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07)

    转眼间，就快入夏了。

    古梅渐渐改掉了累积红豆的习惯，每当青儿将收成的红豆送到古梅面前，她总在细数一番之后，就分送到各个宫内，最后剩下的，就全数转到凌思堂，无论凌思堂里是否有人，红豆依旧会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谁来收下它。

    几百个日子下来，古梅没有答应让皇上册封，皇上也不答应让古梅离宫，这样一来一往之下，谁都不再提起什幺，看似无伤大雅又行不通的礼仪制度，终于传进了太后的耳里，但是太后没有召见过古梅，也没有在册封这件事上刁难，古梅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太后喜欢她，而都是皇上替她挡下了。

    偏殿里很安静，坐塌上只有皇上和古梅，两个人常常这样，不让任何人打扰，谈天漫地，聊花说茶。今日一盘棋不分上下，几回下来，古梅在最后一手胜了皇上，瞧皇上输的一脸忧伤，古梅预先準备好的红豆呈上，没想到皇上一见，不知道是欢喜还是苦恼，可让古梅看不透了。

    「怎幺就又给朕送了大把红豆来了。」

    皇上装着头疼的样子，把古梅给逗笑了。

    「怕是这红豆皇上都该吃腻了，可奴身什幺都没有，只能用红豆谢过在这宫中照顾过奴身的每一个人，后宫娘娘和朔豔公主都收下了，还请皇上别退还给奴身。」

    「这是妳送给朕的东西，在朕看来都是稀世珍宝。朕之前听闻，妳身上有一袋红豆从不离身，要不要给朕说说，为什幺妳这幺喜欢红豆？」

    「红豆对奴身来说，确实是意义深重。奴身凭着一袋红豆，为了见一个人，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第一歌伎…」古梅突然打住，不再继续，话风一转，又是一个玩笑「没想这一进了宫，却被皇上困住了。」

    皇上听得出来古梅的刻意，但没有戳破。

    「在宫里快不快乐？」

    古梅低头沉思，才缓缓道出「既快乐也不快乐。」

    「那朕让妳回琼玉楼好不好？」

    皇上此话一出，反倒让古梅无法反应，从前百般要求都不见曙光，今日皇上居然自己开口，让古梅好生怀疑。

    「奴身可以问皇上原因吗…」

    「朕若告诉妳，朕知道妳所言的摘梅人是谁，妳是否又要询问朕从何而知阿？」

    古梅神色黯淡，不发一语。

    「我瞧着凌思堂再大，也禁不起妳这样搁置红豆的方式。朕想着，哪一日妳给朕送来超过一盒的红豆，能和凌思堂比较之时，朕一定会满心欢喜地收下妳的红豆，甚至给妳造个红豆园，陪着妳浇水採收。」

    「皇上既然知道奴身心意已决，何必执意要册封奴身呢？」

    「朕并不认为妳心意已决，若是已决，凭妳为见七弟一面，可以夺下京城第一歌伎这个封号看来，妳在这宫里，早就会做出违背皇礼之事。所以朕认为，朕还是可以和七弟公平竞争的。」

    「皇上若是要公平竞争，为何又要将奴身送回琼玉楼呢？」

    皇上坐到古梅身边，紧紧抓住古梅的手，古梅想要躲开，却被皇上用更大的力道攫住。

    「朕不知道妳和七弟有什幺样的过去，七弟这幺多年来，除了我给他赐婚的莫翠娥之外，也不曾再纳妾，现在想来，朕也总算明白其中的原因了。而妳，为了见七弟一面进了宫，想必在私下也和七弟相谈过，凭七弟的性子，要带妳回他廉王府肯定不是问题，可妳却没答应？」

    古梅缓缓地点头，两行泪轻轻地落下。

    一见古梅的眼泪，皇上便把古梅紧紧抱着，让泪水沾湿自己的黄袍也毫不在意。

    「这皇宫惹得妳不开心，就回到琼玉楼去吧，妳心里若觉得沉，就进宫来见朕，朕拥有这幺大的天下，可就只逗妳一个人开心。」

    「皇上，奴身…」

    「好了，朕都答应让妳出宫了，这点小事就别拒绝朕了。还有阿，朕若想妳的时候，妳也进宫来见朕，好不好？不然可就换朕心里沉了。」

    见皇上耍赖，古梅忍不住笑了「奴身知道了。」

    *    *    *    *    *

    入夏后，多了点暑气，少了点清香，原来是落地的片片残香，已经不复存在了。皇上脸上的忧愁没有减少，不过愁容中却有带着几分欣慰，那份欣慰，是因为古梅的出宫，随而被她感染的欣喜，皇上也转为取笑自己，天下之大，后宫美人如云，自己居然为了古梅倾心至此，果然世事难料。

    巧云斋里置了一大块冰，冰上不断散出水气，和暑气融在一起，那冰随之就化成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台子上。朔豔在冬天出生，耐得住寒，却比常人更耐不住热，常常暑气一进了身子，就得病上十天半个月。皇上疼爱朔豔，每每一到夏天，就把宫中大量的冰块往巧云斋里送，就算扣住后宫娘娘们宫中的冰块，也得先帮他这个好妹妹降温。

    「皇兄你让残香娘娘出宫了？」

    朔豔不可置信，这一激动，差点把茶也给打翻了。

    「残香在宫里本就无名无份，如今出了宫，更是与宫中毫无关联，别再唤她娘娘了。」

    「为什幺？皇兄不是很喜欢残香娘娘吗？就只差一个册封礼而已，皇兄若觉得残香娘娘不答应，给朔豔说说，让朔豔去劝劝残香娘娘便是了，怎幺这幺轻易就放娘娘出宫，皇兄可知道，娘娘这一出宫，可就再也不回来了。」

    「朕怎幺会不知道。」皇上轻轻叹了口气，却又抿起唇，浅浅笑着「可朔豔阿，残花落地留残香，若想寻得更多清香，定是要踩过这些落花，激发出香味，朕不捨，所以拾起了，任凭她在空中再次飞舞盘旋，随风飘去，才像是我这个赏花人会做的事。」

    皇上满口文邹邹，听得朔豔头都疼了，还忍不住对着皇上发脾气。

    「皇兄说什幺呢？朔豔听不懂！朔豔只知道皇兄是个大笨蛋。皇兄才听朔豔说完残香娘娘喜欢红豆的事，隔天就让人交代青儿给娘娘送去，还要青儿骗娘娘是宫里的红豆盛收，可就连朔豔都知道，今年的红豆量少，送进宫的红豆根本无几，皇兄给娘娘送去的，怕是宫中多年囤积的量呢。」

    「残香只是爱赏红豆，哪天她出宫了，那红豆，她是一颗都不会带走的。」皇上瞇着眼，转头一望朔豔，嘴角倒笑开了「怎幺？原来是我的好朔豔怕没红豆吃阿？」

    朔豔涨红了脸，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才不是！七嫂嫂把凌思堂的红豆都给了我，谁不知道凌思堂收的红豆最多了，我还怕没得吃吗？」

    「弟媳把凌思堂的红豆全都送到巧云斋了？这事七弟知道吗？」

    「七嫂嫂说七哥哥不收这些红豆，所以才把红豆都送给我的。」

    「是吗…」

    皇上的眉皱着，像是什幺能没解开。惠廉拒绝收下古梅的红豆是什幺意思，如果惠廉不曾打算带古梅回廉王府，那幺皇上让古梅出宫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千里之外，悉心。

    近在咫尺，遥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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