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诗选 第六节

    锦　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注】庄生晓梦：《庄子?齐物论》云：“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欤？”此言人生如梦，往事如烟之意。望帝：名杜宇，周代末年蜀地君主，后不幸国亡身死，魂化为鸟，暮春啼苦，其声哀怨凄悲。沧海句：《博物志》写“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玉生烟：《搜神记》有吴王夫差小女紫玉因情气结而死，化烟消散之典。

    泪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

    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

    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注】句句都是可泣之事——永巷戚夫人的宫人失意之泪；离人思念风波中人的别离之泪；娥皇、女英恸哭染湘竹的伤逝之泪；西晋羊祜于岘山前的怀德不遇之泪；昭君出塞的身陷异域之泪；霸王悲歌的英雄末路之泪。可诗人清晨询问灞桥河水，才知一切伤心事，都比不上贫寒人忍辱饮恨、陪送贵人的强作欢颜泪！

    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露如微霰下前池，风过回塘万竹悲。

    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

    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

    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松雪有心期。

    【注】崇让宅：即诗人岳父王茂元在洛阳崇让坊的宅邸。霰：雪珠。红蕖：红荷，比亡妻王氏。离披：形容凋零分散貌。濩落：沦落失意。末句写到了暮年，只有嵩山的松雪为伴。

    柳

    江南江北雪初消，漠漠轻黄惹嫩条。

    灞岸已攀行客手，楚宫先骋舞姬腰。

    清明带雨临官道，晚日含风拂野桥。

    如线如丝正牵恨，王孙归路一何遥。

    【注】写思归。诗人独自在桂林，思念家人，而归路迢迢，归期未有期。

    重过圣女祠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注】上清：道教三清境之第二境，此指代天宫。梦雨：迷濛细雨。灵风：春风。萼绿华：女仙名，晋穆帝时，夜降羊权家，赠权诗一篇。杜兰香：亦是女仙名，数度下凡，时来时去。玉郎：为道教传天宫小官名，此为诗人自喻。紫芝：仙草，食之可飞升成仙。

    水天闲话旧事

    月姊曾逢下彩蟾，倾城消息隔重帘。

    已闻佩响知腰细，更辨弦声觉指纤。

    暮雨自归山悄悄，秋河不动夜厌厌。

    王昌且在墙东住，未必金堂得免嫌。

    【注】此诗为玉阳山系列之恋诗。月姊：月里嫦娥，代指女冠。厌厌：安静。王昌：魏晋人，风神俊美，为诗人自喻。末句言我就在墙东，你避而不见未必能免嫌，不如掀帘一见。

    流　莺

    流莺漂荡复参差，渡陌临流不自持。

    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

    风朝露夜阴晴里，万户千门空时。

    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

    【注】以流莺伤春，自喻官场失意，在长安无枝可依。 “万户千门空时”的寂寞，“良辰未必有佳期”的失落，“渡陌临流不自持”的悲伤，道尽了诗人的漂泊之苦。

    北青萝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注】崦：指日没的地方。宁：为什么。诗人访僧友，夜色里见他正为苍生独自击磬，而后倚着一枝藤闲聊，诗人忽然顿悟：大千世界渺小若微尘，怎么能以爱憎自扰呢？

    和张秀才落花有感

    晴暖感馀芳，红苞杂绛房。

    落时犹自舞，扫后更闻香。

    梦罢收罗荐，仙归敕玉箱。

    回肠九回后，犹有剩回肠。

    【注】绛房：紫红色花蕊。罗荐：指代帷幕。仙归句：指仙子整驾归去。

    隋　宫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注】紫泉宫殿：指长安隋宫。芜城：即隋朝江都，今扬州市。日角：人额骨中央隆起如日者为日角，其人可王天下，此指唐高祖李渊。萤火：炀帝曾征萤火数斛，夜晚放出光照山谷。陈后主：其宠妃曾有舞名《玉树后庭花》。此诗讽隋炀帝奢淫，祸国殃民以致亡国，精警深刻，为咏史名篇。

    马　嵬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注】虎旅：指羽林军。鸡人：宫中专司更漏之人。六军同驻马：指六军哗变。四纪：一纪十二年，指唐明皇在位四十五年。莫愁：指代普通民女。此诗写出明皇与杨妃的爱情悲剧，也暗含讽喻警策之意。

    曲　江

    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

    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

    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

    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

    【注】华亭鹤唳：陆机被杀前叹“欲闻华亭鹤唳，岂可复得乎？”他怀想与弟云游于华亭墅中，有悔入仕途之意。泣铜驼：晋朝索靖有先识远量，忧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说“会见汝在荆棘中耳！”此诗写于唐甘露之变后，诗人来到曲江，想起被杀的朝臣郑注，心忧国家衰败，作一声索靖之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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