油画。
“美德?!”晓净很意外的转过身。
“怎么会是你?”
然后,她看见了思哲,眼光一闪,她明白了。美德是得到思哲的通知。
思哲的脸又红了,天知道他没有通知美德,事情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我刚到思哲家,他住在附近,”美德心直口快。“我说起莲表姨的别墅,他说仿佛看见你。我想当然是你啦:于是就过来找你。”
“我也刚来。”晓净又看思哲一眼。
这一眼仿佛是说,刚才冤枉你啦:不知道为什么,思哲竟然会全懂得。
“你何不住在这儿——我记起来了,”美德坐下。不是又有什么作曲灵感吧了”
晓净淡淡一笑。
“我根本不作曲的!”她说:
“反正闲着没事,我想过来看这几幅画。”
“是新的,对吗?以前没见过。”美德也望了一阵。
“也不能算新的了,去年妈妈从欧洲买回来的,”晓净也坐下来。“妈妈就是喜欢买这些。”
“我们是门外汉,不懂画,”美德爽快的。
“你还回不回维也纳?”
“暂时不回去。”晓净皱眉,仿佛那地方令她反感。
“我想在香港长住一段时间。”
“你所谓的长时间是多久?三个月?半年?”美德打趣。“我总觉得你是属于欧洲的,香港不适合你。”
“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呢?人到了无可选择时,就让我住到非洲大陆也得住啊!”她说。
一直沉默的思哲想笑,却看见晓净的眼光正在他脸上,他勉强忍住了。
“怎么讲这样的话呢?”美德笑了。
“你不能心平气和?”
晓净没有回答,把视线从思哲脸上移开
——思哲松了一口气,他觉得晓净的视线冷而霸道。
“怎么会想到回香港?”晓净转了话题。
“临时的意念,本来已在纽约上班了。”美德大方的。“不过,反正还没找到扎根、停留的地方嘛!”
“樵之呢?前几个月我在巴黎见过他一次,”晓净说:“他还是那个疯疯颠颠的样子,定不下来。”
“他在纽约,他的个性怕一辈子也改不了,”美德仰头笑。“不过工作还算努力。”
“这倒不错。”晓净突然转向思哲。
“你教hku?哪一科的?。
“数学。”思哲需要强正心神。
“数学。”晓净只是重复一次,看来没有什么意义。
“晓净是学音乐的,我们都认为她是天才。”美德强调说:“音乐天才!”
“天才?”晓净笑得好古怪。
“你听过我唱歌?弹钢琴?拉琴?或作曲?什么都没有,是不是?凭什么说我是天才?”
“你从小就是,”美德似已习惯她的一切。
“你只是从来不肯承认而已!”
“若我是,我为什么不肯承认?”晓净似认真的。“你们偏要信一些夸大的传言,我也没法子!”
“若不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认为?甚至你的老师。”美德笑。
“他们——只是希望我是。”晓净透一口气。
“于是你感觉压力,你的个性变得古怪?”思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但话一出来,也不可能收回。
晓净又看他一眼,只是一眼。
“美德还说了我什么?”她的视线转向美德。
“急急出卖我而讨好别人,美德,这回你怕要惨了!”
美德只是笑,不置可否,也不生气。
“我怎么会惨呢?我看不出啊!”她说。
“当局者迷,怎么会看得出呢!”晓净象突然变得很高兴似的。“不是香港的吸引力大,而是思哲的!”
“我没否认啊!”美德大方的。
晓净摇头笑。
“从小就口没遮拦,你还是那么可爱。”她说。
“你也只比我大半岁,晓净,什么时候学得老气横秋的?”美德笑。
“从小就是,不是吗?”晓净开怀的。
“你也知道妈妈要我做淑女,扮老气。”
“我认为是你在欧洲那么多年学的,莲表姨才没有教你这样。”美德说。
“欧洲并不如你所说的那样,”晓净平静的说。“不信的话,几时我们可以结伴同游,你自己看看。”
结伴同游?:是晓净的个性吗?
也许因为晓净家在那条私家路上,思哲散步就避开了那条路。或者这是种书呆子的想法,他总不能让人误会他有企图。
晓净的视线令他难堪,她是以为他有企图的,是吧?天知道是什么企图呢?
另外的路车多些,人多些,那也无妨,他做事但求心安,其他的只是次要。
从学校回来,他看见真理的信在他书桌上。
想到真理,他立刻想到替父亲带的雪茄和毛衣,他并没有如原定计划先回台北,径自飞来了香港。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台北
——他觉得心理准备不够,说不上是近乡情怯,只是
——还不是时候。或者再过两个月,圣诞节时。他告诉自己,台北总是是要回的。
真理的信很简单,略讲了她的功课,她的生活。她还是每周末回新泽西他家里,她说房子要透透气比较好,她还雇了人剪草。她没提樵之,但每周末她回家
——当然是樵之接送了,樵之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把信扔在桌上,心中涌上对新泽西的家
——不,该说对真理的强烈思念。
来到香港,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新的工作,再加上布置新家,急于熟悉一切,令他没有时间和机会想起真理,直到她的信来。
他这才发现,他原来是那样深深、深深的在思念她,以至于看到她的信
——他的心都会痛。
深深的叹一口气,他
——用书本把那封信压住,看不见会好些,真理
——是他的继母。
他急于出去散步,急于扔开心中的一切,电话铃却响了起来。
“思哲吗?”美德愉快的声音。她总是在他需要支持和帮助时出现。
“我想知道你晚上可有空和我一起晚餐。”
“当然。你来吗?”他吸一口气。是,美德可以帮助他忘掉心中烦恼。
“五点半到。”她说。
“还有件好消息报告,我找到工作了,下个月开始上班。”
“恭喜你,或者——我们出去好好庆祝一下?”他说。
“留待周末吧!”她笑。
“香港地方太小,很难找到好节目,于是平日就不可浪费节目。”
“听你的意见。”他说:
“等会儿见。”
他挂断,但
——仍是不想留在家里,真理真是扰乱了他
——不该说真理扰乱,他是自扰。
步出大门口。很自然的朝私家路相反的方向走,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
——这是一般读书人的通病吧!他绝对不想让晓净有任何话说。刚想到晓净,就看见她那白色的劳斯莱斯
驶来,这是大马路,他告诉自己不必紧张,不必担心
——车停下来,晓净打开了车门走下来。
她挥一挥手,司机径自朝私家路驶去。
“嗨!”她淡淡的打着招呼。
思哲站在那儿,他不让自己露出任何表情。
“回别墅?”他也淡淡的。
面对面,他看清楚了,晓净真可以说眉目如画,但太冷太傲、一霸气太重。
“这一阵子我一直住在这儿,”她和他并肩而行。“我没有再看见你散步。”
思哲心中有种奇异情绪,她注意他?
“我每天散步已成习惯,不过走不同的路。”他说。
“走不同的路!你是这样的人吗?”她看他一眼。
“无所谓是或不是。”他摇头,
“我不固执。”
她看他,仿佛又在问:
“你是吗?”
“其实——这条路并不适合散步,”指指大马路。“是不是我妨碍了你?”
“没有。”他反应迅速。
这晓净
——是看透了他。
“是美德的话吓着了你?我是个极难相处的人。”她直率的。
“不,我想私家路是属于私人的,我们不该未得同意的走。”他坦白的说。
“现在还有你这么执着的人?”她笑了。这笑比以往的都强烈些。
“不是执着,我——”他想说什么,忍住了,他不必向她表白什么,不是吗?
“你怎么?怎么不说下去?”她望住他。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她霸道是她的事,他们不是朋友,不必买她的账。
“没有了,我没话说。”他淡淡的。
她定定的凝视他好一阵子后,有丝不屑的笑了。
“我知道美德喜欢你什么,”她说:
“不过,那是很孩子气的。”
他皱眉,这是什么话?很孩子气?他?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说。
“你明自,只不过假装不明白而已。”她说。肯定的,还带种挑战的口吻。
“我很清楚自己的事。”思哲吸一口气。
这晓净的确难以相处,她对人对事都太不妥协,总想把对方打倒似的。她的个性,脾气远不如她的外表出色,难怪她总是孤独一个人。
“谁不清楚自己的事呢?”她冷笑。
“是,我们都清楚自己的事,所以没有必要非令对方相信或认同自己,”他忍不住的说:“而且
——明知对方不会相信或认同的!”
她的眉心渐渐聚拢了,好半天,她说:
“你这人倒是强硬得有趣。”停一停,又说:
“不过,相信我,我会是你的好对手!”
好对手?!他还没出声,她已转身离开。
思哲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私家路上,摇摇头,继续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不明白这个女孩子。她为什么下车?为什么和他同行?又看来不很开心的离开?只因为他是美德的朋友这么简单?他真的不明白!
她拥有一张令他震惊的脸,但个性脾气
——他摇头笑了,他实在不必理会她的个性脾气,对不对?
想一想,心里也平静愉快了,甚至忘了真理和真理那封信。
在回家的路上,他遇到自己开车来的美德,他上车,让她载他回家。
“散步也不等我?”她打趣。
“闲着也是闲着。”他不置可否。
“真理有信来。”
“你告诉她这儿地址?”美德随口问。
“没有,”他呆愣一下。
“她怎么知道?”
美德想一想,似乎后悔提出这个问题。
“我在电话中跟樵之讲过。”她不得不说:
“樵之说上次在美国钓鱼时,有几张我拍的照片想寄来。”
“他时常有电话?”他问,提起樵之,他还是会浑身不自在,不能控制的敌意上涌。
“两三次,”她耸耸肩。
“他是个不定的人,我们不可能期望他按时来电话。”
“他——还说过什么吗?”他忍不住问。
“我们离开之后他说寂寞,”美德笑。
“真怪!我第一次听他说寂寞。”
思哲没出声,她只好继续讲下去。
“他说每周末都见到真理,她替你看家和整理庭院,樵之也去帮忙。”
“我该写封信谢谢他们才是。”他说。
“真理的信上写什么?”她问。
“也是差不多的话。”他摇摇头。
“刚才——我又碰到你表姐晓净。”
“哦——”她显得意外。
“在大马路上,她从车上下来,”他说:“我觉得她真的很怪,很难相处。”
“她为难了你,是不是?”美德笑。
“或者她认为我为难了她?”他说。
“哦——言语有冲突?”她问。
“不,怎么会呢?”他说:
“或者我们都是那种不肯妥协的人,各不相让。”
“为了什么事?”她问。
他想一想,为了什么事?似乎什么事也没有,甚至不是争执,只是
——各不相让。
“什么事也没有。”他笑。
“真的。”
她不能置信的望住他,会不为任何事而各不相让吗?
美德开始工作后,和思哲见面的时间就减少了,她公私分明,工作时是绝对认真的。
思哲的工作也上了轨道,他很受学生欢迎,可能因为他对他们的尽心尽力吧?他内心有个感觉,面对着流有相同血液的黄面孔,他是不自觉的更用心了。这绝对不是不公平,亲切感之下,许多事很自然的做得更好。
除了上课之外,他备课很用心,他也不懈于自己的进修。于是,平常的日子,美德也不好意思来打扰他,他们见面的日子只限于周末,周日了。
美德来得很自然,她是为思哲而回到东方、回到香港的,每个周末去找他。去见他是好自然的事,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思哲也是,美德是好朋友,也是
“老”朋友——从美国到香港,他们的友情已经很
“老”了,比起在香港认识的许多人。他们一起度周末是很正常的事。
美德把车停在思哲大厦楼下,才迈出车门,就看见牵着狗正在散步的晓净。
晓净也散步?
“嗨!”晓净站在那儿不动。
“仍然住在别墅?莲表姨呢?”美德问。
“去了欧洲。”晓净淡淡的。
“来着思哲?”
“他在香港没有朋友,”美德指指楼上。
“一起上去坐坐,好不好?”
晓净淡淡一笑。
“不如你们到我家来,我带了狗不方便。”她说。
美德无所谓的点点头。
“好,等会儿我们去你那儿,记得叫你的厨子弄点好菜请我们。”她笑。
“想吃什么,随便你们点。”晓净心情十分好。
“我先回去了。”
“等会儿见。”美德大步走进大厦。
思哲在客厅里看报,很轻松的样子。
“我在等你,”他的笑容也比在美国时开朗。
“今天来迟了些。”
“在楼下碰到晓净,她约我们去她家。”美德说。
“约我们?或只是你?”他意外的。
“别这样,晓净内心善良可爱,并不真那么难相处,”美德笑。“外表是她的保护膜。”
“保护膜?!需要吗?”他问。
“你不觉得她非常漂亮?又那么富有,没有保护膜怎么行?”美德说得理所当然。
“我不懂这种事,她父亲呢?怎么没听你提过?”思哲是随口问。
“这—一”美德似乎很为难。
“他不在香港。”
“很神秘似的。”思哲笑。
“如果晓净愿意说,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比较好。”美德摇头。
“这不是件大事,不是吗?”思哲不以为意。
“原本我想出去逛逛的。”
“出去逛逛?什么地方?逛公司?!”美德连串问。
“当然不是,我只想熟悉一下香港的大街小巷,”思哲慢慢的。“我总不能永远在薄扶林。”
“或者明天吧1”美德爽快的。
“今天约好晓净。”
“非去不可?”他问。
美德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了好久。
“非去不可。”她说一
“好吧!”他深深的,深深的吸一口气。
“我现在预备好了,可以走!”</p>
<b>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狠男人网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狠男人小说网(www.41nr.com)。
- 大玄印
第六百四十八章 参赛名单 - 仙道少年行
第143章 行路 - 规则怪谈:死亡黑猫饲养指南
第218章 诡梦列车(11) - 骑砍玩家狂想曲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诺德王国分裂 - 猎天争锋
第1900章 跨越星区的薪火相传! - 秦刀
第八十三章洗脱嫌疑 - 得知真相,七个师姐跪求我原谅
第一百三十三章关键时刻 - 大隋:我杨俨,继承大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审问 - 十日诡谈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强煞(二) - 界起通天
第1069章云尘闭关再入极境 - 开局:葬神峰主,我培养大帝无数!
第九十六章 我应该没有强迫你吧?求推荐 - 灵宠创造模拟器
第1295章 冥府与后土大神的关系 - 重生:我在修仙界大杀四方
第一百零一章一剑斩苍穹 - 亿万萌宝老婆大人哪里跑
第3645章 你们都还好吗? - 永夜圣典
第九十七章,全新的魔族 - 第一瞳术师
第1882章 番外:现代篇(44) - 道婿下山
第24章 挖祖坟 - 恐怖复苏之全球武装怪胎
第2249章 拔钉(下) - 抛夫弃子,我带六个女儿吃香喝辣
第834章 电棍 - 妈咪轻点虐,渣爹又被你气哭啦
第350章 别让她伤到自己的眼睛 - 刚出娘胎,定亲转世女帝
第182章 赢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