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我的菌子

    现在是2005年的6月末，我已经在昆明和大理游荡了很多天了。

    据说在云南，每到夏天来临，一听到雷声，各种各样的菌子就会从大地上的无数个梦境中醒来。云南大地是一个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好莱坞，制造梦境的地方。梦，植物天国这部天书中最迷人的语词就是梦。

    无穷无尽的事物，无穷无尽的词汇分解着云南的混沌。这种混沌就是蓝天白云，高山大河的沉睡，醉了一半的睡去，你不知道它何时醒来。

    震动大地的雷声一响，漫山遍野开始发痒。红土，黑色的繁殖土和灰色的黏土就开始发情和动情。

    呆头呆脑的菌子就顶着松毛、枯叶、新鲜的泥土或杂草冒出来了。好像一朵菌子天生就是一只耳朵，他们一听到雷声就会拉长，变形或长出无数只耳朵。

    帮助雷声广施恩惠的是雨水，雨水松开了大地紧身的衣裳，使菌子们渐渐长大，变得坚挺，不再害羞地藏而不露。

    牛肝菌，青头菌，鸡枞，干巴菌，奶浆菌，麻母菌等品种都从四面八方的背篓里背来了。其中，牛肝菌就有红牛肝，黄牛肝，白牛肝，黑牛肝几种。红牛肝又叫见头青，手一碰着的部位，马上就变成青色。

    随便在街头的小店，叫个青椒炒牛肝菌，煮青头菌，炒干巴菌，就马上会口齿留香，心生醉意。

    菌子的样子都长得非常漂亮，有的就像乳鸟的脑袋，刚刚破壳而出。每次吃它们，都会有犯罪感，好像要杀死它们这些美丽的精灵。

    可是，好的菌子是天生就是为了给人吃的，为了让人受用它。如同美好的女人和男人，也是天生用来恋爱，用来给人间增加风景的。

    总是受不了低矮的天空，受不了迷迷糊糊，懒心无肠的阳光。我喜欢像大理那般澄澈如洗的天空，这样的天空是敞亮的，与心灵之间没有多少复杂和隔阂，甚至不需要什么帮忙，人就自然而然地进入澄明之境。

    看菌子玩时，我会习惯性地问卖菌子的人，菌子是从哪一座山上采来的。他们告诉我陌生的山水。许多地方我根本不会去，但我能感到一座座森林永不停歇的生长以及永不疲倦的快乐。

    我能借助阳光照见林间的空处，照见一朵朵树阴摇晃的地方，那里只要潮湿，只要堆着落叶，就有可能长出一窝窝菌子。

    夏天在呼吸，还有无数采菌子的人，几乎同时出现在我感觉云南的美妙图景之中。

    菌子卖价最高的，除了日本人迷上的松茸，要数干巴菌和鸡枞。松茸并不好吃，只因日本人发现它含有一种什么健康元素，才把它给吃贵了。

    要说好吃，还是干巴菌和鸡枞。干巴菌长得不算好看，一窝干巴像一小块煤上铺了薄薄的白霜，但清脆香甜的口感却无可比拟。

    鸡枞是香甜嫩白俱佳的，被称为菌中之王。它生长最为独特，不但有窝，那窝还会搬家，特别是窝子被人发现，一般情况下鸡枞家族们就要吓得连夜搬家。白天不搬，似乎怕被人看见，就地抓住，所以它们什么时候遇到天亮，就在什么地方躲藏，或者惶惶不安地长出来。有时竟长在人家的床底下或火塘旁边，而包谷地里或荒坡上自然会成群结队地冒出来。它们也是所有菌子中对雷声最敏感的。白天它们和我一样在沉沉睡着，黑夜里的雷声越大，我们被叫醒的时候越多。有时候人和菌子一样，不怕暴风雨，怕的只是长到无边的平静的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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