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1）

    百顺胡同，是八大胡同之一，历来是伶人的聚集地。

    梅雨田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加上梅兰芳母子、祖母陈氏及两个姑母全家八口，租住了这一带的三间房。六岁的梅兰芳暂时栖身这里，在胡同附近万佛寺湾的一个私塾中开始就读。很多伶人家庭在《霸王别姬》中梅兰芳饰虞姬这一带安身，梅兰芳家和杨小楼家成了邻居。

    少年时的梅兰芳，非常老实。梅家初来这一带安家没什么基础，又是个伶人家庭，因此小梅兰芳在私塾中读书总受同学欺负。他性格内向，回来不敢和伯父讲。杨小楼看在眼里，经常出头教训欺负他的同学。

    杨小楼这时二十二岁，开始结识梅兰芳，并看着他长大。从此二人结下了交情，这也是一段戏剧之缘。日后两位共同创演了辉煌的经典大戏《霸王别姬》。在此时的梅兰芳心中，杨小楼就是保护他的楚霸王。梅兰芳成名后，也和杨小楼、余叔岩，并称“梨园三大贤”。

    梅兰芳读书识字，似乎还在继续着改换门庭的养成计划。但实际上，自卖掉老宅，梅雨田已经为梅兰芳的人生做了两手准备。庚子之变，老佛爷也跑了，伶业凋零。眼看着也暂时没有转好的希望，家中没有进项，还不如早早让梅兰芳学戏算了。

    命运安排了，梅兰芳必须成为戏剧大师。

    转年，梅兰芳七岁，梅雨田有心无力，最终让他辍学学戏。梅兰芳的学历，也就定格在了一年私塾。其实这个学不上也罢，学戏才是他的求学捷径。他后来通过戏剧，在国外取得了博士头衔，成了梅博士。

    1901年，梅兰芳尚在懵懂中就开始了学戏生涯。梅雨田想，就算不能帮孩子改变命运，但至少也要支持他把戏学好。梅家的孩子，唱戏有出息也能兴家立业，也算为梅家争气，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像梅家这种梨园世家，子弟学戏首选是继承家学，梅兰芳顺理成章地要学旦角。但这时祖父、父亲都已离世，伯父梅雨田不工演唱，所以梅兰芳学戏反而要请外人来教。梅雨田请来了著名小生朱素云的哥哥朱小霞，给梅兰芳教戏。

    1901年开始，梅兰芳师从朱小霞，正式学戏，但是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朱小霞很快进入角色，他先教梅兰芳唱一段《二进宫》。第一天教了前两句，梅兰芳没学会。第二天又教，没学会。一连五天，终于学会了。朱小霞感叹，孩子小，没开窍学得慢点，这不是也能学会么。第六天开始教三四两句，又是五天，学会了。朱小霞很欣慰，学长点时间也好，记得扎实。他让梅兰芳把前四句一起唱一遍，可前两句已经忘了！朱小霞一着急说了两句重话，孩子一惊吓，四句全忘了！朱小霞晕倒！

    朱小霞无法承受这种身为人师的挫败感，甩了一句“裙姐儿啊，祖师爷不赏饭啊”，老师跑路了。

    梅兰芳被师父无情地抛弃，同时还遭受了他没有学戏天赋的舆论压力。梅雨田也想不通，这个一家几辈人干这个的梅兰芳，竟然没有学戏的天分！舆论重压下，一时也找不到肯教梅兰芳的师父了。

    想成才还是要按老道走，梅雨田一狠心把他送出去了。梅兰芳被送到了堂姐夫那里，“云和堂”。这是很多伶人的伤心地，堂子。

    吴菱仙和少年梅兰芳云和堂是梅雨田的女婿朱小芬家开的，虽然是亲戚，但梅兰芳进云和堂也必须履行手续，这是梨园行不能更改的规矩。1901年，梅兰芳被典身云和堂。做伶人，演旦角，只能走这条路。

    就像程长庚遇到米喜子，在这里出现了梅兰芳宿命中的老师，吴菱仙。

    吴菱仙，男，京剧旦角演员。本名吴永明，祖籍浙江省嘉兴市永安堂吴人。生卒不详，教梅兰芳时已是五十许人。

    与梅兰芳祖父梅巧玲并称一时的同光十三绝名旦时小福，是吴菱仙的授业师父。时小福弟子众多，其中有八大弟子，全以“仙”字排名。这八人不但继承了师父时小福的艺业，还跟师父同样嗜酒如命。这一堂师徒凑在一起，天天痛饮，八位师兄弟，个个海量。时人送封号梨园“醉八仙”，传为佳话。吴菱仙就是醉八仙之一，这时在云和堂教戏。

    吴菱仙听说了梅兰芳的境况，梅巧玲孙子“气走朱小霞”这时在梨园行已经传开了。他主动请缨，接手这个没天赋的学生。1902年，八岁的梅兰芳在姐夫朱小芬家，正式拜师吴菱仙。同门还有表兄王蕙芳，姐夫的弟弟朱幼芬，一起拜在吴菱仙门下，进了云和堂。

    培养弟子要付出心血，弟子没出息师父会名声受损，所以教梅兰芳很可能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吴菱仙为什么肯顶这个雷呢？原来这是梅巧玲种下的一段因果。

    吴菱仙一度曾落在四喜班打工，与梅巧玲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期间，吴菱仙家中当事，急需用钱周转。好酒的吴菱仙是红脸汉子，好脸面，自己顶着不肯张口向人告借。但是自己死撑，问题还是解决不了，为难之际，这消息被活雷锋梅巧玲知道了。

    梅兰芳《霸王别姬》剧照一日在后台，梅巧玲远远地对着吴菱仙扔过去个纸团，说，菱仙，给你个槟榔果吃。吴菱仙纳罕，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槟榔果，分明是一张银票！吴菱仙非常感动，梅巧玲不但解决了他的困难，而且周全了他的体面，甚至没有提起这件事。若是梅巧玲当众周济，然后四处宣扬，这份恩德反而轻了。活雷锋及时雨梅巧玲，不但有周济危难的菩萨心，而且有这份为别人着想、全人脸面的大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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