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却话巴山夜雨时（9）

    李商谣尝思家之愁、漂泊之苦、不遇之悲之后，开始把目光投向佛心，希望秉一盏佛前灯，照亮自己的莲花路。

    于是，当他遇见跟自己擦肩而过、留一颔首示以佛意的智玄法师，便追随而去，以弟子之礼侍之。李商隐曾居于长安永崇里，智玄居兴善寺，当时李商隐深受眼疾之苦，遥望禅宫，冥祷乞愿。智玄寄天眼偈三章，读终疾愈。在李商隐卧病时，曾担心自己命不久矣，对智玄的弟子僧彻说：“某志愿削染为玄弟子，临终寄书偈决别。”

    李商隐果然有一首《别智玄法师》：“云鬓无端怨别离，十年移易住山期。东西南北皆垂泪，却是杨朱真本师。”

    清人姚培谦认为，此诗深有禅家本色语。问：东西南北皆垂泪，如何却是本师？答：不到大死时，不得大活。

    此时，多病的李商隐执著地寄望于佛，因为曾从这佛经中重得光明，希望再次因佛之引导而得到重生。

    某一日，那个曾与他同去药山寻访融禅师的崔八，因见早梅而以一诗赠李商隐，李商隐正听法师讲经时收到这诗。想起他们同在郑亚幕下时，曾一起沿着“岩花涧草西林路”去学佛法，却未见高僧只见猿，李商隐此时便回他——

    知访寒梅过野塘，久留金勒 为回肠。

    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炉更换香。

    何处拂胸资蝶粉，几时涂额藉蜂黄。

    维摩一室虽多病，亦要天花作道场。

    李商隐在题下自注：“时余在惠祥上人讲下，故崔落句有‘梵王宫地罗含宅，赖许时时听法来’。”

    晋朝有陆凯，折一枝江南之梅赠予老友范晔，附诗一首说：“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崔八也在探访寒梅时久久流连，不禁怀想李商隐于花间。李商隐又想象他在寒梅花间，如衣上沾雪之谢庄，如三日不去熏香之荀令，蝶粉沾花之身，蜂黄涂花之鬓。而自己此时如维摩多病，也要以此天女散花作道场。

    在人生暗处，正要以天花作道场。如王维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幸而能于晚年在辋川归境寻得禅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一生沉沦失意，所以喜于来往山水名胜间的诗人常建，写公妙的一首《题破山寺后禅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李商隐此时也如撞进山光里的小鸟，不是花迷客自迷，把一身红尘抖落，以一颗空寂之心来听这钟磬的清音。

    李商隐有一次送某法师离去，说：“苦海迷途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何当百亿莲花上，一一莲花见佛身。”

    李商隐送法师离去后，自己拈莲花归来。他的世界如此空寂，正好供奉这一朵莲花绽放，一一莲花见佛身。

    想李商隐年轻时入山学道，那时道家乃是入仙地，在唐朝又是入仕途，他学道自然还因有入世心。如今李商隐把目光放到佛之上，是真的已有下马别红尘之心。春去荣华尽，年来岁月芜，龙门跃意尽，沧海有枯鳞。李商隐想要在此江湖裂帆截棹，另觅一独钓寒江雪的江湖，所以他接下来的人生要在蓝田日暖上望沧海月明，在当时惘然上追忆此间痴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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