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人际关系要讲经济学（2）

    我们感兴趣的是人们的关系投资决策行为，某种意义上，它是关系经济学的微观基础。人们如何做出关系投资决策？一般地，人们需要做出两个选择，其一是个人有限的资源分配多少用于关系投资？其二是，一个人可以对多个主体进行关系投资，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将这些资源分配在不同的主体上？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在于个人如何平衡生产性投资和关系投资的边际成本与边际收益；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在于如何平衡对各个主体关系投资中的边际成本和边际收益。

    关系投资同样有风险。我想这不需要过多解释就可以明白。有时候对方不接受你的投资，或者有时候你“看错了人，交错了朋友”，都是投资失败。只要有投资失败的可能性，就存在投资风险。

    我想强调的，也应值得注意的是，人际关系投资常常是专用性的。怎么理解这个专用性？举个例子，你向张三进行人际关系投资，结果张三死了，于是你的投资也随之流失了，很难从其他人身上得到收益和补偿。不排除张三的后人（比如儿子）还会报答你。但这种基于张三之外的其他个体的回报，总的来说相当小，可以忽略。所谓专用性投资，就是指该项投资除了从投资对象身上获得收益外，无法从其他地方得到收益和补偿。正是这种专用性投资决定了人际关系具有自我实施的基础。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人际关系的一方（甲）违约，那么另一方（乙）就可能提出终止关系。如果乙终止关系，则意味着甲将损失：（1）未来可能从乙处得到的收入；(2）已经对乙做出的专用性投资的贴现值。因此，如果未来损失或已做出投资过大，那么甲会倾向不违约。同理，乙也是这样。

    利用专用性投资的解释，也可以说明这样一个社会现象：为什么在下属犯法时，上司倾向于保护下属。可能的原因就在于，上司对下属做出了专用性投资。

    关系对经济的作用

    关系对经济究竟有什么作用呢？我们曾说，关系合约普遍社会化时，就形成由一系列人际关系合约联结成的人际关系网这种制度安排。制度的基本功能是节约，人际关系作为制度安排的时候，也具有节约功能。

    关系的节约功能表现之一是，降低了交易的不确定性。交易必须建立在两个基础之上，一是交易物产权的明确，二是对交易信息的掌握。而后者对于一个市场的运行是相当关键的，一个面临信息问题的市场，交易绝不可能繁荣。许多发展中国家市场不发达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严重的信息问题而导致缺乏普遍的信任基础。在一个缺乏信任基础的社会，人们只同自己熟悉和了解的人交易，此时关系就常常充当解决信息问题、降低交易不确定性的角色。1986年世界银行对印度孟加拉邦80个村庄的研究证明了这一点，在信息质量难以确认的情况下，当地地主只雇用本村或非常邻近的村庄的劳动力，人际关系和信任比工资差距更重要。关系降低交易的不确定性，体现了制度在约束机会主义行为和建立稳定预期方面的作用。

    关系的节约功能表现之二是，降低交易成本（就本质而言，交易成本是源于交易的不确定性的）。几乎所有研究关系经济学的文献都会提到这一点。比如，从谈判中的寒暄、握手、互致问候乃至宴会上的觥筹交错，使得合同得以尽快签订，降低了谈判成本，同时也可以为将来更多的潜在的交易奠定基础；再如，通过关系谋求工作，由于两者之间相互信任和认同的概率增加，因此降低了劳动力市场交易费用；又如，关系的存在使合同的履行由社会压力来促进，降低了监督合同履行的成本。关系降低交易成本，体现了制度的节约功能。

    但是也有学者认为关系不但可能降低交易风险和交易成本，而且也可能会抬高交易风险和交易成本。譬如银行信贷,关系虽能帮助过滤风险，但也可能使贷款因关系的存在而不按期偿还，或者使很多贷款成为钓鱼项目。

    上述问题似乎很难解释，但是如果把关系分解成两类：（1）搞好生意关系，（2）靠关系走后门，上述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前一种关系降低了交易不确定性和交易成本，后一种关系常常导致资源的错误配置，抬高交易风险和成本。在计划体制和短缺经济下，两种关系都十分盛行。但是在一个竞争性的市场体制下，后一种关系将逐渐势弱。因为在计划体制下，靠关系走后门所带来的成本由国家承担，比如一个厂长将产品贱卖给送回扣的关系户，其企业的损失由国家承担，而在一个竞争的市场体制里，该企业将为厂长的行为付出成本，作为理性的经济人将不会采取这种行为。许多实证研究表明，随着中国竞争性市场体制的建立，靠关系走后门的现象正在减少。

    中国为什么形成关系社会？

    中国为什么会形成一个关系发达的社会，而美国却形成一个法治发达的社会？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考察两国社会的历史和制度特征。从博弈论的观点来看，任何一种稳定的制度都是人们相互博弈的一个均衡结果。关键是，制度的均衡路径是怎样形成的？

    由于许多不同的制度都具有节约功能（虽然在许多情形下分配结果会大相径庭），因此不同制度安排之间存在着潜在的竞争。关系与法律之间也存在竞争。人们可以选择关系作为解决交易问题的手段，也可以采用法律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但通过关系解决问题意味着与通过法律解决问题的对立。在缺乏立法的国家，人们更多地依靠关系。但是即使在有法律的情况下，人们也会在通过关系解决问题与通过法律解决问题之间进行成本收益的权衡。如果同样可以达到双方满意的结果，而通过关系解决问题的成本较通过法律要低一些，那么人们就会选择通过关系来解决问题。在中国，尤其是20世纪，人们对于官司常常“私了”而不是对簿公堂，就是这样的例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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