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爱情、生、与死（3）

    接驳车来到伏尔泰大道，停在巴黎第十一区，让我和陈奕诚下车。

    「真的不用派车接送你们回旅社？」阿费列多和陈奕诚再三确认。

    「不用，巴黎我很熟。而且今天晚上是星期五，我会带她泡小酒馆、看表演，不知道几点才会回去。」

    「今天是星期五没错，却是最不吉利的『黑色星期五』。我个人很迷信，对于古老的禁忌还是多一点警觉比较好。」阿费列多的结论，让陈奕诚的嘴角出现不以为然的轻蔑。

    阿费列多递给我一张名片，「需要帮忙的话，任何时候都欢迎妳打电话给我，任何时候。」他再三强调。

    「merci.」我用法文的谢谢回应阿费列多，嫣然一笑，伸手接过名片。

    没想到阿费列多顺势端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愿花都带给妳美好的经历。」

    他坐上车，车开动后，他摇下车窗向我挥手道别，直到车子转弯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我的耳朵一定红了，还好法国秋季天色暗得早，旁人看不见我的失态。

    在法国怎幺能够忍住不谈恋爱啊？

    我被阿费列多奉承得晕头转向，女性的虚荣心昇到最高点！

    「这幺开心？刚才阿费列多说要开车带妳去凯旋门，妳怎幺没答应？」我还沈醉在陶陶然的羞怯中，身旁传来陈奕诚无奈的声音。

    同样没时间休息的他，又被我从旅社拖了出来。

    在巴黎市区随意走动，其实不用带录影设备。但是他职业习惯使然，即使只是外出用餐，身上还是挂着一台单眼。

    「那种买明信片就有的回忆，我不需要。我比较想看巴黎人怎幺过生活。」

    这句话只有一半是真实，我想知道分离的五年，陈奕诚在巴黎吃什幺食物？在哪里买音乐cd？在哪个艺廊办展览？还有……

    「你最喜欢巴黎的哪个角落？带我去。」

    他不发一语，默默地向前。他的皮靴在陈旧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黑色的皮外套，挂在肩上的相机，他的身影有着融入环境的随意潇洒。

    我快步跟上，顺便观察热闹的週五夜巴黎。

    它不是一个整齐乾净的城市，相反的，它以凌乱与颓废，呈现低迷奢华的情调。

    路边的露天座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聚集在户外的座位，点一杯咖啡或酒，菸不离手。走过他们身旁，身上就沾染浓郁的气息。

    我的感官因时差有点敏感，想睡又睡不着的昏眩，在浓密的烟雾包围下，让我恍恍惚惚。

    突然有一个孩子，猛力往我身上撞来，自己也跌坐在地。

    「小心！」陈奕诚飞奔至我身边，对那孩子极不友善。

    「我没事。」我很自然地扶住孩子的肩膀，蹲下身去察看，「你还好吗？」

    那是一个肤色茶褐、有漂亮长睫毛的捲黑髮男孩，他的模样告诉人们他不是法国裔，而是来自中东或非洲的外来移民。

    「敏敏，妳要小心一点！这里的扒手跟抢匪很多，妳的样子就是观光客，随便都会被盯上。」

    「我知道。但是他很乖，并没有对我做踰矩的事。」

    小男孩原本一脸惊恐，看见我没有恶意，立刻恢复天真活泼的神情。

    他指着自己臂弯上的竹篮，里面放了好多三明治，看起来不太新鲜。

    「两欧元！两欧元！」他重複说道。

    「他跟家人应该是正在申请政治庇护的难民，才会让这幺小的孩子出来当流动摊贩。这几年潜进法国的中东人大增，法国人不太欢迎他们，因为他们会和公民竞争工作机会，而且文化隔阂带来治安问题。」陈奕诚若有所思。

    街的另一头有两个更小的女孩，手上同样挽着竹篮，怯生生地盯着小男孩。她们的衣服凌乱，其上有污渍。

    穿着风衣，我都觉得冷，这三个孩子穿得如此单薄，怎幺受得住？

    我从篮子里挑出两个模样最糟的三明治，给了男孩十欧元。我对他微笑，揉了揉他的髮，挥挥手说掰掰，要他赶快离去。

    小男孩喜出望外，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叽哩呱啦一长串，最后在我脸颊上一吻！

    他开心地挥动着十欧元，带着两个小女孩长扬而去。

    「张敏敏，妳不乖！真的很不乖。」陈奕诚拉长一张脸，「妳会害小男孩误以为巴黎的居民都跟妳一样，是耶诞老人。一时的仁慈，会让他以后更辛苦。」

    我明白。

    年初，我跟新闻社去德国採访叙利亚难民，就见识过难民营的惨况。

    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坐视冒九死一生逃出地狱的孩子，死在自由的土地上。

    「十欧元买两个三明治的确很贵，但是……」我眼珠子咕溜一转，一个调皮的念头从我脑海飞过，「获赠少男的初吻一枚，无价。」

    陈奕诚的瞬间错愕，就像他的舌头被猫咬了，让我莫名愉快。

    「我肚子饿了，快带我去酒馆！来法国怎幺能不喝两杯？我要红酒、也要干邑白兰地，今晚我要用力乾杯！」我努力撑大眼睛，装出无辜可爱的神情。

    「啧！女酒鬼！」陈奕诚大声咂嘴，只能屈就我的请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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