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4）

    在他之前，孟浩然也是一个人，也是小船停泊在夕阳落尽的岸边——“川暗夕阳尽，孤舟泊岸初。岭猿相叫啸，潭嶂似空虚。就枕灭明烛，扣舷闻夜渔……”

    孟浩然的江湖身是鱼行地，随波如鱼有湖海，生忘红尘心。他安于此游弋，故夕阳尽时，无处不归乡。所以孟浩然可以杖策倚柴门，看夕阳诸岭出，晴雪万山分，静对豺狼窟，幽观鹿豕群，秉着一宵寒月，东北扫浮云。

    而李商隐的江湖身是行船地，他一心行江湖，对于他只有一条路，从梦想的起点走到梦想的终点，身不由己……

    李商隐待在边远地，时而伤心，时而乐观，时而想要享受隐逸，时而又想重振山河。可是再矛盾的纠缠，也比不过思念时。

    在失意时，尤觉爱的重要。他深深地想念着远方的那个人，想着想着，书被催成墨未浓。

    于是写《寓目》。寓是住的意思，此时住在李商隐眼里的有小园里的碧桂、小池上的红莲、轻风撩动的小帘，还有冷雨入得窗来。可住在他心里的却是当年那新婚的妻，锦瑟华年，傍依朱窗。可经历了多少次离别啊，人已相思成衰翁——

    园桂悬心碧，池莲饫眼红。

    此生真远客，几别即衰翁。

    小幌风烟入，高窗雾雨通。

    新知他日好，锦瑟傍朱栊。

    见面少了，每一次回忆都是她最美的初见时。

    所以盼啊，盼远方的来信，可是好久没有接到家书，也好久没有故乡入梦来——“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终于有一日，在梦里，见妻跋涉过湘水入梦来，可是梦醒时只有半卷帘幕、余香冷枕——“帘垂幕半卷，枕冷被仍香。如何为相忆，魂梦过潇湘。”

    李商隐的一生里，爱情的百分之九十九都在相思中，剩下的百分之一，才还给相见……

    之三　此楼堪北望，轻命倚危栏

    在桂林期间，李商隐还曾奉郑亚之命，重赴江陵办事，待了差不多四个月。

    这次去江陵一直走水路，李商隐在孤舟一朵上，静静地整理自己的文章，编为《樊南甲集》。他在序中说：“大中元年，被奏入岭，当表记，所为亦多。冬如南郡，舟中忽复括其所藏，火燹墨污，半有坠落。因削笔衡山，洗砚湘江，以类相等色，得四百三十叁，作二十卷，唤曰《樊南四六》。”

    这些文章，削笔于衡山，洗砚于湘江，恰似有龙深处卧，被人惊起墨云生。

    就在李商隐于江陵逗留期间，李德裕又从太子太保分司被贬为潮州司马，这一贬，意味着朝廷开始对李党釜底抽薪了。第二年，李德裕再被贬逐到海南。又一年后，李德裕死在了贬所崖州，终年六十三岁。而《新唐书》里说，他若遇明君，将“功烈光明，佐武中兴，与姚、宋等矣”。

    李商隐听得李德裕被贬潮州的消息，立即动身赶回桂林。他乘船至湘江口附近的黄陵，非常巧地遇见了友人刘蕡，悲喜交集，写下《赠刘司户（蕡）》——“江风吹浪动云根，重碇危樯白日昏。已断燕鸿初起势，更惊骚客后归魂。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

    刘蕡是幽州昌平（今北京昌平区）人，828年他参加唐文宗亲诏的殿试，写了万余字的《策论》，要求“揭国柄以归于相，持兵柄以归于将”，终以此洋洋洒洒的策论触犯宦官，最后不得登第却名闻朝野。同考的一个进士说：“刘蕡下第，我辈登科，实厚颜矣！”上疏请以所授官职让于刘蕡，刘蕡没有接受。后来他被令狐楚召入幕府，和李商隐大概相识于此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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