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中兴》 第1章:拿了崇祯剧本 天启七年八月,顺天府北京城。 两百二十年前,这里被永乐皇帝朱棣选中,成了大明朝第二个首都,自此迎来了它的新生。 从最初的一座兵城、北地的一处战略要塞逐渐繁华成为这个国家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也由此开启了大明朝天子守国门的先河。 只可惜永乐帝怎么都没想到,他的后人将这个国门守得一塌糊涂。 自土木堡之变后,瓦剌的也先打到过这里、蒙古的俺答汗也打到过这里。 甚至连曾经大明朝的臣子,建州女真也开始绕过边防,将兵锋战火烧进北直隶、烧到北京城。 如今,建州女真或者更准确些:后金! 后金汗皇太极已经兵围锦州、宁远,逼着辽东巡抚袁崇焕不得不遣使议和。 或许是大明国运现在还不当亡,袁崇焕不负重托顶住了,宁锦防线没有丢。 (袁崇焕原历史已经赋闲回家,后复用,书中为后续剧情圆润略作调整。) 可战争的厚重阴云还是重重压在北京城之上,压在北京城内帝王将相、贩夫走卒的心头之上。 外有贼患,内部也不太平。 苏州、山西、陕西流民四起,数越聚越多已达十万之众。 造反也好、起义也罢,明眼人的眼中已经看的清清楚楚,太祖、成祖留下的大明江山,眼下已是摇摇欲坠。 也就在这个内忧外患、人心不定的当口,大明此刻的天启皇帝,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天启皇帝朱由校膝下无子,已经密旨将帝位传给其弟、信王朱由检。 这一刻,无数道目光投向了皇宫,也投向了信王府。 朱由检就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中走进的皇宫、走出的皇宫。 未几,噩耗自深宫中传出。 天启帝,驾崩了! ----------------- “殿下,殿下。” 朱鼎迷迷糊糊的恢复些许意志,听着耳边这低婉的女子呼声睁开惺忪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绝美的佳人,面上带着浓郁的担忧之色。 这让朱鼎几乎下意识的惊坐起来。 怎么会有个陌生的,又如此漂亮的女人在自己家?还坐在自己床边? 这是哪个王八蛋要陷害自己! 本地的商人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净会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来拉干部下水。 惊愕的情绪来的快,去的更快。 随着脑子的飞速运转,一段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开始涌现,并迅速融入到意识当中。 眼前的这个女人,叫周玉凤,乳名玉儿,而她的身份,是自己的妻子! 妻子? 我朱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妻子,关键点在于,自己结婚都已经十几年了! 重婚可是犯罪行为。 刚刚融进意识中的记忆在朱鼎的脑子中和旧有记忆发生了冲突,从而产生了一种撕裂般的剧痛,让朱鼎不由自主捂着脑袋闷哼一声。 这一声痛呼将坐在床榻边的美人惊起,她操着美妙的嗓音向外呼喊。 “王大伴,信王殿下醒了,快传太医进来。” 信王、信王、信王!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喊自己信王。 对啊,我是信王,大明的信王,因为我叫朱由检。 操! 这是什么狗屎身份。 朱鼎瞪大了双眼,我是朱由检? 那朱鼎是谁? 对了,也是我。 所以说,我现在是穿越了。 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了十七世纪,从西元历的2023年穿越到中国传统皇帝纪年的天启七年,并且光荣的附身到了大明信王朱由检的身上。 换句话说,自己成了历史上的崇祯皇帝! 这是什么地狱开局? 人的大脑远比计算机更加先进,处理信息的速度极快,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朱鼎已经将两段记忆融合到了一起,即使过程并不愉快伴随着恼人的疼痛。 但他还是吸收了。 赶在自己伴身太监王承恩领着太医进屋之前。 顾不上去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朱鼎重新躺了下去。 让太医把脉去吧。 说不准是梦呢,再睁开眼就好了。 什么穿越不穿越的,朱鼎是真看不上,他又不是在二十一世纪活不下去,相反,他活的真很滋润。 出门有专车,回家有老婆孩子。 走哪不是前后左右簇拥着。 给个古代皇帝也不换啊。 更何况还是崇祯皇帝。 呸! 谁爱当谁当去。 别说崇祯这个亡国之君,你就是拿万历、嘉靖来换,朱鼎都不愿意。 大明的亡国已成必然之势,救不回来了。 因为朱鼎闭着眼,所以并没有看到此刻屋内的动静。 一个三十岁许的太监站在五步外,满脸的担忧,甚至眸子里还噙着泪水。 床榻边半跪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一脸慷慨赴死的决然表情替朱鼎把着脉。 想来就是所谓的太医了。 片刻之后,太医老头松开了把脉的手,迎着周玉凤和王承恩担忧的目光开口。 “王妃宽心,信王殿下无事。” 一句无事说出,两人肉眼可见的松出一口气来。 周玉凤是个妇人,加上岁数只有十六岁,闻言只会道谢,而王承恩则引着太医出门后开口劝言。 “府外都是魏忠贤的眼线,先生还是暂住于此吧。” 老头露出了一丝略显悲凉的笑容。 “老夫敢来便已经将生死抛诸于外,老夫不仅要出府,还要将信王无事的好消息传遍京城。” 王承恩不再多言,沉默着一路将老太医送到紧闭的府门处,郑重作揖道别。 老太医昂首挺胸,拎着医箱大步从洞开一条缝的府门中跨了出去,而后放声高呼。 “太祖成祖保佑,信王无碍、信王无碍!” 透过门缝,王承恩看的清清楚楚。 那一个个由锦衣卫、东西厂番子假扮的贩夫走卒顷刻间撤了个干干净净。 这里面既有魏忠贤的眼线,也有东林党的眼线,亦或者后金人的眼线?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原本还喧闹如市门前大街顷刻间寂静无声,只剩下躺在地上的老太医用低入尘埃的声音在呻吟着。 “太祖成祖保佑,信王,无碍。” 他死了,死于一支暗箭。 没有人知道箭是谁射的。 也没有人会在乎。 信王府的府门重新关闭。 王承恩转过身,从几队全副武装的护军中走回后院,最后站定在寝室之外,如老僧入定。 ----------------- 东四,福州会馆。 这里是福州人进京赶考、经商办事的落脚之处,同时,也是东林党人会晤议政之处,由党魁叶向高所建。 东林党由东林先生顾宪成所创,经赵南星、叶向高、汪文言等人发扬壮大,自万历三十五年后至今,东林党接连战胜浙党、粤党、齐党、楚党等其他党派,彻底在中央一级实现众正盈朝。 而今,他们的党魁,精神领袖,二度为相的叶向高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 十几个年岁不一的男人相继进了房间,沉默着一一落座。 “今天,太医去了信王府吧。” 病榻之上的叶向高开了口,虽然已是气若游丝,但依旧强撑着精神。 离着最近的一个中年男人连忙上前,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回话。 “伦魁放心,信王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叶向高闭着眼睛说话:“昨日信王入宫,回府后就高烧不起,老夫是真的担心信王被阉党毒害啊。” 放下心来之后,叶向高也睁开了眼,作势欲起,身边的中年男子和临近一人赶忙上手伺候,扶着叶向高坐靠床头。 “诸位。” 叶向高说道:“信王无事,阉党的末日也就到了,诸位速去信王府,拥信王入宫继位。” 屋内众人张望对视,之前那个报信的中年男子语带迟疑。 “这个时候,信王府外的阉党眼线可是不少啊,去给信王请脉的太医刚出府就被暗杀当场。” 叶向高没说话,另外一人忍不住哼出了声。 “受之若是害怕,就留在这里,我等去。” “你说谁怕。”被称作受之的男人当即作恼:“只是阉党眼下已成穷途末路,为恐狗急跳墙,钱某这也是担心诸位同仁被其所害,玉绳你因丁忧而避祸四年,岂知阉党之残暴。” “我周延儒不怕!” 周延儒正气凛然的喊道:“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也要去见信王,护着信王入宫继位。” 眼见二人欲起争端,叶向高强撑着病体抬手打断。 “不要吵了,你们都去吧,魏忠贤就算想要狗急跳墙也没那个本事了,既然信王无碍,他麾下的爪牙便不会跟着他一个没根的太监一条道走到黑的。 你们再不去,田尔耕、许显纯这些人就该抢你们前面了。” 有了叶向高这句话,不少人心中就踏实下来。 适才还语带迟疑的钱受之,也就是如今东林党后起之秀的钱谦益也是赶忙表现。 一群人争着吵着、呼朋唤友结伴去往信王府。 顷刻间,福州会馆人去楼空,只留下病入膏肓的叶向高喃喃自语。 “先帝慢行,老臣,就要去见你了。” ----------------- 咸安宫。 这个宫殿的名字并不出众,但住在这里的主人却曾经是大明朝有能力呼风唤雨者之一。 奉圣夫人客氏。 也就是天启皇帝的乳母。 曾经的客氏享尽了荣华富贵,狂妄的为所欲为,而今的她,褪去权力光鲜的外衣后,只是一个寻常不过、人老珠黄的中年妇女,蜷缩的躲在这深宫中惶惶不可终日。 她的大靠山、保护神,不在了。 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只剩下一个,不,半个男人的魏忠贤。 阴冷甚至是带着森然的殿宇内,客氏见到了魏忠贤,一个满脸阴翳又带着几分忧心的削瘦老太监。 “听说,朱由检那个杂种没有事。” 客氏一上来就是质问:“你不是说你有办法除掉他吗,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眼下还没有机会。”魏忠贤垂目。 “他不死我们就要死!”客氏像个疯子一样嘶吼:“让田尔耕、许显纯带锦衣卫去杀了他,杀了他!” 魏忠贤冷冷的抬头看了客氏一眼,后者顿时如同被攥住咽喉的畜生一般,所有凄厉戛然而止。 “你现在还指望田尔耕、许显纯?这两条狗都是白眼狼,喂不熟的,先帝走了,他们也开始待价而沽、左右张望了,不杀咱们俩去到朱由检那里邀功还是慑于咱家多年的威势。 你还指望让他们去杀朱由检?” 客氏哭出声来抓住魏忠贤袍袖:“要不,要不咱们去南京吧,去南京避祸,你不是说南京上下都是你的人吗。” 魏忠贤冷冷甩开,一字不吭。 他看的明白,客氏直到现在还心心念念着属于她的荣华富贵,不忍放手。 还想着去南京继续享福? 简直是可笑至极。 “事到如今,只剩下一条路了。” 魏忠贤幽幽说道:“咱家改换门庭,希望信王他,能够高抬贵手吧。” 言罢,转身离开。 他手里至今还攥着东西两厂,攥着江南织造局、两淮盐课、漕运、市舶司等朝廷钱袋子,魏忠贤就不信,自己的价值朱由检看不到。 只要能保全性命,他魏忠贤可以全部交出去。 至于客氏? 一个毫无作用的婊子罢了,她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第2章:满朝全是二五仔 用了整整半天的时间,朱鼎终于接受了一个现实。 自己可以改叫朱由检了。 真他娘操蛋。 朱鼎,朱由检多想指着苍天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能骂出去。 倒不是担心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谶言,而是他已经具备向残酷现实发起挑战的勇气。 无用的怒骂只会消减他的锐气。 既来之则安之吧。 拿到崇祯的人生剧本,这是毫无疑问的地狱开局,朱由检一时间也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后世就关于明朝亡国的解读极多,这些解读中,有专家、有史学家、有经济学家、有天文学家也有自媒体博主。 可以说从不同领域都表达了各自对于明朝亡国的看法,这些论调,朱由检也多有看过,他对于明史感兴趣,完全是因为工作使然。 议政,总是绕不过明清的。 明清两朝是离着后世最近的两个大一统封建王朝,从行政架构上及职权行使上也和后世最为贴近,因此,朱由检了解明朝的一些情况,完全是环境下引起的兴趣。 了解明朝,自然也就不可避免会谈论明朝的政治结构,而了解政治的,反而对明朝亡国讳莫如深。 朱由检觉得,他们是不想说。 明朝亡国是必然的,为什么。 因为政治烂透了! 政治是一个国家的根啊。 当政治烂透的时候,什么经济、文化、思想教育甚至是军队那都必然是烂透的,而明末的历史进程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朱由检很能理解为什么没人敢说了。 谁是国家政权的行使者? 官员! 官员烂透,政治就烂透,国家就烂透,亡国、改朝换代,必然! 反正这话朱由检不敢说,现在他穿越了,倒是敢说。 大明亡就亡在这里了。 从上到下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包括自己附身的这个崇祯皇帝。 若是赌气子说几句,那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权力责任相对等原则,自己作为国家的皇帝,拥有最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要承担无限制的责任。 朱由检不能把责任推给放清兵入关的吴三桂,不能把责任推给窝里横的李自成,更不能把责任推给全天下的老百姓。 他只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谁让自己是皇帝呢。 这个时候朱由检总会想到放在自己枕头下的那道遗诏。 也就是天启帝朱由校传给自己的传位诏书。 诏书中有四个字很扎心。 “亿兆离心!” 在死之前,朱由校可算是人间清醒了一次。 大明这个国家,已经被全国百姓唾弃了,不亡国都说不过去。 苏州、陕西、山西、河南遍地的流民饿殍,他们家破人亡易子而食,该不该恨朝廷?该不该盼着大明亡国? 是朝廷把他们害成这个样子的。 这些事都不能想,越想朱由检越是泄气,越觉得自己这次穿越无力回天。 好在时间也不会给朱由检胡思乱想的功夫。 东林党的人来了。 钱谦益、周延儒带着上百位或在职、或赋闲的官员来看望他这个信王。 “下官等人拜见信王殿下。” 因为朱由检不是太子,不是储君,因此这些人在朱由检的面前自称下官而非臣。 信王府占地不小,但正堂想要容纳上百人还是吃力的,更多的人都留在正堂外翘首以盼的等着。 朱由检打量着眼前的钱、周二人,然后又将目光由近及远的洒向那黑压压的一片。 东林党。 可都是‘国家栋梁’啊。 尤其是水太凉,啧啧。 大忠臣、大忠臣。 在民族气节这一块可以和八大晋商、吴三桂之流拜个把子。 “都坐吧。” 朱由检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舒缓自然,甚至还挤出笑容望向钱周二人:“叶太傅近来身子如何?” 叶太傅便是叶向高,致仕之时,叶向高领太子太傅衔而退。 钱谦益抢话答道:“劳信王挂心,伦魁近来的病情还算稳定,只是昨日听闻先帝大行悲恸难忍,一度昏厥,今日醒了之后便命我等士林后进速来保护信王,拥戴信王入宫继位。” “孤有什么需要保护的。”朱由检失笑道:“这里是京城。” “阉党。”周延儒跟话道:“叶太傅他担心阉党会对信王您不利,先帝在位之时,贪于奇技之乐,怠政庸懦,以至妇寺窃柄、滥赏淫行,酿今日忠良惨祸。 而今先帝遽然大行,传位殿下,太傅担心魏忠贤、客氏狗急跳墙,驱使两厂、锦衣卫等爪牙谋害殿下,故命我等前来护驾,倘有贼人大逆不道,学生等人也愿为殿下赴死。” 这周延儒说起话来,倒还有三分士子血性。 当然,朱由检也不会因此就对他有什么好感,他现在对‘自己’都没有好感,还何况这群人。 但凡手里有刀,朱由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全部砍死完。 这国家若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重建,那倒不如干脆毁灭掉。 总好过于和这些虫豸们进行政治媾和。 朱由检不由自主走了神,钱周二人见朱由检迟迟不说话,心里难免有些嘀咕。 “殿下放心,下官等人誓与阉党不共戴天,必赴汤蹈火保殿下周全。” 朱由检收回心神,闻言感动点头:“孤有众卿辅佐,何愁不能嗣位大统,何愁不能中兴社稷,诸位且先回馆联络忠良,明日随孤入宫!” 众人顿时大喜,起身应下。 离开之际,钱谦益略一顿足。 “下官等人虽然位卑权浅,但为了殿下,为了我大明,也愿舍得这条命去。” 狗东西这个时候还不忘伸手要官。 朱由检连连点头,双目满是真诚感动,上前两步紧紧握住钱谦益的手用力晃了两下。 “假日孤若继位,钱先生可为尚书。” 钱谦益顿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至极,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 那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了门就要去找魏忠贤拼刺刀呢。 打发走东林党,朱由检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王承恩就寻了过来。 凑近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王爷,锦衣卫的许显纯来了。” 朱由检顿时眉头一扬。 ‘五彪’之一的许显纯? 这个时候来,也太墙头草了。 第3章:虫豸 “这群士人,个个口称忠良,却是暗中结党、上瞒下欺,仅末将所查,便查抄赃银一百一十七万两。 去岁苏州水灾,大风自靖江东北起,怒号振地,屋瓦横飞,江水为之大涨,城楼颠没于惊涛巨浸中,浮尸相属。 大水八日才退,号泣而诉者数千人,庐舍漂覆者十之有九,老稚死伤甚巨。 禾黍糜烂,民令艰难,乃剥榆皮而食,榆皮尽吃野菜,野菜尽食麦叶。 有丐于四方者,有赴沟壑死者,有阖户自死者,有斩木揭竿而起者,但地方官员冷漠视之。 末将任职于锦衣卫,这些地方上的民情、灾情尽收于眼底,每每思及怒不可遏。 只恨末将有心报国却无门可入,魏忠贤把持内廷、东林党把持朝野,末将区区一个指挥佥事如何能见得圣颜,而今先帝大行,末将思来想去,能救国家者,非信王殿下了。” 许显纯是个精瘦汉子,四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当打之年,只可惜一脸的阴翳加上身上若有若无散发的血腥味,让人总会有些不寒而栗的发瘆。 而前面这段慷慨激昂的忧国忧民之词,却又恰恰是出自这许显纯的口。 朱由检有些想笑,好在许显纯跪着,也看不见前者的表情。 “许将军快请起来。” 朱由检收回皮肉里的嘲讽,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而真诚:“许将军的忠心孤一直都知道,将军乃先神宗朝驸马许从诚之后,是名门,也是咱皇室的自家人。 孤若是连将军都不信,这阖朝上下孤还能信谁呢。 快坐快坐,承恩啊,快给许将军上茶。” “谢殿下。”许显纯从地上爬起来,眼见朱由检如此好说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而今先帝传位于殿下,可谓上合天意下合民心,末将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朱由检不由一拍扶手,激动道:“忠臣,大忠臣!倘若国朝上下都是如许将军这般忠君爱国之臣,我大明何至于此,国家何至于此。 下面贪官污吏、中枢奸宦荼毒,孤也和将军一样,有心杀贼但报国无门,孤本以为这一世只能冷眼观瞧,却没想到还有将军这般忠臣义士和孤志同道合。 只是,唉。” 随着朱由检的重重一叹,许显纯便急了起来。 “殿下何故叹气。” “只可惜,孤眼下却是连这府门都出不去了。” 朱由检抬手指向大门的方向,哀声道:“孤今日请太医诊脉,结果太医前脚出府后脚就遭歹人暗杀,就在孤的府门前啊! 奸宦如此横行疯狂,你说,孤哪里还敢出门半步,连门都出不去,还如何谈继承大宝。 空有一腔壮志,也只能幽居于这王府之内,了此残生了。” 别啊,你了此残生我这荣华富贵上哪争取。 许显纯吃不住劲,赶忙表态道:“请殿下放心,末将手下还有些信得过的自己人,末将这便将他们调过来,日夜不辍保护殿下的安危。” “好好好,甚好。” 朱由检大喜过望,忙言道:“有许将军这般忠臣,孤的安危想来是有保障的,那此事孤便尽托于将军之手了,待到他日,孤定不辜负将军。” “多谢殿下!”许显纯得了承诺,顿时大喜过望起身拜谢。 随后欢天喜地的告辞离开。 望着许显纯的背影逐渐消失,朱由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王承恩此刻靠近过来,担忧开口。 “王爷小心,这许显纯可不如他之前演的那般忠贞啊。” “孤知道。”朱由检冷笑:“卖主求荣的东西能有什么忠贞,倘若魏忠贤一个太监能当皇帝,他今日来就不是投诚,而是来取孤脑袋了。” 王承恩这才松出一口气。 “所以王爷之前虚与委蛇,也是打算分化阉党。” “皇兄生前,阉党铁板一块是因为他们需要通过魏忠贤来谋求富贵。”朱由检一针见血的指出症结:“说到底,他们的富贵还是来自皇兄来自皇权,魏忠贤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 现在皇兄不在了,魏忠贤一个太监又当不了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孤活着从皇宫出来。 孤能活着出来,就说明田尔耕、许显纯这些爪牙已经不打算继续跟着魏忠贤一条道走到黑了。 今日转投门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爷英明。” 王承恩明显松出一口气来,他怕就怕朱由检年轻,看不透这群虫豸的狼子野心,万一被其蒙骗,将来又生祸端。 “这群人,孤是一个都不会信的,孤唯一能信的,眼下也就只有大伴你了。” 朱由检望向王承恩,真诚开口,后者感激流泪。 “阉党、东林党,他们现在都在试探孤,又都在向孤表着忠心,但孤知道,他们一个个恨不得食孤的肉,饮孤的血! 但我大明就剩这点血肉了,不能再任由他们这般吸食下去,时候到了,孤会让他们全部吐出来的,一个个全都吐出来。” 朱由检迈步向着后院走,后宅的院门处,站着一脸忧心的周玉凤。 “王爷,饭菜凉了,妾让人重新做一份。” “不必,热热就行,别浪费。” 朱由检坐到餐桌边,望着有些生怯的周玉凤,诧异不止。 “怎么了?” “妾感觉,王爷似乎有些、有些不适?” 果然,枕边人是最容易察觉异样的。 朱由检没有惊慌,更不至于担心,就算周玉凤说他不是朱由检又有谁会信。 大胆伸出手握住后者的柔荑,朱由检将其拉坐到自己身边。 “不要胡思乱想,孤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孤冷落了你。” “殿下是即将继位的储君,本就应当国事为重。” 朱由检于是问她:“孤若真继位做了皇帝,你便是皇后、是国母,开心吗?” 周玉凤想了想,有些迟疑不定:“妾也说不上来开心还是不开心。” “哦?这话怎么说。” “妾只是觉得,殿下就要做皇帝了,可殿下却一点都不开心,连殿下都不开心,妾又如何开心呢。” 这媳妇,贤惠啊。 朱由检感慨着叹出一口气,紧紧握着周玉凤的手。 “明天回娘家去转转吧,孤忙完,派人接你。” 明日自己就要入皇宫了,也即将迎来自己穿越人生的第一次大考。 去见见那位史书中的九千岁。 第4章:生死一线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骆养性。” 信王府门外,朱由检登上马车,回头望了一眼许显纯派来‘保护’自己的锦衣卫千户,什么话也没说,撩开遮布矮身钻了进去。 马车外,王承恩提了嗓子。 “信王殿下起仪。” 骆养性直起了腰,抬手间,数百名锦衣卫簇拥住马车,缓缓驶向皇宫方向,而在马车后面,则是钱谦益、周延儒所领头下的数以百计的东林党人。 信王府坐落在东长安街上,离着皇宫并不远,这里以前是标营,后来京营戎政越来越松弛,标营也就荒废下来,万历年改建成王公们的府邸。 朱由检年幼,如今也不过才十七岁,因此并没有封地,而且朱由校生前对朱由检也很疼爱,因此就在这里敕建了信王府,离着皇宫近,随时都能召入宫中。 东长安街的住户很多,但这个时候却冷清的有些吓人,街道之上,只有朱由检一行人的车辂声和脚步声。 皇宫越来越近了。 守在马车外的王承恩不由自主吞咽一口唾沫。 承天门外,一标东厂的番子迎了过来。 这一刻,马车周遭的锦衣卫也在骆养性的带领下手握腰刀。 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 “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奉锦衣卫指挥佥事许将军之命,护送信王殿下持先帝遗诏,入宫继位!” 骆养性大喝一声的同时拔出腰刀:“来者止步,否则,格杀勿论。” 领头的东厂番头停了下来,同时抬起右手,身后随扈纷纷驻足。 “东厂掌刑千户翟俭,奉魏公公命,特来接迎王驾。” 番头报了家门,随后面冲马车撩袍下跪,顿首道:“叩见信王殿下。” 翟俭身后,数百名东厂番子也是纷纷跟着下拜,叩见信王的声音传遍整个承天门内外。 朱由检并没有露面,谁知道这里有没有刺客,万一自己一露头被暗箭射死,那岂不是哭都没有眼泪。 因此,只有声音传出。 “翟千户一腔忠忱,孤自然信之,既是魏公公特命接驾,便随孤入宫吧。” “是,谢殿下。”翟俭恭恭敬敬叩了一记响头,随后起身,带着人让开道路,待马车经过后,扈从于外。 马车一路坦途穿过承天门进入皇宫之中,越来越多的人也围了上来。 “末将许显纯,前来护驾。” “西厂掌刑千户魏乾朗、安远道奉魏公公之命前来接驾。” “中兵马司指挥金姚,前来护驾。” “臣,京营提督朱纯臣前来护驾。” “臣,协理京营戎政陆完学前来护驾。”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而来,唯独只有两人口称臣。 一个便是成国公、京营提督朱纯臣,另一个则是协理京营戎政的陆完学。 军方的人终于是出面了。 朱由检也算是彻底松出一口气,横下胆子从马车内走出。 “辛苦成国公了。”朱由检大步走到朱纯臣的身前,激动到眼含热泪,双手托住朱纯臣动情道:“卿在,孤心里才是真的踏实下来。” 朱纯臣大声道:“请殿下放心,臣,愿为殿下赴死。” 赴死? 李自成入京的时候,也是你个狗东西绑了太子朱慈烺上赶着去献媚劝进。 朱由检眼里的冷漠一闪即逝,生生挤出泪来。 “好啊,好啊,成国公不愧是我大明朝最大的忠臣。” “哟,听信王殿下这意思,除了成国公,满朝没有忠臣了?” 这个时候,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朱由检能明显觉察到,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朱纯臣的双臂肌肉明显一紧。 扭头。 二十步外,皇极殿的丹陛侧,一个面容阴翳的老太监正望着自己。 在老太监的身后,是几十个身强体健的锦衣卫。 记忆提醒朱由检,这个老太监,叫魏忠贤! 那个在明末呼风唤雨、号称九千岁的魏忠贤。 朱由检松开了手,转身走了过去。 “王爷,小心。”王承恩拦了一句,但并没有拦住,只能快步跟着朱由检走向魏忠贤。 身后,骆养性看了一眼许显纯,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就这么,五军府的勋贵、京营的提督协理连着东林党、锦衣卫上千号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朱由检的背影,望着后者一步一步迈着缓慢却又坚定的步伐走向魏忠贤。 魏忠贤脸上浮出笑容,驱散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翳。 身子的侧后,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小声念叨了一句。 “千岁爷,要不要” 殿宇两侧早已安排下了刺客,如今朱由检只身前来,只需要他田尔耕一声令下,顷刻间朱由检就将被乱箭射杀当场。 魏忠贤扭头斜睨了一眼,吓的田尔耕连忙垂首退后半步。 这个白痴。 心底魏忠贤骂了一句,安排人手是为了刺杀朱由检吗?那是为了保命,不能在朱由检入宫前除掉,这个时候再动手还有什么意义。 不再去看田尔耕,魏忠贤扭回头重新望向越来越近的朱由检,随后快走几步迎上前,作势欲跪。 “老奴魏忠贤叩见信王” “魏公公快免礼。” 朱由检一把搀扶住魏忠贤,托起后者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言道:“托你的福,孤如今才能安然无恙。” 魏忠贤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些许小疾怎么会有事呢。” “孤多希望,你也能吉人天相。” “老奴天残地缺之人,这福气自然是比不上王爷您的。” “周围安排了不少刺客吧。”朱由检左右张望了一眼,随后看向魏忠贤身后的田尔耕,收回目光盯住魏忠贤:“我现在就在这,再不动手等孤入了宫,你可就没机会了。” 魏忠贤抬起头来,呵呵一笑。 “王爷明知道老奴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此刻已经不足为惧。” “嗯,这话说的对。”朱由检很是认同的点点头:“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就是明枪,谁都知道你想杀孤,现在孤进了皇宫,确实不用再担心你。盼着孤死的,是孤身后那群口口声声喊着护驾的人。” 魏忠贤眼里闪过一丝惊叹:“王爷英明。” “他们盼着孤死,盼着你杀孤呢。”朱由检言道:“这样,他们就有借口生乱了,权力重新洗牌的时候,谁都有机会做这个国家的主人。” “王爷的英明,远超先帝。” 魏忠贤肉眼可见的松出一口气来,用一种可怜甚至卑微的语气说道:“老奴愿为殿下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检俯瞰着佝偻下腰的魏忠贤,许久之后微微摇头,竟是出言拒绝。 “你必须要死,你不死,他们睡不着,他们睡不着,就不会让孤睡着。” 魏忠贤惊愕抬头,不可思议。 就在刚刚,他甚至已经认为自己活了下来。 因为朱由检既然能够看透朱纯臣、许显纯、东林党人的心思,就能明白一个活着的自己有多重要,可现在,朱由检为什么要拒绝自己的投效。 这说不过去啊。 “老奴要是死,殿下,大明就亡了。” 魏忠贤猛然攥住朱由检的衣袖,这个举动让现场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诺大的殿群广场内落针可闻,数千人竟然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骆养性上前跨出半步便被许显纯拉住。 朱纯臣仅仅抬了一下眼皮。 身侧的陆完学不动声色将背负身后的手指弹动几下。 田尔耕更是微微扬起了手。 压根不需要刻意去搜查,阳光已经折射出数十道冰冷箭簇映出的寒芒。 王承恩屏住呼吸,上前挡住了朱由检的背心,脸上带着慨然赴死的决绝。 千钧一发的修罗场,此刻也只有朱由检一个人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冷静。 他任由魏忠贤抓住自己,同时做出回应。 “孤知道,你死之后大明一定会亡,但是你不死,大明亡的更快,你操纵了那么多年权术,却压根不懂政治。 孤比你更希望能让你活着,可是孤身后那群人不愿意,孤眼下手中毫无权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以清君侧的名义,或者以你挟持孤的名义来强行逼宫施行兵谏。 到时候,你依然会死,孤也会被废,彼时他们完全可以贪孩童以久其政,难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所以只有你死,他们才能睡得着,孤才能睡得着。” 魏忠贤惨笑一声,点头:“是啊,王爷说的对,只有老奴死,他们才不会逼王爷,但是王爷,现在这刀还在老奴手上攥着呢,你就不怕老奴和王爷您同归于尽吗。” “孤当然怕。”朱由检一点都不遮掩,坦诚道:“孤不想死,不过孤更相信,你不会杀孤,因为,你也不喜欢孤身后那群人吧。” 魏忠贤失笑:“都到这一步了,能拉着殿下垫背,老奴也算死的不冤。” “不,你很冤。”朱由检凑到魏忠贤耳边说道:“你的三个弟弟、养子、侄子现在非侯即伯,你们魏家靠着你,满门公侯、荣华富贵。 孤活着,你们老魏家还能享你的福荫,孤死了,你这么多年的心血全白费。 你若是不在乎家里人,这些年何必将他们拉进官场的漩涡中呢。” 魏忠贤对上朱由检的眸子,眯起眼来:“王爷这是吃定老奴了。” “你侄子也是你养子的魏良卿大字不识一个,却位列三公,加太师衔,封宁国公。”朱由检向自己的侧后打了一个眼神:“你看看他们,祖上辅运开国、奉天靖难,到现在都不如你的养子。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们早就憋着心思要食你们老魏家的肉、喝你们老魏家的血了。 先帝活着的时候,你还能保的住,现在先帝大行,皇权出现真空,你拿什么保。” “王爷您就能保得住?”魏忠贤冷笑一句:“若是能保得住,为什么保不住老奴苟延残喘。” 朱由检毫不脸红的说道:“所以孤让你帮孤,你帮孤稳固皇位,孤保你家人。” “哈哈哈哈。”魏忠贤仰天大笑,笑声打破窒息的寂静,也让所有人齐刷刷的心脏一漏,险些当场火并。 止住笑,魏忠贤恶狠狠的对朱由检低声道:“王爷还真是够无耻的,拿老奴的命帮你稳固皇位,却反而冠冕堂皇的说是在帮老奴,自古君王无信,老奴凭什么信你。” “孤需要你信吗。”朱由检也冷下了眼神,高高在上的俯瞰着魏忠贤:“要么,你现在下令杀了孤,要么,眼睁睁看着孤走进皇极殿宣读先帝传位诏书。 到那个时候,你就没选择了。” “你当老奴不敢吗?” “你我今日同归于尽,便尽将富贵便宜那群虫豸,好好想想,比起孤,比起先帝,哪些人更可恨。” “别提先帝!” 魏忠贤欺近朱由检的脸,表情狰狞:“先帝已经死了,老奴要将先帝风光大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和先帝无关。” “这事孤依你。”朱由检点头:“你若是指望东林党那些人用国库钱来操办必不可能,孤出帑银,若是帑银不够孤把信王府卖了都给你凑钱。” 魏忠贤终于松开了手,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佝着腰让到一旁,喃喃低语。 “不用,老奴有钱,老奴就剩钱了。” 带着这一阵低语,魏忠贤头也不回的离开,田尔耕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赶忙拔腿带人跟上,经过朱由检身边的时候,谄媚一笑。 “臣田尔耕,见过信王殿下万福金安。” 魏忠贤离开了,田尔耕也离开了,埋伏下的刺客撤了个干干净净。 笼罩在皇极殿上空的恐怖阴云一扫而空,秋日的阳光撒在朱由检身上。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朱纯臣一群人,又仰头看了看天。 最后脸上露出笑容。 “唔,天气不错。” 第5章:简陋的劝进,儿戏的继位 奉天殿还是那个奉天殿,但朱由检却总觉得和自己记忆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明明八天前‘自己’还来过这里并亲自主持夕日大朝。 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光景,奉天殿便显得格外冷清。 朱由检踩着御阶一步步向上,最后走到那正中间的龙椅旁,手,搭了上去。 扶手雕刻的龙首很冰凉,色泽也不再鲜丽辉煌,这把象征着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宝座此刻显得格外暗淡,就像如今的大明王朝,就像,这摇摇欲坠的皇权。 虽然朱由检并没有坐上去,但身后面,自朱纯臣、陆完学开始及至整个东林党,全部齐刷刷跪了下去。 “群心伏望,殿下永怀,凭几之词蚤荷受球之宠,阐皇猷而,恢帝范光,圣德于日照月临,绵凤历而奠鸿图,延国祚于天长地久。” 连劝进词都排练好了吗? 朱由检背对着群臣,因此得以冷笑。 真是两手准备做的好啊。 自己要是死在了魏忠贤的手里,这群人辛辛苦苦演练的劝进词又该说给谁听呢? 守在一旁的王承恩见朱由检迟迟没有反应,当下不免有些担心,半步跨前刚打算提醒一句,便听到朱由检的声音响起。 “诸卿都快免礼吧,孤、孤现在心乱如麻,先帝刚刚大行,虽有遗诏传位于孤,然孤,望浅德薄,如何能殷受祖宗基业之重?夙夜兢兢,惧不可堪啊。” 劝进嘛,总要走个三劝三辞的流程。 都是千年狐狸修成的妖,谁身上还没有点骚气了。 朱纯臣堪堪起身,闻言立马言道。 “而今天下,外有建奴寇扰边疆不宁,内有流贼荼毒地方糜烂,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望殿下念祖宗社稷之重、念苍生黎民倒悬之苦,早登大宝,以安人心。” “望殿下早登大宝,以安人心。” 朱由检于是转身,泪洒金台:“上有先帝托付江山,下有百官合词陈请,孤若茕茕,在疚不忍。惜哉叹哉。” 礼部侍郎王作远站了出来:“殿下,太祖颁皇明祖训,父有天下传之子欲主万年,嗣统无后当兄终弟及,谁能渎焉? 先武宗宾天,世宗继位,便是遵奉祖训,按序而立,更何况先帝遗诏也恪守祖训而颁,殿下切莫再推辞了。” 群臣复拜,三次劝进。 流程走到这一步,刚刚好。 皇明祖训也搬出来了,朱由检终于可以‘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罢了、罢了。”朱由检仰天长叹:“孤虽德薄,然太祖之训不敢不尊,权且御之,待他日宗族之中贤才涌出,孤当禅位于贤。” 许显纯最是眼明心亮,闻言立刻叩首大呼。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乱糟糟的万岁声顷刻间在奉天殿内传响,朱由检静静的闭上双眼,聆听着隐隐约约的悲哭之声。 先帝的驾崩之礼还没有操办,自己倒是先在这奉天殿登了基。 可笑! 没有登基大典、没有继位诏书,什么都没有。 这哪里是特殊时期一切随简。 压根就是草台班子般,儿戏到令人发笑的权力交班。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王作远才仿佛想起来了尸骨未寒的朱由校。 “殿、陛下,先帝大行,祭仪当由礼部躬办,但如今,司礼监把持内廷,不让臣等入几筵殿啊。” 一直闭着眼沉思的朱由检眉关微蹙。 东林党这就要开始了? 朱纯臣默不作声的冷眼旁观,他既不是东林党,更不是魏忠贤一党,他代表五军府,手里攥着京营,他们自成一党。 可以叫,勋贵党。 现在大明朝堂就这么三方势力,风头最盛的自然是阉党、其次就是在各省门生遍地、扎住根脚的东林党,最后便是声名不显,左右逢源却又两方都不得罪的勋贵党。 按说三党争权,朝局最是平衡,也最利于皇帝掌控,但实际上,这三党,哪一个党派都超越了皇权的掌握。 不是他们太强大,而是皇权太弱小。 所以,所谓的平衡不存在,有的,只是无穷尽的倾轧。 天启元年到三年,东林党压制阉党和一切他党,到了天启四年,阉党迅速壮大,权势熏天,哪怕是东林党党魁的叶向高、赵南星等人都不是对手,一时间死走逃亡伤。 原本已成众正盈朝之势的东林党,仅在京的官员就有三百余人被捕、被杀、被流放。 地方上被抄家灭门的更是不知凡几。 现在朱由校已经人死债消,落了个六根清净,却将这烂摊子甩给了朱由检。 没了皇权的加持,阉党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也让东林党看到了死灰复燃的机会。 而朱由检,就是点燃他们这撮死灰的最佳火信子。 王作远的发声,吹响了东林党对阉党反攻倒算的冲锋号角。 他们要入宫,接手大行皇帝的祭仪,同时,问罪司礼监! 这个时候便是政治漩涡最汹涌的阶段,更能看清每个人到底是人是鬼,能听清楚每个人的政治算盘。 比如,许显纯。 这位一直跟着田尔耕,甘做魏忠贤五彪走狗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第一个出来摇旗呐喊。 “陛下,王侍郎说的有道理,祀为国之本,先帝大行,祭仪不让礼部主持,成何体统。” 朱由检于是抬了一下眼皮。 而后挺起疲惫的身子站起来。 “先帝大行祭仪的事如何操办,不能只是咱们在这说,拟旨,明日卯时,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入宫,议大行皇帝之礼,五军府的武官、各科给事中、翰林院侍讲以上学士全部参加。” 顿了顿,朱由检又看向人群中的周延儒。 “延儒。” “臣在。” “叶太傅的身体,能坚持吗?” 周延儒顿时仰起头,随后又觉得直视朱由检有些不妥,赶忙垂首道:“臣不敢妄言,待下去后,即刻将此事传禀太傅。” “跟太傅说一声,一定要说一声。”朱由检叮嘱道:“若是太傅能来,朕心里才更踏实。” “是。” 朱由检不再多言,起身就走。 但他不是向宫外,而是向偏殿,这是打算去后宫了。 王承恩傻眼了。 急忙跟上前去,胆战心惊的用话去拦。 “王爷、陛下不回信王府吗。” “朕不是已经继位了吗?”朱由检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傻愣愣还在殿中的数百号人,露出自嘲的笑:“怎么,朕都是皇帝了,还要灰溜溜逃出宫,住进自己的三窟之中吗?” 言罢,甩袖大胆前行。 “派人去接王妃,告诉她,朕,御极中庭,接她入主坤宁,今晚,朕就在皇宫里睡!” 望着朱由检霸气乍现的背影消失,一群心思各异的人无不离开。 闹剧一般的劝进继位结束了。 但更加汹涌恐怖的政治斗争即将上演。 许显纯走出奉天殿,望向不远处立如松柏的骆养性,招手。 后者快步跑上前来。 “今晚,信王哦不,是新帝,要住在皇宫,保护好圣驾。” 骆养性俯首听着,双目之中有火光升腾而起,由欲望和野心混织而成。 “将军放心,末将一定护陛下周全。” “也不用太紧张,信王自己还带着几百号潜邸护军呢,你也就在外围放个哨。”许显纯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热气:“这几年都是什么鬼天气,还没入九月呢,冷成这个样子。” “把这事办好,你千户的官袍也能加层里子了。” 跺脚,许显纯大步离开,满面的容光焕发,向着远处抬手喊话。 “国公爷、国公爷等等末将。” 骆养性垂着的脑袋偏起,死死盯着许显纯的背影渐行渐远,未几直起腰来,冲身后的百户言道。 “去一趟北镇扶司,把丁修叫来。” 心腹明显愣了一下,那可是一把快刀,是骆养性锻造了快十年的刀。 养在北镇扶司里,知道的人没有几个。 不解归不解,百户还是抱拳应了下来。 “是。” 第6章:步步惊心 这是朱由检入住乾清宫的第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周玉凤因为担心朱由检,因此一直要求在乾清宫陪着,但被朱由检拒绝了。 “别怕,更不用担心。”朱由检握着媳妇的手,一阵温言宽慰送往坤宁宫,这里已经被收拾了出来,很是干净。 朱由检伸手为周玉凤擦去眼角噙着的泪水:“过些日子,朕会让大伴来拟登基诏书,等明年改元之后,你就是皇后了,从此就是国母,居中宫而御万妇,国母要有国母的仪态,要坚强,懂吗。” 后者虽然点头,但一双眸子里的担忧无论如何都抹不去,她想再去牵朱由检的手,但朱由检已经转身回了乾清宫。 自打入宫之后时刻伴驾御前,寸步不离的王承恩扭头看了两眼,也是担心不已的问向朱由检。 “陛下为什么不把王妃留在身边呢,眼下魏奸还在宫里,万一” 朱由检没有说话,也不需要向王承恩解释,只是沉着脸走回乾清宫,而后同王承恩要了一套文房。 他要练字。 这是朱由检的一个毛病,也可以说习惯,每当紧张的时候,朱由检都会去练字。 练着练着,心也就静了。 心一静,很多事便有了思路。 眼下自己面临的局面毫无疑问是死局,更是绝境,但万事无绝对,朱由检更相信事在人为,哪怕是接了崇祯的剧本,朱由检也得唱好这出戏。 如何破局,朱由检也有了一些眉目,只是需要十倍百倍的心血谋划来完善。 ----------------- 几筵殿,天启帝朱由校的停灵之处。 阴冷幽森的烛火摇曳着,自房梁之上垂下的一绦绦白绫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森罗,数百名太监宫娥小心翼翼的跪伏着,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万一惊动了灵柩前披头散发的那位,便绝见不到翌日的朝阳了。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太监走进殿内,脚步轻盈、落足无声的来到魏忠贤身边。 双膝跪下,垂首轻语。 “老祖宗,信王住进乾清宫了。” 魏忠贤依旧沉默无声,闭着眼似乎睡着一般。 这太监名叫王体干,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按品轶位阶,本应该在魏忠贤这个秉笔太监之上,但什么身份尊卑早就乱了套,王体干可不敢在魏忠贤面前摆掌印太监的谱。 他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清楚,就是魏忠贤的一条狗,一条忠犬。 魏忠贤不说话,王体干便自己说。 “不仅信王住进了宫,还将王妃接了进来,如今已经搬住进了坤宁宫。” 魏忠贤这才睁开眼皮,语气有了些许惊诧。 “信王没和王妃同住?” “没有。” 几筵殿内再次陷入沉默,许久之后魏忠贤才哦了一声,面冲王体干交代道:“和田尔耕说一声,都把人撤回来吧,让信王睡个安稳觉。” 王体干默然着点头,刚起了半个身子又跪回去。 “老祖宗,咱们,真就这么算了?” “信王是个守信的人,是个守信的人。”魏忠贤呢喃道:“他不仅自己住了进来,连着王妃都接了进来,说明信得过咱,他把一家子的命都交到咱手里,咱得知恩。体干啊。” “奴婢在。” “以后咱家不在了,你要伺候好信王。” 王体干一头砸在地上:“老祖宗这是说的哪里话,如果信王要对付老祖宗,奴婢第一个冲上去替老祖宗挡刀。” “瞎说的什么胡话,信王要杀咱家,岂是你能挡住的?” “老祖宗未免太看得起信王了。”王体干不忿道:“纵算信王登基为帝又如何,而今盐运、漕运、织造局、市舶司全是咱们的人,皇帝真敢动您,咱们大不了也带着下面人挑旗造反,直接同朝廷划清界限。 南京那边指着咱们敛财和咱们穿同一条裤子,到时候信王就算想要镇压,他有兵吗?有钱吗? 北京这里离了江南连吃都是个问题,更何况,一旦没了咱们东西两厂,朝廷就拿不出一两银子,袁崇焕、毛文龙之流哪里还能安抚住那些大字不识的兵匪土痞。 一旦哗变,宁锦防线就会丢,建奴长驱直入旬日可到北京,儿子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大明朝要没有老祖宗您撑着,早就亡了。” 魏忠贤笑了笑,没有接话,直到许久之后才反问一句:“知道信王为什么不和王妃住在一起吗。” “儿子不知。” 魏忠贤抬头望着灵柩,言道:“他是新帝,王妃是未来的皇后,帝居乾清、后居坤宁,哪怕是夫妻一体也得分清楚。咱家是咱家,你们是你们,卿儿是卿儿,信王分的很清楚。 除了咱家,信王一个都不会滥杀。 你们没必要为了咱家和信王斗到鱼死网破,不仅不能斗,还要尽心辅佐信王,你要记住,咱家不是死在信王手里,而是死在那群东林党人和朱纯臣等勋臣手里。 他们才是逼着信王杀咱家的罪魁祸首,但勋臣们握着兵权、东林党人握着政权,信王斗不过他们的。 可咱们司礼监是傍皇权而生的,皇权旁落则司礼监消亡,你们要想活命就必须帮助信王夺权,咱家要随先帝去了,咱家去了之后,司礼监、东厂都交给你了。” 王体干嚎啕欲哭,声才出便被魏忠贤拍着后脑打断。 “别惊着先帝。” 由此噤声、洒泪离开。 ----------------- 乾清宫内,王承恩伺候笔墨,不时惊叹。 “奴婢怎么觉得,陛下这字,老辣了许多。” “是吗。”朱由检笑笑,放下手中笔,晃了晃略有些发酸的手腕,一旁,一名年轻的宦官已经垂首举着托盘上前。 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和恰到好处的茶水。 朱由检很满意。 这是个机灵的太监,更是王承恩从信王府里带进宫来的。 身边人,还是用起来更放心也更舒心。 “朕记得你,曹化淳对吧。” “皇爷记性真好,正是奴婢。” 这声皇爷叫的突然,连朱由检都是一愣,随后呵呵一笑摆手:“你还是跟着承恩一样叫朕陛下吧,皇爷听着太老气,朕可还没及冠呢。” 曹化淳连忙改口,同时一迭声的认罪。 王承恩在一旁笑眯眯的开口:“化淳的确机灵的紧。” “是机灵,不过没你懂朕。”朱由检擦了一把脸,精神抖擞了不少:“所以朕留你在身边,化淳将来可以外用。” 肉眼可见的,原本惊惧不已的曹化淳放松许多,而王承恩也不再多言。 曹化淳收走托盘离开,朱由检也觉疲惫,刚打算更衣入睡,便听暖阁外声声疾呼。 “有刺客!” “护驾!” 朱由检和王承恩齐刷刷转头望向门外。 暖阁外的廊道烛火通明,映照出乱糟糟的团团人影。 未几,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黑衣蒙面人硬生生冲破几十名护军的阻拦,杀进了暖阁! 这他么,哪里来的猛人! 朱由检顿觉头疼,离着刺客那么近,他甚至来不及破窗逃窜。 刚打算抄起墙上的君王佩剑和刺客决一死战,乾清宫外响起的动静让朱由检停下了手。 有大量的脚步声密集响起。 朱由检甚至听到了骆养性的喊声。 “护驾。” 这个时候王承恩已经挡在了朱由检的身前,虽然语气十分惊惧,但面对刺客手中的长剑,王承恩还是义无反顾挺起了胸膛。 三尺寒芒越发逼近,朱由检却猛然伸出手将王承恩扒拉开,让自己暴露在这杀机之下! 面色坦然,甚至带着好整以暇的微笑。 刺客的眼里浮现不可置信,眼见剑尖即将侵至,身子生生扭了一圈,一剑扎进了朱由检身旁的床榻中。 在接连刺破被褥、床板后卡住。 刺客拔剑欲撤,朱由检却开了口。 “如此武艺,跟着骆养性可惜了,跟朕吧,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刺客拔出剑,看了朱由检一眼,一语不发破窗离开。 身后朱由检跟上两步,冲着背影询问。 “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刺客渐行渐远,但名字还是留了下来。 “丁修!” 最终身影消失无踪,朱由检也笑了出来。 暖阁外,骆养性冲了进来。 先是环顾一圈,没有发现刺客踪迹后,便连忙弃下手中武器,跪地顿首。 “臣骆养性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罪极莫过谋反、功高莫过救驾。 提醒的真好。 惊魂未定的朱由检两步冲到骆养性身边,扶起后者急声道:“亏得将军来救,这才吓走刺客,不然朕危矣。” 骆养性连忙抱拳言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捉拿刺客,竭力保全陛下周全无差。” 站在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此刻才算是刚刚定下心神,听着朱由检和骆养性两人间的对话,连忙上前接话。 “陛下,若不是骆将军,刺客哪里是奴婢能挡下的,骆将军救驾有功,如今宫内宫外更是群狼环视、奸党藏匿,正需骆将军这般忠臣肱骨。” 朱由检连连点头:“说的不错,有功自然当赏,骆将军。” “臣在。”骆养性单膝跪地,抱拳垂首。 “朕,朕就晋你锦衣卫指挥佥事,全职查办刺客闯宫一案。” 骆养性内心狂喜,哪怕是垂着脑袋,声音里依旧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是!臣叩谢圣恩,绝不辜负陛下重托。” 叩首后,起身告退。 暖阁的门被王承恩牢牢关死,一扭头便看到朱由检脸上的冷笑。 “这个骆养性,欺朕年幼乎?” ----------------- 依旧是阴森静谧的几筵殿,依旧是跪如石蜡般的魏忠贤。 乾清宫闹刺客的消息很快传进了这里,传到了魏忠贤的耳中。 听到朱由检没事之后,魏忠贤便只说了一句话。 “这是给咱家上眼药,还是给信王上眼药? 甭管为了啥,事,发生在皇宫里,咱家还没死呢,一个个就觉得咱家握不住刀了不成。 许显纯这个狗东西,真觉得离了咱家,他就能称王作霸? 听说他新纳了房小妾,杀了,脑袋放他被窝里。” 王体干汗如雨下,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化作一声应和。 夜幕下的皇宫,杀机四起。 第7章:大礼议 对于刺客是谁安排的,朱由检一眼就能看破。 他住的是乾清宫啊! 一个刺客,想进到乾清宫需要过多少关? 承天门、端门、午门、乾清门。 四道宫禁发现不了一个刺客,只能说明一件事。 要么刺客被养在宫里,要么就是里应外合。 刺客绝不是魏忠贤养的这点可以肯定,魏忠贤想杀自己没必要派一个刺客,直接围杀就行,指着自己带进来的几百护军和骆养性那几百号锦衣卫没用。 反正自己只要是死在宫里,宫外的朱纯臣、东林党都会把屎盆子扣在魏忠贤脑袋上,所以魏忠贤只派一个刺客没有意义,怎么都没法洗清嫌疑。 那就只剩下里应外合了。 今晚值守宫禁的是骆养性,刺客出现后也是骆养性最先赶到的现场,那就算用脚趾头猜,朱由检也猜到刺客是谁指使的了。 多么幼稚低级的招数啊。 一介武夫,头脑简单,这种功高莫过救主的招数大概是骆养性那简单的大脑能想到最好的表现方式了。 和自编自导英雄救美一个德性。 或许可笑,但绝对实用。 朱由检要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大概还就被他给骗了。 当然,现在的朱由检也被‘骗’了。 这不是,给骆养性升了官吗。 “让他跟许显纯狗咬狗去吧。” 一觉睡醒的朱由检懒得再去想这事,穿戴整齐出发奉天殿。 今天,有大礼议。 议题便是先帝大行的祭仪。 叶向高也入了宫,拖着近乎油尽灯枯的病体被抬进的皇宫。 这个节骨眼上,叶向高作为东林党魁,他不露面,东林党人心里没底,朱由检的戏也唱不下去。 虽然朱由检的登基诏书还没有拟好宣读,但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了这事,将朱由检当成了新帝,山呼着万岁,履行着君臣之间的礼仪流程。 繁琐且又各怀鬼胎。 朱由检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叶向高的身上,为此,朱由检甚至舍弃了龙椅,要了一把软凳坐在了叶向高的身旁。 “劳太傅羸体入宫,忧心国事,朕实在不忍,但朕冲龄践祚,国事面前六神无主,非太傅在此,朕不能安心啊。” 紧紧握住叶向高的手,朱由检情深意切的话语让前者潸然泪下。 “陛下且宽心、且宽心,老臣虽然年迈,但只要陛下用得着,老臣愿为陛下、愿为社稷赴死。” 君臣二人几欲抱头痛哭,如此君臣相睦的场景也让数百京官无不动情掉泪。 王作远再次站了出来,搬出了先帝大行祭仪的事。 随后,便是百官们此起彼伏的声援。 所谓的大礼议,其实就是对阉党发起进攻的誓师大会。 朱由检没有搭理百官,正如他一直紧握着叶向高双手那般,眼神也从未离开过。 “太傅的意见呢。” 叶向高咳嗽几声,疲惫又坚定的进言:“陛下,百官说的有道理,先帝大行的祭仪不能由司礼监操办,礼部,必须进宫。” “朕都听太傅的。”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来人,即刻下诏,着礼部侍郎王作远为主祭官,操办先帝大行一应事宜。” 东林党上下顿时欢欣鼓舞。 新帝是真听话啊。 这个时候钱谦益站了出来,发出灵魂质问。 “陛下,如今司礼监把持内廷,倘若他们拦着王侍郎和礼部可如何是好?” 叶向高也在这时望向朱由检。 后者面色坚定的说道:“谁敢阻拦,一律以大不敬治罪,格杀勿论!” “陛下圣明!” 百官齐颂圣明,拜首起身,对视皆喜。 恰在此时,守在宫门外的曹化淳走了进来,站在门槛边说了一句。 “陛下,魏、魏忠贤求见。” 原本还热情洋溢的奉天殿顿时鸦雀无声,无数张面庞上浮现出七分惊惧和胆颤。 魏忠贤?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名字。 钱谦益惊问道:“奸逆带来了多少人?” “仅魏忠贤孤身一人。” 这下紧张的气氛才算化开。 一个人来能有什么好怕的。 朱由检于是点头:“召他进来吧。” “是。” 曹化淳转身离开,不多时便将一脸倦色和满头白发的魏忠贤带了进来。 形如枯槁的面庞哪里还有昨日的威势神气。 才只是短短一夜,魏忠贤仿佛老了几十岁。 “老奴,叩见陛下。” 朱由检俯瞰着,沉吟许久才开口:“你来,做什么?” 魏忠贤言道:“回陛下,先帝大行之后,司礼监上下都慌了分寸,竟然阻拦礼部入主先帝祭仪,老奴有罪,司礼监上下都是宦人,哪里比得上礼部。 因此操办先帝大行祭仪的事,老奴请旨归于礼部来办,另外,老奴年老体衰,已无力再操持司礼监,恳求陛下准老奴,辞去司礼监职务,去督造先帝陵寝吧。” 东林党人无不目露惊骇,旋即便是万分狂喜。 魏忠贤这是,认输了? 胜利来的也太快,太让人鼓舞了。 这个时候,户部给事中闫纯泰站了出来,大声言道。 “陛下,臣要弹劾……” “闫纯泰!” 叶向高强撑着病体开口喝住:“今日是先帝大行的礼议,无关的事不要说,给先帝操办祭仪才是我等为臣子者当务之急的大事。” 朱由检瞥了一眼那闫纯泰,满心嘲讽。 这是看到魏忠贤认输,就打算迫不及待乘胜追击了?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里是皇宫,是皇宫就还在魏忠贤的地盘上。 不知死活的东西! 收回目光,朱由检望向叶向高,想征求一下后者的意见。 老狐狸直接闭上了眼,病仄仄的样子好像死了半截一般。 话,只能朱由检来说了。 “朕初登大宝,很多事还需群臣佐助,内廷诸事繁杂,魏公公久在司礼监,还望再替朕操持一段时间。” “司礼监的王体干比老奴更合适。” 魏忠贤不拿朱由检的话当回事,直接说道:“老奴干不动了,就让老奴去替先帝守陵吧。” 说完也不等朱由检再开口假惺惺挽留,直接转身就走。 直等到魏忠贤走远了,之前的闫纯泰又蹦了出来。 “阉宦大胆,陛下,这魏忠贤太目无尊上了。” 没人搭理他,因为就在闫纯泰话音落下不久,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就走了进来。 “陛下,锦衣卫昨夜查明,户部给事中闫纯泰通敌叛国,与建奴暗通款曲,臣请旨拿办。” 魏忠贤以前就是这样,从来没有隔夜仇,更何况如今。 闫纯泰肝胆具碎,开口向朱由检、叶向高求情。 但这时,没有一个人会救他。 魏忠贤确实要倒台了,但人还没死。 没死,就没到大家伙弹冠相庆的地步。 几名锦衣卫锁下了闫纯泰,拉出奉天殿。 从始至终,东林党无人敢开口求情。 朱由检自然也是冷眼看着。 片刻,甩袖离开。 “今日就到此为止,礼部入宫吧。” 第8章:狗咬狗 大礼议结束之后,礼部的官员如愿以偿进了后宫,开始接手操办先帝大行的祭仪。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有了礼部接手,近日来乱糟糟的皇宫总算是有了章程。 上到朱由检这个新皇帝,下到百官、内宫的宫娥太监也算知道该干些什么。 每天应该哭几次、到哪哭也有专人来组织统筹。 即使这么忙,礼部还有功夫给朱由检草拟登基诏书。 一切都仿佛瞬间上了正规。 大明王朝的权力交替,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所有人越是谨慎。 因为每逢权力更迭之际,恰恰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总有人不甘心,想要生乱子。 比如,许显纯。 本来许显纯近来很是春风得意,改换门庭投向了新帝朱由检,将来飞黄腾达板上钉钉。 结果半夜喝完酒回家刚打算睡觉,一掀开被子。 嗬!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放着,那张曾经让许显纯神魂颠倒的脸,此刻全是狰狞与恐怖。 许显纯差点把一肚子好酒全吐出来。 惊愕之后便是愤怒! 可着全京城,能有这本事欺负自己的,只有魏忠贤一个人。 “老阉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捧着脑袋,许显纯声嘶力竭的怒吼。 由是,转天一早许显纯就满脸怒气的冲进皇宫,求见朱由检。 而如今负责宫廷戍卫的,恰恰就是刚刚荣升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骆养性。 两人现在倒是平级了。 看到骆养性,许显纯心里的火更旺三分。 “养不熟的白眼狼。” 待从骆养性身边经过的时候,许显纯直接就骂了出来,原本还一脸笑模样的骆养性顿时冷下脸来,望着许显纯渐行渐远的背影,咬牙切齿。 忙着给先帝服丧的朱由检一身縗服在谨身殿接见了许显纯。 “臣,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许显纯谦卑的几欲五体投地,如此姿态足以让任何一个帝王放松警惕。 “许将军快快请起。”朱由检抬手免礼,垂问道:“如今正是国丧期间,将军入宫,定是有要事吧。” 许显纯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臣听闻陛下前些日子在宫内遭遇了刺客袭击。” “没错。”朱由检一口应下:“当夜幸亏有骆养性将军及时救驾,朕才能幸免于难,为彰其功,朕加封骆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命其全权侦办此番行刺事宜。” 许显纯垂首大声道:“陛下,臣已将刺客捉拿归案了。” “什么?”朱由检顿时惊住,随后顺话向下问道:“刺客何在?” 许显纯言道:“刺客不堪严刑已经死在了诏狱之中,但刺客死前已经招供,指使他的人,乃是奸党贼酋魏忠贤!” 原本还真以为许显纯破案的朱由检顿时明悟过来。 许显纯怎么突然那么大胆子,要跟魏大千岁拼刺刀了。 内宫好不容易才随着魏忠贤的暂时离开而平静下来,这许显纯好端端的咋又要兴风作浪。 真就不怕魏忠贤从陵寝回宫,捏死你这只臭虫。 朱由检蹙眉深思,下面的许显纯依旧不依不饶。 “另外陛下,当夜刺客仅一人,却能连过承天门、端门、午门、乾清门四道宫禁,很难不让臣怀疑是有人与阉党魏奸里应外合。” 朱由检道:“许将军这是怀疑骆养性?” “臣不敢随意怀疑,但骆将军确有嫌疑。”许显纯没打算放过骆养性,一口咬死:“再不济,骆将军也有失职之罪,如今陛下身负社稷之重,臣无时无刻不再忧心陛下的安危。” 朱由检闻言动容,感慨道:“许将军的忠心朕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有道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诚不虚矣。 若非将军此番话,朕险些被贼人蒙在了鼓里,如今想想,甚是惊怖啊。” 许显纯大喜。 皇帝年幼就是好骗。 正欲乘胜追击,便听朱由检继续说道。 “不过如今正值国丧期间,妄兴大狱、兵戎相见到底是不吉利,朕也恐冲撞了先帝,这样吧,朕加将军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暂且署理北镇扶司一应事务。 等国丧结束之后,将军再替朕锄奸去恶。” 许显纯激动万分,当即叩首谢恩。 等到许显纯离开之后,朱由检这才叫来王承恩,对后者耳语交代一番。 “这件事你让曹化淳去办,朕还要去皇兄那。” “是,奴婢记下了。” ----------------- 澹峪岭,德陵。 这里是天启皇帝朱由检的陵寝,如今已经整体竣工,只等大行皇帝停灵结束后便迁葬于此。 魏忠贤如今便终日守在这里,仿佛一个寻常无比的守陵老人,洗尽了所有岁月锋芒。 但没人敢忘记他。 同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李永贞步履匆匆赶到这里,谒见了魏忠贤。 “老祖宗,宫里来报,今天一早许显纯见了信王。” 魏忠贤卧在一张躺椅上晒太阳,眼皮都没有抬起:“说什么了?” “不出老祖宗所料,许显纯那个狗东西吃里扒外,诬陷前些日子入宫行刺信王者乃是老祖宗所遣。”李永贞痛骂道:“贼喊捉贼,刺客明明就是他许显纯安排的,却诬到老祖宗您的头上,真真该死。” 魏忠贤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信王怎么说。” “信王说如今国丧当前,兴大狱、动刀兵不吉利,因此没有接许显纯的话,但却给许显纯加了锦衣卫指挥同知衔,还让许显纯署理北镇扶司一应事务。” 李永贞小心翼翼揣摩道:“老祖宗,先帝再有十余日便要起灵迁葬了,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既然许显纯这个狗东西反咬,倒不如咱们先宰了他!” “咱家老了,牙口不好,这狗肉就不吃了。”魏忠贤悠游自得的说话:“信王的英明远超先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信王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有了安排,且等着看就好。” 李永贞犹豫着:“那万一” “没有万一!”魏忠贤终于是睁开了眼,吓得李永贞一机灵:“咱家这里不会有万一,信王也不会允许有万一,咱们东厂不用动,让他们锦衣卫狗咬狗去。” 李永贞眼睛一亮:“老祖宗是说,田尔耕?” “信王让许显纯署理北镇扶司一应事宜,那田尔耕这个锦衣卫左都督干什么?让他俩大打出手去吧,到时候,信王会摆平他们的。” 魏忠贤重新闭上眼睛,神情也恢复了轻松:“信王不用咱们东厂做刀,一样能除掉许显纯,这是在告诉咱家,他是个有能的君王,如此一来,你、王体干也能踏踏实实带着东厂、西厂为他效命了。 有了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在手,想来信王登基之后,也能和东林党们相抗衡。说不准,信王真能保住咱家那些不争气的子侄,保住我魏家的三代富贵。” 李永贞听在耳朵里,一个劲哆嗦:“老祖宗,您真要” “先帝葬陵之日,也该是咱家殉葬之时了。” 魏忠贤挥手:“先下去吧,咱家等着看好戏呢。” “是。” 德陵的风很轻柔,不多时,魏忠贤竟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远处,上百名东厂番子似雕塑般拱卫着。 一切看起来,似乎还有那么几分,和谐? 第9章:真诚还是欺骗? 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眼瞅着离先帝迁葬德陵越来越近,朱由检却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时间因为魏忠贤不在京城,逐步死灰复燃的东林党那叫一个兴奋,像打了鸡血一般终日不止的上蹿下跳,弹劾魏忠贤一党的奏本更是比腊月的雪花还要多。 阉党之中,第一个最先倒台的便是兵部尚书崔呈秀。 这个忠实的阉党走狗被历数八大罪投入诏狱,也是个软骨头的货色,没两天全招了出来。 国有国法,既然崔呈秀认了罪,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杀头、抄家。 崔呈秀的倒台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个又一个阉党爪牙被攀咬出来,随后就是那千篇一律的流程。 按说阉党逐渐势弱,对于朱由检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后者一点也不开心。 他还没有等到魏忠贤的最终表态。 直到这个时候,无论是王体干还是李永贞,这两个魏忠贤帐下最大的鹰犬还没有来向自己投诚,东西两厂态度依旧暧昧,很显然是魏忠贤的暗中授意。 这让朱由检如何能踏实下来。 难不成,魏忠贤真打算和自己鱼死网破了? 若是真到那一步,朱由检倒也不是害怕,眼下锦衣卫被他一分为三,许显纯和骆养性都倒向了他,暗中彼此较劲,而锦衣卫名义上的一把手田尔耕也是根墙头草,眼见阉党式微之后也开始偷偷摸摸给自己写表献忠。 有了锦衣卫在手,朱由检倒也不怕魏忠贤临死反噬。 加上东林党、勋贵党无不欲除阉党而后快,这都是自己可以借到的力。 真到了短兵相接的那一天,他赢的把握起码有九成。 但这个结局,朱由检无法接受。 大明无法失去东西两厂,毕竟历史的教训就在眼前。 魏忠贤一死,阉党余孽抱团对抗中央,短短八个月之后,大明就因为财政干涸无力派发辽饷,导致辽东战局众多士兵哗变,后金趁势入侵,走喜峰口突破长城防线围攻北京,更是一路劫掠,将战火烧进山东。 虽然这一次的北京保卫战,大明最终打赢,但从长远的战略意义上来看,大明输掉了最后一条底裤。 全天下的士绅门阀都看出来,大明的国运快结束了。 后面的事都知道,八大晋商加大了对后金的政治投资,从万历后期略带资敌性质的盐粮布药交易迅速变成‘散尽家财、竭力相助’,除了后勤物资,八大晋商恨不得把大明朝所有军工物资买下搬进沈阳去。 商贾为后金提供具有实质性、实战性的物资帮助,士绅就在暗地里和宣传舆论阵线为后金摇旗呐喊。 两相合力,搏得了‘我大清’近三百年国运。 朱由检必须守住长城和宁锦防线,大明已经完全失去了辽东,不能再失去宁锦,这是大明王朝最后一块遮羞布了。 一旦让后金将战火烧进山东,那朱由检所有的谋划都将赶不上人心的变化。 因为在山东,有天下士族的风向标! 而偏生这个风向标,膝盖太软了。 孔家一跪,天下所有人就能跪的心安理得。 “中国不能失去山东,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顾维钧先生的话鞭辟入里,而历史的发展证明了顾先生的高瞻远瞩,那超过两百万的伪军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所以,现实逼着朱由检不得不尽早做出决断。 魏忠贤不动,他动! 就在先帝起灵迁葬的前一晚,朱由检派王承恩亲自出马,暗中将魏忠贤请进了皇宫,没有走宫门而是选了密道。 一条只有先帝、朱由检、魏忠贤、王承恩四人知道的密道。 踏进乾清宫的魏忠贤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那语气,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自得。 “老奴参见信王殿下。” 王承恩低咳了一声:“魏公公,前两日礼部会同通政使司已经将登基诏书宣发天下了,您应该” “无妨,既然魏公公乐意,随他喊吧。” 朱由检打断王承恩的话,冲着魏忠贤露出笑容:“魏公公快起来吧,这里只有你我三人,礼就免了。” “那老奴就谢过信王殿下了。”魏忠贤是真不客气,爬起来之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便装起了哑巴。 这态度很明显,就是等着朱由检先开口‘服软’。 “大伴,给魏公公倒,罢了,朕亲自来。” 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何况一个政客。 朱由检亲手给魏忠贤倒了一杯茶,而后便一屁股坐到后者身边,死死盯着。 魏忠贤抬了一下眉毛,乐么滋的接过茶水开口:“殿下礼贤下士,这份胸怀非常人可比,老奴钦佩。” “这些虚的咱们就别来了。”朱由检没兴趣听魏忠贤的嘲讽,直接将田尔耕给自己写的密信拿了出来:“这是田尔耕写给朕的,魏公公要不要看看?” “一条白眼狼写的东西,老奴怕看了脏眼。”魏忠贤吹着茶雾,慢吞吞操着尖细的声音说道:“左右无非是一些令人作呕的献忠之词罢了。” “你知道,还那么沉住气?” 朱由检作势压道:“田尔耕倒向了朕,你手里最后一张底牌也已失去,只要朕想,锦衣卫随时可以将你、王体干、李永贞捕杀。 你的党羽崔呈秀等人更是早就被杀头抄家,你大势已去了。” “咱家的底牌从来不是锦衣卫。” 魏忠贤放下茶杯,满脸轻松的望向朱由检:“咱家的底牌是两淮盐运、漕运,是江南织造局、广州市舶司,是东西两厂遍布天下的探子眼线和情报。 殿下虽然握住了刀,但没有钱,刀,是握不住的。 朝廷年年加辽饷却仍然年年有亏空,去岁一年,辽饷加到了三百九十一万两,可朝廷的岁入只有二百二十万两,亏空近乎高达一倍。 以至于连给在贵州平叛的秦良玉部抚恤银都没有。 如今宁锦的袁崇焕、皮岛的毛文龙天天催饷,若是连这二百万两都失去的话,宁锦就丢了,大明也就亡了。” “国家灭亡,你就开心了?” “呵。”魏忠贤冷笑一声:“咱家一个太监,国家与我何有哉?那是殿下你该考虑的事情,后世史书之上,最多骂咱家一句阉贼,但是殿下你可就是亡国之君,是大明第一号罪人。 你要不是顾忌这一点,何必偷偷摸摸找咱家入宫呢。” 朱由检没有动怒,反而笑了出来。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痛快,好吧,朕,向你低头服个软。宁锦防线我大明丢不得,和后金之间的战争更输不起。 朕需要钱,需要东西两厂毫无保留的效忠,所以,朕需要你的帮助,你的任何条件朕都能答应。” 魏忠贤斜睨了朱由检一眼:“任何条件?咱家就想活着,你能答应吗?” “不能。”朱由检直接摇头:“你活着我大明还是亡,只是早晚的时间问题,朕还是那句话,你不死,东林党会和你打到底。 到时候你们两党从中央打到地方,而且还是玉石俱焚的那一种,如此严重的内耗,大明不出三年就亡了,而朝廷即使失去东西两厂和仅剩不多的赋税,国运依旧可以撑个十几年,如此算来,你让朕怎么选。 朕刚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又何苦在这件事情上难为朕呢。 换个条件吧,除了这之外,朕都能答应你。” 魏忠贤沉默下来,掀开茶碗,将整张脸藏进那氤氲的茶雾之中。 此刻朱由检不再催促。 许久之后,魏忠贤总算是开了口。 “让王体干和李永贞来一趟吧。” 朱由检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松弛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得意忘形的让王承恩去办,而是假模假样的又说上一句。 “你还没向朕提条件呢。” “咱家不需要条件。”魏忠贤笑眯眯的看向朱由检:“信王您以九五之尊的身份吩咐老奴做事,那是老奴的三生有幸,老奴又怎么能不开眼的再提条件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面对魏忠贤的戏谑,朱由检罕见的有些脸红。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魏忠贤看透一般,只好托借喝茶来遮掩,同时不忘示意王承恩去将王体干、李永贞二人寻来。 等到王承恩一走,魏忠贤立马开口。 “陛下是明君,这一点老奴看的真着,说不准真有可能挽社稷之将倾。所以老奴想请教陛下一句,老奴死后,陛下准备如何处置王体干、李永贞二人。” 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做出反应。 “以王体干提督东厂、李永贞提督西厂,朕优加厚待,绝不惜恩。” “他二人都是老奴的心腹,这么多年替老奴明里暗里办了很多事,好事没几件坏事倒是做尽了,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也贪了很多的银子。 可以说,此二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等到老奴身死之后,东林党一定会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届时弹劾的奏本纷至沓来,陛下对这二人杀还是不杀?” 朱由检眼神坚定,用极其诚挚的语气说道:“不杀,朕得保着他俩,他俩一死,东西两厂下面那些人就会唇亡齿寒,认定朕将会对他们全面清算。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像王体干、李永贞一样犯过相同的错事。 一旦王李二人被朕所杀,东西两厂为求自保势必与朕、与朝廷割裂。 如此一来,事情又回到最恶劣的起点,那就是朕依旧失去了眼下唯一来钱的路子,朝廷依旧会因为没钱派饷而失去宁锦防线。 因此,朕必须保住他俩,不让东西两厂与朕离心离德。 至于两厂曾经犯下的罪孽,朕来替他们翻篇!” 魏忠贤由衷赞叹道:“陛下年仅冲龄,却能有如此高远的眼界,老奴由衷钦佩,有陛下这句话,他二人可以安心效忠陛下了。 老奴羡慕啊,羡慕他们可以寿终正寝。 不过陛下,有句泄气的话老奴还是要说,即使您不惜自污其面,事也未必就能办的妥当,天下大势非人力可违,老奴管了那么多年锦衣卫和东西两厂,很多事老奴比您要更清楚。” 朱由检明白魏忠贤的意思,苦笑一声后言道。 “谁让朕姓朱呢,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再烂,朕也得接着,然后让祂更好的传下去。” 说完又是长叹一声。 二人沉默下来,未几,脚步声响起。 王承恩带着王体干、李永贞二人走了进来。 魏忠贤看了朱由检一眼,后者起身打算离开。 身背后,魏忠贤的声音响起。 “陛下,我大明,真的还有救吗?” 朱由检的身子停住,许久之后才是一句有力的回复。 “朕,尽全力!” 语落,大步离开。 王承恩望了一眼魏忠贤,匆匆跟上。 从刚才魏忠贤那一声情真意切的陛下,王承恩知道,之前两人达成了和解。 他由衷的替朱由检感到高兴。 剩下的,交给魏忠贤吧。 他会替朱由检处理好所有的事。 魏忠贤或许没有人性、良心和一切积极美好的品德,但绝对不用怀疑魏忠贤的手段和能力。 能够同时驾驭锦衣卫、东西两厂,将众正盈朝的东林党几乎逼上绝路,凭一己之力统治大明权力中央五年之久。 这绝对是一个强大的狠人。 朱由检虽然赢了,但魏忠贤并没有输。 政治输赢的评判从来不能以简单的生死来论。 魏忠贤目送着朱由检离开,直到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转而视向王体干、李永贞二人。 后二者连忙跪地叩首。 “叩见老祖宗。” 魏忠贤也没有免二人的礼,而是直接开口说道:“你们两人的命,咱家拿自己的命换来了。” 两人叩头如捣蒜,痛哭流涕。 “老祖宗,千错万错都是儿子们的错,那些挨千刀的罪都是儿子们犯下的,儿子们这就去面见陛下请死,愿以一死换老祖宗长命百岁。” “够了,把你们俩那假惺惺的一套收起来吧。” 魏忠贤依旧冷言冷语的开口:“咱家就要死了,从此你们两人一个手握东厂、一个手握西厂,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里还能记住咱家一个死人。 叫你们俩来,是要告诉你们,别认为咱家死了,你们就能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咱大明朝的天还没有塌呢。 以后安心效忠陛下,千万别跟在咱家面前那般动歪心思,陛下现在为了国家不能杀你们,不代表永远不能。 如果真有一天,陛下能像太祖、成祖爷那般兴盛我大明朝,你们俩人逃不过千刀万剐。” 两人唯唯诺诺着应和。 魏忠贤继续嘱咐道:“东林党视两厂为眼中钉、肉中刺,没了咱家,东林党人势必会对你们进行赶尽杀绝,你们想活着必须要有陛下的庇佑。 而陛下为了不被东林党架空,也必然会保住你们,所以从这一点来说,你们和陛下是相互依存的。 当然你们俩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需要咱家多唠叨,以后的路,是生是死,自己走吧。” 二人再次叩首,涕泪交加。 魏忠贤撑着扶手起身,最后望了一眼朱由检离开的方向,目光深邃。 继位至今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将锦衣卫的田尔耕、许显纯、骆养性哄得团团乱转,只顾内斗。 哄得东林党上下都将朱由检视为年幼易骗之君,从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阉党的报复清算上,疏于监视。 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锦衣卫,这两派势力谁能想到,朱由检已经偷偷摸摸从魏忠贤的手里将东西两厂接了过去呢。 在他们的眼里和心里,此刻或许还认定,朱由检离了他们,随时都会被魏忠贤的残余势力,也就是东西两厂谋害而死吧。 这样的一个皇帝,又怎么可能有所谓的真诚面目。 想着,魏忠贤露出笑来。 之前朱由检同他说的话,到底是真诚还是欺骗,他魏忠贤已经不在乎了。 自己死了之后,哪里还在乎王体干、李永贞之流的死活。 他之所以问那些问题,只是想看看朱由检是不是一个明君。 如果朱由检短视,被东林党人耍的团团转,那他魏忠贤也不能坐以待毙。 毕竟两人之间已经达成了条件。 魏忠贤用自己的不抵抗赴死来换魏家子孙富贵依旧。 哪怕后面朱由检反悔,念在这份情面,也不至于对老魏家斩草除根,大不了再回到过往贫下中农的身份也是好的。 想到这,魏忠贤又是一叹,为朱由检而叹。 如今的大明,谁都可以活的很好,只有朱由检,生与死都是悲哀! 第10章:一网打尽 “陛下真是这个意思?” “咱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陛下的圣谕,尤其是这事还牵扯到了你们锦衣卫。” “既如此,末将自当遵命。” “骆将军可一定要快些,再晚的话,咱家担心夜长梦多啊。” “是,末将多谢曹公公提醒。” ----------------- 锦衣卫北镇扶司衙门,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驶停,遮布掀开,一脸寒霜的田尔耕矮身走了出来。 他此刻的心情非常糟糕。 眼瞅着离先帝起灵迁葬的日子越来越近,皇权易手,新帝登基,连魏忠贤都为了避祸而遁出朝堂去守德陵,可见阉党的末日迫在眉睫。 这个时候,田尔耕满心想的自然是如何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亲近新帝朱由检,是唯一的一条活路。 也因此,田尔耕暗中给朱由检连写数道投诚信,信中极尽谄媚之词。 但是这些信无不是石沉大海,没等到朱由检的任何回复。 而明日,就是先帝朱由校起灵迁葬的日子了。 思来想去之下,田尔耕觉得,自己只有牢牢掌握住锦衣卫才有可能活下去。 可结果,朱由检早在多日皇宫刺杀案后便命许显纯署理北镇扶司一应事务。 如此一来让田尔耕如何坐得住,他不能坐以待毙,因此今日匆匆赶来北镇扶司。 只是让田尔耕始料未及的是: “北镇扶司重地,闲人勿进。” 田尔耕望着横在自己眼面前的两名锦衣卫,乐了。 失笑之后就是啪啪两记耳光,正反手一人一下,雨露均沾。 “瞎了你们的狗眼!”田尔耕身后的亲兵喝骂道:“这位乃是大都督,你们也敢拦,不要命了不成。” 看门的锦衣卫虽然挨了揍,但身子却是一动不动,仍旧横在田尔耕的身前。 他们不认识田尔耕? 当然认识。 只不过装不认识罢了。 “小人不识大都督,只知道许将军下了将令,值此特殊时期,任何人没有许将军的手令皆不可擅闯北镇扶司,违者一律杀无赦!” 田尔耕怒极而笑,猛然拔出腰间的佩刀横在了拦路人的肩膀上。 他这一动手可不得了,北镇扶司里里外外几十名看守全部拔刀,将田尔耕一行人给团团围住。 两方人马就这么在锦衣卫的衙门外剑拔弩张对峙起来。 气氛,略有些凝重。 衙门内,一身崭新官袍罩甲的许显纯晃着脖子走出,看到这幅景象哎呀一声,小跑上前。 “都把刀收起来,收起来。哎呀,本将军还以为是哪个宵小之徒胆子如此之大,竟然敢擅闯镇抚司衙门,原来是田都督亲临,末将有失远迎,还望田都督海涵、海涵,呵呵。” 田尔耕冷眼看着许显纯表演,随后将佩刀收起:“现在,本都督能进去了吗。” “瞧您这话说的,您才是咱们锦衣卫的头啊。”许显纯打着哈哈笑道:“快请进,快请进,末将给都督引路。” “不用,本都督比你在这里待得时间长。” “末将这不是怕都督在宫中和东厂待得时间太长,许久没回来,认不清道。” 堪堪跨过门槛的田尔耕悬住一条腿,腮帮上的肉抽搐数下。 “本都督的记性自然是比不上许将军你,宫里的路、东厂的路还有这北镇扶司的路哪条道都熟稔于心,但再差,回家的路不会忘。”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就这么一路拌着嘴进到正堂,田尔耕当仁不让的一屁股坐到主位之上,让许显纯耷拉下眼皮,讪讪一笑,下手落座。 各自亲兵上了茶,许显纯率先转变话题,问及正事。 “都督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示下的地方。” “没错。”田尔耕倨傲颔首:“明日先帝就要圣葬德陵,沿途护卫、京城防务都要万分谨慎不可出差错,可就在不久之前,皇宫刚刚闹出刺王杀驾的事,陛下很忧心啊。” 许显纯端起茶碗为之一怔:“这是,陛下口谕?” “也不算口谕,陛下也是随意和本都督一说。”田尔耕面色如常言道:“陛下对我们锦衣卫还是十分信任的,因此依旧将这些事交给咱们锦衣卫来负责。 陛下越是信任,咱们就越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本都督前脚出皇宫,后脚便匆匆赶来找你,你我二人此时此刻更当同心协力,务求不出差错。”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许显纯连连点头,笑道:“都督开了金口,末将当然是唯命是从,一切以都督马首是瞻。” “能得许将军鼎力相助,本都督自然也就放心踏实了。” 两人彼此间突然变得客气友好起来,田尔耕便趁势提出:“如今国丧期间,城中不便饮乐,本都督家就在附近,不若到我那,咱俩小酌两杯,外人也不会知道。” 许显纯微微眯眼,随即大笑应允:“如此甚好,末将都听都督的。” “那行,本都督这便命人回去准备。” 说着,田尔耕起身走出正堂,看来是去交代这件事。 堂内许显纯的亲兵满脸忧心,凑到许显纯身边小声提醒:“将军,提防有诈啊。” “田尔耕这是要狗急跳墙了。” 许显纯冷笑:“摆下鸿门宴,想着除掉老子夺回锦衣卫,以此为立身之本闯一条活路,如此正好,老子正缺着除掉他的借口,你这样” 亲兵点头,抱拳离开。 未几,田尔耕重新走了回来,哈哈笑道:“都嘱咐好了,许将军,咱们请吧?” “都督请。”许显纯笑脸起身,抬臂引手客气不已。 二人又是谦让一番,最后一前一后走出北镇扶司,直奔田尔耕府邸而去。 ----------------- 乾清宫,朱由检埋头练字,王承恩身旁安静研墨。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曹化淳蹑足轻踪走了进来,五步外跪地叩首。 “陛下,锦衣卫的许显纯派人来禀,说他接到密报,朝中有人私通建奴,企图在明日先帝迁葬德陵时对陛下图谋不轨。” 朱由检笔下不停:“是吗?谁啊。” “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曹化淳说道:“通敌密信就在田尔耕的府邸内。” 朱由检笑笑:“这许显纯才当了几天的锦衣卫同知,这是又想当都督了?” 一旁的王承恩闻言一笑:“看来,许将军是真拿陛下当自家人,全心全意想着替陛下铲除奸佞。” “嗯,他是觉着朕年龄小,想来是多替朕操操心。”朱由检勾勒好最后一笔,拿起纸来端详:“唔,不错,大伴你觉得呢。” “陛下的字真是越来越棒,奴婢粗鄙不通笔墨,就觉得看起来赏心悦目。” 曹化淳微微抬起头,那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长治久安!” 默默起身退出乾清宫。 如今的田尔耕、许显纯二人正是酒酣耳热,彼此之间更是勾肩搭背,哥长弟短聊的不亦乐乎,气氛之融洽哪里还有一开始在北镇扶司外的剑拔弩张。 田尔耕揽着许显纯肩头,颇有些低声下气的说话:“兄弟,哥哥我这辈子没怎么求过人,今天,哥哥是实在没辙了,有一件事得托请兄弟你帮哥哥一把。” “都督言重了。”许显纯拍胸脯打包票的说道:“都督但有示下,末将岂敢不从命?” 田尔耕于是言道:“前几年,哥哥我被奸人蒙蔽,以至于外界都风传哥哥我是阉党之流,哥哥我冤呐,简直是千古奇冤,哥哥我世受皇恩怎么可能和阉党之流沆瀣一气,但现在那群东林党人搬弄是非,个个欲除我而后快。 陛下到底年幼,眼下也是被那东林党人蒙在了鼓里,兄弟,咱们可得团结起来,要不然,早晚会被那群东林党人各个击破。” 许显纯连连点头:“唔,都督说的在理,末将也是如此觉得,东林党人个个狡诈奸毒,满脑子的争权夺利,咱们若是不齐心协力,怕是没法抗衡。” 田尔耕顿时大喜,举着杯子就要和许显纯碰一个,紧跟着又听到后者开口。 “只不过末将近来也听到一些对都督不好的传言,说都督您,暗通建奴。” 闻此言,田尔耕顿时大惊失色,匆忙起身之下碰倒酒水,打湿衣襟。 此刻哪里还有闲心顾及这些,恼羞成怒的辩解起来。 “这是哪个混账王八蛋乱嚼舌根子,此话断不可信。” “可不可信的,都督让末将查一查不就真相大白了。”许显纯含笑望着田尔耕:“末将自然也是信任都督的,但是三人成虎,为了证明都督的清白,末将还是觉得应该搜一搜,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暗通的书信之类,若是没有,那自然就是诬陷。” 田尔耕听出来了,当即森下脸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没有,想搜也能搜出来。许显纯啊许显纯,你是打算和我田尔耕鱼死网破了?” 许显纯拿捏着酒杯满脸不屑,努嘴道:“怎么,你觉得你在堂外暗伏些刀斧手,就能和本将军鱼死网破不成? 看来你是真蠢啊,魏忠贤都倒了台跑去德陵等死,你的那些党羽爪牙早就暗中投了本将军,谁会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对了,听说你打算摔杯为号是吧,诺,杯子给你,尽情摔。” 田尔耕拿起酒杯,满眼的惊惧。 一丝决绝闪过,啪的一声摔碎在地。 只有清脆的瓷片碎裂声,再无一丝杂音。 田尔耕一屁股就瘫坐在地。 他被卖了。 许显纯拉开椅子蹲到田尔耕身边,冷笑:“本将军正想着该如何把你除掉你就自己送上了门,你这求死求得也太快了些。” 说话的功夫,许显纯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封信塞进田尔耕的怀中,又替后者整理好,轻拍两下起身。 很快,大量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正堂大门被推开,领头一人正是曹化淳。 “许将军,陛下听了你的禀报后,便命令咱家火速来此,你说田都督通敌建奴,可有实证啊。” 许显纯言道:“末将也是听下面人所说,言建奴与田都督时有书信往来,应当搜查一番。” 田尔耕此刻终于是回过神来,一路跪着冲向曹化淳,同时更是将怀里那封之前许显纯塞的信取了出来。 “公公、曹公公,这信是之前许显纯硬塞进末将怀里的,这是栽赃、栽赃啊。” 几名五大三粗的锦衣卫按住了田尔耕,又将后者的嘴堵住,夺过信来递给曹化淳。 后者阴脸接过,看了一眼许显纯。 “许将军,这田尔耕临死还想咬你一口呢。” “狗急了当然乱咬人,末将哪里敢做这种事。” 曹化淳深以为然:“许将军的忠贞陛下素来知道,这信一定是建奴写给田尔耕这个狗东西的,奴家看看猜的对不对。” 说着话拆开来看。 这一看,曹化淳可就皱起了眉头,随即抬头看了许显纯两眼。 后者有些诧异。 难不成,下面的人写错了? 不对啊,之前自己可是看过的,一点毛病也没有。 妥妥就是田尔耕通敌卖国的铁证。 刚打算开口询问两句,便听到曹化淳已当着数百锦衣卫的面朗朗开口,读了出来。 “信回田尔耕、许显纯二位将军台启:尔等二人信书皆览之,甚善。望二位将军小心为上,勿让明廷觉察,待他日本汗攻破宁锦、山海,定鼎天下之日,自当以高官显爵厚待二位将军。 天聪元年十月初三于盛京。” 许显纯瞬间傻了眼。 这他娘的信里啥时候有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名字! 而此刻跪在地上一直挣扎的田尔耕在听到信的内容后反而不再挣扎,望向许显纯那恨意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快意。 要不是嘴里被堵住,田尔耕甚至想大笑几声。 “这信是假的,信是假的!”许显纯惊愕之后顿时暴跳起来,指着曹化淳怒骂道:“狗阉贼,你敢陷害我,信里压根就没有本将军,没有本将军!” 曹化淳乐了:“你怎么知道信里的内容?还是说这信,压根就是你派人写的,用来陷害田尔耕?” 许显纯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了,见周围都是自己带来的人,便大喝一声。 “来人,给本将军把这条阉狗拿下。” 身边亲兵闻令而动,直接抽刀架到了曹化淳的脖子上,后者也不反抗,依旧笑眯眯的望向许显纯。 “咱家奉圣谕而来,是天使,你敢对着咱家亮刀刃就是谋反,要诛九族的。” 说罢,又冲着周围一众锦衣卫提声大喝:“谋逆大罪,尔等也要跟随吗!” 数百锦衣卫彼此对视,无不踌躇,只有许显纯的亲兵不为所动,依旧攥着刀挟持曹化淳。 恰在此时,又是一标人马赶到,领头之人却是骆养性。 骆养性看了一眼曹化淳,从后者身边经过,直接带人奔向许显纯。 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奉皇命,缉拿逆贼许显纯,许逆,你一家上下六十七口现在都被本将军拿下,你若是真想谋逆,就别怪国法无情了。” 许显纯顿时瞪大双眼,颤抖着手指向骆养性:“你、你这条白眼狼。” 后者冷笑。 “你那日在陛下面前编排本将军的事,当本将军不知道?你又何曾不想要本将军的命,论狠毒,你更甚之。” 悄悄话说完紧跟着便是爆喝:“让你的亲兵放下武器,但凡伤了曹公公一根寒毛都是谋逆大罪,九族尽诛!” 许显纯仰天无声,失魂落魄倒退三步。 直到此刻他才算明白,自己被朱由检给骗了,骗的很惨。 朱由检从来都没有信过自己,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以便在今天将自己和田尔耕一网打尽。 皇帝嘴里的话,有一句真的吗? 许显纯猛然打了一个哆嗦,最后无力的挥手。 “放下刀。” 几名亲兵这才下刀,任由着骆养性的人将他们全部捆缚。 随后便是许显纯和田尔耕二人,也全被五花大绑押解带走。 骆养性拖在最后,走到曹化淳跟前抱拳。 “多谢曹公公提醒,否则末将日后必遭许贼陷害。” 曹化淳摆了摆手:“将军若是要谢便谢陛下吧,陛下早知许显纯此獠狼子野心,不可信任,而将军却不同,将军有救驾之奇功,那日若非将军,陛下险遭刺客毒手。 所以,将军日后必将飞黄腾达,到那时,还望多多提携咱家才是。” 骆养性笑了出来,口中连道不敢。 二人并排走出田尔耕的府邸,临别时骆养性顿足,问了一句。 “许显纯已经拿下,那他的家眷” 曹化淳瞥了一道余光。 “暗通建奴、意图谋逆,哪一条都是凌迟诛九族的大罪,国有国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末将记下了。” 骆养性离开了,曹化淳也回了宫。 皇宫里,朱由检依旧在练字,只是笔锋越来越快、越来越潦草。 “陛下,事办完了。” 朱由检停下了笔,发白的指节挤压出笔锋处大量墨汁,好好一幅字染得面目全非。 许久后,朱由检将这张废纸撤下,深吸一口气,换了心情,继续写。 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王承恩冲曹化淳打了个眼色,后者叩首离开。 “陛下,歇一会吧,龙体要紧。” “朕的心,静不下来。”朱由检边写边说:“拟旨,田尔耕、许显纯通敌叛国、意图谋逆,诏,诛九族不赦,以儆效尤!” 第11章:东林党的贪婪 天启七年十月,天启皇帝朱由校葬入德陵,谥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庙号熹宗。 同日,权倾朝野,骑在天下一万万两千万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七年之久的九千九百岁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西厂的魏忠贤选择了与历史一样的死法,在德陵自缢身亡。 魏忠贤死讯传进宫中不久,奉圣夫人客氏便被骆养性带人活活勒死! 从始至终,朱由检都没有露面。 直到骆养性来报。 咸安宫上下连宫娥带太监,全部杀尽! 不知不觉间,朱由检的双手就染了如此多的鲜血。 没有数过,大概也有几百条人命了。 累累尸骸铺就的帝王路,果然更坦荡、更好走。 完全肃清的内廷,无不面朝廷而虎拜、仰圣主之龙飞。 骆养性这条恶犬、忠犬得到了应有的嘉赏,他梦寐以求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被朱由检赐给了他。 而王体干、李永贞两人也在魏忠贤死后,以五体投地的卑微姿态跪在了朱由检面前摇尾乞怜。 锦衣卫、东西二厂,刀,朱由检拿到了。 下面,就要看拿的稳不稳。 而内廷肃清只是开始,大明朝的最高权力此时才正式进入到洗牌阶段。 压抑数十日的政治风暴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国子监监生胡焕猷一道弹劾,成了这次政治风暴的导火索。 “是故,臣弹劾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等人身居揆席,漫无主持。甚至顾命之重臣,毙于诏狱;五等之爵,尚公之尊,加于阉寺;而生祠碑颂,靡所不至。律以逢奸之罪,夫复何辞?” 在这道弹劾中,黄立极等四人都是内阁阁臣,更是阉党成员,说难听点,都是魏忠贤生前的干儿子,穷尽溜须拍马之能事,更是在地方上为魏忠贤立过生祠的人物。 而今,一个都没跑掉。 东林党要开始发力了。 自胡焕猷这道弹劾奏本之后,朝中、朝野数以千计的奏本瞬间淹没了朱由检乾清宫中的龙案,无一例外都是声援胡焕猷,讨伐内阁四奸的。 更有甚者,三五成群跑进皇宫,将登闻鼓敲的震天响。 面对如此汹涌的官情,朱由检不得不开大朝会,出面处置。 金殿之上,黄立极等人面羞且惭,乃出面上疏求罢。 “臣身为顾命大臣,却犯下如此昏聩无智之过错,为奸贼所蒙骗,愧对先帝,无颜领受朝俸,伏请陛下降旨罢职,准臣所奏。” 黄立极一脸的痛心疾首,叩首言道:“臣归乡之后,定闭门思过,日日告罪于先帝灵牌之前。” 继黄立极之后,施凤来等三人亦是相继请辞,说着要闭门思过的话。 见四人如此识趣,东林党人们心满意足,望向朱由检,等着后者赶紧批准,好让四人为他们抬屁股挪位置。 朱由检静静听着,内心冷笑不止。 闭门思过? 天底下有这种好事吗。 把国家祸害成这个样子,如今拍拍屁股走人,让老子给你们身后擦屁股。完后你们带着这么多年搂来的银子大肆挥霍,晚上抱着娇妻美妾芙蓉被暖? 有位姓鲁的先生曾经说过:我可去你妈的吧! 鲁智深:没错,是俺说的。 既然东林党打算用自己为刀来排除异己,朱由检当然要懂事配合,顺便借题发挥。 “尔等身为顾命之重臣,却亲附阉党、残害忠良,这是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朝廷!”朱由检是少年天子,自然热血激愤,拍着桌子就吵闹起来:“若非孟卿、钱卿等众贤良臣工勇而告之,朕险被尔等欺凌盛矣。 即着去职查办,交三法司会审。” 黄立极等四人顿时大惊,叩首求饶,更是不忘暗中看向孟绍虞、钱龙锡等东林党人。 说好的我们配合辞官,你们高抬贵手让我们平安着陆,怎么如今看起来,你们没跟皇帝通过气? 不久前才官复礼部尚书的孟绍虞刚打算开口,同为东林党的钱谦益已经站了出来。 “陛下所言甚是,四贼亲附阉党、残害忠良,与崔呈秀之流沆瀣一气,确应严惩不贷。”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郭兴言、新晋礼部左侍郎周延儒亦表态支持。 其后,东林党成基命、王永光、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钱象坤等乌泱泱几十人尽数声援。 早在之前大礼议结束后不久,叶向高就病逝,如今的东林党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党魁主事人,但这几位也算是东林党的党内领袖,或许暂时的官职不如孟绍虞,但在东林党党内的地位却不是孟绍虞可比的。 因此当钱谦益、周延儒等人一开口,孟绍虞也就不再多言。 黄立极等人气急败坏,眼见锦衣卫上前要将自己四人锁拿带走,不由对着钱谦益破口大骂。 钱谦益顿时大怒,对着朱由检作揖陈请道。 “陛下,四贼目无尊上、污言秽语亵渎金殿,按律,当治大不敬之罪。” 朱由检等的就是这种话,当下就反问钱谦益。 “如何惩之?” “当杖毙于殿外!” 够狠,我喜欢。 朱由检开明纳谏,当即大手一挥:“那就按钱卿说的办,将此四贼悉数杖毙于外,以儆效尤。” 天启朝四名内阁辅臣,就这么被活活打死在了奉天殿之外。 一时间,朝堂之上、金殿之外的数百名非东林党官员无不望而心凛。 突兀的有一种魏忠贤还活着时的错觉。 东林党战胜了阉党,可东林党如今的做派,又和阉党有什么区别呢? 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披上了一层道德的外衣吧。 弹劾仍在继续,继黄立极四人被杖毙之后,刑部主事耿应昌又出言弹劾。 这一次被弹劾的对象是户部尚书张我续、刑部尚书薛贞、蓟辽总督刘诏、吏部尚书周应秋、工部尚书杨梦衮等及下二十七名官员。 可以说,耿应昌这一道劾本,将整个朝堂所有中央一级部员衙门主官、副官全部囊括进去。 东林党的胃口是真好啊,竟然要一口气吃掉这一次党争之后所有的胜利果实。 朱由检能说什么,当然是有求必应,听话照做。 大手一挥,全准了! 眼下奉天殿里最忙的,大概就是锦衣卫了。 抓走一名又一名曾经官居二品、三品的大员。 哭诉喊冤的还好些,凡是唧唧喳喳、乱嚷乱叫的,那就按照之前钱谦益给定的规矩,全部以大不敬之罪杖毙殿外! 浓郁的血腥味都吹进了奉天殿里。 这更是激发了人性中的喋血因子,让某些人更加的躁动和贪婪。 耿应昌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提请。 “臣请裁撤东西两厂!” 来了,终于来了。 当魏忠贤自缢的那一刻开始,朱由检就已经猜到东林党人会提出这个请求。 避不掉的。 好在朱由检早有准备。 没有明着拒绝,而是看向钱谦益、周延儒等人,出言询问。 “而今内阁虚设、六部空堂,朕年幼而少知,此当如何处置?” 这一句话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耿应昌那里拽了回来。 钱谦益直言道:“回陛下,如今国朝正值内忧外患之际,非忠心得力之人不可居高位,因此选官一事需得慎之又慎,请容臣等合议后,再向陛下推举报请。” 那么多位置,我们也得回去关上门好好商量,等什么时候我们分好了蛋糕,你这个皇帝只管批准就行。 朱由检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求必应,钱谦益的话一落地,他这就点头允了下来。 “那今日便先到这,朕躬不适,散了吧。” “臣等恭送陛下!” 百官作揖拜送,随即弹冠相庆。 “诸君,诸君。” 走出承天门,钱谦益便迫不及待大声嚷嚷:“且先回会馆,我等好生商议,廷推之事,自当合而决之。” “都听受之公的。” 没人发表异议,气氛热烈且和谐。 这大概就是东林党能够接连战胜浙党、楚党等党派的原因吧。 而钱谦益也没有辜负大家伙对他的信任,在福州会馆内,钱谦益在综合多方意见后,拟出了一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官员名单。 涵括了六部五寺一院一司等所有中央级衙门。 同时也包括顺天巡抚、蓟辽总督、南京六部尚书等要职。 眼下唯一还悬而未决的,就只剩下最重要的内阁阁臣。 东林党内有名望和能力竞争内阁阁臣的官员足有十几人,谁来当谁不当? 这,是一个问题。 但见钱谦益微微一笑。 他,有办法了。 第12章:真正意义上的地狱难度 “枚卜?” 朱由检望着手里这道钱谦益递交上来的奏本,那是真的傻了眼。 东林党已经将朝堂六部五寺一院一司衙门主、副官员的名单悉数报了上来,唯独没有报阁臣的名单,而钱谦益给出的建议是:枚卜。 枚卜的意思就是,抽签! 再说难听点,抓阄。 准备一个大箱子,将几十个人的姓名写到木牌上放进箱子内,然后朱由检来抓,抓到谁谁就来当崇祯朝内阁的阁臣。 而这个内阁的规模是多大呢,七个人! 也就是七名阁臣。 一个国家的正统政府,一个国家的中央机关,选拔官员竟然用抽签抓阄这种孩子把戏的方式来选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你哪怕关上灯,咱们搞内推也是好的啊。 然而如此荒谬的事就这么摆到了朱由检的面前,也是这般发生在历史之中。 从初时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朱由检笑了。 “荒谬的只是事情本身,但绝对不是人,朕还以为东林党多大手段,原来不过如此。” 眼下的大明朝,发生多么荒谬的事情朱由检也都不奇怪了。 枚卜选阁臣,不过是钱谦益亦或者东林党搞出的一个政治小把戏,给他朱由检这个新皇帝来了一次下马威罢了。 如果连如此荒谬的事情,东林党都能推动朱由检来采纳的话,那么东林党的声势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这就和无后之人魏忠贤大肆在全国给自己建造祠堂是一样的性质。 一种政治宣威的手段而已。 王承恩小心揣摩了一番,试探着说道:“枚卜选官荒谬无稽,如何可以取信。” “怎么不可取信?”朱由检反问一声:“好事啊,枚卜取命于上天,选中谁那都是上天的旨意,朕奉天承运,怎能不尊奉天意呢。回复钱谦益,就说朕准了,枚卜一事让他来主持吧。” 王承恩不再多言,出声应了下来。 “东林上下都是忠君体国的能臣,朕自当信之,朝堂的事就让钱谦益、成基命等人操持吧,让王体干、李永贞来一趟。” “是。” 功夫不大,王李二人联袂而来,跪地叩首。 朱由检没有免二人的礼,直言道:“今日朝会之上,东林党的耿应昌上表弹劾,要求取缔东西二厂。” 二人闻言大惊,连忙抬头言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你看你们,慌什么。”朱由检微皱眉头:“好歹也是厂督,位高权重之人,别一有什么事就大呼小叫。” 两人讪讪一笑,王体干随后言道:“陛下,文官什么德性您是知道的,当年西厂于正德年被关停就是因为文官所迫,可结果西厂一关,武宗皇帝便、便。” “便意外落水染疾,不治身亡了对吧。” “是。”王体干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朱由检:“陛下,当年成祖爷开办东厂,便是因为北伐草原过程中发现百官屡有不法行径因而设办,自有东厂之后,百官才收起狼子野心。 可即便如此,百官依旧未曾放弃过对皇权的觊觎,如此便有了西厂,自正德年西厂关停,这么多年来,直到先帝时,魏公公才密令西厂于暗处重建,京城不设厂司,而选在了江南。 自此之后,朝廷才能在江南收上税来,如今东林党欲要裁撤两厂,为的就是将江南织造局、两淮盐漕运转、市舶司全部吃进肚子,将国朝所有的钱都装进自己的口袋。 陛下,不可不防啊。” 朱由检连连点头,随后问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朕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二人。” “奴婢知无不言。” “去岁,我大明朝户部岁入二百二十万两,朕想问问,这是真的吗?” 王李二人彼此对视,无不心虚的垂下脑袋。 “不说话,那朕说了。”朱由检冷笑一声:“自从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之后,我大明朝取消实物折抵,完全用银子交税,万历十二年,太仓岁入银四百二十二万四千七百两,南直隶入银一百一十八万两并有承运库四万三千五百二十二匹上等丝绢,一匹折银五两。 另外还有各省的统计,需要朕一一报给你们两人听吗。 而今,地方各省个个哭穷,说收上来的银子都不够支出的,南直隶连着江浙,也仅仅给朝廷挤出了二百万两。 朕就想知道,我大明朝的钱,都去哪里了!” 见二人仍然不说话,朱由检于是动怒。 “那朕就准了耿应昌,取缔东西两厂,你二人等着千刀万剐吧。” 李永贞顿时哭出声来:“陛下,真不是奴婢等人不愿意说,实在是怕陛下您、您听不得啊。” “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还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 李永贞于是横下心来,叩首道。 “回陛下,自天启元年始,地方各省再未往中央运过一两银子,税银,全都被地方官员所贪墨瓜分!” “放屁!”朱由检大喝一声:“我大明朝还没亡呢,地方官员怎么敢干这种诛九族的混账事来。” “所以魏公公他用了东厂!” 王体干接过了话,替魏忠贤打抱不平道:“凡是贪墨之官员、包庇之官员,东厂尽数捕杀,但是没办法,地方上那些官员前扑而后继,更有甚者,在地方养私军,对朝廷谎报是叛党、是揭竿而起的百姓,用这些私军对抗厂卫。 至天启六年,天下各省的叛党、盗匪多如牛毛,东厂已完全失去对地方省府的监管,魏公公只能将各省的东厂缇领全部调往南直隶,为我大明朝守住最后一块赋税之地。 南直隶连着浙江,去岁一年岁入银为四百七十七万两,上交二百二十万两,扣留二百五十七万两,用于南京六部各衙门以及浙江布政使司上下官员们瓜分。 奴婢等人知道,但是我们不能管,再管,东林党就要和奴婢等人的东厂、锦衣卫打到底,这银子,他们一部分,朝廷一部分啊陛下!” 说完话,王体干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魏公公与奴婢等人确有受贿,但奴婢等人贪墨的银子加在一起也才不过六七十万,贪这些钱也不过是为了平时能吃的好一点,过过口舌之瘾罢了。奴婢等人一群太监,就算有金山银山又如何,朝廷若是亡了,狗娘养的东林党们可以去投建奴继续做高官,奴婢等人又能投谁去啊。 魏公公自缢于德陵,这就是奴婢等人唯一的下场,陛下,陛下啊。” 朱由检的眼角抽搐起来。 他想到后面李自成入北京,百官们凑出来的赎罪银足有几千万两之巨! 这还只是北京一城,更加富庶的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呢。 十七世纪,世界白银可是足足有三分之一都在中国! 钱呢,都去哪了。 “辽饷已经加到了三百九十一万两,可这笔银子只够守住宁锦防线,无力收回失土。”王体干嚎哭完,膝行上前对着朱由检说道:“袁崇焕曾经给魏公公写过信,恳求朝廷能将辽饷加到六百万两,用于关宁铁骑的扩军,这笔银子,朝鲜愿意出五十万两,但朝廷拿不出这笔钱啊。 魏公公没有办法,袁崇焕就去投东林党,希望东林党给他筹银子,可天杀的东林党哪里关心国家,他们装进腰包里的钱又怎么愿意砸进辽东那个无底洞。 陛下,再这么下去,宁锦防线是一定守不住的,建奴贼酋皇太极整天在前线蛊惑人心,搞了一个什么汉八旗,现在已经有上万人了,全是从宁锦军中脱离出去的将校军官和一些文官。” 朱由检闭上了眼睛。 李永贞看了一眼王体干,赶忙哭道:“陛下,两厂不能裁撤啊。” “行了!” 朱由检烦躁的大喝止住两人哭声:“朕知道两厂不能撤,但现在东林党已经逼到了朕的面前,他们今天连枚卜选臣都搬了出来向朕示威。 朕明明已经没有了退路,但朕还要想办法继续退,朕不退,他们明天就敢去投皇太极,朕不退,国家明年就亡了!” 王体干眼珠子一转:“陛下,要不,要不把他们全杀了。” “呵呵。”朱由检冷笑一声:“杀能解决问题吗?杀光他们又有什么用,北京城里这些东林党人只不过是全天下东林党利益团伙在朝廷、在朕面前的代言人罢了,朕就算把他们全杀光,朕落到的,也只不过是北京一座孤城,加上一个摇摇欲坠的山海关、宁锦防线。 北京连自给自足都无法实现,你让朕拿什么去供养山海关、去养宁锦防线袁崇焕手里那五万大军。” 面子上的君臣和谐,还要继续维系下去,甚至要更加紧密的维持下去。 这一点,是当务之急,更是必须要守住的底线。 “不要等东林党来逼朕的宫。”朱由检站起身:“魏忠贤不是教过你们一招了吗,由明转暗,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王体干顿时大急:“可是陛下,一旦如此的话,那,那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名义继续攥住江南那为数不多的赋税了。” “朕比你们更清楚,但朕没有办法!” 朱由检一手指向殿外:“你们要是有能耐,为什么当年不把东林党赶尽杀绝,现在走到这一步,烂摊子都丢给朕吗,朕现在已经想尽办法如何保全你们性命了,要是连命都没了,那就再也没了机会。” 王李二人绝望对视,许久后顿首拜泣。 “奴婢叩谢陛下。” 第13章:帝心如渊 福州会馆,东林党在北京的大本营。 今日来参会的人很多,进进出出无一例外满面春风得意。 皇帝朱由检刚刚批复了钱谦益提请枚卜选官的奏本,并交由钱谦益全权负责此次枚卜选官。 另外还有一个极其重磅的好消息。 王体干、李永贞上疏,自请裁撤东西两厂,恳求归老还乡。 皇帝已经批准了。 “诸位。”红光满面的钱谦益坐在主桌,提杯言道:“大获全胜!” 院落之中,数百人齐齐起身,举杯言道:“我等敬受之公。” 要不是碍于先帝刚刚下葬不久,他们甚至想在门口燃放几挂子鞭炮来助助兴。 “如今魏忠贤、客氏伏法,东西两厂尽数裁撤,我等廓清寰宇,重造朗朗乾坤,这一杯水酒,让我等敬东林先生、敬伦魁、敬所有为我大明殚精竭虑、披肝沥胆的东林士子!” 体型消瘦的钱谦益此刻好似有无穷力量一般,调门极高中气十足。 坐在钱谦益身边的成基命似乎还有些遗憾的说道:“只可惜,这次没能要了王体干、李永贞两人的命。” “这不重要了。”钱谦益大手一挥,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场:“区区两个丧家之犬,让他们暂时苟活一阵吧,咱们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中兴国家,振我大明。” “受之公说的极是。” 面对着扑面而来的阿谀奉承,钱谦益更加得意,他提起酒杯站起来言道。 “此次,陛下开明准我等枚卜选臣,不过枚卜到底是不够稳妥,左右思来,不过是如今仓促之下的无奈之举。 阉党伏诛,百废待兴,我等没有太多时间遴选官员,钱某为国朝计,不得不进本枚卜。 诸位明公且放心,待一年后,朝局稳定下来,我等再廷推选官,入阁辅政,钱某今日就一句,国家不是陛下一人之国家,更不是内阁之国家。 而是天下所有忠心报国同仁们的国家,所以,入阁之事,各位皆有机会!”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但意思一定要表达出来。 钱谦益或者说东林党已经将内阁当成了青楼,谁他妈都能进去逛逛。 只不过这个青楼有些小,容不下太多客人,所以。 需要排队。 轮流入阁,轮流当这个国家的主人,大家可以尽情的为所欲为。 总不能一直是某些人往自己兜里装银子对吧,要懂得雨露均沾。 怪不得崇祯一朝十七年,内阁走马灯的阁臣换了六七十个,连首辅也换了十八个。 上百人都欢欣鼓舞起来,而钱谦益也顺势报出了这崇祯朝内阁第一次的人选名单。 “成基命、王永光、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六位明公素来德高望重,乃士林之领袖,非六位明公辅政不可匡扶社稷、兴我明廷。” 被点了名字的六人无不展颜微笑,而有机灵的则开了口。 “此只六人,不和单数啊。” “对,还差一人。” 聪明的此刻已经开了口:“非受之公不可。” “我等共推受之公。” 钱谦益搂髯而笑。 不是说枚卜吗,怎么又变成内推了? 枚卜是他钱谦益主持,到时候箱子里的木牌全是空白牌子不就行了? 谁会计较这个真啊。 ----------------- 圣旨摆到了朱由检的面前,上面赫然是这次枚卜的入阁名单。 七人,不多不少。 朱由检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上这道奏本内。 这是一道密奏。 上本的人是南京礼部尚书温体仁。 温体仁也是东林党人,但似乎混的并不好,只能在南京捞捞银子,没资格来北京当代言人。 “天启初,钱谦益主试浙江,收受考生钱千秋贿赂,如此神奸结党之人,不宜枚卜。钱谦益党羽甚众,皇上不可不为之慎。” 在明末,大臣给皇帝写奏本,公文皆称皇上,陛下一词偶有使用,也只于面圣之时,别把什么都和满清扯上关系,先有明后有清的顺序别搞乱。 朱由检拿着这道奏本在王承恩面前晃了晃,笑道。 “朕还以为,东林党上下铁板一块呢。” 王承恩给朱由检换了茶水,一边忙活一边笑道:“东林党人素喜争权夺利之事,有此番做派也不奇怪,只是陛下,周延儒早早就密报御前,想要阻止钱谦益主持枚卜之事,更反对钱谦益入阁。 陛下既然知道东林党上下并不一心,昨日” “昨日朕又为什么要裁汰东西两厂对吧。” 朱由检接过了话,轻笑:“朕不借着东林党的力,怎么让王体干、李永贞两人心甘情愿的自请裁撤呢,朕要是把他俩杀了,东西两厂下面那些番子、缇骑岂不是要恨死了朕。 现在刚好,仇恨都转嫁给了东林党,跟朕没有任何关系。” 王承恩沉默下来,突然发现眼前的朱由检好陌生。 这绝不是自己陪伴十七年的那个朱由检! 心机深沉如渊。 他之前和魏忠贤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先骗杀了田尔耕、许显纯,随后便是魏忠贤,如今又骗了王体干、李永贞。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皇帝,嘴里到底有一句真话没有。 “其实朕给过他们两人机会了,只可惜王体干、李永贞两人,没和朕说实话啊。” 朱由检似乎觉察到了,主动开口说道:“去岁南直隶连带浙江确实是赋税四百七十七万两,但上缴的并不是二百二十万两,而是三百一十七万两。 有九十七万两被这两个人装进了自己口袋。 真当这些事朕不知道吗,他们查百官、查锦衣卫,锦衣卫和百官又何尝没查他们。 更何况,东西两厂这些年抄家受贿,也没少往自己兜里搂银子。 过些日子,全天下将都知道东林党逼着两厂自裁,逼着朕枚卜选臣的事,这屎盆子,让东林党替朕先戴着。” 王承恩立时瞪大双眼。 他突然明白朱由检想干什么了。 朱由检要动手杀掉王体干、李永贞! 然后把锅,甩到东林党的脑袋上。 “袁崇焕上了本,他下个月要入京。”朱由检站起身走向后宫:“朕得给他准备一笔银子。” 王承恩打了个哆嗦,赶忙跟上。 管他三七二十一,自己的命早就和朱由检绑在了一起。 若真是个雄主中兴大明,自己说不准也能跟着流芳百世? 第14章:权力、银子、国家。 南京。 礼部尚书温体仁的马车缓缓停在江南织造局门前,织造局司丞涂松杰快步上前,扶着温体仁走下马车,带着一脸的谄媚笑容。 “部堂今日怎得莅临下官这了。” “还不是北京那边事给闹的。”温体仁大步走进织造局衙门,边走边道明来意:“枚卜的事,你知道了吧。” 涂松杰连连点头:“用枚卜的方式来选阁臣,这简直太荒谬了,下官也是气不过,给陛下写了奏本,但还没有接到批复。” “本官的批复也没有。”温体仁寒着脸向内走:“钱谦益已经完全把持了朝政,说不准咱们的奏本都到不了御前。” 涂松杰叹出一口气来,将温体仁请进正堂上首落座,赶忙张罗茶水。 “你也别忙了,坐吧。”温体仁招呼涂松杰坐到身边,皱着眉头说道:“而且钱谦益又领着百官逼着陛下裁撤两厂,王体干、李永贞怕死,自请裁撤的事,这你应该知道吧。” 涂松杰连连点头:“这事下官倒是知道,实不相瞒,这几天织造局的监工陈公公可是气的不轻,终日怒骂东林党,哦不对,是骂钱谦益他们。” 差点秃噜嘴,忘了温体仁也是东林党人。 温体仁不与他计较,继续说道:“周延儒给本官来了信,欲和本官联手阻止钱谦益入阁,此人贪婪成性、欲壑难填,一旦让他把持内阁,别说我等,就算是已经裁撤的东西两厂他也不会放过。” 涂松杰连连点头。 作为江南织造局的司丞,涂松杰自然不会是东林党,算是阉党吧,是东厂的人。 如今东厂裁撤,涂松杰就成了失去组织的孤魂野鬼。 “部堂但有驱使,下官一定尽力。” 涂松杰想到自己给朱由检写的奏本还没有批复,急于寻找一个新靠山的他只能暂时投靠温体仁,而且他相信温体仁一定会答应,要不然,温体仁来他江南织造局干什么。 两人也算是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温体仁确实是这个打算。 东西两厂裁撤,江南织造局就成了孤儿,这么好的钱袋子,自己可得抓住。 钱,温体仁不在乎,他要的是在东林党内牟取更高的政治地位。 所以他需要钱的支持来打通关节。 “天启初年,那个贿赂他的考生钱千秋还在浙江吧。” 涂松杰想了想:“这个下官不太确定。” “找到他。”温体仁垂下眼帘:“用你们东厂的人找到他,只要找到他,咱们就能拿到钱谦益的把柄,我要参他一本。” 闻言,涂松杰有些诧异。 你们可都是东林党人啊,能自相残杀? 不过很快又明白过来,他们东厂内部之前还天天掐架呢,哪怕同属一个党派,该斗也得斗。 政治是通天梯,但这梯子越来越窄,挤不上去太多人。 不把上面的人拉下来,但身边的人踩下去,自己怎么往上爬。 “行。”想明白的涂松杰点头道:“下官待会就和陈公公说一声,尽快这事办妥当。” “嗯,事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温体仁总算是有心情喝上一口茶水,就见门外急匆匆走进一名织造局的小厮,附在涂松杰的耳边念叨起来。 温体仁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只看到涂松杰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不由开口问上一句:“出什么事了?” 涂松杰扭头,双眼中满是惊怖:“王公公和李公公,死了!” 温体仁当场惊住。 ----------------- 文渊阁,气氛凝重。 面色铁青的钱谦益沉默着,不时会看上不远处的成基命两眼。 王体干、李永贞死了。 就死在各自在京城中的府邸内,而后府邸更是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这件事,谁做的? 锦衣卫有这个能力,五城兵马司也有这个能力。 前者是皇帝的人,后者,是他们东林党的人! 对于王李二人的死,钱谦益不生气,甚至还很高兴,但他恼怒的地方在于,死的不是时候! 东西两厂刚刚自请裁撤,时间还没到一个月呢,王李二人就死了。 那么两厂的余孽会怎么想。 这笔账要记到他们东林党的脑袋上,毕竟,东林党和阉党斗了那么多年,两者之间早就势同水火,如今二人之死让这火,更旺了三分。 另外,府邸焚烧一空,王李二人这些年贪墨的银子哪去了? 钱谦益很关心。 “这事,应该是锦衣卫干的。” 沉默被打破,成基命开了口:“五城兵马司做不了那么干净。” “或许吧。”王永光冷笑一声,举杯品茗:“不过就算是锦衣卫干的又如何,帐还得算在咱们脑袋上不是,我倒还真想这事是五城兵马司干的,反正怎么都要背锅,起码钱落在咱们兜里。 就怕这不明不白背一口大黑锅,钱还进了某些人的口袋里。” 成基命眼角抽动:“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大家伙心里都清楚。”王永光又看了一眼钱谦益:“钱阁老不说两句?” 钱谦益总算是坐正了身子:“都是干着朝廷的事,没人替自己搂银子,这个时候,咱们得团结,案子让五城兵马司去查,咱们都是阁臣,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如今陛下深居内宫,什么事都托付到了咱们内阁这里,诸位,社稷为重啊。 山西布政使孙织棉连发了六道加急文书,说逆党王二闹的是越来越大,王二是陕西人,他流窜到山西去闹事,这一下子就搅乱了两个省。 诸位,陕西乱也就乱了,山西,可不能乱啊。 晋商八家连名上书,要求朝廷尽快平复民乱,不然影响营收。” 成基命赶忙搭话道:“山西巡抚耿如杞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发兵剿匪,还有延绥总兵吴自勉,让他也率部发兵,东西两向围剿叛党。” “这两个人现在跟咱们装死呢。” 钱谦益垂眼道:“就说没钱,欠饷,手下的兵不愿意干,催着朝廷给他们发三十万两饷银。” “三十万?他们俩胃口吃得下吗。”王永光跳了起来:“区区几千叛党,张嘴就要三十万,告诉他们朝廷没钱,叛党不除,就治他们的罪。” 文渊阁里顿时附和声一片。 总结下来一个态度,叛党必须剿除,但你要三十万两银子的话,那宁愿不剿。 大家伙起早贪黑的贪钱,到年底一分润,不也就一家分个几十万两。 你这张嘴就是三十万,买卖做的真好。 说难听点,还不知道这什么王二是不是耿如杞、吴自勉两人自己搞出来的,目的就是问朝廷要银子。 若是朱由检此刻在这看到这番景象一定会笑出来。 大明。 亡的一点不冤! 第15章:袁崇焕 天启七年十二月,北京城冷的出奇。 好好的腊月,守岁年关,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寒,搞得四九城里白幡飘展。 冻毙者不知凡几,顺天府上下忙做一团,不为救灾,而是为了清理随处可见的流浪者尸首。 “今年这般冷,到了春夏时分又该大旱了。” 朱由检站在乾清宫的殿门处望着天穹,一双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 小冰河时期已经来到了最残酷的时间节点,后面的十几年,天灾将接踵而来。 流民遍地、饿殍盈野。 “唉。” 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朱由检微微侧首低声言语:“今天,袁崇焕该入京了吧。” 三步外的王承恩连忙上前一步。 “是的。” “人在哪了?” “去了福州会馆。” 朱由检于是笑笑:“看来,在咱们这位袁督师的心里,东林党才更能救国家啊。” 沉默。 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吩咐:“今晚加八个菜吧,朕请袁崇焕吃饭,也不能太寒酸。” “是。” ----------------- 福州会馆的正堂,钱谦益捧着茶碗,眼神穿透氤氲的茶雾打量着不远处端坐的中年男人。 后者身形瘦薄,相貌白皙英俊,气质有着文官所独有的书卷气,很难让人将其联想到金戈铁马的疆场征伐,更不会想到这位就是曾经取下宁远大捷、宁锦大捷的辽东巡抚袁崇焕。 “袁抚台” 随着钱谦益的一声抚台,袁崇焕便立刻站了起来。 “不要那么拘束。”钱谦益对后者的态度很满意,于是颇有些骄矜的抬手虚压:“快坐。” “阁老直呼下官名讳即可。” 看的出来,袁崇焕的姿态很谦卑,这不是一个镇守边防的统帅应该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本辅就称抚台表字元素吧。”钱谦益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元素此番上表来京,为的什么事。” 袁崇焕堪堪落下屁股便又站了起来:“阁老,军中欠饷已有多年,差数越来越大,如今更是停饷两个多月,军中风言四起,下官担心有哗变之危,此番来京,陈请朝廷拨饷济军。” 钱谦益早有预料,袁崇焕入京,除了要钱还会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要多少银子?” 袁崇焕埋头:“最少三百万。” 一句三百万让钱谦益笑了,笑容又很快敛去,摇头。 “朝廷也没钱啊,元素你入京的时候想必也都看到了,天灾不断啊,光是为了赈灾,朝廷诸公已经是殚精竭虑,但还是难免顾此失彼,这种情况下,如何能拿出三百万来。 不过太仓里粮食还算有不少,可以予你百万,暂缓军困。” 袁崇焕顿时抬起头来,急切道:“军中并不缺粮,独缺饷银,给士卒们发粮食毫无用处,他们吃不完又卖不掉,士卒们家中贫苦,都需要钱来置衣御寒、买药治病。” “谁说卖不掉的?”钱谦益笑眯眯说道:“本辅倒是可以为元素你找一个好买家。” “谁?” “晋商的范永斗。” 钱谦益言道:“近年来天灾不断,大家都在未雨绸缪,听说范永斗于市面上大肆收购粮食备灾,元素可以将一部分粮食卖给他换取金银,如此不就可以给军队派饷了?” 袁崇焕的眼角猛烈抽搐起来。 把粮食卖给范永斗? 那不如直接卖给皇太极! 现在辽东谁不知道出入山海关往来不辍的商队大多都是晋商的车,一车车物资卖进沈阳,换回一车又一车的金银奇珍。 钱谦益让他将粮食卖给晋商,那跟直接卖给皇太极又有什么分别。 还是有分别的,因为得让范永斗和晋商赚点差价。 若是晋商赚不到差价,又怎么给钱谦益他们分银子呢。 这是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袁崇焕不由沉默下来。 见此,钱谦益皱起眉头:“元素啊,你要理解朝廷的难处,就像朝廷理解你一样,你和后金私下议和的事朝野尽知,士林上下对你很是非议。 朝廷之所以没有怪罪,也是体谅你的难处,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朝廷,体谅一下我等辅臣之困窘。” 袁崇焕于是闭上双眼,随着一声长叹,躬身作揖。 “下官,知道了。” “嗯,这就对了。”钱谦益满意起身扶起袁崇焕,又言道:“还有,待会你入宫面圣,替本辅做一件事。” “恭聆阁老示下。” “替本辅,除了毛文龙。”钱谦益取出一道奏本递给袁崇焕:“弹劾他的奏本,通政使司已经替你拟好了,直接交给陛下即可。” 袁崇焕不明白钱谦益为什么要对付一个小小的皮岛总兵毛文龙,因而满是疑惑的看向钱谦益。 后者也没有解释,只让袁崇焕照做便好。 “去吧。” “下官告退。” 目送走袁崇焕,钱谦益便不由露出笑容。 ----------------- “臣,辽东巡抚袁崇焕,参见吾皇圣躬万安!” 中气十足的见礼声传响于乾清宫内,朱由检总算是等来了这位在历史上褒贬不一的明末重臣。 朱由检望向殿外那跪着的汉子,放下手中书,拿起搭在龙椅上的大氅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来到袁崇焕身边。 或许是感受到了朱由检的靠近,跪在地上的袁崇焕身子绷得僵硬,跪姿也更加规范。 朱由检缓缓将大氅搭在了袁崇焕的背上。 后者剧烈颤抖了一下。 “袁卿,辛苦了。” 一句辛苦让袁崇焕险些泪崩当场,哽咽顿首:“臣之苦不及陛下万一也。” “地上凉,快起来。”朱由检双手扶起袁崇焕,后者要比他高约半头,因此不得不微微仰视:“朕等袁卿久矣,今日终得一见,幸甚之,来,随朕入宫,朕已命人备下了酒宴,今日你我君臣,畅饮美酒阔谈边务。” 言罢,朱由检把住袁崇焕的手腕大步走进宫殿,如此纡尊降贵的尊重,更是让袁崇焕感动不已。 他曾经见过朱由检,那时候还是信王,但两人却并未有过任何交际,因此谈不上了解。 袁崇焕只知道朱由检年轻,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肩负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能应对的了吗? 对朱由检的能力,袁崇焕并不信任,不然也不会在入京后先去见钱谦益。 可对于朱由检的尊重,袁崇焕非常感动。 他是士林出身,从小背着天地君亲师的纲常伦理长大,忠君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一刻来言,袁崇焕甚至愿意为了朱由检去死。 君臣之间并无故交,却又情深似海,这大概就是独属于中华文明的浪漫。 暖阁里的炭火烧的旺盛,驱散走了所有寒意,一桌美酒佳肴已经备下,朱由检难得的奢侈。 王承恩伺候碗筷酒水,对着袁崇焕说了一句。 “平日里,陛下进食从未超过四个菜,今日为了迎接袁抚台,特意加到十二个菜。” 刚刚落座的袁崇焕刚想起身谢恩就被朱由检按了下去。 “今天,咱们先把礼节放一边,这些虚的不要管,吃饭、喝酒、救国家。” 说着话,朱由检便端起酒杯,非常严肃却又满怀深情的冲向袁崇焕说道:“卿,为国戍边多年,饱受关外风寒相迫,换得家国无恙、山河未失,朕代社稷,敬卿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先干为敬。 袁崇焕压抑多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当场泪如溃堤,滔滔而下。 第16章:再给朕一点时间吧 “大伴,你先出去,朕和袁卿聊聊。” “是,奴婢告退。” 随着王承恩的离开,暖阁内便只剩下了朱由检和袁崇焕两人,后者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正襟危坐。 最初的寒暄结束,也该是话及正题了。 袁崇焕很期待。 虽然从情感上来说,他愿意为了大明朝,为了朱由检去死,但是袁崇焕更希望的是活着看到大明涅槃重生。 而这一点,只能靠朱由检,其他任何人都没这个资格。 所以,希望列祖列宗保佑,让国家迎来一个中兴之主吧。 朱由检说话很直接,尤其是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袁卿这次入京,是为了辽饷的事吧。” “是。” 袁崇焕坦白道:“辽饷自泰昌年始欠至今,年年都有亏空,如今更是停发两月,将校卒勇皆有怨言,背逃者众焉,陛下不可不为之慎。 臣恐军中哗变,故上表入京,乞以残躯求陛下下旨拨饷,抚平军愤。” “是该拨饷,是该拨饷。”朱由检连连点头:“士卒们为了国家浴血戍边,朝廷却连他们的饷银、抚恤银都发不出,朕若是当兵,恐怕唉!” 投建奴,算是汉奸吗? 在这个时期当然算,彻头彻尾的伪军汉奸。 但老百姓能骂,唯独朱由检这个皇帝不能骂。 是朝廷对不起边军,不是边军对不起朝廷。 用圣人的德操要求一名普通的士卒,却又将士卒视为猪狗草芥,天下不该有这样的朝廷。 “辽饷,一共欠了多少?” 袁崇焕低下头,艰难报出一个数字:“若是从泰昌年开始算,一共欠了一千一百八十万两,若只算去岁今年,欠了三百一十七万两。” “东林党那边给你多少银子。” “啊?” “朕说,东林党给了你多少银子。”朱由检目视着袁崇焕,言道:“你不是去了福州会馆吗,没有见到人?” 后者大惊,刚欲起身告罪又被朱由检拦住。 “朕说了今日无礼,咱们君臣坦诚相待,就事论事,朕不会有任何怪罪你的意思,朕只想听实话,今日之国家,需要实话。” 袁崇焕一咬牙,拱手:“钱阁老言朝廷财政经涸,无力济军,是故没有拨饷,不过钱阁老说可以拨臣军粮百万。” “军粮不是钱,宁锦也不缺粮,他这么做,是给这批军粮找了一个好买家吧。” 袁崇焕不由惊愕,望向朱由检时眼里开始浮出神采:“圣明无过陛下,钱阁老授意臣将军粮卖给晋商范永斗,以军粮换金银济军。” “打的一手好算盘。”朱由检笑了出来:“又想捞银子又怕担骂名,苦差事就让给你做,八家晋商通敌叛国人尽皆知,这批军粮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皇太极的军营里。 而市米资敌的罪名就要落到你袁崇焕的脑袋上,将来这就成为东林党掌控你的把柄,你袁崇焕怕是要一直为东林党卖命了。” 如此一言,袁崇焕顿时汗流满面。 之前见钱谦益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思来,朱由检说的太恐怖。 好恶毒的伎俩。 朱由检又问道:“钱谦益绕了那么大一个弯,总得要求你干点什么吧,朕猜猜,是不是要你除皮岛总兵毛文龙?” 这一刻袁崇焕人都傻了。 “看来朕是猜对了。”朱由检呵呵冷笑:“毛文龙是前少保袁可立一手恩擢提拔的,袁少保刚正不阿、犯颜直进,和东林党关系极差,而且皮岛的毛文龙做事素来没有章程。 他缺饷缺粮,就派兵劫掠晋商的商队,损害了东林党的利益,如此,东林党上下自然视毛文龙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也就不难理解。 杀了毛文龙,东林党顺势将火烧到袁可立头上,新仇旧账一起算,呵呵。” 政治的弯弯绕袁崇焕难懂,但听到朱由检这一番分析,理清脉络纹理之后顿惊一身冷汗。 “毛文龙的确该死。”朱由检继续说道:“他拥兵自重,屡屡轻蔑朝廷,任由其继续下去,早晚脱离中央,割据地方。 但是皮岛不能丢,皮岛在可以牵制建奴后方、攻略辽南,使皇太极不敢大举进犯,宁锦战局便成了僵持之势。 若我大明可以抚平内乱,后金,终不过是疥癣之疾。 只可惜现在时不我待,老天爷留给我大明的时间太少了,朕一时半刻无法理清,所以还得僵持着,必须僵持着,起码宁锦防线不能丢,丢,则亡国。 欲想宁锦防线不丢,皮岛就不能丢,毛文龙就暂时不能杀。” 袁崇焕眼里的神采越加浓郁,随着朱由检的话,不由得激动起来。 皇帝,是明君。 一念至此,袁崇焕立时站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本。 “臣于辽东防备,同建奴交手多次,早有御敌之法,乃作五年平辽疏,呈请陛下批阅。” 五年,平辽疏? 朱由检心中长叹一声,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明末这些官员、将领,太自以为是了! 伸手接过袁崇焕的奏本,朱由检连看都没看,而是言道。 “朕不要你五年平辽,朕只要你,守住宁锦防线,寸土不丢,十年之内,别让一个后金军越过山海关、喜峰口进入我大明关内即可。” 袁崇焕顿觉失望,乃急声道。 “陛下,这些年辽东军务之所以不振,只因边臣效命,动忧掣肘。倘若吏部用人、兵部指挥、户部措饷、言路持论,皆与边臣尽相呼应,始可成功。 皇上圣明,臣当殚精竭虑报效皇恩,倘得陛下圣明相佑,未尝不可行啊。” “朕不准,便是不圣明了?” 朱由检手搭在这五年平辽疏上,望着袁崇焕叹出一口气来:“崇焕,你岁长而朕岁浅,但你看的是一隅,朕看的是一国。 我大明的问题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像当年你的老恩师孙承宗,孙督师是名帅却非贤臣,自他主持修建大小凌河边塞城堡以来,靡费国力上千万,可如今这些堡垒要塞呢,短短两三年啊尽数失之、焚之、毁之,白白浪费了上千万两国库银。 钱谦益在这一点上没有骗你,我大明眼下,的确财政经涸,朝廷已经拿不出钱了。 你有五年平辽的雄心抱负,朝廷却没有支持你的钱粮物资。强行推动,最后也不过是功亏一篑,弄巧成拙。 我大明经不起折腾了,朕现在唯一能支持你的,只有帑银二百一十万两,这些钱朕都交给你,你先带去宁锦发饷,安抚军心。 等朕想办法再给你凑一笔银子,届时,宁锦防线就能稳住了。” 如此一番推心置腹,袁崇焕心里的委屈也就没了踪迹,感动应下。 “喝酒、喝酒。” 君臣二人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酒足饭饱的袁崇焕谢恩离开,王承恩一路送出乾清门才折回。 “朕给了他二百一十万两。” 王承恩愣了一下:“先前抄墨了施凤来四贼的家,后又有王体干、李永贞二人家私,帑银已有五百余万” 皇帝之前还说要全力支持袁崇焕,怎么又留了一手。 “朕怕他不堪大用,辜负朕。”朱由检拍了拍桌上的五年平辽疏:“朕现在要的,不是独当一面的统帅,而是一个听话的将军。 真把五百多万都给了他,他就敢扩军,就敢主动出关找皇太极打一场会战。 皇太极敢赌国运,但朕不敢,朕输不起。 彼时宁锦防线要是丢了,就算把袁崇焕千刀万剐又有什么用。 所以朕只给了他二百万两,这笔银子可以保证士兵们不哗变,保证他稳定军心,不丢宁锦。 后面,朕就慢慢给他钱,让他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 配合上皮岛的毛文龙部在辽南的游击牵制,足够替朕守住几年。 五年、八年,多给朕一点时间,再多给朕一点时间。” 说到最后,朱由检已经有了醉意,连洗漱都省去,直接和衣躺倒床上睡了过去。 王承恩轻手轻脚替朱由检盖上被子,望着后者即使入睡还依旧紧锁的眉头,情不自禁掉下两行泪来。 皇帝,太难了。 第17章:党内生隙 袁崇焕这次回京并没有待太长时间,便匆匆赶回宁锦前线。 跟他一起回去的还有朱由检拨付给他的二百一十万两帑银。 浩浩荡荡十几辆大车,根本瞒不住。 “内帑还是有钱啊。” 成基命这群人看的眼热,但根本不敢有什么歪心思,袁崇焕是需要争取的对象,可不敢得罪。 “只不过这么一来,袁崇焕怕是要彻底倒向陛下了。”王永光显得有些担心:“袁崇焕手里,毕竟握着数万精兵啊。” 钱谦益倒是不置可否的一笑:“没用,陛下难不成还敢让袁崇焕带兵回京不成?” “也是。” 炉火旺盛的文渊阁内,几名阁臣都轻松下来,商量着晚上到哪聚宴饮酒。 再有几天就是年关,跨过这一年,天启转崇祯。 “希望明年能过一个好年吧。” 李腾芳守着炉子,将一道署着陕西布政使司的奏本扔进炉火中,火光映照在他那张阴冷的面庞上:“陕西最近越闹越大,听说又出了一伙叛党,贼酋叫什么高迎祥,折腾的厉害。 真是一点都不让朝廷省心,区区万了八千的流贼,到现在都杀不光。” “地方上的事就让地方去操心,办不好差事,他们也得掉脑袋。”钱谦益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众人纷纷跟上,文渊阁内顿时人去楼空。 ----------------- 杭州知府衙门,大牢。 一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走出囚房,一张口便是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 “嫌犯尽数招了,让人火速押往南京交给温部堂,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嫌犯的安全。” 守在囚房外的不是衙差,而是十几名穿着布衣的彪形大汉,悍气十足。 这些都是曾经东厂的番子,而今东厂裁汰,他们便算是由明转暗,连明面上的署理衙门都换了牌子,被朝廷收回。 但两厂的组织关系并没有崩散,曹化淳成为了他们东西两厂的新头领。 而今两厂合并,完全转入地下工作,朱由检替其取了一个新名字。 明镜司。 希望这个新组织能做大明的一面镜子,将天下众生的纷纭百态,纤毫毕现的呈映在朱由检的眼中。 而明镜司的所有经费,都将走朱由检的内帑拨付,彻底和朝廷划清了界限。 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到底有哪些人是朱由检的探子眼线,民谍相混,最难分辨。 领头的大汉没有说话,默默带人走进牢房,将一个遍体鳞伤的犯人拖了出来。 这便是曾经在科举中贿赂时任浙江主考官钱谦益的考生钱千秋。 明镜司将钱千秋交到了温体仁手里,后面的事便和明镜司没有任何关系。 让东林党内斗去吧。 就在嫌犯进入南京的当天,一道密报也从南京送到了北京,送到了钱谦益的手中。 “温体仁抓了钱千秋,如今钱千秋已然招供,温体仁憋着心思要将嫌犯送来北京,并准备弹劾钱某。” 接到密报的钱谦益并没有去文渊阁坐宫,而是跑到福州会馆开了这堂会。 在文渊阁开会,那是朝廷之会,而在福州会馆,那就是党内之会,这一点钱谦益分的很清楚,处理也很妥当。 毕竟怎么说温体仁也是他们东林党人,更官居南京礼部尚书,身份显赫。 温体仁弹劾他钱谦益,属于东林党党内嫌隙,要是让外人知道,就暴露了东林党内部不和,这很危险。 “这温体仁太不知好歹了!” “有什么事大家伙商量着来,不吭不响抓了人审了供,非要玩这么一出先斩后奏,搅得大家都不安生。” 一时间,诺大正堂内议论声四起,无不是对温体仁的口诛笔伐。 钱谦益冷笑一声:“看来钱某还是挡了某些人的发财路,这才有今天温体仁憋着心思想把钱某拉下来上位的一出闹剧。” 最后,钱谦益看向了不远处一脸平静的周延儒。 “温体仁要把钱千秋送入京来,但他自己不露面,坐镇南京幕后指挥,那说明,咱们北京城里有温体仁的同谋啊,说不准就是在座的某位,打算接过温体仁递上来的刀,捅咱们自己人。玉绳,你说呢?” 周延儒面色不变,反问道:“钱阁老这消息是从得来的?” “南京。” “谁?” 钱谦益顿时无话可说,又听周延儒说道:“大家别忘了,东西两厂裁汰之前,南京是两厂最后的据点,两厂番子探子无数,势力庞大,说不准这事是两厂余孽搞出来的,却要栽赃到温体仁和咱们在座某些人的身上,意图就是离间咱们内部,挑拨我等暗生嫌隙。 各位可千万别被这种小伎俩蒙蔽了,万一我等内部大打出手,岂不是正中阉党余孽的下怀,他日被其各个击破,咱们可都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周延儒的话不无道理,他在东林党内的地位虽不如钱谦益、成基命等人高,但也绝不算低,还是有自己拥趸的,因此纷纷出言支持。 这便很难办了。 孙慎行站出来当了中间人,斡旋道:“玉绳公说的也不无道理,但这事终究是存在的,钱千秋此刻就在南京,说不准已经在押送入京的路上,我等不能让其活着入京,不然天下人都将知道我东林党内部攻讦不合。 彼时下面的人就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楚党、浙党这些余孽也会死灰复燃,影响大局的稳定。 是不是应该照会南京方面,尽快把这钱千秋除掉?” “来不及了。”钱谦益挥手:“现在人怎么可能还在南京,只能咱们派人中途截杀。” “谁可以去?” “要不调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是京畿戍禁,多少双眼睛盯着,动五城兵马司动静太大,用私军。” 钱谦益扫视全场:“诸位明公府内皆有私兵,此时此刻我们应当放弃成见、同心一力,所以我提议,各府皆出私兵百人,出京截杀钱千秋。” 周延儒响应道:“钱阁老此言甚为妥当,延儒愿意从命。” 自周延儒后,群起响应,无不纷纷支持。 转瞬就凑出了一支数千人的私军。 “那就这么办吧。” 钱谦益挥手:“今晚子时,知会五城兵马司开永定门,送咱们的人出城。” “甚好。” ----------------- 乾清宫。 曹化淳步履匆匆赶至,最后撩袍拜地跪于暖阁外,叩首禀报。 “禀陛下,周延儒送了密信。” 暖阁内,王承恩的声音响起:“说吧。” “周延儒密报,钱谦益征调东林党各大臣府内私军,打算今夜子时走永定门出,于京外各道截杀钱千秋。” 周遭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才响起朱由检的声音。 “传旨,召成国公朱纯臣、协理京营戎政陆完学入宫面圣。” “是。” 第18章:崇祯版夺门之变 “臣,京营提督朱纯臣奉旨参见,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臣,协理京营戎政陆完学奉旨参见,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当两声场合接连于暖阁内响起,一脸忧愁惊惧的朱由检便已经快步走到了朱纯臣的面前,搀扶起后者言道:“国公可算是来了,朕,朕可算是等到卿了,还有陆卿家,快请起,快请起。” 朱纯臣爬起身来,看到朱由检如此惊慌失色,不由好奇问道:“陛下缘何忧心。” 站在不远处的王承恩就搭了话。 “国公爷、陆协理有所不知,城中,有奸贼要谋逆啊。” 才刚站起来的陆完学下意识啊了一声。 谋逆? 新帝才刚刚登基,而且一直表现的懦弱听话,有这样的皇帝,还造哪门子反啊。 “成国公自己看吧。” 朱由检取出一道‘周延儒’的密报递给朱纯臣,后者接过查看,也是大惊失色。 东林党这是疯了不成? 集结私军,勾结五城兵马司欲夺城门,封锁京师,而后合兵入宫,逼迫朱由检逊位。 “东林党人打算从宗人府里选一个幼童,废朕帝位,朕,朕何罪于天下,何罪于祖宗,竟遭致百官如此愤恨。” 朱由检一开口就掉下眼泪来,拉着朱纯臣泣声道:“朕知道朕躬德薄,不配大位,是故登基之后,潜心于深宫之中终日读学不辍,朝政大事悉数交付内阁、五军府。 缘何百官还是对朕不满意,竟要废朕而另扶新君,朕心惶恐惧不可堪,思来,只有卿可护佑社稷,还望卿看在先祖陪成祖靖难开国的感情上,帮朕一次吧。” 言罢,嚎啕大哭。 朱纯臣手足无措,只能一劲安慰朱由检,同时看向陆完学,示意其说两句。 陆完学于是开口道:“陛下但可放心,有臣等在,岂会给这些宵小之人逞凶为恶的机会,陛下莫忧,臣等这便出城,调集三军入城护驾。” 朱由检没说话,依旧大哭不止,最后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把着朱纯臣胳膊。 “朕一切,都听成国公的,都托付于成国公了。” 朱纯臣染了一袖子的眼泪鼻涕,此刻也不觉得恶心,反而内心狂喜,抱拳应下的同时,言辞凿凿。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圣望。” 语落告退,带着陆完学离开。 走出皇宫之后,陆完学便面露兴奋之色:“国公爷,咱们的机会来了。” 朱纯臣此刻还有些担心。 “周延儒给陛下写的密报,是真的吗?他也是东林党人啊。” “国公爷难道没听说南京的事?”陆完学见朱纯臣迷惑,便主动解释道:“末将有故交在南京,听他说,前段时间杭州抓了一个叫钱千秋的官员,这钱千秋能科举得中,完全是因为贿赂了钱谦益。 国公爷可知,这钱千秋如今在谁的手上?” “谁?” “南京礼部尚书温体仁!” 一番话让朱纯臣顿时恍然大悟:“所以你是说,东林党党内不合。” “温体仁想借这件事弹劾钱谦益,其在北京必有同谋,说不准这周延儒便是。钱谦益担心温体仁将钱千秋送进京对他不利,意图谋反拥立新君。 想必存的便是贪孩童以久其政的狼子野心,却不想被周延儒暗中告发,而陛下年幼怯懦外无援手,东西两厂又被裁汰致使内无助力,自然只能依靠国公爷您。 如此我等就有了借口调兵入城而清君侧,保社稷。到那时,国公爷您就是救国之功臣、社稷之柱石。” 尽除东林党,随后权倾朝野。 一想到今夜之后,自己将位极人臣甚至独掌大权,朱纯臣便不由激动起来。 虽然他手握京营兵权,但在势力上依旧要逊色东林党一番,不过万没想到,如今的东林党还没强大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却狂妄的犯下如此大错,这就给了外人机会。 好事,天大的好事。 “汝成,你速速出城去往大营,整军待命,本国公去往五军府联系勋臣。” “是。” 二人于皇宫外匆匆分别各自谋划,全然不知暗处几十双眼睛一直盯着。 皇宫之内,原本哭的不成样子的朱由检哪里还有一分惊慌之色,面容阴沉如水,让王承恩都不由胆寒。 都来看,皇帝又骗人了嘿。 之前拿给朱纯臣看的那封周延儒密报压根就是仿笔。 骗的就是朱纯臣。 “今晚,让勋贵党和东林党先热热身,红红脸。” 朱由检又开始临帖练字,逐渐让气氛松弛下来。 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看着时间,给骆养性说一声,让他做好准备。” “是。” “还有,替朕拟一道圣旨。” 王承恩连忙准备,提起笔来看向朱由检,等着后者示下。 “是夜,乱党犯上,纵兵掠于城宫,值此危难之际,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秉心忠良,护驾平逆,于军阵之中斩逆除贼,不幸身中流失,罹难殉国。 国失栋梁、朕失肱骨,呜呼哀哉不胜悲痛,乃追授其永州侯,太子少师、左都督,其子骆作昌袭爵,廕封锦衣卫千户。” 随着朱由检一字一句的道出,王承恩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 这竟然是一道追封的诏书。 而追封的对象竟然是骆养性? 皇帝这是打算在今晚,连着骆养性一起除掉! 这也不难理解,当初那次乾清宫刺杀案,就是骆养性一手自编自导炮制出来的。 他早就上了朱由检心中的必杀名单! 而王承恩永远不会知道,朱由检杀骆养性,从来不是因为那次刺杀。 在如今的大明朝堂之上,没有一个无辜者! ----------------- 夜幕降临,万物寂寥。 打更的更夫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准确的报着时辰。 子正。 密集的脚步声从街头巷尾各个地方响起,好奇的更夫扭头看了一眼,随后便被一抹寒光掠过咽喉,手中的铜锣掉下,发出一声脆响。 “快。” 东城兵马司指挥焦惟升现场督促,催赶着这数千号东林党私军走永定门离开,结果刚刚打开城门,就看到原本漆黑如墨的城外,挑亮数千根火把。 一身戎装甲胄的陆完学高居马上,拔刀怒喝。 “奉皇命,诛杀叛党!” “入城,杀贼!” 这一刻,兵马司和数千私军全傻了。 第19章:天启七年--庚申事变!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正在熟睡中的钱谦益被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惺忪的睡眼还没睁开,就已是一句怒骂喝出了口。 “报哪门子的丧,本辅还没死!” 官宦之家哪有这般敲门的规矩,这节奏,只有报丧才如此。 一点礼数都没有,由不得钱谦益不恼怒。 门外,府上管家已经急做了一团:“阁老,大事不好,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的陆完学起京营兵谋反,如今已经杀入城来,陛下圣旨已到,急诏您和各位阁老入宫勤王。” 什么玩意? 钱谦益先是傻眼,随后一个翻身就从床上滚了下来,顾不上穿衣踏履,连滚带爬打开房门,一把就攥住了管家的衣领,面目狰狞。 “如此泼天大事,不可胡说。” “小人就是有十颗脑袋,这种事也不敢胡诌啊。”管家差点哭出声来:“宫里的曹公公已经拿着圣旨在正堂等着您了,现在永定门那里喊杀震天,小半个东城都听得真着。” 永定门? 钱谦益心里猛然一颤,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陆完学起京营兵谋反,哪个城门不能选,偏偏就选了永定门。 可眼下情况不可能给钱谦益太多思考时间,他边跑边穿衣,等赶到前厅正堂的时候,早已一脸焦急之色的曹化淳就迎了上来。 “阁老,事危矣,陆完学起京营兵谋逆,此刻正在抢夺永定门,一旦让陆逆兵进京城,陛下危矣、江山社稷危矣。” 钱谦益此刻只觉脑仁都快炸开,反手抓住曹化淳问道:“曹公公,好端端的,陆完学为何要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这奴婢哪里知道啊。”曹化淳急哭道:“哎呦我的阁老,您要是再不快进宫勤王,叛党杀至,您这里也是万分凶险之地,陛下已经急令锦衣卫骆养性带兵入宫。 等几位阁老齐至,咱们也能由锦衣卫护着离开北京,彼时再调勤王兵平叛。” 钱谦益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耳边已经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喊杀声,当下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匆匆点头同曹化淳赶往皇宫。 走出府门,果见整个西长安街上乱作一团,东林党住在此街上的九卿大臣想来也是得到了朱由检传给他们的消息,同钱谦益一般,步履匆匆赶赴皇宫。 除了这些惊慌失措的大臣,还有一队队往来奔跑的锦衣卫。 平日里有规有矩、官气冲天的长安街,此刻乱的像是一锅粥。 “都慌什么!” 钱谦益虽然也很惊惧,但此刻还是强装镇定,大声喝道:“立刻让通政使司拟内阁文书,通知南直隶、浙江、山东等地,告诉他们陆完学起兵谋逆之事,让三地速速发兵勤王接驾。 调五城兵马司护送,走广安门出城。” 通政使傅淑训立刻接令安排调度。 “周延儒呢?” “对啊,玉绳公呢,怎得还不见他。” 钱谦益烦闷挥手:“不管他了,诸位速速随本辅入宫。” 在钱谦益这一番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东林党百余人浩荡荡涌进皇宫,赶赴乾清宫。 也在这,见到了朱由检。 可当钱谦益看到朱由检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冷气自脚后跟直冲天灵! 眼前的皇帝哪有一丝一毫似之前曹化淳召他们入宫勤王所言中的慌乱? 只见此刻的朱由检一身皮弁服,悠然自得的挥毫书墨,身旁或站或跪四名宫娥侍奉着茶水、文房。 而司礼监如今身兼掌印、秉笔两大职责的大太监王承恩正埋头写着一道又一道的圣旨。 百官跟在钱谦益身后齐齐傻了眼。 朱由检总算是停下了笔,抱臂端详了许久才满意点头。 “唔,看来朕静心的功夫确有精进,笔锋丝毫无乱,甚善。” 永定门外喊杀震天,乾清宫内皇帝练笔? 若是到这个时候钱谦益再不明白那他就真成了一头猪。 可即使猜到了什么,钱谦益还是颤抖着开了口:“陛下,京城有叛党。” “哪里来的叛党?” 朱由检抬头一笑:“哦对,陆完学是吧。没错,他确实是叛党,陆逆罪孽滔天,竟然起京营兵围攻京师,残忍戕害百官,幸有成国公朱纯臣、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力保皇宫不失,阵斩陆逆于奉天门外,这才保下我大明江山社稷。 如此惊心动魄之夜,足以史书留笔,后人称之谓:天启七年庚申事变。” 言毕,朱由检对着身旁几名宫娥轻轻挥手,后四人躬身告退,不远处的起居注也紧随其后离开。 就在五人消失的同时,大队锦衣卫和早前两厂番子,如今明镜司的暗探涌进乾清宫。 这些番卫各个目露凶光,手握钢刀利刃。 朱由检重新提起了笔。 “都还在等什么呢,除了七位阁老以外,送百官共赴国难!” 恐怖的血腥杀戮在乾清宫瞬间上演。 一个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朝廷官员被番卫残忍杀害,轻者留有全尸,重者尸首分离、四肢难全。 五脏混断臂鲜血四溅,惨叫和钢刃切骨齐鸣。 地狱的修罗场都绝不可能有此刻乾清宫更血腥恐怖。 朱由检一直低头练着字,但剧烈颤抖的手早已出卖了他,好在此刻乾清宫犹如修罗地狱,压根不会有人关注到他。 浓郁如实质一般的血腥味顶进朱由检的鼻腔,刺激的后者猛然扭头大吐。 他终究还是没能撑住! 即便是钢铁般的意志也带不动多年养尊处优的生理素质。 这场面,太恶心了。 随着最后一名官员倒下,一名明镜司的番头跪在溪水般的鲜血中:“一百一十七位大人皆赴国难,还望陛下切莫悲痛过甚,保重龙体。” “理当、呕!!!” 还没消化干净的米粥从鼻腔里顶了出来,呛得朱由检那叫一个难受,但依旧红着双眼硬是调整了过来。 “理当厚恤之,快,将乾清宫打扫干净。” 番头领命,大声吆喝道:“快,速将宫殿打扫干净。” 更多的番卫涌了进来,收集尸体的、泼水的、抹地的,分工有序。 另有十几名司礼监太监点燃拇指粗大的檀香置于宫殿各个角落,快速挥动煽动绣扇,用于中和、遮盖浓郁的血腥气味。 短短两刻钟时间,原本还宛如修罗场般的乾清宫,转眼间就恢复了原样。 沉心一嗅,空气中浓浓的檀香气味似乎还挺让人醉心? 既然扫尾工作如此麻烦,那之前为什么不在乾清宫外处理。 那是因为,朱由检想亲眼近距离的看着! 生在明末这个天杀的时代,又是接过崇祯剧本,他得比满朝虫豸、关外建奴更毒、更黑、更残暴! 他不是朱元璋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开国皇帝。 但朱由检可以人为炮制出尸山血海! 规模、数量,自由控制。 直到自己的心、自己的神经达到朱元璋那个地步,甚至,超过他! 百官已经被屠戮殆尽,被朱由检下令保全的钱谦益七名阁臣早已被吓的昏厥,甚者,如李腾芳此刻更是活活吓死。 “暂时收押,让他们活着,朕还有用。” 朱由检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精神,冲着王承恩言道:“对了,周延儒那和他说一声,抓紧把事给朕办好。” “是。” 如今的王承恩,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朱由检。 自己头上的这位皇帝太残暴、也太阴毒了! 这完全就是一场从头到尾由朱由检一手操控安排的,针对东林党,不,应该是针对很多人的一场大屠杀。 这一晚,死的绝不仅仅只是这一百一十七名官员。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第20章:吾皇万岁 亥时,五军都督府。 朱纯臣今晚设宴款待五军府数十名勋贵,不仅备下了美酒佳肴,更是从教坊司找来了一批能歌善舞的歌妓现场助兴。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在座的虽然都不明白朱纯臣打算做什么,但大家伙也懒得问,只管吃好喝好。 直到一声锣响。 “子正!” 打更兵报了时辰,朱纯臣才摇摇晃晃起身。 “诸位,本国公今夜奉旨入宫,自陛下那得一密报,言东林党今晚图谋不轨,打算勾结五城兵马司夜夺永定门,继而封锁全城,政变逼宫。” 原本还热闹非凡、气氛欢快的宴会瞬间寂静下来。 乐也不奏了、舞也不跳了。 所有人都惊愕的望向朱纯臣。 东林党,今晚造反? “国公爷,这玩笑可不能开啊!” 抚宁侯朱国弼哆里哆嗦爬起来,面无血色,神情惊惧。 他是大明的世爵,按说应该属于勋贵,但朱国弼是个异类,明明有爵位在身,但却一直跟东林党搅和在一起。 现在朱纯臣说东林党谋反,朱国弼岂有不惊惧的道理。 “是与不是,诸位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朱纯臣老神在在的端坐下来。 堂内数十人惊疑不定,可很快便齐齐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声音出自永定门的方向。 朱国弼一屁股瘫坐在地。 完了! “各位切莫惊慌。”这个时候,朱纯臣才胜券在握般施施然起身,大手一挥:“本国公已命协理京营戎政陆侍郎调京营兵入京平叛,想来不多时便有捷报频传,诸位且随本公,入宫勤王护驾。” 大家这才明白朱纯臣的算盘。 这是打算借着勤王护驾的借口,趁势扫平东林党,架空皇权,甚至是挟天子独揽朝政。 明白之后,众人又是一阵激动。 这群勋贵莫看各个官居一品、二品都督佥事,头上还顶着公侯伯的世爵,但除了每年领一笔爵禄外,那是一点实权都没有。 五军府的权力早就被兵部架空,他们这群都督佥事,都不如东林党麾下一个中层官员。 憋了那么多年,终于有机会翻身农奴把歌唱,一雪前耻的机会可算是到了。 当下便纷纷鼓噪起来,要陪着朱纯臣入宫勤王护驾。 可还没等这群人走出五军府,一大彪锦衣卫已经将五军府团团围住,骆养性一身戎装甲胄,森着脸带人冲进了大堂。 “骆养性?”朱纯臣此刻依旧没有将其放在眼里,倨傲的颔首呵斥:“你好大的狗胆,敢带人闯我五军府,你就不怕本公要你的脑袋吗。” 骆养性沉默片刻,随后咧嘴一笑,抱拳下腰。 “末将参见成国公,恭喜成国公,陛下口谕,成国公平叛有功,加太师、太子太傅,上柱国,加爵禄五千石,赏宫中乘辇。” 这下轮到朱纯臣傻了眼。 平叛结束了? 于是下意识的说道:“陆完学将东林党平了?” 不可能啊,明明耳边那响彻半城的喊杀声还没消停,没道理朱由检的加恩圣旨会先到。 “不是陆逆谋反吗?”骆养性诧异,随后展开袖中丝帛念道:“天启七年十二月庚申,时任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陆逆完学,罔食君禄,暗通建奴,蛊惑京营将校士卒于深夜子时暴起谋逆,进犯永定门。 东城兵马司指挥焦惟升及时发现,乃组织守城士卒于永定门力拒之,同时飞报文渊阁大学士钱谦益;成国公、京营提督朱纯臣;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等处敌情。 奈何陆逆贼势众大,焦惟升于战中殉国。 乱军涌入,掠于城宫,幸有成国公纯臣、锦衣卫指挥养性合力平叛,方于奉天门阵斩逆贼完学,此事后,陛下降旨加恩于成国公。” 朱纯臣满脑袋成了浆糊。 这都什么跟什么? 逆贼怎么突然成了陆完学,之前不是说好东林党的吗? 还没等朱纯臣反应过来,就听骆养性大喝一声。 “此番事变之夜,五军府上下齐心协力,为保陛下社稷,血战逆贼不退,自抚宁侯朱国弼及下二十七人殉国,为土木堡之变后,我大明朝损失勋臣最惨烈之祸端!天日昭昭,表国忠良!” 言罢,骆养性大手一挥,身后锦衣卫如狼似虎冲入,不由分说三两一组,将一个个醉醺醺的勋臣按在桌子上,手起刀落间便是二十七颗人头落地! 惊慌失措的歌妓、乐师来不及逃窜也被一一格杀当场。 鲜血淋漓的五军府大堂,只剩下一个朱纯臣呆若木鸡。 猛然间一个冷战,竟然当场失禁。 尿骚味混着血腥味刺激的骆养性眉头一皱,再也懒得管失魂落魄的朱纯臣,转身带人离开。 他还得赶去永定门将陆完学处理掉呢。 就在骆养性堪堪抵近永定门附近,还没来得及发号施令,便不由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不可思议的低下脑袋。 只见心口处,一支染血的箭簇已是透体而出! 扭头。 一个似乎很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丁” 骆养性张口,汩汩鲜血淹没了声音,最后便是无尽的黑暗兜头罩下。 身子倾颓倒下,骆养性栽落,就这般不明不白横死于此。 这一夜,和他同样不明不白而死的人,太多太多。 ----------------- “圣旨到!” “逆贼完学,全私心而矫圣诏,蛊惑军心行谋逆之举,朕虽深恨却不愿罪连三军。 尔等将校卒勇,皆为陆逆挟属所迫,非为本愿,自本诏至时,愿弃刀兵者各归本部,明日朕自有赏,抗旨附逆者,三军将士、锦衣健儿、阖城百姓皆可捕杀之。 枭首一级赏十银,斩陆逆者,赏千金,廕锦衣卫千户! 钦此!” 曹化淳在数百名番子的簇拥下,威风凛凛赶到永定门,在数千根火把的照耀下、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诵读圣旨,随后自怀中取出朱由检的御赐金牌,高举过首,嘶吼道。 “金牌等同陛下亲临,尔等还不奉命行事!” 皇权即使蒙尘,但依旧有着当世独一份的神圣。 这份神圣,不是寻常士卒、普通将校敢去顶撞的。 刻在骨子里对君王威权的敬畏让数万京营士兵做出了下意识的举动。 他们抛下兵器,跪伏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完学傻了眼。 他不明白,自己好端端怎么就成谋逆的反贼了。 明明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做着跟随朱纯臣发动政变,权倾朝野的美梦。 陆完学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反应了。 一抹寒光掠过,他的人头冲天而起。 无头的尸体在马背上晃了两下,最后带着喷溅的鲜血重重摔落。 曹化淳冷眼看着,耳边是山呼的万岁声。 扭回头,望向皇宫,于马背上轻声念叨。 吾皇,万岁! 第21章:暴君面前无气节 “乱党逞凶,杀入百官府邸,朝廷忠良无不是举家赴难,殁于横祸。” 夜幕下的杀戮和暴乱犹未结束,死难的东林党和勋贵们并不孤单,黄泉路上,他们的家人当晚就赶了过去陪伴身边。 数之不尽的金银、田契被收入内帑。 近万颗无辜的人头落地。 朱由检的心越来越狠,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无辜者一说,他现在心里只在乎四个字。 长治久安! 而文武百官的死都被朱由检推到了陆完学的头上,这一点很重要。 “陆完学谋逆,竟造下如此杀戮,下旨,诛九族。” 当破晓的第一缕曦光洒下,乱了一夜的北京城重归宁静,一晚上提心吊胆的老百姓也终于敢走出家门,东张西望。 昨晚上的喊杀声太刺耳,让百姓们甚至误以为是建奴杀进了北京,现在出门来看,大街上只有忙碌净街的衙差和张贴安民告示的五城兵马司。 朱由检自编自导的一出闹剧结束了,后面就该是给历史一个交代。 出一份官方的声明。 “东林党一百一十七位大臣罹难、五军府二十七位勋臣殉国,才换来陆逆伏诛。” 这个数据得记住,以后要考。 除了内阁七人六人之外,整个朝堂几乎完全被屠戮一空,什么九卿侍郎、寺卿御史,甚至就连给事中这种品轶不高的言官都在这一次庚申事变中罹难殉国。 现在不能叫庚申事变了,朱由检最新一道圣旨,已经将昨日事变起了个新名字。 庚申,国难! 这是大明整个国家的灾难。 朱由检在奉天殿为死难殉国的文武大臣摆下了灵堂,虽未戴孝,但腰间也系了白布,龙袍外罩了缌麻,数度哭至昏厥。 如此感人场景,让周延儒大为感动。 “陛下务要保重圣躬为上,江山社稷还得靠陛下啊。” 虽是劝言,可说着说着周延儒也是痛哭起来,一时间,君臣两人相拥嚎啕。 周延儒完全是吓哭的。 太祖朱元璋够狠了吧,四大案杀了十几万人,但朱元璋如此凶悍也没说把文武百官全杀光,到了朱由检这可好,眼皮都不眨,就直接来了一个一网打尽。 什么脏水都泼到了乱党脑袋上,为了让天下的东林党相信,朱由检偏偏就留下了钱谦益等七位阁臣,要不是李腾芳胆子太小被活活吓死,那七名阁臣一个都不会死。 除了留下了钱谦益,朱由检还将朱纯臣的官爵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让外人看起来,怎么看都觉得这件事更像是朱纯臣幕后操纵的一般。 他可是京营提督啊! 而朱由检也是这么让周延儒做的,周延儒存在的价值,就是将‘真相’告知全国的东林党人。 这件事,是朱纯臣干的,陆完学只是替朱纯臣背了锅。 而真正让周延儒胆寒心裂的,是朱由检此时此刻竟然还能哭出来,而且哭的情真意切。 你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算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政客,也不能把戏演的如此充足吧。 这太可怕。 现在的周延儒已经全然不在乎什么骨气贞节了,朱由检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什么士林风骨早已一节节敲得粉碎。 奉天殿内除了君臣二人外,还有很多很多人,起码也有一两百之多。 昨夜大乱虽凶,但在京的官员也不会被全部杀光,相反没死的更多,但这些官员就只是些不入流或者六七品以下的小猫小狗,平日里根本不上台面,如今朝堂被屠戮一空,他们倒也有资格来奉天殿守灵了。 看着朱由检、周延儒相拥痛哭的场面,这些跪着守灵的年轻京官全都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 只可惜奉天殿内铺设的京砖太硬,让他们这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朱由检身为皇帝,自然不可能一直守灵于此,再者说一百多具尸体也不可能真停在奉天殿里,殿里摆的只是灵牌,时间也只有三天,三天之后一切恢复原样。 相当于辍朝三日吧。 灵堂摆进奉天殿,这个政治规格比皇帝都高,面子功夫,朱由检也算是做足了。 下面就该是如何让天下人相信他。 周延儒是一个帮凶,活下来的钱谦益六人也会是。 ----------------- “朱由检,你是打算将我东林党骨干悉数骗进京师杀个干净吗?” 锦衣卫的诏狱里,钱谦益此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直呼朱由检的名讳。 大概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也知道自己注定活不下去,索性不再害怕。 横竖都是诛九族,别说直呼名讳,就是破口大骂也不奇怪。 “暴君!暴君!”成基命被锁着无法动弹,但嘴还算空着,于是就大声喝骂:“纵是桀纣再世,都不及竖子万一,朝堂百官何罪于你,你竟然要将他们诛杀殆尽。 九族亲幼,多少妇孺老弱,他们又何罪于你,何罪于天下,你竟连一个都不放过!暴君,你他日定难逃骨肉相残、家国两灭!” “放肆!” 曹化淳眉毛一立,正打算喝令左右番子张嘴被朱由检抬手止住。 “让他骂,骂个痛快,朕敢做,还怕他骂?” “朕确实滥杀无辜,朕也没打算为自己辩解,不过很可惜啊,史书上不会留笔,几百年后的后人,会夸朕仁君、明君、中兴之主!” 朱由检笑眯眯的走到成基命身边,拍拍后者的肩头:“朕的残暴,现在只有你们六人知道,你们不说,就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你的走狗们也知道,你还打算把他们全杀了。” “但他们不会说。”朱由检呵呵一笑,扭头看了一眼面色惊惧的曹化淳:“别用这么低级的伎俩来挑拨朕,他们的富贵荣辱与朕绑在一起,如果史书上朕的名声臭了,他们也就成了恶犬。 相反,朕若是中兴之主,他们也能万古流芳,谁会知道他们手里染了多少血? 所以朕要做的事,就是让你们,替朕正名!” 钱谦益于一旁大喝一声:“暴君,你这是做梦。” “嘿!”朱由检颇为诧异的扭头望向钱谦益:“钱阁老那么有骨气啊?” “我辈士可杀不可辱,想让我们替你正名,休想。” 朱由检差点就信了。 拍拍手掌,朱由检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一双眸子也渐渐被凶悍的残暴所填满。 “那好,朕,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暴君。” 囚室门打开,六名番子各自拿着一个玉盘走进,玉盘上倒扣着十几块木制牌子。 六人对着朱由检微微躬身算是见了礼节,随后便走到钱谦益等六人面前站定。 后者不明所以,无不望向朱由检。 “朕和你们玩个翻牌子的游戏。” “这些木牌上面分别刻有凌迟、鱼鳞剐、抽筋、剥皮、腰斩、车裂、炮烙等十几种酷刑,其中有一块是无罪释放,你们自己选,选中哪个各凭天意。” 钱谦益六人顿时瞪大了双眼。 “既然钱阁老如此有胆识气节,那就让钱阁老先选!”朱由检猛然爆喝一声。 钱谦益猛然打了个哆嗦,望着被举到眼前的玉盘拼命挣扎起来。 朱由检走到身旁,阴测测的眼神望着钱谦益:“钱阁老不选,那朕替你选一块?” 说罢,伸手从玉盘上拿起一块木牌。 眼见朱由检就要翻开,钱谦益顿时连连嚎叫。 “陛下,臣错了,臣错了,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要勉强,钱阁老可是有骨气的人,别污了气节。” 钱谦益已然被吓到了失禁,精神崩溃般拼命哭号:“求陛下饶了臣吧,求陛下饶了臣吧,臣不是人,臣猪狗不如。” 暴君最喜欢的,就是有气节的人。 这样才能看看到底是脊梁骨硬,还是酷刑更硬! 气节? 呵! 第22章:南京朝廷的小算盘 南京明皇宫,文渊阁。 大明朝的政治架构很多人都清楚,一南一北两套班子,北京是首都,天子守国门,南京是陪都,除了没有皇帝,六部五寺一院一司同样都有。 当年朱棣迁都北京,留下一南一北两套朝廷班子的目的是为了不丧失对江南的控制,方便收税。 只不过受制于当前时代的交通、通讯等因素的落后,这种两套班子共同运营的政治结构反而成为了一种恶政。 中央逐渐丧失对南方的控制。 不单单是政治上,还包括经济、军事。 嘉靖年倭寇之祸只是其中一个缩影。 作为一个大一统王朝,明中后期的表现实在是不敢恭维。 到了万历年,大明甚至连缅甸都打不过。 不过这种政治结构也有优点,就比如甲申国难后北京沦陷,崇祯自缢;但南明朝廷却可以很快立起来,并和满清分庭抗礼又打了几年。 如果没有南京这套班子,多尔衮也不需要浪费那么长时间就能统一全中国。 如今庚申国难,北京文武官员悉数被陆完学的叛党杀害,相当于北京的这一套政治班子全军覆没,可国家的运转需要官员,因此南京就成为了唯一一个还保留完整政治运转体系的城市。 朱由检下了圣旨,旨意是将南京六部五寺一院一司的所有官员全部迁入北京,接掌朝政。 圣旨之后,便是钱谦益、成基命等六人共同署名的内阁文书,加上周延儒写给温体仁的密信。 诸公快来北京,朝廷需要你们! 事发突然,南京的官员们也是惊诧不已,于是齐聚文渊阁,好生商量一番。 礼部尚书温体仁是南京百官之首,当仁不让高居首座,此刻也是他问询百官。 “庚申国难的事诸位都知道了,如今北京朝堂空置,再无官员,国家乱作了一锅粥,要么咱们北上,要么陛下将首都迁回南京来。” 南京通政使杨所修拧着眉头:“庚申国难真是陆完学干的?” “杨通政什么意思?” “这事如果是陆完学干出来的,那我等自然应该北上赴京,匡扶社稷,但若是成国公朱纯臣干的呢?”杨所修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事发之后,朱纯臣晋太师、太子太傅,三公三孤权加一身,又有了宫中乘辇的特权,下官怎么看,都更像是朱纯臣自己自导自演的把戏。 说不准北京的同僚都是惨死于朱纯臣之手,朱纯臣手握兵权,挟天子以令诸侯,这道圣旨不过是为了诓骗我等入京,好便于他将南直隶夺过去。” 这个质疑一抛出来,不少人都频频点头,觉得很有可能。 太常寺卿吴光义附和道:“部堂,杨通政说的有道理,这事咱们不能掉以轻心,陆完学只是协理京营戎政,朱纯臣才是京营提督,这次京营兵哗,很有可能就是朱纯臣自己在背后操纵的。 圣旨说他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一同平叛,可为什么那么巧,只有朱纯臣一个人没事,而骆养性却不明不白死在了乱军之中。 而且,五军府二十七名勋贵全死了,庚申国难当天,朱纯臣恰好召集他们饮宴作乐,到底怎么一回事,下官想,不用多说了吧。” “若这事真是朱纯臣干的,那钱阁老几人怎么会还活着?”兵部尚书刘廷元蹙起眉头道:“朱纯臣玩的障眼法?” 温体仁现在也犯起犹豫来:“要不,咱们给钱阁老他们写一封密信,如果信中钱阁老等人极力催促我等入宫,那就说明已经被朱纯臣所控制,诓骗我等入京谋害。” “有道理。” 南京百官纷纷附议,表示要再等上一等,望望风向再说。 北京离南京相距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就二十天不到的功夫,南京方面就得到了钱谦益六人的密信传回。 “各位,真让咱们猜中了。”温体仁拿着信言道:“成阁老在信中求援,言如今北京已被朱纯臣把控,让我等尽快想办法北上勤王。” 刘廷元作难不已:“江南无兵啊。” “兵呢?”温体仁恼怒问道:“直隶、江浙都司有数十万卫所军户,怎么会无兵可用。” 刘廷元尴尬道:“江南久无战事,卫所军户早已是三代无练,和农户无二,若不然,当年也不会让戚继光负责闽浙两省练兵事宜。 仓促之下,没有三年两载,想练就一支能上战场的劲旅几乎不可能,而且练兵需要大量的银子,南京户仓早已见底干涸,朝廷无钱怎么练兵。” 温体仁于是看向户部尚书郑三俊。 后者讪讪言道:“刘部堂所言不错,户部,确实没有银子了。” 好在温体仁还算懂事,没有问出银子都去哪了这种废话。 银子都去哪了,当然是进他们在座各位的腰包之中。 现在的南京,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勤王一说无从话及。 左都御史曹于汴突然来了一句:“要不,要不我们扶立新君?” 齐刷刷的,几十道目光投向了曹于汴,像是在看傻子。 正儿八经的新帝就在北京活着好好的,南京立哪门子新帝。 “庚辰国难的事虽然是朱纯臣干的,可他已经挟持了天子,圣旨上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陆完学,如今陆完学伏法,咱们还有什么借口于南京另立新帝。” 温体仁负手皱眉,于文渊阁内来回走动,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你们也动脑子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朱纯臣。” “怎么除,朱纯臣手里还有好几万京营兵呢,虽然如今京营不及边军,但到底是经制之兵,不是卫所民兵可以比的。” 温体仁猛然站住:“京营,不及边军?对啊!边军!” 众人齐愕:“边军?” “袁崇焕。”温体仁兴奋起来:“几个月前袁崇焕不是入京找钱阁老催饷吗。” 刘廷元难为道:“是有这么回事,可钱阁老没给啊,最后还是陛下拨内帑给了袁崇焕二百万两。” “陛下拨内帑都要给袁崇焕银子,袁崇焕是个忠臣,能不想着勤王救驾?”温体仁来了精神:“咱们联系袁崇焕,让他起兵回师北京救驾。” “可辽东就那么五万兵,一旦回师,宁锦防线就没了,建奴长驱直入,那岂不是更危险。” 温体仁却是胜券在握的说道:“辽东不止五万兵,只是因为没钱发饷,大量逃卒流窜于关野之间,当年孙承宗、袁可立都曾上疏边事。 言及只要有银子,就能收拢流卒数万,辅以兵甲顷刻间便是一支大军。 咱们凑点银子给袁崇焕,让他扩军,同时调登莱兵北上,一道会师剿灭朱纯臣。 诸位莫要忘了,登莱兵可是袁可立一手练出来的精锐,战力不比袁崇焕的关宁兵差。 有这两支精锐相助,还怕灭不掉一个朱纯臣?” 勤王救驾,会师北京? 一群人动了心思,可还有人心存顾虑:“战阵乃兵凶将险之地,届时大军云集北京,万一,万一皇上在北京有个好歹” “那咱们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在南京,拥立新君了吗。” 众人相顾对视,随即都面露笑容。 如此说来,这买卖怎么也不亏。 第23章:崇祯 北京城猛然一下安静下来,就好像时间线突然被按下了暂停。 被按下暂停的又何止只是一个北京城,大明这个国家也是如此。 庚辰国难朱由检固然是杀的过瘾,可换来的结果就是六部五寺一院一司全空。 来自全国各省的奏本比腊月的雪花还要多出数十倍,但却没有人再去处理。 几千道本全被送进了乾清宫。 王承恩望着这堆积如山的奏本,再看看朱由检,都替后者担心。 如此之多,皇帝能处理过来吗。 朱由检当然处理不过来,他只看了几十道之后就懒得再看,奏本一合直接唤来内侍。 “全给朕烧了。” 内侍先是一楞,随后便是一哆嗦,连忙领命安排人手来做。 他竟然敢在朱由检的面前发呆? 想想都后怕。 王承恩也是没想到,他和寻常太监不同,面对朱由检的时候胆子还是要大些,因此敢开口问上一句:“陛下,您不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 朱由检向后一仰,就开始闭目养神:“全是地方报灾、报反、报乱的奏本,要么求着朝廷拨钱拨粮赈灾,要么求着出兵平叛剿匪,这样的奏本你让朕怎么处理。” 王承恩顿觉噎住:“陛下,这、这些可都是关乎社稷安定的大事,难道不该处理吗?” 作为一个大一统政权,民生艰苦不该赈灾吗?地方作乱不该平定吗? 这显然不能作为一个问题,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该! 但很遗憾,朱由检不那么想。 因为此时此刻的大明,只不过披着大一统的皮,却没有大一统的实。 “如果地方省府县官员都同朕一条心,地方有难,朕当然要替他们思量,但他们和朕不是一条心啊。” 朱由检叹出一口气来:“现在地方上那些官员,到底哪些是一心为民请命的好官,哪些是憋着心思从朕这里骗钱的恶官,朕名为圣人非圣人,看不出来。 既然看不出来,那就干脆一视同仁,宁杀错不放过,全当做贪官污吏来处理,所有赈灾、平乱的奏本一律不批,让地方自己想办法。 这个年熬不过去就熬不过去,朕也没办法。” 这种事朱由检不需要向王承恩过多解释,也不会说什么心有余而力不足之类的话。 现在的他有心,更有力。 借着庚辰国难那一晚的混乱,明镜司、司礼监抄家抄出多少银子? 这么说吧,二十多天了至今还没有称量好。 就眼下已经称量出来的便已经高达三千五百万两。 什么银冬瓜、银砖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官员将银子熔造成床板的。 至于粮食,大明朝从来不缺粮。 小冰河时期大旱、大涝、严寒接连不断,那怎么会不缺粮呢。 这件事放后面再去说,只说现在的朱由检,有钱也有粮。 所以不存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说法。 这个灾他偏偏不能救! 这些赈灾用的银子粮食一旦出了北京落到地方手里,就不可能再到百姓手里,就这么简单。 朱由检拿过崇祯剧本的第一步计划,是重新实现中央集权,或者说更准确些的皇权大于一切。 在这一步没有实现之前,他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会去做。 任何一文钱、一粒米都至关重要,比人命更重要。 “朕知道现在天下的百姓嗷嗷待哺,知道很多地方易子而食、生灵嚎啕,等着朝廷救他们的命,等着朕这个君父救他们的命,可朕做不到啊,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看着他们反。” 朱由检来到殿门处,亲身感受着天地间呼啸的寒风,便仿佛看到了皇宫外的生灵涂炭,痛心疾首。 “世道艰难如此,不是朕现在一句话就能拯救的,国家的根已经烂透了,要把烂根掘出来才有的救,若是掘不出来,就算赈灾活了几万、几十万百姓,十年二十年后依旧会有几千万人死于荒野之间。” 王承恩能感受到朱由检此刻的痛苦于煎熬,也是望向殿外的大雪纷飞,或许思及了自己的家乡,不由得红了眼眶。 属于大明朝的寒冬,能撑过去吗。 “冬天到了,春天就不远了。” 朱由检想到了这句话,便拿出来说给王承恩听:“去歇着吧,晚上多点一炉炭火,小心点身子。” 见王承恩想要说话,朱由检打断:“不用省那点银子,朕现在有钱,只可惜,这钱只能花在皇宫里,花在你们身上,把自己身子照顾好,才能有干大事的能力,去吧,朕在这坐一会。” 说罢便倚着门框坐了下来,怔怔的望着殿外出神。 王承恩低头退下,不多时取来一绒氅,披到朱由检的身上。 也不多说什么,离着不远处陪坐。 主仆二人就这么一直坐着,彼此也无任何交流。 直到宫外一声钟响。 钟楼守夜的大汉将军提了调门。 “天启毕,崇祯继。子正,万事如意!” 不知不觉,天启七年结束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今晚竟然是年三十。 宫里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也是,司礼监的人都忙着清点抄家脏银,曹化淳忙着明镜司的事,而王承恩这个内相如今又得兼职外相,每天收集整理如此多的奏本。 确实没人提醒自己。 对了,自己好像还有个媳妇? “明天年初一,去一趟国丈府,把皇后接回来吧。” 在庚辰国难的前夜,朱由检便把周玉凤送回了娘家,眼下并不在皇宫。 朱由检不想皇宫内的血腥牵扯到周玉凤,也不想让自己这个媳妇知道自己太多的事情。 她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很容易被吓到。 王承恩诶了一声,小声劝道:“陛下,夜凉,回寝吧。” “走,睡觉去。” 朱由检总算是起了身,折身欲回暖阁,身子却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叫住。 扭回头,夜幕中探出曹化淳的匆匆身影。 “陛下,周延儒转呈,南京的温体仁给他写了一封信。” 朱由检挑眉接过,一看之下面露微笑。 新年尹始,万象更新。 这么快第一个好消息就来了。 崇祯这个年号,取得也不算太差。 所谓崇者:重复、兴盛。 祯者:吉祥、福禄。 崇祯者,取光复之期许、合吉祥之愿景。 煌煌大明,未必不能在他崇祯的手里中兴! 第24章:光复沈阳、收回故土 温体仁给周延儒写了信,信中讲了南京方面东林党人的想法。 联系辽东巡抚袁崇焕和登莱巡抚孙国祯,以资军饷为条件,撺掇两人南北出兵会于北京,讨伐朱纯臣。 除了这个想法之外,温体仁还在信中提及迁都事宜,希望钱谦益、周延儒等人能够撺掇朱由检南迁,将都城迁回南京。 这样便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烦。 “北方时局糜烂,宣大、宁锦不稳,东江、登莱日日催饷不断,已成朝廷累赘。皮岛毛文龙拥兵三万,却诈称二十万之数索饷,其属刘兴治暗与建奴勾结,文龙不臣之心已昭。 晋陕流患不息,川贵土司起衅,如此时刻仍将朝廷置于北京,不合天时,南京为我朝兴业之基,前有长江天险,背靠江南富庶,可为之守。 躬耕经营,积蓄国力,他日王师北定中原日必可实现,还望玉绳以此为劝,进言皇上,待袁、孙二将铲除权奸,社稷即刻南迁勿遏。” 南迁? 对温体仁的想法,朱由检一眼就能看破。 说的冠冕堂皇,存的还不是挟天子之心。 江南是东林党的根基,势力庞大且牢固,自己若是真到南京,那便再也没有机会掌权。 这也是原崇祯帝一直不愿意南迁的原因,从崇祯二年开始,东林党人就没打消过劝崇祯帝南迁的想法,还想着先将朱慈烺带过去,但最后都被崇祯帝拒绝。 崇祯还不算太傻。 原崇祯皇帝都能看明白的事,如今的朱由检更不可能上这种当,他现在想的,是如何把南京的东林党给铲除掉。 只要能将南直隶握回到自己手里,北京、南京连通,那就相当于疏通了一条大动脉,大明这个国家的心脏就可以重新恢复的跳动。 而宁锦、登莱防线这一双拳头也能有力起来,不管是守还是打出去都不再困难。 至于逐渐蔓延到全国的流民起义,朱由检现在压根没有精力去关注。 “既然南京东林党人愿意出钱,就让袁崇焕和孙国祯狠狠敲上一笔。” 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 宁远城,巡抚辽东衙门。 袁崇焕现在很忙,后金军两万余骑,眼下已经兵围锦州,刚刚松缓没有几个月的战局再一次紧张起来。 “皇太极又想搞什么名堂。” 在摆满沙盘、地图的大屋内,袁崇焕死死拧着眉头:“他不是刚从朝鲜撤军吗,不打算休整了?” 副将、游击将军曹文诏说了自己的想法。 “会不会是有意施压,听说毛文龙现在处境艰难,其在辽南经营的很多军卫都被皇太极拔了,粮饷两断,皇太极不想咱们给毛文龙支援。” “他这是想逼降毛文龙?” 袁崇焕的忧愁更胜三分。 “抚台,毛文龙一旦投降,咱们宁锦可就完了。”曹文诏小心看了一眼袁崇焕脸色,说道:“干脆,把毛文龙除掉?” 袁崇焕顿时怔住,可很快又摇头:“皇上已经说过,毛文龙暂时不能除,他对辽南局势有至关重要之作用。” “可万一” “没有万一!”袁崇焕喝住:“从咱们的军资中先拿出三十万两来送往皮岛,让东江先撑过这一阵子。” 曹文诏有些不太乐意:“咱们自己的军费可都不够,将士们最近的情绪很大。” “皇上已经来了信,让咱们再坚持坚持,皇上会想办法尽快给咱们凑出一笔军费来。” 袁崇焕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选择相信朱由检。 曹文诏不再多言,沉默接令。 门外,曹文诏的侄子,同时也是袁崇焕的亲兵统领曹变蛟快步冲了进来。 “抚台,陛下手谕。” “快拿来。” 袁崇焕赶忙接过,一看之下不由面露笑容。 身旁曹文诏看的真着,连忙问道:“抚台如此高兴,可是陛下凑出了军费。” “那倒不是。” 曹文诏顿觉失望。 “但也差不多,马上就有人给咱们送钱了。”袁崇焕随即言道:“另外,上月庚辰,兵部侍郎陆完学起京营兵谋逆,尽屠百官和五军府二十七位勋臣,后陛下亲镇平乱,陆逆已经伏法。” 叔侄二人齐齐愣住。 京营谋逆? “陆完学谋哪门子的逆”曹文诏话才出口,顿时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眼:“抚台刚才说,尽屠百官和五军府的勋臣?” 袁崇焕点头:“没错,文武大臣皆赴国难。” “嘶!”曹文诏顿抽一口凉气:“这件事,难不成是皇上他。” 袁崇焕一瞪眼:“这事是成国公朱纯臣幕后操纵,尔等可不许乱说,如今朱纯臣把持朝政,威胁天子,本帅要尽快起兵回师入关,勤王护驾。” “是。”曹文诏也知话不可乱说,赶忙抱拳应下。 袁崇焕于是挥手:“文诏你先去锦州坐镇,虽然这仗皇太极未必会打,但他不退兵,终究不可掉以轻心,我留在这。” “是,抚台保重。” 曹文诏领命离开,曹变蛟看的眼热,便望向袁崇焕。 “臭小子,当本将军的亲兵统领就那么不乐意?”袁崇焕哪里不明白曹变蛟的想法,当即笑骂一句:“跟你叔父一起去锦州吧,等等本将军会向陛下为你请一个参将衔。” 曹变蛟顿时大喜过望,抱拳道谢:“多谢抚台!” 言罢,快步跑出屋子,去追曹文诏。 袁崇焕将信点燃,嘴角露出笑容。 他现在对守住宁锦防线可谓充满了信心,而这个信心,是朱由检给他的。 皇帝英明睿智,这是国家的福气。 时局难点怎么了,谁还没过过苦日子啊,再苦再难,只要心气别散,总能挺过去。 更何况,头上不还有朱由检呢吗。 “尽诛东林党、勋贵,将北京内外大权尽握于手,陛下如此果敢,可谓一代明君。” 烧完信,袁崇焕走到一副全国堪舆图前驻足,手指先点登莱后一路南下划到南京处。 “一旦打通北京和南京之间的联系,国家就可以凝聚实力,届时以登莱联系旅顺、金州,重新开辟扩大辽南战场,牵制皇太极后方,我军出锦州便可重夺大小凌河。 一旦将战线推到西平,这场国运之战就能打赢,光复沈阳,收回故土!” 第25章:蒙尘的皇权即将重光 “倘若袁抚台愿出兵,南京方面愿出饷银两百万,以资军费。” “辽东欠饷多年,两百万,怕是不够吧。” “朝廷财政经涸人尽皆知,便是这两百万还是诸公倾尽家财,募集民商方得,诸公无不是为了救社稷而去私心,值此国难当头,还望抚台能秉公心而戮力。” “既然如此,袁某愿为前驱,征讨叛逆。” ----------------- 崇祯元年二月初八,辽东巡抚袁崇焕、登莱巡抚孙国祯举清君侧之大旗,各自统兵两万会师北京。 同月十七,被朱由检推出来当做替罪羊的朱纯臣坐谋逆罪伏诛,并夷三族。 至此,祖上陪着成祖朱棣靖难的成国公世系从大明朝彻底抹除。 大明朝仍留下的世爵,仅只剩下英国公张维贤、魏国公徐弘基、定国公徐希皋、黔国公沐启元等四人。 还有一个宁国公魏良卿,也就是魏忠贤的养子。 合计五大国公。 不过这五个人只有一个公爵的头衔,跟朝政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徐家一门两国公已经不问朝政,沐启元在云南,英国公张维贤也是存在感寥寥,至于魏良卿更是在魏忠贤死后回了老家肃宁。 他们五支世系的生与死,完全看朱由检的心情。 二月二十三,朱由检颁圣旨,加袁崇焕辽东督师、兵部尚书衔,令其坐镇宁锦防备后金。 加孙国祯左都督、兵部侍郎衔坐镇登州、莱州,充为东江总兵毛文龙之后援,攻略辽南为袁崇焕提供牵制作用。 消息传入南京,温体仁等官员无不弹冠相庆。 “诸位,朱纯臣伏诛,我等可以入京,联名请圣上迁都南下。” 钱谦益、周延儒等人也各自写了信送回南京,催促温体仁等百官紧快入京,以便梳理中央,辅佐国政。 在等了半个月后,南京百官浩浩荡荡一百多人抵达京师,朱由检亲自出城五里相迎。 “卿等入京,朕这心里可算是踏实下来了。” 温体仁领头百官下拜,泣声道:“臣等惊闻陛下临难,无异于雷霆击顶,惶惶不可终日,幸有列祖列宗的庇佑,加之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这才无虞。 救驾来迟,还望陛下降罪责罚。” “温卿快快请起,诸君快快请起。”朱由检弯腰扶起温体仁,亦是动情哽咽:“朕以眇躬,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于万方;政不加修,祸乱日甚。抑贤人在下位与,抑不肖者未远与;至干天怒,积怨于民下。 政务烦思,朕力未逮,以使赤子化为盗贼、沃野沦为荒土,国家之耻,莫大于是。 如今卿等入京,社稷有望,朕亦有望焉!” 百官悲恸大哭,一时间京郊之处,哭声震天。 站在朱由检身后的钱谦益、周延儒观此场景,无不是心中苦笑。 又是一群被朱由检年纪蒙骗的倒霉蛋。 你们如今进了北京,这辈子也别想囫囵个的返回南京了。 还想劝朱由检迁都? 做梦去吧! 想到这里,钱谦益又不由生出一种唇亡齿寒的悲凉,他们终究都是东林党人,可现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同僚被骗、甚至被杀而无能为力。 朱由检的手段太残暴也太阴毒,古往今来的暴君中,怕也算是独一份的存在了。 如今的温体仁显然还没有觉察到危险,他在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朱由检说了这么一番话。 “陛下,臣去岁曾派人送杭州进士钱千秋入京,人可还活着?” 朱由检人都愣了,差点控制不住笑出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温体仁还想着跟钱谦益自相残杀。 好事,天大的好事。 “人在锦衣卫诏狱。” 听到人没事,温体仁顿时大喜,连忙言道:“陛下,谦益此人素来貌似忠良,暗则神奸结党,朋党乱政以陷君子,去岁更以枚卜之荒谬而定朝纲,苛乱甚之。 自来会推、会议,止以祖宗故事,实皆一、二人主持,余无所言;即言出而祸随之矣。臣斗胆,伏请陛下治罪谦益,重选阁臣,扶保社稷无虞。” 言罢跪地叩首,言辞诚诚。 朱由检再难控制住面部肌肉,不由露出嘲讽之笑容,好在温体仁埋着头没有看到。 “温卿忠君体国,乃贤臣能臣,然谦益党羽甚众,遍及南北,朕便有心恐无助力。” 温体仁见朱由检动摇,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抬头言道:“此事若陛下信臣,臣愿尽全力为陛下驱使,联络百官,合词弹劾。” “既如此,三日后朕临朝奉天,卿自决之。” “是,臣告退。” 得到满意答复的温体仁顿时大喜过望,告退离开。 朱由检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扭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去把钱谦益叫来。” “陛下打算将这事说与钱谦益?” “借人东西当然要打声招呼,何况还是借脑袋这般贵重之物,不说一声岂不太过无礼。” 王承恩凛然,连忙派人去传。 入宫的钱谦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觉心神不宁,眼皮狂跳,故而一见到朱由检便行五体投地之大礼,极尽谦卑之能事。 “臣钱谦益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朕躬安,钱阁老快请起,大伴,给阁老赐坐看茶。” 见朱由检如此和煦客气,钱谦益心里的不安更加浓郁,如今的他太清楚眼前皇帝是多么狡诈恶毒,往往一旦和你客气的时候,绝对不会再有什么好事。 果然,钱谦益刚刚落下半个屁股,就因为朱由检的一句话而惊吓跪地。 “适才温体仁来找了朕,说及当年钱阁老主试浙江时收受考生钱千秋贿赂一事,温体仁打算联络百官三日后弹劾你,科举舞弊是杀头的罪,朕也是没办法,打算借你人头一用。” 钱谦益顿时哭号起来:“陛下,您可是答应过臣,只要臣忠心耿耿便不会杀臣的啊。” “你看你,动不动就哭。”朱由检笑呵呵的走到钱谦益面前,拿出手帕替后者擦去眼泪:“朕说的话当然要兑现,但这不是朕要杀你,而是国法要杀你。 你说说看,朕总不好违背祖宗成法吧,朕提前告知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不还给你三日准备后事的时间吗。 阁老安安心心赴死,汝之家眷朕一定厚待,若不然男发宁锦、女配教坊,钱氏一门的体面可就全部丧尽了。 钱阁老是个聪明之人,想来不会为难朕,也不会胡乱攀咬,对吧。” 钱谦益嘴唇发白,一个劲的哆嗦。 他有心拒绝,可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拒绝,或者乱说话,那么必然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三日后,温体仁上疏弹劾,钱阁老坐罪下锦衣卫狱,朕会下旨,让各省布政、按察共同议罪,若是大家认为钱阁老罪不至死,那朕就饶你一命,如何?” 朱由检又给钱谦益指出一条活路来,却让后者更为胆寒。 皇帝的手段怎么可以如此狠毒。 让各省布政使、按察使共同议罪,那就是让整个东林党四分五裂。 钱谦益为了活命会发动自己的党羽对抗温体仁,而温体仁已经被皇帝推到了台前,想抽身必不可能,因此也得发力争取将钱谦益一击致命。 如此东林党内部将会大打出手,从钱、温两人的嫌隙变成两个派系之间的互相争斗。 东林党一散,皇帝夺回南直隶就容易许多。 这个时候钱谦益才想起刚才朱由检的最后一句。 什么叫不要为难朕,不要胡乱攀咬? 这是打算借自己的嘴,把成基命等人也给拉下水啊。 如此一来,东林党几大巨头之间大打出手,还不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打到最后气血两失,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整个东林党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而楚党、浙党的余孽们也会上赶着投诚朱由检,皇权,将无可阻挡从北京延伸出去。 朱由检笑意涔涔的望着钱谦益,等待后者答复。 少顷,钱谦益面如死灰的低下头。 “臣,恭领圣谕,叩谢,隆恩!” 第26章:皇太极 关外,沈阳。 这是后金的首都,坐落于浑河之畔,而浑河的名字,便诞生于万历年那场决定国运的萨尔浒会战。 萨尔浒会战前,沈阳还是大明的沈阳卫,但大明在萨尔浒的惨败让大明失去了这里,继而是辽阳大营再到失去整个辽东。 如今这片土地属于一个新兴政权、一个新国家。 后金,亦或者称之为满洲国。 今日是大衙门(也就是后来的大政殿,满洲国皇宫正殿)竣工的大日子,因而不单单是皇太极,八旗其他几位贝勒旗主也全部露了面。 虽然是个好日子,不过皇太极等人的脸上都没有太多的喜悦之色,反而都显得有些凝重。 受小冰河影响的岂能只是一个大明,辽东这地界受灾也很严重,沈阳作为后金国都,却也是盗匪遍地,处处混乱,这让皇太极很是头疼。 以前女真各部没统一的时候,一旦受灾可以抢其他部落的物资来度过灾情,但现在他的后金国已经统一了整个辽东,整合了所有女真部,还能抢谁? 总不能抢自己的老百姓吧。 皇太极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能抢的只有三个选择:大明、朝鲜和蒙古察哈尔。 一思及大明,皇太极就觉得头疼烦躁。 袁崇焕简直就是属王八的,一个宁锦防线被袁崇焕经营的好似铁桶一般,根本攻不破,加上皮岛的毛文龙在辽南终日搞事,让皇太极压根无法集中全部力量进攻宁锦。 阿敏站在不远处看到皇太极皱眉,便开口问了一句:“老四,想啥呢。” 一声老四让皇太极更加不快。 这阿敏仗着自己在军中威望益隆、军功卓著简直是无法无天,加之又是先大英明汗努尔哈赤钦封四大贝勒中的二贝勒,平日里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每每呼自己都是四弟,老四之类,而且不分场合。 没等皇太极说话,一个少年就站了出来,对着阿敏呵斥了一句:“二贝勒怎可如此无礼,大汗乃我后金国主” “小十四,还没轮到你说话呢。”阿敏直接打断,目光不善:“我和老四说话,你最好闭上嘴。” 这阿敏口中的小十四便是多尔衮,少负英名,平日里很得皇太极喜爱。 多尔衮动怒,刚欲开口就被皇太极止住:“好了,吵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老二,你这个脾气也收敛些,对老十四他们这些弟弟平日里要多多关怀,别动不动就严词呵斥,再高的心气也让你骂没了,将来如何能成为大将军。” 阿敏一脸不置可否的神情,嗯出一声来,显然并没有把皇太极的话放在心上。 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皇太极这个汗位是他们八旗旗主公推出来的,并不是努尔哈赤传的,在现下的满洲国时期,大汗和旗主的政治地位平格,并不分主次。 而他阿敏自幼随军,先后打过萨尔浒会战,灭乌拉部、叶赫部,统军先后攻克辽阳、沈阳,去年征朝鲜更是逼得朝鲜投降纳贡,在如今八旗旗主中的威望最高,他镶蓝旗的实力也丝毫不逊色皇太极的正黄旗。 “范文程昨日又来催朕,言城中大饥,急需粮食,朕岂能不愁。” 皇太极这里以朕自称,便是与大明分庭抗礼之意,他可不是努尔哈赤,只想着割据辽东同明廷相安无事、以期自保。 在皇太极的心里,可是没少做着入主中原的梦。 “这些文人就是矫情。”阿敏的话语中似乎对范文程很是不屑:“按我说,城中的汉人杀一半留一半,哪里还会闹饥荒。” 皇太极一立目,冷喝一声:“胡说八道!” 这范文程可是他的书房官,平日里没少给他出谋划策,很得皇太极倚重。 阿敏嘟囔了一句,也没听清楚说的什么,皇太极也懒得再搭理,勉励了多尔衮几个幼弟一番后便离开。 他现在得抓紧时间想办法来凑粮食。 因为皇宫还没有完全建造好,因此皇太极暂时住在宫外,他的旗主府修得很是豪绰大气,内设文馆也就是秘书室,而范文程这个书房官就等同于大明早期的大学士,相当于皇帝的秘书长。 范文程人高马大,生的很是强壮,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武将而非文官,不过却是正儿八经的官宦门第出身。 其曾祖父范锐曾做过嘉靖朝兵部尚书,祖父范沈也是万历朝沈阳卫指挥同知。 后来沈阳沦陷,范氏一族并未死难全节,被充为奴隶,编入镶红旗下,兜兜转转的,范文程得到了努尔哈赤的善用,如今又成了皇太极的书房官。 “时今天寒地冻,岁岁大饥,守着土地却种不出粮食来,只能靠抢了。” 范文程一见到皇太极就匆匆进言:“大汗,再不动兵,万一今年又是大旱的话,只怕就要处处反民了。” “朕亦知此理,可若是动兵,往哪里动?”皇太极锁着眉头看地图,一个劲发愁:“朝鲜国刚刚臣服纳贡,若是打朝鲜,那就是失信,朝鲜国力虽弱终是一国,倘若激起其上下敌忾之心,必是苦战。 袁崇焕经营宁锦,固若金汤,仓促之间无法攻克,且锦州又有数十门大炮,对我军威胁颇大。” 一想到锦州城上的大炮,皇太极就会不由自主有些发虚。 对于明军的大炮,皇太极的心里有阴影。 亏得只是几十门,若是有上百、上千门? 皇太极不敢想。 这就不该是应该出现的武器! 锦州城上的大炮可不是宋元时期那种土炮,更不是明初期郑和下西洋时那种实心弹大炮,而是正儿八经的火炮! 荷兰进口,前装滑膛加农炮! 天启六年,皇太极领重军强攻锦州,就是惨败于此。 皇太极也不是没动过购买此炮的念头,但这里是辽东,不是闽东,根本没有机会联系到红毛夷(荷兰、葡萄牙),买不到炮,又掳不到会造大炮的工匠,皇太极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干瞪眼。 范文程给出了一个建议:“咱们可以打,察哈尔!” “察哈尔?” “对,察哈尔。”范文程手往地图上一指,吸引了皇太极的目光。 那里是察哈尔多罗特部。 “喀尔喀、喀喇沁两部近来都与多罗特部有怨,若我军起兵可为援助,有此二部相助,灭多罗不难,多罗地缘相近明廷,我军也可从察哈尔攻喜峰口。 喜峰口之防务不及宁锦,一旦攻破这里,我军便可长驱直入明廷的直隶、河北甚至是齐鲁之地,千里沃野尽由我军驰骋,缺粮问题也可解决了。” 皇太极眼冒精光:“甚好,朕这便召集阿敏等人,商议起兵之事。” “大汗且慢。”范文程匆匆叫住,踌躇迟疑道:“多罗特并非强敌,再有喀尔喀、喀喇沁两部相助的话,只需一偏师便可除之,和硕贝勒爷刚从朝鲜凯旋,还是休整一下的好。” 皇太极不傻,一点即透。 打多罗特并非恶战,无须阿敏这种猛将。 再说阿敏在军中的声望已经很高了,再添军功对他皇太极便是威胁,而他皇太极这两年接连在袁崇焕面前吃瘪,连续输了两阵,汗位已经有了些许动摇的势头,急需一场胜利来稳固。 “那朕就带多铎、多尔衮两人去。” 范文程拱手作揖:“大汗英明。” 让多铎、多尔衮去刷点军功,将来也可为自己之臂助。 广培党羽,才能废除八旗公推制,实现属于他皇太极的家天下! 第27章:大难临头各自飞 崇祯元年三月十五,大朝会。 温体仁是位说到做到的好同志,说弹劾钱谦益就弹劾钱谦益。 早早得到朱由检暗中授意的周延儒也站了出来,伙同温体仁一道对钱谦益发起政治进攻。 东林党的内部斗争由此开始。 朱由检仍是一副甩手掌柜的德性,坐在龙椅上仿佛一个泥胎蜡塑,对朝堂中不可开交的吵闹充耳不闻,由着钱谦益的党羽和温、周二人大打口水仗。 “那考生钱千秋不过是一寒门子弟,能有什么钱财,左右无非是与钱阁老同乡,带了些许家乡特产罢了,难道两壶茶叶、两盒点心也算是行贿不成?” “点心茶叶?”温体仁斜着眼望过去,冷笑:“钱千秋自己都承认了,其在点心盒内装了白银百两,汝竟然还在这里睁眼说瞎话,实在是士林之耻。” “温部堂辱人太甚!” 大明文官有两大特点,一为对喷、二为揭短。 一旦吵起来那就是没完没了的持久战,不把对方的老底全揭出来誓不罢休,非得一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方可,这也是当年东林党众正盈朝,压的楚党、浙党无法抬头的原因。 只不过这个战术如今用在了内部自残上。 钱谦益和朱由检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站着、听着、等着,面容凄苦。 他的结局已然注定,东林党的结局也已经注定。 大家都是朱由检棋盘上的棋子,随时都会被舍弃。 在其价值榨干之后。 朝堂吵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以两方人马口干舌燥而暂告一个段落,最后便是目光齐刷刷对向朱由检。 该皇帝给个说法了。 朱由检此刻差点都睡了过去,要不是王承恩背后捅咕一下,大概率是不会醒神。 “咳咳。”朱由检站起身:“钱阁老有受贿之嫌,权且停职回府自省,着三法司审理此案,就这样,退朝。” 今日这朝会什么也没干,除了两派人互相打嘴仗之外,跟国家有关的正经事务是一件也没有处理,朱由检也懒得处理。 还是那个态度,任何报灾、平叛、剿匪的奏本一概不管! 让东林党自己处理去,别说众正盈朝了,你就算地方割据朱由检现在也不在乎。 地方上的税都收不上来,还天天问中央要钱要兵,已成累赘,这样的地方还不如割据出去呢。 真要是一觉醒来能割据出去八个省,朱由检甚至都能跑到列祖列宗画像的奉先殿里磕个头。 谢天谢地! 东林党人在这点可是相当聪明,他们才不会傻到割据。 割据就是造反,是分裂国家,名声就臭了。 再者来说,你现在就算支持地方那些布政使割据,让他们一个个开国建制他们也不会愿意。 这世道多难啊,割据当皇帝? 疯了吧! 每年十二个月,八个月闹天灾,四个月闹人祸,割据的意义何在。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饿死了。 还不如维持着朝廷明面上的统一,他们也好有借口伸手问中央要钱要粮,就算中央不给,他们也好推责任。 反正害死老百姓的是朱由检这个皇帝,不是他们地方上这些官员。 我们东林党可是爱民如子的! 朝会一散,满朝的东林党官员便在承天门外一拍两散,温体仁、周延儒一派的人聚在了一起,商量着如何扳倒钱谦益,而成基命等几名阁臣则相聚去了钱谦益府上。 “今日温体仁这是发了什么疯。”成基命还没闹明白情况,因此还心存侥幸的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什么话不能摆到桌上慢慢谈。 还有周延儒,没想到此人竟然和温体仁狼狈为奸,背刺我等,今日咱们在朝会之上互相攻讦尽失体面,明日传扬开来,天下人皆知我等党内不睦,有伤大局啊。” 钱谦益干笑一声:“成阁老啊,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今日这堂戏,是陛下让唱的,温体仁不过是因为一己私欲,做了陛下的刀而已。” 如此一言顿时让成基命几人大惊失色。 “陛下要” 王永光则急声言道:“陛下不是说要保全我等之性命吗?” “皇上的话你也信?”钱谦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悲凉:“当今这位嘴里有过一句实话吗,受他蒙骗而死者不知凡几,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想想当初的骆养性,他可是皇上的忠诚走狗啊,一条看家护院的忠犬,可结果呢,不还是不明不白就死了,除了皇上,谁能杀他。 用完即弃,说杀就杀。 自古以来如此多帝王,即便是喜怒无常者也未有如今日这位这般,你甚至还没有观其喜怒,便在莫名其妙中掉了脑袋。 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缘何而死! 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他的话来,以求还能保全家族,不然的话就和朱纯臣、陆完学、田尔耕、许显纯等人相同下场,九族尽诛。” 成基命打了个哆嗦,又抄起了那句话来:“实乃千古未见之暴君。” “成阁老小心隔墙有耳。”王永光赶忙拦住:“可不敢说这话。” 钱谦益长叹一声:“陛下如今内有锦衣卫,外有京营、关宁军、登莱军,可有军权尽握于手,两厂余孽虽已销声匿迹,不过恐怕也早就被陛下收入麾下,充为鹰犬爪牙。 加之尽屠百官勋贵,抄没家财无数,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大势成矣,咱们斗不过他了。” 成基命一想到未来之惨景便不由一颤,哆嗦着开口:“难不成,咱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他干的事咱们可是都知道的,他就不怕咱们破釜沉舟,将其恶毒行径大白于天下?” “你去试试?” 这个时候素来沉默的何如宠开了口,冷冷一笑:“以咱们这位皇上的手段,想必已经备好了后手,只要咱们敢说,咱们就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汉奸说的话,天下人还能信吗,就算天下人信了又如何。莫不成咱们还指望那些草民会为咱们伸冤,杀入京城来报仇啊? 史书上不会记下来的,百年后后人就忘了,而咱们既要背负汉奸之骂名遗臭千年,还会被凌迟处死。” 如果左右都是个死的话,那么尽量选一个别太疼的死法。 有些痛,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大堂之内顿陷沉默之中,良久之后才是钱谦益的幽幽一叹。 “诸公珍重吧,过些日子想必钱某就会被下入锦衣卫狱,届时陛下会让百官、各省共议钱某之罪,以起到分裂我东林党之效,钱某无能,怕是护不住诸公了。” 一句话,几人齐齐色变。 钱谦益这是打算,拉他们下水不成? 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28章:局 春风得意的温体仁突然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味道,来自于阴谋。 钱谦益倒台的太容易,自从三月十五的大朝会结束之后,没有几天三法司便查明了当年浙江会考舞弊案的全部案情,钱谦益因为受贿、科举舞弊被朱由检下入锦衣卫诏狱。 随后,朱由检下旨,通令全国各省布政使、按察使共议钱谦益之罪。 从姿态上来说,朱由检依旧摆出一副少不更事的幼主姿态,以不知道如何处置为借口,希望兼听则明,因此才让天下各省主官共同议罪,说是百官议斩则斩,议赦则赦,颇有一种圣人垂拱而天下大治的贤明。 但东林党内部却因此而乱了套。 当事态开始发酵,那么阴谋也就流露了味道。 “皇帝,不像看起来那般简单。” 温体仁突然惊出一身冷汗,发现了这件事的不同一般。 太诡异了! 整个京城的政治氛围就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温体仁沉心细想,终于发现这诡异的氛围出在哪里。 似那浸淫政治多年的成基命、王伟光等人在近来表现出来的反应一点不像是一个政客,反而更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听令而行。 朝堂的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 那么这双手的主人? 只能是那个看似人畜无害、少年无知的皇帝朱由检! “啊!” 温体仁自梦中惊坐起,将同榻的小妾吓的不轻,连忙安抚:“老爷可是做了噩梦。” 温体仁没有搭理她,匆匆起身披衣走进书房。 后院的走廊内,守夜的下人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抬起惺忪睡眼,便吓的连忙回神。 “老爷。” 温体仁停下脚步,就当下人以为要受罚的紧张时候开了口:“何时了?” “回老爷,丑正两刻。” “好,去打一盆热水来,顺便给老夫泡一壶茶来。” “是。” 温体仁走进书房,侍候的下人掌上灯烛就被赶了出去,留下前者一个人坐在书桌后,面色阴晴变幻。 他开始逐渐捋清些许头绪。 所有的事从始至终都是皇帝做的,天下人都被骗了。 “魏忠贤相信年轻的皇帝没有骗他,更认定年轻的皇帝不敢在这件事上欺骗他,因为皇帝需要两厂来权衡百官,所以他将王体干、李永贞交了出去,为的是掌权后的王李二人能够在他死后照拂魏家后人。” “然而王李二人一死,两厂余孽便成了无家之游子,定被皇帝收入麾下。” “许显纯自认为自己是皇室远亲,除掉田尔耕就能掌握锦衣卫,但扭回头就被急于上位的骆养性屠了满门,骆养性只是一个锦衣卫千户,素无根基,他上位掌权,皇帝随时可以将其除掉,因此锦衣卫便很容易被皇帝夺回。” “钱谦益、成基命铲除了阉党,罢黜了两厂,由此相信独掌大权,枚卜一事便是试探,枚卜事成,天下已入东林党囊中,党内上下轻狂浮躁,外患一旦消失,内斗的野心就会滋生,周延儒和我温体仁就是势必然会蹦出来的,皇帝想要看到的人。” “周延儒早就倒向了皇帝,钱千秋是涂松杰带着东厂余孽找到并交给我的,所以钱千秋秘密押送入京的事是皇帝暗中告诉的钱谦益,目的,就是为了让钱谦益等人动起来。” “我东林党专权,其他诸党皆是敌人,在京城之内,尚有能力抗衡的只有成国公朱纯臣,他是京营提督,手握兵权,是皇帝唯一可以利用的刀。” “于是,有了庚辰国难之夜。” “陆完学被当了替罪羔羊,可黑锅却是朱纯臣来背,皇帝想的,是将身处南京,我东林党人尽数骗入京城,方便后面一网打尽。” “无论有没有钱千秋案,皇帝都会想尽办法再炮制出李千秋、孙千秋案,挑拨我东林党内派系生隙,同时广而告之于全国,弱化我东林一党牢不可摧的形象,以此夺回南直隶。” “再下一步,有了北京、南京的皇帝就有了钱、有了刀,廓清帝宇、皇权独尊就不远了,到那一刻,所有曾经进入过这场政治漩涡中的人,皇帝一个都不会放过,所有人都会被屠杀殆尽,以无数人的生命,保全皇帝的名节。” “视天下者明君也,而不是一个阴毒狠辣的暴君。” 借着茶水提神的加持,温体仁的脑子飞快运转,自朱由检登基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被他串联起来,继而一一梳理,脉络清晰。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由朱由检亲手造出,罩住整个天下的死局。 所有在这棋局上的棋子,没有一个会有活路,都会死。 温体仁不知不觉间已是遍体大汗。 这种局,需要多久的苦心孤诣才能慢慢布置出来,皇帝又哪里来的自信,每一环都不会出错? 随即温体仁又自嘲一笑。 是啊,怎么会出错呢。 这个局中每一个环节的人除非是圣人,不然一定不会出错。 假如王体干、李永贞都是魏忠贤的孝子贤孙,铁了心以两厂自裁来逼迫朱由检,那魏忠贤就不会死,可两人从始至终的态度是什么样子? 除了在魏忠贤面前嚎啕大哭之外,嘴里动不动就是‘儿子愿替老祖宗去死’,这就已经是和魏忠贤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但两人有私心啊,他们也想魏忠贤死,如此一来,他们手握东西两厂,便觉得有了立身之本,也能过一过九千九百岁的瘾。 只可惜两人终究不是魏忠贤,皇帝要杀他俩,太容易,锅还能轻易甩给东林党。 许显纯、骆养性更不是圣人,所以锦衣卫这个环节也不会出错。 都是狼子野心之徒,盼着杀人就能上位,却从没想过,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而东林党这个环节? “呵呵。” 温体仁想到了钱千秋,由此便想到了周延儒,想到自己,他们是圣人吗? 很显然不是,私心作祟,想着斗倒钱谦益,也过一过内阁辅臣的瘾。 朱纯臣也不是圣人,皇帝一开始就知道,在他以信王身份入宫的时候便知道,朱纯臣带着陆完学领兵入宫护驾,以臣自称,便已经表露了心迹。 他二人,手握兵权,是朱由检从信王到皇帝身份转变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他俩人要做从龙之功臣。 既然不是圣人,入了局,便别想脱身。 从始至终,朱由检的这个局靠的就是对人性的洞悉,朱由检主要把持住大局即可,下面的事,在人性私心作祟的推动下,会水到渠成走到朱由检想看到的那一步。 收尾即可。 这是欺天的阴谋,也是无解的阳谋。 只要入了局,便是身不由己。 没有人想死不想活,温体仁也一样。 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 从这个死局中给自己觅得一条活路。 这一夜,北京的风格外的躁。 第29章:温体仁的决然 “陛下,礼部尚书温体仁求见。” 今日不是朝会日,因此朱由检并未上朝,而是歇在乾清宫里陪着周玉凤下棋,夫妻二人话一话家长里短的闲言琐碎。 谁家的小子撒了野,谁家的闺女出了阁。 好似一派天下太平。 王承恩本不欲打扰这难得的清净淡泊,可是温体仁催的急,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将朱由检拉回现实。 他是皇帝,没资格去做男耕女织的田园伉俪。 这世道,不似人间。 “让他在正殿等着,朕下完这一局就去。” “是。” 周玉凤劝了一句:“陛下,国事为重,温部堂身为礼部尚书,想来是有极重要的事才会来求见。” “他天大的事于朕而言,皆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朱由检抓起一把子,落子言道:“而朕身上哪怕落下一粒灰,与他们而言,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玉儿,看朕这一步落得如何。” “这可真是巧妙的紧。” ----------------- 温体仁孤零零的站在乾清宫的正殿内候着,哪怕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他的身子依旧未敢有任何晃动。 直到耳边响起脚步声,余光瞥到那熟悉的身影。 撩袍,伏地,叩首。 “臣温体仁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非朝非礼,温卿无须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温体仁谢了恩,谦卑的起身俯首:“臣近来整理礼部会卷,发现礼部前些年有些款项似有端倪之处,细查之下,发现存在于营造神宗、光宗等大行皇帝陵寝事宜上。” 朱由检刚刚落座,茶杯才堪堪端起来一半就悬住。 礼部的陈年旧账那些猫腻,温体仁现在拿出来说? “是吗?”朱由检顺着话问道:“这事朕还真不太清楚,朕初登大宝,许多事都有赖诸卿操持,却无一人与朕言及此事。” “主持修建先大行皇帝陵寝事宜是国家重事,这种事情上竟然还敢有人上下其手,从中贪墨,臣深以为可恶,恳求陛下予臣严查。” 朱由检可算有机会喝上一口茶,眼神玩味的打量着温体仁:“温卿啊,礼部的事都是国家大事,干系深远,不可不谨慎,如今钱阁老刚刚牵扯进科举舞弊一案,正是人心惶惶之关节,这个时候查礼部的旧账,是不是不合时宜?” “正是因为干系深远,才更要一查到底,不然,尽由禽兽食禄于庙堂,必有误国之虞。” 朱由检再问道:“哪一年的帐有问题啊。” “从万历三十五年至天启四年。” 朱由检哦了一声:“温卿是礼部尚书,既然卿有此意,朕自当支持,且去做吧。” 温体仁伏地叩首:“是,臣一定尽心竭力,不使陛下失望,礼部事宜不可轻慢,臣办妥当之后,再向陛下呈报。” “嗯,赶在下个月朝会前吧。” “臣告退。” 温体仁离开之后,朱由检便看向王承恩,笑道:“可看出来了?” “奴婢看的真着。” “他是个聪明人,也够狠啊。” 王承恩低着头言道:“万历三十五年,先太子太傅叶向高任礼部尚书,以东阁大学士衔入阁,天启四年,叶太傅被阉党排挤,以太子太傅衔致仕归乡,此后一直深居幕后,遥控东林党之发展。” “叶向高一生清誉美名,是东林党的精神领袖、党魁,万历三十六年,叶向高一人持阁,独掌政权七年之久,也就是在这七年,东林党迅速壮大,开枝散叶,致有众正盈朝之势。 这期间,朝廷多少烂账,便是跟叶向高扯不上关系,但若是硬要往上凑也能凑上去,温体仁够狠的啊,竟然要清算叶向高,他这是自绝于东林党,自绝于天下了。 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祖坟都要让人给刨了,百十年内的骂名,他温体仁恐怕比秦桧都臭。” 王承恩忙言道:“陛下之圣明伟大,岂是宋高宗可望万一。” “大伴,你说他给朕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朕该怎么赏他。” 王承恩苦思片刻后才开口:“若是给他加官进爵,怕世人就会误以为此事是陛下暗中授意,奴婢听涂松杰说,温体仁在南京做的还不错,上上下下里弄的很是清晰。 不如派他到南京去,那里他熟悉多年,也好替陛下稳定局面。” 朱由检哈哈一笑。 “到底还是大伴最懂朕心,朕这些日子确实为此事发愁,将南直隶夺回来之后,该派什么人去守朕这一时半会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东林党不能用,楚党、浙党这些人也没那能力。 温体仁好啊,要能力有能力,要脑子有脑子,更难得的是,他动了叶向高就自绝东林党的身份,为天下所不容,朕不要他,他就只能死。 有用、能用,甚为妥当之人选。” 温体仁想了一夜,还真让他想出了一条活路。 那便是脱离东林党。 可自己身上东林党人的烙印实在太深,不是说脱离就能脱离的,哪怕做皇帝手里的刀,除掉钱谦益等人也不够。 将来还是死路一条。 最后温体仁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想到脱离东林党,首先要毁掉东林党! 那留给他选择的目标便只有一个叶向高了。 东林党在叶向高的手中辉煌,而且叶向高还是个颇有清誉美名的贤臣。 或许他专权,或许他霸道,但叶向高的确在天下士林之中声望极高。 温体仁要做一条恶犬,做皇权下最忠诚的鹰犬,非叶向高这个投名状不可。 毁了叶向高便毁了东林党,也毁了温体仁自己,到那个时候他温体仁就是举目无依、六亲不认。 若是朱由检不要他,那温体仁就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比死还惨。 若是朱由检收了他,还能苟活些年,至于身后那些骂名? 温体仁不在乎了。 他只是想活着,想活着有什么错。 用生死来考验人性,得到的答案太过露骨。 “让他去做吧,朕倒想看看,他温体仁能搅动多大的风云。” 朱由检起身打了个哈欠:“朕得好好睡一觉,这段时间陪着皇后下棋,脑力实在是消耗过大,哦对了。” 身后紧跟的王承恩顿时驻足。 “袁崇焕上本,请功的那个游击将军还有参将是谁来着?” “副总兵、游击将军曹文诏,参将曹变蛟。” “唔,镇守锦州、作战勇猛有功当赏,京营眼下无人可用,传旨,调曹文诏叔侄入京,以曹文诏提督京营,曹变蛟协理京营戎政,京营这些年武备是松弛了些,也该好好练练了。” “是。” 第30章:温体仁敲响了东林党的丧钟 皇极殿上,百官们的争吵声此起彼伏,面红耳赤的朝廷命官,此刻正为了各自的利益做着最后的殊死一搏。 “陛下。”左都御史曹于汴站了出来,大声言语:“钱谦益已经招供,其除了在担任浙江主考官期间收受考生贿赂之外,还与朝中众大臣暗中媾和,广植党羽,眼下三法司经会审,已是证据确凿,呈请陛下圣裁!” 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由检没有搭话,而是看向通政使杨所修,问道:“朕让各省布政、按察共同议罪,议罪奏本都入京了吗?” 杨所修躬身:“回陛下,都入了京。” “都怎么说的啊。” “各省巡抚、布政、按察皆言:法以公生明,既有国法在头,何以不尊之理,伏请皇上圣裁。” 朱由检于是坐直身子:“这么说来,各省都主张朕治罪钱谦益了?” “是。” “那就法办。”朱由检望向曹于汴:“此案牵扯巨大,曹卿。” 曹于汴作揖:“臣在。” “卿是左都御史,这案子朕交由你来办,无论钱谦益还与哪些人有瓜葛,互为袒护,都要严查不贷。” 曹于汴于是大声应下:“臣谨领圣谕!” “嗯。”朱由检嗯出一声来,向后缩了缩身子,侧后站下的王承恩便领会意图,高唱一声:“无本退班。” 朝会的仪程至此就算是结束,偏生温体仁此刻站了出来拦上一句。 “陛下,臣有本奏。” 已经准备打卡下班的百官齐刷刷望向了温体仁,目露狐疑之色。 钱谦益伏法,东林党的党内斗争最终以温体仁一派大获全胜,这个时候温体仁不闷声发财的享受胜利果实,跳出来招什么眼呢。 “温卿有本便奏吧。” 起了半个身子的朱由检也重新坐了下去。 温体仁手持奏本站出班列,大声诵读道:“陛下,臣自南京入京接任礼部尚书,发现礼部近些年来账目不清、经费混乱,于是细查之下发现,自万历三十五始至天启四年,礼部在主持神宗、光宗两位大行皇帝祭仪以及营缮定陵、庆陵陵寝的工程中大肆贪墨国银三百八十万两之巨! 臣此本,有原工部右侍郎卜世骥、工部主事冯廷柱、覃大华及下十七名监工证词为证,卜等皆证实,此番贪墨之所以隐而不发,完全是因为受到了当年时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的叶向高的暗中指示!” 什么叫石破天惊,这就是石破天惊。 温体仁的一番话说完,整个皇极殿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杨所修、曹于汴看向温体仁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个异类。 二人如此,百官亦如此。 这简直是疯了。 朱由检安坐着,居高临下的眼神扫过每一名惊骇的东林党人,许久之后起身。 “叶太傅是我大明朝的纯臣、忠臣,这般攻讦污蔑之言语不可轻信,免伤天下士林之心,什么时候真个查明了再报吧。” “臣已经查明,一应人证物证齐全,绝无差错!”温体仁跨前一步,继续穷追不舍:“自古大奸若忠,叶向高连先皇陵寝营缮之钱都敢贪墨,如此逆天理绝人性的事都做得出来,若不严查严办,才是真伤了天下士林之心。” “温体仁!”曹于汴听不下去了,猛然蹦出来怒骂道:“老夫看你才是真的大奸若忠之人,汝终日口口声声忠君报国,硁硁自守,但是天启六年,杭州为阉党魏忠贤立祠,汝恬不知耻前去,为魏忠贤歌功颂德、留诗留字,谄媚魏忠贤明德惟馨。 天启七年,杭州魏阉祠迎像,汝父子二人更是跪地相迎,赋诗赞颂,更命画师将现场募画拓印,千里送入京城魏忠贤之手以表忠心。 汝纳娼妓为妾,纵容其父勾结红夷于海上走私,吞我国银,汝之罪,罄竹难书!” 江西道御史毛九华立刻站出:“陛下,曹御史所言无假,臣可为证,温体仁才是我大明朝最大的贼。” “臣浙江道御史孙贵卿作证。” “臣贵州道御史任赞化作证。” “臣福建道御史” “臣户科给事中” 朝堂之上风云突变,之前还互相攻讦不休的百官瞬间同仇敌忾,矛头齐齐对准温体仁,誓要将后者置之死地。 温体仁这些年的所有黑历史、污点全被挖了出来。 甚至连几十年前刚刚科举入仕时夜宿寡妇家的风流韵事都被翻了出来。 真假无从可辨,总之就是将温体仁整个人批的体无完肤。 被百官群起而攻的温体仁丝毫不见惧色,反而还露出了一丝嘲弄,他环视百官。 “温某原来是如此罪大恶极之人,若非诸公所言,温某竟不知自己犯下累累罪行,那温某倒是想问一句诸公,既然诸公掌握温某如此多之罪证,为什么从不见各位向先帝、向当今圣上参劾! 莫非,诸位皆我温体仁之同党,这才多年来照拂有加?” 这句话可是捅到了百官的肺管子上,令其哑口无言。 温体仁得势不饶人,转头看向朱由检继续说道:“陛下,臣有罪没罪,皆可由陛下严查审断,臣绝不敢藏私蒙骗,倒是这满朝衮衮诸公,口口声声臣是奸臣,犯下罄竹难书之罪行,却从未一直向陛下参劾,而今臣查到了叶向高之罪证,他们便纷纷迫不及待跳出要将臣置于死地。 陛下,这些人都是叶向高当年培植之党羽,都是盗窃国库,贪墨陵寝的乱臣逆子!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现在已经大白于天下矣!” 这下百官更加暴怒,不顾这里是皇极殿,一拥而上便要去围攻温体仁,扯衣挥拳,大有将温体仁活活打死在金殿上的打算。 朱由检看在眼里也不制止,只是冷冷观瞧,随后才一声爆喝。 “放肆!” “这里是皇极殿,朕还在这里,你们就敢如此,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锦衣卫何在?” 殿中左右两侧站下的锦衣卫快步上前将百官分开,也将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温体仁救了出来。 “殿前失仪,目无君上,全部拉出去痛打二十廷杖,打完之后,罚跪至天黑!” 朱由检起身甩袖离开。 “通政使司将今日朝会之闹剧抄发邸报,明发全国,朕今日宣政于天下,问问亿兆黎庶,我大明朝的官,是不是真的都烂透了!” 第31章:危如累卵的陕西局势 西安,陕西巡抚衙门。 陕西巡抚(正确写法应该是巡抚陕西,为的是顺口。)刘广生面色严峻,手握通政使司的邸报陷入沉默之中,同堂之内,坐下了陕西一省上下能说上话的有司官员。 如今的陕西已没有了布政使,因此巡抚陕西就是实质上的一把手,刘广生并非陕西本地人,他籍贯江西,当年科举之后入的是南京翰林院,老恩师为礼部侍郎、南京教授顾允成,也就是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的弟弟。 因此刘广生是根正苗红的东林党人。 北京最近发生的事情被通政使司用邸报的形式抄发天下,刘广生看到,心情能好才怪。 如果说之前温体仁和钱谦益的掐架还可以视作党内分裂的内部斗争,那么如今温体仁在皇极殿(奉天殿于嘉靖四十一年九月甲申日更名为皇极殿,作者竟然给忘了,感谢书友提醒。)的一番话,就完全是打算毁掉整个东林党。 能救天下的,只有东林党! 这个时候刘广生便想到了当年自己老恩师顾允成的话,那个时候朝局混乱不堪,京城的王公勋戚,地方的权臣宗族勾结串联,操纵朝政,致使政治黑暗,国家财政拮据,苛政暴敛横行。 若不是东林先生顾宪成一手创下东林党,为国家培养如此多实学、清廉之官员,大明朝哪能坚持到今时今日。 刘广生相信自己的信仰,从来没有动摇过,因此他无比痛恨温体仁。 这是在毁了东林党,毁了国家啊。 “温体仁,该杀!” 红着眼睛的刘广生只能挤出这一句话来:“老夫要向皇上写本,请杀温体仁。” 左下手第一位坐着的是陕西巡抚都御史胡廷,他是巡抚衙门二把手,因此身份而接话。 “自当今陛下天启七年继位至今,一年多了,咱们陕西往北京发的奏本,有哪一道得到过批复?早前是钱谦益把持朝政,而后是朱纯臣,如今又成了温体仁,权臣轮番更替变换,和皇上说又有何用。” “奸贼误国,老夫要入京!” 刘广生这句话让在座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老夫必须要直面圣颜,要痛陈利弊,要为陛下铲除奸佞,此番入京不杀温体仁老夫誓不罢休。” “这个时候入京,不妥吧。”胡廷劝了一句:“而今逆贼高迎祥部闹得越来越凶,洛川、淳化、三水、略阳、清水、成县、韩城等地皆报贼情,若无抚台亲自坐镇,何以剿贼。” 刘广生顿时作难起来。 正自沉吟中,堂内一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拱手言道:“倘若抚台信任,下官愿为抚台及诸位堂官分忧,前去剿灭高逆。” 这男人刘广生倒也认识,陕西布政使司衙门一个参政而已,叫洪承畴。 胡廷皱起了眉头,呵斥道:“匪患势大,已成野火燎原之势,宪台多次手谕,要求陕、甘、川三省合力,令行一处不得冒进,你一参政,能有何办法剿匪。” 这胡廷口中的宪台,乃是陕甘川三边总督杨鹤,宪台一称内用于都御史,外用于总督。 遭到呵斥的洪承畴默默坐下,却不料听到刘广生点了名。 “既有报国之志,便为赤子之心,仔细说来,你有什么剿匪心得。” 洪承畴顿时来了精神,复起身言道。 “所谓贼逆,左右无非是一群暴民耳,既无后勤也无军备,所谓依靠往往是借助地利和朝廷打圈圈,以下官来看,对待流寇当全力围剿,逐步压缩他们的流窜范围,不使其有转圜之余地。 以剿坚抚,先剿后抚,不给其任何喘息机会,杜绝死灰复燃之可能。” “洪承畴你好大的胆子。”胡廷大为不满:“边剿边抚是宪台亲定之策略,你竟然敢公然置喙更改,流寇亦为我大明之子民,盖因天灾缺粮而沦为盗匪。 有道是:民大饥为盗,何罪之有?你却如此狠毒,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三番两次被呵斥的洪承畴也是来了脾气,反怼道:“他们是贼,我们是官,官不剿贼何必为官,这群流寇一旦被围剿至穷途末路,就会假意请降,以此来为自己争取时间,正是因为朝廷三番四次对他们高抬贵手,才导致如今陕西流民之患越剿越大。 天灾不断,如今时下五月,已有大旱之势,想来今年又是一个荒旱年,若今年再不能剿灭高逆,等到年底、明年,我陕西几百万百姓就将是几百万流寇! 时不我待,不可久拖,越早剿灭高逆,咱们才越早有精力来预防灾情、赈济百姓。” “你” 刘广生适时抬起了手:“行了!都是替朝廷做事,何必相互争执自生嫌隙,彦演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宪台总督三省剿匪事务至今,匪患却是越剿越大,这也是事实。 老夫要尽快入京面圣,当面陈以陕西之事,这期间,若是能将陕西流寇之患弹压下去,想来陛下看到,也会体恤我省上下之艰难,若朝廷可以对陕西施以援手,今年这个灾年未必不能度过去。” 洪承畴作揖一礼:“抚台英明。” 胡廷虽还有不满,但也只能面上妥协,道上一句:“抚台英明。” “那就这么说了。”刘广生甚为满意的起身:“彦演。” 洪承畴忙应声:“下官在。” “老夫虽为巡抚,却无决断之权,汝先暂任陕西总兵一职,相关的公文令信,老夫会向宪台呈禀,老夫即将启程往京,这期间你要好生努力,不求剿灭匪患,但也不可再让匪患蔓延扩大。” 洪承畴激动不已,颇觉被信任重用,因而动情道:“下官多谢抚台信任识拔,请抚台放心,下官一定戮力而为,断不会辜负抚台厚望。” 刘广生颔首,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胡御史留下。” 佐官们告辞离开,只剩下依旧满脸不爽的胡廷。 “老夫入京之后,陕西一应事务,还需怀义你多多操持。” 胡廷勉力拱手:“抚台且放宽心,下官省得,若无事,下官也告退了。” 望着胡廷毫不留面的起身离开,刘广生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这胡廷为官散漫慵懒,对正事一点都不上心,但却唯独喜欢打消别人的积极性。 消极、懈怠。 动不动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你若要问计于他,那胡廷可就说不出来话了。 用这样的人为官,大明朝怎么能好的了呢? 第32章: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刘广生入京的时候,正赶上‘倒叶事件’的高峰,北京城里每天都会有东林党的官员被抓走。 杀头、抄家。 用官员的话说,这叫做官不聊生。 大家都朝不保夕的活着,谁也不知道一觉睡醒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肩膀上扛着。 官场上乱哄哄的像是一锅粥。 作为陕西巡抚,刘广生入京的阵仗自然不会只是一辆马车,现在这世道从陕西进京,光是护军就足足有近千人,因此离着京城还有十几里就被一队游骑拦了下来。 表明身份后,刘广生将护军留在了京营,自己独自一人乘车入城。 去年的年初时分,刘广生来过一次京城,今年再来,透过马车车窗的遮布望着城外,和印象中有些不同。 如今的北京给他一种特别有规矩的感觉。 沿街两侧的商铺开着大门,迎来送往一批批客人,御道上没有沿街叫卖的摊贩,也没有随意驾车或骑马的勋贵,整条御道空空荡荡,除了自己这辆马车外,偶尔也会见到几辆,但无一例外都是官府衙门的车。 最吸引刘广生目光的还是沿街一处米行打出的粮价告牌。 “今日粮价,斗米两钱。” 斗米两钱,石米就是二两,这个价格要是比起明初来翻了五六倍都不止,但在眼下这个时间,已是极低的价格了。 辽东一斗米卖八两! 陕甘川晋一斗米卖九钱! 京城能将粮价控制到两钱水平,这在刘广生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把车停一下。” 心里有所惊奇,刘广生便喊停了马车,车夫不明所以但也老实照做,将车辂稳稳停好后扶着刘广生下车。 刘广生走进米行,用手抄了一下米斗里的大米。 上好的江南米,并不是以次充好的糙米。 刘广生虽然没有穿官袍,但一身由内而外的官气却是遮挡不住的,米行的伙计看的真着,有心上前献殷勤。 “这位老爷,买米吗?” “啊。”刘广生随口应付了一句:“看看行情。” 伙计机灵,提上一嘴:“听老爷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吧。” “是吗,那你说老夫是哪里人。” “老爷是江西人。” 这下换刘广生讶异了,他虽是江西人,但已经在山西任职多年。 不由心中感慨一声乡音难改。 “你倒是见识不浅,连老夫江西口音都听的出来。” 伙计眉梢扬起自豪:“小的虽然只是一个伙计,但在这皇城根下,倒的确是见了不少人。” “呵呵。” 刘广生笑笑,继而专注于粮价一事上:“京城的粮,缘何这般便宜。” 本以为伙计会侃侃而谈,同自己讲解一番,没想到伙计竟然摇了摇头:“这个小的还真不清楚。” “不清楚?” “这是官府的配给粮。” 这可真是一个新鲜词,让刘广生错愕一番,不由张嘴问道:“何谓配给粮。” “配给粮就是官府配给到城中各大米行的粮食,从上个月开始派发的,每月月初,城中各大米行去往衙门支领粮食,到第二个月领取的时候,支付上个月拖欠官府的粮款。 配给粮的粮价是固定死的,我们米行从官府支领的价格是一分八钱银子,卖的价格为两钱,中间的两分差价便是我们米行的利润。” 所谓一分八钱便可以表现为18钱,大明没有小数点,用分这个字来表现,和后面两分的分不是一个意思。 刘广生认真听着,随即提出自己的困惑。 “如今连年天灾,民间早已养成囤粮的习惯,配给粮的价格如此之低,民间必踊跃抢囤,如此一来,官府能供应过来吗?” 伙计一笑:“老爷这就有所不知了,这种囤粮之事确实出现过,那还是配给粮刚开始出售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的粮价可是四钱银子一斗。 如今粮价一直在降,囤粮的百姓数量同样也在降,之前有富商大肆囤粮,想着赚上一笔,结果现在朝廷放的粮越来越多,粮价越来越低,之前囤粮的富商便吃不住劲了。 所以您的担心大可不必,如今整个四九城里里外外都盼着粮价继续向下跌呢。” 刘广生是彻底愣住了:“户部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伙计耸耸肩:“您一看就是大老爷,想来也是和那些大官有交际,您可以问问那些故人。” 刘广生于是点点头:“多谢。” “您客气,您慢走。” 走出米行,刘广生又驻足在御道上左右观望,这引起了不远处一队兵马司巡捕的注意,快步走了过来。 “御道之上闲杂人等禁止逗留。” 所谓御道通俗来说就是官道,在生动些就好比后世北京的长安街,你可以开车往来,除了红绿灯不少,动不动交通管制之外,并不禁止老百姓开车上路,至于行人有专门的行人道。 而大明以往的北京城官道是可以随意行人的,慢说行人,小摊小贩都能走,若是按照《五杂俎》、《列朝诗集》中的记载,北京的卫生情况之恶劣,官道之上甚至是处处屎溺。 嗯,城市地下排污系统不够完善,一旦堵塞,汩汩的往外冒。 那场面,尽量别想。 而今刘广生站在这官道上,那叫一个清爽,没有闲杂人士,也没有乱哄哄的市井嘈杂,更没有能没及靴面的屎尿,以至于他站在这里甚至遭到了兵马司巡捕差役的盘问。 面对小吏,刘广生的派头就拿了出来,没有说话,由着自己的车夫上来应对。 “这位是巡抚陕西,抚台大人,此番入京前来面圣。” 巡捕们顿显惊容,赶忙就要下拜,被刘广生止住。 吏与官天差地别,吏见官行跪拜礼是明朝礼法。 “老夫去岁来京,这官道之上还处处拥塞,异味弥漫,怎么今朝如此清爽。” 兵马司一位捕头站了出来答疑:“转年新元之后不久,咱们顺天就换了巡抚,这些都是抚台大人的要求。” “谁?” “下吏不敢言抚台大人名讳,贵姓周。” 刘广生有了猜想。 周延儒? 有可能。 “看来他治理的还不错。” 登上自己的马车,车夫便问了一句:“老爷要不要去通政使司说一声?” 身为二品封疆,入京怎么都该去通政使司点个卯,报备一声。 可刘广生思及京城友人在信中说及的种种混乱之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直接入宫,本官要面圣。” “是。” 马车离去,之前那一队巡捕仍驻足原地观瞧。 其中一名捕快小声嘀咕了一句。 “今年,这好像还是第一位入京的地方巡抚吧,陕西那地方不是听说闹反贼吗,这时候来” “别乱嚼舌根子。”捕头踹了他一脚:“这种品轶的大官做什么,轮得到你在这胡扯,管好自己的嘴。” 众皆噤声,继续着他们的巡街工作。 那捕快说的不错,但不够完整。 刘广生的确是崇祯元年第一个入京面圣的地方封疆大吏,更是朱由检登基以来的第一人。 去年朱由检登基之时,来自地方官员的贺表固然纷至沓来,但亲身入京的却一个没有。 似乎所有人都不看好朱由检这个少年皇帝能将大明朝领正。 大家我行我素,也懒得和朱由检打交道。 而今天,刘广生来了。 或许,这是一切好的开始也说不定? 第33章:腐烂 “抚台稍待,陛下此时正在建极殿(前身谨身殿,和奉天殿同日更名)内召见温部堂。” “好,有劳公公。” ----------------- 朱由检高高在上的坐着,御阶之下,温体仁卑微的像是家奴般跪伏,连头都不敢抬。 “回南京去吧。” 于沉默之中,朱由检开了口,便见温体仁打了个哆嗦,这是缘自于兴奋的颤抖。 谢天谢地,他可算是活了下来,离开北京,便是从这必死之局的漩涡中脱身。 “臣,叩谢隆恩。” 咚咚咚便是三个响头砸下,温体仁此刻差点喜极而泣。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朱由检起身绕过御案,一步步踏级而下来到温体仁的身前,蹲下身子言道:“卿是个聪明人,一定能懂朕想要的是什么吧。” 温体仁额头紧贴地面,用极其坚定的语气说道:“直隶各府,苏商徽商多与东林党有所勾结,粥官鬻爵欺压良善,近年来天灾不断,这些商人又多行不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致使流民遍地、乡野惨祸,臣到任之后,一定将其连根拔起,绝不姑息一人。” 朱由检静静聆听着,伸出手搭在温体仁肩头,吓的后者又是一颤。 “好好做,朕相信你。” “是,臣一定办好此事。” “去吧。” 温体仁如蒙大赦,咚咚扣头:“臣告退,陛下保重圣躬。” 几个响头磕完,温体仁顶着红彤彤的脑门快速离开,走出端门的时候正好和候召的刘广生打了个照面。 刘广生的脸上很是难看,横跨一步便拦住温体仁,目光极其不善:“奸贼,竟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若是以往,温体仁定要同刘广生好好争论一番,可如今他早已没了这争勇斗狠之心,呵呵一笑,主动闪开身子就要离开。 刘广生再拦:“奸贼哪里去,汝把持朝政、祸乱朝纲,此番老夫入宫,定要圣前以死劾你。” 我把持朝政? 温体仁笑了出来,笑容充满了自嘲和悲凉。 停下脚步看向刘广生:“广生,你我同出南京翰林院,更是同科入仕,有多年同窗、同僚之情,听温某一句劝,东林党没有了,这大明朝,是陛下的大明朝,好好为陛下效力,你的未来比温某要体面的多。” 说完也不管刘广生懂不懂,大步离开。 如今的温体仁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回南京去,永远不再入京。 曾经所有的雄心斗志,那指点江山的风发意气而今丝毫不剩。 活着比一切都强。 刘广生望着温体仁的背影消失,双眸中的疑惑逐渐被坚定所取代。 他才不信后者的花言巧语,面圣之后,定要狠狠参上一本。 王承恩亲自出端门迎的刘广生,这让后者颇有些受宠若惊。 “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大伴,亲自纡尊来迎,可让老夫如何敢受。” “抚台言重了。”王承恩陪着刘广生走在宫宇中,步步向建极殿而去,于路上寒暄言语:“抚台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个入宫面圣之人,咱家实不相瞒,陛下今日得知抚台入京的消息后,可是龙颜大悦,咱家好久没见陛下如此开心了。” 刘广生道了声罪:“去年陛下登基之初,我等为人臣子者就该入京面圣朝贺,只是公公也知道,陕西那地方这两年不太平,流患严重,老夫身为陕西巡抚,实在是不敢随意脱身。” “理解理解。”王承恩连连点头:“抚台尽心国事,一腔忠忱,这些陛下都看在眼里,还曾言于左右,道若是全国各省巡抚都如抚台您这般,那我大明朝定能度过眼下难关,熬过这几年,我大明朝还是能够如日中天的。” “皇上如此圣明,这才是我大明朝最大的福气。”刘广生不敢居功,忙双手拱天,将这功劳推给了朱由检。 两人闲白客道中进了建极殿,刘广生便一眼看到了朱由检。 这是刘广生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却又有些冥冥中的熟悉感。 撩袍屈膝,咽声叩首:“臣,巡抚陕西刘广生,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朕躬安,刘卿免礼,大伴,为刘卿看座上茶。” “谢陛下。” 刘广生爬起,借着转身落座的机会,用眼神余光看了朱由检两眼。 年轻的面庞上没有朝气,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威严,眉关处有些皱纹,那是长期锁在一起留下的痕迹,脸颊消瘦,似有些许凌厉之感。 皇帝,好像不似传闻中那般简单。 刘广生细细揣摩着,怎么看都觉得朱由检不似坊间讹传那般是个无权的傀儡皇帝。 居移气、养移体,又道是相由心生,朱由检给刘广生的第一印象,便是长年累月掌权者才能有的气度。 刘广生打量朱由检的同时,朱由检也在打量刘广生。 但朱由检可没那么多心理活动,在他眼里,这天下的人只分两种。 一种是死人,一种是活人,无用和有用的区别而已。 沉吟少许,开了口:“卿家是第一个入京来见朕的地方巡抚,朕很开心。” 刘广生道罪:“臣有罪,非臣不愿入京,只因陕西冗政缠身,一时间摆脱不得。” “卿之意,如今陕西的麻烦解决完了?” “这”刘广生不愿欺骗,如实答道:“臣无能,流患尚未剿除,让陛下失望了。” 朱由检于是哦了一声:“那看来卿此番入京,是为了温体仁,为了东林党吧。” “陛下,圣明。”刘广生赶忙起身,作揖欲言,又被朱由检打断。 “朕若是没记错,刘卿是万历二十七年入的南京翰林院,后拜入南京教授、南京礼部侍郎顾允成门下,万历三十六年升任南京礼部侍郎,天启元年巡抚陕西都御史,二年,巡抚陕西,对吗?” “是。” “仕途青云坦荡,可见卿能力出众啊。” 刘广生不敢隐瞒,诚恳相告:“此间皆非臣之功劳,盖因臣出恩师门下耳。” “你倒是实在,朕喜欢实在人。”朱由检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汝为东林党之嫡系,根正苗红,却该提拔,如今东林党摇摇欲坠,所以卿来见朕,是想做卫道士吗。” “臣不敢!”刘广生大声言道:“臣此番面圣,绝无半点私心,皆为朝廷社稷所想,我东林士子始终牢记当年先生于书院之教诲,忠君报国、硁硁自守,绝不做党护媾和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你是在骗朕,还是在骗自己?” 朱由检呵笑一声,将手边的几道奏本交给王承恩,后者快步转递于面露困惑的刘广生。 “看看吧,这是这段时间锦衣卫抄家的一些核计,这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刘广生只是翻看两眼,便惊的瞠目结舌。 “刑部一个主事,为官四年,抄家竟然抄出了五十七万两银子,这还不算他这几年花销挥霍出去的。 朕很惊呀啊,朕记得当年于少保蒙冤而死,家私仅有不到五十两,官袍里衣竟然还打了补丁。 于少保生不逢时啊,若他生在今朝,托蔽于东林党下,以他太子少保、兵部尚书的地位,起码也能有个几百万两家财吧,也能穿身体面的衣服了。” 刘广生满头大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辩解。 这几道本中,详细记录了锦衣卫抄家的所有抄没。 小到一个七品经历,大到钱谦益、成基命这种阁臣,悉数在列。 从三五千两到五六百万两! 这就是最好的罪证,比什么证言、证物都好使。 你不贪、不腐,哪里有那么多钱? 大明朝的俸禄很高吗! 既然有贪赃的事实,那么有没有枉法的行为呢? 更何况,这群人不是没有罪证,证人证言什么都有,完整的证据链配上这数之不尽的贪墨银两,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刘广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东林党,何时烂成了这般样子! 第34章:消失的钱粮 朱由检一直在看着刘广生的反应,后者吃惊的神色不似作伪,这让朱由检有些诧异。 难不成这刘广生不知道东林党干的那些事? 不应该啊,身为堂堂陕西巡抚,又是顾允成门下弟子,要说不知道会不会太牵强。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都是官场的老狐狸,信不得。 说不准就是做一番姿态给自己看的。 “陛下,臣、臣万万没有想到。”刘广生放下这些抄没的统计,抬起头对朱由检言道:“臣远在陕西,这些年一直忙于赈灾剿匪之事,万没想到他们竟、竟敢犯下如此累累罪行。” “很意外是吗?” 朱由检笑道:“也是,当初顾宪成先生在东林书院讲学议政,乃有东林党之前身。 东林书院集讲学、议政于一身,广纳门生,渐有成党之雏形,立党之初,顾先生提出知辅行主的实学思想,以开放言路、反对宦官干政、反对矿税等为政治主张,迅速吸纳人才得以扩大。 在你们东林党逐渐于朝堂中站稳脚步的这一过程中,以叶向高为首的党内领袖力图革新朝政、清除腐朽弊政及其势力确实起到了进步的作用,但是当你们接连战胜楚党、浙党、阉党等敌对党派,实现一党专政之后,你们东林党内部开始出现了内部腐败。 又是因为你们众正盈朝的专政,导致内部腐败没人监察,继而腐败开始向上、向下延伸扩散,才有今日这般上到阁臣下到主事经历,人人皆贪的局面! 刘广生啊,如果你这次入京只是为了这件事,那可以回去了。” “不,臣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刘广生连忙回应道:“臣入京,还有一事便是为了如今陕西流患。” 朱由检于是哦了一声:“陕西流患又如何了?” 刘广生噗通一声跪下,急切道:“陛下,今年至今,陕西一滴雨都没有下,今年只怕又是一个大旱之年,如今陕西多地已经到了草根木皮为尽,人至相食的地步。 再拖下去,整个陕西就全反了啊陛下,便是不反,全省几百万百姓活活饿死,陕西一省全空,这又是何等的人间惨祸,臣恳求陛下,以百姓为重,拨些钱粮赈灾吧。” 言罢,咚咚咚的直砸响头。 朱由检面容不为所动,望着刘广生说道:“天启六年,先帝拨帑金三十万,粮二十万石入陕赈济榆林等三府,钱粮具备,可结果是短短一年之后,陕西闹出了十几万灾民流寇,朕想问问你,钱粮呢?” 刘广生磕头的动作僵停下来。 朱由检继续说道:“这笔钱粮找不到,朕是不会再从国库拨付陕西任何钱粮,一两银子、一粒大米都不会给,哪怕陕西全省饿死和朕也无丝毫关系。 尔等皆可反,朕不在乎。” “陛下,倘若陕西一省皆反,我大明,就要亡了” “亡就亡!”朱由检猛然抄起桌上的茶壶就砸了过去,大声咆哮:“别他娘的动不动拿亡国来恐吓朕,朕不怕! 你们这群官员有一个在乎这个国家亡或不亡的吗,终日只会在奏本里将亡国挂在嘴上,朕今天明着告诉你,朕他娘不在乎! 朕现在手里有兵、有粮、有南北直隶,朕随时可以退回南京,回太祖的起家之地,再打一遍这天下!” “陛下息怒。”王承恩小心上前,轻抚朱由检背心。 跪在下面的刘广生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滚回陕西去。”朱由检冷声道:“什么时候将那笔钱粮找出来,什么时候朕再给你们陕西拨款赈灾,如果陕西全反,你们陕西上下的官商,就等着被饿到发疯的反民吃进肚子里吧,你们,会死在朕的前面!” 刘广生不敢再言语,默默叩首,仓皇离开。 “陛下” 气喘吁吁的朱由检陡然收住情绪,慢条斯理的重新拿起一些尚未批复的奏本阅看:“大伴,重新给朕上一壶茶。” “啊?啊,是。” 王承恩赶忙去办,很快便重新捧着一壶热茶回来:“陛下刚才是在同刘广生做戏?” “你真认为他是个老实人?”朱由检抬了一下眼:“呵,大奸似忠之徒罢了,眼见东林党罪证确凿,立刻装出一副惊愕神情,又在朕面前急于同东林党撇清关系。 这样的官员对中央根本不会老实,拿陕西几百万难民就想要挟朕?要挟中央? 朕不这么说,怎么逼他做一个纯臣。” 王承恩一点即透:“刘广生这次回陕西,想要找出那笔钱粮,就必须对陕西的豪绅们动刀。” “只要他敢动刀,朕给他钱粮又何妨。”朱由检批完手里的奏本,向后一仰闭目养神:“若是全国各省能够有样学样,那我大明朝便还有的救,若是到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要抱着钱粮不松手,打算和国家一起亡,那这个国家不救也罢。 朕,再造一个新大明出来。” “奴婢虽然愚笨,但也相信陛下已经有了万全之策。”王承恩送上一记马屁,而后又略带担心的说道:“只是陛下,咱们真要迁回南京吗?” 朱由检想都没想的摇头:“朕就是死在北京也不会去南京,去了南京,那就等于将整个北方拱手让给皇太极,朕一走,恐怕毛文龙就反了,袁崇焕也守不住宁锦。” 迁都南京? 那将来史书上,他朱由检的名声比张学良、吴三桂还得臭几百倍。 到时候皇太极入关,犯下的每一笔血债都会记在他朱由检头上! 这不是原时空,后人不会知道大明有一个甲申国难,更不知道有吴三桂会献出山海关引清军入关,只会认为是因为朱由检的迁都,才让满清入关。 所以什么过错都将加到朱由检脑袋上。 因此,朱由检宁愿死在北京,也不可能离开一步! 他和刘广生说的话,只是逼着刘广生回陕西去筹措钱粮。 “让曹化淳来一趟。” “是。” 王承恩一听到朱由检要找曹化淳,便不由心中一凛。 一旦用到曹化淳,就说明皇帝,又打算干一件大事! 第35章:保境安民 “皇帝疯了不成!” 当刘广生回到西安,将这次入京之事说出来的时候,胡廷便像是屁股下装了弹簧一般,一蹦三尺多高。 嘴里怪叫着:“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陕西局势糜烂,看着陕西上下遍地反贼,看着白骨露於野不成?天下何有如此不仁之暴君!” 刘广生不言不语,只是捧着茶发呆。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朱由检那句话。 “你们,会死在朕的前面!” 是啊,等到陕西遍地反贼的那一天,他们陕西上下的官员必然是第一个死的。 除非现在提前逃离。 可是逃? 他在陕西做了六年的巡抚,家在这,业在这,逃就是把一切都放弃掉,那自己几十年在官场的苦熬苦咽还有什么意义。 刘广生不想逃,所以他看向了洪承畴。 “彦演。” “啊,下官在。”洪承畴一直都在发呆,听到刘广生点名连忙起身。 刘广生挤出一丝笑来:“这段时间你署理剿匪事务,进展如何?” “已有眉目。”言及军务,洪承畴立马侃侃而谈:“高逆不过是黔首出身,纵有一身武艺却不通兵法,其麾下贼众十余万,这般数量非名将不可统,高迎祥哪里懂将兵之道,故而叛军如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下官打算先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其两部,宣威于贼,同时散布招安之打算,彼时贼必生乱,我军便可分而击之。” “你需要多少兵?” “两万!” “两万。”刘广生念叨着这个数字,随后便像是下定很大决心一般点头:“好,两万就两万,我陕西军户两万之数还是能凑出来的,只是练兵成军事宜还需彦演你多多费心。” 洪承畴迟疑了一下,起身言道:“抚台,练兵成军一事不难,剿匪亦不难,军户虽久疏沙场,但陕西是边地,有老底子在,以老带新,半年就能练出一支经制之兵。 流寇不过是一群食不果腹的难民,手无寸铁,毫无一战之力。 即使咱们陕西兵不是精锐,想要弹压流寇也并不难,难的是,我陕西无钱无粮,两万兵,所需要的钱粮之数” “我知道、我知道。” 刘广生抬手打住洪承畴的话:“这件事,本官会为你想办法,你先去吧,钱粮的事本官为你筹措。” “是,下官告退。”洪承畴冲着堂内几位官员拱手施礼,转身离开。 等到洪承畴这个外人一走,余下几人这才坐不住身子,纷纷叽叽喳喳对着刘广生就是一顿诉苦,同时不忘攻击朝廷、非议朱由检。 按察使秦应魁更是言道:“抚台,两万军啊,养这么一支军队出来所需钱粮起码五十万以上,咱们陕西现在已经穷到人吃人了,上哪挤出这五十万。 他朱由检做皇帝倒是轻巧,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让咱们陕西自己想办法,想个屁啊! 中央不给拨款,什么事都让地方自己解决,那还要尊什么中央,咱们还不如割据呢。” 刘广生气的一拍桌子:“放你娘的屁,说什么胡话。” 秦应魁又嘟囔了两声,随后满脸不忿的坐回位置。 “老夫这趟入京,遇到了一件事。”刘广生回忆着:“京城的粮价,如今已经降到了两钱银子一斗。” 众皆惊愕不已:“多少?去年不还六钱呢吗。” “这粮食不是那些粮行商人的自卖粮,而是朝廷搞出的配给粮,听说粮价还会继续降,很多一开始囤粮的大商人都赔的血本无归。” 刘广生言道:“各位既是官,也经商,比老夫更懂朝廷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咱们头上这位皇帝,手里有不少粮,北直隶这几年也难,产不出多少粮,哪里来的,我看不只是靠抄家,北京粮价能降下去,说明。” “说明南直隶被皇帝接手了。”胡廷这个时候总算展示出一个三品大员应有的智商:“很可能,在南京百官集体北上之后,就有一群人接管了南直隶,这群人会是谁?” “两厂余孽。” “东西两厂裁撤之后,这两厂的余孽呢?消失了,去了哪没人知道,大家都以为他们已经树倒猢狲散,但现在看来,是被皇帝暗中收编,等到南京朝廷百官放下警惕之心后,他们前脚北上去北京,后脚这群余孽就冒了出来,迅速将整个南直隶控制住。” 刘广生有些燥热的解开官袍襟扣:“两厂余孽可不全是只会杀人的番子,织造局、盐课、漕运、市舶司曾经都是两厂的,他们会做生意、懂经商、懂海贸,最重要一点,他们听话! 这群人控制住南直隶,那南直隶就是皇帝的,大旱年旱不住江南啊,江南水系旺盛,水利工程又扎实,从天启五年到今年,全国各省都闹旱灾,唯独南直隶、闽浙还能闹水灾。 只要南直隶一天不旱,朝廷就一天不会缺粮,若是南直隶脚下那群富商豪绅被皇帝杀净了,那皇帝更不缺粮了。” 几人皆打了一个哆嗦。 将南直隶的富商豪绅杀净? “皇帝,能有决心干这事?” 刘广生听的直皱眉头。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人会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朱由检干的那些事,再看不出来的就是傻子。 闭上眼,刘广生便会回忆起这次入京过程中,朱由检的一言一行。 皇帝已经不装了、摊牌了,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刘广生,所有的一切都是朱由检做的,朱由检现在,大权在握! “朕现在手里有兵、有粮、有南北直隶,朕随时可以退回南京,回太祖的起家之地,再打一遍这天下!” 这话是朱由检说给刘广生听的,借着刘广生的嘴再说给陕西上下的官员听。 当然,没必要说给老百姓听了。 这话没毛病啊。 天下本就是皇帝的,有问题吗。 只有刘广生这群当官的明白这句话后面的意思。 庚申国难,是皇帝干的事。 “现在不是和中央计较这些的时候。”刘广生环顾众人,言道:“年初卢家惨案,想来大家都还没忘吧。” 一句卢家惨案,让几人都有些面色不适起来。 “卢家一家一百一十七口人,被流寇扔进了锅中烹杀煮食,连孩子都没放过,人要是饿到发疯,什么都干的出来。 高迎祥的十万流寇就是十万头饿虎,比蝗灾更可怕,流寇席卷到哪,哪里就是一片死地。 更可怕的是,天灾不断,流寇之势就会越来越大,等什么时候流寇打到西安来,各位,咱们就和卢家一样的下场,被这群饿到发疯的流寇活活烹杀分食。 把家私拿出来,给洪承畴练兵用吧,皇帝已经答应,只要咱们找出那批‘丢失’的钱粮,他就拨款赈灾陕西。 等朝廷的钱粮下来,咱们现在出的数还能找补些。” 洪承畴若是在这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惊掉下巴。 感情所有赈灾的钱粮,早就被这一群官员瓜分了干净。 只有他洪承畴是个外人,人家只不过是一直当着他的面演戏。 “那也不能光咱们出。”胡廷摩挲着右手的玉扳指,目露凶狠:“西安城里的豪绅,包括秦王那一支都得出,若不然,胡某也不会出,大家一起玩完。” “那就这么说吧。” 刘广生起身挥手:“这事尽快决断,尽早扑灭流患,局面尚有转圜之机,散了吧。” 一群各怀鬼胎的官员相继离开,空荡荡的堂内只留下一块被擦拭到锃光瓦亮的匾额。 保境安民! 第36章:蝴蝶的翅膀 陕西总兵衙门,暂代总兵一职的洪承畴于此处升帐点兵。 榆林总兵王威、延绥总兵吴自勉、固原总兵常公信纷纷赶至。 “抚台已经下令,令我等练兵成军,急歼流孽。” 洪承畴不含糊,开门见山说明情况:“事不宜迟,我等必须尽快行事,趁着流患还未到不可收拾之地步前,将其扑灭。” “说起来都容易,没钱没粮,拿什么练兵。”吴自勉开口就是消极姿态:“想要马儿跑,总得让马儿吃草吧,我手下的延绥兵四个月没有领过饷,连吃饭都成问题,再这么下去,我都想当流寇去抢了。” 洪承畴顿时皱眉。 可他新官上任,吴自勉已镇军中多年,不便训斥。 好在榆林总兵王威替他开了口。 “说的甚胡话,咱们是朝廷的将军,不是贼。” 吴自勉抬了下眼皮,嗤笑:“你榆林是九边之一,素来不缺军饷,朝廷再紧也没紧过你们边军啊,站着说话不腰疼,哪像我们地方兵,爹不疼娘不爱。” 这话把固原总兵常公信也给稍待了进去,皱眉说道:“什么叫我们边军站着说话不腰疼,打仗的时候,不还是我们边军第一个冲上去,这几年,我们边军死多少,你们才死多少。” “贼你妈。”吴自勉一拍桌子:“没饭吃饿着肚子,还不如死了算球。” 眼瞅着三人要骂起来,洪承畴不得不赶忙下场劝阻。 “三位将军莫恼,都是替朝廷做事,干好了大家的功,干不好大家的过,这个时候,咱们一定得和衷共济才是。” “和衷共济,行啊。”吴自勉一屁股坐下,张口就是要钱:“先把我们延绥的欠饷解决掉,老子立马带兵去打流寇。” “狗日的爱打不打,不打滚蛋。”王威骂了一声。 “你骂谁呢。” “骂你怎得。” 吴自勉又蹦了起来:“你他娘再骂一句。” 王威便撸起了袖子:“骂你?老子还打你呢!” 说罢,一拳就捣在了吴自勉的脸上,这下可好,两人竟然打了起来。 他俩打架不碍事,关键堂外各自带来的亲兵都守着呢,一听到动静,全冲了进来,眼见自己的主将动手,甚至拔出了刀。 “全他娘住手!”洪承畴大吼一声,总兵府里的护卫也跟着冲了进来,一个个拔出刀。 好嘛,堂堂陕西总兵府衙门正堂,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兵。 明明都穿着大明的甲胄,此刻却是分成了四五个阵营,彼此拔刀怒视,恨不得血溅当场。 王威和吴自勉此刻也总算罢了手,各自顶着一脸淤青和鲜血对坐。 “你们两人都是我大明的总兵,却像个泼皮无赖一般在衙门里大打出手,传出去,让不让人笑话!”洪承畴肺都快气炸了,说完两人又对着不远处一大堆亲兵怒喝。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一群大头兵默默收刀,各自脸上带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倒有一个容貌英武的亲兵兀自不服,不仅没退,还跨前一步。 “总兵大人,小的有话说。” “有你娘个屁!”王威一扭头,见是自己的亲兵便喝骂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滚!” 那亲兵被骂的一收脖子,灰溜溜退了出去。 洪承畴倒是对这亲兵上了心,不过眼下不是时候,便也顾不上问,专心调停起王、吴二人之间的矛盾。 “王将军、吴将军,如今咱们陕西正是多事之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心齐,延绥的欠饷我也知道,这事我会和朝廷说,让朝廷尽快拨钱拨粮赈军。” 吴自勉抬了下眼皮:“皇帝不是不问陕西了吗。” 对面的王威、常公信差点就要当场拔刀。 他们俩都是边镇,吃着朝廷的俸禄,朱由检登基至今,唯独没短过钱粮的便是九边和登莱、东江等地。 因此听到吴自勉敢非议朱由检,王常两人就怒不可遏。 好在吴自勉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老吴不会说话,掌嘴,不过各位哥哥,我老吴真不容易啊,四个月没发饷,手下的人嗷嗷待哺,我现在都不敢回军营,生怕哪个晚上军哗,将我老吴杀了填肚子啊。” 洪承畴叹上一声,望向王威和常公信,低声下气说道:“两位将军,能不能从你们那先挤出点钱粮给吴将军,洪某会尽快向陛下上疏,请拨军费。” 王威抹了一把眼角的血,看了看吴自勉,怒哼一声。 “这一拳老子不跟你计较了,都是当兵的,知道你难,既然洪将军开了口,老子就是自己饿肚子,也给你凑个两千石军粮出来,但是钱你就别想了,九边欠饷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辽饷都没凑齐呢,这你也知道。” 那边的常公信也开了口:“饷银没有,粮食还剩点,我出一千石,你先应付应付吧。” 吴自勉站起身,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慌得洪承畴赶忙将其拉起。 “使不得,使不得。” 吴自勉肃容抱拳:“多谢两位哥哥了。” 王常没有搭话,但也起身抱拳算是还了礼。 眼见三人修睦如初,洪承畴可算是松了口气。 “这军粮的事咱们就先这么说,至于饷银,我洪某人想办法,咱们现在先把剿匪的事放在第一位,流患之事日益扩大,再不扑灭就晚了,我的想法是,三位共同出兵,咱们先剿陕北,将王左桂、苗美两部流寇吃掉,给高逆一记重击。 随后榆林、延绥两路兵出合围,将高逆赶过黄河,迫其东向。” “东向?”王威一点即透:“将军的意思,将高逆部赶入山西?” “对。”洪承畴坦然承认:“眼下只有将山西拉进来,咱们才能彻底剿灭流患,两省合力,东西夹击,高逆必无生还之可能,而且山西比起咱们可要富庶的多,晋商多大户,一旦战火烧进山西,就算朝廷不出钱,晋商也得出钱。” 三人无不是眼前一亮。 有道理。 将战火引进山西,流患就不只是陕西一省的事,而是糜烂两个省。 而从大局上看,由两省合力剿匪怎么也好过让陕西自己想办法的强。 “就按将军说的办。” 三人都应了下来,这让洪承畴很是高兴:“既如此,三位将军各回本部准备吧。” “我等告辞。” 眼见三人就要离开,洪承畴突然开口喊住王威。 “王将军,刚才你那位亲兵是何人,观其容貌不似寻常,而且胆气不小,敢开口说话。” 王威停下脚步,应了一声:“哦你说刚才那个,叫、好像叫张献忠,他不是末将亲兵,是前段时间才投的军,据他说之前还是个捕头,我看这小子长得顺眼,就留下帐前听调了。 怎么,洪将军相中了?若是相中的话,就在将军这,这小子还算机灵。” “君子不夺人所好。”洪承畴摆了摆手,笑道:“我就不留了。” “害,一个兵而已。” 王威走出屋子,大声喊道:“张献忠。” “卑职在。” 适才那个闯进堂内的张献忠跑了出来,大声应道。 王威便说道:“你小子有福,洪将军相中你了,留这吧。” 张献忠面露喜色,当即单膝跪地抱拳:“是,卑职领命。” “走了。”王威不再多言,大步从张献忠身边走过,带着自己的亲兵扬长而去。 洪承畴对着那张献忠扬了扬下巴:“起来吧,以后你就留我这效力,好好干。” “是!多谢将军识拔。” 第37章:狼烟四起 宁远,辽东督师府。 袁崇焕还在睡梦之中便被亲兵叫醒,言锦州前线紧急军情。 “吴襄军情里报的什么?” 袁崇焕埋头穿衣,开口问话。 由于曹文诏被朱由检调入京担任京营提督,因此如今镇守锦州的是锦州总兵吴襄和副总兵祖天寿。 亲兵见袁崇焕询问,这才敢拆开军信查看,边看边报。 “吴将军信中说,后金军兴兵六万,由和硕贝勒阿敏亲领,于丁亥日绕过锦州连攻河西、高桥、朱家洼、塔山四镇,如今已经兵围大兴、骆驼两堡,参将胡仁范于高桥战死殉国,大兴堡总兵朱梅死守求援。” 正穿衣服的袁崇焕停下了动作,但又很快恢复,只是默默念了一声仁范。 那曾是他的亲兵,跟了他近十年。 穿好衣服,袁崇焕大步走出寝卧,直奔帅堂。 关宁军中千户以上的将校此刻已经悉数到齐,如今正候着袁崇焕。 “军情紧急,咱们直奔正题。” 袁崇焕站在帅堂中央巨大的沙盘边,一众将校便簇拥上来。 “后金突兴大军进攻,诸位觉得皇太极想干什么。” 巡抚辽东都御史毕自素言道:“听闻后金国内大饥,斗米涨至八两,饿殍遍野、匪盗丛生,贼酋皇太极这是固态萌生,料来又是想靠着劫掠度日。” 这话得到众人认可。 连袁崇焕也是如此觉得。 他和后金打了那么多年交道,知道皇太极的秉性。 跟他爹努尔哈赤一个揍性,缺什么就抢什么。 “好在咱们已经坚壁清野,除了宁锦之外,没什么东西能抢的。”毕自素轻松道:“除非他有本事攻下宁锦,不过区区六万人,怕是在做春秋大梦。” “哈哈哈哈。” 帅堂之内一片笑声。 袁崇焕也是面露笑容。 对自己一手缔造的宁锦防线,袁崇焕那是相当有信心。 他可不是他的老师孙承宗,比起好大喜功,总想一口吃个胖子的孙承宗,袁崇焕更务实,他将所有的资源都用在构造宁远、锦州两座坚城上,打造出了两座坚不可摧的坚城要塞。 之前关宁军只有五万,他袁崇焕都能将后金守的没有脾气,更是一炮干死努尔哈赤,锦州一战又让倾举国之力的皇太极大败而归,这就是实打实的战绩。 如今随着朱由检陆续进行钱粮支援,关宁军收拢溃兵和辽南逃难而来的汉民,如今已经兵过七万,他袁崇焕更没道理怕皇太极。 “等到咱们关宁扩军至十万,皇太极不来找咱们,咱们还得找他呢!” 袁崇焕审视着沙盘,笑道:“那就复信吴襄,不要管他们,只管守住锦州不丢,就是天大的功劳。” “督师英明。” 堂内的传令兵刚欲离开送信,便听一声急呼自府外响起。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所有人齐刷刷抬起头,眼见深夜中,一名浑身浴血的士卒冲了进来:“督师,骆驼堡、大兴堡丢了,总兵朱梅战死,眼下后金军正猛攻锦州,吴将军请援!” 袁崇焕的身子猛然一晃。 好在身边亲兵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出丑。 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败乃兵家常事。 袁崇焕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以最快速度做出应对:“既然皇太极想打一场大的,那咱们就跟他奉陪到底,吴三桂何在!” “末将在!”一个年轻的参将站了出来,精神抖擞、面容英武。 “汝部乃我关宁军之精锐,具是铁骑,立刻拔营出兵,驰援锦州不得有误。” 吴三桂兴奋应下,转身便走。 锦州总兵吴襄是吴三桂的爹,派吴三桂去救援必定万分用心,不至耽误。 “余下众将整顿三军,一早随本帅拔营出兵,解锦州之围,宁远留兵一万,由毕御史镇守宁远,保我后方。” 众皆领命离开。 袁崇焕随即望向毕自素:“此间之事,当火速以八百里加急通知陛下,曹文诏已去京营三月,想来也练出了些许眉目,若可,请陛下发京营兵驰援。” “京营只怕有些” “再弱那也是兵,野战不行守城还是可以的。”袁崇焕说道:“看这架势,皇太极怕是想打一场大仗,后金现在缺粮,此战必不会久,咱们只要能守住半年,后金军不战自溃。” 毕自素当即抱拳应下。 -----------------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宁锦军情送入北京的时候,时间正好也是深夜,朱由检刚刚睡下就被吵醒。 “陛下,袁崇焕八百里加急军情,后金连克我大明四镇两堡,兵围锦州。” 朱由检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翻身下床夺过军报,脸上阴晴不定。 王承恩取下衣架上貂裘替朱由检披上,小心请示:“要不要将京营提督曹将军召来。” 如今的京城,武勋早被屠戮殆尽,军方唯一能说上话的只剩下一个曹文诏。 哦对,还有早就被罢官弃用的两任辽东督师孙承宗、王之臣。 不过这两个人,朱由检自打登基之后,一次都没见过。 懒得见。 锦杏之战。 这就是历史上的锦杏之战! 朱由检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因为他的穿越,历史似乎有些面目全非之感。 原本此刻担任辽东督师的人是王之臣,可如今却是袁崇焕,这便是和历史最大的出入。 历史上的锦杏之战,大明惨败,丢了辽东唯二重镇的锦州,防线被压缩到宁远一城。 而在战场外,大明输的更惨。 因为这场仗从头到尾都只是皇太极扔出来的烟雾弹。 皇太极的战略重心不是锦州,或许他甚至都没想过能打下锦州,皇太极想打的是察哈尔,谁能想到阿敏和阿巴泰两人那么猛,明明只是佯攻竟愣是将王之臣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锦杏之战吸引了大明朝所有的战略重心,继而便是皇太极征服察哈尔,崇祯二年也就是明年,后金将从察哈尔发兵攻陷喜峰口,将战火烧进北直隶、山东。 而锦杏之战的失败,也让孤悬皮岛的毛文龙开始生出通敌自保的念头。 所有人都将在此战后对中央朝廷失去信心。 还没等朱由检想好对策,一个小太监冲了进来。 “陛下,大同八百里加急军报,插汉部兵围大同,代王殿下求援!” 第38章:应对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先是锦州被围、随后大同被围,大明朝的九边重地,霎时间烽火狼烟、鹤唳风声。 若是再算上陕西那日益壮大的流患,摆在朱由检面前的,是何等不堪的烂摊子。 朱由检走出暖阁,命人去召曹文诏入建极殿奏对,于路上看到了想躲没躲掉的曹化淳。 “过来。” 后者硬着头皮上前:“奴婢见过陛下。” “你轻易不会入宫来见朕,又有什么坏消息,一道说了吧。” 曹化淳只好取出一道密信递上,伏首道:“十日前,海盗郑芝龙攻克了海澄,福州总兵俞咨皋放弃了沿海所有卫所、渡口,撤守福泉了。” “十日前?” 朱由检先是一愣,而后大怒将信撕的粉碎:“十日前的事,福建到现在都没有报入中央,福建巡抚朱一冯想干什么,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还有那个总兵俞咨皋,两个叛臣逆子,朕必杀之!” 喘出两口气,朱由检要来一盆凉水,将整个脑袋埋进去。 他刚才的盛怒是失态的表现,而失态,说明他慌了。 慌就会乱,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朱由检的身上,因为他是皇帝,是这个摇摇欲坠国家的主人。 眼前这般困难的局面,朱由检本应该早有心里准备才对。 凉水的浸泡让朱由检重定心神,擦去水渍,朱由检的脸上重新恢复以往的那种气定神闲。 “将周延儒也召来,朕在建极殿等。” “是。” 曹文诏先到,周延儒后至,他俩人,是眼下大明朝文武两派的负责人。 连着朱由检这个皇帝,组成了如今的大明中央。 光杆三剑客。 曹文诏身边就曹变蛟一个亲侄子,剩下的全是兵。 至于周延儒,内阁已经没了,六部尚书空了五个,如今的周延儒是兵部尚书兼巡抚顺天。 北京城里的许多衙门的主官都是空的,但底层官员还有,多是些六七品的小猫小狗。 朱由检还没有对这些人进行提拔,反正以前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需要决断批复的就送入皇宫,朱由检一个人来办。 有点像空印案后的朱元璋。 一个皇帝身兼九卿所有职责。 累是真的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太祖皇帝一个人治国尚有洪武大治,我朱由检就不能有崇祯中兴?” 很多时候累到不行,朱由检便这么进行自我催眠。 要不然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找你们俩来,三件事,咱们简明扼要,速事速办。” 朱由检也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的,拉过一把椅子就跟两人组了个三角座位,面对面交流。 “辽东军情,后金起兵六万,由阿敏、阿巴泰率领围了锦州,袁崇焕报急求援。 蒙古插汉部起兵围了大同,代王朱鼎渭报急求援。 海盗郑芝龙攻克海澄,劫掠闽浙,但福建没有和中央汇报,就这三件事。” 曹文诏、周延儒和朱由检最初的反应一样,面露惊容,手足无措。 这三件事可真是一件比一件糟糕。 惊慌之余,曹文诏便率先开口:“陛下,宁锦防线不能有失,臣请领兵出关,驰援宁锦。” “京营现在有多少兵?” “三万。” 朱由检便蹙起眉头来:“袁崇焕现在手里有七万军,若是如此都守不住宁锦,多这三万又有什么用?而且依朕看,皇太极的目的不是宁锦。” “不是宁锦?”曹文诏很是诧异:“阿敏、阿巴泰都是后金猛将,他两人亲自率大军六万围攻锦州,这明显是打算和咱们打一场硬仗啊。” “但是皇太极没有露面。” 朱由检命人将北疆地图挂出来,自己亲自挑灯来看:“朕倒是觉得,皇太极可能去了察哈尔。” “察哈尔,他去察哈尔干什么?”曹文诏堪堪问出这句,随后便一眼盯住地图上的某个点:“喜峰口!” “对,就是喜峰口。”朱由检很满意曹文诏能反应过来:“当年北蛮小王子就是想打通喜峰口入侵我大明,但在这,被时任蓟州总兵的戚继光打败,铩羽而归。 蒙古人想要入侵京师只需要过喜峰口,后金人想要入侵京师则需要连克锦州、宁远、山海关。 皇太极不傻,宁锦防线固若金汤,他屡屡碰壁势必思变,朕觉得宁锦战场只是皇太极抛出来的诱饵,是佯攻,他的战略重心在察哈尔,朕怀疑,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领军去攻察哈尔的多罗特部了。” 曹文诏接话道:“陛下的意思是,咱们去支援多罗特部?” “咱们有那个实力吗?” 朱由检看了曹文诏一眼,随后重新望向地图:“多罗特部能不能撑住看他们自己的命,咱们帮不了,但守住喜峰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喜峰口只有侯世禄一部的五千人以及顺义的满桂部五千人,一共只有一万军。 这个军备力量严重不足,所以咱们得加强喜峰口的防务,你准备准备,即刻引军北上驻防喜峰口。” “是。” 曹文诏抱拳,随后又迟疑道:“那,袁督师那?” “朕已经拨帑金三百万发往宁远。”朱由检如此言道:“这笔钱,将补足之前朝廷拖欠的辽饷,希望宁锦儿郎莫要辜负朕、辜负国家吧。” 事到如今,朱由检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没了。 他唯一能比历史做的更好的地方,就是将拖欠的辽饷补足。 这一次的锦杏会战,大明方面的关宁军从五万人变成了七万人,从拖饷四个月变成足饷足粮,甚至连之前几年拖欠的欠饷都尽数补足,如果这依旧守不住,依旧丢了锦州的话,那朱由检真的没办法了。 他是皇帝,但真的不是神仙。 曹文诏振奋起精神,重重应了一声是,转身正欲离开又被朱由检叫住。 一封信从朱由检手中递到了曹文诏手上。 “到了喜峰口再看。” “是。” 曹文诏虽不明白,但还是应了下来,大步离开。 望着曹文诏离开的背影,周延儒凑过来说道:“陛下,皇太极真会从喜峰口入寇?万一宁锦方面的佯攻变总攻?” “没有万一。” 朱由检幽幽说道:“只要皇太极敢攻喜峰口,哪怕后面宁锦丢了,北京丢了,朕死在这,这江山,也永远轮不到他皇太极来坐!” 周延儒猛然打了个冷颤。 他想到了之前朱由检给曹文诏的那封信,由此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 是啊,如果皇太极真的敢攻喜峰口,确实有一种办法,能让皇太极永远无法入关。 只是这代价,太恐怖! 第39章:东印度公司 安排好喜峰口的防务事项,建极殿内便只剩下朱由检和周延儒,两个同为光杆司令的君臣此刻真可谓是一对难兄难弟。 “大同报了敌情,这事怎么办。” 朱由检虽然对明史很了解,但也仅仅局限于一些特别重要和相对重要的事情,总不可能连大明朝每天发生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在他的记忆中,压根没有这次大同被围的任何记忆。 所以,历史上大同到底有没有被蒙古插汉部所围,当时的崇祯和大明朝又是如何应对解决的,他朱由检一概不知。 只能靠自己了。 “朝廷兵力有限” “无能就是无能,都这个时候又就咱们两个人,没必要替朕保全面子。” “额、陛下圣明,朝廷确实无能为力,发兵救援不现实。” 朱由检这才满意:“是啊,指望中央是没办法救大同了,但咱们得想个办法出来,怎么做才能解大同的危困。” 周延儒于是紧皱双眉,绞尽脑汁。 建极殿内一片安静,朱由检也没催,此刻的他略微有些后悔。 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将东林党杀的一干二净,固然是解气不假,国库也富裕了起来,但遇到的事没有一个能替自己出主意的,是有点冷清。 哪怕留几个叽叽喳喳的也是好的,说不准你一言我一句,灵感就来了呢? 正胡思乱想着,身旁的周延儒啊的一声,吓了朱由检一跳。 “陛下,臣有想法了。” “说来听听。” 只见周延儒一手指向陕西,兴奋言道:“前两天陕西那个代总兵洪承畴不是来信,禀报了他的剿匪计划同时向中央请拨钱粮吗? 京城现在没兵不假,但咱们有钱啊,咱们可以支援给洪承畴钱粮,让他快速扩军。 高逆为什么会迅速扩大,还不是因为天灾,老百姓吃不上饭才当的流寇,如果洪承畴手里有钱有粮,老百姓首选是肯定是从官军而不是从贼啊。 让洪承畴扩军去打高迎祥,将高迎祥部赶进山西去,然后” “然后朕就顺水推舟,让陕西、山西两省合力去扩军剿匪,顺道也就有能力解大同之围是吧。” “对对对,陛下圣明。” 圣明? 圣明个屁! 朱由检真想骂一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一个他早就想到的办法。 之所以不用,是因为这样很容易养出地方军阀。 大明朝现在之所以地方还没有割据、没有养出军阀,原因就在于地方穷! 地方没钱、没粮,你让他割据他都没本事割据。 可要是按照周延儒的这个计划来,中央给钱给粮,那地方的总兵巡抚还不上狮子大开口玩命索取。 这也是朱由检没搭理洪承畴的原因。 他对洪承畴的印象不好。 周延儒见朱由检迟迟不说话,于是便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陛下,是不是担心地方尾大不掉?” 朱由检于是斜睨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 知道还问? “其实陛下不妨换个想法,地方缺钱粮找中央未尝是一件坏事,现在地方和中央早已面和神离,若是这个时候陛下能对陕西施以援手,那么对其他各省而言,也能起到千金市马骨的作用。” “呵呵。”朱由检冷笑两声:“千金市马骨?什么时候中央需要用这种手段来争取地方的效忠了,任何一个大一统的中央政权,地方都必须是无条件服从中央的决定! 朕是皇帝,不可能和臣子谈条件,他们要给朕的,是无所保留的忠诚,而不是包藏私心的媾和。 若没有忠诚,朕宁愿不要这个表面完整的国家!” 周延儒缩了下脖子,唯唯应诺。 “洪承畴不是想要钱粮吗,那就先让朕看到他的忠心,给他回信,限他十五日内剿灭苗美、左桂两部流孽,此事能够做成,朕就给他钱粮。” “十五日?”周延儒为之一怔:“时间会不会太短,而且洪承畴现在缺粮缺饷,仓促如何成军。” 朱由检说道:“所以这就需要他自己想办法了,就这么给他回。” “是。” “大同之围朕暂时无力能解,但总要给出个态度,这样吧,发十万石粮食往太原,让山西巡抚牟志夔尽快发兵救援,钱就不给了,就说朝廷现在也没钱。 记住,粮食大张旗鼓的送过去,要让山西当地都知道,省得到时候泥牛入海,这十万石军粮白白落入某些人的腰包里。” 十万石军粮可不少,按现在京城的粮价还二十万两银子呢。 朱由检估摸着,这批军粮发进太原,能被牟志夔用到实处的,怕是连两成都没有。 想想都心疼。 周延儒没了意见,大同的事暂时算有了章程。 “说说郑芝龙的事吧。” 朱由检提及最后一件事:“这个海盗头子现在劫掠闽浙,破坏海贸船路,必须要尽快妥善解决掉,不然的话,危害比后金都大。” 周延儒一下就瞪大了双眼。 一伙海盗而已,竟然被朱由检说危害比后金大? “朕从来没把皇太极当过对手,只是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大明,才让后金疥癣之疾成了我国家心腹大患。”朱由检差人换了一副东南海图,当着周延儒的面,一手点在印度的位置上。 “知道这是哪吗?” “知道,当年成祖时期郑和到过南天竺,听说那里有很多小国邦。” “那是成祖时期,现在这里不叫天竺了,也不再是什么国家。” “啊?” 朱由检抱着胳膊死死盯着印度,说道:“这里有了一个新的势力,叫做,东印度公司!” 周延儒显然被这个奇怪的名字给整愣住了。 公司是个什么国家? 什么政权会叫公司这般奇怪的名字。 “东印度公司已经开到了印度,离着日不落时代也就快了。” 朱由检说的这句话周延儒听不懂,但下一句他听懂了。 “尽快搞定郑芝龙,朕要和东印度公司取得联系,只要咱们大明恢复海贸,联系到这里,眼下国家的粮食危机就能解决掉。” 同在十七世纪小冰河时代。 大明朝饿殍遍地。 英国佬却因为粮食过剩而不得不烧粮保护粮价,保质期规定也是因此诞生,以便于英国政府有一个合理的借口来销毁过剩食物,而不遭受国内百姓的物议。 至于印度本土那饿死的几百万农奴? 英国人才不在乎呢。 过期的食物英国人不需要,朱由检需要,大明朝一万万两千万老百姓更需要! 后面还有将近二十年的大旱和严冬呢。 持续时间如此漫长的天灾,作为传统农耕文明的中国,根本承受不了。 他必须要从印度,从东印度公司手里分走一杯羹。 以此来缓解国内严峻的吃饭问题。 “闽浙打不过郑芝龙,那就让温体仁派人去招安。” 武力解决行不通,朱由检只能拉下面子用上这一招:“看看郑芝龙会提出什么条件,如果不过分,朕可以同意。” 周延儒颇为不可思议看了朱由检一眼。 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皇帝竟然愿意拉下面子招安? 这条海路的通畅与否,竟然在皇帝心中如此重要! 惊讶之余,周延儒也记下了那个奇怪的名字。 东印度公司。 到底是个什么国家? 第40章:航海王郑芝龙 福建,海澄县。 县城之内,无数百姓聚集于街道上,拖家带口,向着港口的方向走。 在这些百姓的周围,是穿着简易甲胄,手握长枪短刀的士卒,偶尔会有骑马的士兵经过,在马背上高喊。 “传大统领之令,凡愿迁居台湾者,给银三两,每户给耕牛一头,田十亩。” “传大统领之令,凡愿迁居台湾者,给银三两,每户给耕牛一头,田十亩。” 拖家带口的百姓们听到这喊话声,行进的脚步便更快上三分。 去台湾。 去台湾就能活下来了。 龙溪码头,一杆猎猎吹动的郑字大旗迎风挥舞,大纛旗下打起了遮阳用的伞盖,一个中年汉子卧坐在躺椅内,手旁是一张矮几,摆了茶水和点心。 汉子的周围,站下了近千名护卫,个个人高马大,精神矍铄。 “大哥,那群荷兰人前几天又找来了。” 一个年轻人走到汉子的身边蹲下,小声说道:“他们带了科恩的话,说可以让您成为他们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新董事,将台湾一分为二,您来做总督。” “董事?董事是个什么玩意,老子今年快三十了,难道还不懂事吗。” 闭目养神的郑芝龙睁开眼,嗤笑道:“芝虎,别听那群红毛鬼子瞎扯,这世道,拳头大才叫懂事,别人给的都没用。 还有科恩那个老东西,在印度干不过那群英吉利人,就跑来跟咱们打,怎么着,觉得咱们汉人就好欺负啊。” 郑芝虎不屑的啐上一口:“就他们那点能耐,别说放到陆地上,就是在海上,咱们也不怕,去年也就是他们的船快,不然咱们必定将其全歼。” “嗯。”郑芝龙鼻腔里嗯出一声:“给那群河南,荷兰,老子总是读不对,给那几个荷兰人说,台湾,永远是我们汉人的台湾,永远是我大明的台湾,轮不到他们插手。 限令他们一个月内从基隆几个港口撤出去,不然老子认识他们,老子船上的火炮可不认识。” “行,我这就去。”郑芝虎站起身,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又顿了下来:“还有件事,熊文灿派人来了。” 郑芝龙这次认真许多,整个人坐了起来:“他派人来干什么?” 熊文灿是巡抚福建都御史,二把手。 但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他是郑芝龙的八拜大哥! 这个秘密,连郑芝虎这个亲弟弟都不知道。 见到郑芝龙如此上心认真,郑芝虎哪里敢隐瞒,照实说道:“熊文灿说,咱们头上那个小皇帝派钦差御史到了南京,如今又来了福州,想要招安咱们,熊文灿想问问您的意思。” “他不可能这么说。”郑芝龙直接一巴掌拍到郑芝虎脑袋上:“你小子老实点,熊文灿原话到底是啥。” 郑芝虎挨了一下老实许多:“原话是‘国家虽弱,终究是故土家乡,台湾虽好,到底是天涯海角。若皇上真情实意,还望一官慎重考虑,莫要背离家乡、放弃故土。’大哥,就是这么个原话,熊文灿想让您接受招安。” 见郑芝龙迟迟不言语,郑芝虎便在一旁嘟囔了一句:“我听说他熊文灿马上要接福建巡抚的位置了,他肯定是不舍得走,那咱们留在这又能干什么。 那群官员动不动就骂咱们是海盗,狗日的,在这也是被他们看不起,让我说还不如去台湾呢。 大哥,咱们可是足足有七百多条海船,三万多军呢,大小火炮两百余门,连荷兰东印度公司都干不过咱们,他们那群红毛夷都能打下南洋十几个国家,咱们起码也能抢走一半吧。 到时候大哥您在南洋开国当皇帝,不比在这里受气强一百倍。” “放屁,滚。” 郑芝龙一脚将郑芝虎踹了个仰面朝天,骂道:“老子是大明人,不是那群四海为家的蛮夷,知道什么叫落叶归根吗。生于斯死于斯,祖宗的祠堂还在这呢,你让老子去哪。” “那你当初不也是在日本住了七八年。”郑芝虎爬起来又开始嘟囔:“让我说咱们这还不如日本呢。” “嘿!” 一看郑芝龙瞪眼,郑芝虎扭头就跑:“我这就去把熊文灿的人带来。” “混账东西。”郑芝龙笑骂了一句,随后重新坐下,喊了一声:“钟斌。” 不远处站着的一名汉子闻言走了过来。 他是郑芝龙的副将,也是郑芝龙势力的二当家,但他不算是中国人,严格来说是日本华侨。 钟斌长于日本,曾经是日本华商李旦的得力臂助,郑芝龙在日侨居期间,帮李旦做生意,算是李旦半个义子,后来李旦去世,因其膝下无子便将所有产业都给了郑芝龙。 两人便是这么一个关系。 “北京那个小皇帝派人来了,可能要招安咱们,咱们家大业大,跟着咱们吃饭的有几十万张嘴,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你什么意见。” 钟斌想都没想的说道:“大统领拿主意就好。” “这不行。”郑芝龙摇了摇头:“当初叔父病逝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堂家业有你一半,你要愿意咱们就和朝廷谈谈,你要不愿意咱们就走,回台湾去。” “招安”钟斌望向北京的方向:“大统领,现在朝廷的处境可是不怎么好啊,我听说北边又打仗了,后金人已经将锦州给围住,连日猛攻岌岌可危。 而且内陆连年干旱,反民遍地,连福建这种沿海地方都赤土遍野、百姓以草根树皮为生,若不然,咱们也不可能从泉州带走两万余人赴台湾垦荒。 福建尚如此,内陆何其严峻。 朝廷又换了一个皇帝,一个听说才十几岁的小家伙,他有本事处理好现在这局面吗,归顺朝廷,将来只怕也不好做事。 而且咱们现在跟荷兰人水火不容,万一这时候朝廷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比如让咱们北上去打后金,那咱们听还是不听?” 郑芝龙听的频频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跟朝廷谈谈,要是能予咱们相对的自主权,归顺也就归顺了,若是不愿意,那咱们就去台湾,先把台湾的荷兰人解决掉再说。” “大统领英明。” “行,你去忙吧。” 码头重归宁静,海风轻拂。 第41章:张献忠的建议 “在下福建参议陈先见过大统领。” 还是那个海边,郑芝龙等到了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朝廷官袍的男人。 福建参议,不大不小的官。 “坐吧。” 郑芝龙指了指矮几旁,那里加了一把竹凳,为陈先准备的。 后者道了一声谢,落下半个屁股。 “在下来的目的,想必少统领已经和大统领说过了。” “嗯,知道。”郑芝龙拿起一个小茶瓯,细细品尝着,这般慢条斯理的姿态让陈先有些拿捏不准郑芝龙的想法,便只能先开口:“想请教大统领的意思。” 郑芝龙不搭理他,只顾着自己喝茶,等到陈先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才开口。 “喝茶。” “额,好,喝茶。”陈先双手捧起一个茶杯,但放到嘴边怎么也喝不下去,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郑芝龙,等待后者接下来的话。 足足过了能有半盏茶的时间,郑芝龙才算说起正事。 “招安,是朝廷的意思还是熊都御史的意思?” “是朝廷的意思。” 陈先连忙放下茶杯,正襟危坐:“当然,熊都御史也希望大统领能够接受招安,不使闽海再生战火。” “招安也不是不行。” 陈先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要俞咨皋的人头。” 陈先错愕。 郑芝龙坐直身子,健壮的躯干给陈先带去了压力:“俞咨皋总是和老子作对,我替咱大明打荷兰人,他竟然跑去和荷兰人密谋想一起干掉我。 这是个汉奸啊,汉奸,人人得而诛之,我要他的脑袋,先把他脑袋送过来咱们再谈,不然,连谈都不用谈。” 陈先顿时面露难色:“俞咨皋毕竟是福建总兵。” “我管他是谁!”郑芝龙大手一挥:“没有他的脑袋,就没有谈的必要,仗接着打,我打到哪就会把哪里的百姓迁去台湾,到时候大不了老子在台湾裂土封王。 你们不是喜欢喊老子海贼吗,将来喊反贼、逆贼,随便你们。” 陈先没了办法,只能站起身:“这件事,在下回去会向朝廷禀报。” “去吧。”郑芝龙重新卧回躺椅:“还有,下次来的时候换个能做主的来谈,别总是禀报来禀报去的浪费时间,我在这的时间不多了,马上要回台湾。” 陈先不再多言,作揖后离开。 甭管郑芝龙的态度是否恶劣,但起码松了口。 招安,是有希望的。 ----------------- 陕西,总兵府。 洪承畴等了十天总算是等到了朝廷批复回来的奏本,但却只有一道奏本。 想要的钱粮一概没有。 这让洪承畴的心瞬间掉落谷底。 同这封信一道来的,还有一个自称明镜司的百户。 明镜司? 朝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衙门。 洪承畴不知道,但也懒得问,他现在只在乎自己的钱粮何时能有。 “陛下口谕,洪将军若能在十五日内剿灭左桂、苗美两部流孽,则洪将军所需要的钱粮,朝廷即可拨付。” “十五日?这怎么可能!”洪承畴当即就质疑出来:“别说没有钱粮,就算我洪某人现在手中有钱有粮,连整军备战的时间都没有,又怎么去平定苗左二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百户微微一笑:“卑职只负责传话,具体怎么做,做不做那是洪将军需要考虑的,陛下的话还有一句。” “怎么说?” “陛下说,洪将军所需要的钱粮其实就在陕西,天启六年,朝廷曾经拨付陕西三十万两饷银和二十万石军粮,只不过这笔钱粮到了陕西之后就不翼而飞了。 洪将军若是急需的话,可以去找陕西巡抚刘广生以及都御史胡廷问问,说不准他们俩知道去处,到时候找到这笔钱粮,想来洪将军就有了出兵的能力。 到时候以洪将军之能,还怕灭不掉流孽吗。” 说完这话,百户抱拳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留下一脸阴晴不定的洪承畴。 直到百户走远,之前被洪承畴从王威那要来的亲兵张献忠便凑了过来。 “将军。” “献忠。”洪承畴看了张献忠一眼:“这事你怎么看。” 张献忠低下头:“陛下口谕,小人哪里敢妄议。” “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谈不上妄议。” 张献忠这才敢开口:“十五日剿灭左桂、苗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陛下下这道口谕,想来不是为了剿匪。” “嗯,我也这么认为。”洪承畴点点头:“陛下给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这么做的原因就不是为了完成它,而只是为了理直气壮的不给咱们钱粮。 但陛下却又说,有一笔钱粮在咱们陕西消失了,你说陛下什么意思。” 张献忠说道。“陛下知道咱们陕西军缺钱粮,这么说,便是想让咱们自己想办法筹措,抚台和都御史必然知道这笔钱粮的去处。 当时抚台大人也说过要给将军筹集钱粮,可到如今都还没有动静,可见这笔钱粮已经进了某些人的口袋,只不过想取出来的话,似有些困难。” “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帮帮忙?” “陛下差人带来的是口谕而非手令,可见陛下已经不信抚台他们,只是困于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这件事陛下想让将军您来做。” 洪承畴于是惊叹:“我听说你以前做过捕头,如此才思敏捷,做捕头确实屈才了。” 顿上一顿,复有叹气一声。 “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我们做臣子的有做臣子的难处,我只是陕西总兵,还是代任,抚台他们可都是本将军的上峰啊。” 张献忠于是绕到洪承畴身前,双膝拜地顿首言道:“若是将军信任小人,此事可让小人来办。” “你打算怎么办?” “臣在做捕头期间,曾认识些江湖奇人,善于伪造印信手书,只要将军给小人一封抚台的手书,一道盖有玉玺的朝廷诏令,剩下的事,小人会替将军办好。” 洪承畴闭上眼:“伪造圣旨可是诛九族的罪啊。” “将军若不授陛下以柄,陛下便不会拨付钱粮于陕西,而将军十五日内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剿灭左苗二部,仅此,陛下也能治将军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只有将军向陛下坦诚忠心,陛下才能信任将军!才能不计较将军无法剿灭流寇的过错,至于伪造圣旨,陛下不追究,天下谁人知道。” 洪承畴不再言语,挥了挥手。 张献忠起身,抱拳离开,转身之际眸子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只是洪承畴并未发现。 第42章:三省督师秦良玉 崇祯元年五月二十八,北京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说她特殊也不特殊,她是大明朝的将军,官居石柱指挥使、都督佥事。 说她特殊,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背景下,一个女人,做到二品都督佥事的位置,难道还不够特殊吗。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秦良玉。 秦良玉这次入京是奉了朱由检的召见,这个召见早在庚申国难之后就发往了四川,只是路途遥远加上当时秦良玉又在四川平叛作战,因此才耽误到了现在。 这还是秦良玉生平第一次入京。 没有带家眷亲族,只带了寥寥几名亲兵护卫。 就这么跨越千山万水,一路披星戴月赶来了。 仅仅因为一声传召。 初来北京,秦良玉表现的有些拘谨,在离着皇宫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便下了马,步行赶往。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值守宫禁的锦衣卫已经打算关闭宫门,突然见到一个身穿大明三品将军甲胄的女人出现还错愕了许久。 女将军? 假冒的吧。 百户虽然心里一万个诧异,但秦良玉身上的甲胄不似作假,他不敢怠慢,上前客气的行了礼。 “卑职锦衣卫百户佟万,敢问将军何人,来此何事?” 秦良玉还了礼:“石柱指挥使秦良玉,奉皇命入京面圣。” 听到是来面圣的,而且还是指挥使,百户不敢怠慢了,言道:“将军稍待,卑职这便去禀报公公。” 言罢快步折回皇宫。 大明皇宫的每一道宫禁除了有锦衣卫还会有两个太监,当得知来人是秦良玉后,其中一个便迎了出来。 “四川的秦将军?” “是。” 秦良玉回了一声,语气稍微有些冰冷。 她对太监的观感极差,因为他的丈夫马千乘就是被阉党诬陷坐罪害死于狱中。 “将军快随奴婢入宫。”小太监倒是没觉得什么,殷勤着带路,嘴里碎碎念叨:“早前的时候,王公公就跟奴婢等人说了好些遍,说若是有一个四川来的女将军入京面圣,那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须禀报,可直入宫禁。 奴婢先带将军往建极殿候驾,陛下那里已经有人去传禀了。” 秦良玉的心瞬间热了七分。 新皇帝对自己很看重。 随着小太监进入到建极殿,秦良玉谢绝了小太监的殷勤,也没有入座,只是安静的站在殿内等着,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颇有些无礼的扭头去看。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穿着绣有龙纹的便服。 这位大概就是皇帝吧。 秦良玉纳首便拜:“妾身秦良玉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有道是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在皇帝面前,男为臣女为妾,秦良玉自称妾倒也无错。 朱由检快步走到秦良玉的面前,弯腰双手虚扶。 “先生快起。” 一句先生始料未及,连秦良玉都愣住了。 先生一词是敬称,多用于长辈或者授业之人,能当皇帝一声先生的,大明朝最有名的便是张居正。 万历皇帝见张居正便呼的先生张元辅。 而今,朱由检呼秦良玉也是先生,而后者可是一介女流啊。 这份尊重给的可是极有重量。 “先生快请起。” 见秦良玉没有反应,朱由检又是情真意切的一声喊,这才让秦良玉回过神。 瞬间便是红了眼眶,哽咽起来。 “陛下如此唤妾,妾实不敢当。” “先生在朕这,当的起一切称谓,另外朕特准先生,无须称妾,便以臣自称便可。” 秦良玉哪里想过见到皇帝之后,会有这么一连串的真诚恩荣,当即就泪流满面。 她想过入宫面圣后的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么一种。 皇帝竟然唤自己先生。 王承恩最是明眼,此刻不声不响带人为秦良玉搬来了一把椅子,又给朱由检准备了一把,两把椅子间是一个茶几,备好了热茶一壶。 “先生快坐吧。”朱由检没有选择高高在上的龙椅,便这般坐在了两把椅子之一,招呼着秦良玉落座。 “朕听闻先生入京喜不自胜,朕素闻先生之名久矣,今日终于得偿,足可慰多年夙愿了。” 就这话,你说谁听谁不迷糊吧。 秦良玉也一样,她是个女人,生平听过最动听的话还是丈夫马千乘的情话,而今朱由检的话落在她耳朵里,比之情话更让她感动。 看着秦良玉一个劲的哭,朱由检头疼起来。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 看来这恩,也不能加的太多。 在心里承受能力上,女人是不如男人。 看看人家已故的钱阁老,当初主持枚卜选臣,入阁把持朝政的时候,都没说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哭两嗓子表忠心。 到秦良玉这,自己还没给她封官许愿呢,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谁的心里有国家,现在可谓是一目了然。 王承恩递上一块丝帕,小声劝了一句:“先生莫再哭了,陛下还有很多话要和先生说呢。” 秦良玉这才止住哭声,对着朱由检告罪:“妾臣失态,还望陛下不要责怪。” “先生心里有委屈,朕都知道,这些年朝廷亏欠先生多矣,朕又怎么会责怪于先生。” 朱由检为了照顾秦良玉的情绪,不敢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言语,赶忙将话题拉到国家大事之上。 “这次朕召先生入京,实在是国家到了危难时刻,眼下忠臣良将凋零,想我大明朝,竟然只有先生寥寥了。” 一旦说及国家大事,秦良玉立马摒弃所有私人情感,止住泪水神情严肃:“臣入北直隶的时候,路遇很多游商难民,从他们口中得知,如今辽东战乱再起,建奴兴兵起衅,围我锦州,陛下可是为了此事,臣虽无能,也愿领军再战辽东。” 天启元年浑河之战,秦良玉便曾率本部军出川赶往沈阳与后金作战,此战中,秦良玉两个哥哥秦邦屏、秦邦翰皆战死沙场,朝廷甚至连抚恤追赠都没有。 但秦良玉没有悲伤、咽下委屈,领军回了四川。 天启四年奢安之乱,秦良玉领兵平叛,她唯一一个弟弟秦民屏亦战死于沙场。 这一次,秦良玉才向朝廷上疏请求抚恤。 秦氏一族,可谓满门英烈。 “不不不,朕不是这个意思。”朱由检连忙摆手:“辽东的事,朕让袁崇焕来处理,朕召先生来,是为了四川,为了西南的事。” 这下轮到秦良玉迷糊了。 国家眼下最大的危局明明在辽东,皇帝千里迢迢召自己入宫不为东北而为西南,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这些年,天灾不断,举国受灾的事想来先生也看在眼里。”朱由检叹出一口气:“西南亦是如此,四川、贵州处处灾情、遍地流民。 致使川贵土司频频叛反,袭击官府。 朝廷也曾经向川贵拨付过赈灾钱粮,但这些钱粮最终无不是泥牛入海、一去无踪。 朕猜想,这些钱粮怕是都进了某些人的口袋里。朕想问罪川贵,但是朕现在分身乏术,中央朝廷更是早已失威于地方,朕是有心而无力了。” 秦良玉当即说道:“陛下且放宽心,倘使川贵有一人不服朝廷,臣必为陛下擒杀之。” “文武百官,竟无一人能有先生这般忠心。”朱由检红了眼眶,抹泪道:“朕为天子,身边却净是狼子野心的虫豸,朕思来想去,若是守不住这社稷,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西南虽为边陲,却也是我大明之疆域,是朕身上的骨肉,倘若一日分割出去,便是从朕的身上剜去肱骨,每每思及便痛不欲生。 西南官员朕已不信,这才召先生入京,朕欲拜先生为太子太保,督师云、贵、川三省军政要务,在朕选派新的官员赴西南之前,还望先生能抚平戡乱,不使四川、贵州土司再生波澜。” 太子太保,督师云贵川三省? 莫说秦良玉,就连伺候茶水的王承恩都傻了。 一个女人? 三省督师! 第43章:郑芝龙的条件 将西南三省交给秦良玉是朱由检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但这个决定绝非是出于个人情感和对秦良玉能力的信任。 秦良玉一介女流,能替大明,替他朱由检看好西南三省吗? 这怕是要打上一个问号。 而朱由检之所以选择秦良玉,完全是因为后者的忠心。 这便够了。 秦良玉是土司出身,所以严格来说都未必是汉族人,但秦良玉对汉族政权(大明朝)的拥护是狂热的,这种狂热甚至超过了汉族本族绝大多数人。 从万历时期开始,朝廷就已经失去了人心,但在这种情况下,秦良玉选择将自己的家族和大明朝绑在了一起。 在自己丈夫马千乘被诬陷害死之后,秦良玉并没有因此对朝廷生出怨恨,而是带着自己的族人、带着自己丈夫的族人继续为了朝廷南征北战。 兄弟、儿子相继战死。 这便是朱由检选择秦良玉的最重要原因。 他需要这种忠诚,大明朝更需要这种忠诚。 只要秦良玉能替大明朝看住西南三省,哪怕她的能力不行,无法应对如今连年不断的天灾,朱由检都会无条件的支持秦良玉。 “先生可先在京中休息几日。”朱由检为秦良玉做了妥善安排:“朕如今手中也无兵可用,难以为先生提供援助,不过钱粮倒是还有些。 朕这几日着人筹措,待彼时先生离京之时,朕再予先生一个千户的锦衣卫护送,先生回川之后便可就地征募流民扩军,稳定西南局势。” 秦良玉感动掉泪,直言隆恩浩荡。 浩荡? 唉! 王承恩将秦良玉送出皇宫安顿,回来后便见到朱由检正提着朱砂笔在大明堪舆图上勾勾画画。 南北直隶、宁锦、登莱、陕西、闽浙以及整个云贵川。 “朕现在打通了南北直隶之间的联系,登莱军可以替朕看住山东,关宁军守住宁锦,看来朕现在的局面也不算太差。” 朱由检很是乐观的说道:“只要袁崇焕不放皇太极入关,那么咱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安内,陕西流患、西南民变都可以慢慢来解决。” “陛下英明神武,是上天赐给我大明朝的中兴之主,列祖列宗圣灵相佑,一定能度过眼下的难关。” “下面,就看温体仁那,能不能将郑芝龙给招安了。” ----------------- 海澄县衙,郑芝龙在此的临时行衙。 这位十七世纪的亚洲海贼王,今日穿拌的好似一个文人书生,于县衙内摆下了美酒佳肴,款待着一位重要宾客。 大明巡抚福建都御史熊文灿。 客堂之内只有两人对坐,这也让二人之间的交谈可以无须太多顾忌。 “一官。”熊文灿放下酒杯,哈出一口酒气来:“你执意要俞咨皋的人头,这不是让哥哥我难做吗。” 郑芝龙连连摆手:“大哥,我这可不是想难为你,我这是在难为朝廷,你也知道,弟弟这条船上可是有着太多人,朝廷现在要招安,可招安之后到底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施先生水浒传里,宋江被招安后的结局可不怎么样。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弟弟总得求个心安吧。” 熊文灿点点头:“这事为兄已经和南京的温体仁书信沟通过,朝廷可以替你杀掉俞咨皋,但是后面,你的其他条件不能太过分。” 郑芝龙咧嘴笑笑,拿起酒壶替熊文灿斟酒,同时问上一声:“朝廷愿意给出什么条件。” “福建副总兵、游击将军,兼领澎湖水师提督、台湾知府。”熊文灿报出一大串的官职头衔,最后又补充一个重量荣誉:“若是你能将盘亘台湾的荷兰人赶走,朝廷还可以加你一个县伯。” 要官有官,要职有职,要爵有爵。 一个武官所需要的全齐活了。 这条件不可不谓优渥,足够郑芝龙满意的。 但即便如此,郑芝龙迟疑着还是开口:“大哥,说实话朝廷给出的这条件确实非常好,甚至比弟弟想的都要更好,只不过弟弟现在心中仍有顾虑。” “但说无妨。” “朝廷现在内忧外患不断,辽东又被皇太极压着打,如果我接受了招安,朝廷会不会让我北上去打皇太极?” 熊文灿连忙说道:“这一点你大可不用担心,陛下的意思是,你招安之后会永远留在东南,不会将你调往辽东战场。” “当真?”郑芝龙表情有些不信:“辽东战局的紧张人尽皆知,我的船队往来于朝鲜、日本,这一点瞒不住我,皇帝就不担心袁崇焕败给皇太极,到那个时候皇太极引兵入关” 熊文灿言道:“起码现在袁崇焕做的还不错,不是吗。” 郑芝龙笑笑没有说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咱们就把丑话说在前面,我若是接受招安那就是朝廷的官军,我这手下三万五千号人要吃饷的,这钱我郑某人也不白拿,只要朝廷别让我的人去辽东送死当炮灰,那其他的事情上,我可以接受朝廷的调遣。“ 熊文灿的脸上露出笑容,刚打算一口允下,又听到郑芝龙言道。 “最后,盘亘台湾的荷兰人我会全部赶走,赶走之后,台湾归我郑某人。” “你要割据?” “我总得给我老郑家留一条后路吧。” 郑芝龙也不藏掖,坦言道:“台湾给我,在我死之前朝廷不能插手台湾的任何事,不能往台湾派官员,不能往台湾征税,作为回报,我郑芝龙保东南沿海再无战乱。 甭管是日本和南洋勾结的海盗亦或者荷兰东印度公司,都不会骚扰到闽浙两广的安宁。” 熊文灿沉默下来,郑芝龙也不催促,安心等着。 沉吟许久之后,熊文灿才艰难开口:“兹事体大,为兄也不能信口许你,这样吧,我派人快马加鞭将你的条件送入京,如果陛下准了,那就皆大欢喜。” “多谢大哥。”郑芝龙端起酒杯:“芝龙敬大哥。” 熊文灿摇头苦笑:“一官你啊,这份市侩劲真不愧是商人出身。” 饮下杯中酒,两人都默契的不再去聊正事,转而聊起了这些年各自的人生际遇。 气氛由此而缓和。 当夜,数十名快骑自海澄县而出,向着北京星夜疾驰。 第44章:各自为难 “郑芝龙想要整个台湾?” “是。” “国家有难,他们一个个不想着救国图存,却只知道趁火打劫。” 朱由检将熊文灿的信撕了一个粉碎:“朕若是准了郑芝龙,将来这天下,谁都敢跟朕谈条件,中央的权威,朕这个皇帝的权威何在! 袁崇焕人在辽东,和皇太极打的你死我活,他都没敢伸手问朝廷索要任何东西。” 望着雷霆大怒的朱由检,周延儒瑟瑟发抖,但还是硬着头皮劝上一句。 “陛下息怒,招安郑芝龙关乎东南大局啊。” “大局,是东南大局为重,还是国家大局为重?” 朱由检不由分说的挥手:“告诉熊文灿,这个条件朕不答应,如果郑芝龙不愿意,那就打吧,打到国破家亡朕都不会将台湾拱手送给一个海贼。 让孙国祯继续扩军练兵,登莱水师一部先行南下进驻泉州水师大营,朕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郑芝龙这般蔑视中央。” ----------------- 喜峰口。 风尘仆仆的曹文诏领军至此,站立于隘口之上北眺,身侧,曹变蛟、满桂、侯世禄等皆至。 “半个月前,皇太极出兵多罗特部,大捷,虏众三万,又于喀喇沁部举行盟誓,以代善之子瓦克达与喀喇沁部结姻。” 侯世禄向曹文诏介绍着一些最新的情报:“看来陛下所料无误,宁锦只是皇太极的佯攻,喜峰口才是皇太极的目标。” 曹文诏拧着眉头:“蒙古人竟然会和女真人联手,他们两族的世仇放下了?” “皇太极连宁锦旧将都能悉数吸纳,封官拜将,足可见其雄心,如此之人,又岂会拘于旧仇。”满桂开了口:“自从皇太极吞灭了多罗特部之后,近来喜峰口附近便多了许多后金探子,暗投书信扰我军心。” 言罢,满桂取出一封来递给曹文诏。 这是一封皇太极亲笔所写,收信人是中军千户赵一鹤。 “赵一鹤,尔原隶抚顺游击帐下中军,于抚顺之役阵获收养。待到本汗克辽东后,授尔游击。镇江人叛时,毛文龙遣都司前来劝降,为尔所杀,并执其同伙来献有功,假日倘或有过,依法赎罪。此职子子孙孙,世袭罔替。” 曹文诏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伸手将此信撕个粉碎,切齿道:“狗日的还没入关呢,就开始封官许愿了?” “女真贼酋皇太极,颇通攻心之道啊。” 满桂忧心忡忡的说道:“加上其搞出的汉八旗终日妖言蛊惑,致使军心浮动,饶是咱们多加防范,似这等劝降之信,也不知已有多少流入军中。” “严加防范吧。”曹文诏叹出一口气来:“自今日始,一旦发现可疑之人,无论军民,但接近军营镇堡者一律射杀!” “是。” 曹文诏又沿着隘口视察一圈防务,这才返回中军大营,皱眉苦思许久。 一旁的侄子曹变蛟见曹文诏愁眉不展,便言道:“叔父所虑何事?” “那皇太极阴险狡诈,实乃我大明之心腹大患啊。” 曹变蛟不置可否说道:“喜峰口易守难攻险要之地,如今叔父来此,喜峰口有军四万,便是皇太极起十万大军来犯也注定惨败而归,何况他皇太极哪里还能变出十万大军,料想固若金汤。” 曹文诏不见轻松,而是言道:“话虽如此,可这么多年来,后金一日比一日壮大,皇太极极善拉拢之事,此消彼长之下,如何是好。” “叔父,来之前陛下不是给了一封密信吗。” 曹文诏这才想起,起身去取,只不过眉宇间的忧愁依旧萦绕。 皇帝终是年轻,又从不亲临过军阵,能有什么妙计来敌自幼征战沙场的皇太极? 带着这份怀疑之心,曹文诏拆开了早前朱由检给他的那封密信。 这一看,满面惊容震骇。 竟是连血色都退去的无影无踪。 曹变蛟看的好奇,凑过来想要一观究竟,吓的曹文诏慌忙将信折起,随后置于烛台上付之一炬。 “叔父,陛下信中写的什么?” 这好奇心一出来那就好似百抓挠心,非得一窥真容不可。 曹文诏摇头,说什么也不愿意说:“变蛟,你在此要严加督阵,每日视察关防不可怠慢。” “叔父去哪?” “去山海关。” 曹变蛟顿时惊诧不已:“如今大战在即,不知皇太极何时便会领兵犯关,这个时候叔父要去山海关,怕有不妥吧。” “无妨,我去去便回。”曹文诏不再过多解释,匆匆点齐亲兵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曹变蛟望着烛台发呆。 皇帝密信里写的到底是啥? ----------------- 登莱巡抚孙国祯乃是原少保袁可立嫡系,和东江总兵毛文龙同为袁可立一手提拔,袁可立害病归乡颐养,便将登莱托付给了孙国祯,东江托付给了毛文龙。 东江位于辽南,深入满洲敌后,而登、莱二州则同东江隔海相望,充为毛文龙之后援。 朝廷发饷拨粮往皮岛,都是从登莱出海北上。 因此登莱便是毛文龙的退路。 国家大事上,孙国祯与毛文龙互为犄角缺一不可,私交上二人又同是袁可立一手提拔之嫡系,自然也是多年故交之情。 只是今日,孙国祯第一次对毛文龙动了杀心! 起因便是一封信,一封毛文龙的亲笔信。 这信是写给皇太极的! 信的内容很多,核心在于两句话。 “昔先汗之所以侵犯辽东之地,皆我国文武官员,未奉帝命,任意妄为,致使先汗恼怒,遂起衅端也。” “乞汗亲遣可使之人来皮岛,我与彼面陈所欲之事。凡自古以来,两国相争,不杀来使。愿汗熟虑之,以求安全之计。” 毛文龙派人送密信往沈阳,但这信最后却到了孙国祯的手上。 信孙国祯已经看过,确为毛文龙的笔迹无误。 “锦州被围,辽东战局岌岌可危,毛文龙这时候写这封信,是想干什么?通敌自保吗!” 孙国祯踹开面前的大案,拔出腰刀将其一刀两段,赤目道:“他毛文龙若敢当汉奸,老子第一个手刃他!” 总兵沈友荣小心上前,劝言道:“敢问抚台,此信从何而来?” 孙国祯咬牙道出一个人名:“王辅。” 王辅乃是毛文龙的中军千户,信,便是王辅送来的。 沈友荣依旧是担心不已:“抚台暂且息怒,只恐是后金人的离间之计,当年袁少保策反贼伪复州总兵刘兴祚,行的便是此计” 刘兴祚,努尔哈赤的女婿,归顺后金十八年之久,可谓是明人投降金人的先驱,但就是这么一位后金心腹重臣被袁可立策反归明。 当刘兴祚偕眷带奴归复大明之后,暴怒如雷的努尔哈赤几乎将所有归降的大明叛将诛杀殆尽,导致整个汉官降将集团土崩瓦解,好不容易构造起来的伪军体系、情报体系全部消亡殆尽。 间接导致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后金接连丢失包括金州、复州等重镇在内的四百余里辽南疆域。 毛文龙这位东江总兵官,几乎就要打到沈阳。 若非袁可立公然同魏忠贤作对,遭到魏忠贤报复而被罢去官职,导致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再给袁可立几年光景,这位精通情报战、敌后战、游击战的袁少保恐怕就能将后金折腾够呛。 沈友荣见孙国祯不言语,便继续劝道:“真真假假,虚实之道最为诡诈,倘若这是后金人的诡计,欲借抚台之手逼反甚至是除掉毛将军,那咱们岂不是正中贼人之下怀。” 孙国祯来回度步:“万一这信是真的呢?倘若毛文龙真欲投敌,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 东江有军逾三万,又在辽南经营多年,倘若一朝尽归贼手,少保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辽东局势将更加危如累卵。” 沈友荣便言道:“既如此,不若书信毛文龙,如今后金兵围锦州,可令他火速起兵进攻镇江、凤凰城等地,牵制后金,若他愿意出兵事由可圜。” 孙国祯正欲答应,堂外亲兵走进,垂首递信。 “抚台,陛下手谕,起登莱水师一部南下泉州,进防郑芝龙。” 孙国祯和沈友荣彼此对望,具面露难色。 如此时刻,岂可分兵南下? 第45章:态度暧昧的东江镇 登莱水师是大明两大水师之一,于天启元年袁可立巡抚登莱始建。 在东南水师逐渐如同虚设之后,登莱水师便成了大明朝硕果仅存的海上力量。 天启二年,袁可立以一万五千军组建东江镇,提拔毛文龙担任东江镇总兵,正式着手对后金的反击之战。 当时的大明朝刚刚经历过萨尔浒、浑河两场惨败,致使整个辽东、辽西疆域全部沦陷,七十余城尽皆失于贼手,举国上下可谓一片哀鸿遍野。 所有人都不看好袁可立能够挽狂澜于既倒,大家对时任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唯一要求,仅仅只是牵制后金在宁锦正面战场的投入,为大明朝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结果短短四年时间,袁可立愣是将登莱水师发展到七万人,并且一手策反刘兴祚,瓦解后金整个情报系统,并收复金、复、海、盖辽南四州建立敌后作战据点。 可以理解为游击战、地道战等小而散军事力量的临时根据地。 如今的登莱水师虽然在失去了袁可立之后有些三军无主的味道,但战力仍在,七万大军中有三万在皮岛毛文龙的手上,还有四万便是集中在登、莱二州。 与着毛文龙遥相呼应。 孙国祯手里面有着四万大军,一直都不敢随意轻动,可如今朱由检却让他拨出一部分南下泉州,进防郑芝龙。 这让孙国祯很是为难。 毛文龙有可能通敌叛国的事刚刚露出苗头,现在还不知道是真是假,此刻分登莱兵南下显然不是一个好时间。 但孙国祯再三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遵奉圣旨。 原因很简单,他不是毛文龙!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种事情孙国祯不会干。 自诩忠臣的孙国祯在接到圣谕的三天后便着沈友荣领军一万南下,自己则留在登莱,按照之前和沈友荣约定好的策略,派人乘船北上皮岛,要求毛文龙尽快出兵镇江,袭扰满洲后方。 “出兵镇江?” 皮岛,东江镇总兵衙门。 说是衙门,其实就是军营中的中军帐,皮岛这地方常年兵马调动频繁,哪有时间造衙署。 毛文龙是个五十多岁的毛脸汉子,个头不高,体态也并不魁梧,但生得满脸悍勇之气,加之常年杀伐果断,让人望而生畏。 站在毛文龙身前不远的有几人,都是东江镇的中高级将官,今日齐聚于此,也是为了这出兵一事而来。 “父帅。”毛承祚第一个开口发表看法:“后金兵围锦州,袁崇焕那里看来压力不小,这个时候咱们出兵击贼,正当时矣。” 毛文龙没吭声,只是捏着颔下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 和毛承祚并肩站着的副总兵陈继盛也言道:“是啊毛帅,这个时候后金军主力皆在宁锦,后方空虚,我军完全可以与其一战。” “六万人而已,这就后方空虚了?”毛文龙终于开口,对陈继盛的话很是不满,他望向从后金那策反回来的参将刘兴祚,言道:“兴祚,你怎么看。” 刘兴祚是叛归之将,这种时候当然不敢胡乱说话,便只闷闷一声:“末将都听毛帅的。” 毛文龙于是皱眉,继而环视众将。 “都说说吧。” 参将耿仲明第一个抢先开口:“末将觉得此时不是开战时机。” 他刚才可是一直注意着呢,毛文龙对陈继盛主张作战的想法并不支持,那既然毛文龙不支持,耿仲明就更不会支持了。 在东江,耿仲明只认毛文龙,其他的一概不认,至于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孙国祯? 登莱什么时候能管到东江来了? 还当袁可立在任的那时候啊。 皮岛右协部将尚可喜也站了出来:“末将觉得可以一战。” 这是主动请战了。 话刚说完,其后一人就提出不同意见。 “后金军六万围锦州,其他的兵呢?八旗拥军十万,又有贼奸汉八旗所助,十几万人总是有的,其大部主力料想都还没动,咱们这个时候贸然出击,是准备和后金人打攻坚战吗。” 毛文龙视之,说话的人叫孔有德,也是一名部将。 后者此刻继续言道:“再说这两年,咱们打仗朝廷从来不给兵饷,不提供军需,到让咱们兄弟们去跟金兵玩命,今年好不容易从饷司要来一部分军饷济军,弟兄们还没吃两天饱饭呢,现在和后金兵去拼命,下面只怕都说不通。” 军帐之中一片嘈杂之声,最终还是反对的声音更多一些。 毛文龙心里点了一下人数,最后开口。 “战与不战,本帅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过既然大家伙多都不愿兴刀兵,那就说明此刻军心尚且不定,一味请战,反而不美,那便如实上禀朝廷吧。” 陈继盛有心想要说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而毛文龙拒绝出兵的消息传回登莱之后,孙国祯不仅是掀了桌子,更嚷嚷着要去北京面圣。 沈友荣不在也没人敢拦,好在最后被莱州知府朱万年给拦了下来。 “毛文龙不臣之心已昭,此间之事自当上禀陛下伏唯圣裁,至于抚台还是坐镇登莱的好,万一毛文龙真有动作,抚台在此,也可震慑一二。” 这才劝下了孙国祯,但一道参劾奏本连着之前毛文龙写给皇太极的密信被连夜送入北京。 朱由检并没有什么生气的反应,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话。 “既然他自己求死,朕也保不住了。” 此刻王承恩还想着替毛文龙说两句:“陛下之前不是一直说,毛文龙不可轻杀吗,而且毛文龙给皇太极写的这封密信,会不会是皇太极的反间计?” “信的真伪无从查证,但是毛文龙拒绝出兵却是事实。”朱由检闭着眼睛,手指轻敲:“朕想让他再活两年,原因是如今辽东战局紧张,有他的东江镇,皇太极便不敢在正面战场投入太多兵力。 可毛文龙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态度暧昧、摇摆不定,朕心里太难踏实下来。” 同在宫中的周延儒小心进言:“可是陛下,东江众将多是毛文龙的旧部,若是真杀了他,谁可统御东江众将?” 朱由检睁开双眼,望向王承恩。 “大伴,看来需要你替朕出个面了。” 后者一愣,随后连忙反应过来,跪下言道:“陛下但有垂示,奴婢必定赴汤蹈火。” “去一趟河南。” 这下便是连周延儒都反应了过来。 “你带着朕的圣旨亲自去,就说朕以天下苍生社稷为托,泣请袁少保为国复仕,出任山东督师,接管登、莱、东江军务,加袁少保少师兼太子太师,加雎阳侯,岁禄千石。” 大明朝此刻谁能接替毛文龙? 当然有。 他的授业恩师,东江镇的创始人袁可立! 既然生力军这一批人一个个跟中央貌合神离,那就干脆请几个老妖怪出山去跟皇太极打打擂台。 王承恩没有说话,默默叩首领命。 他知道朱由检为什么派自己亲自去了。 让王承恩去,就等于是朱由检亲自出面来请。 袁可立对大明一片忠心,但因遭受魏忠贤之陷害而被罢官,怒而染疾之余也对朝廷失去了信心,曾言“自此绝意仕进,屡以起废推毂于铨曹,淡然弗屑也。”。 王承恩代朱由检亲往恭请,足以使这些怨怼过往烟消云散。 只不过袁可立年岁已高又有重病缠身,朱由检心中也觉残忍。 少师兼太子太师、雎阳侯。 多少文臣死后才能追赠这般殊荣,更何况还有一个县侯的世爵。 其中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历史上的袁可立病亡于崇祯六年,可这次征调,必然会加剧袁可立的病情,很大可能会害其病故于任上。 为大明朝,为这个天下,流尽最后一滴血! 只有袁可立出山,才能消弭除掉毛文龙的负面影响。 也才能最大限度发挥登莱、东江在敌后牵制的战略作用。 第46章: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多么迷人 王承恩离京南下,朱由检身边连个体己人也没有,便干脆终日待在建极殿,连乾清宫都没回过。 他又谋划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那便是遴选官员补充中央。 如今已经是崇祯元年八月,按说今年更元,朱由检这个新皇帝应该开一次恩科取士,但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导致今年中央官员为之一空,礼部吏部都没了主官,恩科取士一事自然也就没人主持。 没法开恩科,中枢又一直没有主官,朱由检于是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面试?竞选?” 周延儒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人都麻了。 而当他明白这两个词的意思后差点整个人都疯掉。 皇帝疯了。 明诏下往翰林院、南京翰林院,公开录官。 所有想当官的翰林郎、中下级官员都可以上本报名。 比如想当吏部尚书,可以,将你的入仕时间,在哪些岗位上干过多长时间都写到奏本上递进北京,朱由检圈阅回复后,就可以赶往北京面圣。 面圣即为面试。 面试这一关过去,那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甭管你之前是七品还是八品,甭管你是经历还是都事,无论你竞选尚书还是寺卿,没有任何限制,一经面试通过,即刻走马上任。 这就是朱由检想出来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竞选加面试。 似乎是有些荒谬,但想想,比起之前钱谦益搞出的枚卜选臣,起码还靠点谱。 只不过这其中的核心还是天差地别。 枚卜选臣只是当初东林党一种政治宣威的手段,本意并不是简单的为了挑选阁臣。 而如今朱由检搞出的竞选面试,却是实打实打算为国家选一批官员出来。 “如果不是时间不足的话,朕甚至打算搞一个海选出来。” 朱由检说的每个字周延儒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那就是天方夜谭。 “也就是现在国家危难,若是太平盛世,搞个半日首辅的活动都未尝不可,什么贩夫走卒、捕快衙役的都到皇极殿露露面,你一言我一句,倒也就把各自的困难说了出来。 看看这个国家到底有多少弊政,在老百姓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不尽人意的地方,建档立项慢慢改进,国家自然也就好了。” 半日首辅? 大街上拉一个贩夫走卒做首辅,那不是拿国家开玩笑吗。 周延儒面露苦笑,朱由检看了一眼,便看透了前者的心中所想。 “觉得朕在玩笑国家?” “臣不敢。” “不是朕在玩笑国家,而是这国家在玩笑天下人,你们这群官员,把这个国家治理的,太差了。” 周延儒顿时背心发凉,思及朱由检的种种暴行,便不由得两腿软倒,叩首告罪。 “臣罪该万死。” 这才过了多久安生日子,咋就忘了朱由检是个暴君呢。 眼前这个皇帝,搞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 不对,皇帝怎么会生幺蛾子,皇帝做的都是对的,都是圣明的,应该无条件支持! 看到周延儒拍着胸脯,一口一句尽快将吾皇的圣明贯彻落实,朱由检便不由笑了出来。 看来拥有暴君的名声也不是一件坏事,起码自己要干什么,比大明朝中后期那些位奇葩皇帝要顺利的多。 毕竟没人敢拦自己。 太祖朱元璋的快乐,朱由检现在算是体验到了那么七七八八。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叛臣刘广生、黄廷二贼暗通高逆,祸乱陕西,其罪形同谋逆,诏诛九族。 陕西总兵洪承畴代任巡抚陕西一职。” 巡抚陕西衙门,时至深夜,刘广生才刚刚睡下没多久便被一阵巨大的骚乱吵醒,都还没等他恢复心神,就被人从被窝里拖进了院子中,而后就稀里糊涂接到这么一道圣旨。 人都傻了。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高迎祥的同伙? 等等。 诛九族! 刘广生这才反应过来,刚想开口说句话,便觉得脖子一凉,而后整个人都好似飞起来了一般。 天地在旋转,一个熟悉的无头尸体兀自跪在地上,血喷一尺多高。 张献忠冷着脸收起圣旨,冰凉的眸子里是疯狂的火在燃烧。 抬手。 “杀,一个不留!” 今晚的西安有些躁动,也有些血腥恐怖,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喊杀声、哭号声折腾到了很晚才止。 这让一整夜提心吊胆的城中百姓连觉都没敢睡,生怕是造反的乱军杀入了城。 好在一夜睡醒,打开房门看到的,是四处张贴的安民告示。 原来只是几个官员、豪绅暗通贼逆,此事被圣明的皇帝陛下察觉,眼下已经降旨法办了。 虽然不少人都觉得诛九族这种行为过于有伤天和,但想想这可是造反的大罪,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判罚也就释然。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谋逆诛族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洪承畴今晚同样一夜没睡,熬着通红的眼睛坐在自家正堂内,甲胄严明,刀不离身。 他不敢睡,他怕张献忠办不好这差事,到时候会有火并发生。 不过张献忠显然没有让他失望,凌晨破晓的时候,便赶了回来复命。 “禀将军,事已办妥。” 洪承畴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都办妥了?” “都办妥了。” “没有差池吧。” 张献忠跪在地上昂起头,语气坚定而残忍:“请将军放心,诸逆阖府尽诛,无一疏漏,九族余孽正在追剿。” 洪承畴感觉有些不适,但还是站了起来。 “那,那咱们去吧。” 这个时候张献忠也站了起来,对洪承畴的称呼也发生了转变:“抚台大人请,卑职去为大人牵马。” 抚台? 洪承畴无奈的低笑两声,他这下算是把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都赌了上去。 希望张献忠没有猜错,皇帝看到他洪承畴的决心之后,能够放心信任于他吧。 只不过如今这一步跨出去,将来是祸是福,哪里还能预料的到。 洪承畴在张献忠的搀扶下跨上战马,勒动丝缰望了张献忠一眼。 “即刻书信往京吧。” 张献忠于是抱拳:“是。” 洪承畴不复多言,打马离开。 金乌升起,缕缕晨曦洒下,映射着西安这座古城,瑰丽多彩。 这风云激荡的时代,多么迷人。 第47章:重建工作迈出坚实第一步 陕西的事很快便传入了京中,自然,洪承畴矫诏诛杀刘广生等人、自领巡抚陕西的事朱由检也知道了。 周延儒本以为朱由检会大怒,却没想到后者反而是开怀大笑。 他要的就是洪承畴这种不顾一切的恶犬爪牙。 这种人越多,大明朝越能救回来。 伪造圣旨可是祸连满门的大罪,如今的洪承畴就和南京的温体仁一样,一旦朱由检放弃他们,那就是死路一条。 想要活命就得死死依附皇权,还要拼上性命保住皇权万世永固。 这种臣子,难道不是一个皇帝最爱的走狗吗。 “既然洪承畴想干一件大事,那朕就成全他,传旨,以洪承畴代替杨鹤,出任陕甘督师兼领陕西巡抚一职,尽快剿灭流孽。” 该提拔提拔,该重用重用,朱由检也暂时放下了对洪承畴的历史成见,给予了暂时性的信任。 而他的注意力随后又被一个新的名字所带走。 “张献忠。” 这个名字进入到了朱由检的眼中,初看到的时候还错愕了一阵,可紧跟着便是舒心的笑。 蝴蝶效应开始发酵了。 “这是个狠人,放在陕西剿流寇浪费了,廕他一个锦衣卫百户,调入京来。” 虽然把张献忠留在陕西,有可能会看到张献忠代表官军大战‘李自成’,但朱由检显然并没有如此恶趣味。 高迎祥会是唯一一任闯王了,不会再出现第二个闯王。 现在的朱由检,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己一手鼓捣出的大范围面试官员上。 这种可以一飞冲天的选官方式让南北两京都喧腾起来,无数道毛遂自荐的奏本堆满了朱由检的案头。 这也让朱由检从中发现了好些位曾在明末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才。 “兵部司务孙元华?” “是臣。” 文渊阁成了这次面试地点,朱由检高高在上,下面是走马灯的各级官员,文渊阁外的大广场,站了排队等候的浩浩荡荡数百人。 朱由检俯瞰着,脸上带着轻松的笑。 这确实是个名人了。 明末火炮专家,师从徐光启。 大明朝从荷兰人手里买了些西洋火炮,而后孙元化带着兵部火器局的工匠开始仿造,最后在宁远城筑城制炮,痛击努尔哈赤,为宁远大捷立下了功劳。 “你很谦虚啊,只竞选了一个兵器局司丞的官缺。” 孙元化言道:“回陛下,臣不通军务,只钻心于铸炮等工备之务,因而不敢好高骛远,误国误民。” “你觉得西洋人的火炮如何?” “自古凡有兵器者,概无一物可比火炮之利,任他神兵利器、万夫不当,火炮之下皆作齑粉,臣窃以为,将来沙场之战,火炮必起绝对之成效。” 朱由检大为满意的点头:“这倒是实话,如果宁锦袁崇焕手上能有一百门西洋火炮,借皇太极十个胆子,也不敢正视我大明之威。” 想想一百门滑膛加农炮齐轰,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几乎等同于降维打击。 “当年你的老师徐光启位列次辅,派兵部给事中卢兆龙至澳门招募西洋兵三百,组建了西洋火炮军,后来徐光启离开朝堂,醉心西方传教之术,这支西洋火炮军也消声匿迹了是吗。” 孙元化叹气点头:“陛下所言甚是,自家师离开朝堂之后,先帝与朝堂诸公皆不喜西夷,遂裁之,逐回澳门。” “咱大明朝自诩天朝上国,得有海纳百川的胸襟才是。”朱由检合上孙元化的履历,专心谈话之事:“这群西洋兵都来自哪里?” “他们的国名比较奇怪,有葡萄牙国、西班牙国、荷兰国和英吉利国,都是些东渡远洋而来淘金的水手,还有些和日本人纠结在一起沦为海盗,澳门是他们的据点,很多股海盗都盘亘于此。 当年老师委派卢兆龙赴澳门招募西兵,本以为语言不通难以实现,结果却是顺利异常,其原因便在于这些西夷早已仰我天朝之名多年,故而无不愿意竭尽全力,报效国朝。” 欧洲人的脑回路真难理解。 当雇佣兵那么开心? 估计连雇佣兵都算不上,那时候大明朝穷的叮当响,连京营的饷银都亏欠着,又能给他们几个银子。 即便如此还能干的津津有味。 朱由检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问道孙元化:“朕登基之后,曾派人去过宣武门外的天主堂,想请你的老师徐光启复出,但是被他给拒绝了。” “陛下勿怪。” “西学这一块,你的老师可谓我大明之先驱,请他出山的事,还得你替朕多费费心。” “是,臣这些日子定去老师那里多多拜会。” 朱由检也不再多说徐光启之事,继而言道:“当然,教育的事咱们暂时没有精力去办,现在国家战事紧急,先紧着平贼来吧,你懂火炮,又能替国家招募到西洋人的炮手。 这样,朕将火器局拆出来,给你建一个火器兵工局,然后再建一所炮兵作战的指挥院校,去请那些懂火炮、又有多年炮战经验的西洋兵来当老师,尽快为咱大明造出炮、练出兵,拉起一支能打仗的火炮军来。 如此卿当身兼两职,尽快办差吧。” 孙元化眼里便露出喜悦之色:“多谢陛下。” “无论是兵工局还是炮兵学院,不再归属兵部,直接受朕垂辖,缺钱缺人都可以和朕说,朕为你摆平那些鸡毛蒜皮之事。” 孙元化于是大喜,拜首谢恩离开。 自孙元化之后,排队的官员陆续进入文渊阁开始面试。 朱由检事无巨细,一一询问。 不需要笔试,因为朱由检的面试远比笔试更加困难,而且也比程序化的笔试要更加灵活。 没有三分能耐,那是真的别想通过。 最终经过长达七天的面试,朱由检总算是精挑细选,暂时拔擢了几十位中央官员。 从此不再是光杆司令、孤家寡人了。 崭新的大明朝官员名单在崇祯元年九月火热出炉。 吏部尚书、顺天巡抚周延儒。 兵部尚书拔选吏部郎中孙传庭。 户部尚书起复旧臣毕自严。 工部尚书拔选入京工学举人宋应星。 礼部尚书拔选翰林院庶吉士黄景昉。 刑部尚书拔选贡生杨廷麟。 都察院左都御史拔选大名知府卢象升。 大理寺卿拔选监察御史毛羽健。 通政使拔选庶吉士田唯嘉。 如此九卿齐备,至于其他的诸如太常寺、太仆寺等无关紧要的中央衙门在朱由检的大手一挥下,全部裁汰! 如今中央直属的衙门除了九卿所领导的衙门外,便再无其他衙门。 不过朱由检另外又新增设了两个机构,由自己这个皇帝亲领。 一个是孙元化所领导的兵工局及其下属炮兵学院。 另一个则是只挂牌还没有人的空衙门:西学学院。 朱由检打算将徐光启请出山,将这个交给他,毕竟包括李之藻、汤若望这些人都还在,东西方的精英齐聚中国,赶在十七世纪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没有一个融汇东西的衙门,那便是一个固步自封的国家。 加之辽东督师袁崇焕、西南督师秦良玉、陕甘督师洪承畴、山东督师袁可立(暂定)、南直隶巡抚温体仁、京营提督曹文诏、司礼监兼领锦衣卫指挥使王承恩、明镜司提督曹化淳。 国家的政治、军事、情报三套系统业已完成重建。 朱由检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皇太极,老子来了! 第48章:外交手段 重阳节才过去没多久,一支登莱水师的队伍便开进了泉州。 一百多艘船,一万人。 无论是船还是军队的数量都不多,但这却给仍逗留在海澄县的郑芝龙极大压力。 朝廷不是要招安吗。 派登莱水师来算个什么意思。 眼见和谈有可能谈崩的郑芝龙一面命令钟斌、李芝奇等重将领军警戒,一面命郑芝虎悄悄带着郑芝豹等亲眷迅速离闽往台湾。 这里面包括自己的幼子郑成功。 做好了这些万全准备之后,郑芝龙这才敢派人去福州将熊文灿重新请回来。 “大哥,朝廷这是什么意思。” 熊文灿没好气的说道:“还能什么意思,温体仁和为兄转述了陛下的意思,你的条件太苛刻,朝廷不能答应。” “所以,皇帝这是要跟我郑芝龙打一场了?“郑芝龙的海贼悍气冒了出来:“娘的,打就打,老子最不怕的就是打仗。” 见到郑芝龙这幅德性,熊文灿更是生气,呵斥一句。 “你就不能稳当点,等我把话说完。” “大哥您说。” 熊文灿稳下了郑芝龙,替后者倒上茶水:“仗,陛下肯定是不想打,眼下朝廷重心在辽东不是在东南,但你的条件陛下肯定也是不能答应,我大明开国至今二百多年,就没有出过一个不听中央号令的割据军阀。 如果你开了这个坏头,那么将来若是袁崇焕打败了皇太极光复沈阳,那么辽东是不是也该给袁崇焕做其家族的自留地? 陕甘的杨鹤平了高逆流孽,要不要割据? 虽然这些年台湾的的确确已经不在朝廷的管辖之下,但自洪武朝设立澎湖巡检司的时候开始,台湾就是我大明的国土,和辽东一样,只是暂时脱离了中央,沦陷于贼手而已。 光复故土之后,这些地方还是我大明的疆域,不可能因为你替朝廷赶走了盘亘台湾的荷兰人就让给你,这说不通。 一官啊,陛下肯定是不想同你在这个时候撕破脸,无论他把话说的多么绝对,这都是谈判中用到的惯用伎俩,施压而已,你现在一乱,那就失了分寸。 所以你也好好想想,该怎么退上一步,和朝廷达成默契。” 郑芝龙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依旧有些愤愤不平:“我还能怎么退,收复台湾赶走荷兰人,却要让我拱手再将台湾还给朝廷,那这仗岂不是白打了,那我的人岂不是白死了?” “你看看,这就是你市侩的地方。”熊文灿很是不满,开口批评:“你把打仗、把下面的人死活生命拿到谈判桌上当条件,这就已经不是想要好好和谈的态度了。 从当年于少保匡扶社稷开始,我大明朝出了多少忠臣良将,哪一个不是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牺牲巨大。 远的不说,戚继光、俞大猷一生劳苦奔波,俞大猷更是以七旬高龄仍在平叛戡乱,他们哪一个像你这般伸手问朝廷要过封赏? 四川的秦良玉,一介女流,南征北战兄弟儿子,宗亲族人全为国死节,连个抚恤都没有,人秦良玉有说像你一样问朝廷开口要一个省、一个府了吗? 到如今,不也是最近才给了一个太子太保、三省督师的衔吗,连个世爵都没有。 你现在把为国家打仗的事摆到谈判桌上,用你自己的劳苦功高来要挟朝廷必须给你等同的条件,这一点皇帝绝对不会答应,因为他一旦答应,那九边为国死战的将校士卒都会炸锅。 你和我说说,一条命怎么算,算多少钱合适? 宁锦的士兵死了一批换一批,从万历年李成梁那时候开始就开始时常拖欠辽饷,到现在都快六十年了,能不哗变完全就是因为从将军到士兵,上上下下的心中都还有那么点家国情怀牵绊着没去投建奴当汉奸,觉得为国而战那是应该的事情。 你说现在闹出你这么一档子事出来,辽东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泥腿子出身的百户、总旗该怎么办。 皇帝也怕他们伸手问朝廷要打仗的酬劳,怕他们一个个也惦记着列土封疆啊。”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性,朱由检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人性来夺权,又怎么可能不在这一点上防微杜渐。 所以,他宁愿跟郑芝龙打到头破血流,也绝不会答应郑芝龙割据台湾的条件。 朱由检必须要给边疆作战的士兵们一个交代! 给天下为国家死难的军人们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就是一碗水端平。 仅此而已。 见郑芝龙沉默下来,熊文灿便叹出一口气,继续规劝道。 “朝廷现在的条件是,可以先封你为福建副总兵,兼领澎湖水师提督,然后等你赶走了荷兰人,朝廷论功行赏,会加你台湾知府一职,封伯封侯也是指日可待,但这些都是以论功行赏的名义给的你。 如此,你便是天下将士的标杆,可以激励军心,让天下儿郎以你为榜样,从此奋勇作战,为国效力。 坏事也就变成了好事。” 郑芝龙听的极其动容:“看来倒是弟弟小看了北京的那位皇帝,心思竟然如此之深,考虑的竟然如此周全。” “你最好莫要小觑陛下。”熊文灿提醒道:“现在咱们头上的这位可是个雄主,不敢说能比太祖爷,但在我看来,怕是已经能和成祖爷相媲美了,或许军功韬略尚犹未及,但在这心机谋划上,胜上一筹。” “言过其实了吧。” 郑芝龙不敢相信:“皇帝才多大。” “莫以年纪论英雄。” 熊文灿摆手,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总之朝廷的话、陛下的想法我都给你带到了,怎么选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但是一官,你要好好考虑,好好想想为兄的话。 如今东南沿海的局势,你的实力的确要占据上风,要不然朝廷也不会主动拉下身份招安于你。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我大明朝一个富有四海的国家。 而今中央只是式微还没有垮台,等到陛下真个拨乱反正、重整河山的那一天,我大明朝依旧国势盛隆、如日中天。 到那个时候,你今日之错误抉择,便是侮辱社稷瑞霭、轻蔑朝廷尊崇,晚景未必能好。” 郑芝龙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幽幽一叹。 “大哥所言,字字振聋发聩,可如今一官我错已犯下,即便有心归返,又岂能不怕他日皇帝再翻旧账。” 见到郑芝龙软了态度,熊文灿顿时松出一口气来,连忙打起包票。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陛下乃是雄主,既为雄主,自知利弊权衡之术,一官但管实心戮力,陛下自不会追究今日之事。” 郑芝龙于是起身,作揖一礼。 “如此,都听大哥的。” “好,甚好!” 熊文灿顿时大喜,起身扶住郑芝龙,同时作保道:“一官且安心静候佳音,十日之内为兄保证登莱水师离开泉州,同时将俞咨皋的人头给你送过来。” “多谢。” 谈判达成,两人都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终可以放松许多。 晚上的时候郑芝龙设宴款待熊文灿,兄弟两人开怀畅饮,喝到酩酊大醉。 此后短短数日光景,熊文灿便兑现了自己对郑芝龙的承诺,将俞咨皋的人头送到了郑芝龙面前。 不多日,登莱水师离开泉州,北归登莱。 正如熊文灿分析的那般,登莱水师南下,并非是真为了和郑芝龙部火拼,但登莱水师又必须要来一趟。 这是一种态度。 是外交谈判中常用到的一种伎俩。 后世管这种操作叫做秀肌肉、军事讹诈。 要是真的下定决心打仗,谁会这般提前给你打声招呼? 登莱水师早就不宣而战,偷偷摸摸直扑台湾去偷袭郑芝龙老巢了。 那才是真的打仗。 这种只能叫外交手段。 郑芝龙商人出身,又常年和海盗打交道,这里面的事他可不如熊文灿看的明白。 第49章:革职 闽海的局势因为郑芝龙被招安而得以重归太平,消息传入北京,朱由检开心的第一次喝了场大酒。 打穿越至今,朱由检可是一次都没敢贪杯饮醉。 每日只睡不足三个时辰,余下时间全部要忙于积案累牍的政务,如此一日一日长达一年,哪里敢偷懒饮醉? 这一次算是破了荒。 摆平郑芝龙,足可以算是他取得的又一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胜利。 “朝廷要尽快派船队出海去印度,郑芝龙那里有往印度的海图和通商船队,让他来帮忙,另外,让温体仁选几个能干聪明的人去泉州,等着接洽东印度公司的客人。” 即使是在喝酒的过程中,朱由检依旧不忘这件大事,时刻叮嘱:“态度一定要好,不要再去摆天朝上国的臭架子,现在咱们大明朝摆不动这个架子。 天下一万万两千万老百姓的命可都在这件事上。”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朱由检的肩膀上还扛着一亿多的百姓和这个行将崩塌的腐朽国家,哪怕心里对这些欧洲国家有后世成见,但现在此时此刻,东印度公司囤在印度那堆砌如山,都不知道该怎么销毁的粮食可是比金子更宝贵的东西。 至于这粮食背后,那大片大片饿死的农奴? 东印度公司都不在乎,他朱由检在乎个屁! 北京的皇帝得以如释重负开怀畅饮,可远在皮岛的毛文龙,却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抚、抚台。” 毛文龙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袁可立。 后者不是决意不再仕进了吗。 怎么今日突然出山,还来到了皮岛! 袁可立在王承恩的搀扶下走下战船,踏上皮岛的土地,老态龙钟的他身子已经有些佝偻,但一品大员的崭新大红官袍罩在身上,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折的威势。 在毛文龙的身后,陈继盛等一众东江大将齐齐单膝下跪。 “末将等参见太师!” 他们是毛文龙的旧部不错,但他们又何尝不是袁可立的旧部! 东江镇由袁可立一手开创,这些将校哪一个不是出身登莱系,随后被袁可立挑中提拔委以重任。 登莱海上长城这条战略防线倾注了袁可立毕生的心血。 论及敬畏之心,众将对袁可立自然要比对毛文龙多出不知多少倍。 何况如今的袁可立已经官居太子太师,威势更加盛隆。 袁可立看了一眼毛文龙,双眸中闪过一丝恨其不争的遗憾,还有几分怜悯,没有说话,一步步在王承恩的亲自搀扶下走进中军帅帐。 毛文龙整个人猛然打了个冷战,慌忙跟上前去,打算从另一边搀扶袁可立,却被后者挥袖甩开。 这个举动让毛文龙更加惊惧。 走进中军帐,袁可立当仁不让上首高坐,毛文龙战战兢兢立在面前肃手,余下一众东江将佐刚刚进入大帐就被袁可立喝离。 “各回本部,加强军备。” 陈继盛、耿仲明等人望了一眼毛文龙,仅犹豫短短一瞬便冲着袁可立躬身抱拳。 “谨尊太师之命,末将告退。” 呼啦一声,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干净净,连一个陪毛文龙的都没有。 毛文龙的儿子毛承祚倒是想要留下,却被护送袁可立来此的锦衣卫给架了出去。 任凭毛承祚如何叫嚷,东江系一众将领也都视而不见。 人走完了之后,毛文龙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袁可立叩首道:“恩师” “军中没有师徒。” “末将,叩见太师。”毛文龙惨然道:“太师此来,是来问罪末将的吗。” 袁可立面上又一次露出不忍之色,但很快便冰冷开口:“问罪?你有何罪?” “末将、末将不遵孙抚台之令,未能出兵镇江,袭扰后金。” “你还知道啊毛文龙。”袁可立顿了顿手里的拐杖,恨其不争的开口斥责:“不遵将令,这在战场上是杀头的大罪啊,你打了那么多年仗连这都不懂吗,仅凭这一点,杀你就不冤!” 毛文龙抬起头,委屈伸辩道:“太师,太师明鉴,非是末将不愿意出兵,而是军中诸将皆有此意,如今东江军军心不稳,士兵厌战情绪高涨,强行出兵乃取祸之道。 更何况,更何况皇太极仅仅出兵六万围锦州,他的主力呢,主力在哪? 万一皇太极在镇江、凤凰城沿线设下埋伏,末将领军出征那就很容易进入皇太极的陷阱,到时候全军覆没如何是好,太师,东江镇可是您的心血所在啊。” “混账!” 袁可立气的一拍桌子,随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吓的王承恩赶忙为其抚背:“老太师息怒,老太师息怒,务必要保重身体啊,您的身子可跟江山社稷一样重要。” 毛文龙望向王承恩,怒骂道:“阉贼!太师已经年迈七旬,尔等不让太师安心颐养,却要劳太师体迈病躬远洋千里,何其恶毒焉,我杀了你!” 言罢起身就要拔刀,这动作可把帐中的锦衣卫给吓的不轻,齐刷刷就欲拔刀,被袁可立喝住。 “毛文龙,老夫在此,你敢在老夫的面前拔刀!” 毛文龙拔出一半腰刀的手顿时僵住,最后也是徒劳的松开,黯然垂首。 “我来,不是为了杀你,你是我大明的总兵,如何定罪是陛下才能决定的事情。”袁可立咳出两声,颤抖挥手:“老夫来,是下你的职,你已经不是东江总兵了,卸甲去刀,跟随锦衣卫回京议罪,到时候到了圣上那里,要诚心认罪。 希望陛下看在你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能网开一面,以功抵过,留你一条性命。” 毛文龙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但随后便被无尽的无奈悲凉所淹没。 化作一声长叹,复跪于地,泪流叩首。 “末将,领命!” 言罢,脱下头盔、甲胄,而后解下佩刀,任由帐内锦衣卫将其五花大绑,再不抵抗。 眼见毛文龙被捉拿归案,袁可立也看向王承恩。 “王公公,毛文龙的事老夫替陛下、替朝廷办好了。” 后者赶忙后退两步作揖:“太师大义,奴婢替陛下谢过太师了。” “我是大明的臣子,不敢言有功于圣上。”袁可立扭头看了毛文龙一眼:“只是王公公,老夫有件事想请托你。” 王承恩不假思索言道:“老太师有吩咐,奴婢一定照做。” “回京之后禀报陛下,看在老夫为国朝效力一生的面子上,留毛文龙一条命吧,他到底,替咱大明朝立下不少功绩,当年收复辽南四州,是他打的前锋。” 王承恩点头,道出一句话来:“天启三年六月十八,总兵毛文龙亲统八千马步精锐出镇江一路进击剿杀至此,复地自金州至永宁堡、旅顺、岫岩、盖州、汤站、凤凰城,计地千有余里。 老太师放心,毛将军的功劳,朝廷都记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 袁可立于是宽心,最后看了一眼毛文龙,挥手。 后者被锦衣卫拖出大营,离开之际放声嚎啕。 “末将知错了,末将知错了。” 或许在这一刻,毛文龙真的知道了自己的错误。 但这悔悟,是不是来的有些晚? 中军帐外,无数东江系将领都看在眼里,但却无一人于此刻站出来,只能默默望着毛文龙被锦衣卫押送离京,无不心凛。 毛文龙确实在皮岛素有威望,但在袁可立这里,一文不值。 便是袁崇焕矫诏诛杀毛文龙于当场,都没有人敢说什么,何况袁可立亲临,又只是将毛文龙去职拿办,送入京城议罪。 能有几人会替毛文龙发声,怨怼朝廷,怨怼袁可立呢。 毛承祚跑到中军帐外连连叩首,乞求袁可立能网开一面,但后者也只是视若不见,命人将其带回营帐。 他赏罚分明,不会牵罪到毛文龙的儿子。 王承恩最后冲着袁可立深深一揖,转身离开。 如今袁可立已到东江,这辽东局势,可以稳住了! 第50章:惊疑 冰天。 雪地。 坚城。 这里是锦州,一座坐落于关外,饱受战争璀璨的战争要塞。 兵荒马乱、满目疮痍已经不足以形容这座要塞。 尸山血海或许更恰当一些。 后金军已经围了锦州三个月,大大小小的攻坚战打了不下三十次,但依旧没能啃下来。 这让后金军此次的统帅,和硕贝勒阿敏很是不满。 锦州城上的火炮早已因为缺少炮弹而停火,长达五十日的时间内,大明军和后金军完全是在短兵相接,以命相搏。 锦州城头的女墙后,靠坐着一排排筋疲力尽、浑身浴血的士兵,他们挤在一起,靠着聚集彼此的体温来驱赶寒冷。 城头上没有生火,因为火光会暴露他们聚集的位置,后金人虽然没有大炮,但他们有投石车,有猛火油。 暴露位置,便会害死很多人。 “三哥,你说咱们会死在这吗。” 一个士兵开口,干裂的嘴唇,满是血污盖住了脸,看不清楚岁数,但听声音,很稚嫩。 被叫做三哥的是一名总旗,他的脸上倒是干净,三十来岁,满脸的沧桑和疲惫。 三哥笑了笑:“瞎说什么屁话,咱们都会活下来的。” “真的吗?” “三哥还能骗你咋的?”三哥搓了搓自己的脸:“现在入了冬,天寒地冻的,建奴也顶不住,往年到这个日子,他们就该退兵了。” 小年轻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今年冷的要命,怕是不被砍死,也会被冻死,昨晚刘总旗那里,听说有七个兄弟都是活活冻死的,一夜睡醒,人都冻硬了。” 三哥沉默下来。 “我听到参将今早都哭了。”小年轻看向三哥:“一边哭一边骂,说为什么朝廷还不给咱们发棉甲,要是有棉甲的话,今年会少死很多兄弟。” 三哥哽住喉头,沉默下来。 是啊,朝廷为什么不往锦州发棉甲。 “可能,朝廷也没有钱了吧。”三哥只能这么说:“今年袁督师替咱们要来了前些年的欠饷,大几百万两银子呢,朝廷把这笔银子拿了出来,怕是也没了多余的银子。” 小年轻于是更加的担心:“朝廷没钱的话,是不是我们战死这里,连抚恤都不会给发了。” 这次三哥没说话,一旁的一名老兵倒是先开了口:“狗蛋,你还想抚恤银子?哥哥我在这辽东当了快十五年的兵,就没见过朝廷发一次抚恤银,死了就是白死,懂不。” “老孙,你说什么呢。”三哥有些生气。 老孙昂起脖子:“咋的,我说错了?朝廷光拖欠辽饷都拖了十几年,也就今年把欠咱们的钱补齐了,咱们是拿了钱不假,那些已经死过的老弟兄们呢? 朝廷欠了他们那么多年的钱,到死不也都没见到。 今年要不是这群狗日的建奴打的紧,我估摸着朝廷也不会那么痛快把欠饷给补足,还不是为了让咱们卖命。” 叫做狗蛋的年轻人越加低迷,声音也细微了下来:“那孙大哥,你为啥还要继续留在这当兵。” “不当兵俺能干啥?”老孙咧嘴一笑:“在咱们这地界,老爷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当兵打仗,要么当绺子,想当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媳妇孩子热炕头那是想都甭想。 我小时候那阵,建奴打到我们村子,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干,那世道才叫一个乱。 本以为乱个几年也就好了。 结果这一晃过去了二十多年,现在还是这个鬼样子。 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反正没有其他的路选,老子我是和建奴有仇,所以才当的兵,要是没这份家仇,那说不准我就去建奴那当兵了,反正在哪都是干。” 三哥气的喝骂一句:“说的什么混账话,若是让监军的人听到,非要治你一个扰乱军心的罪过。” 老孙嘿嘿一笑,一脸的不在乎:“杀就杀了呗,反正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过一天是一天。” “滚滚滚。” 三哥赶走老孙,扭头想安慰狗蛋两句,结果发现后者已经闭上双眼,似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三哥愣住了,慌忙伸手到狗蛋的鼻下。 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有! 狗蛋冻死了。 又或许不是冻死的,三哥在狗蛋的后背发现了一条长长的伤口,此刻早已经不再流血。 锦州城上的鲜血太多,根本无法发现。 老孙走了回来,打兜里掏出一块很是精致的玉佩塞进狗蛋的怀里。 “这是老子前几天从一个建奴牛录尸体上摸的,打算将来要是有命活着,卖了这玩意买个媳妇,想想还是算了,留给你这个小子,到了阎王殿拿给无常老爷,通融下让你投个好胎。 再不行,当猫当狗也好,这世道太难,下辈子别来了。” 周围坐着的士兵们都看着,没人说话,也没人哭泣,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淡漠。 三哥也没有哭,无声的张了张嘴,最后默默磨起手里的刀。 士兵们的心声无人知晓,作为辽东督师的袁崇焕,此刻有着他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 在锦州总兵府,总兵吴襄和八月初才从祖天寿更名的副总兵祖大寿在大声喝骂着毛文龙。 “围城战打了三个月,他毛文龙迟迟不出兵,操他娘的,他是想看着咱们都死在这吗。” “我早就说过毛文龙这人忠奸难辨,说不准早就和皇太极暗通款曲,要不然,皇太极这次怎么敢那么大胆的来攻咱们锦州,去年他可是才在咱们这吃过苦头,落荒而逃。” 年轻的将领们鼓噪起来:“督师,快快书信京城,请陛下砍了毛文龙吧。” 袁崇焕没说话,抱着膀子望向地图发呆。 他的沉默反而压制住了吵闹的局面,众将见袁崇焕如此,叫骂几句后也都渐渐安静下来。 “骂完了?” 袁崇焕扭头看了一眼大家,随后继续目视地图:“骂完了的话,那我说两句。” “眼下已经进了十月,这几年天寒地冻,出奇的冷,十月的天比往年正月还冷,咱们吃不消建奴也吃不消,到现在都没退,这不合常理。” 祖大寿又把矛头对准了毛文龙:“肯定是毛文龙投了建奴,所以他们才打算一鼓作气把锦州打下来。” “这种无端的猜疑不要说。”袁崇焕抬起手打断:“如果毛文龙真投了皇太极,那出现在锦州城外的就不是六万大军,而是十六万大军。 后金人迟迟不退,如此玩命的猛攻锦州,我总感觉在密谋着什么。” “他们能密谋什么?”吴襄说道:“皇太极亡我大明之心不死,他想入关,必须要我们宁锦防线,总不可能插上翅膀飞过山海关去吧。” 袁崇焕锁着眉关:“咱们打了三个月,到现在没见过皇太极,你们说,皇太极去了哪?” “会不会一直待在沈阳?” “他没那么安分。” 一个声音响起:“督师,皇太极,会不会去打蒙古人了?”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之人是吴襄之子吴三桂。 祖大寿呵呵一笑:“大外甥,皇太极现在也是一堆烂摊子,后金国内同样饥荒遍野,逃难入关的辽人这一年没有三万也有一两万,这种情况下,你说皇太极有多大胆子敢再去打蒙古人。” 众人都笑言附和,齐道不可能之事。 而袁崇焕听到此话,瞳孔猛然收缩。 随后死死盯住地图上的两个点。 喜峰口、大安口! “不好!” 袁崇焕脱口而出一声惊呼,也让众人纷纷侧目。 “皇太极确有可能去打蒙古了。” 不待众将发表意见,袁崇焕便一手点在察哈尔的地图上:“多罗特部是离我大明最近的蒙古部族,且素来与我大明互通边贸,邦交融洽,也因此不得喀喇沁部所喜。 若皇太极与喀喇沁部媾和,先灭多罗特,则兵锋顺势可以推进至长城沿线。 贼至京师,难越我宁锦之险,惟蓟门陵京肩背,且兵力不加。万一喀喇沁部为后金向导,通建奴而入犯,则祸起长城,喜峰口一旦有失,则贼长驱直入遵化、蓟门,蓟门塞垣颓落,军伍废弛,必不可守。 蓟门有失,三河、通州则相继陷落,建奴之兵便可直击京师城下,京师仅有兵三万,如何可守,大祸而不可知矣!” 听到袁崇焕这么一番分析,众将无不悚然,冷汗遍体,纷纷开口。 “督师当立刻报于陛下,陛下不通军略,想来直到如今还未识破皇太极的奸诡,若不早做防范,祸事近矣。” “速速派人,八百里加急报入京城,务必面呈御前!” 袁崇焕挥毫落笔,须臾间一道军情奏疏写就,唤来传令兵,郑重交代。 眼见传令兵快跑离去,袁崇焕依旧觉得心惊肉跳。 希望皇帝看到奏疏之后能够快速做出反应吧。 别自己在这里守住宁锦,结果京城后院起火,那么自己就只能拱手放弃宁锦防线,回师北京勤王救驾了。 而一旦放弃宁锦这两座重城,将来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吗? 列祖列宗保佑皇帝千万别犯糊涂啊。 第51章:皇太极很头疼 “陛下,袁督师的本。” “哪个袁督师?” “辽东,袁崇焕。” 乾清宫里,朱由检接过曹化淳递上来的奏本,翻看的同时问上一句:“王承恩回来了没有?” 曹化淳垂下头:“七日前王公公刚从登州出海北上,想来,还有个三五日便该从天津下渡归京了。” “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都是奴婢该做的。” 曹化淳叩了一记响头,恭恭敬敬起身退出暖阁。 朱由检看完袁崇焕递上的奏本,随手一合扔到一旁,很快又拿了回来,留下朱批。 “卿之忧,朕已洞悉,早于三月前令曹文诏领兵北上,蓟门沿线业已宿下重兵,防备森然,卿勿虑,多多保重,如有钱粮短缺之物当速回于朕处,立决。” 袁崇焕上的这道本内容很简单,就是提醒朱由检要小心提防皇太极可能会从喜峰口入关。 在奏疏中,袁崇焕的原话是“臣在宁远,敌必不得越关而西;蓟门单弱,宜宿重兵。“ 他倒是不忘替自己显摆显摆。 就是袁大督师这个反射弧有点太长了些,锦州会战都打了三个月,他才察觉到皇太极有可能捣鼓出来的小动作。 朱由检本来是不想笑话他的,因为自己是开了上帝视角,没资格笑话袁崇焕,可是一想到袁崇焕的显摆,这才气不过批复这句话。 你现在才知道担心的事,朕三个月前已经做好妥善准备了。 老老实实守好你的宁锦吧。 缺什么东西跟朕说,朕来帮你解决。 不出朱由检所料,当他批复的奏本送回到袁崇焕手上的时候,后者臊的那叫一个面红耳热。 羞臊的时间极短暂,很快便被更大的喜悦和激动所代替。 袁崇焕兴奋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将朱由检的批复传给所有参将以上的将领看。 “陛下真乃天赐我大明的英主,天赐我大明的英主啊!” 吴襄看完之后也不由感叹一声:“陛下如此圣明,实乃我大明朝的福气。” “这是天大的福气。”袁崇焕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有陛下在,我大明朝一定可以荡灭鞑虏、廓清帝宇,眼下我等之小小困局,不足为虑矣。哈哈哈哈!” 众将深以为激励,纷纷进言建议,要将此事传遍全军,同时阵前喊话阿敏。 “贼之计,帝已获悉,尔等仅于此作徒劳之功,速速退去,保全蚁命!” 袁崇焕命神射手将皇太极欲绕道攻喜峰口之事射入阿敏军中,足足射了数百封之多,自然会有人将其转呈到阿敏的面前。 此次锦州一战后金军副将阿巴泰也在得到信的第一时间找到阿敏。 “二贝勒,明人说的事是真的吗?” 阿敏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这般沉默的作态让阿巴泰炸了毛。 “所以咱们在这里打锦州,打了三个多月就只是佯攻。” “闭嘴!” 阿敏怒喝一声,多年军中威望将阿巴泰震慑住。 佯攻锦州,分散明军注意力的事,整个后金军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便是连阿敏自己都不知道! 皇太极当然不会跟阿敏说,若是说了,后者还会如此用心猛攻吗? 若是不用心猛攻,又如何骗过大明。 从头到尾这都是皇太极一手安排的事情,所以看到这封信,阿敏自己也是怒气填胸。 “老四啊老四,你这是存心让我的人,都死在锦州是吗。” 这一刻,阿敏不得不怀疑皇太极的动机,隐瞒真实情况,让自己的镶蓝旗在锦州和袁崇焕死磕,而皇太极自己则带着他的人绕道察哈尔攻大明薄弱的长城防线。 一旦破关便可长驱直入,虏获巨大。 那么他阿敏的镶蓝旗就成了牺牲品,伤亡惨重、势力锐减,而皇太极则趁机壮大,同时又能累获大量威望。 念及至此,阿敏做出了一个决定。 “全军停止进攻,退军三十里,书信老四辩证真伪。” 这件事他必须要找皇太极问个清楚。 如果皇太极不给他一个说法,那么这仗,他阿敏就不打了! 沈阳。 范文程面色凝重,步履匆匆找到皇太极,将阿敏之信交给后者。 皇太极见信而大怒。 “这个阿敏,他竟然敢质问朕,朕欲做什么,要事事清楚的都和他说吗!” “大汗息怒。”范文程规劝道:“眼下不是同二贝勒计较的时候,当务之急明军这封信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此事将更为棘手。 明人在喜峰口沿线一旦布下重兵,则我军将难以由此而入,可若是猛攻宁锦,又势必伤亡惨重,如何处置,还得大汗慎重啊。” 皇太极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方开口:“明人,当真在喜峰口加强了防备?” 范文程不由得一怔,随后赶忙说道。 “这种事,应该不会作假,袁崇焕既然在阵前公示此信,便是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加强防备,但也说明他们确实已经考虑到了,等过了今年的寒冬,势必会去加强,咱们想从喜峰口入关的难度也将巨大。” 皇太极愈加的烦躁,负手踱步。 “若是不能打入关内,则我军难以久持,这该死的天灾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咱们连两年都撑不住。” 范文程垂首不言。 这件事,只能让皇太极自己想办法。 来回犹豫了半天,皇太极大手一挥:“阿敏不是不愿意再打了吗,好,那就让他回来,命多尔衮、豪格、杜度领军去代阿敏围锦州。” 范文程闻之愕然:“还围?” “围!”皇太极咬牙切齿道:“不仅要围,还要继续加强进攻,朕倒要看看,明人能不能撑得住,袁崇焕如今只有七万人,还要分驻于整个宁锦防线,咱们起十万大军,就不信打不下锦州城!” 这是打算佯攻变主攻了。 范文程悚然一惊:“大汗,可毛文龙部还在皮岛,若是咱们主力倾出,万一毛文龙袭我军之后,可如何是好。” “毛文龙。”皇太极念叨着这个名字:“此人态度暧昧,咱们离间之计已行数年,想来明廷对毛文龙之忍耐也到了极致,不多日便可替咱们将其除掉。” 正说着话,一名佐领走了进来,范文程见是皇太极之心腹,便欲离开,被皇太极叫住。 “无妨。” 随即问道:“什么事?” “大汗,皮岛来信。” 皇太极接来拆看,初时面露喜色,言道:“哈哈,朕所言果然无错,明廷已将毛文龙拿回京师” 话都还没说完,两手便是一松,手中密信飘飘落下。 范文程弯身捡起,也是面色骇然。 毛文龙确实被明人自己除掉了,但是替换他的人。 是袁可立! 除掉一个小的,结果来了一个更难对付的老妖怪。 第52章:至死方休 崇祯元年十月二十七,持续三个半月的锦州会战落下帷幕,后金主将和硕贝勒阿敏引军撤退。 此战没有分出胜败,后金军阵亡一万七千人,大明方面同样付出了一万两千人阵亡的惨重代价,伤亡比例,几乎快达到了一比一。 明明是守城方的大明,却并没有占据太多优势。 然而即使如此,当战报送入北京时,全城上下齐呼。 “锦州大捷!” 是的,即使是作为防守一方,即使战损比相近,这依然是一场大捷。 自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和后金大大小小的战争打了六十余场,输多赢少。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王承恩、曹化淳领着司礼监、内官监几百名太监、宫女连夜来到乾清宫外,跪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齐声颂贺:“建奴退兵,建州之围解了,辽东袁督师报捷,毙敌近两万数,是大捷啊。” “恭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清宫的宫门打开,朱由检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快步走向王承恩,后者跪在地上,双手将战报高高举过头顶。 “夜深了天凉,都各自回去休息吧。”朱由检拿起战报,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对着面前跪下的数百名雪人开口:“明日一早,都去司礼监领赏,一人二十两银子,沾沾喜气。” “多谢陛下。” 热烈的谢恩声后,几百人的队伍呼啦一声就散了个干干净净,乾清宫外就只剩下王承恩和曹化淳两个人。 朱由检先是看向后者:“化淳。” “奴婢在。” “今晚你辛苦一下,再去审审那毛文龙,看看他还有哪些事没向朝廷交代的。” 曹化淳应了下来,随后叩首告辞:“奴婢告退。” 等到曹化淳离开之后,朱由检才示意王承恩随自己入殿。 当暖阁的房门掩上,朱由检的脸色瞬间变的极其难看。 “自作主张。” 王承恩心里一颤。 皇帝这话是说谁的? 难不成是在责怪自己擅自做主,将锦州大捷的消息传遍宫闱? 刚欲告罪的王承恩膝盖都弯下去了一半,就听到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名字。 “这个袁崇焕,一点都不让朕省心。” “???” 王承恩瞬间瞪大了双眼,他怎么都没明白,朱由检为什么要去责怪袁崇焕,后者不是才刚刚替朝廷守住锦州吗。 “陛下,袁督师亲临锦州城头” “朕知道,他守城有功。”朱由检抬手打断:“该赏的朕一定赏,不能寒了关宁军的心,明日一早拟个褒奖的诏书发往宁远,另外采买些酒肉,钱就不要吝啬了。” “陛下圣明。” 朱由检这才重新拿起那道锦州军报,专心观看。 少顷,长叹一声。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锦州一战,我一万两千名大明儿郎魂淹泉台,何其惨烈,朝廷理当抚恤。” 王承恩替朱由检斟着茶水,小声言语:“当年萨尔浒之战后,朝廷因为财政赤字严重,未能及时抚恤,伤了军心。 致有浑河之战时,各部官兵遥想观望、惜身畏阵,结果便是被建奴各个击破,秦督师的石柱军几乎全军覆没,朱万良部三万人观望不前,后竟被皇太极四千余骑一路追杀,伤亡三千有余。 后辽阳之战、沈阳之战,连战连败,痛失辽西七十余城。” 朱由检听的连连点头,感慨道:“是啊,士卒们保家卫国、浴血奋战,朝廷却连他们的抚恤银都发不出,如此寒将士之心,后继者谁还愿意舍生忘死,继续替朝廷效命。 朝廷不能只是空喊口号,该做的实事一件都不能落下,要替将士们解决后顾之忧,才好激励三军勇猛作战、不惧生死,我大明子民有亿兆之巨,便是一换一,也早就将建奴整个囫囵个的生吞了。” “陛下圣明。” “这抚恤银的规制,是多少?” 王承恩言道:“辽饷和九边、其他各军的标准都不一样,现在沿用的规制还是万历四十七年,时熊廷弼同朝廷所议定的数额,辽饷为每兵每月二两银子、五斗米。 如此一来,每年便是二十四两银子、十二石粮,抚恤的标准则采用天顺八年时所定,给付抚恤银五年粮饷加上免其户田税六石或免其户三丁徭役。” 说完,王承恩小心看了一眼朱由检。 这笔账很容易算,朱由检脱口而出:“按照如今京城粮价,一石粮便值二十四两银子,也就是说,每一个辽兵一年的粮饷为四十八两,抚恤银则为二百四十两,免田税六石,则是一百四十四两,合并便高达三百八十四两,对吗。” 王承恩低头道:“这些年天灾不断,地里的粮食早已减产严重,产不出粮便也无从上缴,普通一户人家,怕是二三十年都不够这免除的六石田赋。 因此,自嘉靖十七年后,凡有抚恤者,朝廷皆以免其户三丁徭役来替代。” “三百八十四两。”朱由检依旧念叨着这个数字:“锦州一战,我大明儿郎阵亡一万多,按这个标准来抚恤,那就是四百八十余万两抚恤银,对吧。” “是。” “内帑里还有多少银子。” 王承恩赶忙报了数:“庚辰国难和倒叶事件之后,一共抄没了脏银四千六百三十余万,不过前段时间,咱们给洪承畴拨了三十万、又给秦良玉拨了五十万,加上补足拖欠的一千一百八十万两辽饷,这便用去了一千二百六十万两,仅余三千三百七十万两。 除去内帑,上个月温体仁从南京运来了一百五十万两,南京明镜司所辖的江南织造局、两淮漕盐及市舶司并缴税银二百一十七万两。 至于现在太仓银具体有多少,那是户部的帐,奴婢就不清楚了。” 朱由检手搭桌面轻轻敲了几下,沉吟道。 “朕本以为抄没的银子够用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这几千万两怕是连同后金打一场倾国之力的会战都不够。 而且袁崇焕那还要尽快扩军,关宁军这次折了一万多人,实力锐减,不扩军的话,就挡不住明年开春后皇太极的反扑,叫毕自严算了,这个时辰就别打扰了,明日一早召他来,还有孙传庭一并召来。 看来朕得先跟他们把帐算明白,才能干好事啊。” “那,抚恤的银子明天同褒赏诏书一起发往宁远吗?”王承恩小心问了一句。 朱由检苦笑:“先等等吧,反正也都拖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十天半月,袁崇焕的奏疏里还问朕求拨棉甲御寒,这也是一大笔银子,等朕明天同毕自严、孙传庭对好国家的开销之后,再将抚恤银连着棉甲一同发往宁远去。” “是。”王承恩应下,随后劝道:“时间还早,陛下要不再休息一会吧。” 朱由检摇头道:“算了,醒都醒了,再批些本,你去睡吧,还能睡一个半时辰。” “陛下都没睡,奴婢怎么敢休息。” 朱由检低头看着奏本:“你现在可比朕要忙,自打从登莱回来就没好好休息过,哈欠,身子重要,去吧,睡一会去。” 王承恩不再多言,默默退出暖阁。 他确实很累。 但在如今之天下,凡是想要这个国家浴火重生的人,又有谁不累? 上至朱由检这个皇帝,下到锦州城头那些被活活冻死于寒夜中的无名士卒,大家都选择拼尽全力,而不是叉着腰冷眼旁观,嘲讽般的说上一句,这个国家已经没救了。 若是有一天老天保佑,太平盛世能够重新降临,生机盎然的阳光也会照到那群嘲讽者的身上,洗去他们身上的戾气。 那么如今的一切便就有了意义。 即便是真的救不回来,也会有很多人愿意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撒在这片国土上。 至死方休! 第53章:巨大的财政赤字危机 寅时刚过,守夜的小太监便匆匆离开皇宫,前去召户部尚书毕自严以及兵部尚书孙传庭入宫面圣。 两个睡眼惺忪的部院大臣哈欠连天进了建极殿,然后一眼便看到顶着俩黑眼圈的朱由检。 皇帝又是一夜没睡吗? 孙传庭最是心疼,开口劝了一声陛下保重龙体。 “没事,朕好着,哈欠。”朱由检嘴上说着没事,身子倒是诚实的紧,连打两个哈欠,赶忙抬袖擦擦双眼。 “坐吧。” 二人落了座没多久,几个小太监端着三碗面条走了进来,给朱由检三人一人放下一碗。 很朴素的青菜鸡蛋面,外加一碟咸菜。 看到这,孙传庭就更加心疼。 “陛下每餐就吃这个,实在是太伤圣躬了。” “这不挺好,不会浪费。”朱由检夹起一筷子:“陕西的老百姓要能天天吃上一碗面条,流孽早就平了,朕要是再矫情些,怕是连这面条都不舍得的吃。” 毕自严长叹一声:“臣是户部尚书,国家艰难如此,臣最是惭愧。” “行了,朕不是找你们来卖惨的,抓紧吃,咱们时间有限。” 风卷残云一般将一大碗面条干进肚子,朱由检舒服的打出一声饱嗝,等到毕自严两人吃好后才开口。 “昨晚宁锦的战报送入京了,算是捷报,阿敏退了兵,锦州之围已解。” 这消息两人显然早已知道,正欲拱手向朱由检道贺,便又听后者开口。 “仗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扫尾的事咱们还没做,一万多士卒阵亡沙场,抚恤银就是一大笔开支,朝廷已经亏欠抚恤银多年,不能再继续亏欠下去,士卒们的心,不能再继续伤下去了。 若不然等到十年八载之后,将士们不会再愿意为国死战,那么咱们再也看不到捷报。” 孙承宗连连点头:“陛下所言甚是,士卒们浴血奋战,虽是为了家国大义,但也希望朝廷能为他们了却后顾之忧。” “可是这笔抚恤银巨大啊。”朱由检语气凝重道:“朕先前粗算了一下,将近五百万两之巨,这个数,朕现在的内帑勉强能够拿的出来,但是朕没敢拿,所以将你们两位请来,就是想问问两位,咱们大明朝现在,都有哪些花钱的地方,又有哪些能为国家供税,收支这一项,咱们得整清楚。 正所谓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把钱的事情算明白,寅吃卯粮,则卯时无粮可吃,那又将饥肠辘辘、嗷嗷待哺。” 毕自严拱手言道:“圣明无过陛下,既然陛下垂问,那臣就为陛下算算咱们大明的帐。 凡来国家之收入共分三项,两京一十三省之赋税、皇庄、皇产。 如今两京一十三省中,除两京、浙江外再无赋税上缴国库,便是南直隶、浙江之赋税也是今年下半年才刚刚得以收上来。 皇庄有田四万两千一百八十顷,年产可达八百万石之巨,但这两年因为大旱的缘故,减产巨大,今年仅收上来二百一十一万石。 皇产便是江南织造局、两淮盐课、漕课以及泉州、广州市舶司。 综上三项,今年户部的总入仅仅只有三百六十七万两,皇庄所产之粮不入太仓,归于内帑。 再说开支这一项,国家有官员俸禄、军队军饷、宫廷用度、工程修缮、地方赈灾五大用处,今年一年,朝廷停了后三项的开支,官员俸禄也仅仅支付给了南北直隶及浙江、福建官员们。” “其他各省已经不向中央缴税,朕凭什么再给他们俸禄,若不是福建朕还要用来联系郑芝龙及海外,朕连福建官员的俸禄都不想发。” 毕自严知道朱由检心中有气,因此没有接话,继续着自己的汇报。 “官员俸禄并不巨大,朝廷眼下唯一开支仅为军饷一项,除辽东外的八边重镇有兵十五万,关宁军有七万(锦州之战前),登莱军有七万,京营三万。 除此之外,还有这些年为了剿灭流患在地方上所设立的大大小小三十四个总兵镇,共计有军四十二万。 地方总兵镇的军饷早已停发,全部为自行筹措解决,所以溃兵无数,这四十二万的兵额实际上只怕连三成都不到,因此战力低迷,迟迟无法剿灭流患,反使流患愈演愈烈。 月前,朝廷已经招安了郑芝龙部,他的三万五千人也要吃朝廷的军饷,如此,吃饷之军达到三十五万五千人。 倘若朝廷以辽饷年银二十四两为制,衡量军饷之用度,则每年军饷开支高达八百五十二万两之巨。 仅军费一项,便达到国家岁入的两倍有余,赤字之大,已创我朝开国以来之新高。 而实际上,自万历三十六年,仅辽饷一边之军费便已超国库岁入,自始,朝廷开始拖欠除辽东外各边军饷,每每转盼春交便挤出一些安抚军心。 拆了东墙补西墙,安抚了各边军镇就要拖欠辽饷,因此欠饷越加庞大,至万历四十四年,共拖欠九边军费已达一千一百万有余。 除军费外,每名士兵还需给付月粮,自万里三十八年至天启七年,共拖欠九边军粮折银九百六十八万两,最长拖欠期曾一度达到二十七个月之久。 陛下,眼下国朝若是想要足银足粮发放这三十五万大军的军费,那么每年军费开支将达到一千七百零四万两,这还只是粮饷之开支。 将校士卒们的甲胄兵刃,过冬的棉衣棉甲,这些杂项消耗,每一名士兵每年大约需要十二两银子,如此,便又是四百二十六万两。 九边防备蒙古、女真,需养骑兵,眼下朝廷在昌平等地的十二个马场共养战马十二万匹,一年又要将近一百万两。 如此整个算下来,陛下若是想养得起这天下三十五万大军,则军费总开支两千二百三十万两!” 两千二百三十万两? 这个数字直接将朱由检惊呆了。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内帑里有三四千万两银子是一笔巨款,现在才发现,这笔钱若是用来养军队,都不够两年的! “不、不会吧。”朱由检摇着头不愿意相信:“朕记得,当年洪武朝的时候,国家养着一百多万大军,一年的军费都不到四十万两。” 毕自严叹气道:“洪武朝莫说军费,便是连官员的俸禄都是以粮食折抵,太子亲王的爵禄也都是发粮食。 当年国家岁入田赋近四千万石,军费不过千万、俸禄不过百万,致有国富民饶,成祖爷承洪武隆治,开永乐盛世。 自打一条鞭法施行以来,国家用度概以银钱折算,偏偏又赶上这些年天灾盛行,粮食减产而粮价高企,银子越来越不值钱。 若以今朝之粮价相算,洪武三十一年朝廷收上来的粮食,可值一亿一千万两,而今我朝却只有三百万两,相差四十倍之巨,自然吃力无比。” 朱由检扶住额头,深深叹气。 大明朝真是越活越回去。 “朕还打算让关宁、京营扩军呢。”沉默许久,朱由检望向孙承宗苦笑:“总是一味的死守宁锦也不是个长远办法,朕意让关宁军扩充到十万,京营扩充到十万,如此同登莱军兵出三路,荡平建奴,抚平边患。 可现在才知道,这事有多么的不切实际,连现在的三十五万军都养不活,和谈再多养十几万大军。” 苦笑后,朱由检的神情开始变得冷峻严肃。 “两位卿家给朕出个办法,怎么样才能养活这眼下的三十五万大军。” 毕自严作难道:“陛下,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想!”朱由检站起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什么办法都可以,即便不能扩军反攻建奴,起码也要稳住现在的局面不能使其继续恶化下去。” 毕自严沉默许久后作揖。 “办法不是没有,当年张居正在推行一条鞭法之初曾向神宗进言,希望借着推动一条鞭法的势将税收到士绅们的头上,这遭到了当时内阁阁臣张四维、吕调阳等人的竭力反对。 后来张居正病故,新政推动更加艰难,神宗皇帝有感于国家财政日益恶化,也曾动过此念头,但又赶上了国本之争,此政彻底胎死腹中。 时至今日,国家已危如累卵,中央失威于地方,再想推行此政已不可行矣。” 一体纳税吗? 确实行不通了。 朱由检替毕自严将难处说了出来:“如果朕现在想要一体纳税,那么地方士绅豪族就干脆趁乱起事造朝廷的反,如今中央威信扫地、人心尽失,地方那些士绅豪族只需要稍加蛊惑撺掇,就能拉着老百姓一起对抗中央。 到时候全天下处处都是割据的小军阀,朕想收税就必须再打一遍天下,而想要再打一遍天下必须要有兵,可是想有兵又需要钱粮来养,偏偏咱们现在还没有钱。 如此,就成了一个恶性的闭环,进也是死,退还是死,原地不动又是等死,卿是这个意思吧。” 毕自严垂首不言,显然是默认下来。 想把税加到士绅的头上? 那必须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才行! 这件事只有朱元璋那个时期才能干成,朱老四时期都干不成。 换言之,现在让朱元璋来替他朱由检当皇帝,这事都够呛。 “自下而上的革命好干,自上而下的改革难行啊。” 朱由检心里想起这句话,继而眯起双眼。 本以为自己这一年多来打出的组合拳已经稳定住了局面,结果现在才发现,自己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是如何用人,而是如何搞钱。 不搞钱就无法安定军心,无法安定军心,那就完犊子了。 一年两千多万两的亏空,五个魏忠贤也没本事摆平! “抚恤银足额发放,另外立刻赶制六万套棉甲送往宁远,非战争减员是朝廷不能接受的事,这两笔钱,朕即刻命司礼监发帑银。” 朱由检暂时顾不上发愁,开口言道:“这件事孙卿亲自去宁锦,要让宁锦的士兵们知道,朕和朝廷,绝不会忘记他们!三军将士尽管为国血战,身后之事,朕和朝廷一定会为他们,尽心竭力。” 孙承宗躬身,大声应下。 “至于钱的事。”朱由检看向毕自严:“卿回去,将这些收支细项具书成疏,务必事无巨细,一两银子的差错都不能出,尽快交给朕。” “是。” 打发走两人,朱由检向后一仰,靠坐进龙椅之中,满面愁容。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两银子,也能难垮一个国家啊! 第54章:谍 “罪臣毛文龙叩见吾皇,圣躬万安。” 锦衣卫逼仄的诏狱内,朱由检在曹化淳的陪同下来到这里,他来,自然是来见毛文龙的。 起初曹化淳建议将毛文龙带进皇宫,毕竟诏狱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而且煞气太重,怕冲撞了圣躬。 可朱由检则说:“毛文龙心无社稷国家,他去皇宫,岂不是亵渎了吗?” 也因此,君臣见面的地方便选在了这阴森森的诏狱之中。 囚室不大,一桌一椅,解开枷锁的毛文龙跪在朱由检面前五步外叩首。 这个距离让曹化淳有些担心,害怕毛文龙会铤而走险,于是站在朱由检侧后,注意力时刻关注着毛文龙。 朱由检俯瞰着毛文龙,并没有免后者的礼,拿着这段时间曹化淳审讯的供词以及明镜司收集的一些情报,逐一询问。 “毛文龙,你犯的罪可是不少啊,这哪一条拿出来都够杀头的,你跟朕好好议议,看该不该杀。” 这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毛文龙冷汗冒出,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其一罪:自你领东江镇之后,专行独断不受节制,朝廷派往你东江的监军惨死途中,尔道是建奴所杀。 其二罪:日渐骄恣意,不遵将令。孙国祯乃登莱巡抚,是你的上峰,可孙国祯的将令你是一条都没遵守过,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干什么干什么。 其三罪,冒兵贪饷。小小一个东江镇,你竟然敢向朝廷自报十万大军,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四罪,擅开互市,与各国海商互通交易。 其五罪,纵容下属乔装盗贼劫掠商队,杀害平民,伪称后金贼级冒领军功。 其六罪,坐地观望、姑息养敌。 看看,听听,这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啊毛文龙,你是我大明的东江总兵,是无可争议的边军重将,但你望望你自己干的事。” 毛文龙连连叩首:“陛下圣明,臣亦有冤屈啊。” “说,朕听听你有什么冤的。” 朱由检端起茶杯,等着毛文龙的自证清白。 后者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大声申辩自救。 “陛下,此六罪,臣是一概没有犯过,这都是贼人的污蔑,是皇太极的离间奸计。 这一罪诬臣擅杀监军,臣便绝对没有做过,自从浑河之战后,我大明接连丢失辽阳、沈阳等辽西七十余城,致使辽东千里疆域皆沦贼手,朝廷为全战局,令出专一,便不再往辽东前线派遣监军。 臣哪里会想到,我一小小的东江镇,朝廷会派监军前来,因此便未曾派人保护,害监军死于建奴之手,此臣误断之过。 二罪诬臣不遵将令,臣也是被逼无奈。东江镇上下,自将校至士卒,人皆厌战,军心萎靡不振,如此疲老之师,就算拉上战场又有何用。三军不能用命,臣独断而行,倘若不胜,臣贱薄之躯不值一提,但害朝廷失去东江,则臣之过大矣。 三罪诬臣冒兵贪饷,陛下,东江饷司设于宁远,而辽饷年年拖欠,连关宁军都缺饷,又能给臣挤出多少钱粮,这笔钱粮,东江镇上下两万八千名士卒无不眼巴巴看着,押运钱粮的船只一进皮岛,顷刻间便会瓜分殆尽,臣胆敢私吞,岂不当时便被将士们生吞活剥。 东江镇自设立至今,从未出过士兵哗变之事,可见臣从来没有贪墨过一星半点的粮饷。 至于虚报十万之数,那是当年奸阉魏忠贤在时臣赌气所疏,为的只不过是想难为魏忠贤。 四罪诬臣擅开互市更是无中生有,皮岛扼辽南之险,为我大明和后金力争之处,这里,一年有八个月都不太平,敌我双方的探子斥候时时刻刻都在绞杀,这么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哪里会有商人胆大到来此做生意。 五罪诬臣乔装盗贼截杀商队,这一点臣确实做过,但臣没有乔装,臣就是派兵去截杀,但臣截杀的都是晋商的船队。 陛下,晋商私通建奴,将粮食、布匹、药物、铁器等军备物资卖给建奴,这不是资敌是什么,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船船救命之物落到后金人的手里,活建奴的命吧。 建奴活下来了,则我大明儿郎就要死啊! 六罪诬臣坐地观望、姑息养敌臣更不敢当,凡来出兵与否,皆有朝廷定夺,臣不敢独专,望陛下圣裁!” 说完这一通申辩,毛文龙一头砸在地上,似有天大之委屈。 朱由检笑了,这是冷笑、是嘲笑。 “如此说来,卿不仅不是罪臣,还是我大明朝的大忠臣呐。” “臣不敢,但臣更不敢当那天下人所指的逆臣贼子。” 朱由检不再去看供词,而是拿出明镜司的情报,询问道:“崇祯元年,伪后金天聪二年一月二十日,你有没有给皇太极写过信?信里的内容是,希望皇太极派使去往皮岛和你私晤?” 毛文龙猛然打了个哆嗦,抬头大声言道:“没有!臣绝没有给皇太极暗通私信。” “天启七年,伪后金天聪元年九月二十九日,贼,汉镶黄旗副将王子登有没有去过皮岛?” 朱由检说这话的时候抬起头望向毛文龙,面露笑容:“要不卿自己来看看?这情报可不是汉文,而是满文!” 后者瞪大了双眼,战战兢兢的爬起来,囚室外,锦衣卫千户丁修不动声色侧转半个身子对向毛文龙。 见毛文龙呆立原地而不动,朱由检便继续向下读道:“崇祯元年,伪后金天聪二年五月十六日,你派通事马芳明等三人登船往镇江,后至沈阳密见王子登,时王子登已被皇太极擢为总兵之职,可有此事?” 毛文龙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就瘫坐在地,目瞪口呆。 “你跟皇太极之间的书信,朕不敢说都知道,但看过六七封吧。”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情报,阴着脸对毛文龙说道:“你的老恩师当年可是亲手策反了努尔哈赤的女婿刘兴祚,这件事你忘了? 沈阳是我大明朝的沈阳,自设立沈阳卫至今,足有二百六十年之久!这件事你忘了? 我大明是衰败了不假,但我大明还没有亡!家国社稷还在,那些身在贼营的游子还没有忘记祖国故土,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朕告诉你,你太自以为是了。 就在沈阳城内,忠于我大明朝的人还没死绝呢!” 毛文龙张了张口,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可很快,毛文龙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大声喊道:“陛下,臣确实是给皇太极写过信,但这都是臣的缓兵之计,为的是麻痹皇太极,臣从未曾想过叛国投敌啊。” “但你养寇自重!” 朱由检见毛文龙直到此刻仍然嘴硬,气的一脚踹翻面前矮桌,起身怒喝:“你心里的小算盘欺朕年幼看不出来吗,你竟然妄想维持眼下的局面,既不想让后金入关,又不愿意看到后金败亡。 你想的,是做登莱巡抚、辽东督师,而后做我大明朝的救世功臣,毛文龙,你配吗!” 毛文龙再不复狡辩之言,叩首嚎啕大哭。 “臣错了,臣私心作祟铸成大错,酿今日之局面,陛下要杀要剐,臣再不敢有丝毫不忿。” “朕不杀你。”朱由检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来:“不单单是因为你过往的功绩,更是因为袁老太师开口替你求情,朕必须照拂。 朕会削你为民,将来日后,就做个耕农百姓吧,至于这些不堪的书信,朕会付之一炬,从此史书不会留笔,全你名声。” 眼见朱由检转身欲走,毛文龙赶忙膝行上前,嚎啕道。 “陛下,臣叩请陛下判臣流放辽东,臣宁愿死在战场之上,也不愿老死于田野之间。” 朱由检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 “锦州会战三个半月,我大明儿郎战死一万两千余人,若你出兵镇江,袭扰后金,或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言罢,再不停留,大步离开。 对毛文龙,朱由检绝对没有任何的冤枉,历史上锦杏会战打了五个多月,从始至终毛文龙都冷眼旁观,一兵不出,却和皇太极之间的联系多达四五次。 或许正如他毛文龙所说,他从来没想过叛国,更没有想过投奔皇太极,只是打算麻痹皇太极,行一种缓兵之计。 但是毛文龙从头到尾却没有想过,当他施展这个所谓缓兵之计的时候,是不是正好中了皇太极的下怀。 皇太极也在用这般缓兵之计对付毛文龙来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同时又能利用毛文龙的暧昧态度大肆散布谣言,来诱使大明除掉毛文龙,等到除掉毛文龙之后,便派人往皮岛大肆散步流言,蛊惑东江众将叛明归金。 崇祯二年,袁崇焕矫诏杀毛文龙,令副将陈继盛暂领东江。 半年后,皮岛之乱爆发,继而是登州之乱。 袁可立一手缔造的登莱海上长城防线全面崩塌。 东江系将领中,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刘兴治先后投降后金。 这就是情报战的威力,皇太极不费一兵一卒,只靠着谣言便瓦解了大明极其重要的一条战略防线,同时,白得登莱系将近三万精锐! 当然,或许这也不能全怪毛文龙和东江众将。 怪谁呢? 天启皇帝朱由校,亦或者,魏忠贤! 当挽狂澜于既倒的袁可立被诬陷撤职的那一天,或许这让毛文龙想到了于谦,想到了戚继光。 他不再相信朝廷,于是他想到了自保,想到了养寇自重。 毛文龙到底有没有做错,错的到底是他,还是大明这个国家,这个朝廷。 留给世人去争辩吧。 朱由检给毛文龙留了一份体面。 算是对他过往功绩的肯定,也是对袁可立所遭受到的不公进行补偿。 朝廷不欠毛文龙任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