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三十二（1）

    迎着猛烈的罡风，柯勒又一次站在白头山下。

    阴沉的云头压得很低，白头山尖尖的峰顶像猛兽的长牙，似乎要撕破云头苍穹之中。没有阳光的照射，那些从峰顶垂下的巨大冰盖呈现出一片死寂的灰白。

    柯勒站在卡斯梅曾经站过的地方，第一次仔细地看着这个远离喧嚣的云端上的世界。薄薄的山脊上那些裸露的黑色巨石经历了来自北极的千万次暴风雪的洗礼，已经被打磨得棱角尽失。

    这里是只有王者才能来的地方，过去它属于卡斯梅，现在又属于谁？

    距离上一次到这儿已经过去很久了，一切都没有改变。变的只有柯勒，曾经那个满眼好奇、一身倔犟的幼狼，如今成为了一只头狼，但是内心中却装满了疲惫和沧桑。

    过去的几天里，它日夜遥望着古北山，从呼啸的北风中一遍遍确认着狼群的信息，那些浸透着血腥和死亡的信息让它的心如坠冰窟。

    柯勒终于实现了幼时的愿望，它看见了玄魅。

    就在山脊的石壁上，有无数因地壳运动扭曲和风蚀形成的天然石穴，一身黑色的玄魅就住在这些石穴中。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绝丽的鸣叫，柯勒还以为这些黑漆漆的、长着巨大羽冠样貌古怪的禽类是某种个头长得超大的渡鸦。

    雅利安歌喉最美的鸟，却有如此不相称的外表。

    它们成群地栖息在崖壁上，身体与岩石完全融为一体。它们成群地飞起，好像一团黑色的乌云掠过山峰。起落之间，无数美妙绝伦的啼鸣集合在一起，汇成一股绝丽的天籁，在山峰间激荡回绕。

    柯勒小心地绕过那些冰裂缝，向石壁靠过去。守巢的鸟发现了柯勒，立刻发出了一种极其尖锐的警示音。紧接着，无数黑色的鸟飞上空中，盘旋着俯冲向柯勒，攻击瞬间开始了……很快，柯勒就领教到了玄魅的厉害，它带着一身的“馈赠”落荒而逃。

    沙尼亚终于站在了峨岚山脚下。

    它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过去的这些天已经让它很疲惫了。

    杀死狼王夫妇，驱赶了它们所生的子女，一切似乎比预料的更顺利。卡斯梅的旧部并没给它造成什么困扰，从某种程度上沙尼亚应该感谢那些雪狼。雪狼一役之后，冈萨阵营那些年长的，对卡斯梅感情深厚的老狼几乎都死光了。现在，所有挡路的石头都已经踢开了，只要完成了眼前这件事，它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舒一口气了。沙尼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独眼里重新凝聚起精光。

    眼前的森林它是既熟悉又陌生。

    许久以前，它因为不纯粹的血统而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们驱逐出群，为了能活下去，它投靠了卡斯梅。那时卡斯梅还是一只盘踞在古北山的小家族的头狼，是沙尼亚和那些忠实的冈萨们帮助卡斯梅把疆土一点点扩展到现在的模样，帮助卡斯梅成为了威震北草原的强大狼王。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实实在在印有沙尼亚的血汗。可是许久以来它一直担当着卡斯梅家族的保姆，整天围着一群狼崽子忙碌，很少参加狩猎，这些它流过血的土地，它已经很久没有踏足了。

    所幸这些都过去了。现在古北山的狼群已经易主，这里的每一座山头每一片林子都属于狼王沙尼亚。成为狼王之后，沙尼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巡视领地。它必须用自己的气味标志盖过卡斯梅制定的界标，让其他家族知道它是古北山的新狼王。

    这可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一路沿着安宁河走来，那些渡河的驯鹿群严重阻挠了沙尼亚的工作，它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只完成了一半。也许是它的标记做得过于密集了一点，卡斯梅在死前刚刚巡查过领地，浓烈的气味尚未消退，沙尼亚不得不刨开那些淋过尿液的雪地，把积雪重新翻腾掩盖一遍，彻底抹除卡斯梅的气味。

    森林里暗得像黄昏一般，被积雪压断的树木遍地皆是，干枯的枝丫覆满了积雪，好像一丛丛白色的鹿角。倒伏的树干上挂满了一道道冰凌，那是晴日里被晒化的积雪重新冻结的产物。沙尼亚打起精神，脚下又加了一把劲儿，费力地跨过那些横七竖八的枝干和裸露的须根，蹚着没过肚皮的积雪费力地穿行在粗壮的树干之间。

    几丛黑醋栗突然晃动起来，裹着冰凌的乱枝丛中钻出一个脑袋，一只小金头鹿冷不丁出现在视野里，看见了沙尼亚，它顿时惊慌失措地蹦跳奔逃。沙尼亚没空理会，它必须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完成这项工作。

    跨过一道溪沟，沙尼亚忽然停住了脚步，扭过身子，仅有的一只独眼死盯着刚才走过的路。隔着溪沟，在那些歪斜生长的黑松幼苗后面，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它。

    沙尼亚使劲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怪异的腐臭味道，严重扰乱了沙尼亚的嗅觉。它心中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它发出一声警告的吼叫，后背的狼毛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柯勒索性直接走出了林子，它摇晃起硕大的狼头，以一声满不在乎的短叫回答了沙尼亚的疑惑。

    竟然是被卡斯梅驱逐出群的柯勒。沙尼亚布满伤疤的脸上顿时挤满了惊讶。柯勒面对着沙尼亚，从容不迫地竖起粗大的尾巴，风摆树梢一般摇晃着。

    这是个明显的挑衅。

    但沙尼亚很冷静。它并没有急于做出回应，它眯起眼睛打量着柯勒。这个被卡斯梅驱逐的家伙，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想做什么？

    替卡斯梅报仇吗？不会，卡斯梅一直视它为竞争对手，还把它赶出狼群，它怎么可能还挂记着卡斯梅呢？也许是替麦琪报仇吧。没办法，沙尼亚本不想杀死已经残废的麦琪，都怪那只母狼性子太倔犟，不杀了它，今后少不了要受到它的骚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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