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与她的《大地》：黄土与墓碑间的田园中国

    20世纪30年代，在西方社会出现了一股诗化乡土中国的潮流，中国的形象在他们的想象中不但遥远，而且带有某种神秘色彩，与工业化不同的是，中国是一个由庞大的农民人口组成的内陆农业帝国，在有图腾性质的“黄土”上，他们进行着生命的轮回与历史的循环……这种潮流的中心在美国，代表作是赛珍珠的《大地》。

    中国在二战期间之所以能够从美国那里争取到可以说是源源不断的援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从1931年赛珍珠的《大地》出版到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这10 年间，各种历史的机缘把中国在美国的形象推向一个美好的顶峰。而这种形象的形成与美国文化中为自己本身具备的“中央帝国”意识寻求“他者”的努力相关。中国虽然被列强奴役殖民，但它毕竟有过“前中央帝国”的辉煌历史，所以对美国而言，不管是征服、对立还是“恩抚”、友谊，中国无疑都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大地》以故事的方式，一个表现西方文化心理中的中国形象的原型的那个中国：“诗意的”中国，以及生于土地死于土地的质朴勤劳的中国农民，塑造了西方想象中的中国原型。王龙与妻子阿兰，长年生活在贫困与饥荒的农村，为摆脱贫困，王龙逃离故土去城市出卖苦力，结果获得一笔意外财富后，重新回到故土。赛珍珠在小说中试图描绘出中国农民生活中质朴的诗意：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他们身上，这是初夏时节，她的脸上不久就挂满了汗珠。王龙脱下衣服，光着脊背，但她仍旧穿着衣服，尽管衣服已经完全湿透，就像一层皮肤那样紧紧地裹着她的肩膀和身子。不用任何的言语交流，他和她一小时接着一小时默契地配合着，他已感觉不到劳动的辛苦，他只知道他们两人似乎已融为一体。他已经失去了连贯的思维。这里只有完美的劳动韵律，一遍又一遍地翻耕土地。土地令他们拥有了家庭，土地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土地成了他们的上帝。土地中有财富与秘密，土地在他们的锄头下翻转。有时他们会在土地中找到一块砖头，发现一段木头。这并不稀奇。有时土地里会出现已被埋葬的尸体，已逝的家园。或许土地本身就是一种轮回。他们在土地上耕作，一起劳动——一起——在土地上创造成果——无须任何言语。

    阳光渐渐从他背上褪色，照射到他女人的身上。她的脸上湿漉漉的，贴上了泥土。她的肤色就像泥土的色彩一样。她的湿湿的、暗色的衣服紧贴着她的身子。她慢慢地抚平衣服上最后一个褶皱，然后用最为普通的语气说道，走吧，我要去照看小孩子了。她平静的话语回荡在寂静夜晚的空气中。

    《大地》再现了这个原型也塑造了这个原型，小说发表后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被改编成电影，很快风靡美国和欧洲：“十三世纪马可·波罗之后，西方就再也没有谁写中国像赛珍珠那样影响广泛。”20世纪50年代中期，一位新闻记者这样描述过《大地》：

    我第一次对亚洲的接触是通过赛珍珠。中国对我来说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地方，具有四亿人口，他们倒扣洗碟盆当帽子戴，坐人力车，用筷子吃米饭。这些大部分是我在高中时期获得的印象。后来我读到了《大地》，赛珍珠为我展现了中国人人性的一面……

    对此，有专家评论道：

    《大地》是一部关于一位中国农民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与逆境、人类的残忍和自然界的暴怒抗争的小说。它很快在民众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包括小说和电影，《大地》几乎单枪匹马地以对中国形象或多或少地更加实际的写照，以及对中国人自身新的、更亲密的、更有感染力的写照，取代了大多数美国人自己想象出来的中国和中国人形象。……留在我们调查对象的心目中，过了近二十年后重新激起的印象表明，他们从赛珍珠那里不是留住了对任何一个中国人的记忆，而是对中国人总体形象的广泛印象。通过创造出能够在美国人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批中国人物，赛珍珠实际上创造出了一种新的范式。无人想起在她书中同样描写的罪恶、邪恶和残忍；他们所留下的是尊贵的中国农民形象，坚强、奇妙、善良、令人钦佩。

    虽然如此，《大地》的风靡一时还是有着太多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对此，赛珍珠的传记作者彼得·考恩从小说技巧、时代背景方面试图进行说明和解释：20世纪30年代，经济危机使美国社会处于大萧条状态，许多美国农民背井离乡，而《大地》讲述农民艰辛耕种土地的故事，“对大萧条时代的美国人，尤其具有感召力”，读者在为主人公命运感动的同时，未尝不是在反观自身，所以，小说的意义暗合了美国历史传统中崇尚简朴自然的道德观，这种道德观“从清教徒到杰弗逊、梭罗到20世纪，美国文化一直推崇简朴生活，并将其当作民主的标志……”

    所以，《大地》的真实意义在于，它让在现代工业文明社会中奔波劳碌的读者和观众感受到自然质朴生活的意义，在关于中国的小说中，看到了自身。

    《大地》之后，赛珍珠又继续推出了第二部《儿子们》与第三部《分家》，在跨时代的描写中，对中国农民的命运投入了持续的关注，但反响不如前两部大。而《大地》的划时代意义就在于：它在塑造一个勤劳、坚毅、质朴、善良的中国农民的同时，引起了西方大众对中国的关注，改变了19世纪以来西方文化对中国丑化的潮流，使西方人感觉到中国人不仅是与他们同样的人、具有某些共通的人性，而且还具有自身文化价值体系中推崇的某些难得的高贵品质，在灾难面前，中国与中国人成为可贵和值得同情的国家与人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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