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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乐风云: 第五章 金殿大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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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金殿大火(5)

        方宾娓娓道来,夏元吉听得愈发心惊,待他说完,夏元吉想想也道:“其实不光是军心不稳,就是民心也同样堪忧!这些年北京大兴土木,砖土木石大半都是通过运河调运,沿途百姓承担的漕运之役较永乐十五年前增了几倍!而且这几个省还有大批民夫在北京做工,几年下来,大家都已疲惫不堪。如果再次出塞,少说又要征发十几二十万民夫,民怨沸腾之下,会不会激起乱子?去年山东白莲教乱,起因就是朝廷役使百姓太过,殷鉴不远,不可不慎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尽诉对此次北征的担忧。方宾本是怀揣目的而来,此时见夏元吉亦牢骚满腹,他觉得火候已到,遂将对夏元吉道:“维喆,仆此次前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事。”

        “何事?”

        方宾沉下声,道:“仆是想,咱们可否联名上奏,请皇上罢北征之意!”说罢,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夏元吉,等待他的回答。

        夏元吉没有吱声。其实从方宾的诉苦中,夏元吉已隐约猜到这位兵部尚书的来意;而他自己也对此次北征满腹牢骚,所以才会配合着方宾大倒苦水。不过当方宾明确提出要奏请永乐罢兵,夏元吉却仍有些犹豫。

        夏元吉是个勇于任事之人,知难而退不是他的做派。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二十年,这其间永乐干了无数大事,每一件都需要大笔钱财,户部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而夏元吉之所以能支持到现在,除了度支方面的过人才干,这迎难而上的性格也是重要原因。这些年里,尽管户部好几次都陷入供应不敷的窘境,但在夏元吉的努力下,最终都还是能拿出钱来,保证朝廷的开销。如此杰出的政绩,使夏元吉获得满朝赞誉的同时,更收获了永乐的赏识。现在左班文臣中,除了日夜随侍御前的杨荣,就数夏元吉最受永乐宠信,而要论器重的话,他更是当之无愧的文臣之首!

        可现在,方宾要拉他联名上奏,请永乐罢兵!这叫夏元吉有些为难。永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一旦决定的事,几乎从来就不会更改。征伐漠北是几个月前就已定下的,而且此事干系甚大,在这样一件大事上头想让永乐临时改变主意,夏元吉没有把握。尤其是三殿被焚后,永乐的脾气比以前暴躁了好多,处理起国事来也愈发独断专行。夏元吉担心一道奏疏上去,不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引得皇上勃然大怒。而且如此一来,自己必会在永乐心目中留下个畏险惧难的印象,这是素来自负的夏元吉所不愿接受的。

        见夏元吉迟迟没有反应,方宾顿时有些发急。其实他之所以想中止这次北征,除了确实面临着巨大难处外,也有自己的一份考虑。一直以来,方宾在用兵方面都是十分积极的。只是近两年,随着交趾局势的不断恶化,永乐在对交趾总兵李彬深表不满的同时,连带着对方宾这个运筹帷幄的兵部尚书也颇有意见。而现在,在察觉了军中的诸多隐患后,方宾更对此次北征的前景感到担忧。如果北征再劳而无功,甚至遭遇败绩,那他这个本兵可能就当到头了。方宾是个仕途心极强之人,他不想落得这么个结局,所以想劝得永乐罢掉这次出兵计划,至不济也先表明下态度,省得永乐一番白费力气后再拿他出气。

        不过作为兵部尚书,如果方宾单独上奏请求罢兵,肯定会招来永乐的震怒,所以他想多拉些重臣,既能增强分量,又能分担些责任。而夏元吉则是他的首选目标。这位大司空一直圣眷优渥,且现在又和自己一样面临着难解的困局,如果他能加入,说服永乐的希望必将大增。又等了一会,夏元吉仍不表态,方宾遂道:“维喆,仆知你一向尽忠王事。但形势比人强,纵你有通天之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仆问你,还剩三个月,你有办法筹到这剩下的款项和粮草么?”

        夏元吉无言以对。虽然他在朝中有着管仲再世的美誉,但毕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这段日子,他想尽了一切开源节流的办法,但仍是杯水车薪。可以说,现在的他,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方宾继续劝说:“既然筹集不到,那还不如现在就跟皇上明言,否则期限一到,皇上恐怕震怒更甚!”

        方宾这句话说的在理。真拖到三个月后再跟永乐坦白,夏元吉简直不敢想象将面临何等后果!

        见夏元吉似有所动,方宾心中暗喜,又道:“维喆素以苍生为念,倘果能说动皇上止征,那一应赋役皆可免除,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如此,亦是为天下做了一件大好事!”

        刚才方宾是以一己得失相劝,而这里则是以公义相激,这句话戳中了夏元吉的命门。作为一名士大夫,夏元吉有着极强的道德使命感,平生最尊崇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生信条。这些年他掌管天下赋役,也时常为民间疾苦而扼腕,并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尽可能的周济民生。一开始时,他尚能将此二者兼顾得宜,但随着朝廷摊子越铺越大,他已逐渐生出力有不支之感。尤其是去年山东暴乱,消息传回南京,夏元吉曾抑郁许久,认定这是朝廷盘剥太甚所致。也正是从那时起,这位一直鼎力支持开拓国策的户部尚书开始怀疑:皇上的步子是不是迈得过大了些?现在海内财富虽然远超历代,但毕竟不是无底洞,经不起这么无休无止的索取。本来,随着北京宫室的竣工,朝廷又黜免了天下历年积欠赋税,夏元吉觉得总算可以休养一阵子了。孰料没过几天,永乐又下旨准备北征!这段日子,夏元吉忙于筹措粮饷之余,也时常反思这些年朝廷的开拓之举。今天听了方宾的话,他再细细想来,愈发觉得应该有所动作。思及于此,夏元吉终于抛下顾虑,慷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元吉虽不才,但既位列公卿,就当为百姓请命!这道奏本,仆愿署名!”

        “维喆兄是真国士!”方宾伸出大拇指,夸了一句,又道,“吕克声和吴思正亦愿上奏。我四人联名,陛下必会有所触动!”

        听说礼部尚书吕震和左都御史吴中亦都署名,夏元吉更觉有底。他挺身而起,颇有气概地一拍手,道:“好!此次我等齐心协力,定要让陛下收回成命!”

        九

        结束巡视返回京城后,永乐在第一时间看到方宾他们的联名奏本。当得知四位大臣要自己罢废北征之议,永乐先是意外,继而脸色一变,对马云道:“把夏元吉他们叫来!”

        一阵功夫过去,夏元吉、方宾、吕震、吴中四位大臣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乾清宫御书房。进门时,四人心情都极其忐忑,不过待进入屋内,见永乐虽面色冷漠,但并无震怒之像,大家方才稍稍放轻松了些。

        “尔等上此疏,是为何意?”待四人行完礼,永乐手持奏本在半空中扬了扬,沉声发问。

        四人的心不约而同地一紧。此事是方宾挑的头,奏本也是由他起拟,此时永乐他问,他便首先答道:“陛下,眼下军心不稳,马匹短缺,贸然北征,臣等恐招致不测!”

        方宾一说完,夏元吉也跟着言道:“这些年朝廷屡兴大工,耗费钱粮无算,百姓连年受官府役使,早已疲惫不堪,亟待休整。攘外必先安内,现我大明隐患重重,不宜再兴大兵!还请陛下明察!”

        永乐脸上划过一丝犹豫。其实这次他出京巡查,也发现了诸多隐忧。方宾他们奏本里提到的那些麻烦,他也有所察觉。此时四位重臣直言劝谏,永乐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再见方宾和夏元吉一脸恳切,他亦不免动容,甚至几乎就要心软。但很快,他想到另外一件事,神情立刻又坚毅起来,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当初廷议时尔等怎不加反对?现在北征筹备过半,尔等再来说什么难处,这又是为何?”

        永乐问罢,吴中和吕震倒也罢了,夏元吉和方宾却都是脸一红。其实当初廷议时,他们便心有犹疑,只是一来他二人一向都支持开拓国策,二来永乐近来脾气暴躁许多,廷议时的态度又十分坚决,他们都有些畏不敢言;三来则是他们当时也的确预料不足,直到开始着手筹备北征,朝廷的软肋逐渐浮出水面,两位当家的尚书这才发现,困难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沉默半晌,夏元吉拱手道:“臣等当初未能明察,确有疏忽;但现既已明了,自当补救!”

        “补救?”永乐不屑一笑,语带讥讽道,“朕看尔等是怕到时候完不成差事,被朕怪罪,所以才想着让朕罢了北征之意,如此一来,尔等也好逃过一劫!”

        “皇上何出此言!”永乐的话让夏元吉感觉受到了侮辱,当即大声道,“吕大人执掌礼部,吴大人为左都御史,他们与北征军事并无直接关系。就算臣与方本兵是为了一己之利,难道他二位也是为了头上这顶乌纱帽么?”

        “这……”永乐一时语塞,半晌方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行了,此事朕自有决断!尔等不必多言!”

        方宾胆小,见永乐语中已带着不悦,他顿时萌生退意。不过夏元吉却不然。刚才永乐的话,让他心里很有些恼火,而且永乐所谓的“自有决断”,明显是在敷衍,夏元吉觉得有必要再争一下,遂仍鼓起勇气道:“敢问陛下,这自有决断,是否是指就此罢兵?”

        夏元吉的不依不饶,让永乐很有些意外。他瞪着这位大司空,半晌方沉着脸道:“谁与尔说要罢兵了?鞑子豺狼之性,欲寇我中华,朕身为天子,自当出兵讨伐!”

        夏元吉苦口婆心地道:“可现在朝廷难处太多。不说别的,仅这粮饷,便难以筹齐。粮饷短缺,又如何北征?”

        “那是尔之事!”眼见夏元吉喋喋不休,永乐终于不耐烦了,当即喝道,“朝廷御虏这样的大事,尔却筹不齐粮饷,既如此,朕要尔这户部尚书有何用?”

        永乐这话已经十分严厉了,一旁的方宾几个听着,都悚然变色,夏元吉更是心惊肉跳,但想到如果就这么退下,那劝永乐罢兵一事就彻底泡汤,如此一番心血白费不说,自己接下来还得筹那剩下的一半粮饷——而这是无论如何也筹不齐的!念及于此,夏元吉横下心,道:“臣是筹不齐粮饷,但此并非臣不尽心,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连兴大工,户部的家底早就空了!这些陛下不是不知道!臣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如何找得那么多粮饷来?”

        永乐眉头一皱,道:“照尔此言,朝廷是当真没法打这场仗了?”

        “确实如此!”

        “那尔说,朕该怎么做?坐视鞑子南侵中原?”

        “鞑子眼下毕竟没有南侵。且就在陛下巡边期间,开平传来消息,言鞑子得知陛下欲再征漠北,已闻风遁去!”

        “今日去、明日仍可复来,鞑子既生觊觎之心,朝廷岂能高枕无忧?”

        “将来事,将来应对不晚。”夏元吉听永乐的话,觉得他已有松动之意,心中暗喜,道,“这些年朝廷役使百姓太过,天下已是疲惫不堪,眼下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以固国本!”

        永乐本坐在椅子上静听,但到夏元吉把“休养生息,以固国本”这句说出,永乐眼角顿时猛地一跳,当即提高声调厉声道:“尔之意,是说朕这些年是滥用民力,贪图冒进?”

        夏元吉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永乐理解有误,以为自己是要否定开拓国策。三殿大火后,三位言官趁机上书,对开拓国策大加鞭笞,引得朝野震动。虽然最后此事被永乐不动声色地平息下去,但夏元吉却知道,皇上私下里是大光其火,连太子高炽都险些受池鱼之殃。开拓国策是永乐毕生功业的根本,他绝不会允许别人推翻,哪怕诋毁都不行!尤其是现在言官之事刚过未久,在这个当口,要是自己的话被永乐理解为诋毁国策,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思及于此,夏元吉赶紧解释道:“臣绝无此意!皇上开拓振兴,缔造煌煌盛世,功业震古烁今!只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凡事皆需张弛有度,否则无以致远。这些年朝廷大举太多,虽成效显著,但亦内力大损;若长此以往,必将后继乏力。秦汉之衰败,皆因于此。故臣之意仅是暂缓,待重新蓄力后,再发力不迟!”

        听了夏元吉的解释,永乐这才颜色稍缓了些,但仍固执地道:“尔之言也不无道理,但鞑子不比等闲,纵朝廷有疾,仍需全力伐之,否则待其南侵,祸患必比今日更甚。”

        夏元吉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本以为永乐能采纳己见,谁知这位老皇帝虽也不能说没听进去,但到头来却仍是坚持己见。对此夏元吉是既不解又失望,遂争辩道:“眼下鞑靼并未南侵。就算过几年鞑子南侵,但那时大明国力已得恢复,损失大些也能承受得起。但以现在形势,此时北征,大明有可能会伤筋动骨啊!”

        “过几年?”永乐咕哝一声,欲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只冷冷一摆手道:“此仅为尔一己推测而已!国家大事,岂能以臆测为据?”

        道理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永乐也不反对,可他就是不采纳自己的谏言!这样的结果让夏元吉大失所望!他实在不明白,这位曾经无比英明睿智的皇上,怎么成了现在这般顽固不化的模样!这时,永乐又深吸口气,道:“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北征势在必行,尔等不必再劝!”

        “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夏元吉失望已极,内心深处的那份名士意气终于遏制不住,当即头一昂道:“现国力已有不支之虞!倘再不收敛,纵有万千宏图亦只能是镜花水月!”说到这里,夏元吉一提袍脚,跪到地上,双手一拱,冷冷道:“陛下坚持北征,臣无力阻拦。但这粮饷臣筹集不到!请陛下罢臣之职,另请高明!”

        “啊……”夏元吉一言既出,一直默默聆听争论的方宾、吕震、吴中三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巴。他们万万没料到,夏元吉会做出这个决定!

        永乐也瞪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夏元吉许久,眼中先是流出惊愕,继而失望,到最后已成愤慨。半晌,永乐才猛地伸出手,指着夏元吉的额头,咬牙切齿地狞笑道:“好尔个夏元吉,尔以为没了尔,朕就没人可用了吗?”

        “臣不敢有此念!”夏元吉面不改色地道,“只是臣不愿见到百姓生灵涂炭,不愿见到永乐盛世被陛下亲手断送!”

        “混账东西!”永乐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抓起御案上的奏本,对准夏元吉的脑袋狠狠砸去,边砸边愤怒地咆哮道:“朕之行事,岂容尔指手划脚?尔不愿当官,就给朕滚回老家种地!”说完,他尤嫌不解恨,当即“呸”地一声,朝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恨恨骂道:“杀不尽的建文奸臣!”

        奏本的折角正击中夏元吉的额头,一股鲜血顺着夏元吉的脸颊汨汨流下,显得十分恐怖。夏元吉早已悲愤难当,再当从永乐口中听到“杀不尽的建文奸臣”一句,他更是全身冰凉:他夏元吉辛辛苦苦二十年,为永乐盛世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可到头来,在皇上内心深处,自己仍是个背弃旧主,贪生怕死的“贰臣”!一时间,怅然、羞愧、悔恨、愤慨,各种苦辣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夏元吉心如死灰。他抬起头,望着永乐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半晌方冷冷一笑,道:“皇上好大喜功,秦、隋覆辙,恐又将见于我大明矣!”

        永乐的脸一下变成了酱紫色。他指着夏元吉,嘴唇哆哆嗦嗦了老半天,方愤怒地一挥手臂,大声叫道:“来人!把这无君无父的王八给朕下入诏狱!命狗儿和贯义严加拷问!”

        马云急匆匆跑了房中,听得永乐此言,顿时一愣。永乐见状,眉头一提,大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尔也想去诏狱么?”

        马云浑身一颤,不敢再说,赶紧向门外招了个手,旋即两名强臂内官,拽住夏元吉的双臂,将他拖了出去。

        夏元吉出去后,永乐气犹未平,站在案后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方宾他们几个战战兢兢地站在屋内,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久,永乐才从对夏元吉的愤怒当中恢复。他抓起案上的冷毛巾抹了把脸,然后将它狠掷于地,面色狰狞地对三个仍在殿中的大臣道:“还有尔等,竟敢串通一气,联合逼宫!”说着,他又指着方宾,道,“这奏本是尔所拟,想来这联名上书一事也是尔之杰作!身为本兵,不思破敌之策,反倒鼓噪罢兵!尔也配当我大明的兵部尚书?”

        三位大臣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听得永乐发怒,只跪在地下不断磕头;方宾本被永乐指名道姓的怒骂,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永乐骂了一阵,正想再说什么,忽然觉得双腿膝关节处一阵酸痛——想来是风寒的毛病又犯了。无奈之下,永乐只得重新坐回龙椅上,怒气冲冲地大手一挥,道:“都给朕滚出宫去,听候发落!”

        三位大臣惊慌失措地逃出乾清宫。不一会儿,高炽、瞻基还有三位阁臣又步履匆匆地进入御书房。他们都是听闻夏元吉被下诏狱的消息后,赶来劝解的。一群人正围着永乐说得起劲,忽然狗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道:“皇爷,不好了,方大人悬梁自尽了!”

        “什么!”屋内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半晌,永乐方回过神,怔怔问道:“他为何自尽!”

        “听他家里人说,方大人一回府,便失魂落魄地叨咕说陛下抓了出头的夏大人,迟早也会抓他这个挑头的主谋,说着说着就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下人发觉不对,闯进去一看,方大人已经在梁上吊着了……”

        十

        方宾的死,还有夏元吉的下狱,对满朝大臣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大家在暗自叹息的同时,也对天威难测的永乐愈发畏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臣子们在上朝时皆噤若寒蝉,生怕稍一疏忽,惹怒了这位心意难测的老皇爷,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朝臣们心存畏惧,永乐的内心也不平静。方宾死后,永乐时时回忆起当日御书房内发生的种种,并重新审视自己的态度和做法。在思考许久过后,永乐终于有了主意。

        冬至过后的一天,永乐召来瞻基,祖孙二人分乘舆驾出玄武门,去向皇城北的万岁山。抵达山脚下后,永乐命从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则领着瞻基一起登上了山顶。

        万岁山在元代时便有之,当时尚只是一个土丘。到永乐正式营建北京城时,将开挖护城河所得之淤泥堆积于此处,逐渐就形成了一座小山。万岁山位于玄武门北、北安门南,是皇宫大内的“镇山”。在山顶眺望,偌大个北京尽收眼底,是京城观景的绝佳之所。登山途中,永乐双眉紧锁,一言不发,瞻基见状,也不敢吭声,只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爷爷,顺着阶梯步步上爬。

        片刻功夫过去,祖孙二人等到山顶。永乐向南俯瞰,紫禁城内壮丽雄伟殿宇楼阁,在此时显得无比渺小。永乐注目一阵,回过头,和蔼地对瞻基道:“基儿,这北京城如何?”

        瞻基凑上前张望一阵,笑道:“宏大规整,正是帝都气象!皇爷爷为我大明选的好京城!”

        永乐微笑着点了点头,旋找了个石凳坐下,又命瞻基在自己身边坐了,方叹口气道:“可惜你父亲不喜欢这里!”

        瞻基脸上笑容一窒。登上之时,他已预感到今天皇爷爷召他肯定是有事要谈,只不知道所谈何事。这时见他提起父亲高炽,又说父亲不喜欢北京,他顿时有些紧张,忙欲为高炽辩解:“父亲殿下也并非不喜欢北京。只是……”

        永乐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瞻基的辩解,道:“炽儿的心性,朕一清二楚,尔不用为他说好话!”

        听永乐这么说,瞻基愈发忐忑,不过接下来永乐却突然把话题岔开,张望着四周景色,似漫不经心地道:“其实炽儿如何想,朕也不太在乎了!只是……”说到这里时,永乐把目光对准瞻基的脸道,“朕想知道的是尔之想法!”

        “孙儿的想法?”瞻基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不解,“皇爷爷是指……”

        永乐望着瞻基,一脸郑重地道:“朕今天就想知道,你对治理这大明天下,究竟有何想法?”

        瞻基一愣,继而脱口而出道:“当然是秉承皇爷爷之志,奋发进取,开拓振兴!”

        永乐嘿嘿一笑,摇摇头道:“朕不想听顺耳话!这些话朕要去问尔父,他亦会这般说,但其内心肯定不会这么想!”说到这里,永乐顿了一顿,加重语气道,“尔是朕亲自选定的皇储,是我大明未来的天子!尔之太孙之位,朕不会改!”

        瞻基心念一动。永乐关于皇储的这番话十分直白,而他这么说,自然是要彻底打消自己的顾虑,让自己坦诚回答他的问题。这时瞻基已经意识到,今天祖孙间的谈话,对皇爷爷来说肯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瞻基看了看永乐的脸。经过岁月的洗礼,如今的永乐已不复当年威仪,他颧骨凸起,脸颊也深深凹陷下去,额头上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早年乌黑的头发已变得雪白,原先气派的长髯也脱落不少,看上去稀稀拉拉。看着老态毕现的永乐,瞻基的内心忽然生出一丝伤感,他知道,这位叱咤风云、笑傲古今的皇祖父,已经步入了他人生的暮年,在这个世上的时日已经无多了!

        自打懂事起,瞻基就一直在永乐身旁,聆听他的教诲,接受他的指导,祖孙二人之间的亲情十分深厚,甚至远远超过瞻基与高炽之间的父子之情。对这位深爱自己的皇爷爷,瞻基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敬仰和尊重。现在,皇爷爷将自己招来,要自己袒露心扉,并且还善解人意地释去自己内心隐藏的那点子小顾虑,瞻基感动之余,当然不能再虚以委蛇。想到这里,瞻基深吸口气,一脸庄重地道:“孙儿不敢隐瞒,对这治国之法,孙儿尚有一孔之见!”

        永乐露出一丝微笑,鼓励道“基儿畅所欲言,无需忌讳!”

        “阿!”瞻基拱手一应,随即侃侃道:“皇爷爷以开拓振兴为志,登基二十年来,下西洋、复安南、拓东北、征漠北,修大典、疏运河、建北京,一手缔造永乐盛世,使我大明治隆唐宋、远迈汉唐,功业可谓冠绝古今!对此,孙儿由衷敬佩!”待夸完永乐,瞻基话锋一转,又道,“但繁华背后,亦有隐忧。建千秋基业,当需索取民力,若蓄养不及索取,长此以往,百姓终将不堪忍受,进而引发动乱,如此不仅开拓无以为继,就是江山社稷亦有毁败之忧!此正所谓过犹不及也!我大明富庶繁荣远超历代,皇爷依此厉行开拓,自是正当其时,但若长期如此,终有民力不敷之虑。故孙儿以为,及至孙儿继位,当有所收敛,如此方为中庸之道!”

        “听尔之意,是要我大明重回生息?”永乐心中一紧。

        “非也!”瞻基摇摇头,道,“践行中庸,当以形势为依据。既然国家昌盛,自当以开拓为经,而收敛只是权宜,其意是为蓄力,以使开拓得以长久。若国力强盛却以生息为经,那便是不思进取,固步自封,如此则背离中庸!以此法治国,最多不过苟延残喘,想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几无可能!”

        “说得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永乐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紧接着又一叹道,“可惜尔父不识此理!”

        “谢皇爷爷夸赞!”瞻基口中致谢,心里却颇有些意外。观永乐往日做派,几乎都是厉行开拓,少有收敛之时;而且不久前的那场君臣争论中,夏元吉讲的道理和自己其实并无不同。所以在瞻基看来,皇爷爷对所谓的张弛有度并不太以为然。此番他如实阐述自己想法,心中其实很有些忐忑,生怕因理念不合使皇爷爷震怒,如此虽不至于像夏元吉那样身陷囹圄,但也免不了会灰头土脸。谁知让瞻基大感意外的是,皇爷爷的态度与当日在与夏元吉争论时的表现大相径庭!这让瞻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瞻基的迷惑,永乐一丝不漏全看在眼里,他淡淡一笑,道:“尔一定奇怪,为何相同的道理,夏元吉说来,朕雷霆大怒,而尔说来,朕却大加赞同!朕猜的可对?”

        瞻基不好意思地笑笑,表示承认。

        “此正是朕此次与尔叙谈之缘由!”永乐顿了一顿,伸出两根手指头道,“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尔父之故!二是因尔与夏元吉身份不同!”

        “父亲之故?孙儿身份?”瞻基仍就不解。

        “朕还是从头说起吧!”永乐打开话匣子,悠悠道,“一直以来,外间皆认定朕厉行开拓太过,并由此以为朕好大喜功!其实是彼等不识朕之苦心!正如尔之所言,既国家昌盛,则当行开拓。但开拓非一日之功,要见成效,需后继者坚持不懈。可偏偏尔父亲却对此不以为然,只知一味死守生息老路!”说到这里,永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观尔父亲,虽有仁爱之心,但器具不阔,且政见迂腐。朕几可断定,将来他继承皇位后,不但不会把开拓大业发扬光大,反而很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朕当年几次想废储另立,其根由便在于此!”

        “现今中国鼎盛,四夷孱弱,此乃上天赐我大明、赐我华夏振兴之机。身为天子者,应当顺应天命,不可失此天赐良机!尔父昧于大势,若其放弃开拓,固能苟安一时,但以百年、千年计,却是有愧大明,有愧华夏!然朕只有三子,他位居嫡长,其余两人又难当大任,江山只能传给他,对此朕亦无可奈何,故只能尽力弥补。而这弥补之法有二,其一便在于尔。朕之所以对尔悉心教诲,便是希望尔能识得天命,将这开拓大业继续传承下去。而其二者,便是厉行开拓,连行大举,把这摊子铺大。如此一来,到尔父继位时,开拓大业气候已成,他即便心有不愿,也无力逆转!不至于使朕的心血半途而废!”说到这里,永乐对瞻基苦笑道,“所以,尔现在应知,朕并非不知张弛有度,并非不识中庸之道。只是这张之一途,朕若不发挥到极致,到尔父亲手中就不会仅仅是弛,而会彻底被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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