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木瑾花开得正盛，娇艳的鲜红让夏季更添了几分生气。

    花丛中，也有一个与木瑾花相衬的身影，与木瑾带来的生气不同，她是真的在生气。陛下还无子嗣，时不时都会留在东宫休息，只有上朝后才会到养心殿。而霍颖被带到了离养心殿与东宫都甚远之地，那儿有一处宫殿，怡乐殿，从先皇时期兴建起以来，久久无人居住。本来被安排到这个与陛下相隔甚远之地，霍颖心裏已经是怒火沖天，如今见到怡乐殿这般荒废之境，更是从火上加了一把油。

    霍颖狠狠地掐着跟随而来的婉儿的手，咬牙切齿地嚷道：「给本宫收拾好这裏，等本宫回来，见到一点灰我绝不饶你！」说着，便朝淩云殿走去。

    婉儿战战兢兢地点头，被霍颖掐过的手早已是瘀青一片。

    霍颖风风火火地打开了淩云殿的门，小韵和其他正在收拾的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跪下，「参见淑妃娘娘。」

    霍颖也没叫她们起身，只是扫了屋内一眼，见满屋御赐用品，已是气得发抖，她瞪着小韵，「淩绮灵呢？」

    小韵不敢抬头，「回娘娘，云妃娘娘去了星辰阁。」

    「陛下可有说今夜会过来？」

    「回娘娘，陛下还未来过，只是命人送来了这些……」

    霍颖冷哼一声，转身而去，只剩一屋子宫女还战战兢兢地，跪着不起。

    是夜，霍颖在怡乐殿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的身影，她狠狠地栓了门，蒙上被子欲睡，脑子裏，却想着淩绮灵是不是正愉快着，想得她头疼欲裂，直到寅时，才渐渐起了睡意。

    但此夜，淩绮灵也是在淩云殿等了许久，不同的是，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来。

    蒹葭池旁，一袭青袍屹立于池边，手中一支白玉箫晶莹通透，尾端垂下的穗子随风飘扬。

    他把白玉萧凑到唇边，悠扬的箫音在空中盘旋着，箫声凄清，一曲终毕，却依旧是余音缭绕。

    一抹蓝色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许久才开口，「陛下有心事？这箫声可是足以让人肝肠寸断。」

    奕澈欣喜地转头，「翊璃，你……」「陛下今日纳了两位娘娘，此时不是应该在其中一人殿内歇息吗？」翊璃淡淡地打断了他，眼神飘往远处。

    奕澈眉头紧皱，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今天来了大殿了吗？」

    「没有。纳妃如此重大的事，我想不用亲自看也知道吧。绮灵和霍颖现在应该在等你呢，别辜负了她们。」

    奕澈有些失望，「你在生气？」

    「不敢。不过，我想我去不去大殿，也无所谓吧？」翊璃苦笑了一下，自己轻声地说了一句，「真不知道我在意些甚麽。」

    不料奕澈却听到最后一句，竟也有些心跳不已。奕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为了掩饰尴尬，他四处看了看。借着月光，奕澈看到翊璃抱了一把琴，「你会弹琴？怎麽会突然带琴来蒹葭池？」

    翊璃失笑，「虽然我只是平民女子，但我也是精通琴棋书画的，陛下可别小瞧了我。原本是想弹弹琴，想想事情，又怕吵醒了清儿，只好来这个清静之地了。」

    奕澈眼前一亮，「不知可否请翊璃姑娘与我合奏一曲？」

    经过刚才的一句话，翊璃的心情也好了些，她轻轻一笑，「好。」

    没有事先的交流配合，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奏起《蒹葭》。

    一曲终毕，两人相视而笑，但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良久，奕澈终于开口，「夜深了，我陪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还想再呆一会。」翊璃轻轻地抚着琴弦，声音清冷。

    奕澈怔了怔，「那……我陪你呆多会吧？」

    翊璃别开头，「陛下，娘娘们怕是恭候多时了，您要是在这陪我耗上一晚，怕是于情于理皆不合吧。」

    奕澈默然，但还是立在那儿，不愿动身。

    直到一个公公悄然出现在奕澈身边，低声对奕澈说，「陛下，云妃娘娘那儿还着灯火……」

    奕澈叹了口气，「富贵，还是回东宫吧。」富贵低头应是，眼尾悄悄扫了扫那淡然的蓝色身影。

    回东宫的路上，奕澈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抹蓝。

    「富贵哥哥，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喜欢上她了？」在这个宁静的夜晚，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奕澈终于可以放下帝皇的架子。

    富贵吓了一跳，「陛下……现在可不同往日，别再叫奴家哥哥了，奴家担当不起啊……」

    奕澈淡然一笑，「小时候要不是你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我，提点我，我也不会过得那麽顺利，不是吗？好了，富贵哥哥，别绕弯子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富贵沉思半晌，「陛下对翊璃姑娘的确是有所不同，但……」

    「你直说吧。」

    「但奴家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当年那位姑娘？」

    「我也有想过……但，我觉得我有一丝在意，并不是因为她穿了甚麽，那在意是在于她本人。」奕澈苦恼地抿起嘴，低着头向前走着。

    「若陛下真的不确定自己的感觉，何不在下个月的中秋节趁机带上翊璃姑娘去赏灯赏月呢？听说现在宫外在中秋节也会有猜灯谜呢，陛下也好久没玩了吧？」

    奕澈轻笑，「还是富贵哥哥有办法。」

    「只是奴家有一点不明白，陛下若是有一点感觉，为何不直接纳妃？翊璃姑娘肯定不会拒绝吧？」

    「我不想用权利来换一颗心。」想起今日大殿也不见她的身影，奕澈不禁苦笑，「就算如此，她也是个会拒绝我的女子。」

    聊着聊着，两人不知不觉经过了淩云殿门前，裏面的确还是灯火通明，富贵忍不住上前，「陛下，真的不进去吗？」

    奕澈顿住，但也只是那麽一刻，「她是个好姑娘，我不想糟蹋了她。等事情完了，她还可以嫁给她爱的人，只是委屈她了。」说完，奕澈头也不回地向东宫的方向走去。

    奕澈走后，翊璃依旧坐在蒹葭池旁弹琴，但弹出来的也就只是音了。

    一个身影向她靠近，「看来，你对他动情了。」

    琴弦应声断裂，翊璃讶异地看着来人，「你怎麽在这？」

    来人冷笑，「这裏又不是你的。」说着，又在翊璃身旁坐下，一手抓过她的手，「你到底是有多笨，又受伤了。」

    翊璃抽开手，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突然像鬼魅般出现在我后面，吓了我一大跳，我会弄断琴弦，割伤手指？」

    来人再次捉住她的手，拉起她的衣袖，纤细的手臂上包了一层纱布，「那这个呢？」翊璃没有再抽开，反而是板着一张脸，「你怎麽知道的？」来人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汐儿告诉我的。说，怎麽弄的？」

    翊璃拍开他的手，「也是拜你所赐啊，成王殿下。」

    成王怔了一怔，「怎麽又是我？」

    「要不是你把我丢在树上……」翊璃白了那无辜的脸一眼，那无辜的脸瞬间吃了一惊，「你该不是……不会爬树吧？」

    翊璃已经不想回答他了，感觉两人的脑筋根本是搭不上线。

    成王见翊璃不再搭理他，这才恢复了正经模样，「你还没回答我。」

    「甚麽？」

    「你是不是对他动情了？」

    「……或许是吧。」翊璃低下头，看着手指还在冒血的伤口。

    「难怪你总帮着他。」成王冷哼一声，「让我知道，你就不怕吗？」但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下袖子的布，替翊璃包扎着伤口。

    翊璃看着他的动作，莞尔一笑，「我相信你，又有甚麽好怕的。」然后又从自己袖中掏出了手绢，「其实你可以不必撕了你那衣服……」

    成王顿了顿，夺过那手绢，「用不着你提醒。我只是刚好不喜欢这件衣服。」

    翊璃忍不住噗哧一笑，到后来竟止不住了，从一开始的暗笑成了大笑。成王有些恼怒，「有什麽好笑？」翊璃还是没能止住，只是不住地摇头。为了让翊璃停下来，成王又缓缓开口，「那麽，你喜欢他什麽？」

    果然，翊璃真的停了下来，但却沉默了许久。「怎麽，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麽？」成王淡笑。翊璃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信任他。而且，不知道为什麽，在他眼中，我总看到了熟悉的感觉。我只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让我在意。我只知道，他立了我最好的姐妹为妃，我更在意。你说，这是喜欢吗？」她看向成王，眼裏一片迷茫。

    成王别开眼，「不要问我，我不知道。」说着，他站了起来，「晚了，该去睡了，就算失眠也不要一直在这吹风。」

    说完，他就真的先行离开了。

    这一次，他没有搂着翊璃的腰，说着甚麽这麽晚了不要走回去，然后一跃而起。

    翊璃目送着他离去，苦笑一声，回头继续抚琴，即使已经断了一条弦。

    走了几步，成王却又回过头，「明日开始，过来笙萧殿，我教你武功。」见翊璃回过头，他又加了一句，「还有爬树。」说完就真的扬长而去了。

    只不过他没能看到身后脸早已拉得长长的翊璃，又硬生生地拨断了一条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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