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45）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为什么封建社会中许多朝代都常会遇到外戚、宦官专权问题。在皇帝和朝廷官员发生矛盾时，外戚、宦官常是皇帝的天然亲信。譬如汉时御史大夫实际上就是副丞相，魏相官居御史大夫之职，官也算得不小、同皇帝的关系也算得接近了，但是，既然霍家人主管尚书，他的针对霍氏的封事，若不是通过外戚许广汉，如何能到汉宣帝手里？

    这时候，家住茂陵的儒生徐福认为：“霍氏必亡。凡是奢侈过度则不敬，不敬则必侮上，侮上于是逆道；况且位在众人之上，众人必伤害之。霍氏掌权日久，想伤害霍氏的人实在太多了!天下人都想伤害霍氏，而霍氏又行之以逆道，不亡何待？”于是上书汉宣帝说：“霍氏泰盛！陛下如果爱护霍氏，应及时抑制之，不要让霍氏因奢侈过度而亡!”三次上书，三次都有回报说，皇上已经看过了。

    许多有识之士，都已看出霍家不会有好下场，聪明人已在帮汉宣帝出主意对付霍家，而汉宣帝自己也已经把霍家看成自己的对立面，只有霍家一门，作威作福还一如霍光在世之时。霍光夫人显，嫌霍光生前所自造的坟墓规模不够宏大，还在继续扩建。她自己所乘辇车不用臣下所乘车的式样而是按皇家式样制作；霍云每当应该上朝请谒的日子，不去朝见汉宣帝，却称病私自去黄山打猎，只派一个苍头奴代替自己去朝谒，大臣们也不敢对此议论。到御史大夫魏相加官给事中以后，霍光夫人显对霍禹、霍云、霍山说：“你们不接替好大将军的事业，如今御史大夫已经给事皇帝殿中，他人如果在其中挑拨离间，你们能自己救自己吗？”这才稍微感觉出一点味道来。但是，霍光执政许多年，霍氏一族威权实在太重了，所以霍氏府中各种人的横行不法，已成习惯，多年来，百官对霍氏家奴冯子都等人，都是俯首听命的，一时间这些横行惯了的家奴，不但改不过来，也想不到改。不久，就发生了霍氏家奴与御史大夫家奴，双方在路上相遇，谁也不肯让路之事，这样就引发了一场大打出手，霍氏奴一直打到御史大夫魏相府中，要把府门踏倒，府内御史只好叩头谢霍氏家奴，霍氏家奴这才肯离开魏府。所以《汉乐府·羽林郎》说：“昔有霍氏奴，姓冯名子都，倚仗将军势，调笑酒家胡。”真个完全是实录了。御史大夫的门，一批小奴才都敢扬言要踏倒，何况奴才头子冯子都，调笑个把胡姬简直不算什么了。霍氏家奴这类欺负别的大官之事想来过去是做惯的，所以回霍府后也没有禀报，后来有人把霍氏家奴大闹御史大夫府的事说给霍光夫人显听，夫人显这才担忧起来。不过，此后的局势已经发展到不是哪一方所能刹得住车的了。

    （取材自《汉书·宣帝纪》、《汉书·霍光金日禅传》、《汉书。外戚传》、《汉书·魏相丙吉传》）

    93．尽诛霍氏

    地节三年夏四月，汉宣帝立原先许皇后所生之子刘奭为太子，大赦天下。皇太子外祖父许广汉封为平恩侯，同时封霍云为冠阳侯：御史大夫魏相升任丞相。魏相、许广汉和侍中金安上等人，可以自由出入皇帝殿中。于是，诸霍对汉宣帝的不满情绪加剧了。霍光夫人显气得不吃饭，吐血，说：“此乃皇帝在民间时所生之子，怎能立为太子？这样一来，（霍）皇后生了儿子，反而只能封王了。”便要求女儿霍皇后毒杀太子。霍皇后几次召太子赐食，都因为太子吃任何东西都由保姆先尝，下不得手。这时候，由于有了上封事制度，民间关于霍氏毒杀许皇后的传言，也渐入汉宣帝之耳。汉宣帝不知传言真伪，但已下决心罢去霍氏宗亲手中兵权。于是调霍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宫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霍光次婿中郎将、羽林监任胜出为安定太守。数月后，又调霍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几天以后，再调霍光长婿长乐宫卫尉邓广汉为少府，又罢去霍禹右将军职务，调任大司马，收去霍光中婿赵平骑都尉印绶。所有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驻兵，都以自己的外戚系统许、史子弟来接替霍氏宗亲。

    这时候，那个派在山阳郡当太守以监督昌邑王的张敞，上封事给汉宣帝说：“臣读历史，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大夫赵衰有功于晋，大夫田完有功于齐，都按功授位，延及子孙，最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专鲁。所以仲尼作《春秋》，反对世卿制度。前者大将军（霍光）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周公辅成王，不过七年即还政，而大将军二十年，海内之命，断于掌握。当其隆盛之时，感动天地，惊迫阴阳，月盈日蚀，昼暗夜明，地大震裂，火生地中，天文失度，妖祥变怪，不可胜记，都是阴类盛长、臣下专政所造成的。朝臣应该在朝廷上明言说：陛下褒宠已故大将军报其功德足矣，前一段时期大臣专政，贵戚地位太甚，君臣之分不明，请陛下罢霍氏三侯都让他们回家；以及卫将军张安世，应赐几、杖（凭几扶杖，养老之物）退休，皇上不时问侯或召见，以列侯身份为天子之师。臣下在朝廷提出以上意见后，皇上则下诏不听这些意见以表示有恩于霍家；而群臣则应以义再三力争罢退霍家，最后陛下则不得已而听从臣下的上述意见。这样，天下必认为陛下为不忘霍氏功德，亦认为朝臣是懂得按礼的原则力争霍家归权于陛下，而霍氏世世代代也不会有什么患苦。而今在朝廷听不到臣子讲上述直言，反而要陛下亲自下诏罢去霍氏官职，以臣愚见，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如今霍氏两侯都已去职，人情大致相近，以臣之心来忖度霍氏，大司马霍禹及其枝属必有危惧之心。使近臣心中自危，非完善之计也。臣敞愿在朝廷当着群臣说清霍氏不应再任重要官职的道理，只因奉陛下命守远郡，无法在朝廷建言。臣心中的精微思路语言亦不能说透，语言的微细之处文字亦不能表达，况臣是在千里之外为陛下上书，唯望陛下省察。”张敞的这封上书，和前述关于刘贺的秘密报告一样，也是非常值得一读的。它十分透彻地了解汉宣帝当时的处境和困难，又十分精致地为汉宣帝设计，而且还预料到汉宣帝夺霍氏兵权后所可能产生的危险后果，就张敞本人而言，又表现出一片对汉宣帝忠心耿耿的态度，甚至还设想了如何在朝廷导演一场目的在于妥善地罢去霍氏权力的假戏。张敞是学《左氏春秋》即《左传》的儒家，当时司马迁《史记》尚未广泛流传，《左传》可以说是最详尽的一部历史著作了。由此看来，张敞也确实是从《左传》中学到了如何观察政治形势的方法，看问题是敏锐的；自然，这一切又是和张敞的讨好汉宣帝、猎取功名富贵的心态糅合在一起表现出来的，读者如能细加揣摩，必能越读越发现此奏的微妙之处。汉宣帝后来重用张敞，自然与这两次奏书颇有关系。不过汉宣帝此时胸中自有打算，所以并没有立即将张敞调来京城。

    这时霍禹称病不朝。霍禹的原长史任宣去霍府问候。霍禹恼恨地说：“我没有什么病。县官（皇帝）如无我家将军也不会有今天的日子，如今将军坟墓未乾，就将我家尽数赶出朝廷，反任许、史，夺我印绶，令人不能理解。”任宣说：“大将军时期的情况不可能再行于今日了。当时廷尉李绅、王平，左冯翊贾胜胡，及车丞相女婿少府徐仁，一旦得罪了将军，立即下狱而死。史乐成小家予得到了将军信任，立即九卿封侯。百官以下都听命于将军的家奴冯子都、王子方等，根本就没有把丞相放在眼里。人之荣宠，各有其时。今之许、史，是天子的自家骨肉，地位显贵也是应该的，大司马如因此而怨恨天子，愚以为不可。”霍禹默然，几天后，起来上朝。

    霍光夫人显，及霍禹、霍山、霍云，多次相对啼泣，自怨自艾。霍山说：“许多儒生都是穷人子弟，远客饥寒，口出狂言。前有上书说大将军时主弱臣强，擅权，今其子孙用事，子弟骄恣，恐危宗庙，灾异数见，写来写去不过就是这类话。我原先看到这些上书就去掉它，不奏上皇帝。后来上书者狡滑了，都奏封事。封事由中书令取交皇上，不经过尚书。看来皇上是相信丞相，不相信我们了。谁知道封事里说些什么呢？还听民间传说霍家毒死许皇后，哪有这样的事情？”霍光夫人显听到这话，慌了，把过去毒死许皇后的事告诉霍禹等三人，三人大惊说：“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怪道皇帝把我家人尽数赶出朝廷。这是灭族大事，一旦泄漏，我们都完了。奈何？”于是诸霍开始密谋对付汉宣帝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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