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5）

    当现实世界中的所有人或事都被认为是不够高明或者错误的时候，严延年开始断定这个世界发生了扭曲，而他肯定遭遇到不公正的对待。这就是他牢骚不断的根本原因，然后，他要因为这样的心态获得一个死亡的结果。

    四　佐吏之害

    作为帝国精英，位高权重、千里的太守职责重大，此一职位确实非常人可以胜任。治绩卓越与否不仅取决于太守的才略，关键处还有与同僚的协调，对部属的有效驾驭，毕竟太守应以掌控全局为主而非事必躬亲，宏观的决策与微观的事务均需有助手具体完成。

    一郡之内太守、都尉几乎不相上下，两者间存有相互制衡的关系，已在第三章做过讨论。就太守官属系统而言，重点在佐吏、属吏。本朝官制，丞、长史等郡府的佐吏，由朝廷任命辅佐太守；功曹、督邮、主簿、掾等属吏，作为太守更加直接的行政事务助手由其本人任免，除三辅和特殊情况之外，皆须选任本郡人氏。

    这样的制度设计完全出于提高效率的考虑。一方面因为帝国疆域辽阔带来方言的巨大差异，一方面高阶官吏的频繁调动必然使得太守很难熟悉当地情况，严延年即为一例，其涿郡太守的任期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全面把握郡中细节绝无可能。与此同时带来的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是太守和佐吏、属吏的关系。

    纯粹理论上的探讨必然导致这样的结论，由于太守几乎垄断了郡中的一切权限，佐吏、属吏都没有和太守对抗的任何可能，这一结论符合多数情况。

    成帝时期（竟宁元年即前33年六月至绥和二年即前7年三月）的大臣朱博出任冀州刺史，因为其出身本为武吏，所以并不熟悉文法，上任之初受到属吏有意刁难。刺史需要巡行所部各郡各县，属吏中有年老奸猾之人担任从事，暗中唆使吏民数百人在道路上拦住刺史的车驾，要求陈诉冤屈。从事当即请求朱博留在县里，把事情处理完毕再走，想要给朱刺史一个难堪。

    对此心知肚明的朱博，命令车驾准备返回，等到车马就绪待命后，出来接待告状的几百吏民。朱刺史安排从事大声宣布处理原则：要检举县丞、县尉的，这不在刺史职责范围之内，请到太守府检举；要检举二千石级别的长吏的，刺史巡行完毕回到治所，请来刺史府中说明情况；如果是百姓受到官吏的冤枉以及贼盗官司纠纷等事，刺史将安排下属相关负责人接待。宣布完毕后朱博停下车马，按照这个分类开始办公，将每一个人都安排到相应的办事人员处解决问题，四五百人片刻之间便接待完毕。所有心存刁难之意的人都没有料到，刺史的应变如此神速高效。朱博显示了自己的能力也并没有放过从事，将其斩首，从此约束下属令行禁止。

    朱博后来出任琅邪太守，到任之后发现太守府职责关键的曹、掾、史等属吏无一例外告病假而不能办理公务。朱博询问这是什么原因。得到的回答是：惶恐！琅邪郡的惯例是新太守到任，先要派遣吏员问候太守府的重要属吏，表示敬意，然后属吏们才能处理公务。朱博闻言大怒，胡须张扬手按几案，我倒要看看这些齐地（琅邪郡古属齐国）小儿怎么维持这个惯例！随即召见太守府各曹次一级的办事人员如史、书佐以及各县大吏，选择其中确有才干之人重新委派。装病的原属吏被悉数罢免，从此立威。

    然而凡事并无绝对，属吏因地位的卑下造成的劣势，能够通过对郡中细节的把握，以及个人在当地的势力而得到弥补，通过或者欺瞒或者强力的方式，来影响甚至控制太守。

    在薛宣于阳朔元年（前24）出任左冯翊之前，几任左冯翊都面临着属下县令极为难治的情况，高陵县令杨湛、栎阳县令谢游都是贪猾不逊之人，把持郡中短长，长吏有心查办却对其无可奈何。

    另外一个案例同样发生在三辅。元延二年（前11）孙宝为京兆尹，立秋之日命侯文任东部督邮。孙宝问侯文是否已经查实本部有不法奸邪之徒？侯文提请逮捕京师大侠、霸陵人杜稚季。这一请求叫孙宝非常为难，杜稚季与皇太后王政君的外甥卫尉淳于长、大鸿胪萧育等权贵厚善，孙宝此前曾经得罪过掌权的王氏外戚，淳于长却主动对孙宝示好，孙宝也希望能够依附淳于长免祸，甫一就任京兆尹就要抓捕淳于长的朋友实在于理不合。

    看出孙宝面有难色的侯文说，明府素来有着威严的名声，要是不敢逮捕杜稚季，就请关门自守别再过问治安方面的政务。年终一过，吏民不知实情，会以为你的为政重点不在这一方面，还是不敢小瞧你。如果非要抓捕不法之徒，却又绕过杜稚季去抓其他人，大家就会认为你欺软怕硬，一世名声将毁于一旦。孙宝听从了建议，再也不提抓贼捕盗之事。

    从出任太守的那一刻起，严延年就也要不可避免地面对类似的帝国官场博弈，要么强势太守掌控局面，或者强势属吏反客为主，最终的结果需要通过双方的试探与交手才能最终形成。

    涿郡的赵绣即是第一个挑战新任太守权威的属吏。以严延年的为人，岂能容忍部属首鼠两端，心思缜密的他能够提前知道赵绣进退自如的盘算，说明他在赴任之前早已预作安排，以防自己在与奸猾之徒斗智斗勇之时落于下风。事实上，这是任何一个级别、任何一个领域的领导人物在接手掌管一个新的部门时都要面临的问题。这样的试探难以避免，问题在于，是挑战者获得胜利，还是新官就此树立权威。赵绣的悲哀在于，他的行为可以理解，但是不幸遇到了喜用杀伐立威的严延年，他正好充当了立威的角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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