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原本也还疲惫的翊璃，整夜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悄悄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绕开横七竖八地躺在竹席上熟睡的人，缓缓地拉开了门栓，悄然走了出去。

    虽说地上之人有三位是异性，有三位是宫中娇生惯养的皇子皇女，但大家都不介意共处一室，不介意就这样躺在地上，不介意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起初有意识有记忆的翊璃也很抗拒于异性有所接触，即便是救了她、悉心照顾她的紘哥哥，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弟弟翊瑾，她都不习惯那些亲密接触，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甚至只要是信任的人，她也待之如亲人，累了就靠上肩膀，紧张了便握住手，毫无顾忌。不过回头想想，昨夜大家都能处变不惊，说睡山洞就睡山洞，毫无怨言，翊璃对那三个刚认识不久的皇宫之人也更是有好感。

    反手掩上门，翊璃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的疲倦现在也一扫而空，长期的失眠对她来说已经算不上什麽了。

    「又睡不着了吗？」一把温柔的声音在翊璃身后响起。

    翊璃轻笑回首，「真难得，这个时辰紘哥哥还没睡着呢。」

    淩紘嘴角扯了扯，「小璃子，在你眼中我是如此嗜睡之人麽？」

    翊璃掩嘴笑着，不敢弄出过大声响，以免惊醒竹屋内歇息的人。纯真的眸子化成一弯月牙，静静挂在小巧的脸庞上。「自然，除了今夜。以前睡不着，每每想找你聊天，一进你屋内也就只能看见一睡死了的猪头。」

    淩紘眉尖一挑，左边嘴角也微微向上勾起，「哦？猪头？」淩紘一把揽过翊璃，纵身一跃上了竹屋顶。

    翊璃装作惊慌模样，「小紘子你想干什麽？」但却早已掩不住嘴边那孩子气的笑。

    淩紘也低头笑笑，那笑容温柔得像春风轻拂，令人心安，也拂去平日裏那些冷淡。淩淩紘径直在屋顶坐下，「记得吗？那时候你开始失眠，我就在子时之前把你带上屋顶，陪你看星星、看月亮，就像现在这样。」翊璃也在淩紘身边坐下，「是啊，然后不到半会儿你就睡死了，然后我就要吵醒绮灵，叫她帮忙把你拖回去。」淩紘惊讶，「难怪每天我都会浑身是泥在屋内醒来呢，你们好大胆子啊。」翊璃靠在淩紘肩上，就如小时候，傻傻地望着夜空笑，「只求你今晚别再这样了，这裏没梯子，我可下不去叫人。」淩紘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又怎麽可能和小时候一般睡得香甜呢？她现在可知，他再也睡不沉了。想起昨夜那一幕，他的拳头不禁紧握。

    翊璃看着空蕩蕩的夜空，没有任何一颗亮光，心裏又不禁惆怅起来，「紘哥哥，你说，我们真的可以找到瑾吗？」淩紘鬆开拳头，突然想起腹部受的那掌，还有今日的交手，「我想，一定可以的。」风越吹越冷，翊璃瑟缩了一下。淩紘轻轻抱起翊璃，「好了，睡不着也该回去睡了，再这麽待下去就着凉了。」翊璃乖巧地点点头，任由淩紘把她抱回竹屋内。

    次日一大清早，六人便开始收拾行装準备下山。

    淩绮灵惋惜地环顾空蕩蕩的竹屋，轻声感叹，「才开始享受这清閑的生活，呼吸新鲜的空气，如今又要回到那宫中去了。」奕澈朗声笑道：「要不你就自个儿留在这，我们先回去。」淩绮灵反了个白眼，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一旁的翊璃见他们关係融洽了不少，想来也是因为昨日去捉山鸡发生了什麽吧。她看着淩绮灵微红的脸，还有被反嘲不怒反笑的表现，心裏也猜想到了一些什麽。翊璃对自己内心那堵着堵着的感觉感到奇怪，只能摇摇头，转头看向其他人，不敢多想。

    奕汐趴在地上，抱着竹席不放，「我也不想走了！这竹席比皇宫舒服多了！我宁愿住这裏一辈子！」翊璃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轻拍她的头，「好奕汐，你大哥和瑾哥哥都有整个江山等着他们去管理呢，到时候谁照顾你呢？想想看，没有东西吃，没有人侍候，洗澡要跑去溪边，可能还有野兽……」听到这，奕汐马上跳了起来收拾东西了。

    奕澈宠溺地看着奕汐，「要是我们奕汐真的喜欢，大哥以后有空必定带你出来。」奕汐兴奋地环住奕澈，「就说大哥最好。」

    收拾完毕，六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竹屋，向山下走去。

    到了山下，宫中的马车已经整装待发了。公公替奕澈撩开了车帘，眼角有意无意地扫了翊璃一眼。

    长乐宫。

    两抹鲜红对立而坐。一抹雍容华贵，一个惊鹄髻高高绾起，双尾凤凰金步摇在髻侧点缀，一袭鲜红丝绸锦袍，简简单单却已显其高贵身份。另一抹趾高气昂，那温婉的垂鬟分肖髻却抹不去她嚣张跋扈的气势。

    那趾高气昂的少女举起酒杯，向对面的人敬酒。但对面那雍容华贵的妇人却捧起茶盏，朱唇轻启，「酒，要在适当的时候喝。」她看向少女，眼裏一片惊波不澜，却让人不寒而栗。

    「颖儿，还有两日便是登基大典。澈儿的性格比较淡薄，也固执，会否立你为后还是个问题。但姨母必会助你进入后宫，你也要替我们霍家尽力，知道吗？」霍太后严肃地看着霍颖。

    霍颖犹豫地点头，「可是宫中还有那个叫翊璃的丫头，殿下对她似乎有特别的感情，我怕她会比我位高一等……」霍太后轻笑，「谁说她能被立了？」她在霍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霍颖一脸疑惑，但转而了然，也掩嘴笑了起来。

    奕澈一行人回宫后，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準备两日后的登基大典。三个女眷做不了什麽，也就只能浪费时间，日日在宫中游山玩水，但于翊璃而言，则是趁机寻找弟弟。

    是夜，奕澈突然进了星辰阁。

    清儿正听着翊璃说这次出游的经历，眼角便看见一抹青色身影缓缓靠近，她连忙跪下，「参见太子殿下。殿下进来怎麽没人通报呢？」翊璃见状，也急忙跪下。奕澈淡淡抬手，「是本殿叫他们不许通报的。」清儿见他的动作，也自然知道自己不应留着，「奴婢先退下了。」

    奕澈弯下身扶起翊璃，「以后见我不必行此大礼。」翊璃点头，一时间竟有些尴尬。「这麽晚了，不知殿下来星辰阁有何事？」奕澈牵着翊璃在窗边的藤椅坐下，「首先，以后不要尊称，我更喜欢你直唤我名字。其次……」奕澈重重吐了口气，似乎是件难以开口的事，「我想在两日后，立你为妃。」

    翊璃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这麽呆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奕澈紧张得脸都发白了，是翊璃没看过的一面。翊璃沉吟了一下道，「为什麽？就因为这一身蓝裙子？」她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裙摆，这抹蓝色越发讽刺。

    奕澈连连摇头，眼都瞪大了不少，「不！当然不是！只是说来话长……」「那你是喜欢我吗？」翊璃沉静地看着他的眼，「你只要告诉我一句，是不是。」奕澈默然，继而轻轻点头。

    翊璃闭上眼，头轻轻后仰，「让我考虑一下好吗？若两日后登基大典我不顾礼数出现在殿上，就当作我答应吧。」翊璃疲惫地笑了笑，「只要殿下的守卫们不拦着。」奕澈连忙点头，「你累了吧，我先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我真的，真的希望你会出现。」他缓缓走出星辰阁，心情骤然愉悦起来，或许，内心真的有一丝特别感觉吧。「富贵。」他唤了一声，不知在哪出现了一个与其他人打扮不同的公公，「命大典负责守卫的人，见到翊璃姑娘进来，不许拦。   」公公顿了一下，但也立马低头退下。

    翊璃依旧是靠在藤椅上，眼睛紧闭。对于那个问题，他还是需要想，需要考虑。

    半个时辰前。东宫。

    「殿下，霍氏似乎心意已定呢。」

    「若立了霍颖，霍氏必然会控制朝野，即便届时我退位让贤，奕瑾也不能掌控局势了。」

    「若殿下不愿立有家族势力的霍氏，何不立无家族势力之人？」

    清儿见奕澈走了，连忙走了进来，「璃儿，怎麽了？」翊璃依旧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回答，「清儿姐姐，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清儿一头雾水，「什麽该不该高兴？太子和你说什麽了？」翊璃依旧像失去魂魄似的，浑浑噩噩地回答，「你说，他是真的喜欢我吗？」清儿想了想，料定翊璃是在说太子，「璃儿，刚才发生什麽了？太子吗？依我看，他对你是有所特别之处，但喜欢……只曾听说太子钟情于旧识的一位女子……」翊璃不吭声，径直走出了星辰阁。清儿只能眼睁睁看着翊璃走出去，自己则跺着脚乾着急。

    翊璃走到了淩云阁门前，这个时候，她只想抱着裏面这个情同姐妹的女子。

    淩绮灵闻声打开木门，只见脸色苍白的翊璃呆呆站在门前。「姐姐？怎麽了？快进来。」

    一进门，翊璃便抱紧了淩绮灵不放。一时之间，淩绮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小到大，每次翊璃不开心了，自己和哥哥都会在，只不过每一次都是淩紘成功安慰翊璃。但这一次，却只有自己一个。淩绮灵也只能静静回抱翊璃，耐心等着她开口。

    良久，翊璃终于开口，却说了一句让她久久不能平息的话，「绮灵，奕澈说，要立我为妃。」

    淩绮灵故作镇定，「姐姐不是和太子相处得不错麽？立妃是好事啊，更有助姐姐找到瑾弟弟了。」翊璃摇摇头，「不，不是那麽简单。我们才相处不过几日，怎麽可能贸然立妃。而且……」翊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蓝裙，讽刺地笑了笑。淩绮灵也有听说过一丁点儿有关太子钟情的女子的事，她知道，那女子恰好与翊璃一样，太子与其相遇那日，她穿着民间少见的蓝裙。

    「姐姐是担心，太子利用你？」淩绮灵提出了一个自己也不相信的看法。翊璃摇头，「我相信他，他不是这种人。如果真的是，我想必定是有人让他这麽做的。」

    听言，淩绮灵忖度半晌。「姐姐，那你想怎麽办？」

    「我不知道那天我该不该去大殿。」

    「不如那日我陪你悄悄进去，探查虚实？」淩绮灵提议。

    翊璃六神无主，眼下也只能答应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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