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第五章 长驱南下(7)
第五章 长驱南下(7)
道衍讲完,朱棣浑身一震。又思索了半晌,他方沉着脸挤出一句话道:“师傅之意,是要我军趁直隶和京师空虚,一举渡江,杀入金陵?”
“不错!”朱棣把话挑明,众臣皆面露惊诧,唯道衍纹丝不动,镇定自若地道,“今天下大势,我燕藩如日中天,朝廷已呈不支之势。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集天下之力,朝廷完全可以在一两年内重振旗鼓。届时我燕藩又将陷入困局。当今之计,唯有趁朝廷元气未复,一举将其击垮,这才是我燕藩取胜的唯一之望。”道衍深吸口气道,“天幸皇上自毁长城,将两淮屏障撤去,以致京师门户大开,这便是天赐我燕藩之千古良机。若我军略过德州、真定,长驱南下,一路直扑金陵,试问朝廷还有何力可以挡之?”
“略过德州,直扑京师?”道衍的话让众人吃了一惊。跳过德州、真定南下的事,燕军不是没有干过,但那时大多只是在山东作战,最多也不过抵达淮北。而道衍之意,则是在没有剪除背后敌军的情况下长驱三千里,直抵朝廷的心脏金陵!而且还是德州、真定两大营实力有所恢复,总兵力仍有十余万之众的情况下!如此孤军深入,一旦有失,全军几无生还可能!众人都被道衍的大胆想法惊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大殿内立即展开激烈的讨论。
“这样做太险了!孤军深入,一旦战事不顺可怎么办?”
“就算直隶空虚,可京师还有上十二卫,长江天堑和金陵坚城也不容易攻破!”
“上次突入淮北,是为了引诱德州的盛庸,这次却是要打京师,其艰难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前次东昌一败,我军班师路上被南军连连偷袭,差点都回不来。这次要是去打金陵,一旦受挫,形势要比东昌时更惨!”
李让、袁容乃至最尊重道衍的高炽都纷纷发言,不约而同表达了他们内心对直取金陵的担忧。金忠则暂未吱声,似在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倒是一直对道衍有些不以为然的高煦反而跃跃欲试。想到打下金陵,推父王坐上天子宝座,高煦眼中顿时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面对眼前的众说纷纭,道衍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如老僧坐定般,平静地听着众人的慷慨陈词。待大伙儿议论的差不多了,他方冷静地说道:“诸位所虑不无道理。但兵法有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今皇上与方孝孺断定我军不会南下京师,以致尽遣两淮驻军北上,我们偏反其道而行之,这便叫乘人之不及。攻其所不戒。至于孤军深入,看似危险,其实不然。如今两淮已无经制之师,即便有梅殷招募义勇,但也都是些乌合之众,守城还勉勉强强,野战根本不值一扫。我军此战之目的在直取京师。既如此,直隶城池要也无用,无需去攻。既不攻城池,梅殷的十万义勇即便募成,于我等也无任何威胁。”
“可还有京师的上十二卫!”金忠插口道,“盛庸和平安也不会闲着。就算他们一开始时不敢轻举妄动,可随着形势逐渐明朗,其判明我军意图后,必然倾巢南下。届时京师上十二卫再出。则我军将南北受敌。退一步说,纵京师不出兵,有盛庸、平安掣肘,亦难越过淮河、长江两道天堑。”
“世忠之虑有理。一旦我军真入两淮,河北南军必然南下追击。不过……”说到这里,道衍话锋一转,微微笑道,“如此一来,德州、真定的南军便也就出了城。盛庸既然要追击我军,则我军大可以在直隶与其决战!全歼河北南军的大好机会岂不就有了么?”
“啊!”金忠失声一叫,恍然大悟道,“师傅之意,莫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再以南下之名,邀盛庸决战?”
“世忠说对了一半!”道衍含笑道,“此次南下,若朝廷和盛庸坚认我军乃诱其出战,拒不出兵的话,那我们便直扑京师,以朝廷眼下军力,根本无法抵挡。可若彼等幡然醒悟,判明我军意图,则我们便改弦更张,在江淮歼灭河北南军主力!只要盛庸之军尽丧,即便届时我军力竭,不得不班师北归,所得亦为不小!”
“忠明白了!”金忠也是机敏之人,当即举一反三道,“《孙子:虚实》篇有云: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师傅之计,明里目标明确,但暗中却另藏机锋,其真实之要义,是审时度势,视敌之变化而变化。而只要我军突入两淮,无论敌军作何应对,我军均已占得先机,此战也必大有斩获!”
“不错!”道衍点点头道,“南下最大之目的,在于拿下京师;若不能,那便退而求其次,全歼河北南军主力!只要我军小心谨慎,两者中必然能拿到一个!当然……”道衍又一笑道,“若能先打败河北南军,继而还有余力南下京师,那自是最好。没了盛庸的袭扰,我军攻打京师会更加从容!” “好一个兵无常势、水无常行!”道衍话音一落,朱棣便起身击掌相赞。突然间,他又想到道衍话中的“小心谨慎”四字,似是意有所指,遂自信一笑道:“师傅放心,东昌一败,本王已得了教训。此番若再有机会与盛庸决战,必不会重蹈覆辙!”
“王爷能惕厉自醒,臣也就放心了!”道衍躬身做答。
“可儿臣还有一事不放心!”就在道衍说得朱棣热血沸腾时,一直在旁边听道衍、金忠他们说话的李让却突然皱眉道,“直隶南军虽不足虑,但京师毕竟还有上十二卫。届时很有可能在盛庸自河北南下的同时,朝廷又调此部上直军北上,形成夹击之势。方才道衍先生也说了,此战我军不取江淮城池。但若没有坚城依持,面对南军前后夹击时恐十分不利。父王去年费尽心机攻打济南,不就正是为南下寻一个根据之地么?”说到这里,李让又转身对朱棣一揖道,“儿臣还请父王务必三思,江淮不比山东、更不比河北。在那里遭敌夹击,一旦有个闪失,这相隔千里的,想平安返回北平可就难了!”
“儿臣也有顾虑!”李让话音方落,高炽也接着道,“以往父王出兵,战场多选在河北,这粮道维持十分容易;即便突入山东,但从北平接济粮草也都不难。可此番父王是要至河北南军于不顾,长驱南下,届时一则大军与北平距离遥远,二则有德州大营挡在中间,从北平运粮根本不可能。最要紧的是,父王是以下金陵为目的,这绝非区区二三十日就可以成功的。儿臣担忧的是,十余万大军长期在外,若无北平粮草接济,仅凭着出发时携的那点粮食,大军又能撑得了多久?万一到时候粮草尽了可怎么办?”
“呵呵,连世子和李仪宾都这么多顾虑,看来大家对南下之计的担心确实不小!”道衍哈哈一笑。高炽和李让只负责北平城防,通常对出兵作战的事情不会发表意见,更不会轻易驳他的计划。今日连这两个人都连连表示反对,足以证明在大家心中对直取金陵一事的犹疑。
“关于世子和李仪宾的疑问,老衲也自有计较!”道衍知道不光是高炽和李让,就是朱棣,心中恐怕也仍有些不踏实,因此必须将其中利弊详尽分析清楚,才能获得众人的赞同:“所谓南北夹击一事,在我军深入直隶后,的确很有可能出现。然则依老衲看来,这未必就会成为梗阻!如今朝廷尚存的南北两支生力军中,上十二卫是否调出或存变数,然河北大军南下几无疑问,只是或早或晚而已。若上十二卫不出,仅河北一军应战,以我燕军实力,歼之应不会难;而若两军齐动,乍看上去我军身处夹缝,颇为不利,但往深了究,其实也并无太大危险。”道衍轻咳一声,继续道,“上十二卫是朝廷最后的本钱,守卫京师全靠他们,所以不可能全部调出。以老衲看来,能抽出一半便不错了。而德州、真定两地虽有十五六万人,但还要守城,最多也就能带出个十万人马,两者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二三万人,与我十万燕军相比,其战力并不占优。此外,我军突入直隶后,可以切断江南与山东之间的粮道,这样德州粮饷供应吃紧,想要大举出兵愈发艰难。而且南军南北夹击,中间有我燕军相阻,别说彼此协同不可能默契,就是相互间沟通信息也需费老大周折。如此夹击,能有几分胜算?既然其必协同不力,那我燕军居于其中,完全可以从容转圜,各个击破。试问,不管是盛庸、吴杰还是上十二卫,其中哪一部能与我军单独抗衡?若朝廷果真行此愚策,那王爷正好在渡江前将两部击溃,如此一来,到我军陈兵金陵城下时,皇上只怕连勤王兵马都找不出来了!”
“分而破之,各个击破!”朱棣眼光一亮,道衍讲的这种办法正是燕军屡次取胜的重要法宝。就拿之前的夹河一战来说,朱棣便是利用吴杰、盛庸配合上的失误,在真定大军尚未赶到之前将德州军马成功击溃。如今燕军的形势比夹河之战前要好得多,故即便果真出现南军夹击的情况,朱棣自信也可以从容应对。
“至于粮草接济不上,的确是此次南下之最大问题!”道衍皱皱眉头继续道,“此次南下,讲究兵贵神速,随军不可能携带太多粮草,故只能就地打粮。直隶与山东、河北不同,其本身便相对富庶,且一直未遭受兵戈,届时派兵赴各地打粮,所得应不会太少。而且如今两淮空虚,梅殷的义勇战力较弱,只能集中力量坚守凤阳、淮安等重镇,只要避开它们,从其他州府打粮不会有太多掣肘。”
道衍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颇能服人,但在粮草一事上的解释就很难让人彻底放心了。毕竟,粮草关乎大军命脉,而这个就地打粮,怎么看都变数太大。所谓打粮,说白了就是到直隶各州府县的官仓里去抢。可鬼知道江淮各官仓里究竟有多少粮食?万一梅殷察觉,提前将各地粮饷集中到淮安、凤阳,或者干脆付之一炬,难不成燕军到时候喝西北风去?
果然,高炽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表示心中的担忧。而殿中央坐着的朱棣则皱着眉头默然不语。凭心而论,直扑金陵的诱惑确实让人心荡神移。若能就此拿下金陵,他朱棣将从此一跃登天,成为天下的主宰!想到这里,饶是他一向沉稳,也禁不住热血沸腾。可是粮草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不解决好这个问题,那不仅南下金陵的美梦可能化为泡影,就是他带出去的大军,也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在以前,对于这种全军覆没的结局,朱棣有时也会心生恐惧。但当时燕藩本就如狂风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翻船。整日里提心吊胆,反而使他顾不上去顾虑许多,做决断时也是义无反顾。可现在,燕藩形势一片大好,朱棣也从一个赤脚乞丐摇身一变成了穿鞋的员外,这种角色上的变化,倒使他多少有些患得患失。在他看来,燕藩在与朝廷的较量中已占了上风,接下来只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虽然慢一些,但也一样有希望打败朝廷。既然如此,那自己又何必冒这般风险呢?一想到这里,朱棣那颗沸腾的心顿时又冷却下来。
朱棣的犹豫,道衍一丝不漏全看在眼里。他正琢磨着如何才能说服眼前这位王爷,突然旁边的金忠忽然开口道:“王爷,请问您可知近年征战,我军耗粮几何?现北平存粮又剩几多?”
“啊?”金忠这一问与之前的话题八竿子打不着,朱棣听了不由一愣,半晌方回过神来。略一思索,朱棣答道:“去岁拿下德州时,曾从李九江那里缴获了六十万石存粮,当时已统统运回北平,记得当时北平本身尚存四十万石存粮,加上屯垦所得及四方购买,共有一百二十万石有余。后来连续用兵,存粮消耗不少,尤其是今年出兵长达七月之久,其间虽有从南军中劫掠,但大部分还是靠北平存蓄。仅此一项,所耗费者当在四十万石,加上去年征战所费及北平守城将士所耗,现仅军中已用了近六十万石,再加上支应北平、大宁百姓和军户之用,共用粮共七十万石,所存者应为五十万石左右!”这些情况还是前几日刚回城时高炽向他禀报的。当时朱棣因车马劳顿,人十分疲惫,只强打精神听了一遍便回宫歇息。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王爷好记性!”金忠由衷地赞美一句,旋即又正色道,“王爷既知我燕藩存粮数目,当知我燕藩目前之窘境!”
“窘境?”朱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今燕藩形势一片大好,哪来的什么窘境?
“王爷请听臣细细道来!”金忠清了清嗓子,侃侃道,“自靖难以来,江南再无粮草接济北平。这两年多来,除了北平、大宁百姓和军户屯垦所得外,我燕藩最重要的粮草来源便是劫掠南军所得,尤其是大宁、德州之克,我军所得颇丰,这才使我燕藩得以支撑至今!”
“啊……”金忠稍微一点拨,朱棣立时便有些明白了,当即脸色一变道,“世忠的意思是……”
“臣是要告诉王爷,如今我燕藩虽然军势大振,但其实粮草已逐渐接近枯竭!”金忠深吸口气,沉声道,“北平素来贫瘠、大宁就更不用说了!此两地屯垦所得有限的紧。而劫掠南军粮草,虽有大宁、德州之例在先,但此为可遇不可求之事。且自盛庸为帅后,于粮草十分谨慎,屯粮之地多选在大名、沛县。此二地均距北平较远,中间还有真定、德州隔阻,我燕军即便劫了他们的粮草,也只能取其少数,供一时之需,大部分都无法带回,只能就地焚毁。而德州、真定虽然存粮较多,但此二城却非轻易可以攻破。如此说来,王爷再想靠劫掠获取大批粮草已无可能!而我军眼下总数近十五万。每日即便枯坐城中,所耗粮食最少也需一千三四百石之多;而若出战,以十万军计,将士每人每日最少需耗粮二斤。十万人便是二十万斤,一月下来便是五万石;另留守士卒每月也要耗费一万二、三千石,两者相加,再把供应百姓军户的算上,每月便是近七万石!而我燕藩眼下存粮总共不过七十万石,如此算来,王爷若再像今年这般征战一次,那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燕藩就真得坐吃山空了!”说到这里,金忠突然语调升高,略有些激动道:“臣敢问王爷,仅存七八月之粮,又无其他接济,如此境况,我燕藩究竟是如日中天,还是外强中干?”
金忠神情激动,朱棣听了也是悚然动容。其实粮草的问题一直是燕藩的软肋,只是燕军运气好,两次夺了南军的大粮仓,这才能支撑到今天。但金忠说得对,上天不可能永远眷顾燕藩,以眼下的形势,再想一次性从南军手中夺几十万石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燕藩又没有其他足以支持军用的粮草来源。这也就是说,快则七八个个月,慢则一年半,燕藩就将陷入断粮的绝境!想到这里,朱棣猛地打了个寒噤,头上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待稍微按捺住心神,朱棣细细一想,便明白了金忠这番话的真实用意。本来,朱棣从江保口中得知朝廷要花两年时间重振旗鼓后,便生了稳扎稳打的心思。以燕藩眼下的实力,朱棣有信心在此期间打乱朝廷的部署,甚至步步推进,取得最终胜利。但是听了金忠的话,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其实是多么的愚不可及!七个月!这么短的时间,连德州、真定能否攻下都还两说,且即便最后攻克,血战过后的南军又能给自己留下多少粮食?没有粮,别说步步推进,恐怕到时候不用朝廷再派大军来攻,自己就已经先饿趴下了!通过这番分析,朱棣突然发现——道衍的建议,其实是自己眼下唯一的出路。要么杀入金陵,毕其功于一役;要么趁南下之机彻底击垮河北南军,从而可以扩大地盘,征集更多粮草。除此两者,他朱棣已没有别的路可走。长驱南下,表面上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但实际上,朱棣已别无选择。
“一语惊醒梦中人,世忠见识不凡!”内心做出决定后,朱棣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他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因粮于敌,亦为我燕军所擅长。以我昔日之弱,尚能掠取大宁、德州粮草;今我燕军兵精将勇,锐不可当,突入直隶富庶之地,何愁劫不到粮食?故……”说到这里时,朱棣从椅子上隻然而起,双手按住案几,加重语气坚定地道,“本王决定,便依道衍师傅之计,即日开始暗中准备,待新年一过,即挥师南下,直扑京城!”
十一
初夏的淮北、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这一日晌午刚过,灵璧县南面的官道上,一支大军正护卫着数千辆粮车娓娓向北而行。从队伍所打的旗号看,这正是朝廷平燕参将平安的人马。烈日炙烤下,将士们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又晒干,贴在身上显得皱皱巴巴。
队伍最前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将军。走了一阵后,他实在热的难受,待仰头将手中葫芦樽里的最后一滴水也饮尽后,他拨马折返,疾奔一阵,终于见到一个五旬老将的身影。待两人靠近,青年将军将葫芦樽仍到一旁,面色恳切地道:“平帅,天气太热了,这么急着走下去,将士们中暑的怕会不少。反正灵璧也就三十里路了,就先找个地方歇歇,待凉快些再赶路也不迟啊!”
被唤做平帅的正是平安,而这位青年将军则是南军参将葛进。听了葛进的话,平安左右一望,见自己身旁的亲兵们也都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平安心头一软,几乎就要答应葛进的请求。但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平安何尝不想让将士们歇息?可是他实在不敢啊!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平安犹如做了一场噩梦,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四个月前,刚返回北平不久的燕军在经过短暂休整后,又顶着凛冽的寒风再次出征。这一次,燕军置德州、真定于不顾,直接略过二城,一路突入山东境内,并从鲁西平原一路南下,向直隶方向扑去。
燕军再次寇鲁,河北的南军却并未出兵。一来,两淮驻军的北上,虽然使河北南军实力有所恢复,但毕竟与夹河之战前不可同日而语。面对来势汹汹的十万燕军,别说本就心猿意马,后来又被燕军彻底打怕了的真定吴杰,就连德州城内的平燕总兵盛庸也不敢轻易出城迎战。而且,在盛庸看来,燕军此番前来,无非又是效当初东昌之战前的故技,欲引诱河北南军主力出城而已。
时过境迁,如今的南军已没有与燕军再次决战的实力,而且盛庸也不相信以朱棣的能耐,会重蹈东昌之败的覆辙。反正放眼南方,无论是济南,还是直隶境内的徐州、凤阳以及淮安等重镇,都有相对充足的兵力驻守,燕军想攻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了这层计较,盛庸便打定主意闭门不出,由着朱棣折腾。在他看来,燕军即便突入直隶,也站不稳脚跟,迟早还要乖乖撤回北平。于是,盛庸在移文淮安,嘱咐梅殷严加防范后,便只命河北各路军马养精蓄锐,待来年开春后再作计较。
不过接下来形势的发展,则大大出乎盛庸所料。燕军进入淮北后,犹如蛟龙入海,不但没有北返的念头,反而愈发折腾得痛快。正月二十七日,燕军兵临沛县,守将王显自知不敌,马上开门投降,县令颜伯纬自尽。三日后,燕军兵寇徐州。三月,燕军撤徐州之围,继续南下,抵达淮北腹地的蒙城,直接威胁中都凤阳。
直到蒙城失守的消息传来,盛庸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此次朱棣似乎不是冲着他的德州大营来的。想到这里,盛庸紧张起来,忙准备率军追击燕军。
不过此时盛庸想出兵也来不及了。沛县失守、徐州被围,河北南军的粮道再次被卡断。而且沛县还存着不少原打算供应德州的粮草,如今也全落到燕军手里。此时正值春荒,山东各州府也没有多少存粮,失去直隶的粮草支援后,仅凭德州现有的存粮,南军根本无法大举南下。无奈之下,盛庸只得一面行文鲁省各州府,抓紧征集粮草;另一面又急急传令真定,命平安火速领兵南下,增援直隶。
南军这边手忙脚乱地调整部署,进入淮北的燕军也没闲着。攻克沛县时,燕军获得了八万石粮草,后来又打下了宿州,两地所得粮草足够数月之用,粮草不济之忧暂解。得知河北南军南下,燕军集中军力,以逸待劳,先在淝水畔击退平安,继而又打跑了从济南千里赶来增援的铁铉,将战争的主动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本来,若仅于此,那南军的形势也不至于太坏。眼下燕军赖在直隶境内不走,朝廷已明白其有可能渡江犯阙。震惊之下,建文只得从京师仅剩的上十二卫亲军中抽出一半,组成三万大军,由前军右都督何福率领北上;同时,魏国公徐辉祖也率舟师从海路运粮七万石至山东。徐辉祖到山东后心急如火,在麻湾登陆后立即将粮草交与前来迎接的胶州知州,让他派人运去德州,辉祖则率着随船跟来的一万浙军驰援淮北。而此时,随着天气渐热,燕军将士耐不住高温,水土不服已愈发明显。在接下来的小河之战中,平安抖擞精神,仅以本部四万兵马,竟与比他多一倍还不止的燕军打了个平手。随后,徐辉祖和何福相继赶到,三支大军会师后,与燕军大战于齐眉山,两军旗鼓相当,谁也压不倒谁,战局遂僵持下来。
战事呈胶着状态,这对燕军而言无疑是不利的。这里毕竟是朝廷的地盘,而反观燕军,外出征战日久,士气已逐渐衰颓。而且由于南军的英勇作战,燕军并未实现“各个击破”的战略构想,反倒是平安、徐辉祖、何福三支大军顺利会师,总兵力达到八万之众,与燕军大致相当,而且里面的上十二卫更是朝廷的最强精锐,燕军在军力上的优势正在逐渐缩小。
可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战事的关键时刻,建文竟下了一道敕旨,命徐辉祖火速率军回京!
得知徐辉祖南归,朱棣当即喜出望外。而稍一思索,他便明白了建文的心思——这位年轻天子还是放心不下徐辉祖。有徐增寿这么个刺猬梗在面前,建文无法消除对徐家人的疑虑。尽管徐辉祖与他朱棣其实并无往来,甚至对朝廷忠心耿耿,可燕藩大舅子的身份,却始终是他最大的软肋。权衡再三,建文终究不放心,下旨将其召回。
徐辉祖的南归,瞬时改变了战场的形势。南军不仅实力受损,心理上的打击更是十分沉重。辉祖退兵南返,何福、平安不知就里下,对皇帝的举措大为不解,心情也颇为沮丧。更坏的是,因为两军皆是匆忙上阵,所携粮草不多,此时他们也逐渐陷入断粮境地。无奈之下,两人商量一阵,遂一起撤兵,退到灵璧城内坚守,以待朝廷粮草接济。
回想完这段时间的经历,平安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身后的粮车。三万石粮,从数量上看,这确实算不得多,但对几乎断炊的灵璧来说至关重要。只要再拖延一段时间,盛庸的德州援军便会赶至。到时候三军会师,不说全歼敌军,至少将燕庶人逼回北平还是有可能的。
“大家加把劲!”暗自鼓劲后,平安气运丹田,向全军将士大声叫道,“灵璧就快要到了。待进了城,咱们再放宽了心休息!”
“不好!”平安话音刚落,前军队中便出现一阵惊呼。平安极目一眺,前方远处逐渐出现一片黑点。平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燕山铁骑!
“大家不要慌!”眼见将士们出现骚动,平安立刻抽出宝剑,大叫道,“按事先布置,列方阵迎敌!”说完,他又对还在跟前的葛进叫道:“马上回前队,压住阵脚!”
“是!”葛进也立刻打起精神,对着平安双拳一供,随即催马前去。
燕军在距南军约两三百步时停了下来,显是在整肃队形,准备冲阵。此时南军阵型已排列完毕,四万将士结成一个巨大的中空方阵,将粮车护在阵中。见己军布阵完毕,平安心中稍安,遂又大声呼道:“大家不要怕,灵璧就在眼前,何都督得知燕军劫粮,必会出城来援。咱们稳扎稳打,一定能平平安安返回城中。”
说话间,战斗便开始了。燕山铁骑都是百战精锐,其冲锋之势锐不可当,不过平安这边也不是吃素的。这四万南军,大都是跟随平安征战多年的老军,战力在南军中都是一流。燕山铁骑几次冲阵,都被他们挡了回去。
几次交手过后,平安心中突然冒出个疑惑——据他所知,燕军此次出兵总数将近十万,经过数月的千里转战,刨去死伤及掉队者,现在能战之兵应该还剩八万左右。而眼前这股子燕军,满算不过三万之数,其中铁骑最多一万。如果燕军是要劫粮,应不会只派出这么点人才对!
“该不会是去灵璧城外截击何都督吧!”当平安将心中疑惑说出,一旁的偏将立刻作了解答。平安一听之下心顿时揪了起来——自己手中这批军粮至关重要,所以一旦得知自己遇劫,何福十有会出城相救。难不成燕庶人是项庄舞剑?其真实意图是要吃掉何福的援军?。
“平帅,仆看了一阵,这北兵好像也没有拼死猛攻,倒是更像在游斗。这又是何意?”说话的是礼部左侍郎陈性善。自得知徐增寿暗通燕藩后,建文对五府将帅都存了戒心。此番何福北上,建文派了一堆文官跟随,名为参赞,实则监视。陈性善便是其中职衔最高者。此番南军外出征粮,需与各州府衙门交涉,为方便行事,何福便把陈性善派了出来。
“游斗?”听了陈性善之言,平安又远眺一阵,发现燕军还真有点这个意思。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自己刚才的判断有理——灵璧只有三万上直军,何福出援,最多能带上一半,如果被剩下的五万燕军截击,那可是必败无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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