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何处: 3.吹向文坛的两炉沉香
从1943年春天开始,在薰风沉醉的上海滩上,在沦陷区死气沉沉的文学土壤里,张爱玲的一系列小说散文姹紫嫣红,热烈地绽开,每一朵花都是一个新鲜美丽的故事,诉说着一个二十二岁少女的才思。
这年初春,一个春寒料峭的下午,张爱玲来到一所雅静别致的花园洋房前,叩开了紫罗兰庵主人的门。
这时,紫罗兰庵主人——鸳鸯蝴蝶派老作家周瘦鹃,正懒洋洋地斜靠在书房的沙发里,望着案头古色古香的宣德炉中一枝紫罗兰香袅袅的青烟,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的小女儿瑛匆匆上来,拿着一封信给他,说:“楼下有位姓张的女子来访。”
他拆开信,原来是他的一位园艺朋友黄岳渊老人的亲笔信,介绍女作家张爱玲来访,要和他谈谈小说的事。周瘦鹃忙下楼来,看到客厅里站着一位穿着鹅黄缎半臂旗袍亭亭玉立的小姐,知道这就是张爱玲。张爱玲见到周瘦鹃,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瘦鹃答过礼,招呼坐下叙谈。瘦鹃老人才知道张爱玲从小在天津北平长大,后来搬到上海,上了三年香港大学,因战事发生,又辗转回到上海,现在与姑姑住在一起,为西人办的《二十世纪》写英文文章。爱玲本不善言谈,简单地介绍自己的情况。周瘦鹃问起她写作情况,她说,中文作品除了前几年给《西风》杂志写过一篇《天才梦》外,没有动过笔。最近写了两篇小说,写的是发生在香港的故事,爱玲说着打斤手中的纸包,拿出两篇稿子,请周瘦鹃看看行不行。周瘦鹃忙捧过来,他看了看标题《沉香屑》,题下标着《第一炉香》、《第二炉香》,就感到这名字很别致有味,当即就请爱玲把稿子留下,容他细细拜读。周瘦鹃又与她谈起复活《紫罗兰》的事。张恨水、周瘦鹃都是鸳鸯蝴蝶派的重要作家,是二、三十年代在青年男女中风靡一时的言情小说大家。他们的作品就连许多成人也特别爱看,张爱玲与她的父母姑姑都是其忠实的读者。鸳鸯蝴蝶派文人有一句很明确的办刊宗旨“宁可不讨小老婆,不可不看礼拜六”(“礼拜六”是鸳鸯蝴蝶派的另一主要刊物,也是这一派的代称),即可看出文艺趣味和受欢迎的程度。张爱玲向周瘦鹃谈起,她的妈妈和姑姑在十多年前就是周瘦鹃编的《半月》、《紫罗兰》和《紫兰花片》的热心读者,那时,她的妈妈刚从法国留学归来,读周瘦鹃的“哀情小说”,伤心地流过不少眼泪,曾写信给周瘦鹃,劝他不要再写下去了。周瘦鹃听了很感兴趣,虽然他已记不得这件事了。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爱玲方起身作别。
当夜,周瘦鹃在灯下读起张爱玲的小说,谁知他一看便被深深吸引住了,一边看,一边击节赞赏,竟然一口气读完才放手。他所看的、写的言情小说多了,大抵是男男女女、恩恩怨怨,缠绵悱恻的哀情故事,虽然这些小说可以使少男少女为之洒泪,但这样的爱情故事基本上为他和他的朋友徐枕亚、包天笑、张恨水、张资平写得差不多了,写到了绝路,如果不另辟蹊径,纵然才华横溢也是枉然,他本人就是一例。周瘦鹃本是一位多愁善感的风流才子,年轻时爱了一个西名唤作“紫罗兰”(violet)的姑娘周吟萍,两心相许,心有灵犀,但恨紫罗兰已被许他人,失之交臂,双方抱恨终生。伊人秋水,相见无期,这种感情一直折磨着他,迫使他写出多少哀怨缠绵的作品,可谓深于情者了。然而这种作品由于局限在个人狭小的恩怨感情之内,在三十年代已被多数新文学家批评。他现在想重新振兴《紫罗兰》,非要有使人耳目一新的名篇佳作不可,这两篇小说正是不可多得的作品,虽是言情之作,但是它的内容却不是那套平庸烂熟的故事,写出了香港这个殖民地畸型社会人的畸型的情爱,写出这个繁华都市的荒凉之悲。周瘦鹃凭着直觉觉得张爱玲作品的风格很像英国作家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了一些《红楼梦》的影响,不禁深深地喜欢这两篇小说。
一星期后,张爱玲来问他读后的意见,周瘦鹃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了爱玲,爱玲表示心悦诚服,因为她正是毛姆作品的爱好者,而《红楼梦》又是她最喜欢的作品。周瘦鹃问她愿不愿把作品发表在《紫罗兰》里,爱玲一口应允,这样,同瘦鹃便约定在《紫罗兰》创刊号出版之后,再拿样本去看她。张爱玲再谢而去。当晚又赶到,热诚地邀周瘦鹃夫妇届时同去光临她一个小小茶会。
新版的《紫罗兰》如期出版了,《沉香屑》被安排在最重要的地位。周瘦鹃在杂志编者话里高兴地向读者宣布:“如今,我郑重地发表了这篇《沉香屑》,请读者共同来欣赏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而对于当年香港所谓高等华人的那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可得到一个深刻的印象。”
张爱玲向周瘦鹃夫妇发出邀请,请他们到自己家中作客。瘦鹃夫人胡凤君因家中有事,不能分身,瘦鹃便独自捧着新雅别致、墨香袭人的《紫罗兰》杂志,如约到爱玲家去。
爱玲与姑姑早已在恭候这位久慕才名的大作家的光临,周瘦鹃进来,看见她家客厅虽然不大,但异常的别致精美与整洁,爱玲身旁这位个子高挑、头发微烫、戴一副秀琅眼镜的中年女子自然是她的姑姑了。爱玲的姑姑是一个非常秀气斯文,而又落落大方的女人,读过不少书,受过西方教育,人又和蔼健谈,相比之下,爱玲却沉默寡言,只是在一旁微笑着听姑姑与周瘦鹃的谈话。姑姑向周瘦鹃说起以前和嫂嫂是如何地爱读他的言情小说,如何边读边落泪,使周瘦鹃为这两位素昧平生的红粉知己大为感动。姑姑指着客厅墙上挂着的照片,那个丰容盛鬓西洋女郎似的女人就是嫂嫂——爱玲的妈妈,可是她早已到新加坡去了,最近又到了印度。
姑侄两人为周瘦鹃特意准备一个西式的答谢茶会,茶是奶酪红茶,摆着甜咸俱备的西式点心,还有一瓶鲜花非常精美,雅致的客厅,雅致的茶几与家俱,连茶杯与点碟也是雅致的。周瘦鹃看出爱玲与姑姑过的是西方式的生活,很有情调,与一般的中国人并不一样。主客三人坐在一起,一边品茗,一边聊文艺,谈花卉,爱玲虽不健谈,但偶尔插上几句,也很有见地。临去时,爱玲拿出她在《二十世纪》上发表的英文《中国人的生活与服装》送给周瘦鹃,瘦鹃很感兴趣地翻看着,尤其使他感兴趣的是张爱玲亲手绘的插图,他非常吃惊,张爱玲除中文外,英文也相当高明,不但文章佳,画笔更十分生动,不由不深深地佩服爱玲的天才。(15)
就这样,张爱玲以她的《沉香屑》两篇小说走向了上海的文坛。而周瘦鹃则是慧人识才的伯乐,虽然,这两篇别具魅力的佳作发表在《紫罗兰》这种品味不太高的刊物上不免有点委屈。
张爱玲像一朵罂粟花,在四十年代这个特殊的大气候与上海这个特殊的土壤中,迅速怒放,开得美丽恣肆而苍凉。
上海本是欧美在中国的最后盘踞地,云集着东西方不同肤色的人,构成中国繁华的殖民都市。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日军入侵上海,上海成为四周被日寇包围的孤岛,只有租界的主权仍在英美手中。大量在战争中无处可躲的中国同胞,纷纷逃到上海租界来,有大批的满清的旧遗老、大官僚、地主、买办商人、留学生,还有世界各地资本家、流氓商人,一部分逃难而来的苦力劳力与小商人,这些人,虽然出身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新旧观念不同,但都接受了这个大都市的生活,构成了上海这个东方大都市畸型的繁荣与混乱,形成了特殊的文化。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1941年12月上海沦陷,这种畸型繁荣更加剧了,日寇扶植了一个汉奸傀儡——汪精卫伪政府,作为爪牙,唬吓中国人民,为日军铁蹄下的沦陷区粉饰太平。不屑于做亡国奴的中国人,或逃到了重庆延安,来不及逃的人在这里韬光养晦保持民族节操。剩下的那些遗老遗少、达官贵人、买办商人、汉奸政客,在汪伪这些“文人集团”的歌舞升平中莳花弄鸟,吟诗作赋,捧优赌博,仍然在留恋着旧时的残梦。文学上的鸳鸯蝴蝶小说、黑幕小说、名流艳秘、色情武打,像流行着瘟疫的薰风,薰染着上海的文化空气,虽然春日迟迟景象,却又死靡靡的,有气无力,死一般的空气。
张爱玲这朵罂粟花就开在这样的环境中。
在“第一炉香”里,葛薇龙这个来自上海的女中学生,因香港战乱无处可投,去拜访了与父亲死不往来的姑姑。她的姑姑是香港数一数二的大阔佬梁季腾的遗孀,丈夫死后,留下一大笔遗产供她挥霍享用。葛薇龙的姑姑在香港有很多的情人,外头有很多风流传说,名声不大好,可是薇龙为着能继续在香港求学,才背着父亲来拜访姑姑:薇龙放胆上前,叫了一声姑妈。她姑妈梁太太把下巴颏儿一抬,眯着眼望了她一望。薇龙自己报名道:“姑妈,我是葛豫琨的女儿。”梁太太劈头便问道:“葛豫琨死了么?”薇龙道:“我爸爸托福还在。”梁太太道:“他知道你来找我么?”
薇龙一时答不出话来,梁太太道:“你快请罢,给他知道了,有一场大闹呢!我这里不是你走动的地方,倒玷辱了你好名好姓的!”薇龙赔笑道:“不怪姑妈生气,我们到了香港这多时,也没有来给姑妈请安,实在是该死!”梁太太道:“哟!原来你今天是专程来请安的!我太多心了,我只当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当初说过这话:有一天葛豫琨寿终正寝,我乖乖地拿出钱来替他买棺材。他活一天,别想我借一个钱!“被她单刀直入这么一说,薇龙到底年轻脸嫩,再也敷衍不下去了。
原是浓浓的堆上一脸笑,这时候那笑便冻在嘴唇上。
但姑妈还是把她留下来住,答应负责她一切生活费学费,每天用汽车接送她上学。似乎她的姑妈良心发现了,其实不然。她的姑妈看着自己纵然家财万贯,但红颜将去,青春不再,未免要绞尽脑汁。她想要“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但是那些来她这里鬼混的男人,只是被她的钱财吸引,没有一个是真心爱她的,哪怕是爱她容颜。她是一个彻底的牺牲品,既可怜,又可憎,她很苦恼,那么薇龙这个正是青春美貌的女中学生,就成为她勾住那些对她不再感兴趣的男人的色饵。
于是姑妈要薇龙弹钢琴,说:“倒也不必怎么高明,拣几只流行歌曲练习练习,人人爱唱的,能够伴奏就行。”叫她打网球,教她“上流”社会交际场中的打扮与应酬。
薇龙走进姑妈的家,就像《聊斋》上书生走入豪华而又鬼气森森的世界,但她还是想:“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她的姑妈为她置备了各式各样交际场上穿的衣服,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各色俱全。姑姑玩弄着巧妙的手腕,拿她当个幌子与诱饵来吸引一般的年轻人。当这些年轻人追求这个美貌的姑娘,姑姑又恐“雏凤清于老凤声”,奇货可居,轻易不容许他们接近薇龙,也不许薇龙出去交际,把这些年轻人引到家中,姑姑“便在横截里杀将出来,大施交际手腕,把那人收罗了去。那人和梁太太攀交情,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末了总是弄假成真,坠入情网”。
薇龙在学校的唱诗班里认识一个男同学卢兆麟,但这个貌美的男青年很快成为姑妈的目标。姑妈让她把唱诗班里的“小朋友”,邀来家举行晚会,很快地俘虏了他,两人眉来眼去。姑妈的这个举动也是要报复旁边她所爱而不爱她的另一个“杂种儿”乔琪乔的,薇龙为了打破这个尴尬场面,与乔琪乔敷衍,谁知这个玩过姑妈的侍女的浪荡公子,又很快地缠住了更年轻漂亮的薇龙,薇龙想摆脱、拒绝,但还是被乔琪乔缠着钉住,每有薇龙到的地方,一定有他在。薇龙无力抵抗,终于成为乔琪乔的情网中的猎物。乔琪乔趁深夜入梁家约会的时候,还顺手牵羊地吊上了丫环睇睇。薇龙知道了,姑妈也知道了,薇龙无处容身,想回到上海,但她此时已身不由己地被同化掉了,恋上这个声色世界。她知道乔琪乔一天不爱她,她一天在他的势力之下,她也知道乔琪乔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引起她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
她嫁给了乔琪乔,梁太太把乔琪乔招赘在梁家,稳住了她命中这个“克星”。“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给了梁太太与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梁太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她与乔琪乔出去,看着街头成群地卖笑卖身的妓女,还忍不住地说:“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她非常清醒地自甘堕落了。她成了另一个“梁太太”,梁太太的淫逸恶毒、可怜可悲可憎的一切不久将会在她身上重现。
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在文坛上燃起,但不是脂粉俗香,没有温馨气息,没有柔情蜜意,全是苍凉、冷峻。她笔下的人没有一个“完人”,甚至没有一个好人,全带有病态、变态,即使是正常的人,在这病态变态的家庭和社会的泥淖中也被腐蚀掉了,葛薇龙不正这样的么?
往下,你会看到张爱玲笔下的所有人物,都是这样虚伪、势利、好色、贪财、扭曲、残缺的变态和病态的人,所有的家庭也是这样,社会也是这样。
在繁华的大都市,在华贵的大家庭,在美丽的外表下,所掩盖着的永远是这样的阴暗。张爱玲刻划人性的深度在现代小说家中是最深刻犀利的,尤其在司空见惯这种都市生活都市人生的上海人读她的作品,更能引起强烈的震撼与共鸣。所以一般的上海读者能够读懂她,欢迎她。
接着《沉香屑:第二炉香》在1943年6月又与读者见面。
这是张爱玲在香港大学读书时她的一个女同学克荔门婷告诉她的故事,而这个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正是她们大学里的一位英国教授。张爱玲把这个短的真事写成一个发人深思令人毛骨悚然的小说。
“一个脏的故事,可是人总是脏的,沾着人就沾着脏。”
故事的男主人公罗杰安白登,一个平庸的大学教授,他教的化学课用的还是十五年前采用的教科书,还用二十年前的课堂笔记作补充材料,十五年来年年一丝不变他讲他的化学,连课堂上偶尔插的几句笑话,也是十五年来不变,他是香港许多平庸又完全正常的人中的一个。
他准备结婚了,他要娶的妻子愫细是一个“纯洁”的女孩,天真得使人不能相信。愫细与姐姐靡丽笙从小跟着守寡多年的母亲生活,生长在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家庭教育又严,连她们所看的报纸也要母亲检查过后才给她们看,姐姐靡丽笙在天津刚结婚就离婚了,据她说她丈夫的行为像禽兽。
现在罗杰要与愫细结婚了,他完全知道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体贴愫细,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不会像她姐姐那样。然而,新婚的当晚入睡时,愫细一点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发疯似地向外跑,躲到了附近的学生宿舍,这些男大学生认出是他们教授舍监的新婚太太,想送她回去,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求求你们……你们答应我不去找他,我不愿见他,他是个畜生!”第二天一早,她要学生护送她回去,罗杰出去找她还未回来家,他们又找校长,找教务主任保护她,教务主任素与罗杰不睦,打电话让愫细家里来接她回了家去。
罗杰这才悟出:“原来靡丽笙的丈夫是一个顶普通的人,和他一模一样的一个普通的人!”而不正常的是她的这个家,变态的家庭使得姐妹俩成为变态的不正常的。他到了妻子家中,妻子竟又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好了起来,跟随他回去。但当他们走过姐姐靡丽笙跟前时,虽是初夏的晚上,温度突然下降,“母亲抱住靡丽笙,直把她往墙上推”,仿佛怕她有什么举动似的。
罗杰可以感到靡丽笙呼吸间有一阵阵的白气,喷在他的颈项。他眼中靡丽笙:薄薄的嘴唇向上一掀,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齿来,在灯光下,白得发蓝,小蓝牙齿……
罗杰打了个寒噤。
于是罗杰在他周围人们的眼中,变成了一个“变态的”、“有色情狂”
的人了。
先是校长找他,委婉地解除他的教授职;接着,教务主任宴请他,使他当众难堪;学生们说“越是道貌岸然的人,私生活越是不检点,我早就觉得安白登这个人太规矩了,恐怕要发生变态心理。”“这种人也配做我们的教授,也配做我们的舍监?”
“女秘书,女打字员,女学生,教职员的太太们,一个个睁着牛一般的愚笨而温柔的大眼睛望着他,把脸吓得一红一白,怕他的不健康的下意识突然发作,使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来。她们鄙视他,憎恶他,但是同时她们畏畏缩缩地喜欢一切犯罪的人,残暴的、野蛮的、原始的男性。”教务主任的太太哆玲妲借宴会的空隙,私下里挑逗他,她“胸口的衣服里仿佛养着两只小松鼠,在罗杰的膝盖上沉重地摩擦着”,还轻轻地说:“不要把你自己压制得太厉害了呀”,“亲爱的,别苦了你自己!”……
一个荒诞变态的社会与人群,罗杰发现自己有口难辩,连对他亲信的人也没法解释那误会,在香港中等以上的英国社会里对那些人,有什么可说呢?
那些人,男的像一只一只白铁小闹钟,按着时候吃饭,喝茶,坐马桶,坐公事房,脑筋里除了钟摆的滴嗒之外什么都没有;也许因为东方炎热的气候影响,钟不大准了,可是一架钟还是一架钟。女的,成天地结绒线,茸茸的毛脸也像拉毛的绒线衫……他能够对这些人解释愫细的家庭教育的缺陷么?
哆玲妲告诉他一个消息:靡丽笙的丈夫自杀了。
他的命运将会是什么?他想起那一排小蓝牙齿,想起靡丽生的丈夫,感到死的煎迫:水沸了,他把水壶移过一边去。煤气的火光,像一朵硕大的黑心的蓝菊花,细长的花瓣向里拳曲着。他把火渐渐关小了,花瓣子渐渐的短了,短了,快没有了,只剩下一圈齐整的小蓝牙齿,牙齿也渐渐地隐去了,但是在完全消失之前,突然向外一扑,伸为一两寸长的尖利的獠牙,只一刹那,就“拍”地一炸,化为乌有。他把煤气关了,又关上门,上了闩,然后重新开了煤气,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擦火柴点火,煤气所特有的幽幽的甜味,逐渐加浓……
变态的人性,变态的社会,这就是香港!在这不可理喻变态的环境里,一个正常的人反而成为变态了,走上了绝路。
张爱玲的“两炉香”,给《紫罗兰》带了生机,也使她跃上文坛。但是这样的妙文,委身于《紫罗兰》这样的脂粉气的刊物,档次与品味可能太低了一些。在一般文艺界看来,这种消遣性的杂志不能列入纯文艺的行列,张爱玲后来再没有在这个刊物上发表过文章,求善价而沽的心理使她把眼光瞄向在文坛上影响更大、读者更多的刊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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