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亲娘认回后,我成了京城万人迷》 第1章 可怜 盛京,郡主府,留珍阁。 灵猴捧桃造型的青瓷熏炉里放着太医调制的安神香,缕缕轻烟如丝如雾、若隐若现,味道清新悠远,令人闻之忘俗。 紫檀木的床榻上挂着两层纱幔,一层素纱薄如蝉翼,一层织金染了牡丹花色,遮掩的同时又保证了透气清凉,不负其一寸纱一寸金的美名。 八名服侍的婢子谨慎地候在床榻两侧,不敢松懈片刻,恭候着主人的吩咐。 而这无一不彰显着得宠和骄矜的一切,都跟阿烛没有丝毫关系。 甚至于,她不过是多瞧了两眼,落在如意县主的眼中,都成了觊觎她东西的罪证。 真是个乡野村姑,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还想肖想她的东西,怎么落马都没摔死她呢! 如意县主忍着火气,透过纱幔死死盯着阿烛,根根细白的手指揪住身下的蚕丝被单,几乎要将其扯烂。 自小伺候县主的老嬷嬷最是熟知小主人的心思,自然也是看阿烛哪哪都不顺眼。 “秦娘子,你刚来盛京,可该好好学学规矩,不然出府以后是叫人笑话的,你丢了自己的脸倒不要紧,却要连带着郡主都要叫人笑话。” 这番明着客套,实则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讽刺挤兑的话,着实让纱幔里的如意县主心头好受一些。 “我是阿娘的亲生女儿,自然样样都要为阿娘着想。这种就连府中最低贱的下人都明白的道理,秦娘子你不会不懂吧?” 一句话,直接将阿烛与下人比作一谈。 阿烛摸了摸额头上裹缠的白布,心中了悟:如意县主这显然是不甘心秦烛没有落马摔死,又在想法儿磋磨人呢! 可她并不知道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个对如意县主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毫无戒心、开心赴约去跟她学骑马、却误中她安排的陷阱而落马摔伤的秦烛,已经孤零零地死在了昨天深夜。 是的! 阿烛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她原本是几百年后的一个小公主,是被阿爹阿娘阿姐阿兄捧在掌心的宝贝疙瘩,年少时因病早亡,莫名其妙地穿越了百年光阴,附在了刚刚咽气的小可怜儿秦烛身上。 秦烛从记事起便寄居在乡下亲戚家中,被堂姐堂妹欺凌辱骂已是寻常,半月前才刚被郡主亲娘接回身边,对高门大户的明争暗斗一窍不通。 但阿烛却是十窍皆通,她上辈子在宫中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就如意县主这点磋磨人的小伎俩,还入不了她的眼。 她笑眯眯地反问:“我懂,所以我要学什么规矩?” 如意县主满意地发话:“嬷嬷,先教教她怎么行礼。” “是。”嬷嬷冷冷开口:“秦娘子,你最应该要学的就是礼。我们县主是陛下亲封,秦娘子拜见,须得三跪九叩。”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噗嗤”一声笑。 屋内所有人都朝阿烛望去,只见她抿了抿嘴,似在努力压着嘴角上扬的弧度。 如意县主咬着牙,“你这般没教养” 她话说一半,就被阿烛打断。 “嬷嬷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知识浅薄在所难免。可县主可是阿娘请了夫子专门教导过的,该知道这三跪九叩是对天、地、君、师、父。” 阿烛抬了抬眼,笑容自持:“嬷嬷这话的意思是……县主和陛下一样尊贵?” 如意县主急急呵斥住她:“你给我住口!” 阿烛乖乖闭嘴。 这如意县主想用三跪九叩这种东西来治她?她敢跪,如意县主敢认自己和皇帝一样尊贵吗? 如意县主气得不轻:“几日不见,你倒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若是去了外头,也这样口无遮拦,指不定会被人说是阿娘不会教养子女呢。” 阿烛眉眼弯弯,冲着如意县主甜甜一笑,透着股得意的可爱劲儿。 “这就不劳县主费心了。阿娘说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委屈了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呲啦!” 纱幔内传来布料被撕扯开的声音。 阿烛:哦豁!她急了,她急了! “那是阿娘看你可怜。你若聪明些,就该知恩图报,主动学些礼仪,改改你的小家子气,省得做出没教养的举动,让外人笑话郡主府的人竟是泥腿子!” 阿烛心平气和地“哦”了一声,并不买账。 “可是,县主的言辞如此粗鄙,都没有被人笑话,我就更不用担心了。” “你!” 阿烛的一双丹凤眼清澈明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如意县主,故意往她心口插刀子。 “而且,阿娘还说了,她这几天就出门,为我相看一个好人家,听说对方可是九江奚氏的二郎君呢。” “贱人!” 如意县主瞬间被这句话激怒,脑海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崩哒”一声断了个彻底,将玉枕狠狠地朝着阿烛砸了过来。 整个盛京谁人不知,她自小就喜欢九江奚氏的二郎君奚澜,磨着安成郡主几次邀约二郎君到府上做客,只为约谈二人的婚事,却每每失望而归。 阿烛早有预料,灵巧的躲开,还“哼”了一声,继续拱火:“我可警告你,阿娘现在最疼的是我,你若再让我受一点伤,小心阿娘回来再骂你一顿。”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做阿娘的女儿?”如意县主冷笑一声,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恶毒地咒骂起来。 “若非阿娘看你可怜,赏你一口饭吃,你现在还在乡下衣不蔽体、忍饥挨饿,跟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如今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真是可笑。但凡你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是哪里的贱民穿着偷来的衣服套在身上,不伦不类,浑身透着股穷酸味儿。” 阿烛露出诧异的神情。 天呐,这样几句话就想逼她羞愧欲死? 她好天真哦! 还又蠢又坏! 又蠢又坏的如意县主盯着阿烛,眼中是浓浓的憎恶:“你既生了双眼,就该好好照照镜子,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下贱货色。凭你也配肖想奚二郎君?” “我告诉你,奚二郎君只能是我的夫婿。你若是现在肯老老实实跪下认错,再扇自己二十个巴掌,说不定等我嫁给奚二郎君后,心情一好,也为你寻一个九江奚氏的庶子。”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做白日梦呢。” 阿烛在纱幔后的那道杀人目光中,“嘁”了一声,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 “你就是再往自己脸上贴金,奚二郎君也不可能看上你的!他图你什么?图你懒,图你坏,图你生的这样埋汰?” 第2章 胡编 阿烛这话说完,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片刻后,纱幔后就传来了咬牙的咯吱声。 贱人!乡下来的下贱胚子! 她怎么不去死? 她就该死在乡下! 嬷嬷十分心疼自家小主子,恨恨地盯着阿烛,让人拿上来一节细细长长的竹竿子。 “我们县主好性子,这才由得秦娘子放肆冒犯,但奴婢却不是好惹的。既然秦娘子不用心学规矩,就别怪奴婢小惩大诫了。” 阿烛知道,那根细条儿竹竿看着威力不大,可真要是抽在人身上,不死也要去半层皮,但她丝毫不怕。 “你不过是个下人,却敢对我指手画脚,是觉得自己比郡主还大?这郡主府的人都死绝了不成,轮得到你来当家作主?” 她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按照自己早就已经观察好的逃跑路线,趁着所有人反应不及,脚步快速地逃到房门之外。 如意县主怒极反笑,刚想吩咐下人将阿烛逮回来,就看见一个婢子小跑进来,垂首禀告道:“县主,郡主回府了,九江奚氏的二郎君也来了。” 如意县主眼眸一亮,还未说话,就听见院中的阿烛那惊喜的声音。 “阿娘回来了,我这就去找阿娘告状,顺便见见我未来的夫婿!” 如意县主听到这句话,立马尖着嗓子开骂:“贱人!恬不知耻!” 她顾不得自己还在“生病”,边骂婢子们无能,边在服侍下急急忙忙地穿好衣裳,将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包括脸颊也用白纱遮住,然后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不行! 绝对不行! 奚澜是她的! 此时此刻,如意县主简直生出了一百个想杀阿烛的心。 阿烛早就预料到如意县主会追来,她捂嘴一笑,奔着郡主用来待客的抱厦处,跑的飞快。 这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默盘算,待会儿到底要用什么表情心态来面对安成郡主? 掌握了秦烛全部记忆的阿烛,不仅看穿了如意县主的恶毒计谋,也看出了安成郡主藏在慈爱表面下的假情假意。 根据她掌握的信息,秦烛是安成郡主与上个郡马所生之女,出生当日郡马死于战场,安成郡主转头便遗弃了秦烛,改嫁表哥,次年便生下了如意县主。 安成郡主为何会遗弃长女,阿烛不得而知,但多年后,安成郡主又将长女接回身边,绝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这里面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阿烛想要解开这个秘密,一是想为秦烛报仇雪恨,以慰她在天之灵,二是想要摆脱安成郡主的控制,安稳地活下去。 解谜的第一步,就是离间安成郡主和如意县主母女俩的感情,从中寻找突破口。 到了抱厦,阿烛不由分说的接过奉茶婢子手上的托盘,状似乖巧般的走了进去。 …… 抱厦内。 被如意县主视为囊中之物的奚澜奚二郎君正毫不客气的表明自己今日前来郡主府的目的:“郡主到底准备何时将玉佩还给我?” 奚澜向来桀骜不驯,说好听一些是年少轻狂,说难听些便是目中无人,在家中,除了嫡亲兄长之外,就连亲爹的面子都不给。 今日能跟安成郡主客客气气地聊这么久,全赖于兄长在他临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委婉行事、好好说话、莫要冲动、不可太过失礼”。 谁知道,安成郡主见他好说话,就蹬鼻子上脸,三番两次暗示他来向如意县主提亲,真是烦不胜烦。 安成郡主暗示了奚澜这么久,都得不到理想的答复,心中也开始不耐起来,恰巧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以为是茶来了。 “说了大半天,正好,茶也来了,少池快坐下,尝尝我府中的茶。” 话落,回头一看,眼中笑意顿时散了不少,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疼爱的神情,对阿烛招手。 “你这孩子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想阿娘了。”阿烛将手中的茶水递给婢子,嘻嘻一笑,反问道:“难道阿娘不想看见我吗?” “说什么胡话呢。”安成郡主嗔怪地拍她一下手臂,心下已然有了不喜,但还是介绍起来:“这是九江奚氏的二郎君。” 紧接着,又对奚澜介绍道:“这原是我先前的那个孩子,近些日子才接回来,虽冒失了一些,可却是再孝顺不过的。” 双方见过礼,阿烛的目光落在奚澜身上。 只见少年一身苍色广绣长袍,身形高挑,口似涂朱、面若冠玉,是那种叫人一眼望去便会感叹“造化钟神秀”的容色。 他的身上有一种少年意气,与士族子弟的矜贵傲慢不同,如立于雪中的竹枝,任风吹雨打巍然不倒,又像是块没有打磨过的玉石,冰冷而不好接近。 阿烛亮着眼眸,甜蜜蜜地喊道:“奚二郎君好!” 难怪如意县主念念不忘! 哪只癞蛤蟆不想吃天鹅肉呢? 如意县主虽然不是个东西,可眼光确实没差。 安成郡主嫌恶阿烛没教养,没皮没脸地盯着一个外男看,丢尽了她的脸面,但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哪有这样盯着人家看的,不知羞。” 阿烛眉眼弯弯如新月,扯起谎来丝毫不面红耳赤,脆生生道:“我只是觉得奚二郎君有些面熟,仿佛在梦里见过。” 奚澜:“!” 听到“梦里”二字,他的心猛地一跳,不自觉屏住呼吸,惊疑不定地盯着阿烛,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难不成,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儿?他昨日刚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今日来拜访安成郡主,就瞧见了梦中人,偏偏这梦中人还说,自己也梦到过他? 奚澜硬生生忍住,才没将那句“你梦到了什么”给问出口。 他只是冷淡的“嗯”了一声,略带嘲讽地说了一句:“秦娘子真是爱说笑。” 阿烛笑嘻嘻地继续胡编:“奚二郎君不信?可我的确在梦里梦见你和县主成亲呢!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奚澜:“??!” 你在说什么梦话。 安成郡主眉心一跳,还以为秦烛这个登不上台面的东西是受如意的指使,过来探奚澜的口风,便没有呵斥,专心观察起奚澜的神色。 结果,这一放纵,就导致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因为,阿烛欢天喜地接着问道:“妹夫!你都十五了,也老大不小的了,到底什么时候来提亲啊?县主可都迫不及待了呢!” 此话一出,安成郡主险些被气晕过去! 她到底长没长脑子? 这种话是能说出口的吗? 这让奚澜怎么看待如意? 第3章 虚情 阿烛这番话说出口,奚澜看阿烛的眼神顿时都变了。 “梦都是相反的,秦娘子说话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更何况……”他冷冷道:“我奚氏祖训,凡奚氏子孙有三不娶,其一便是皇室宗亲。” 奚澜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偏偏找不到话头反驳安成郡主的暗示,如今阿烛这一番话,可算是打了瞌睡送枕头——正合他心意! 安成郡主被奚澜的话硬生生给气笑了。 什么叫不能娶皇室宗亲? 她的女儿怎么就配不上奚澜一个嫡次子了? 纵然心中怒气再盛,安成郡主依旧做足了面子功夫,笑意吟吟地祭出大杀器。 “少池莫要说笑,你阿娘生前,与我可是至交好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九江奚氏还有这么一条祖训?若真有的话,你阿娘为何还要以玉佩为信物,与我结娃娃亲?” 奚澜不仅面色一冷,连语气也冷硬起来。 “郡主才是说笑了,若母亲当真许诺了亲事,怎么我父亲并不知晓?况且,没有得到族中长辈见证的普通玉佩,何来信物一说?” 他们九江奚氏什么时候已经落魄到拿块普通玉佩当嫡出子嗣的婚事信物了? 安成郡主笑容不变:“少池啊,你父亲与母亲的关系如何,想来不用我多说,所以你父亲不知道这门亲事也情有可原。” “而且,我这里可是有你母亲的临终绝笔,是她自己说放心不下尚在襁褓中的你,想要与我家结亲。这也算是你母亲临终之前唯一的念想了,你就忍心令她失望?” 奚澜冷冷一笑,对安成郡主的话,半点都不相信。 什么娃娃亲?什么临终绝笔?什么唯一的念想? 安成郡主如此胡编乱造,无非就是因为她明知那块玉佩是他阿娘留在世上的唯一一样物品,他是非要拿回不可,才借此逼他主动求娶如意县主的! 奚澜平日便最烦与这些人打交道,说话弯弯绕绕,好像藏了千八百个意思,虚伪至极! 此刻,他再没耐性圆滑攀谈,打算直接撕破脸皮,就算是强抢,也要拿回玉佩。 奚澜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就见阿烛忽然捂住嘴,小小惊呼一声。 “啊!奚家伯母说的娃娃亲,不会是我吧?” 阿烛眨着那双丹凤眼,眼中满是震惊与无辜,神情认真地掰着手指计算年月。 “已知:奚家伯母临终时,奚二郎君尚在襁褓;又知,奚二郎君年长我一岁有余;那么,奚家伯母与阿娘定下娃娃亲的时候,阿娘正怀着我呢,娃娃亲说的可不就是我与他嘛!” 奚澜:“??” 安成郡主:“???” 这有你什么事?! 奚澜看着“直言不讳”的阿烛,眉间的褶皱不自觉松开,凉凉应和:“按照年纪来算,还真是呢,阿娘总不能在那时候就预知到郡主会有第二个女儿吧?” 若真让他在阿烛和如意县主之中选一个,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安成郡主的眼神有一瞬的阴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若还用娃娃亲做借口,拒不交出玉佩,这门婚事就得落在阿烛这个克父克母的贱皮子身上了! 安成郡主的心中恼火万分,恨不得当场掐死阿烛,却不得不为了面子而挤出笑容,咬牙吃下这个哑巴亏。 “什么娃娃亲,都是大人间的玩笑话,你这孩子还当真了,真是不知羞,什么话也说得出口!” 阿烛嘻嘻一笑,抱住安成郡主的手臂,力气之大让她忍不住面容扭曲一瞬:“阿娘最疼我了,才不会怪我呢!” 她转头对奚澜眨了眨眼睛,“哎呀,真是可惜,娃娃亲竟然是玩笑话,不然我就能有个奚二郎君这么好的夫婿了呢!” 不知羞耻! 安成郡主忍着怒气,是半个字都不想再听她说了,正要随便找个借口,将阿烛打发出去,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娘!” 戴了面纱的如意县主冲进来,一进门就看见阿烛正朝着奚澜狐媚勾引地笑,偏偏一向对女子不假以辞色的奚澜也注视着阿烛,就连阿娘都笑语晏晏地看着他们二人互动。 秦烛这个贱人果然想抢走她的一切! 如意县主又委屈又愤怒,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慨怨气俱都涌了上来,哭着吼道:“阿娘的心中全是她了,什么好的都给她,她到底哪一样比得上我?! 这一声吼真如平地惊雷,就连安成郡主都被吓的心肝一颤。 她捂着心口,还未来得及开口否认,就见如意县主对着阿烛冲了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阿烛唇角微微上扬,险些笑出声来。 哎呀呀! 可算是来了。 她微微后仰,仿佛是惊慌失措下,想要拽住如意县主的衣服,结果不小心将她遮掩面部的面纱被一把扯下,露出脸颊上鱼鳞状的红色脉络。 动作之快让人完全无法补救。 ——完了! 这是安成郡主母女俩心中唯一的念头。 如意县主捂住脸,惶恐、惊惧、愤怒等情绪织成一张大网,让她无处可逃。 她的脸被人看见了,她的脸被奚澜看见了! “啊!!!”她崩溃尖叫、泪水糊了一脸。 安成郡主的心简直都要碎了,以最快的速度捡起地上的面纱,将如意县主包了个严实,招呼抱厦外的心腹进来,护送她回留珍阁。 奚澜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随后看向阿烛,只见她眉眼沉静,惊慌的外表下藏着几分冷漠无情。 阿烛察觉到目光,歪着脑袋看过来。 嗯? 您有事吗? 奚澜呼吸一滞,眼神闪躲着避开,内心深处像是有匹马在飞奔。 她方才歪脑袋的模样……怎么这么可爱?! 一点都看不出来梦中骂人时的又凶又毒。 安成郡主收拾好残局,回头看向阿烛,心中涌起杀意。 若不是如意的血鳞病需要这个小贱人心甘情愿地奉上心头血做药引,她肯定现在就把她碎尸万段,现在时机未到,她还不能翻脸,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问罪阿烛,就听她脆生生地在这里“颠倒黑白”。 “阿娘,我知道你疼我,虽然是县主有错在先,可她还生着病呢,您就别怪她了。” 第4章 假意 安成郡主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她的如意相提并论? “阿烛,如意这几日不知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面上有瑕,还未痊愈,心情不好,实属正常。你就是再看不惯她,也不该扯她的面纱,伤她的颜面,是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不是让阿娘为难吗?” 奚澜不忍阿烛被责难,刚想开口替她圆话,就见她面上笑意不改,握住安成郡主的手,真挚地道歉。 “阿娘,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虽然县主因为毁容而心情不好,让人教我骑马,害我摔的脑子都破了,但这些都是小事,我肯定会原谅她!” “你、你胡说什么呀!如意什么时候毁容了!” 安成郡主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根本抽不出来,顶着个“慈母”面孔,又不能做出与她身份不符的事情,只能强压着火气对奚澜解释。 “少池,你别误会,如意从小就心地善良,只是性子率真一些。” 奚澜早就不喜如意县主这些年的纠缠,淡淡讽刺:“的确,性子率真到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心地的确善良。” 安成郡主真是焦头烂额,她计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她的掌上明珠能如愿以偿?可今日来了这么一出,奚澜如何还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 她又急又气,脸上再也控制不住,隐隐浮现怒容,对着阿烛低斥:“你进府的前一日,如意还为你挑了礼物,阿烛,你一定是误会她了。” 阿烛“哦”了一声,立马跟倒豆子似的大吐苦水。 “那一定是她房里的嬷嬷不好!阿娘你不知道,县主的嬷嬷比她架子还大,还拿着根竹条要教我规矩,我原以为是县主指使,原来是这些嬷嬷作怪!” 安成郡主:“……” 到底是谁在作怪! “如意身边的人也是为她着想,兴许是府里下人见我偏爱你,便开始见风使舵,如意又在病中,难免会胡思乱想。” 任谁听了安成郡主的话,都觉得这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母亲。 可惜阿烛不吃她这一套,表情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阿娘,外头不是常夸赞县主聪慧懂事,怎么连下人间的胡言乱语都分不清真假?” 安成郡主气的头脑发昏,险些一口血涌上喉咙,秦烛当着奚澜的面说出这番话,置如意的名声颜面于何地?! 秦烛之前对如意不是挺有好感的吗?怎么现在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是如意让她落马,她心有怨愤?还是说,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把脑子磕坏了? 此时,只听“扑哧”一声笑。 奚澜死死咬牙,憋得俊脸泛红,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缓缓别过脸去。 真不怪他!要怪就怪秦烛睁眼说瞎话、气死人不偿命! 笑过之后,奚二郎君的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 大家同样是生了一张嘴,她怎么就这么厉害?但凡他能学得几分精髓,也不至于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直到事后才开始暗自后悔,应该如何如何应对。 安成郡主此刻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强颜欢笑,狠狠咽下这口气,任是心中多厌恶阿烛,也得挤出笑容,粉饰太平。 “这两个孩子都是直率不知世故的性子,今日也是连番闹笑话,让少池见笑了。” 奚澜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阿烛身上,眼前的丹凤眼逐渐和梦中人的丹凤眼相重合。 不用怀疑了!他梦中那个字字珠玑、将他喷得狗血淋头的狡黠少女,果真是眼前这个人的成年版! 他虽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未来的阿烛,但并不影响他对现在的阿烛产生一丝异于常人的亲近。 “既然县主生病了,郡主就好好陪陪她吧,让秦娘子领我去取玉佩就好。” 阿烛本来还有些不乐意,如意县主都已经走了,那这个奚澜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她还要接着进行下一步计划呢,哪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过,她转念一想,安成郡主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现在远离风暴中心也是好事。 她打定主意,像是捡了便宜,答应的比谁都快:“好呀好呀!我能给阿娘分忧,是再好不过了!” 安成郡主的脸瞬间青了又青,可她面上还贴着那张溺爱孩子的皮,又急着去留珍阁安慰如意,只能微笑点头。 “好,那就辛苦你了。玉佩就在书房里,你们去拿就是。” 奚澜想到自己在梦中被阿烛一张嘴气个半死的情景,如今再看安成郡主,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同时,又忍不住冒出一丝窃喜。 总算有人跟他一样品尝这份苦了! 真好! …… 盛暑才过,园子里的芙蓉花便迫不及待地争艳怒放,枫叶大的碧叶托着水红的花朵,像是簇拥着各自的主子,碧叶交触间,耀武扬威。 阿烛领着奚澜走了小一段路,奚澜忽然出声:“你方才笑什么?” 阿烛正想着事情呢,“诶”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笑了?” 奚澜以为她不肯承认,目光落在她额头伤口上,冷哼道:“刚走出来,右脚迈出门槛,你敢说没笑?” 奚澜觉得,但凡是个人,听了这话都应该或羞或恼或心虚。 然而阿烛眨了眨眼睛,盯了他许久,真情实意道:“奚二郎君,你观察我这样仔细,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爱入骨髓?” 奚澜:“???” 少年眼眸睁大,白玉似的耳垂跟着了火似的烧起了整片耳廓,连带着修长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 他尤未察觉,冷着脸,虚张声势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能张口闭嘴情啊爱啊,一点儿也不知羞! 阿烛踩着青石砖,顺手薅了一把芙蓉花瓣,偷偷嚼了一片,面色一苦,忍不住“呸呸”道:“被我说中了也不至于恼羞成怒,毫无君子风度!”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奚澜回怼,“你伶牙俐齿,哪有半点女子柔淑?”” 阿烛抬头挺胸,“谁说我是女子?” 奚澜冷笑一声,瞅她全身上下没二两肉,比奚氏的洒扫婢子还要干瘦,确实算不上女子,顶多就比孩童高一些…… 阿烛一脸骄傲道:“我明明就是小人!” 第5章 契合 奚澜被噎的说不出话,悻悻闭嘴,快要看到书房,才忽然间惊醒。 他明明是问阿烛笑什么,怎么就被她绕进去了?! 奚澜怒目而视,“你——” “我什么?你放心啦,我不会把你对我一见钟情的事情告诉别人的。”阿烛颇为友好地拍拍奚澜的肩膀,在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努力垫脚的尴尬。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奚二郎君,不必谢我。” 奚澜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一瞬间,他想立即掉头走人。 果然,可爱什么的都是假象! 阿烛笑得蔫坏儿蔫坏儿的,之后再不跟赌气的奚澜多说一句话,只专心领着他去了安成郡主的书房。 书房门口,安成郡主的心腹已经得了消息,将装有玉佩的盒子拿在手里,恭恭敬敬交还于奚澜。 两人原路返回。 等走出书房的范围,奚澜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冷冷道:“你想利用我挑拨安成郡主母女俩的关系,怕是有些困难。” 九江奚氏没有傻子,即便奚澜从小不受族中重视,可到底出身望族,年幼便拜入大儒门下,并却非蠢笨无脑之人,哪里看不出阿烛的小算盘。 奚澜对安成郡主母女向来不喜,但他也得泼阿烛一盆冷水。 “安成郡主向来对如意县主疼爱入骨,你初来乍到,就想离间她们母女情分,怕是白日做梦。” “谁说我要离间她们母女情分了?”阿烛一脸迷惑,而后正气凛然:“你不要胡说。我是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才不在意郡主疼我多一些,还是疼县主多一些。” 因为,那又不是她的阿娘。 奚澜默默把这句话记下来,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那你为何要激怒如意县主?” “被你发现了。”阿烛一脸深沉:“那我就坦白吧……” 奚澜听着她的语气,莫名紧张起来,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纠葛?她在郡主府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我对你一见钟情!情根深种!”阿烛眼神真挚,满脸深情:“女人的嫉妒心啊,你不懂。” 奚澜一脸麻木:“……” 他不想懂,谢谢。 阿烛见他被吓住了,乐不可支,眨了眨眼道: “如意县主视你为囊中之物,阿娘迟早会让她如愿以偿。奚二郎君,你可要小心些呀。” 奚澜觉得自己有点奇怪,阿烛明明是在和他闲聊,他却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好像他们从前就有这样的默契。 他侧目看向阿烛,抿了抿嘴,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所求,我定竭力相助。” 阿烛忽然握住奚澜手臂,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不必来日,就现在吧。” “” 现在收回那句话还来得及吗? 奚澜变脸比翻书还快:“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阿烛语速极快:“那我就对不住了,妹夫。” 奚澜:“???” 求人办事不说点头哈腰。 你好歹讨好讨好我啊! 阿烛也觉得自己脸皮见长,尤其是在奚澜面前,让他吃瘪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契合气场笼罩二人之间,平添几分默契欢快,不用多言就能明悟对方的意思。 这太奇怪了。 此时,安成郡主专门派过来看住阿烛和奚澜的钱妈妈恰好赶到。 她虽上了年纪,可眼尖得很,一眼就抓住了阿烛那不干不净的小动作。 钱妈妈的一声“秦娘子”,让阿烛迅速收回手,她仰起头对奚澜眨了下眼,脸上不见半点羞臊。 奚二郎君绷着脸,还说不是想挑拨安成郡主和如意县主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 钱妈妈走过来,看着阿烛的这副好相貌,心中就是再偏心,也不得不承认,如意县主在容貌上确实要吃亏许多。 怪不得郡主担心阿烛这个出身卑贱、玷污了她血脉的人沾染奚澜毫分,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奚澜的态度并不一视同仁的原因。 钱妈妈收起心思,对阿烛笑道:“秦娘子,宫中赏了几匹好料子下来,郡主命奴婢带您过去挑一挑,做几件衣裳,过几日带您一起参加宴会。” 阿烛听懂了,这是生怕她勾搭如意县主的未来夫婿,专门派个人过来盯着。 钱妈妈见阿烛兴致勃勃地点头答应,没有半分离开奚澜的不舍,心中满意,这才对奚澜客客气气道:“奚二郎君,玉佩已物归原主,稍后会有府中下人送您出府。” 全身上下嘴最硬的奚二郎君冷不丁开口:“是宋家举办的流觞宴?” 钱妈妈笑着道:“是,郡主怕秦娘子老待家中觉得烦闷,便想着带她出去见见人,好好玩耍一番。” 奚澜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是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安成郡主有多疼爱阿烛呢,但倘若安成郡主当真表里如一,她身边的心腹也不会依旧称呼阿烛为“秦娘子”。 安成郡主和她身边的奴婢,明明都打从心眼里瞧不上阿烛。 奚澜虽算不上嫉恶如仇,却是最厌恶两面三刀、佛口蛇心的人,再懒得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今日他可是看了一出好戏,虽然有些可惜不能将安成郡主母女俩的另一面扯给众人看。 但他好歹可以回去跟兄长吐槽一二,让他也见识见识,被九江奚氏的那群老头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如意县主的真面目。 …… 奚澜走后,阿烛跟着钱妈妈回了抱厦,安成郡主正等着安抚她呢。 “你是阿娘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又分别多年,阿娘只会待你更好,怎么疼爱弥补你都不够。只是你妹妹她前段日子生了病,怎么吃药都不好,让阿娘心如火煎。” 安成郡主轻轻抚摸阿烛的手,美目隐有泪光闪烁,柔声道,“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阿娘也分身乏术,顾得了这个,顾不得那个。阿烛,你能理解阿娘的是不是?” 阿烛点了点头,不等安成郡主眉目舒展,又问:“可是,这和奚二郎君有什么关系?” 安成郡主一噎,敢情她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阿烛笑脸盈盈,亲昵地挽住安成郡主的手臂,假装没发现女人那一瞬间的僵硬。 “阿娘,难怪县主喜欢奚二郎君,今日一见,果真非同一般。要不怎么说呢,我和县主不愧都是阿娘的孩子,就连喜好都是一模一样。” 安成郡主下意识就要推开她,强忍着怒意。 “阿烛,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烛眼睛一亮:“阿娘,我也喜欢奚二郎君。你帮我嫁给奚二郎君好不好?” 安成郡主:“???” 她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你也配?” 第6章 流觞 阿烛直勾勾地看着安成郡主,眼神受伤,语气低落。 “阿娘说要补偿我,说最疼我,都是假的吗?我就知道,我样样不如县主,给阿娘丢脸了……算了,我还是回乡下老家去吧。” 安成郡主气得胸口疼,面色都隐隐泛白,她深吸一口气,放弃再给阿烛洗脑。 “不许说胡话,阿娘疼你,只会比疼如意更多一些。你想要的,阿娘自然也会为你办到。快去选料子吧,过两日阿娘带你去赴宴。” 阿烛嘴角微扬,余光掠过抱厦外的一个人影,眉眼弯弯,大声道:“谢谢阿娘。我回去了。” 看着阿烛蹦蹦跳跳地消失在黑夜中,安成郡主脸上的笑容彻底不见,不屑地冷笑一声。 凭她也配惦记奚澜?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日做梦,恬不知耻! 阿烛哪能不知道安成郡主是怎么想的,带她赴宴是假,替如意县主铺路才是真。 但既然安成郡主想要这样“疼爱”她,她自然得让如意县主好好看看,她毫不客气,直接选了宫里赏下来的料子中最好的那几匹。 新衣裳刚做好,就迫不及待穿上去看如意县主,把她气得又哭又喊,嗓子都哑了,恨不得从纱幔后头冲出来,撕了阿烛的脸。 阿烛因此而高兴地多吃了一碗早饭,如果不是马上就要赴流觞宴,她能每天两身新衣裳,换给如意县主看。 流觞宴的举办者是已故皇后的外家:宋家。 宋老太爷曾任两朝太子太傅,又因皇后只生下一个女儿,断不会出现外戚独大的局面,颇受当今皇帝的敬重,这些年恩宠未曾断过。 去往宋家的路上,安成郡主将阿烛好奇雀跃的神情收入眼底,微微一笑,柔声引导。 “到了宋家,不必怕,你只管玩儿自己的,旁人说什么,都不用放心上。” 这是阿烛第一次出现在外面,还是这样大的场合,安成郡主却叫她自己玩自己的? 当下不比后世,女子名声关乎一切,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孤女,从未受过任何栽培,到了那样的场合,还无人指教保护,可想而知会闹出怎样的笑话。 阿烛猜出安成郡主的意图,笑容愈发灿烂,感动地重重点头。 “嗯!我不怕!我知道万事都有阿娘兜底。” 安成郡主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了。 阿烛面上笑吟吟,怡然自得,完全不受影响,但心中却为死去的秦烛不平。 但凡安成郡主有一点脑子,也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秦烛再怎么登不上台面,也是她的女儿。 可见,在她的心里,秦烛只是个用完就扔的棋子,她根本没把秦烛当女儿看待,这才不觉得秦烛丢脸会影响到她。 阿烛十分好奇,秦烛和安成郡主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本该亲密无间的母女关系会落到这个境地?或许,可以在宴会上打探一二? 到了宋家,阿烛跟在安成郡主身后下了马车,被下人引路到园子里头。 说巧不巧,半路便撞上了眉眼疏冷、不好接近的奚澜。 “少池也来了。”安成郡主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亲昵的态度叫人不禁侧目。 “那日没留你用饭,今日可不好再客气了,等晚些时候与我一同走,莫要推辞。说起来,我也好久未见少煦了,你们兄弟二人怎么没在一起?” 真是灶王爷跑院里——多管闲事! 奚澜觉得那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烦躁滋味又回来了。 他冷冷地看着安成郡主,避重就轻道:“兄长有事,不劳郡主牵挂。” 安成郡主心里也有些不虞,若非为着女儿,她又何必吃小辈的冷脸。 可她向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惯会做面子功夫,因此和善一笑,才要开口,就被阿烛挽着手臂,堵了回去。 “阿娘,咱们快进去吧,有什么话改天再说,省的别人以为我们杵在这做木桩,多不好看啊。” 安成郡主的脸色人顿时难看了一瞬。 更打脸的是,奚澜一听这话,当下撇开她们,自己走进去了。 就在即将迈进厅堂的前一刻,奚澜微微偏头,与阿烛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眼底泄露些许微妙笑意。 这张嘴真是讨人喜欢啊! 宋家的下人领着安成郡主等人到风谷园。 流觞宴便是设于此处。 园外开左右两个月洞门,男女各自入席,场面宽敞,由两面木架刺绣屏风一分为二,隔开已示男女有别; 地面是挖出的细长且窄的水道,引进活水,山泉在日照下波光粼粼,清透见底,精致小份的吃食顺流而下; 水道如蛇类蜿蜒呈太极图状,年长的女眷屈膝而坐前头,往下是三三两两掩唇说悄悄话的小姑娘们。 宋家的流觞宴秉承一如既往的高雅,不论大事小事,都做到尽善尽美。 安成郡主看见举办宴会的宋夫人,回头对阿烛道:“我们大人说话,想必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爱听,就过去找其他娘子们玩儿吧,玩儿的开心些。去吧。” “好呢。” 阿烛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头也不回朝下头贵女们所坐的位置走去。 她好歹也算是郡主府名义上的主子,却连个服侍的人也不给她,真是铁了心要她闹笑话。 安成郡主以帕抵唇掩去嘲讽笑意,没再看阿烛一眼,脸上很快换上和善笑容,融入士族夫人之中。 贵女圈这边。 “肯定是她,瘦得跟个猴似的。” “跟在安成郡主身边的,本该是如意。” “嘘——别说了,她过来了。”宋梧月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忍不住嗤了一声。 阿烛环顾一圈,在六七道打量审视的目光下,走到宋梧月面前,礼貌询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坐在宋梧月旁边的戚真儿开口:“这是七娘” 还未说完,就听见宋梧月道:“来者是客,请坐。” 阿烛露出如释重负的羞涩笑容,屈膝而坐,也不去理会那些一个劲打量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的贵女们,自顾自倒了一盏茶,而后捧着茶盏尝了一小口。 咦?是甜的。 这是甜水,不是茶! 宋梧月来不及出声阻止,但看见小姑娘乖乖捧着茶盏小口喝着,眉眼舒展,就连左边嘴角凹陷都透着纯粹欢喜,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第7章 如鱼 “你就是秦烛?” 戚真儿再度开口,气势很足的看着阿烛,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紧张害怕。 可她失望了! 阿烛听到有人喊她,眼底快速掠过一抹笑意,随后停下嘴里的咀嚼动作,咬着半块糕点满脸茫然地转头望着她们:“啊?” 软乎的跟个包子似的,谁都能捏两下。 宋梧月心底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阿烛又喝了几口甜水,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小脸微微泛红,丹凤眼清澈明亮,看着就很礼貌乖巧。 正因如此,额头的伤口就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你”戚真儿忽然结巴了,一紧张,到嘴边的话就改了八个弯,变成:“你还饿不饿?” 倘若阿烛是个畏畏缩缩、目光闪躲的泥腿子,戚真儿一定会断定阿烛心里有鬼,做尽坏事害如意县主失去母亲疼爱,连宴会都来不了! 但面前的阿烛,真诚坦荡,礼貌乖顺,一举一动都让人十分顺眼,戚真儿也不过十二三岁,虽然有些傲气,但心地不坏。 阿烛眉眼一弯,笑得更甜了:“我可以吃那个吗?” 她指了指戚真儿面前被做成白兔模样的精致点心。 戚真儿被阿烛看得不好意思,忙让身后的婢子将点心拿过去。 阿烛礼貌道:“谢谢。” 戚真儿:“不用谢!” 大概是回得太快,其他人都默默看过来:“???” 说好的一起针对秦烛,你怎么说变就变! 戚真儿眼神飘忽,她也不想这样,但阿烛用那种眼神看她诶,让人怎么拒绝嘛! 赵絮絮用手肘撞她,人家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临阵倒戈,真是没出息! 她清了清嗓子,盯着阿烛,开始发难:“秦娘子是从来没吃过这些吗?”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阿烛是从乡下被接回来的,提她的出身就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着实有些让人下不来台。 就在贵女们以为阿烛会难堪、羞愤、甚至受辱哭泣的时候——她想也不想,点头承认。 “对啊。” 阿烛手里捧着“无头兔子”,认真道:“以前在乡下,一日只能吃一顿饭,有时候下人们忘记,饿上两日也是有的。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说完,又真诚地对戚真儿道谢:“你真好~” “” “” “” 全场鸦雀无声。 赵絮絮:呜,我真该死啊。 戚真儿见阿烛看向自己的眼眸亮晶晶的,如同暖阳下的溪泉波光粼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带眼眶都红了一圈。 贵女们也忽然理解了安成郡主对阿烛的疼爱,想必这其中必有补偿的意思! 这样一想,敌意也去了个一干二净,忍不住将面前的精致吃食都送到阿烛手边,期盼她能多吃点、长胖点。 眼看着场面渐渐融洽起来,罗玉敏冷冷地盯着阿烛,眼神厌恶。 真是恶心! 这秦烛果然跟如意说的一样,心眼多还爱装无辜,想必她就是靠着这样本事叫安成郡主训斥如意的。 “秦娘子从前没见过这些糕点,但到了郡主府以后也是锦衣玉食的。不至于有了这顿没下顿。还是慢些吃的好,免得旁人误会我们要与你抢食。毕竟,我们可不是什么饿死鬼投胎。” 罗玉敏淡淡说完,企图从她脸上看出半点窘迫自卑。 最好叫她羞愤欲死,识趣点,自己离开流觞宴。 谁知道阿烛直勾勾望过来,面露不解:“你不想吃吗?” 罗玉敏态度傲慢,鄙夷阿烛上不了台面的出身:“一样东西再好吃,从小吃到大也该腻了。” 阿烛一脸奇怪,“不想吃还一直盯着我看。你不会喜欢我吧?” ??? 罗玉敏:“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烛看着她,恍然大悟道:“噢~你在口是心非。” 罗玉敏恶狠狠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还盯着我看?” “我那是讨厌你!” 阿烛有理有据:“讨厌一个人是根本不想多看一眼。你的眼珠子都快黏我脸上了,怎么可能讨厌我?”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其他人神情恍惚。 罗玉敏气得就要骂人,被赵絮絮眼疾手快地拿了块糕点,堵住她的嘴。 戚真儿打圆场,对阿烛道:“没事,别理她,你吃你的。” 阿烛笑眯眯:“好哦。” 就着甜水,阿烛将手里的糕点吃的一干二净,神情不由满足。 上辈子,她身体不好,阿娘从来不肯让她吃这些东西,现在好啦,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等她吃饱了,抬头一看,大家都在看她。 戚真儿问:“秦娘子今年多大了?” 阿烛答:“十四。” 赵絮絮吸气:“十四?瞧着跟十二岁没两样。” 宋梧月道:“秦娘子还想吃什么?叫庖厨做。” 戚真儿也道:“秦娘子要不要尝尝这道藕粉酥!” 赵絮絮继续道:“宋家的青丝白玉粥也十分出名,秦娘子可以试试。” …… 面对贵女们的笨拙热情,阿烛的态度就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她用那双永远真诚的眼睛注视大家,羞涩但仍旧保持优雅,亮晶晶的眼眸盛满欢喜,整个人看着就乖甜乖甜的。 “谢谢,我真的吃饱啦。大家真好~” 戚真儿忍不住捂心口:“你不能老是被小恩小惠打动,日后很容易被骗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如此一点儿心眼也没有,旁人给点吃的,就认定她是个好人,什么时候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这样单纯质朴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因为争宠伤害别人? 不过半个时辰,阿烛就成功打入贵女圈。 有人上手揉她脸,有人挠她痒痒,阿烛笑得眼泪都冒出来,慌乱往边上躲,被宋梧月接手,窝在她怀里笑成一团。 安成郡主往这边瞥了一眼后,险些打翻酒盏。 宋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笑道:“五娘性子一向孤傲,连七娘都怕她,没想到今日和秦娘子如此投缘。” 安成郡主笑着点头,叫身后婢子拿了面前的一道点心,“娘子喜欢这个,给她送过去吧。” “是。” 第8章 得水 罗玉敏看着那道点心,冷笑一声道:“秦娘子,郡主真是疼你呀。” 如果没有秦烛,安成郡主怎么会冷落如意?如果没有秦烛,如意又怎么会气得一病不起?秦烛不仅害如意生病,还要抢走如意的一切,将她取而代之! 罗玉敏此言一出,宋梧月眸子一冷,戚真儿气得脖子都红了,赵絮絮与其他人则面露讪讪。 她们都知道,罗玉敏跟如意县主关系最要好,但凡事也要讲道理,阿烛什么都没做,安成郡主觉得愧疚想要弥补阿烛,她又有什么错? 罗玉敏神情越发不虞,让人将酒盏倒满,盯着阿烛,“秦娘子知道流觞宴的乐趣吗?不如来玩一个游戏。” 阿烛似不好意思地弯眸,轻轻道:“好呀。” 如果奚澜能透视看见这场景,一定警铃大作。 ——每次这家伙露出这样腼腆的笑容,就总有人要吃瘪! 罗玉敏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曲水流觞的规则,最后斜睨看了阿烛一眼,端着士族贵女的高傲。 “秦娘子应当听明白了吧?” 阿烛点头,表示明白。 她幼时曾听阿娘念过“引流引觞,递成曲水”,尚不解其意,后来翻看前朝史书,找到了曲水流觞的出处,才有所了解。 彼时,她尚年幼,只觉是一些文人相约在一处饮酒作诗,兴致上来还要坦胸露背,衣冠不整,实在荒谬可笑。 如今亲身体验一下,倒也别有一番风雅。 戚真儿等人纷纷移开目光。 看罗玉敏在阿烛面前显摆的样子,就好比一只嚣张跋扈的老母鸡冲小凤雏显摆,简直不忍直视! 罗玉敏继续满怀恶意地挑衅:“既是游戏,就该有奖有罚,酒盏流到谁处,便要在一盏茶内作诗一首,作不出来……” “作不出来应当如何呢?”阿烛很给面子。 罗玉敏笑了,“到时再说吧。” 显然不怀好意。 今日在场贵女不过八九人,加上阿烛,满打满算十个姑娘,中招的概率实在太大。 在赵絮絮将果酒抿完,面带红晕地作了一首还算过得去的诗,众人嘻嘻哈哈取笑着放过她后,下一个就轮到了阿烛。 嬉闹声瞬间消失,大家都或担心或顾虑地望着阿烛。 罗玉敏语气不乏得意,面上还假惺惺道:“秦娘子可曾读过书?” 宋梧月冷冷道:“罗娘子,揭人伤疤好玩儿吗?” 戚真儿也道:“大家都是出来做客的,不要太过分了,否则面子上都不好看。” 罗玉敏冷笑一声,凭什么秦烛能出来做客?反倒如意要缩在家里。 她盯着阿烛,“玩儿之前可是说好的,作不出来,领罚就是,别搞的一副我故意为难她似的。” 阿烛坦坦荡荡,捧着酒盏,慢慢饮尽:“我从前连活着都困难,更不要说读书这样奢望的事了。” 她自幼便不喜欢作那些酸诗,阿娘疼惜她体弱,从未没有强迫她学,所以她是真的不会作诗,刚好秦烛也不会作诗,她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事,大不了就领罚嘛。 阿烛眉眼舒展,笑眯眯地看着罗玉敏,“娘子请说,我要怎么领罚?” 罗玉敏盯着阿烛,终于让她等到这个机会替如意出气了。 阿烛叹气,“罗娘子,你不要老是盯着我不说话,我真的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这人竟如此恬不知耻! 好像天生没有羞耻心一般! 罗玉敏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忍了又忍,快速道:“我也没想为难你,秦娘子骑一圈马儿,就算过去了吧。” “好!” 阿烛一口应下,干脆爽快,就连罗玉敏也有些意外。 来不及说话的宋梧月等人:“” 小姑娘家家的,不能意气用事啊! 阿烛置若罔闻,兴高采烈地站起身,她要挑最好看的马! 流觞宴安排得十分齐全,考虑到有些郎君兴致上来会比赛马,不远处就有一个宽敞的赛马场。 马奴弓腰驼背牵了一匹适合贵女的温顺的马儿过来,跪在地上伸出粗糙的双手,请阿烛上马。 阿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摆手道:“不用。” 她握紧缰绳,眉眼沉静,神情坚毅,按照记忆中长姐教她骑马的样子,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光落在她脸上,明媚面容竟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高贵。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罗玉敏满脸震惊,喃喃道:“她怎么可能会骑马?” 她为何没有手抖腿软不敢上马?她为何没有因害怕而崩溃大哭?为何没有出现从马上摔下里的场景? “哇漂亮!”赵絮絮惊呼。 戚真儿按耐不住冲她招手:“阿烛!” 其他人都纷纷站了起来。 阿烛望过来,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边挥手边喊:“我过来啦。” 随后,便指挥棕马一步步向贵女们走近。 众星捧月。 罗玉敏的心中忽然冒出这四个字,她想到那封被泪水打湿的信。 如意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罗玉敏慢慢攥紧手心,借口喝茶走开,与侍婢耳语几句。 说好的一圈就是一圈,阿烛不会落下话柄。 可就在只剩下一小段路的时候,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击中马前蹄,棕马脖子高扬,发出受惊的叫声。 这变故吓到了所有贵女,也惊扰了宋夫人等人。 阿烛冷静地紧紧拽着马缰绳,这点程度的受惊还在她可控范围之内。 马儿很快平复下来。 阿烛趴在马背喘着气,和第一时间来到自己面前的奚澜对上了目光。 她慢吞吞道:“奚二郎君,你是想英雄救美吗?” 奚澜提着的心瞬间落地,啪叽一下摔成一坨狗屎。 他面色涨红,最后就憋出一句话。 “我来给你收尸!” 此时,戚真儿等人也赶到了,个个吓得脸色都白了,回过神后忙将爬下马的阿烛围成一个圈。 “阿烛!阿烛你没事吧!” “马怎么会突然受惊?” 听到这,奚澜可算是知道阿烛的用意了。 他倏忽出声,冷冷道:“我看见方才有人朝马扔石子。” 第9章 落空 宋梧月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奚澜,“是谁?!” 阿烛同样好奇脸:“是谁呀?我初来乍到,跟大家又没有怨仇,谁想害我呀?” 奚澜:“……” 他有点想笑,又默默憋了回去,手指罗玉敏。 “罗娘子应该知道,毕竟,扔石子的是她的贴身侍婢。” 话音刚落,奚澜瞬间收获一道满是崇拜的目光。 阿烛星星眼,“哇,奚二郎君,这么远你都能看见,你好厉害!” 奚澜:“也没有……” “这也没有什么!”戚真儿打断他的话,“奚二郎君闲着没事,恰好看见罢了!” 奚澜:“?” 你礼貌吗? 宋梧月作为宴会的主人家,怒瞪着罗玉敏,“罗娘子,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害人性命吗?!” 罗玉敏也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哪儿能不紧张害怕? “我没有!你们少含血喷人!我与秦烛初次相见,我为什么要害她?”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罗玉敏虽然高傲,但绝不是狠毒的人。 赵絮絮迟疑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奚二郎君,你是不是看错了?” “对呀!我觉得罗娘子没道理害我的。” 阿烛眼神真挚,道:“虽然我额头上的伤是学骑马摔得,但好在没有白摔。我就说县主让我一个人学骑马是为我好,她肯定知道今日宴席,罗娘子会让我骑马给大家看!果不其然!县主真好!” 宋梧月:“???” 戚真儿:“???” 其他人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她明明是在夸如意县主,但罗玉敏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慌起来,疾言厉色道:“你在胡说什么!” 阿烛茫然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宋梧月一脸怒容地瞪着她:“你是猪吗?看不出来她们想害你?!” “不可能!”阿烛有点生气了,非常大声道,“县主才不会害我!阿娘说了,县主对我很好的,我们是姐妹,她让我学骑马是为我好!” 戚真儿反驳道:“才不是!你看你额头上的伤,如果真的对你好,怎么可能让你受伤!” 宋梧月瞪着阿烛,眼神恨铁不成钢,“我让人拿泥巴糊你脖子上,都比你这脑袋有用!” 其他人也都捂着嘴不说话。 她们又不是傻子,哪儿能看不出如意县主的用意?她们就说嘛!从小到大被人捧着的如意县主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欺负? 至于安成郡主偏心阿烛冷落如意县主什么的,根本就没那回事! 想来也是,同样是女儿,一个如珠似玉疼爱呵护十多年,一个出生便被扔下不闻不问现在才被接回来,五根手指尚有长短,安成郡主又怎么可能偏心阿烛。 或许,她将阿烛从乡下接回来都别有用意。 阿烛才是傻子! 这个被人卖了还不肯相信的傻子! 戚真儿将怒气发泄到罗玉敏身上:“你明知道阿烛额头上的伤口从何而来,还要逼她骑马,又让人故意惊扰马儿,无非是想看她出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罗玉敏否认道:“我没有!我不知道她是骑马摔破的头!” 阿烛小鸡啄米似的附和:“对呀对呀,罗娘子又没有来过郡主府,她不可能知道的。而且我已经学会骑马了,这怎么能算刁难” 宋梧月道:“蠢货闭嘴!” 阿烛:“……嗷。” 阿烛抿嘴不说话,像是在生闷气,也不理人! 回到座位的奚澜看到这一幕,一直憋着笑,憋的俊脸通红,忍不住别过脸去,旁边人还以为他吃醉了。 奚澜心想,怎么会有人觉得阿烛傻啊? 她明明再聪明不过了。 安成郡主想让阿烛丢脸,以此衬托如意县主的乖巧善良,阿烛偏不如她意~ 此时,这边的动静不仅被屏风对面的郎君们听见了,就连上头的夫人们都惊动了。 宋夫人与安成郡主走过来,戚真儿小声给阿烛介绍:“那是宋夫人,五娘的母亲。” 宋夫人长相敦厚,脸上也挂着和善的笑意,问道:“在玩儿什么呢?这样热闹。” 安成郡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罗玉敏难堪慌乱的神色,还以为目的已经达成,便笑着说道。 “阿烛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学规矩,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宽容。改日如意病好了,叫她替阿烛请你们吃酒赔罪。” 赵絮絮撇了撇嘴。 事情尚未分明,安成郡主就将闯祸无礼的帽子扣在阿烛头上,还不忘把如意县主拉出来与之对比。 若不是她们方才都在,指不定就以为阿烛真的做了什么,果然是乡下来的泥腿子,半点登不上台面,更不要说和如意县主相比。 都这样了,阿烛这个小傻子还以为安成郡主真的会一碗水端平呢? 小傻子生怕安成郡主误会,急忙解释道:“阿娘,我们只是在玩曲水流觞” 宋梧月冷冷打断:“郡主说的是,如意县主确实要与我们好好赔罪。” 安成郡主脸上的笑容刹时僵了一瞬。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牵扯到如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夫人问出了安成郡主想要说的话。 宋梧月看也不看安成郡主,只朝母亲施礼,以她嫉恶如仇的性子,哪怕对方是陛下嫡亲的表妹,她也会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分明。 “……只是不知,如意县主究竟意欲何为?郡主知道她们姐妹不合吗?” 随着宋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直至消失不见,罗玉敏着急叫道:“我都说了,跟如意没有关系!这不过是个意外,你怎么能空口无凭捏造是非!” “没有不合,我们好着呢!” 阿烛刚刚小声辩解,就被戚真儿用手堵了嘴:“奚二郎君亲眼所见,你吩咐侍婢对阿烛的马扔石子,哪里会冤枉了你去?若不是阿烛命大,恐怕这次……” “说不定是他看错了呢?” 阿烛刚举起手,又被宋梧月拽了下去:“奚二郎君亲眼所见,怎会有错?” 安成郡主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宋梧月、戚真儿,她们哪个不是士族贵女,怎会帮秦烛说话?! 原本稳操胜券的事情竟然超出意料,让她心慌,更是恨极了阿烛的蠢笨无脑,那张嘴什么都往外说! 第10章 明时 宋夫人听完宋梧月的叙说,顿时冷下脸,让人去请奚澜过来。 安成郡主竭力维持平静,在奚澜赶到之前,抢先说道:“少池离这样远,别是眼睛花了,看错也是常有的事儿。事关罗娘子的声誉,少池说话可要慎重啊。” 奚澜刚好赶到,心底冷笑一声,总有些聪明人,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虽不知罗娘子和秦娘子之间有何宿怨,但澜亲眼所见,不曾看错。” 宋梧月附和道:“没错,方才多亏了奚二郎君,那马原是受惊了,看见奚二郎君过来相救,才平静下来。” 听到这话的阿烛:“???” 不是,这怎么还抢功劳呢? 宋夫人面带歉意,微微叹气:“今日多亏少池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奚澜不好久待,道了声“不敢当”,顶着阿烛忿忿不平的目光,赶忙离开,只剩下一群欲言又止的小娘子和面色苍白的罗玉敏, 宋夫人还未说话,安成郡主又抢先道:“玉敏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会是狠辣之人,她与阿烛今日不过头回见,又何来愤慨?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罢?” 罗玉敏低着头,她不能把如意牵扯进来,“是我不好,方才宴上,与秦娘子拌了几句嘴,对她误会颇深,便” 赵絮絮叹了口气,这话怕是她自己都说不下去吧? 玩归玩,闹归闹,怎么能拿人性命开玩笑? “既是误会,阿烛也没出什么事儿,那是再好不过了。”安成郡主巴不得这件事快些过去,对阿烛笑着招手,做足了为女儿考虑的慈母姿态。 “我今日带阿烛出来,是想她多交些朋友,如今误会也说开了,就当是不打不相识,阿烛就劳你们多照顾了。” 宋夫人哪能看不出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看着乖巧安静的阿烛,心中生出几分怜惜。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疼爱多年的掌上明珠,一个是亏欠多年的孩子,一时拿捏不好分寸也是有的,不怪如意县主偏激,也不怪安成郡主处理不当。 但最可怜的还是这个孩子,她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事关未出阁小娘子的名声,加上安成郡主不愿计较,宋夫人自然不会去做这个恶人将此事闹大,但为了补偿阿烛受的委屈,当场将腕上的手镯脱下戴到她的手上。 “还不谢谢宋夫人?”安成郡主笑道,笑容看上去没有任何勉强,但阿烛知道,她心里肯定气的咬牙。 阿烛原先作乖巧状,听到这便顺势抬眸,未语先笑,透着几分清冷味儿的丹凤眼清澈明亮,开口声音脆嫩脆嫩。 “阿烛谢宋夫人。” 宋夫人膝下有二子三女,其中长女端庄古板,次女高傲寡言,小女羞怯内向,唯独没有阿烛这样灵气十足又大大方方,让人看了就喜欢的。 她忍不住笑道:“好孩子,不必见外,就与如意一般,唤我一声姨母吧。” “宋姨母~”阿烛道,喊得又娇又软又甜,丝毫不见外。 “诶。” 宋夫人高兴地拉着阿烛的手不放,将她带到那些士族夫人面前,以主人家的身份帮忙介绍。 “郡主的女儿真是一个生的比一个好。”有夫人笑道,“就是这额头,小姑娘家家的也忒不当心了些。” “已经不疼啦。”阿烛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娇气。 原先还有不少夫人觉得安成郡主是昏了头才会将前头的女儿从乡下接回,一个个都等着看好戏,才接回来没多久就带出来见人,怕是规矩都还没学全吧。 但这会儿见了阿烛,又忍不住对她改观。 瘦弱的小娘子跪坐在宋夫人手边,就像一株盛放水中的月莲,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足够吸引人。 安成郡主还等着她们冷落阿烛,谁知一个个仿佛忘了阿烛的出身,笑意吟吟地关怀她额头上的伤口。 她嘴角的笑容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努力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客套话,以士族的高傲,怎么可能会将秦烛放在眼里? 但随着光禄大夫家的夫人因生了张嫩脸,被阿烛“不明所以”地喊了声云姐姐,乐得直笑,非要将腰间玉佩挂到阿烛身上才肯罢休后,侥幸的心理彻底被粉碎的一干二净。 这些士族夫人平日里高傲矜持,就是对公主也是客客气气绝不多说一句话,今日一个个都是撞见鬼了吗?! 眼看阿烛腰间又多了一个金镂花嵌松石翠片香囊,安成郡主终于表达离去之意,其他夫人不免客套挽留一二。 宋夫人拉着阿烛的手,道:“我家五娘七娘年纪与你相仿,五娘你也见到了,倒是七娘,这孩子不爱见生人,改日来姨母家做客,你们认识认识。” 阿烛眉眼弯弯道:“好呀。” 安成郡主起身离开,转过身去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半。 阿烛想,她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她刚才坐在宋夫人旁边,听她们说哪家郎君如何不错,可为良配;谁家贵女名声好,可聘之为媳,这才反应过来—— 这流觞宴,或许是给人相看亲事的? 那今日过后,如意县主的婚事可就难说了。 阿烛正胡乱猜测着,就见迎面而来十多人。 安成郡主看到他们,立马变脸,换上亲和的面孔,对走在最前头的贵女道:“明时怎么来得这样晚?” 明时? 阿烛跟在安成郡主身后,因视线被挡住,只能看见一抹凤尾刺绣的藕色裙摆,来人并未对安成郡主行礼,声线清冷,不疾不徐。 “明时见过姑母。刚从外翁那过来,也不晚。” 明时公主可不会配合安成郡主的表面功夫,简单说了两句后,便与之擦肩而过,往宋夫人那边而去。 阿烛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明时公主也似有所感,回眸望来。 看清明时公主容貌的瞬间,阿烛的心跳骤然一停,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她觉得,她们好像认识一样。 明时公主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她神色未变,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对侍女随口一问:“那是安成郡主刚接回来的女儿?” 明时公主是已故皇后唯一的骨肉,也是宋家和皇室唯一的关联。 她的名字为宋老太爷亲自所取,取自“《象》曰: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曆明时”,其心意可见一斑。 第11章 目的 “少池。” 安成郡主的声音打断了阿烛的联想。 她不由看向前头,奚澜从另一边出来,神情一如既往冷淡,还隐隐透出几分不耐,看来是被那两个皇子缠得不轻。 阿烛憋不住笑,刚低下头,就感觉一股凉飕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发生了什么? 阿烛不明所以地抬头,便见奚澜用一种“你怎么可以那么做!”的眼神盯着自己。 阿烛:“” 不要用这种看背信弃义小垃圾的眼神看人啊! 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安成郡主开完笑道:“少池这么早回去,可是觉得宴会太无趣?” 奚澜冷冷道:“确实。” 两个字将安成郡主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 不等安成郡主继续,奚澜难得牙尖嘴利,回呛一句:“郡主不也是如此?” 同样是早走,谁还比谁高贵了? 奚澜心里窝着火,说罢直接转身离去,半点表面工夫也不做。 他忍不住想,明明相识方式和梦中大不相同,为什么阿烛还是会被裴明时所吸引?一个照面而已,她是被裴明时下蛊了吗! 安成郡主回过神来,不可置信:“???” 奚二郎,他怎能如此目中无人?!她好歹也是他的长辈! 安成郡主忍着怒气上了马车,正要闭目养神一会儿,谁知秦烛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叽叽喳喳,让人不得清静! 阿烛甜蜜蜜道:“阿娘,我今日没有给你丢脸吧?” 安成郡主眼底暗藏怒火,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今日你可是出了大风头。” 阿烛便当这是夸奖,美滋滋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县主让我学骑马,不就是为了我不给阿娘丢脸吗?回去我要好好谢谢县主!” 安成郡主真想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不知所谓的贱人! 她只心疼自己的娇娇如意,听闻了流觞宴上发生的事情后,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事实上,安成郡主所料果然不错,如意县主听闻流觞宴上发生的事情后,立马就如泼妇一般尖叫怒骂。 “废物!废物!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我要她有什么用?!” 罗家贵女用心挑选用来解闷的精巧玩意儿被摔得满地粉粹。 侍婢们吓得噤若寒蝉,低头跪地手脚麻利地将瓷片一块一块捡起收拾干净。 眼看就要入夏,如意县主依旧包裹严实,即便是在自己的屋里也是遮着面纱,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红血丝密布,突兀吓人。 今日一早醒来,她就发现身上状似鱼鳞的红色脉络越来越多了,从脸颊蜿蜒至胸口,像蛇类紧紧附两条手臂,让人看了不禁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如意县主扶着桌案喘息,忽的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看着好不可怜。 然而,可怜只是暂时的。 不一会儿,屋内再次响起物件落地的动静。 一个婢子走出去又进来,低声道:“县主,秦娘子在外头,说昨日回来,还没好好谢谢县主” 话未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如意县主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恨意,发疯叫道:“什么秦娘子,那就是个贱种!让她滚!滚啊!别以为我不敢杀了她!” 婢子忙不迭去了。 如意县主自小脾气不好,所有人都惯着她宠着她,于是便养就了一副稍不如意便动辄打死人的性子。 这十几年下来,留珍阁不知换了多少伺候的人,只有老嬷嬷敢在如意县主暴怒的时候劝上两句。 “既然县主没空见我,那我改日再来。”阿烛看着婢子红肿的脸颊,微微一笑,但仔细瞧,眼底黑沉不见一丝笑意。 她干脆利落离去,回到安成郡主给她安排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有五六人伺候,都是安成郡主派来照顾秦烛的。 阿烛站在窗牖前,和扫地偷懒的婆子对视上目光,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下一刻啪的一声合上窗。 阻隔了所有监视。 阿烛一直都知道安成郡主心怀不轨,别有目的。 这个刚生下孩子便死了丈夫,隔日收拾嫁妆回到盛京的女人,若说她是因为忽然良心发现、对前头的女儿心生愧疚才将秦烛从乡下接回来,阿烛是万万不信的。 阿烛想到奚澜登门拜访那日,她在如意县主房内见到的画面,再加上昨日的流觞宴和今日如意县主发疯似的表现,不难猜测,如意县主得了一种古怪的病。 这病定然棘手恶心,才会使人阴晴不定、易怒崩溃。 巧合的是,阿烛被接回来的日子和如意县主得病的时间相差无几。 或者说,阿烛是因为如意县主得病才被接到盛京。 阿烛倏忽一笑。 她知道了。 * 晚间时分,阿烛用完女婢送来的晚食,就被主院的人叫了过去。 安成郡主正等着她。 阿烛既是“乡野出身”,也就不与她恭敬施礼了,脆生生喊道:“阿娘。” 安成郡主面上带笑,招手道:“用过晚食没有?” 阿烛说用过了,在安成郡主惺惺作态之前,抢先问道:“阿娘,我想嫁给奚二郎君,阿娘不是说帮我想办法吗,什么时候有结果呀?” 安成郡主额头青筋一跳,显然没想到她这样恬不知耻。 “阿烛,你还小,如何能这样草率?”安成郡主试图苦口婆心,“你昨日也瞧见了,那奚二郎性情桀骜,不是什么良配。你比如意乖巧,最听阿娘话的是不是?你是阿娘的孩子,阿娘一心为你着想,是不会害你的” 她说了一大堆,阿烛只抓住“良配”二字,捧脸憧憬道:“可是他好看呀!” 安成郡主:“” 她忍了忍,“好看也不能犯傻,你若是嫁给奚二郎,日后定会吃苦后悔的。” “不会!”阿烛信誓旦旦,“我瞧着他那张脸,每日都能多用两碗饭!” 安成郡主简直忍不住咬牙切齿。 时下推崇风流阴柔之美,男子多以铅粉敷面、浓香薰衣,又因士族高门喜爱服用价值等金的五石散,发作时浑身燥热,需得解衣奔走发散药性,而成潇洒不羁的风向。 正因如此,奚澜虽相貌出众,却并不符合大众审美,还没到人人追捧的地步。 安成郡主也不明白如意为何偏非奚澜不可,可那是她与心爱之人的骨肉,不论女儿想要什么,她都会为之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