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二十六（2）

    卡斯梅绝望了，它看着溃不成军的部下，完完全全地绝望了。它知道狼群已经丧失了斗志，已经崩溃了，它已经预见到它们的结局，会比刚才那些雪狼来得更凄惨。

    雪狼并没有急着攻击，虽然以它们的实力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些雅利安狼撕成碎片，可是它们却只是龇着牙，冲雅利安狼咆哮着，恐吓着，迟迟不下口。

    卡斯梅不愧是历经艰险的老狼，在知道必死无疑之后，它反而冷静下来。它不惧怕死亡，它要血战到底，在入侵者面前，它要给自己和狼群赢得最后的尊严。

    想到这儿它昂起头，目光越过眼前这些龇牙咧嘴的雪狼，不看它们，而是向着更远的地方搜索。不出所料，它看见了，在包围圈的西北角上，有一只身形明显异于其他同类的雪狼，身材特别高大，体格特别魁梧，头大嘴宽，胸前一圈又长又厚的大围脖，即使挂满了冰雪也依然不减飘逸风采。其他雪狼都在拼命显示自己的杀欲和凶狠，它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而，周身却透着一股自来的威武。

    卡斯梅看出来了，那就是这群雪狼的大头领，是所有这些雪狼家族中地位最高的一只头狼。这些雪狼之所以不动，是在等待大头领的命令。

    卡斯梅的目光粘上那只大头狼，此刻它心中清清楚楚只剩下一个念头，等一下拼杀起来，什么也不去管，连这条命也撇了，也一定要杀了那只大头狼，即便杀不了它至少也要重创它。群狼不可无王，只要狼王一倒下，这群狼就没了主心骨，没准族群还能有一丝生机。

    果然，那只大头狼张嘴发出了两声短促而激越的啸声。

    雪狼的队伍立刻发生了变化。然而，却并非如卡斯梅想象的那样发起进攻，几只雪狼突然向两边散开，顿时，南边的包围圈散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被风雪笼罩的草原一角。

    这是怎么回事？

    卡斯梅一怔，它觉得这一幕很眼熟，紧接着立即明白过来，这正是狼群在围猎大型动物时候惯用的阵法。这些雪狼想干什么？它们不上来拼杀，反而把狼群当成猎物一样驱赶，这是为什么？难道……突然，一个念头猛地在脑中炸响！顿时，卡斯梅惊得一身狼毛都奓了起来！它连忙高高扬起脑袋，拼命地嘶吼示警，要狼群不要中招。

    晚了，早已乱做一团的狼群突然发现了这一线生机，求生的本能立刻又涌了上来。几只狼迅速向着缺口奔去，雪狼果然未加阻拦，几只狼轻而易举逃出了包围，向着南边发足狂奔。即刻，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般，狼群向着包围圈的缺口蜂拥而去，卡斯梅一遍遍的厉声吼叫丝毫不起作用。

    卡斯梅都快急疯了，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豪的冈萨们在关键时刻竟然如此不堪。它们的智慧都被恐惧赶跑了吗？！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南边是哪里？

    是它们来的方向，是山坳的方向！

    那是狼群的老巢！老狼沙尼亚和十几只成狼幼狼在留守，有狼后米兰、受伤的小女儿雅娜和春天新生的幼狼，孩子们还那么幼小，它们是族群最宝贵的希望。雪狼故意放它的狼群走，就是要让它们带路，一路把雪狼们引到狼群的老巢里去。

    这些雪狼是想将它的族群全盘歼灭啊！

    卡斯梅如遭雷劈般浑身打战，万念俱灰，它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白雪狼的真正意图。

    这些雪狼不是一时饿昏了头才入侵草原的。也许远在许久以前那次侵略中，它们的先辈就已经看好了雅利安这块水草丰美的宝地，也许它们是从先辈那里接受了雅利安的信息，从而对这块宝地垂涎三尺。总之，这些雪狼放弃了自己的家园，冒着生命的危险翻越山口，并不是来跟卡斯梅抢一口肉吃的，它们要背水一战，它们要彻底灭亡古北山的狼群！

    不，也许还不只是卡斯梅的家族，不只是北草原，它们想歼灭的，应该是整个雅利安的狼族！

    悔恨、愤怒、恐惧到了极点，卡斯梅的头脑却越发地清醒，后悔和恐惧都来不及了，此刻它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它坚决不允许这些雪狼接近它的老巢！它要与这些雪狼同归于尽！

    卡斯梅急奔起来，筋疲力尽的身体里迸发出最后的力量，伤痕累累的身躯高高跃起，踩着那些奔跑中的狼的脊背，接连几个跳跃，白色的身躯像闪电一样飞速移动着。很快它就撵上了跑在最前头的狼，不停地用嘴咬它，用头撞它，一边不住地向南方发出一声声悲鸣。

    长久以来生成的默契，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领头逃跑的冈萨很快领悟到狼王的意思，它们掉头向东折去。紧接着，后面的冈萨也纷纷跟着掉头。

    狼群再一次回到了卡斯梅的控制之中。古北山的狼群顶着侧风向东折去，挂满冰雪的狼毛被大风一丛丛戗起，饱吸寒气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极其悲凉的呜咽。

    东边是哪里？是安宁河的方向。

    狼群很清楚，它们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夜幕昏昏然降临了。

    在暴风雪中白昼和黑夜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天色更暗了，天地被湮没在一片浓重的黑灰色中，那些扯着白线飞射的雪花看不到了，只有身体上传来的刺骨恶寒让卡斯梅知道，雪还在密密地砸下来。

    一声隐约的狼嚎传过了风雪，传到了正在奔逃的卡斯梅耳朵里。

    卡斯梅连头也不回，只在脚下又加了把力。它知道是那只雪狼大头领的吼声，大头狼肯定知道了狼群改道的原因，雪狼比雅利安狼步子大，跑得快，肯定会撵上来的。该怎么办？卡斯梅头脑急速地转着，一个个念头迅速地闪过又熄灭。

    脚下的地势在变化，开始有了明显的高低起伏，卡斯梅知道再往前会有一段丘陵，丘陵过后就是安宁河了。这个时候的河面已经被冰封住了，冰面上又被积雪所覆盖，从外表几乎看不出是河，和一条宽阔的深沟没有两样，过了河就是其他狼群的领地了。难道要把雪狼引到其他狼群的领地里吗？卡斯梅心里很清楚，那些狼群太弱小，面对雪狼更是死路一条。

    要怎么办？该往哪儿跑？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冲入脑中。卡斯梅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又很快地强迫自己接受它，镇定下来。

    唯有如此了，除此之外，它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下定决心后，卡斯梅更加努力地奔跑，为了这个计划的成功，它必须争取时间。

    一路没命地狂奔已经让狼群渐渐有些吃不消了。猛烈的侧风吹得它们身体直打飘，身上的伤口结了冻，已经渐渐麻木。不仅是伤口，连四肢也开始传来麻木的感觉。肺里的空气渐渐不够用，很多狼忍不住咧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口里爆出了血腥味。纵是再有耐力的狼也抵不住风雪中的长久狂奔，再跑下去，心肺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负荷而迸裂。

    但是，它们还是不停地跑，紧紧地随了狼王卡斯梅拼命地跑。渐渐地，身体的负荷和风雪的折磨仿佛感觉不到了，它们的灵魂早飞离了这副躯壳，飞上了天空，穿过暴风雪的云层，飞向那没有风雪的，永远被太阳照耀着的温暖天堂。

    这一夜，注定是雅利安的无眠之夜。

    草原上呼啸的北风把狼群的呜咽传递得很远。无数只狼被惊起，无以名状的巨大悲伤笼罩在它们心头，它们从避风雪的角落里走出来，昂起头，西北望，嗅着风中传来的信息，发出悲惨凄凉的长嚎。

    在靠近卡斯梅领地的东南面，安宁河最窄的一段河道上，几只狼正顶着风雪，在冰封的河面上狂奔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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