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金庸写性之三：李莫愁撕心裂肺的涅槃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原创不是赤练仙子李莫愁，而是来自元好问的《迈陂塘》（一名《摸鱼儿》），二者之间的关系是歌手和词作者的关系。

    这首歌是李莫愁性压抑的经典符号，李莫愁反复呈现这首美丽伤感的情歌，于是，李莫愁在火中自杀时唱出的依然是“问世间，情是何物……”所以这首歌有了撕心裂肺的美丽。

    李莫愁的知名度超过了元好问，具备了丰富的娱乐品质，人们记住了这首歌词，是人们无法忘记那撕心裂肺的美丽。

    因为李莫愁是貌若天仙，但心如蛇蝎、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女魔头，其妖魔化身份和“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审美情趣发生严重差异，这种反差是流行文化品质的内在素质。

    金庸成功了，他是写情高人，塑造性格怪异的女性是他拿手好戏，我一直很惊叹他描写的性变态居然那么娴熟。

    随手举几个吧，《天龙八部》里的阿紫、马夫人和天山童姥，《倚天屠龙记》殷离，但这些女性变态寓言在金庸不同文本的象征是有差别的。金庸著作里塑造了两个经典的悲剧人物，一个是萧峰，一个是李莫愁，一男一女，一正一反，这些将另文分析。

    好，让我们分析《神雕侠侣》里赤练仙子李莫愁。

    在文本中分析李莫愁变态很容易，李莫愁从出场到自杀，演绎的是歇斯底里者的症状。

    李莫愁出场很早，其形象是貌若天仙，但心狠手辣，不可理喻，因情人陆展元和何沅君成婚，而杀其满门。

    从第二章开始，金庸就让李莫愁歇斯底里症状发作：

    何老拳师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跟何沅君也是毫不相干，只因大家姓了个何字，她伤心之余，竟去将何家满门杀了个干干净净。何家老幼直到临死，始终没一个知道到底为了何事。

    我曾立过重誓，谁在我面前提起这贱人的名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曾在沅江之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这个臭字。

    歇斯底里，又叫癔症，该病原来只是妇科病，大概源自产后抑郁。

    后来就是我们常说的精神失常，我国古代医学也有类似的病症，叫脏躁和薄厥，歇斯底里不是生理引发的疾病，而是神经精神障碍。

    弗洛伊德与布洛伊尔的《癔病的研究》，用性心理被压抑和潜意识的冲动解释癔病的发病原因，书中有两个和李莫愁类似的病例，一个21岁的女性在照顾病中的父亲时听到邻居跳舞音乐，想去参加而自我责备，只要听到类似的音乐就会神经性咳嗽；一个是17岁女孩在楼道时，一只猫跳到肩膀上引发歇斯底里发作，原因是前几天有男子在楼道里袭击过她。

    李莫愁遭到陆展元抛弃后，性冲动进入了压抑状态，李莫愁一直到死，其身份都是，也就是说，李莫愁身份是通过自我禁忌而获得的，采取的方式就是压抑。

    自我禁忌就产生了我们常说的由爱生恨，不但陆展元和何沅君该杀，孩子该杀，全家该杀，包括其他的男人对她有想法也在禁忌的范畴之内，李莫愁能在这个杀人的过程中获得快感，因为李莫愁报复性杀人是对禁忌的保护。

    其性冲动已经转向了自身，李莫愁彻头彻尾是一个自恋狂。

    李莫愁杀何老拳师全家，沅江之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是典型歇斯底里发作，“何”、“沅”和弗洛伊德案例中的“音乐”、“猫”一样，是性压抑转换的符号。

    通过自由联想，而替换了原始的性受挫，当发作时对替换物投注，是原始性受挫的演绎，仇恨和恐惧由此产生，快感被压抑。

    令人惊奇的是金庸并不是让李莫愁歇斯底里一直发作，于是，李莫愁歇斯底里自我疗伤开始出现了，治疗李莫愁歇斯底里的药物就是郭襄。

    起初李莫愁以为郭襄是杨过和小龙女私生的，后来才知是黄蓉的，是谁的不重要，杀人不眨眼的李莫愁对郭襄产生了自由联想，柔情无限地抚她入睡，以平常用作杀人武器的尘拂为她赶蚊子，对郭襄产生了深深的眷念。

    金庸在作品中是这样评价的：

    李莫愁自夺得郭襄后一直隐居深山，弄儿为乐，每日挤了豹乳喂饲婴儿。她一生作恶多端，却也不是天性歹毒，只是情场失意后愤世嫉俗，由恼恨伤痛而乖僻，更自乖僻为狠戾残暴。郭襄娇美可爱，竟打动了她天生的母性，有时中夜自思，即使小龙女用“”来换，也未必肯把郭襄交还。

    金庸在这里解释李莫愁歇斯底里症状的治疗是感性之言，是人性共性的东西，而不是针对李莫愁歇斯底里症状的。

    婴儿郭襄在李莫愁歇斯底里症状中依然是一个象征的符号，通过对婴儿郭襄的自由联想和替换，李莫愁性压抑解除。也就是说，李莫愁禁忌的解除就是从呵护郭襄的过程开始的。婴儿的出生过程李莫愁是非常清楚的，李莫愁把自己置于婴儿出生的某个角色中，也就是说她彻底享受到了这个快感过程，这种自我暗示使李莫愁歇斯底里症状得到解除。

    到底是不是这样？

    让我们再来看看李莫愁撕心裂肺的死亡过程：

    遥遥望见杨过和小龙女并肩而来，一个是英俊潇洒的美少年，一个是娇柔婀娜的俏姑娘，眼睛一花，模模糊糊的竟看到是自己刻骨相思的意中人陆展元，另一个却是他的妻子何沅君。她冲口而出，叫道：“展元，你好狠心，这时还有脸来见我？”

    婴儿郭襄的象征消失了，压抑重新开始，李莫愁开始新一轮的歇斯底里发作！

    只是，杨过和小龙女被替换或者自由联想成陆展元和何沅君，当李莫愁纵身投入着火的情花丛时，不是对生命结束的渴望，而是在重新寻找第二个类似婴儿郭襄这种象征符号，完成自己性压抑的解除，从而获得一种快感。

    我们能看到的只是那首“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确有撕心裂肺的美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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