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丘处机西行万里会天骄（2）

    这里的人们没有文字，有什么事情，都以口说为准，一言既出，信守不二，或者刻木为凭，有好吃的，大家一起吃，有为难的事情，则争相帮助，不甘落后，不惜性命，真好像有上古洪荒时代的遗风。丘处机又是一番感慨，以诗记其实：

    极目山川无尽头，风烟不断水长流。

    如何造物开天地，到此令人放马牛？

    饮血茹毛同上古，峨冠结发异中州。

    圣贤不得垂文化，历代纵横只自由。

    经过两年的艰苦跋涉，丘处机终于在1222年3月，抵达蒙军大本营——中亚撒马尔干。

    在豪华的金色宫帐之内，成吉思汗会见了长春真人。成吉思汗用他那双猫儿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位老朽、寒酸，然而，或许可以拯救他身家性命的道士。

    丘处机在远离尘世的荒野之地，终生穷究宇宙的真谛，探求解脱人们生老病死的奥秘，帮助那些无知的人们开启智慧的大门。

    成吉思汗则是世界的征服者，他指挥士兵去征服其他民族，他的一切胜利都是用成千上万人的死换来的。现在，当他生命的最后岁月到来的时候，他能不能再一次变得年轻有力，能不能永远摆脱时刻追踪着他并想把他这个世界上最强有力的人物化为乌有的死神，就完全仰仗这个干瘪的道士了。

    成吉思汗与抱着波斯猫的忽澜妃并肩而坐，丘处机与之对坐。契丹学者耶律楚材在一旁陪同。成吉思汗问：“神仙可有长生不老之药？”丘处机直言道：“有养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

    成吉思汗虽略显失望，但仍谦恭地问道：“养生、安民是人间大道，神仙有什么高见请赐教，本汗愿意身体力行。”

    丘处机道：“民以食为天，五谷、蔬菜、鱼肉、乳酪，皆养生之具。佛门八戒，不食荤腥；古人有云，肉食者鄙；或曰素食聪慧可长百岁。然而，我以为其实不然。道家以为，幽燕之地食寒，蜀汉之地食热，江南鱼米，中原五谷，草原肉乳，都可资民以生存。然，锦衣玉食，饱食终日则于生无益；食不求饱，居勿求安则于生无害。故而节欲念保身体，随遇而安才是养生之道。”

    成吉思汗想了想道：“不错，我们兄弟五人幼年起便历尽坎坷，草根，野果，鱼，土拨鼠，有什么吃什么，一个个倒身强体壮；现在有些那颜的子弟，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暖和穿什么，倒一个个弱不禁风！足见食能养人，亦能害人。”丘处机道：“大汗说得不错。养生，安民事虽不同，其道则同耳。顺其天性则生，逆其天性则亡。随其所欲则安，逆其所欲则乱。天道好生而恶杀，治尚清净而无为，此乃黄帝，老子之至理名言。”

    成吉思汗沉吟了一下道，你们道家的创始人太上老君曾经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丘处机道：老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真正意思是：天地看万物和那个丢掉的草狗一样，人无高低，物无贵贱。

    成吉思汗虽面现难堪之色，但仍以求教的口吻道：神仙，您的安民之道我就不明白了，您说的随天性，不错，我是信天的。可是好生恶杀？难，我想让他生，别人想让他死，我想安定，别人非要乱。我看倒应以杀止杀，以乱止乱，才能立足于天地之间，清静无为怎么会达到天下大治？

    丘处机道：“大汗的想法也非首创，韩非主张以刑法去刑事犯；商鞅主张以战争制止争战，秦国争战了百年，不乏良将猛士，但终没有逃脱巨鹿之败绩，咸阳之失守，为什么？”

    成吉思汗茫然。丘处机继续道：“秦始皇帝以刑罚为窠臼，以赵高、李斯之流为手杖。然而，最终难免覆巢破卵之患，倾仆跌倒之灾。可见，严刑和杀伐不可做依靠。这是中原历朝历代之明鉴，所以有人说，事愈烦天下愈乱，法愈滋而奸愈炽，兵马益设而敌人愈多。秦国的灭亡就在于它的措施对民众过于强暴，它的刑罚太严太重了。”

    成吉思汗道：“您说的这些事我没有听到过。神仙直接说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吧！”

    丘处机道：“大汗以杀伐夺天下，然不可以杀伐治天下。以刑法除恶，以教化劝善。德与刑并用，恩与威并施，天下方能长治久安。”

    成吉思汗虽然心里有些不服，但还是命耶律楚材将丘处机所言，一一记录在案，以便训诫诸子和臣下。亲自护送丘处机前来的蒙古帝国大臣田镇海也奉命用蒙古文“掌录奏对之言”。丘处机的弟子李志常也逐字记录了成吉思汗与丘处机的对话以及其他所有言行举止，后写出了著名游记《长春真人西游记》一书。

    1223年2月，丘处机向成吉思汗辞行，成吉思汗赏赐他金银珠宝等贵重礼物，丘处机拒不接受。他说：修道之人，与天地为伴，四时为友；以风露为食，旷野为庐，能得到这些已经足够了，何须这些俗物来打扰我这宁静的方寸呢？

    丘处机在赴大雪山途中，看到蒙古大军西征所过之地，尸横遍野，曾赋诗一首，赠与成吉思汗。其诗云：

    夹道横尸人掩鼻，

    溺溪长耳我伤情。

    十年万里干戈动，

    早晚回军望太平。

    丘处机的诗意和情绪，为成吉思汗所察知，这对成吉思汗早日停止西征、决定班师，是否起了催促作用，未为可知。

    不久，成吉思汗允准丘处机辞行回国，指示文武百官，备齐美酒佳肴、珍奇鲜果，在城外数十里，夹道为丘处机一行隆重送行。临行前，成吉思汗又对丘处机道：“朕原本是中国金朝之属民，但女真族的金朝皇帝，杀死过蒙古人的祖宗。不过，现在好啦，蒙古人早已占领了金朝的中都燕京。神仙回去之后，可以在燕京旧地修缮道观，大张旗鼓地张扬道教宗义。”

    丘处机再一次向成吉思汗作揖，道：“敬祝圣主万寿无疆！”便立即回头启程。成吉思汗仍木立于原地，久久眺望东方日出的地方，望断丘处机身影。最后他若有所思地对耶律楚材道：“楚材公，朕以为我们应该回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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