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

    咸丰二年，即公元1852年12月22日，太平军攻克了汉阳汉口，隔江遥望武昌。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紧急将城外兵勇全部撤入城内。

    这年腊月，谭鑫培五岁，一家三口结束了一年的江湖生涯，准备回家过年。当走到武昌汉阳门时，见到城墙上贴出了这样的告示：

    岳州有警，省城重地，不得不加严密，以防奸罪溷入。城外民房，非离江岸不远，即距城根较近，兵法以清野为先，若不早为毁除，非特有碍炮路，且广西、湖南等省，皆因民房毁除未尽，致贼藏身，潜掘地道。前车可鉴，是以奏明毁除。

    “兵法以清野为先”，为不“致贼藏身”，征收民房，“奏明毁除”。一声令下，谭鑫培家房子被强制拆迁了。军务紧急，“拆”的事一把火搞定，“迁”就遥遥无期了。一家人刚回来，发现家没了，回哪儿呢？只好被迫重新上路，四处流浪，无家可归。

    这时，太平军已自汉阳秦川阁至武昌汉阳门跨江修起一座浮桥，眼见大战在即。兵荒马乱中，谭志道决定，年先不过了，带着一家逃过这场大难再说。

    太平军已经闹了不是一两天了。道光二十三年，即1843年，一个叫洪秀全的，与表亲冯云山、族弟洪仁玕从梁发的《劝世良言》中吸取基督教义，自行洗礼，在广东花县首创“拜上帝教”。一则底层民众贫苦积怨已久，二则那时的人专信蛊惑，洪秀全没多久就搞得声势浩大。

    1849年，洪秀全和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小哥儿几个结拜，立志干些杀头抄家的大事。1850年9月初，他们聚义两万多人。11月，太平军在蓉村江木桥伏击清军成功，开始兴兵造反。农历十二月，他们在金田村内的韦氏大宗祠，宣国号太平天国。1852年，太平军取长沙，围攻三个月未果，撤围北上转攻武汉三镇。

    在1853年正月，谭志道一家逃出武昌没有多久，文昌门城墙被太平军用地雷炸开，攻陷了武昌。战事告一段落。

    谭志道不懂政治，天下大事也插不上手。他的想法很朴素，他觉得谁坐这个天下也要看戏，太平军也需要娱乐吧。当下，他就想马上回家。这时，在路上迎面碰到了一个刚逃出来的伶人老乡。老乡带来了一个消息，太平天国只拜上帝，不许拜儒家圣贤；戏剧一律取缔，抓住唱戏的批斗游街。

    太平军这是个什么路子！自己不爱看戏就罢了，何必不让别人看戏！谭志道只能骂娘。家是不能回了，只有逃跑。可是往哪里逃呢？南方已是太平天国的天下，眼见是去不得了。他早听说在京城里，戏风兴盛，咸丰天子看戏成痴，最爱皮黄，做伶人还是跟着大清朝好混些。于是决定，一路北上！

    三口人开始了艰辛的逃北之路，从此再也没回到原籍。

    谭志道携着熊氏，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唱戏的家伙，另一头是儿子谭鑫培。先由陆路沿江到达镇江，又从此处登船沿运河北上。

    没盘缠，就一路唱戏卖艺。船行至安庆时上岸，他们在皮黄另一个发源地石牌镇停了下来。这里是有名的戏窝子，石牌腔与汉调同是皮黄源流，大老板程长庚的故乡。镇上艺人辈出，有“无石不成班”的说法。

    谭志道在安庆停留下来筹措盘缠，结识了不少徽班艺人。通过交流，他更加确认了京城的戏风兴盛。按伶人们的说法，那里就是伶人的天堂，谭志道更加坚定了要进京发展的决心。

    等凑齐川资路费已经是一个月之后。谭志道一家继续沿运河向上，到达南京。刚进南京城，就听说太平军马上就来了。原来，太平军攻克武昌，声威大震，人数一下子增至五十万，势如破竹杀向南京。谭志道不敢停留，登船奔扬州。

    刚到扬州第三天，消息传来太平军攻下南京，南京被定为首都，成立了政府。南京城内大批伶人害怕被抓去，纷纷逃难来到扬州。

    扬州城，是旧日乾隆下江南的重要旅游景点。如今很多乾隆时的戏台依旧都在，只可惜盛世不在了。这里的人也许对乱世到来还准备不足，或者因彻底绝望了，丝毫感觉不到战乱。人民依旧麻醉于莺歌燕舞中，不肯相信外面的世界已经满目疮痍。

    在扬州又盘踞月余，天气转暖，运河开冻，谭志道一家继续乘船北上。借助隋代开通的大运河，他们溯流而上，行程一千八百公里，终于在咸丰三年，即1853年春末，到达天津。

    幼年的谭鑫培，由故乡鄂中开始，经由安庆到扬州，最后抵达天津，完整地走了一遍戏剧发展史的轨迹。这简直就是一次戏剧之旅。尽管此刻大师尚在幼年，但是这为大师未来的伶人之路埋下了情感的种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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