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她是佛系大佬》 第1章 “滴答、滴答……” 是夜,室内一片漆黑寂静。如弯钩一般的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上,几片细碎的月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了屋内。 水滴声由远及近,一成不变的节奏仿佛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心脏之上。 地上寻找食物的老鼠咬破食品包装袋,啮齿撕咬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寻常被忽略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无数倍。 房内脸色苍白的女人撑着墙壁艰难的走到门口,费劲地睁眼环顾了屋内杂乱不堪的一切,最终目光停留在墙角处。 那里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影。 她不禁抬起下颌,用一种睥睨的态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 是的,‘它’。 在她眼里,它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动物。 而后,她像个神经病一样裂开大嘴,露出变态般的笑容,用力地朝它吐了一口唾沫! “小杂种!呵哈哈哈哈!”她扶着墙壁,右手握住抽痛的腹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明明她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活下去的时日无多;却还依旧要爬起来每天这样辱骂,责打它一顿。 ——就好像是有某种目的一样。 “恶心的小杂种,和老鼠一起生活,还吃垃圾。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和老鼠一样住在下水道里呢?” 她抬脚踢了下她的背,试图想得到她的反应,再好好的讥讽一番;却没想到那个小小身影不但没有出声,还往里挪了挪,离她更远了些。 哪知这举动却突然惹怒了女人,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暴躁激动起来。她摇晃着双手要去拿冰箱上的木棍打她,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着:“你还敢躲?你怎么敢躲?你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那里做一只见不得光的杂种!和老鼠抢吃的才是你该过的生活!你一定是想起什么了吧,哈?” “我就知道那些有钱人的孩子不是好玩意!明明我的雪儿长得那么聪明可爱,却要跟着我过苦日子,凭什么?!凭什么你们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们却只能像乞丐一样捡你们不要的东西!” 冰箱离她很近,她摸索了一阵后如愿以偿地将那根小臂般粗壮的木棍拿到了手里;女人靠在墙上,费力地喘着粗气,看它像看垃圾一样。 “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你早就不是啦!我的雪儿才是最尊贵的小公主,她会得到所有人的宠爱,会得到所有的财富,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都会变成她的。你的爸爸、妈妈,都会将我的雪儿视为掌上明珠,好好宠爱。” 似乎是发泄不够,她俯身往前,恶毒地加重了语气。 “而你,永远只能活在这种弥漫着腐烂味道的,垃圾堆里。因为你,本来就应该是垃圾。” 最后一句话音落,她奋力挥起木棍,棍棒带出残影,高高的朝墙角的身影落下—— 铺天盖地的击打像雨点一样落了下去,伴随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打在了墙角的小小身影上。 她费劲地挪着脚步,向大门爬去…… 第2章 华教授 “——快逃!” 华蔚猛地睁眼起身,坐在沙发上捂着心脏低声喘着气;休息室内明亮寂静,哪里还有刚才的漆黑恐怖? 她又梦到那个女人了。 静坐了片刻,她浅浅地吐了口气;葱白指尖按上眉骨,闭上眼静静地揉了会。 梦境遗留的情绪在几个呼吸间悄然退去,她再度睁眼时,眼底已然一派清明。 放置在桌面上的闹钟伴随着振动,正‘滴滴滴’地不停响着。 与此同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身穿白色大褂的学生从门口探出个头来;小声地朝她喊道:“老师,休息时间到了。” “好,你先去忙。” 学生应声关门而去,她按掉闹钟,拿起茶几上的黑色镜框重新戴回脸上;熟悉的感觉再度回归。 她如今是华蔚,不是那女人口中的垃圾与小杂种。那间满是糜烂与腐败味道的廉价出租房早已消失在她的记忆中,连带着那个女人。 她的过往,早就化为灰烬了。 - “滴,打卡成功。” ic卡收回掌心,她站定在实验室气密门前等待虹膜识别,身旁傻呆呆的机器人才开口说出设定的第二句话:“小八祝你实验成功。” 她没忍住垂下眼,顺手拍了拍机器人的铁脑袋。 “你该祝我能够待会得到老师的假条审批。” 机器人驱着圆鼓鼓的轮子退后一步,脑袋上作为眼睛的灯光闪了闪,合成的电子音乖巧答道:“好的,小八祝你早日休假哦。” …… “华老师,下午好。” “嗯。” 她径直踏进g区实验室的通道,身旁来来往往的学生抱着资料穿行而过;其中有些面孔比她还要年长,见着她却都会停下称一声老师。 行至最后一道大门前等待认证,负责查询的人对她毕恭毕敬、丝毫没有要盘问的意思。因为她这张脸,就是g区最好的通行证。 门甫一打开,就有学生从电脑后面探出头,兴致勃勃地开口:“老师,大老板让我告诉你,他下午三点参加鑫合公司的新产品发布会,如果你有事找他记得给他发消息,别打电话。” “好,知道了。” 刚坐下,邮箱里弹出的感谢信标志着上一个项目的完美结束;她手上的工作至此告一段落。 同时,也预示着下一件事的开始。 手微顿了顿,她点掉了这封信。 同一时间,项目组的组员得知项目结束的消息开心的在聊天软件里小窗她,“老师,这是我人生中完成的第一个项目诶!大家都好开心哈哈,您这几日有空吗?我们约个地方一起聚一聚吧!” 年轻人的欢喜总是非常地感染人,就连她的眉眼间都不禁带上了几分笑意;思及此,她拿起手机从自己的私人账户向他们汇了笔款过去。 托这些年做研究的福,她虽然使用起智能机来还不太熟练,但这汇款却是极其熟手的。 “我还有事就不参加了。给你们放一周的假,这笔钱你们拿着去旅游、吃喝都可以。假期结束后新项目对接大老板,我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第3章 老家来人 工作狂魔居然要休假了?!那谁带他们起飞? 电脑那边的学生瞪大了眼看着窗口里的消息,不禁揉了揉眼睛再度确认。 直到他重复了睁眼闭眼动作三遍后,才颤颤巍巍的打下一句回复,“好的老师,我会转告他们。” 可下一秒他就迫不及待的切到他们的交流群里放声大喊:“活久见啊!大魔头这个恨不得把实验室当家的人居然要休假了!!!” “神明终于显灵了,之前老觉得她是只喝露水就能活下去的妖孽,今天才觉得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消息发出后窗口空滞了好一会,才逐渐有消息弹出。 “……你牛逼。” “好猖狂的人类。” “tui!我帮老师打死这个不尊师重道的叛徒!” 不一会,顶着华蔚大名的头像从群对话框内弹出一句:“目前的科技虽然无法证明神不存在,但过去的许多未解之谜已经用科学解决。还有,我本人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瞿洪岩,你要相信科技的力量,终有一天它会达到你口中的神也不可比拟的高度。” 黑色的字越看越红。 瞿洪岩的脑子顷刻宕机,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看向组名; ——《b3项目总群》 卧槽!他发错群了!! 他原本要发的群是《b3项目群20》才对!!! 他抖着小心脏回了句“好的老师,我也是唯物主义者来的,你信我!”,等了三分钟确认华蔚不再回复后他才松了口气捂着脑袋趴到桌面上,像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干。 造个时光机吧,太社死了…… - 下午三点十五分,墙上的秒针跳到在xii之上;华蔚准时点开她老师消息窗口,指尖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下一行行文字。 总结起来大概就一个意思。 ——老师,我要申请六个月的假期处理家事。 可能是发布会那边有些无聊,她的老师倒是很快就回了她的消息。 “跟我在这扯什么淡,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喊你养条狗你都怕养死,你有什么家事好处理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老师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要暴躁,指尖在键盘上空滞了会,片刻后她再度打下几个字。 “老家来人了。” “放狗屁!我没记错的话你那遭天谴的妈已经死了十好几年了吧?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怎么,她托梦给你让你回去掘她出来晒太阳?怕不是挖出来当天就被雷给劈了。” 老师的回答很犀利,很毒舌。 不愧是上了华妈妈黑名单的人。 顿了会,她才回道:“是楼家。” 这句话发送出去后,那边很久都没有回复。 直到指针走向三点二十五,窗口里才又弹出了新的消息。 “二十多年没找你,怎么突然想起你了?怎么,是看上了我们年轻有为的华蔚教授?怕是想在你身上吸血。” 毒舌了一辈子的老师连关心人都带着一股讥讽的味道,如果不是亲近的人,看到这些话怕是要生气的。 “她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是楼太太出了事故,配型时发现楼婕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这才查出来亲生女儿其实早就丢了。” 第4章 姚奶奶 “呵,原来是要骨髓来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黄金八点档早都不播了,居然还活生生发生在你的身上。我现在倒是真的很想把你那遭天谴的妈从坟里扒出来晒太阳。” 絮絮叨叨在对话框里念了一阵,老师才又回到正题上来:“骨髓我知道你不会给。余下的事情想好怎么办没有,是以华教授的身份回去被人家吸血,还是以华蔚的名义回去见一面?” ……她顿感无言,这两个身份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研究所身份需要保密。几个月前我托人在北边的小山村找了个孤寡的老太太,她收养的孙女因病去世了;我想让她假扮养我长大的亲人。北面人烟稀少,十几年前的消息更不好查,这样便于我掩藏身份。” 似乎是早有预料,老师点着烟,皱着眉打字回道:“那边几个月前就找你了,也得亏是你忍得住在项目结束后才去处理这些事。不过你这些年过着那样不人不鬼的生活,也的确需要感受一下正常人的日子。你找我,是想让我怎么帮你?” 她满意地弯起唇角,有老师这句话,那她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 “我希望您,”指尖落下键盘,敲击,“帮我完善这个身份。” - 一周后。 灿色阳光透过叶片撒进院落,院墙下圈养在角落里的母鸡饥肠辘辘的‘咯咯’叫着,提示着清晨的到来。 院落的另一个方向被开发出来用作种蔬果的菜地,晨雾散去,每片菜叶上都莹润着剔透的露珠。 华蔚推门而出,在院子里做了会热身运动,顺带着呼吸了下这里的清新空气。 她虽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面对自然时的敬畏之心仍是不可缺少的。 “小蔚,你起了吗?是你在外面吗?”许是听见了华蔚的声响,屋里的老太太隔着门高声朝外面喊着。 “对,是我!”做完第二个动作,华蔚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朝着窗户看向屋里,“要我扶你起床吗,奶奶?” 老太太坐在炕床上和她沉默对视了三秒。 “……你做你的运动吧,别管我。” 华蔚毫不犹豫点头,“好的。”接着转了个身继续自己的热身,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回屋里。 奶奶:……老身是做了什么孽要捡一个这么直肠子的孙女。 十几分钟后,穿戴整齐的奶奶走出房门。她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华蔚奇奇怪怪的动作,无奈摇摇头;最终略过她从挂在墙上的麻袋里盛了碗干玉米粒出来喂鸡。 ‘咯咯哒、咯咯哒’ 饥肠辘辘的母鸡将走进去的老太太围了一圈,每一只都伸长了鸡喙想去啄奶奶手里的碗;鸡爪在地上踏来踏去,有些还踩在了奶奶的黑棉布鞋上。 “别抢别抢,都有都有。” 在热身的华蔚看着此情此景,再度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停在原地。 奶奶回头看她停下动作,就知道她嘴里又没憋什么好话。 “有话就说,你这模样看着怪渗人的。” 华蔚换了个姿势,站定后开口,“根据‘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之中的实物性物质交换,微粒脱落、微粒粘走,其中纤维、生物细胞的转移都属于您现在这一项。” 第5章 因为她傻 经历了几天这种未知的言论攻击,奶奶握紧了手中的碗,已经从善如流:“说人话。” “母鸡的鸡爪踩过粘有鸡屎的地面,鸡喙啄过草地寻找虫子;此刻鸡爪踩在了您的棉布鞋上,鸡喙正啄着您的手。” 换言之,奶奶的手上和脚上,……全是鸡屎。 她顿了顿,认真建议,“所以,您需要换鞋与洗手了。” 或许是画面描绘得太过于绘声绘色,奶奶忍不住低下头瞧自己脏兮兮的棉布鞋鞋面,再看看自己的手掌。 污水混着泥沙,让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 她立马扔下碗朝墙角的水龙头走去。 肥皂搓洗,又用清水冲了好几遍才感觉味道散去,奶奶甩干了手上的水迹走向厨房,没好气地瞪了眼华蔚;决定单方面拉黑她十分钟。 低头热身的华蔚自然没有发现奶奶的愤愤眼神。 待她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厨房里也飘出煎蛋与阳春面的香味。 “别做了,快过来吃早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的,马上。” – 一把手工细面,半捧清水,几滴清油;在黑色铁锅里大火滚开。出锅前再在碗底铺上自家种的小青菜,倒上几许酱油,一碗简简单单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奶奶看着华蔚夹着面大口往嘴里塞的行径,饶是第七天看到这画面,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道。 好好的孩子,怎么每次吃饭都跟打仗似的。 “不行,慢了要来不及……”话说了一半,她陡然停住,没再说下去。 “来不及什么?”奶奶问。 “没什么。”她又咽下一口煎蛋,摇摇头。 陡然想起她现在是在休假,待会没有要她赶着出结果的实验;也没有催进度的项目,更没有因为她年轻的脸而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的奇怪目光。 她放缓速度细嚼慢咽吃了两口,静下心来去尝食物中的味道;感受甜咸在口腔中穿行,最后化成第三种味道进入胃里。 奶奶上了年纪,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走回院落,手里拿着把蒲扇躺在摇椅上慢慢消磨着时光。 看来她又想起她那因病去世的孙女了。 墙根下母鸡们依旧在‘咯咯哒’的叫着,菜地里晶莹的露珠滑落叶片,滴落进泥土里;一切好像都变了,却又好像没有。 她抬手遮住眼帘,逆光看向太阳的方向;晨光有些微的刺眼,但却洋溢着生命的气息。 ……天气真好,是个做实验的好天气。 – 下午两点。 早上还对实验室深感怀念的华蔚渐渐被奶奶同化,她从仓库拖了张躺椅出来摆在奶奶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杂记,一页一页地认真翻看着。 她一边看,还一边念了出来。 “为什么这里的千金小姐会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酸秀才,而不选择相信养育自己十多年的父母?” “因为她傻。”奶奶答。 “为什么她要在酸秀才上京赶考前就和他偷偷拜堂成亲,她不懂得规避风险吗?” “因为她傻。”奶奶接着答。 “陛下这么草率就将酸秀才指为驸马了?都不用查一下他的身世是否清白?如果是敌国卧底,那岂不是有灭国的风险?” “因为他傻。”奶奶还答。 第6章 客人到了 翻至最后一页,空白的页面上只印制了短短的一句话,像是在网络上随意摘抄的美文。 “为什么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是没办法过好这一生?” 华蔚照着书册,毫无感情地念了出来。 而这次跟复读机一样的奶奶没有继续她那句‘因为她傻’;而是摇着蒲扇,在一众‘咯咯哒’的喧闹声中,轻声缓慢开口:“那大约是,书读得还不够多吧。” 伴随着这声叹息,屋檐上枯黄的落叶被风吹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后飘落在地上;静静悄悄,无声无息。 “什么才算是过好了这一生?读许多书与过好一生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读书的确可以增加过好一生的概率。”华蔚合上书页,将杂记放回小几上,“这句话本身就是错误的。” “或许应该改成:为什么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是没过上想要的生活。” 她在那认真分析,奶奶摇着蒲扇噗呲一笑,闹她:“什么都要分析分析,闲得你。要不你把我养的那几只鸡也抓了去分析分析,看看它为什么早上睡东边角落,晚上睡西边角落?” 奶奶原本也只是在打趣,谁知华蔚坐在那盯着鸡窝沉吟了半晌,居然还真的有了想法:“可以吗?不过专业的事需要专业的人来办,16区有我的同门在做生物进化分析;您不介意的话,我让她上门抓鸡。” 说着她还真的准备去掏手机打电话,奶奶给吓得直接坐了起来拿蒲扇摁住她蠢蠢欲动的手:“臭丫头你给我住手!我起早贪黑养这几只鸡容易吗,你还想让人给我霍霍咯!” “奶奶,这叫为人类做贡献。”她习惯性地去推镜框,抬手却摸了个空,“你要格局打开。” “你继续解释啊!”奶奶制住她的手,“我不听!你要是敢让她抓我的鸡,我明天就把你赶出去睡大街!” 态度激烈不似作假,看来这几只鸡对奶奶的确非常重要。 看来为人类做贡献这一计划要暂时搁置了。 “行。” 华蔚的干脆利落让奶奶呆了会,她狐疑地问了几遍,确认道:“真的不抓了?这么干脆?” “如果您愿意的话。”她作势拿起手机。 “我不愿意!” …… 奶奶还站在围栏边感慨她的母鸡虎口逃生,而挂在墙上用来伪装收音机的设备突然发出了‘嘎嘎嘎’的声响,院落里的两人同时回头。 ‘兹兹’电流声闪过,里面传出一道声音:“华小姐,客人到了。” 奶奶手上抓着准备喂鸡的玉米粒顷刻散落在地。 ——华蔚的亲生父母找到这里了。 负责监控的人留守在村口,而这里距离村口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那么证明很快,她就能见到他们了。 不知道他们又是以怎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她呢? 想到这里,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看来你要走了。” 神情敛起,奶奶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神情淡淡。 过了七天鸡飞狗跳的日子,她还真的差点忘记了这小丫头只是抓她来给楼家人演的一场戏。 第7章 亲生父母 “或许未必。” 觉得养女更合心意,反而抛弃了亲女这种桥段在八点档里并不少见;戏剧来源于生活,或许楼家父母是这种人也不无可能。 “说什么傻话呢?”奶奶走近她的身侧,蹙着眉:“哪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你可是她们的亲骨肉。更何况你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你们分别了这么多年;他们关心你、疼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抛弃你?” “奶奶,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盲目自信只会给自己带来伤害,结果超出预期那么痛苦的只有自己。 “做研究把脑子做傻了吧。”说不过华蔚,奶奶没好气的哼哼两声,坐回躺椅上自己小声念叨:“怎么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我那小孙女走的时候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 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山间小路并不好走,路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让他们颠簸了一路。 娇生惯养了几十年的甄茹哪里受过这种苦,她只能闭着眼靠在靠背上平缓自己的呼吸来扼制自己呕吐的欲望;心底更是给自己这从未谋面的女儿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同时心底也在咒骂她的婆母,楼家老太太楼懿文;如果不是她硬要来找回那丫头,她又何必受这种苦? 楼泽良看着妻子难受的模样眼底满是心疼,他让司机调低了车内温度后轻声向妻子劝慰道:“再忍一忍,就快到了。” “忍忍忍!你就会叫我忍!”甄茹头晕着,正是不爽的时候;“半小时前你就说要到了,可过了这么久我连人影都没见到,敢情我这不舒服你根本不当回事是吗?我刚刚是不是叫你停车让我休息一个小时,可你不但不停车,就连口水都不让我喝!楼泽良,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夫人的怒骂不可避免地落入耳中,坐在前头开车的司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面,选择让自己做个聋子。 ——上一个插嘴的已经被全行业抹杀了。 “老太太已经下了死命令,限我们在一周内将那丫头带回去;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如果不在今晚赶到姚家村,那我们就不用回去了。” 楼泽良脸色冷了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且你也不想看到老太太把婕儿赶出楼家吧。” 婕儿、她的婕儿。 甄茹紧闭着的眼皮突然轻颤了颤,放在腿边的手紧握成拳,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五个月前,她被丈夫的仇家劫持,对方在大街上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要在一个小时内拿到一千万的赎金,不然就要让她血溅当场。 楼家虽然在京城算得上是一流豪门,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的现金流;这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赎金,而是要他们的集团陷入困境。 果不其然,在过去四十分钟的时候;这人当着一众围观者在丰华广场一刀划破她脖颈处的大动脉,当场撕票。 同一时间,暗处的狙击手扣下扳机,子弹的破空声划过她的头顶,径直穿过了那人的眉心;温热的鲜血溅了她满脸。 第8章 再生障碍性贫血 她甚至来不及尖叫,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恐惧;就被抬上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而后发生的一切,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医院检查出她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需要骨髓移植。因担心她的安危,女儿第一时间赶来配型;然而医院出具的那张薄薄纸张上,短短的一句话灼痛了她的眼睛,叫她如遭雷击。 ——血型不符。 她和楼泽良都是a型血,而眼前的报告单上却是清清楚楚写着该配型人血型为b型。 那么只有一个答案。 她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根本就不是她亲生的,这样乖巧、优秀的孩子身上不是流着她的血脉,而是别人的孩子。 丈夫当机立断让人封锁了消息,将所有知情人的嘴都牢牢堵住,不让一丝消息泄露到外界。 若让媒体发现、蜂拥而至,对楼婕造成的心理伤害将不可估量。 他们夫妻根本就没有寻找那个孩子的打算,毕竟二十多年过去,她还活在这个人世间都未可知。 又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去寻找。 而且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呢,难道一个在底层长大的孩子还能比她的婕儿更加优秀吗? 显然并不可能。 但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家里的老太太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楼婕不是楼家亲骨肉的消息,当晚就让人将楼泽良带回了楼家老宅,狠狠的怒骂了一顿! 在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寻找亲女的打算时,更是怒不可遏地砸碎了厅内的明代花瓶,滔天怒火,燃烧了整个楼家。 最终她拖着病体跪在楼家祠堂与老太太谈判,承诺一定找到流落在外的亲女,活便带人,死便带尸;但唯独只有一个条件,她可以让那女孩以楼家次女的身份回到楼家,但楼婕的身份绝对不能公开,她依旧是楼家最出色的女儿。 这是她绝对的底线。 她的执拗激怒了老太太,在硬生生受了两次茶杯砸脸后;无力与她争辩的老太太同意了她的条件,并收回了她名下七成的股权作为惩罚。 在之后查到那孩子是在乡野长大时,她更是觉得脸都丢尽了。 哪怕是长在普通小康家庭都好,却偏偏是在穷苦之地,这样地方出来的孩子,礼仪眼界和那些世家名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认回这样的孩子,只会让楼家脸上蒙羞。 她已经预料到这孩子在得知自己真实身份时的喜不自胜与迫不及待,却不知道她身上的市井之气只会将她所有的贪婪暴露得一清二楚。 届时楼家只怕真的会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 颠簸幅度逐渐减小,汽车稳稳地停在小道上。 紧闭的院门上贴的福字已经被风沙侵蚀破坏,只剩零碎几片;门上的圆环锈迹斑斑,原本是绿漆面的木板门磨出了原色,感觉下一秒便会轰然倒塌。 甄茹被丈夫扶着走上前,瞧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她却怎么都抬不动脚步了。 “老公……”她紧咬这下唇,声音有些发颤,“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这里太落后了。我好怕那孩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那我要怎么办?要不我们回去跟老太太说她死了,不找了好不好。” 闻言楼泽良脸色一变,低声呵斥了这个拎不清的女人:“糊涂!她再不堪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况且都走到了这一步,你现在回头还可能吗?你这样只会害死婕儿,让老太太对她更加不喜!” 第9章 惊艳 事关楼婕的未来与前程,甄茹按下心头的不安,强撑着面对。 这次出来他们是瞒着楼婕与楼凌宇姐弟的,婕儿突然遭到这样的打击,内心肯定是极不好受;凌宇一向黏他姐姐,若是让他知道他们出来找那女孩肯定要大发雷霆。 可他们也很难过,她何尝不希望这样优秀的孩子是他们的血脉呢? 她的骄傲在一夕之间被寸寸击碎,痛得她无法呼吸。 …… 院门被人轻声扣响,片刻后里面传来老妇人高声应答的声音:“来了来了,是二婶子吗?你又来借锄头了……” ‘吗’字还未出口,甫一开门甄茹与楼泽良两张陌生的脸让老妇人脸上的笑容一滞,她狐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脸色有些冷:“你们是谁?要找谁?” 甄茹上前一步,“我们找你的孙女,姚岚。” “找姚岚?”老妇人瞧着他们身上的昂贵的衣着打扮以及停靠在路边的数辆汽车,眼中的警惕之意更深:“不认识,你们找错了,滚滚滚。” 说着她就要关上门将二人拒之门外。 幸亏候在旁边的保镖眼疾手快,摁住了门板,让老妇人关门的动作猛然停下;见此情景,老妇人脸上有些生气,她张了张嘴,就要准备开口骂人。 而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年轻的女声,语调平铺直叙,带着些许疑惑:“奶奶,不是二婶子吗?” 甄茹与楼泽良迅速对视一眼,猜测这个声音大概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脚步声渐渐走近,转眼间她就到了老妇人的身后。 见此情况老妇人干脆拉开了大门,让开了路,颇有些气愤地转身朝她说道:“找你的!穿的人模人样的,来头不小。也不知道你上哪惹的事,人家都找上门了!” 女声有些无奈,慢悠悠道:“没有的事,您又乱说话。” “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老妇人真的手一甩就走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趁此机会,楼泽良连忙扶着甄茹踏进了院落里。 甫一进门,扑面而来的鸡粪味道几乎要将他们原地送走! 地面上还残留着不知道洗了什么东西的水渍,污黄肮脏,不堪入目。 甄茹的心凉了一大截。 她已经能预感到这个粗俗无礼的女儿在上流社会被众人嘲笑的场面了。 华蔚收回目光,一转身就迎面撞上二人的微冷的脸色,身后还跟着四五位人高马大的保镖。 ——看来一旦她反抗,这些人就是准备来强押走她的。 她摘下脑袋上的草帽,瞧了他们二人几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与两位素不相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看清相貌的那一刻,甄茹脸上闪过几丝惊艳,眼底又有几分果然如此。 刚才被老妇人的身影阻挡,没能看清这女孩的模样;如今她不施粉黛站在她的眼前,虽然身上穿的是最廉价的白t恤和牛仔裤,却有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 这模样,比她见过的所有名门千金都更甚之。 看来这个女儿并非是毫无可取之处。 这样想着,甄茹被强逼着寻便宜女儿回家的逆反情绪少了几分,脸色也好了些许。 第10章 我是妈妈 甄茹顷刻间便眼含热泪地走上前,小心的牵起她的小指,轻声问道:“你的名字叫姚岚,是这家人收养的孙女,对不对?” 华蔚的目光落到甄茹那保养得宜的手上,抬眼间没有错过她眼底那飞快闪过的一丝厌恶。 她的手刚刚拔过菜地的草,还有些污泥粘在指尖,倒也只剩下小指是最干净的。 ——还真是难为这亲妈在这跟她演母女情深了。 她不动神色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否认她的话:“我是姚岚,你哪位。” 华蔚回避的态度又让甄茹脸上挂起了失落,她强撑起一抹笑,目光凄戚地望着华蔚的脸:“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你本名叫做楼蔷,今年二十三岁。你原本应该快乐无忧的在我们身边长大,但是当年由于一些意外导致你流落在外,害你吃了很多年的苦,妈妈很愧疚。” 说着她抬手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以后不会了,爸爸妈妈来接你了。” 楼泽良被妻子的话勾出了几分感触,望着二十多年从未谋面的亲身女儿,不禁也红了眼眶,喉间有些哽咽:“对,对,爸爸妈妈来接你了,你以后再也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 ——意外?什么意外? 对于楼婕的身份两人只字不提,就连当年保姆故意调换两个女婴这件事也以‘意外’两个字云淡风轻地揭过。 华蔚再度被眼前的生父母刷新了认知。 好在她也并没有在他们身上期盼过什么,倒也谈不上什么难过不难过。 楼泽良夫妇的外放情绪没有感染到她,她淡然地站在那里,宛若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空口无凭,你们有证据提供吗?比如亲子鉴定之类的文件,麻烦给我确认一下。” 没有预料中三人抱头痛哭的场面,也没有在华蔚身上看到喜不自胜的贪婪神色;有的只是平静至极的理智与冷静。 这让甄茹感到有些意外。 但她很快就忽略了这些异常,只当她是高兴傻了。或许她平静的脸色下,其实内心正激动地如惊涛骇浪,又或者她还不知道楼家是何等的豪门大家,何等的风光。 即使她现在能忍住不表现出来,但只要回了楼家,在各色诱惑之下,一切都会原形毕露。 “有的有的。”甄茹接过司机递上的文件,刚想拿给华蔚时发现密封口的火漆印章还原封不动粘在那里,不禁脸上有些尴尬。 私家侦探将文件送到她手上时她正因为被楼老太太训了一顿,连带着这些文件她都觉得十分厌烦,更不用说拆来看了。 直到临了不得不出发那天,她和丈夫还是从私家侦探的聊天记录里翻到这个地址便匆匆赶到了这里。 “资料为了保密我让人给封上了,我现在找人给揭开,你稍微等会。” “不用。”她接过那份不厚的档案袋,就着封口用力一撕,袋子顷刻便被扯开一道口子;她抽出里面的薄薄的几张纸和为数不多的照片,细细端详。 尤其是里面夹杂的那张调查报告,她看了很久。 这副认真的模样落入甄茹眼中却觉得有些可笑。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做什么呢?报告看得懂吗?在乡野长大的孩子只怕书都没读几天,还在这里假装认真。 第11章 华妈妈 ——老师的完善实属完美了。 她原本的计划是将奶奶几个月前去世的孙女的身份稍加改动,转化成她的来使用,这样外界查起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但老师直接在奶奶当年的收养报告上再添了一人,背景是来自南城的某个孤儿院。 也就说明她现在的这个身份上头有一个几个月去世的姐姐,身后还有一个年老的祖母;再加上被她刻意模糊的的过往,到他们手里的资料几乎和她料想中的差不多。 她的身份几乎称得上是干干净净,无可挑剔。 就是—— 华蔚捏起那张昏黄发暗的老照片看了许久,拇指在照片的人脸上细细摩挲,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思绪。 不知老师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居然找到了这一张照片。 斑驳的痕迹侵蚀了照片的一角,只余中间的人像能看出淡淡的轮廓。 里面扎着包子头,画着红脸蛋的小小孩童,是十六年前的她。 那一年她七岁,在那女人死掉后的第二年,她被华妈妈收养;她跟在她身边读书、看画、辨人心,学一切想学的知识,做以前不敢做的事。 同年,她在新学校被同学孤立,老师判定她有轻微的心理疾病;在向心理医生就医的过程中,华妈妈发现了她异于常人的天赋与超强的学习能力,寻常人需要花上一年才能学习的知识,她可能仅仅只需一周。 华妈妈意识到再将她放在普通学校恐怕只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便联系了她的好友,将她送进了基地。 而手上这张照片,是在她临走前的那一天华妈妈带她去照相馆拍的。 她特意给她换上了喜庆的红裙子,还买来了红头绳给她扎了圆圆的包子头,将她打扮得像年画里的福娃娃一样。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 “怎么样,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们了吧。”华蔚的沉默让甄茹感到有些焦急,她急促地往前走了一步,仿佛真的像一个渴求失散多年的女儿回家的好母亲。 如果,她能收起她眼底的傲慢与轻视的话。 “嗯。”她拢好所有的报告放回了文件袋里,独独留下了那张旧得有些发黄的老照片,“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甄茹瞥了眼,见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便随口应道:“你想要就拿着,一张旧照片而已,不是什么稀罕物。往后回了楼家,我给你约上专业的摄影师,你想拍多少张就拍多少张。” “不用,这张就可以。” 那时她站在基地的入口前回头看向华妈妈时,望见她眼底难言的眸光与流露出的难过;她才知道,原来亲人间的不舍是这样乱人心神的情绪。 想来,这张照片大概是老师特意送到她手上的。 “既然这样,我看天色不早了,那你收拾一下东西,尽快跟我们离开。” 说着,甄茹从丈夫手上将早已准备好的支票抽了出来:“爸爸妈妈准备了四十万,是赠予那老太太的。这点钱是我们向她表达这些年来她收养照顾你的感谢,她一个老人家,养你成人很不容易。” 第12章 不会回去 紧接着四十万被折起,露出下面另外一张支票,甄茹那嵌着细小碎钻的美甲指在数额上,再度开口:“而这二十万,是我们给你的见面礼。” 其实这笔钱并非出自她手,而是在临行前楼家的老管家从老宅匆匆赶来,将老太太赠与孙女的零花钱送到了他们的手上。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让这丫头更信任她一些,好哄骗她跟他们回到楼家。 只有把她完完整整地带回去了,楼家那老太婆才能答应她让婕儿继续以楼家女儿的身份生活;所以这次,她势在必行! 华蔚垂下眼,眸色清清淡淡地瞧着递到她手边的两张支票;轻轻地将甄茹的手推了回去。 迎上甄茹与楼泽良略带诧异的目光,她淡淡出声:“我没有说过我要跟你们回去。这笔钱,我也不会收。” 选择从来都不是单向的,楼家父母凭什么就这么笃定她会跟着他们回到楼家?是那些不及眼底的虚假温情,还是明晃晃地摆在脸上的轻视? 他们对她的真情实感,都比不上院落里那个只跟她相处了七天的姚奶奶。 ——她居然拒绝了? 这样的结果是甄茹夫妇从未设想过的。 在他们眼里,这个在乡下的孩子在见到衣着华贵的父母来寻她时,就应该感激涕零地抱着他们哭诉这些年的痛苦,然后他们草草安慰几句后,她就会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跟他们回家。 繁花似锦的楼家,与这穷乡僻壤的姚家村可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你、你不知道我们是谁吗?!”甄茹激动地攥紧华蔚的手腕,用力到摁出红痕,她微颤的指尖指着自己向她问道:“京城楼家是怎么样的豪门世家,你跟着我们回去会得到什么,你不明白吗?” 楼家次女这个身份能够给她带来的东西是姚岚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她若不回去,那她怎么办,她的婕儿怎么办! “姚岚你不要闹了!爸爸妈妈知道你心里有气,你怨恨我们这么多年没来寻你,让你在外面吃了许多的苦!可是我们当时也并非是故意的,我们有苦衷,你要体谅我们!” 楼泽良揽着妻子的肩膀,板着脸便开始教训她。 “你妈妈几个月前刚遭遇了一场绑架,罪犯将她的动脉划破,她差点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她现在拖着病体来找你回家,姚岚,你就是这么回馈你们亲生父母的吗?” 他将华蔚的拒绝当做在置气,认为她这是在耍小孩子性子。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低声下气地来带她回家了,她却还是这么的不识相。 天气晴朗和煦,日光温柔;但笼罩在院落中的却是无声无息的冰冷。 沉默几许,华蔚再度出声。 “第一,我不是绑架她的凶手。”所以这顶道德绑架的帽子不能扣到她的头上。 “第二,并不是我要求回到楼家。” 她不是主诉人,在寻找她过程中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都与她无关。 “第三,我已经成年了。” 她有权利选择自己是否要回楼家。即使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也无权置喙她的抉择。 第13章 楼懿文 甄茹被这些话气的浑身发抖,怨恨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眼前不知悔改的华蔚;她很想将她臭骂一顿然后甩手就走,让她日后想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而后悔不已。 可她不能这么做,为了她的婕儿,这口气她必须得忍下来;不但如此,她还要好生劝慰这不识好歹的姚岚,让她心甘情愿的回到楼家。 不然以家里那老太婆的行事方式,极有可能会让唐时文与婕儿退婚,然后将楼婕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届时,婕儿的一生就全毁了! 她不能冒这个险。 “那好。”甄茹垂下的手紧紧攥着纸袋,脸上强扯出一抹微笑。 她的放弃让楼泽良感到意外不已,连忙低喝了一声,“夫人!” 甄茹却不理会他。 她渐渐走近,语气咄咄:“我知道你恨我们,才不愿跟我走。但是祖母你总是要见一见的,她为了你的事忧心了数个月,每每想到你还流落在外,她便寝食难安,忧心不已。你为人孙女,难道就这么看着你的奶奶这么日渐消瘦下去吗?” 奶奶? 从她得到的所有资料中,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她的亲生祖母,楼懿文。 这位有着霹雳手段的女人是楼氏集团上一代的实际掌权人。 听闻早年间这位祖母的父亲膝下曾养育了一儿一女,原本计划是将企业传至儿子名下。但无奈儿子不成器,是个只会吃喝的纨绔;那位曾外祖父便放弃了心思,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女儿的身上。 好在那时楼懿文也十分争气,她在位时期,以一己之力将楼氏企业扩大了数十倍,才有了如今的楼氏集团。 野心勃勃的楼懿文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并没有选择联姻,或许这种关系在她看来并不可控。后来,到合适婚嫁的年纪时,她招了个文质彬彬的大学老师做上门女婿;也有传言说那人是她昔日的同窗,往后几十年相处中倒也相敬如宾。 六个月的假期已经不必要再浪费在楼家的身上,她会重新考虑时间的分配,争取得到最优解。 不过此时陡然听甄茹提起,这样一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女人,她倒是也想见一见。 “只是见一面,我就会离开。” “好好好,我们答应你。祖母她很关心你,你愿意回去她肯定会非常开心。” 她有所松动对楼泽良夫妇来说是好事,他们自然是喜不自胜地答应了下来;至于华蔚口中的‘见一面’,回了楼家后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 当时考虑伪装那便做全套,刚到姚家村那天她就拉着姚奶奶上了集市在地摊上买了好几套衣服与不少的家用物品。 现在要走了,她看着这些衣服倒是另外一种心境。 如果她没有这些异于常人的学习能力,没有遇上老师;那么结果是不是就会和她今日伪装的身份一样,成为甄茹眼中那个自卑,内向,目光短浅的姚岚呢? 到那时,那样的姚岚见到这样待她的父母,是否会觉得心寒? 明明自己才是亲生女儿,明明流离失所了二十余年的人是她,她才是受害者;却比不上一个凶手的孩子。 当真可笑极了。 第14章 只是见一面 “你要走了。” “只是去见见那位传闻中的祖母,我并不打算回楼家。” “我在屋里听完了全过程。”姚奶奶坐在床上,低着头细心的为她叠好衣物,想起那些话不忍有些叹息:“也许你是对的,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起码现在看来,楼泽良夫妇更多的是将她看成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若不是楼懿文下足了诱惑或惩罚,他们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华蔚默不作声的将她的小工具放进箱子夹层,平淡的吐出一句:“我这个,是特例。” 许是听出了华蔚极力想要安慰她,却无奈天生缺少共情能力。 姚奶奶有些忍俊不禁,起先她不明白上帝给了华蔚聪明的大脑与无可挑剔的外貌,那到底夺走了她什么? 原来是人人都有的喜怒哀乐。 或许她并不是没有,她只是权衡利弊惯了,久而久之,就失去了以感情为主作为判断的能力。 “我感觉你此去,他们并不会只让你见你祖母一面这么简单。” 芯片被她扣进笔帽里,她答:“我知道。” 姚奶奶有些哑然:“你知道还去?” “我生命中大部分的时光并没有接触过亲人间相处的环境,我不懂拥有亲生父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的语调中没什么感情,平稳得让人心惊。 “老师说哪怕不必拥有人的七情六欲,那去看看他人的相处方式也是好的,起码能让我沾点人味。” 免得次次见她,都觉得是在和机器交流。 “倒也未必。”姚奶奶神情有些怔松,她缓缓抬起手,轻抚了抚华蔚的额发,“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 不受外界任何信息的干扰,永远清醒冷静地活在自己的判断之下,世间有几人能做到她这样? 她年轻时就是太过于感情用事,才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无论他们打什么样的算盘都好,楼懿文终究是我的祖母,我去见她也在情理之中。”说罢,华蔚又想起一件事来,“在我离开之后,只怕这里不会太平静。” 楼泽良夫妇只是一时被情感冲昏了头,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定会对孤家寡人的姚奶奶下手;毕竟这可是她现成的软肋。 把姚奶奶抓在手里,就相当于拥有了威胁她的筹码。 楼泽良夫妇绝对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华蔚用随身的小箱子里抽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直接递到了姚奶奶的怀里。 “等到楼家的车一走,在村口警戒的那批人就会迅速清理这里;为首的桑怀负责将你带离姚家村。我在丰城置了几处房产,在盛颐园的那栋小别墅与华妈妈的房子相毗邻,她喜欢热闹,你们应该能相处得来。出于安全考虑,麻烦你暂时住在那里。” “……你这亲爸妈怎么跟仇人一样,处处算计。”姚奶奶不疑有他,跟抱宝贝似的将文件抱在怀里,接着又凑近华蔚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我能将这几只鸡带过去养吗?”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初买别墅时的协议后,华蔚答:“可以,我叫桑怀在花园里给你辟个院子,你只要别把它们放出来就没事。” “那行,等你有空回来了,我杀了给你炖汤喝。” 华蔚没戴眼镜,还是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其实可以考虑用来做生物研究。” 还是回到了早前讨论的话题,姚奶奶拒绝地毫不犹豫:“你休想!” 第15章 江诃 车子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后,终于爬上了大道;华蔚独自一人落座后排,微凉的风透过车窗缝隙,拂起了她额间的乱发。 或许是因为不喜,又或者对华蔚心有隔阂,临行前甄茹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拒绝了与华蔚同乘一辆车。 楼泽良心有愧疚,却也不想触妻子的霉头,就吩咐人将她安排进了离他们稍远的另外一辆车里。 车子上路接近三个小时,华蔚只字不语,安静得让司机觉得有些心慌。 仿佛后面根本就没人一样! “二小姐,距离机场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如果路上你无聊的话可以和我聊聊天。关于楼家的任何你想知道的消息,我都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华蔚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错眼透过前面的反光镜,瞧了眼司机的模样。 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 她还未回到楼家就迫不及待的抛出橄榄枝向她投诚,难道这人就没有注意到楼泽良夫妇对她的态度? 她在甄茹心中的价值,或许都比不上她养的一只狗吧。 “不用,我不想知道。” 拒绝了司机的好意,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登上微信;想瞧一眼她那些学生的近况如何。 休假之前她特意给她们打了预防针,让学生都做好心理准备。但按她老师那个龟毛的性子,估计那些小孩会被折磨的很痛苦。 但重压之下必有成长,当年她亦是这样一步步走来,才成就了今日的她。 消息栏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人与她联系;除了日常推送的几条新闻,就连最爱问她问题的瞿洪岩都安静的不得了,连在群里艾特她都不敢。 十分离奇。 她察觉有异,便从一个个群聊里逐条翻上去,试图找些蛛丝马迹。 直到点开七区研究室的总群,华蔚当场就明悟了所有。 六天前,她老师挂了条鲜红的公告在总群上。 ‘大老板:如非必要,禁止在华蔚休假期间与她私联;若被我发现,即刻发配二区去给江诃做助手。’ 最平淡的句子,说着最狠的话。 老师口中的江诃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威力,能够用来震慑七区所有的人? 传闻江诃为人性格古怪,从进入二区实验室工作以来便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学生们这么怕他,倒也不是因为性格这个缘故。毕竟学术做到这份上了,有些奇怪的脾气倒也正常。 究其原因,是因为在他收学生的第一年正好碰到二区负责人大清洗,而他作为上一任负责人的心腹大弟子自然是受到了针对;所以上面故意将那一届最刺头、最差劲、最难带的学生塞到了他手上。 那时刚好他手上的一个实验正进行到关键时期,对方这么做,分明是存了看他笑话的心思。 可事情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发展,更可怕的是,在短短的一周时间后;那几个满身吊儿郎当的小刺头出来后,个个都变成了乖顺的小绵羊。 手段之狠戾,从此让人闻风丧胆。 第16章 警告 从后视镜里往后瞧只能看见华蔚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的侧脸,司机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在她脸上停留了好几瞬。 见华蔚真的没有聊天的打算,这个司机握着方向盘想了想,又扬起一抹笑,开口道:“二小姐这么好看,连家里的大小姐都未必比得上您呢。想必二小姐读书的时候肯定有许多人追求吧。” 他自认感觉良好、风趣幽默;却不知道话中夹杂的轻佻之意已经满到溢了出来。 华蔚准备点进七区论坛的手一顿,手上悄无声息关了机,不着痕迹地将手机收回了隐蔽的口袋里。 而另一边,她摸出了另外一部黑色机子放在了手心里。 “我没有跟别人讨论私事的爱好。” 或许是听出了她语气有些冷,他张了张嘴连忙掩饰:“抱歉二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觉得路上无聊,想跟你说说话。” “我也没有在乘车时与人聊天的爱好。” “这样啊。”司机碰了钉子,又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还不死心:“那二小姐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如果以后你要用车了,直接在微信里叫我就行,也不用再找人通知我这么麻烦了。” 目光灼灼,语气真诚。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从山沟沟里出来、什么都不懂的姚岚;倒是真的有可能着了他的道。 这些话落在华蔚耳中,对方的目的性已经昭然若揭,如今放了饵料正等她咬勾。 “如果接下来的路程中你还是如此聒噪,我不介意让你就地下车,换我来开。” 被这句冰冷的警告惊到心脏停滞了些许的司机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额头上还冒出了些些冷汗。 这和他预想中的情况不一样啊。 楼家那位不是跟他说这位二小姐只是一介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丫头,随便骗骗就上钩了? 可乡下来的丫头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气场?! 就连楼泽良发火时的气势都不及她刚刚那句话来得可怖。 这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 临近晚上十点,别墅内的大部分佣人做完了工作早早回房休息;除了尽职尽责的老管家扶着眼镜守在别墅门口等待不归家的小少爷。 原本在这个点应该熄灯的琴房在这时却依旧灯火通明,时不时还传出略带幽怨的音调;差点把从侧门溜进来的楼凌宇吓了个半死。 混九合街的斌子今晚约了他出去飙车,他完事了好不容易趁着爸妈还没回家偷偷溜回来,没想到管家那个古板的老头子还带着狗在门口堵他。 如果不是他聪明带了侧门的钥匙,只怕明天等着他的就是爸妈的混合双打了。 琴房传出的声音实在是让人瘆得慌,他干脆从隔壁器材室捡了把棒球棍拎在手上,脚步一挪一挪地靠近了墙边。 他偷偷转动把手打开了一条门缝,眯着眼偷偷去看里面的人影是谁。 哪知一个不慎,脚下一个趔趄,直接将门给推开了。 与之迎上目光的,是红着眼眶,眸中还带着疑惑的楼婕。 他的姐姐。 第17章 楼凌宇 “是你啊,姐。”他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裤腿从地上站起来,“你怎么还不睡?大半夜的我还以为琴房闹鬼了呢。” 见楼婕垂下头沉默着,纤长的指尖停留在黑键上,唇紧紧抿着,似乎是遇到了令她难过的事情。 楼凌宇见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姐姐总是这样,遇到事也不告诉他们,总是自己扛着。若不是正好被他发现,她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姐,你这是又写不出歌了吗?”他挠了挠耳朵,“要不要我再去跟王本律那家伙说说看,让他再帮……” “不是。”楼凌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楼婕打断,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红:“小宇,前几天老宅那边来人找你回去见祖母一面,那天正好撞上你不在,丰管家便又带着人走了。后来你又回去老宅了吗?” “还有这回事?”他撇了撇嘴,浑不在意,“奶奶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要抓我回去念叨了,我才不回去挨她骂呢。” 要说这楼家令他最害怕的人,肯定非他祖母莫属。 这位年轻时在商海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强人,那般霹雳的手段用在教育后代的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小时候因为嘴甜倒是不少讨老太太喜欢,可后来他渐渐长大,无心向学;想挣脱家的牢笼向往自由,奶奶便对他越发的狠厉起来。 逢年过节回去他都少不了被揪着耳朵狠狠地说一遍,搞得他现在见到老宅的门心里就犯嘀咕。 楼婕神色微顿,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她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楼凌宇不疑有他,拎着棒球棍茫然回问。 看来楼凌宇对她的身世还一无所知。 楼婕眼神闪了闪,落在琴键上的指尖轻蜷向掌心;错开楼凌宇的目光,勉强笑着:“没什么。” 她的忧思全落在楼凌宇的眼里。 姐姐肯定有事瞒着他,只是她不愿意说。 心下盘算了会,下一秒楼凌宇就甩着棒球棍准备转身离开:“那成,既然丰管家都带人来找我回老宅了那估计事儿也不小了;我今晚就让司机带我过去,顺便还能蹭周姨顿夜宵吃。明早起来再听奶奶念叨。” 说着,他边往门口走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副准备打电话联系司机的打算。 “凌宇!等等。” 果不其然。 背对着楼婕的楼凌宇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眼底闪过笑意。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爸妈离开的这几天是去哪里了吗?” 楼凌宇无所谓地耸耸肩:“还能去哪,他们不是过二人世界就是出差去了呗。不在家正好,免得管家那老头告我状,他们又得教训我一顿。” “算了……”欲言又止的楼婕不自然的扯着嘴角动了动唇,“不知道也好、你晚点知道或许对你事件好事。” 楼婕越是不说,就越是引起了楼凌宇的好奇心,他就会对这件事产生更多的求知欲,从而导致最后非知道不可。 在楼凌宇看不见的地方,楼婕清亮的眸底闪过几分暗色,那里面,哪里还有面对楼凌宇时的楚楚可怜? 明明只剩下了算计。 第18章 私生女? 棒球棍被他握在手里转来转去,小动作昭示着他现在已然没什么耐心;如果面前这人不是他的姐姐,他一定会上去揪着对方的衣领让他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楼凌宇蹙着剑眉,脸色不耐,“姐,你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奇怪;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啊!” 脸色凄戚的楼婕苍白着小脸,垂着头默默盯着琴键,恍若失神:“哪有这么简单,这不是小事。” 她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这个秘密终于还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曝光在楼泽良夫妇面前;若不是她们看到了她的价值,只怕她现在早就被赶出楼家了。 也幸好,与她交换身份的孩子活在最穷苦的地界,是个粗蛮的村姑;即使回了楼家,就她短浅的目光和浅薄的学识,她随便使些手段就能让楼家上下都对她厌恶。 如果被那村姑得了楼懿文的喜爱…… 楼婕眼神暗了暗,她不敢细想。 “他们去接的是你另外一个姐姐,楼蔷。听说她在北方的一个村子里长大,哪里交通不发达;通讯闭塞,距离京城有不远的距离。所以,四天前爸妈就出发了。” “而你刚好那几天在外面和同学疯玩,根本就没发现这回事。” 这几句话所含的信息量实在爆炸,楼凌宇被震惊地登时就呆滞在原地,手上的棒球棍应声而落,翻滚着‘登登登’的声音在寂静的琴房里回响着。 什么胡话?! 他姐口中的所说的楼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那种土老帽姐姐,要是让京中那些王八羔子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他! 半晌后,脑子终于重启成功的楼凌宇抖着唇,颤声问出一句:“……是爸的私生女?” 这句话仿佛击中了楼婕心底最脆弱的那一块地方,她低头不敢与楼凌宇对视。 ——什么私生女,那可是你亲生姐姐啊楼凌宇。你叫了十几年姐姐的我,跟你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到时知道真相的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她咬咬唇,艰涩开口:“我不知道。” 这副模样落入楼凌宇眼中,却是另外一副答案。 他姐分明就是知道那土老帽是私生女,却为了维护爸妈的面子,只好闭口不言。 哼! “奶奶知道那个土老帽的存在吗?” “就是奶奶让爸妈去接的。” “奶奶她疯了吧!”这句话突然之间就点燃了楼凌宇的怒火,他发了狠似的将脚边的棒球棍踢到角落里,破口大骂:“那种小三生下来的孩子认回来干什么?给楼家丢脸吗?!乡下长大的土老帽连礼仪都不知道是什么吧,到了楼家看见我们的繁华只怕就会跟吸血虫一样牢牢扒着,怎么都甩不开!” “小宇,她毕竟也是你姐姐;她回来之后她别当面这么说,她会不高兴的……” 听到楼婕的劝解楼凌宇反而怒火更甚:“我还偏偏就要当面这么骂她,她妈妈做小三破坏别人家庭;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土老帽也好意思回楼家?” 他按着指间骨节啪啪作响,冷冷嗤笑:“——她要脸吗?” 第19章 B型 “要将她接回来是奶奶的主意,爸妈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去接。” “那是奶奶她老糊涂了!” “小宇……” 楼凌宇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他自顾自的转身走向门外,还伸着手从口袋里一顿乱摸,“我一定要打电话给奶奶,让她别把那个土老帽接回来,一定要把她赶得远远的。” 很显然,他已经方寸大乱。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突然闻此‘噩耗’,这样的表现倒也是正常。 但是,楼婕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让楼凌宇这时候去找楼懿文的;他一旦回了老宅,就一定会知道楼蔷的真实身份,到那时,楼凌宇就没有现在这么好把控了。 她一定要将楼凌宇拖到楼蔷回到楼家那天,让楼凌宇当着所有人狠狠地骂楼蔷一顿,在他们的姐弟感情还没建立起来就破灭掉! 这样,即使她的身世被爆出,楼凌宇也不会对她生恶。 因为那时,失去楼蔷的他,就只有她一个姐姐了。 想到这里,她又急急忙忙挂起悲伤的神情,将走到门口的楼凌宇截住;一脸忧思地劝解道:“既然都知道要接人是奶奶的提议,而且现在爸妈估计都带她在返程的路上,你现在又何必去惹奶奶不高兴?事情已成定局,小宇,你应该考虑的是后面我们要怎么打算,要怎样才能让奶奶对她厌恶!” 最后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让楼凌宇清醒过来,如今楼家真正的话事人是楼懿文,只要奶奶对那土老帽有了不快,那弄走一个私生女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顿住脚步,冷静下来,“姐,你说的对。” 他现在过去也没有办法改变事实,而且极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他和奶奶那些无谓的争辩只会让她对那乡下丫头更加同情,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楼凌宇抬眼瞧了暗自神伤的楼婕片刻,以为她是在为楼蔷的事情焦虑,忍不住出声安慰道:“这件事你别管了姐,我来想办法,相信我。” 他姐姐这辈子都在爸妈的保护下长大,没有经历过社会险恶自然不是那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乡下丫头的对手,所以,最终还是要靠他。 好不容易哄着楼婕回房休息,忧心忡忡的楼凌宇也慢慢踱步上了楼。 转身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纯洁善良的表情就换成了一副不屑的神色。 这楼凌宇,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她随随便便卖个可怜就傻乎乎的上钩了,连花园里的傻鱼都没他会咬饵。 如果楼蔷回来看到自己唯一的弟弟这么厌恶她,恶心她;会不会对她也产生仇恨,嫉妒呢? 若是有,那她还真是求之不得。 因为楼家,最讨厌的就是嫉妒之人了。 在厚厚书册下压着的报告单被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盯着结尾处的那个英文字母,细细摩挲的许久。 b型。 但是角落里的日期,却不是甄茹出事的那个月。 而是七年前。 她很早就知道她不是楼泽良夫妇的孩子。 比所有人知道的,都要早。 所以她才更要利用甄茹对她的看重,牢牢地抓住楼家女儿的身份。 第20章 今年的蔷薇不够红 翌日,风和日丽,云卷云舒。 楼家老宅后花园 “今年的蔷薇,似乎不够去年的红了。”岁月无声,鬓边染上几抹银发,楼懿文提着花洒慢悠悠的从花丛小道上走着。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负责花草的佣人心头狠狠一跳,他绷直了脊背,有些紧张地出声解释:“去年种的蔷薇在年末的冬日里遭了冻害,所以今年就全换了玫瑰种在院子东侧;现在您眼前的这批是从k国进的粉蔷薇,它主花朵瓣数多而华美;所以颜色看起来就比不上去年的那批鲜艳。” 哪知楼懿文听了却只是轻蹙了蹙眉,没说话。 花匠摸不透她的意思,更紧张了。 “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事了。”剪了几支玫瑰的季学锦从另外一条小道走进花园,听见对话后出声打发了佣人,缓步靠近楼懿文的身侧。 花匠仿佛得了特赦,立马脚底抹油溜得不见人影。 “又是想起了那些事,心里不舒服了?” 一如几十年前那般温柔和煦的声音抚平了她心头的烦躁,她接过丈夫递来的玫瑰,脸色依旧阴郁:“只是想起那两个不成器的玩意,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老老实实将楼蔷从姚家村带回来;如果他们又跟我玩什么心眼,我就真的打算重新考虑楼家股权分配了。” “楼婕还在那里困着,翻不出什么风浪的。” “哼”楼懿文冷冷一嗤,带着几分讽意:“与其说是困着,不如说是他们变相的保护。我养了他几十年倒是将他养的越加愚蠢,难道他认为我还会对一个孩子下手吗?他就这么信不过自己的母亲?” 她虽然的确对楼婕不喜,却也没有要对她赶尽杀绝的地步;但没想到楼泽良的做法却是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季学锦了解妻子的脾性,眉眼间染上些无奈:“楼婕也是他的女儿,泽良两夫妻对她的安危这么上心,不也正好体现了她们感情有多好吗?” “感情好?”楼懿文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楼蔷才是他们的亲女儿,他们跟楼蔷才是一家人。多年前那保姆将两个孩子的身份调换,楼婕享受了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我的楼蔷只能在山沟沟里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难道她还不满足么?” “若当真是这样,那多少也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特别是在当她知道楼泽良夫妇二人明知道真相却选择掩盖的时候,她更是怒不可遏,气的脑仁都生疼。 她不明白自己一生光明磊落,却教育出个这么冷血的儿子! 怎么会有人明知道亲生骨肉在外颠沛流离、吃尽苦头的时候;第一时间却是选择了无视,选择了继续养着凶手的女儿? 她不禁怀疑自己当年是把孩子丢了,把胎盘养大了吗? “楼婕的优秀大家有目共睹,更何况她现在还与唐时文有着婚约;在这种局势下,选择隐瞒或许也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总不能让楼家二十几年来的教育,在她的身上付诸东流。” 第21章 季学锦 “那他又何曾想过这原本投入的资本是应该给楼蔷的?楼婕的生母偷走了楼蔷的人生,将它硬生生的摁在了楼婕的身上;既然她享受了这一切,那她就没有资格喊无辜。” 季学锦面露愠色,蹙起眉头,有些无奈:“懿文,她当年只是一个孩子。” “正因为我知道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毫无自主行为能力的孩子!”她刻意加重了语气。“所以我只是打算将她从楼家除名,而没有向她讨要过去楼家对她所有的付出。我难道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只是可惜甄茹连这点都没办法接受。 甚至要用楼蔷的安危来威胁她。 真是心寒极了。 “商场上的那一套并不适用于家庭关系上,你认为既然犯了错就应该拨乱反正,重回正轨;可现实哪有这么简单?他们相处了二十几年,做了这么多年的家人,怎么会是一夕之间说改就能改了的。养了几年的小狗离开了尚且会不舍,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他捡起楼懿文脚边的花洒,喷嘴里的水雾在阳光的折射下,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你要给他们时间来接受,这般步步紧逼,只会适得其反。” “有人担心楼婕的安危,有人忧心泽良两夫妻的情绪逆反。”她从怀里捻起一支玫瑰,掌心覆在花朵上,狠狠用力—— “只有我的楼蔷的是该死的、是无人问津的。” 季学锦的弯下洒水的背脊猛然僵住。 “阿锦,论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你总有千万种理由来反驳我的观点,然后劝我放弃坚持。”碎裂的红色花瓣散落在地面上,倒是有种别样的凄美。 掌心余有红色花液的残留,楼懿文在他身后淡淡出声:“我知道你对楼婕偏爱,你欣赏她的才华与优秀;我也知道,当初将她举荐给小提琴大师冀洪健的人、是你。”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楼蔷做垫脚石。哪怕她楼蔷是个胸无点墨、脑袋空空的草包;但她也是我楼家的孩子,我认。” “若是你下一次再为她说情,我不介意摈弃我的原则,做一次恶人。” 这是警告。 楼懿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季学锦还保持的洒水的姿势原地不动,细细的水流汇成一道水线,流向了未知。 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手上的力道慢慢松懈下来。 ——原来他的懿文什么都知道,只是为了他,装作不知而已。 他又何尝不知楼蔷可怜,何尝不同情她的经历;只是有这样一个优秀的楼婕放在眼前,他不过顺应本心做出了选择。 看来这一步,终究是他走错了。 - 一天一夜的奔波,又连续五个小时滴水未进,这让原本有些低血糖的华蔚更是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雕花铁门从两侧拉开,门前的狮子雕像威严耸立;车子沿着指引,驶进了半山腰的庄园里。 待车子稳稳停住的时候,早早等候在这里佣人体贴地拉开了车门。 华蔚落脚站定在地,眼前一阵眩晕,差点要倒在车上。 ——以往都习惯在柜子里备些巧克力以防万一,现在反而忘记带些出门,真是失策了。 第22章 楼先生 富丽堂皇,大气华贵。 不外如是。 楼家比她想象中还要更有底蕴些。 不过倒也正常,有这样雄厚的资本若是还被别人简单查出的话,倒也守不住这万贯家财了。 “在姚家村的时候那样义正言辞地不愿意跟我们回来,现在才刚进门就挪不动脚了;我还以为有多硬气,原来也不过如此。” 甄茹瞧着她陷入沉思的模样只当她是被老宅的气派给看傻了眼,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让她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不但自卑,还好面子;她怎么偏偏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浑身上下哪一点都比不上楼婕,拿得出手的也就那张脸了。 看来她要早做打算,将这丫头随便找了人家打发了;免得老是在外面给她惹笑话。 楼泽良听到她的话心底隐隐觉得不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都到家了你说话也注意点,当着老太太的面你也少说些话,免得哪句又惹她不高兴了。上次你被收回的股份我会多和老太太说说情,让她再还回你。” “……我知道。” 想起楼懿文上一次怒不可遏地朝她脸上砸茶杯的冰冷脸色,她至今都觉得心有余悸。 当时若不是为了楼婕硬撑下来,只怕她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哪里还敢跟她谈判。 思及此,甄茹不禁敛起眉眼,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这大概就是为母则刚吧。 …… “本身寻你这件事就办的比较匆忙,所以目前知道你身份的人并不多;待会要见你的就是你的亲祖母与祖父,他们性格和善,你不必紧张。” 本着几分为人父的心态,楼泽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至于见一面就走这种话千万不要在老太太面前说,我知道你或许不愿意留在这里,但你祖母对你是关心的,你别惹她不开心。” 低血糖的眩晕感勉强被压下去,华蔚对此不悲不喜,淡淡答道:“她如果问起,我会照实说。楼先生,我是一定要走的。” 饱含距离感的一句‘楼先生’让楼泽良心头漫起几分烦躁,这些字眼变得怎么听怎么刺耳起来。 他这个女儿,怎么这么不懂事! “你把楼家当什么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有想过我们不惜万里寻亲背后的辛酸吗?你祖母为了你的事更是不惜大发雷霆,差点气坏了身体!” 考虑到老宅的周围遍布眼线,楼泽良忍下怒火,低声咬牙切齿训斥道:“对此没有感激至少也该顾念亲情吧,楼蔷,你未免也太冷血了!” ‘楼蔷’两个字拂过耳边,华蔚眼底有过片刻的停顿。 原来,这个就是她的名字。 就是不知道是蔷薇的蔷,还是土墙的墙了。如果是后者,未免也太难听了点。 她收回思绪,对楼泽良的怒火视而不见;“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觉得美好的东西对我来说可能毫无价值。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也希望楼先生你能信守诺言;见面之后,就放我离开。” “楼蔷!” 她一字一顿,“我-叫-姚-岚。” 第23章 莫兰 “一早便听见喜鹊报喜,便知道有好事发生。原来是楼蔷小姐回来了,快进来吧,还在门口站着做什么?”性格爽朗的兰姨弯着眉眼,热情地招呼他们一行人进门,“老太太为了早点见蔷小姐,今儿个特意起了个大早;现在正跟老爷子在倚梅厅等着你们呢。” 说着,她扬着笑脸径直走向华蔚,牵着她就往里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楼泽良夫妇。 被无视的二人就算心里有火,也只能嚼碎了往肚子里咽。 “这莫兰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一个佣人居然也敢对她视若无睹? “别在意。”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安慰,楼泽良挽着甄茹缓步踏上台阶:“莫兰是老四的人,而老四在老太太面前有多得宠你又不是不知道。莫兰刚才的种种表现只是因为老太太当时对你袒护楼婕而心生不满,老四借她来给老太太出气而已。” “如今楼蔷刚被接回,日后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你就先忍忍吧。” 甄茹盯着华蔚的背影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得罪老太太!” 她怎么就不会懂点事,藏好点这辈子都别出来呢?! “你如果还想让楼婕在老太太这边好过,就把那些小心思收起来!”楼泽良语气沉沉,有些愠怒,“从莫兰对楼蔷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老太太对她是摆在明面的在乎,你作为她的生母难道态度还不如莫兰一个外人吗?” “我只是……!” 思来想去,甄茹还是咽下后面的话。 她不是厌恶楼蔷本人,而是厌恶她的成长环境造就出来的这么个人;她不喜她粗鄙无礼的态度,不喜欢她自卑又好面子的性格。她的存在简直就是她人生里的污点,像溅在白裙上的泥点子! 这叫她怎么喜欢得起来。 - 穿过幽静的长廊,耳边隐隐传来浅浅的丝竹之声;宛如松针凌空飘落,又如翠羽新芽,生生不息。 华蔚脚步不变,脑海里出现了进入楼家老宅后的第一个判定。 ——其中一位楼家人,擅音律。 莫兰脚步匆匆引着她进了园子,便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她后退一步,细心的为华蔚掀起珠帘,低垂着眉眼恭敬道:“蔷小姐,老太太在里面等你。” …… 倚梅厅,说起来是一个厅,却更像是迷宫。饶是在研究所见惯了一模一样的通道,现在跟着楼家老宅的迷惑性比起来居然是差不多的。 她在绕过第三个弯道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倚梅厅的大门。 脚步踏上门槛的那一刻,她却难得的迟疑了。 从楼泽良夫妇口中得知,楼家这位祖母大概是唯一一位对她抱有疼惜之情的亲人;甚至为了她不惜与自己的子女大发雷霆,下手威胁。 难道这楼懿文是在她身上看到什么价值,所以才对此这么的上心? 可她的身份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并没有泄露的可能。 如果不是,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真是仅仅只是对她所遭遇的那些不幸过往的怜惜吗? 可她们甚至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这可能吗? 第24章 祖母 “既然到了就进来,不要在门口犹犹豫豫地迟疑。” 还没等她想明白,里面陡然传出了一道略带沧桑的年迈女声;还伴随着茶杯抚在杯盖上的轻微声响,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清晰。 既然被发现了,华蔚干脆不再犹豫,抬脚踏进了厅内。 不负倚梅厅的美名,入目便瞧见了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满了来自各朝各代的古玩器件;旁边还摆了个一米多高的青花瓷瓶。 倒是看不出是哪个朝代的东西。 她也只瞟了眼便收回目光,漆黑如墨的黑眸落在坐在上首,端着杯清茶慢慢饮着的楼懿文身上。 “你就是楼蔷。”杯底落在茶几上,瓷器与楠木碰撞发出低沉的声响。 身居高位多年,蕴养出的上位者气质在这一刻带出了几分;她抬眸清清浅浅地将华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顿。那问话不像是在问子辈,倒是像问集团的某个下属。 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楼懿文的态度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她答得不卑不亢,“我是姚岚。” “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语调略带狐疑,楼懿文又问:“那你回来做什么?” “听说你想见我。正好,我也想见见你。” 楼懿文的指尖慢慢点着楠木桌子,嗤笑了声,“你把我这里当成动物园还是菜市场,心情好了来逛一圈就想离开。” “你如果一定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华蔚从旁边搬了把椅子,直挺挺地坐在楼懿文的对面;两相对峙,气势不减。 室内一时之间,陷入了静滞。 楼懿文坐在厅内上首,目光不明不灭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孙女;对方身上所展示出来的东西,与她所知的,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你现在的表现,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华蔚十指交握,不卑不亢,答:“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倒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一丝不苟、不假辞色;心里想的是什么,脸上便表现出了什么情绪。 “呵。” 楼懿文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偏过头去翻开了桌子上的蓝色文件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从华蔚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封面上写的几个大字。 ‘楼蔷身份信息调查明细’ 里面的纸张瞧着分量不多,大约只有薄薄的几张。 看来大概是和楼泽良夫妇给她看的同一种东西。 “我让人调查得出的资料里,清楚明白地写着你七岁那年被姚秀芳从福利院收养;而恰好在前一年,姚秀芳才刚从另外一个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童。” 她唇边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挑眉冷冷瞧着华蔚问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一个人接连两年从孤儿院领养女童,这是一个正常人会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楼懿文试图从华蔚脸上看出些情绪波动,然而,却没有得到丝毫反馈。 “要么,说明她另有目的。要么,这份调查是假的,或者说,是错误的。” 她抬眼缓缓与之对视,平静出声:“你在我的面前,质疑你的人对我的调查结果,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第25章 这份资料太过完美 “楼蔷,我今日既然敢在你的面前说这样一番话,那就证明我有确切的信息去支撑我认为的结果。你在我面前佯装镇定,并没有用。” 她迎上楼懿文沉沉的眸光,“我洗耳恭听。” “但是说句实在话,我手上的这份调查报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的确算得上完美无缺;甚至于在某些常人没有考虑到的地方,都细细的写明了细枝末节。” 她抬手合起了文件夹,复又端起手边的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清茶,茶汤清透澄亮,清香馥郁;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可偏偏就是太完美了,才显得那样虚假。资料里的你,在姚家村小学就读的六年后,于那一年的八月三十日在牛头坡中学办理了中学一年级的入学手续,而那一年,你十三岁。” “这有什么问题。”这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杯盏盖回茶杯,楼懿文看着她,眼底情绪复杂难觅,“牛头坡中学位于富业省启常市,那一年的八月底富业省遭遇暴雨洪涝,启常市更是其中最为严重的区域;光是后期的修缮工作就花了整整半月有余。你的牛头坡学校,是如何在短短三天之内,就恢复了正常课时呢?” 楼懿文的质问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坐在她两米之外的华蔚再次出声:“这就要问你的人,不是吗?这份调查结果与我没有任何干系,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给出答案为你佐证。信与不信,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的冷静常常让我有种错觉。” “什么错觉。” 楼懿文眸色沉沉:“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楼蔷?” 她弯唇莞尔:“如果不是,那最好不过。” “可dna说你是,那你就是。” 她直接打断楼懿文的话,“我并不喜欢与人打哑谜。楼老太太,在这里,我最后叫您一声祖母,算是谢谢你对于你我这份亲缘的肯定。”华蔚站起身,颔首弯下背脊轻微的弧度,算是还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亲情。 而后,她重新坐回椅子上,迎上楼懿文的目光,再次说道:“我没有觊觎楼家任何资产的心思,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清清楚楚的告知甄茹女士与楼泽良先生。” 轻疏且丝毫没有感情的称呼让楼懿文眉头皱了皱,“他们是你的父母。” “我知道。”她点点头,并不否认。“正是因为知道他们与我有着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所以我才要特意说明。” “你们不必因为这一点无足轻重的血缘,将一个与你们从未相处过的人接回来,这对你们来说需要一段极长的适应过程;而你们强硬地改变别人的生活轨迹,也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做法。” 她想起一句极其经典的台词可以形容目前的情况。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从未见过太阳。’ 当然,这仅仅是用来形容‘姚岚。’ 属于华蔚的黑暗,早在她七岁那一年,就结束了。 她亲手打破了阻挡她脚步的大门,从偪仄的门缝中艰难爬行,迎来了属于她的光明。 第26章 弥补过错 “难道说我们将你接回来还做错了么?” 楼懿文紧盯着她,目光灼灼:“二十三年前那场事故导致你流落在外,直接改变了你和楼婕的人生。原本你应该在我楼家锦衣玉食地长大,按部就班地过完这一生。可如今这一切全然改变了,你对于自己失去的那一切没有半分怨恨吗?难道就不想夺回来吗?” 循循善诱,句句诛心。 不愧是几十年前商界谈之色变的‘黑心莲’。 心理暗示简直玩得不要太熟练。 “那是你们的错。”华蔚缓缓出声。 楼懿文半阖着眼,接着开口:“所以我们要弥补过错,让伤害降到最低。” 将她接回楼家,就是他们开始的第一步。 “弥补过错是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做法已经接近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可以构成非法拘禁罪的。” “我并没有强迫你留下。” “可你也没有让我离开,不是吗?” 从她踏进这座院子里开始,她就知道楼懿文没有让她离开的打算;无论是莫兰开口叫她的第一声‘蔷小姐’,还是楼懿文见她第一眼就叫她‘楼蔷’;楼家老宅从上到下,甚至连佣人都知道了她的存在。 这足以看出来,楼懿文是十分想要她回到楼家的。 虽然还不知道这背后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回到楼家,那么在姚家村的时候,泽良两夫妻就已经没有办法带你回来了;可你偏偏坐上了车,还回到了这里。”她的指节轻轻点着楠木茶几的桌面,缓缓出声:“你说你想见我,那或许证明你还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可你又说,你对楼家的资产没有任何的兴趣;那我很想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般情况下,人们放弃了眼前的即可得利益,往往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 “很简单。”她坦然的迎上楼懿文意味深长的目光,“第一,我听说你为了我的事情寝食难安,长此以往,恐怕有损健康。所以我的出现,应该能够让你感到些微的心安。第二,我想见你一面。” 商海沉浮多年,见惯了你死我活一般的勾心斗角,头一回听到这么不含目的的答案,让楼懿文不禁感到讶异:“就,这么简单?” “祖母。” 这淡淡的一句称谓,让楼懿文的眸光顿了顿。 指尖轻颤了颤,她迅速敛起眼底的痛色,抿紧了唇。 “并不是所有的目的都夹带着利益,你以你所习惯的思维揣测别人,便也以为别人会回馈你同样的目的。我来见你,只是因为生物学上我们存在的那一点亲缘关系,再无其他。” 楼懿文忍不住开口,艰涩问道:“那你所遭受的那些不公平呢?那些痛苦又黑暗的过往呢?” 繁花似锦的楼家与平凡人家的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她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吃着本该属于别人的苦,而别人过着本该属于她的奢华生活。 可楼懿文只听见她平静答道:“那些过往只要我想放下,我就一定能放下。” 第27章 你想毁了我? “够了!”她忍不住抓紧太师椅的扶手,出声呵斥:“在我面前做什么圣母!分明你才是最该受到怜惜的被害者!你应该去争、去抢;去夺回这些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无论是你的父母、亦或是楼婕霸占掉的身份,又或者她的未婚夫!你都该一个一个的抢回来,哪怕你不喜欢,那也该属于你!” ——只要是我的东西,哪怕我不喜欢;那我也要亲手毁了,不让别人得到半分。 这便是楼懿文整段话所透露出的中心思想。 真不愧赫赫有名的‘黑心莲’。 “原来你说我有目的。”华蔚缓缓开口,眼底意味深长,“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怪不得楼懿文会揣测她来见她的目的,原来早在她还没到来之前,她就已经设好了陷阱,只等她往下跳。 她为什么要对她下暗示,让她去抢楼婕的未婚夫? 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唐家如今与楼家正是有着合作的,她走这么一出,是想两家关系破裂;还是想顺手弄死她? 而这两种结果,都是对楼家百害而无一利的。 “你想毁了我,还是想毁了唐家?” 是想借唐时文之手毁了楼蔷,还是想借楼蔷之手,毁了唐家? 她将这淡淡的一句问话,抛向了高高在上的楼懿文。 原来这才是要将她留下来的最终目的。 “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比我预想中要聪明。”她静默了会,垂下眼睑,无声叹息。 恍若一瞬之间,老了十岁。 可惜这份聪明不是她想要的。 她需要的是一个愚蠢、粗蛮、无礼的楼蔷。 她需要她去争去抢、去无理取闹,将这些事闹得满城风雨,沦为全城笑话。 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向唐家挥刀。 她抬起目光,认真看向眼前的女孩:“楼蔷。我需要借你的手,毁掉唐家。” “我需要知道原因。” 华蔚没有拒绝,没有答应;眼眸之下,皆是平静。 豪门世家为了巩固权力的稳定,往往会采用联姻的方式将两个家族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从而达到互惠互利的目的。 而唐时文和楼婕无疑是这场博弈中最合适的两枚棋子。 正是由于联姻的关系,楼家和唐家的合作才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楼懿文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才要冒着这样的危险也要不惜代价毁掉唐家。 “你是否值得我的信任?”她嗓音沉沉。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反正我明天就会离开,这一切与我再也没有关系。我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让人讨厌极了。 可楼懿文却笑了。 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发泄口,轻轻抚着手里的茶杯,在一室静谧中,将那些娓娓道来。 “半年前我发现集团旗下所属赫川市的一家子公司提交上来的账目有些反常,出于考虑,我就暗地吩咐了人去查。这才知道短短一年,那家子公司真实的账目盈利其实与去年相比整整缩水了一半。” “而那些人为了报告好看,唆使部门做了假账。” “可奇怪的是明明所有的合作商都在正常的接洽着,为什么账目会出现这么大的亏损?即使存在恶性竞争的可能,但是总部却没有收到任何风声。这非常的不对劲。” 第28章 我需要一个愚蠢的孙女 “所以我让那批人接着潜伏在那里,往深处去查。一周后,他们回馈给我的调查名单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叫骆斌武的男人。” 名字听着陌生,华蔚在记忆里过了一遍,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那些流向不明渠道的款项最终都到了他的手上,再一周之后,他们又查出这个人那么巧合的与唐家有些关系。他是唐家第三子,唐维山岳家的远房表弟;而他前往赫川市的时间,正是子公司账目开始出现问题的一个月前。” 种种线索,最终指向了唐家。 数据可以作假,但蛛丝马迹却不会随着时间而被放过;随着调查的深入,呈现在她面前的结果就越来她心惊。 如今她才堪堪交出了一部分权利出去,唐家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出手了吗? “你为什么不干脆解除婚约,直接对唐家反击?” 久居实验室,与数据作伴的华蔚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既然楼懿文手上握有证据,那还在这里犹豫什么? “商战,也是舆论战。” 她缓缓出声,看着华蔚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单纯的稚童;“在没有绝对的自信之下,绝对不要将你的底牌曝露于人前。更何况,我们没有底牌。” 一旦贸贸然解除婚约对唐家出手,只会让外界认为楼家主动破坏约定,向曾经的姻亲背后捅刀;这样不仁不义的伙伴,以后还有谁敢合作? “这件事需要长久的谋划,所走的每一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一旦走错一步,那么给楼家带来的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我筹谋至今,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的出现。” 对方暗沉沉的目光直直向她看来,华蔚心领神会,却眉头微蹙:“我?” “准确来说,是需要生长在消息闭塞,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姚岚。只有这样的你出现,才能打破平衡,给唐家一个措手不及。” 杯中茶汤只剩余温,茶盖被她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你目光短浅,所以即使做错事情也情有可原;你心怀妒忌,对抢走你人生的楼婕产生怨恨,继而喜欢上了原本应该属于你的未婚夫唐时文,也在情理之中。姐妹为了同一个男人反目,最终楼家为了脸面不得不解除婚约,也说得过去。” “你求而不得,被唐时文好一顿羞辱;楼家为了子辈找回脸面而对唐家出手,自然合情合理。届时所有舆论都会倒向我楼家这边,扳倒唐家便不再是问题。” 只可惜。 建立在这个计划之上的基础,在她见到楼蔷的第一面时,她就知道计划破灭了。 她不贪图楼家的财产,甚至连自己父母都不愿意认;来见她只是为了那微不足道的一点亲缘关系。 那段对她来说的悲惨过往,也被她一言一语之间轻而易举地放下。 理智地让她无处下手。 听完所有的华蔚细细沉吟了会,这才出声:“计划很完美。” 可惜她不是愚蠢的姚岚。 第29章 你在得意什么 “你的故事听完了,不如来听听我的。” 在楼懿文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华蔚从随身所带的文件夹中抽出了一份与楼懿文手里一模一样的资料。 她毫不避讳的将资料展示在楼懿文眼前,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实不相瞒,按照我对你性格的初步了解,我当然知道资料过于完美会引起你的猜疑;毕竟能撑起楼氏集团并将它扩展至如今规模的人,这么些年也只出了你一个。” 明明每个字眼都听起来像是在炫耀,却偏偏华蔚所表述出的情绪平静至极,仿佛她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但你却忽略了其中一点,那一年启常市爆发的那场洪灾让人印象深刻,虽然不会有人特意记得日子,但为我建立资料的人却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更重要的是,在那一年以你为首的各大集团都曾先后向富业省捐赠过物资,那么只要在你看到我的资料上出现关于富业省时,就一定会起疑心。” “楼老太太,与其说这份资料是你查出来的;不如说是我特意送到你面前的。” 这种浮于时间的破绽她认为至少楼泽良夫妇应该也能看的出来,却没想到只有眼前的楼懿文发现了她的不对。 看来还是她高估了。 眼见着楼懿文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复杂,华蔚将手里的资料重新收回资料袋,继续说道:“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我也只是出于一个试探的心理;只是想看看在出色的精英教育下的成果。” “那么,你的答案呢。”楼懿文问。 华蔚未答。 但楼懿文却从她平静无波的眼底,看出了明晃晃的四个字。 ——不过如此。 “看来我们让你失望了。” 呼吸浅浅,听起来像是叹息。可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失望,反而多了几分自豪。 “你在得意什么?”华蔚看着她脸色反常,不禁出声问道。 这场试探以楼家失败告终,楼懿文不去深思背后的原因,反而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这很奇怪。 “楼蔷。”她再次开口唤起这个名字,看着华蔚的眼中满是赏识。“你可别忘了,你自己也是楼家人。” “你身上流着楼家的血液,这是不争的事实。见到你如今被教育得这样出色我很欣慰,起码楼家没有给到你的那些,你靠自己得到了。” 人们所受到的教育是一个人的立身根本,因为这些来自知识、人生、现实层面的教育,都会体现在你的一举一动中;而这一切,也会伴随着你走过一生。 “我不会去查你来自哪里,背后所属是哪一方。你只需记得,你永远都是楼家人,无论你走到哪里,这个身份都不会变。” “您不必道德绑架我。”以血缘为纽带的关系在她眼里看来根本无足轻重,如果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用,那社会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手足相残的案件了。 “姚岚也好,楼蔷也罢;名称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你今天在这里跟我说了这么多关于唐家的事,无非就是想让我帮你。但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件事对我来说毫无益处。” 第30章 楼蔷,你孤独吗 她完全可以选择将自己这个六个月的假期投到别的事情上产生利益最大化,而不是要留在这里浪费自己的时间。 楼家现在就是一潭混乱不堪的沼泽,而她如今就站在岸边,清醒地看着里面的一切。起起伏伏,尔虞我诈。 闻言,楼懿文饱含复杂情绪的目光看着她沉默几瞬,陡然开口向她问道:“楼蔷,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一个人,孤独吗?” 孤独? 华蔚放在膝上的手掌猛然紧握了一下。 在每个深夜里被她遗忘掉的情绪陡然浮起在心头,那种异样又带着刺痛的感觉再次冲击了她;没有感受过正常人七情六欲的她根本不明白这种感受因什么而起,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来疗愈。 而今,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见她不答,楼懿文移开目光,再次沉声说道:“既然你的身份信息是捏造的,那么那些过往自然也是假的。你见到我时,眼底情绪非常平静,就好像在看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人。这样的理智清醒,又需要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话中深意,就好像在步步紧逼,“我就再说得直白一点,这些年,你经历过多少绝望?在你最无望、痛苦的那些日子里;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最怀念的又是什么?你难道真的没有设想过,假如你和楼婕的身份没有被互换,你如今又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当然设想过。 七岁之前,在廉租房里每一个黑暗的日子,她都在设想这个可能。 假装自己家庭美满、衣食无忧,有父母疼爱;可以穿着体面的衣服坐在教室里与同学老师们一起学习;可以不再受挨打与责骂、不再挨饿。外面的天空是彩色的,空气是香甜的;而她的生活,也可以是幸福的。 正是靠着这些虚假的幻想,她才从无数个黑夜里挣扎醒来,日复一日地活下去。 楼懿文的这些话无疑是唤醒了华蔚心底深处的那一份记忆,虽然她此时脸上一派平静,然而心上还是不免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但,也只是一丝丝而已。 “活在幻想里的人,无疑是愚蠢的。” 她如是说道。 这些假象让她活了下来,却也让她在清醒的现实里陷入了更加的痛苦;她知道这些她都没有,她知道黑暗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并没有离她远去。 她从来都没有将这些幻想当做向上的动力,来操控自己这一生。 “我从未得到过,又谈什么怀念?” 只有尝过蛋糕的香甜,才会回忆那一抹柔软。 而她的人生,从开局就是困难模式;无边无尽的侮辱和打骂,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食物,永远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怀念什么?怀念下水道里恶臭无比的老鼠尸体,还是角落里腐烂的蘑菇? “你曾经是拥有过这一切的。其实你早就发现了泽良两夫妻对楼婕明里暗里的偏疼偏爱,你只是没有说。但这些曾经都是给予你的,你作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他们心里的比重无可估量。” 第31章 四叔 “在你还未出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为你备好了未来五年你所需要的所有,直到楼婕身份曝光之前,你与我们合照的那张全家福还悬挂在你们家的主厅里。你出生之后的点点滴滴都被记录成册,集合成一个个视频;而今,那些东西都在我的手上。” 为什么会在楼懿文手上? 华蔚甚至都懒得开口去问原因。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楼泽良夫妻忍受不了打击,无法接受楼婕不是他们亲生女儿的事实,恨不得将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扔得一干二净。 “楼蔷。难道你就不想看一看在你成为姚岚之前,你所过的另外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子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就像是引领迷途小鬼的白无常,字字句句,都要将她带下无边地狱。 在这一刻,华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同于寻常的正常起伏,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急促情绪。 “我……”她动了动唇,张口欲言。 它似乎在叫嚣着:我想看一看!曾经的我,到底拥有过什么! “母亲,这就是三哥家新捡回来的蔷丫头?” 修长如玉的指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来人身长玉立,携着一股青竹气息的冷香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头顶陡然响起的声音让华蔚陡然绷紧神经,顷刻警惕。 反应过来后她不禁一阵心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警惕性变得这么差了,居然人都来到了她的身后她都没有发现。 交谈被打断,眼见着楼蔷有答应的征兆却被迫中止。这种情况下,楼懿文即使对着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瞪了楼清原一眼,愠怒道:“说什么捡回来的胡话,从今儿个起,她才是你的亲侄女。至于楼婕,甄茹爱养着就养着,楼家也不会缺她这口吃的。但之前借着楼家名头的那些便利,她就别想有了。” 楼婕生母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恶事,她没有迁怒于她已经是她的仁义;但若是还想让楼家牺牲自我为她护航,就想都别想!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楼清原听,不如说是给华蔚递出的橄榄枝;是楼懿文表明的一种态度。 她明确了自己对楼婕的不喜,只要楼蔷愿意留下帮她,楼懿文就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楼蔷的这一方。 哪怕为了她不惜与楼泽良夫妻撕破脸皮。 “模样倒是和三哥长得挺像的。”他佯装端详着华蔚的侧脸看了几眼,随后便移开了目光,自顾自地在厅内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期间还时不时地把玩着手中的短笛。 楼懿文看着他这副样子就莫名地来气,“也是做长辈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的吊儿郎当没些礼数?蔷丫头第一次回老宅,你作为她的四叔就这种态度?” 不说别的,总要给楼蔷准备些见面礼才对,总不能让孩子第一次上门就寒了心。 “啧,母亲您瞧我这记性,我给忘记了。”他的唇边挂着不走心的笑意,虽然嘴上在道歉,但眼底却没有几分抱歉的意思。 楼清原转着手中的短笛,见楼蔷盯着他的手在看,眼底不禁闪过几分嘲弄,刻意补了句:“对不住了蔷丫头,四叔手上这个是别人送的,可不能给你。改天四叔让人给你打个金的,” 想了想犹觉得不够,又伸出三根手指:“哦不,四叔给你打三个。” 第32章 乡下人,没见过好东西 ——练短笛的人,为什么虎口处会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衣服上沾染的的确是竹子的气味,之前在院落外听见的笛声应该就是出自他没有错。 但,为什么初次见面楼清原会对她存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 “乡下人没有见过好东西,只是出于好奇多看了两眼。楼先生不用客气,我对这类东西并没有兴趣。” 你想嘲讽一个人没有见过市面时,对方越想办法隐藏你就越想揭开;但当对方毫不介怀地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时,你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就是楼清原此时的想法。 他不喜欢楼泽良夫妻的做法,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个捡回来的楼蔷抱有好感。 恰恰相反的是,在音乐上有着极高造诣的楼婕更得他心,如今楼蔷回到楼家对楼婕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着实叫他喜欢不起来。 在这种心理下,他刚刚没有忍住出口讽刺了楼蔷两句,却没想到被对方一句话就给化解了,还给他扣上了一顶针对侄女的帽子。 而这时,他眼见着母亲在听完这句话后的脸色直接黑了两个度。 生父母不喜,偏爱仇人的女儿,在回家的日子里亲弟弟也未曾露面;而此时第一次见面的四叔也对她出言讽刺…… 楼懿文光是想想这个画面,都替楼蔷感到心寒。 “你若是不会说话,就给我安分待在这里做个哑巴!”训斥完楼清原,楼懿文转脸就换了副脸色看向华蔚:“我的提议你可以认真考虑,反正日子长着,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如果在这之上你还有其他的附加条件,我们也是可以商量的。” 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我会考虑的。”华蔚下巴轻点,十指交叠,眼底依旧平静无波。 …… “看着是有几分小聪明,只可惜心术不正,见到对自己稍有利益的事情就顺杆往上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楼清原收回看向楼蔷离去背影的目光,言语淡淡,却饱含轻视。 无他,他对这位小侄女的第一印象实在是不太好;言辞犀利,浑身上下一副斤斤计较的小市民之气。 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却给他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 至于吗? “你心怀偏见,自然看什么都是歪的。你敢说如果今天是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坐在这里,你还会这么出言不逊吗?” 他答得毫不犹豫,“那怎么一样,陌生人怎么能和她比?” 能进楼家门的人非富即贵,哪个的眼界都比她高多了。 闻言,楼懿文眼底闪过几分失望,冷声道:“楼清原,你的亲侄女在你眼里,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偏心也要有个度。 “你最好认清在这件事里谁是真正的受害者。楼婕能有今天的优秀与出色,离不开楼家这些年对给她提供的教育资源与帮助。如果没有楼家,你敢说她不会变成第二个姚岚吗?如果她们二人的身份没有被调换,你敢说,楼蔷不会比楼婕更优秀吗?” “楼清原,你敢吗?” 第33章 好一个将错就错! ——他不敢。 手中的短笛停止了转动,方才还吊儿郎当的模样被楼懿文几句话敲打下来已经荡然无存;他紧抿着薄唇,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忘记了楼婕的优秀从何而来,也忘记了楼蔷那些悲惨遭遇因谁而起;而他还对这个孩子出言嘲讽,对她的出身进行不怀好意的评判。 ……他都干了什么。 那可是他的亲侄女。 但事件中的另一个孩子,难道就有罪吗? 他动了动唇,嗫嚅出声:“母亲,楼婕她也是无辜的。” 茶汤已经冷去,楼懿文垂下眼眸端着茶盏淡淡反问:“所以我的楼蔷就该死,就应该给她做踏脚石吗?” “您这是在偷换概念。既然已经造成这样的结果,既然事实已经无法扭转,既然教育资源已经倾斜;那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将错就错留下楼婕?她足够优秀,足够出色;是楼家引以为傲的子辈。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所谓?” “我没有说过要让她离开,我只是收回楼家对她所有的帮助而已。” 这话在楼清原听来十分可笑,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反驳道:“那这和要她离开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还想去扶楼蔷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吗?别开玩笑了!” “楼清原!”楼懿文怒不可遏,蓦然砸了茶盏,抬起手狠狠给了楼清原一巴掌! 上位者的气场在这一刻全然释放,她脸色冰冷,语气低沉而缓慢,却不容置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纵容犯罪!” “好一个将错就错!你又是在为谁易地而处,设身考虑?如果今天是你站在楼蔷这个位置上,你好意思开口吗?你要脸吗!” 掌心的反作用力让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楼懿文望着被自己打偏过脸去的小儿子,眼底盛满了恨铁不成钢。 “楼婕锦衣玉食,受着鲜花与赞美长大;而我的楼蔷却只能在山沟沟里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你凭什么无视她的苦痛?就凭楼家用资源堆砌出来的优秀吗?” “若是这种天赋,我过去能造出来一个,那我未来就能造出来第二个、第三个!全看我愿不愿意!” 话意冰冷而决绝,楼懿文数天以来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被楼清原彻底点燃爆发。 一部分怒气来自于唐家暗地里的小动作,一部分的确是因为对楼蔷过去的遭遇而产生了怜惜。 楼蔷自小脱离楼家长大都成长到如今的冷静与理智,背后身份更是成谜。 如果她没被调换,被她精心教育,未来成就是否不可估量? 她闭了闭眼不忍再想,只越发觉得心痛。 “……母亲,您每年可以向启常大学提供上百万的资金资助贫困生求学,为什么偏偏容不下一个楼婕。”心底的天平似乎开始倾斜,楼清原握紧手中的短笛,掌心用力,似乎在给自己一个坚持的理由,“如果血缘关系真的这么重要,那你资助的那些学生算什么呢?” 这些话听得楼懿文气极反笑,搭在太师椅上的手狠狠攥紧:“你把她们当什么,又把楼婕当什么?” 第34章 落子无悔 虽然语气咄咄,但她的话中却饱含力量:“那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出自贫困的家庭,当中有些人还未成年就遭受着被嫁人的风险;但她们却依旧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这所大学,每一年我收到的感谢信都可以堆满整个储物间。她们对我心存感恩,未来以报效社会为己任!” “可你口中的楼婕做了什么?唆使我愚蠢的儿子到我面前为自己开脱、求情,楼蔷还没回到楼家就迫不及待地想踏着她上位;抢走楼蔷的生父母还不够,还要联合你给她下马威。楼清原,你太令我失望了!” 最后一句话落下,厅内的空气都静滞了。 安静到连针落在地的声音都可闻。 楼清原攥紧手中的短笛,似乎在为自己汲取一些微薄的力量;他低垂着眸,不敢直视楼懿文的眼睛,只沉着声断断续续开口道:“婕儿没有要我为她求情……我只是,觉得她太可怜了。楼蔷一回来就夺走了她的父母,她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想,帮帮她……” 帮帮她,而已。 “夺走?甄茹为了将她留在楼家不惜放弃自己七成的股份,对自己的亲女不喜,更是要将楼蔷出生时的影片悉数毁灭;到底是谁夺走了谁的父母?”楼懿文唇边挂着讥讽,每一句话都带着冰冷的刺骨寒意。 她居高临下,瞧着楼清原依旧倔强的侧脸,心底更是冷了几分,“古往今来,血缘关系无疑是一个家族里最好的团结纽带,虽然手足相残的事件层出不穷,但它毫无疑问是在这里水深火热的世界中繁衍下去的有效方法。” “你谴责我只看重血缘关系,完全看不见楼婕的优秀,对一个来自乡下的楼蔷却重视的不得了。可你错了,正是我看到的楼家教育的成果,才更是要做出这样的决断。如果楼婕是你三哥名正言顺收养的孩子,我一定会将她当成我的亲孙女一样看待。但她偏偏不是。” “如果我今天对楼婕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对楼蔷何其不公平。她在外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总要有人付出一些代价来抚平她的伤痕。” “哪怕为此得罪许多人……”楼清原咽下无声的叹息,声音很轻:“你也要这么做吗?” 如今与楼婕有牵扯的人可不仅仅是楼家人。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教导她乐理的老师,何贤平。此人出自何家,在帝都大学还挂着名誉讲师的名号,京中叫得出名字的音乐人有不少都受过他的指导。 更别提那个小提琴家冀洪健背后的力量。 半晌后,茶盏落在楠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听见楼懿文坚定的声音:“我落子无悔。” - 她从未想过要留下。 哪怕在没有与楼泽良夫妻见面之前,她也没有想过要回到楼家。 这就是为什么她只跟老师请了六个月假期的原因。 华蔚从口袋里摸出个白色方块,约莫只有鸽子蛋大小,方块向上的那一面闪着幽幽的绿光,提示着她:房间里无可疑信号。 她敛眸收回目光,手一松,方块就掉到了地毯上。在触及地面的前一刻,方块瞬间变形重组,变成了迷你型机器人的样式,悄无声息的滑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第35章 过往 紧接着,她摸出在暗格里的黑色机子,在仅存的可怜内存中翻出许久之前好友为她谱的一首曲子;调子响起时曲风凛冽肃杀,战意汹汹,却有一个和意调极为不符的名字。 《第八夜安魂曲》。 耳侧拂过一片片音符,华蔚手插口袋,靠在冰凉的门框边,望着夜空中那抹弯月陷入了回忆。 在最开始发现身份其实是被调换的时候,是在四五岁的年纪。 那一年,计划成功的楼婕生母似乎患上了被害妄想症,总以为身边的人要对她下手,便一直带着她在路上奔波逃命。 她幼时对他人释放出的好恶极为敏感,因此性格有些沉默寡言;那个女人以为她痴痴傻傻,便不再顾忌,对她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每一天不堪入耳的辱骂在那段记忆里镌刻至深,每每回想起来,耳边回荡着的总是挥之不去的谩骂。 骂她是小杂种,拿她和下水道的老鼠做比……等等,诸如此类,不外如是。 那时她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伸出瘦小的食指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圈;圈内干瘪的果核是身陷囹圄的她,圈外的灰霾与黑暗是她当下的境况。 她没有办法逃离,只能选择封闭自己。 “你怎么不哭!你闹啊!哈哈哈哈!楼家人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居然是个傻子!” 撕心裂肺的笑声在灰暗的角落里挥散不去,她笑出了眼泪,沙哑了嗓子:“我要你每一天都和老鼠作伴,过着这世上最低贱的生活!凭什么有些人生来高贵,什么都应有尽有!” 她好似疯魔一样发了狂,张牙舞爪地活在自己虚幻的世界里:“我得不到的,我让我的雪儿得到了!而你,等你再长大些,我就把你送进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里;让你被千人枕万人骑!我就不信届时的楼家面对这样满身污秽的你还会愿意认你回去!哈哈哈哈” 角落里的身影为不可几的轻颤了颤,片刻又恢复了死寂。 华蔚望着月光的眼睑半垂下来,呼吸重了几分;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小机器人似乎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情绪波动,默不作声地飞到了她的脚边,想给她一丝安慰。 那时她对话中之意并不明白,只觉得这些话充满了极大的恶意;在那一刻,她头一回对身后这个宛如疯子的女人产生了杀意。 ——就像杀死桌子下那只和她抢面包的老鼠一样。 即使双手沾满鲜血,她也满不在乎。 活下来,便够了。 …… “主人,030请求建立通道进行通话连接,是否开启视讯功能?”合成的电子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小机器人飞到了她的身侧,迷你的豆豆眼显得它多了几分呆萌。 她回过神,转身走进房内,随口吩咐:“是,启用x-526频段。开启信号隐藏。” 小机器人的豆豆眼闪了闪,一板一眼的执行起命令:“正在为您建立连接……3、2、1。” “已接驳,开启虹膜识别。识别成功!通话时间约为十五分钟,030附资料一份,已发送至邮箱,请注意查收。” 第36章 傅明贞 电子音渐渐小去,面板向上投射,映出巴掌大的小小缩影;空气中的虚拟人像出现在了华蔚的眼前。 “你还真休假去了?我前脚刚赶回30区,后脚就听人说你不在研究室了,可差点没把我吓死;我以为是研究所那群老家伙又随便捏了个名头要把你塞危险区去。如果不是你老师在7区大群里挂了条公告,我现在估计还在想办法联系人把你抢回来。” 30区隶属上部,不受研究所直接管辖;而眼前这位对于她休假这件事没有通知她而感到明显不开心的女人,是她在基地时的同窗好友,傅明贞。 而她本人,则是30区的负责人。 如果真要和研究所那群老头抢人,说不定她还真的能成功。 华蔚抬眸淡淡瞥她一眼,唇边有浅浅笑意:“那群老家伙们一把年纪,可经不起你折腾。” “呵!”她冷嗤一声,似乎是想起什么,抿直唇线没好气道:“那种事他们都不是没干过,明佩当年就是差点着了他们的道,如今落了个两头不是人。” 傅明佩,她的亲妹妹。 四年前,研究所与30区联培了一批人作为后继力量;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背景深厚的傅明佩首当其冲成为了那批学生中的领头人。 一年后,不知研究所动用了哪方力量将这群学生送进了危险区,消息封控半月有余,30区才发现联培生早已不知所踪。 那时的危险区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危险区,虽然凶名在外,但却也只是凶名在外而已;彼时刚刚上任30区负责人的傅明贞在知道妹妹进了危险区后,也只是在大会上劈头盖脸骂了研究所一顿,并没有真正动手。 两个月之后,一封来自危险区的信件却彻底激怒了傅明贞。信中短短两句,这样写着:阿姐,b3527项目有变;中止计划,这是阴谋。 压抑下怒火的傅明贞寻了个由头,走了多方程序拿到了撤人文书;但当她开着车去危险区接人时,除了傅明佩,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其中一名男生更是站出来指责傅明佩丢下一半的研究成果甩手不干,骂她不负责任,骂她利欲熏心、唯利是图。 而瘦到脸上无半点血色的傅明佩只站在寒风里,半句都不为自己辩解。 本着以人为本、负责到底的态度,傅明贞忍着怒火将文书狠狠拍在危险区负责人的办公桌上;以绝对强硬的态度将那批联培生一个不落地带走了。 在投票选择归属问题的时候,30区以绝对优势落败,而后由研究所真正接管这批学生。但那时傅明佩已经彻底被排除在外,无法再融入这个集体。 傅明贞只好向上部申请调令,将妹妹转移到了30区。 巧合的是,b3527项目在一个月后出了问题被迫中止,所有参与项目的研究人员在一夕之间全部从名册上消失。 而傅明佩那批人由于离开得早,阴谋之火并没有燃烧到她们的身上,得以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但至此,危险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危险区。 第37章 危险区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危险区始终是上部的一块心病,亟待解决。如果真到了我非去不可的时候,阿贞,你不要拦我。” 她的语气是这样的平静无波,在讲述自己的生死问题却如同在谈论天气;冷静地让傅明贞想从视频那头顶着网线爬过来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但傅明贞知道,华蔚并不是在说笑,届时局面真如她所说,那她还真的会那么做。 她拦不住。 “这块心病就像悬在研究所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但危险区却又与研究所息息相关,当年正是靠着危险区孤注一掷,才保住了研究所的最后一丝命脉,得以薪火相传至今。” 傅明贞语气微微一顿,“或许你不知道七区的前身,其实正是分裂之后的危险区。保守派当年携卷撤出,在上部的默允下创立了七区;你们档案室里封存的许多旧资料其实都出自危险区。” 真要追究起来,七区或许还要感谢这位旧部。没有曾经的他们,也没有如今的七区。 “保守派撤出的原因,就是成立七区的理由。既然上部默认了七区的成立,那就意味着危险区里那群激进派的确有不是之处。这样的旧部,不承认也罢。” 华蔚眸底淡淡,一锤定音敲定了七区的前身;傅明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她才是如今稳坐七区头把交椅的人。华蔚的老师任守随手下掌着七区与13区,但七区实际上的把控者,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华蔚。 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现实。 想起另外一件事,她眸光暗了暗,转移了话题,“自从明佩那件事之后,研究所那群老头们就开始小动作不断,近些年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几轮交锋下来,就连我的30区也折了几个人进去,更不用谈被研究所牢牢把控着的其他区。” 她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华蔚,你我都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当然知道。 鸦青长睫轻颤了颤,华蔚坐直了身,眼底多了几分审视。 危险区缺人,非常缺。 但那样的龙潭虎穴,谁都不愿意将自己手下的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送进去。 所以乃至他们要将主意打到外面的各大区身上,联合研究所不择手段地开始抢人。 “上部那边是怎么样的态度。”她动了动唇,意有所指。 闻言,傅明贞脸色顷刻冷了下来,她握紧手中的钢笔,咬牙切齿道:“还能怎么样,无论我递交了多少次报告,那群王八蛋还是照样睁只眼闭只眼!危险区对于他们就像一块良性肿瘤,留着碍眼,切了又指不定会有什么更大的伤害!到头来要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又是我们!” 华蔚眼睑微垂,对傅明贞的话不置可否。 或许她这样的形容还不够准确。 危险区更像是上部拿来平衡在30区和研究所之间的一块天平,只要它还存在一天,那30区和研究所就永远都会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之后发生什么,就不再可控了。 所以,上部对危险区才会如此纵容。 第38章 楼凌宇 这些年来小风波不断,谁敢说里面又何尝没有上部的默认呢? “这些事一两日解决不了,不谈也罢。” 傅明贞吐了口气,将钢笔拍在桌子上,紧盯着华蔚神情变得凝重:“我听说你这次休假的原因是处理家事。你的生父母希望你认祖归宗,回归楼家。而楼家在京城当属望族,这样的家世,也算是不错的。” 但在傅明贞看来,也仅仅是不错而已。但若是配她的华蔚,还远远不够。 七区的华大教授,不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楼家可以攀附得起的。 “你的情报部门该更新迭代了。”她掀了掀眼皮,缓缓点着桌面:“唐家的唐时文,楼家的楼婕,楼凌宇。” 报出的这几个名字之间毫无共同点,却又相互交织,相互黏连。 傅明贞敛了情绪,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眼里有果然如此的情绪闪过,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有些话即使站在多年好友的份上也不能开口,这些过往只能由当事人主动提起。那种揭人伤疤的事,她傅明贞干不出来。 哪怕她什么都知道。 “真正逼迫楼泽良夫妇认我回归的人不是楼懿文,而是权衡利弊后,为了楼婕他们不得不做出的取舍。取是我,舍,也是我。” 取走她的真实身份,将之按到楼婕的身上,再捏造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楼蔷,抹掉二十多年前那一场犯罪。 然后,舍了乡野长大的土包子姚岚,倾尽全力培养未来的天之骄子,楼婕。 “唐家想用利用唐时文牵制楼家,在背后联合他人试图弄垮楼懿文;但唐时文又何尝不是困住他们手脚的一颗麻烦棋子?一旦唐家轻举妄动,对此毫无所知的唐时文不但不会成为助力,恐怕还会变成绊脚石。” 楼懿文能耐心筹谋策划等到她踏上楼家大门,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楼凌宇?”念及这个和自己带了几分血缘关系的名字,华蔚脸上居然罕见地多了几分嘲弄之色,淡淡吐出几个字。“一个蠢货而已。” 有人心甘情愿自己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她为什么要阻拦? 这种级别的冤大头,在基地百年也未必能见到一个。 对于这句评价,傅明贞靠在椅背上,凌厉的眉眼间染上桀骜,无不赞同她的话。 “若是我傅家出了这样的孩子,我首先套个麻袋拎到角落里打上一顿;被我打死,也好过在外面被别人害死。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由着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若不下狠手教导,他的愚蠢迟早会为家族带来祸端。” 傅明贞话中意有所指,刻意在‘下手教导’几个字间下了重音;显然她口中的‘教导’和正常人眼中的教导,是不太一样的。 “她的楼婕的弟弟,不是我的。”华蔚看穿了她的意图,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的小计谋。 想把人坑到她手下去脱层皮,也得看看楼家愿不愿意落这个面子;研究所虽然近年来盛名在外,却也不是可以任由她们作天作地的。 “切,没意思。” 第39章 16区 长腿交叠斜跨在黑色大理石茶几上,傅明贞面前飘着的小机器人显然和华蔚的相差无几,不过她的颜色是隐约泛着蓝的灰霾。 她侧身偏头看她,食指抵住额侧,“30区折掉的那些人不知被研究所丢到了危险区的哪个区域,我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到她们,对她们的现状我一无所知。” 这是她的失职,也是她头一次感到如此挫败和无能为力。 上部的不作为与纵容让她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想打报告都无处可递。然而,此刻在她的心中却浮现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如果两年前接任危险区的人出自基地就好了。 她的那些同窗一定不会放任局面如此难堪。 华蔚垂下眼帘,启唇淡淡发问:“名字都还在名册上吗?” “都在。”这句肯定的答复是傅明贞花费了近半月的人力物力冒险查询得到的结果,天知道涉及危险区的档案都被层层封锁,拿到消息有多艰难。 “当时我感觉这件事有重重疑点,便调出了她们的资料反复查看,后来我发现折进去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傅明贞靠近,压低声音,“她们都曾在16区待过。” 16区。 纳兰旖所管辖的区。 主责生物研究的16区历来都在研究所金榜上排行前三,出色的能力与完美的口碑一度是研究所一强大的吸金利器。 负责16区的纳兰旖更是人际交往中长袖歌舞的一把好手,步步急逼的果断与滴水不漏的谈话,年年都能从研究所申请到最高的研发资金。 但以纳兰旖那样护短的性格,怎么会愿意将自己的学生转给30区? “你半夜提着刀去纳兰旖床头威胁她要人了?”话一出口,华蔚又马上反驳了自己:“不对,你没这么蠢。” 傅明贞靠在椅背上‘哼哼’两声,显然是因为华蔚的质疑而感到不满,她抓着手上的飞镖,眼神聚焦墙面,指间用力—— ‘铮——’ 铁制的尖锐面牢牢地嵌入了靶心,尾羽因为余波止不住地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扬起下颚,自信发问:“就不能是因为我出色的社交能力吗?”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笃定,惹得华蔚沉默了一瞬,才复又开口道:“如果我有你一半的不要脸,或许我能从老师的手上申请到一年的假期。” “你申请一年的假期干嘛?生孩子啊?可别了,我可不想喜当姨。”甩着飞镖的傅明贞脑子快过嘴,连珠炮似的接完话后才猛然反应过来华蔚的前半句。 她的眼神立马意味深长起来,“我拿你当小宝贝你居然说我厚脸皮?你小心我明天就去七区捅了你老窝。” 面对这样的威胁,华蔚依旧神色淡淡,平静无波的目光宛若高高在上的神女。 但下一秒,却从她口中清晰无比地吐出一句:“我错了,您最美。都是他们有眼无珠。” 听见这样的回答傅明贞才满意地放下手里的飞镖,提起纳兰旖愿意放人的理由:“那几个人的确在16区待过。准确来说,是在纳兰旖手上待过。” 第40章 纳兰旖 傅明贞伸了个懒腰,十指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缓缓开口:“在那时,那几位是纳兰旖最为出色的学生。即使放在现在,也少有人的天资能越过她们去。又是那么恰巧,在我上位的那一年16区爆发了最严重的泄密事故,致使这几个人再也无法在16区待下去,就连她们的项目都被迫中止。” 这对于那些学生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而我那时的30区,十分缺人。” “危险区同样缺人。”华蔚陡然打断她的话,插了一句。 傅明贞迷蒙的眼眸微微一顿,显然是知道这背后的目的,“你说得没错。” “至于为什么这几个人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我30区,是因为纳兰旖欠了我一个人情。”她偏过头,对上华蔚清冷的眸子,着重强调了一遍:“一个天大的人情。” 华蔚抬眼瞧她,眼中带着疑惑不解。 按照纳兰旖那种特立独行的性子,向来都只有别人欠她人情的份;傅明贞阴差阳错做了什么事,居然和纳兰旖那家伙有了牵扯? 余光瞟了眼被勾上求知欲的华蔚,傅明贞眨眨眼,颇为恶意的笑笑,开口道:“但是我和她有过承诺,很抱歉背后的原因我不能告知你。” 空气中有过瞬间的静默。 ——说话说一半的人都该被打死。 华蔚无语地扯了扯唇角,如是想着。 “或许在那时危险区就已经盯上了她们,只是被我阴差阳错截了胡;只可惜我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发现他们并没有死心。” 而纳兰旖恐怕早就有所预料,将人放在她的30区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君不见,进了危险区的人,有几个是能够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之下? “16区主责什么,你我都一清二楚。而危险区这些年来猫在那个地界做些什么,目的是什么?这些我们一无所知。当年b3527计划所有的资料被牢牢封锁,与之相关的所有人员都被保密协议封了口。” 脱手的飞镖偏离了航向,狠狠地扎在了灰色墙面上;傅明贞望着红色尾羽有些恍然失神:“我很害怕,你知道吗,华蔚。” 芯片牢牢嵌入部件,华蔚将手上的黑色机子翻了面握在掌心;墨色瞳仁下映出了傅明贞少见的几分脆弱。 她明白傅明贞身为30区负责人所需要承担的是怎样的一份责任,也知道那几个人的失踪会对30区造成怎样的影响;人心惶惶之下,难保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目标在暗而我们在明,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暂且抛开那些人不提,华蔚沉默几瞬,再开口时话中带着果决:“危险区涉及机密,30区有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有风声传入上部的耳朵。一旦被人发现身为30区负责人的你对危险区出手,届时哪怕身为六部之一的令慈也没办法救你。” 贺湖,上部六大部长之一,傅明贞傅明佩的亲生母亲。 一个冰冷无情、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 仿若冰凌击穿镜面,傅明贞从失神里迅速睁开了眼,她缓缓坐起身,目光坚定的望向投影那头的华蔚:“所以,我来找你了。” 第41章 Z6-8案 ——找她? 华蔚垂下眼睑瞧她,等着她的未尽之语。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帮我找一个人。”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投递到她邮箱里的那份资料被小机器人再次投射在她的眼前。 信息寥寥,字句短短。 “我希望你能帮我,华蔚。”往日雷厉风行的傅处长淡去了眉眼间的凌厉之色,眼底多了几分果断。 若不是被逼无奈,她绝对不会拜托到华蔚的头上。 当年针对华蔚上部已经有所计划,只等她集训结束便会执行,但最终却又因为那件事不得不搁浅。 所以她比谁都清楚华蔚绝对不能和危险区扯上半点关系,因为被发现的后果,她们根本负不起。 纪律严明的上部对于内乱者,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哪怕她是处于塔尖的不世天才。 两处地点,两方天地。昏暗的房间内,同样陷入了寂静。 钟表转动,分针跳跃至下一格区,华蔚缓慢睁开微阖的清眸,启唇:“你想我怎么帮你。” 要活人,还是永远沉默的无机体。 30区稍有异动,被撤销只是一纸命令的问题。而她并不在30区名册之列,又正处于休眠期;研究所无权监视她的行迹,自然没办法得知她的举动。 枝繁叶茂的楼家,正好成为了她天然的保护伞。 她是唯一能帮傅明贞的人。 或许她要重新考虑一下明天予楼懿文的答复。 留下来,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喜悦的神色染上眉梢,傅明贞靠近投影,压低声音,“自b3257计划中止后,我曾暗地里谴了人去秘密调查这件事来龙去脉。一夕之间消失在名册上的人已经毫无所踪,对方的收尾工作显然十分完美。而资料上的那个人是b3527计划中出现意外的那一环。” 意外? 华蔚脸色渐冷,微微眯起了眼眸。 危险区居然会允许意外的出现? 如此显眼的靶子,难保不是陷阱的可能。 她沉了声,问:“什么意外?” “z6-8案。” 华蔚眼底闪过了然。 十年前,那场鲜为人知的爆炸案。 “……卷宗里所记录的那桩爆炸案中唯一的幸存者是当下时任六部之一的何潇何副部,我听老师提起过,正是因为那场爆炸案中他冒险带出了最重要的资料,为危险区保存了力量;才受了上峰重用,一路高升至今。” 更有传闻他背后站着的力量庞大深厚,就连她的老师都劝她勿要沾惹。 如果傅明贞是想要查他,那这件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不是他。”傅明贞轻摇了摇头,否认,“我的目标不是他。” 何潇与她母亲贺湖同样位居六部,手中权利与贺湖不相上下,动了何潇就等于加速了30区的灭亡;她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要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z6-8案中活下来的其实不止何潇一人。不同于何潇的轻伤,爆炸的时候那人正好处于中心点不远处,得益于实验室坚硬的墙体,让他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半月后捡回一条命。但也因此他失去了左眼,左耳也变得半聋。” 第42章 诱饵 “你我都明白作为一名科研人员,失去了眼睛与耳朵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在治疗过程中使用了过量的药物,使得他神经功能受损。种种因素交加,他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在危险区待下去。官方公布的幸存者名单之所以只有何潇一人,我想这大概是他的选择,也是上部的决断。” 与其痛苦地活在各色异样的目光中,不如随着z6-8案一起涅灭在卷宗里,成为后人眼中一行无足轻重的文字。 “如果我们能找到他,问出当年危险区在z6-8案中究竟违规制造、研究了什么;那找回她们便指日可待,危险区也不再对30区存在威胁!” 她越说越有些激动,语速都变得急促起来;好像已经看到未来成功的影子,看到了危险区倒下的结局。 一帘冷月,斜斜倾泻而下。 清透冷白的指节有序地敲击着桌面,华蔚抬眸直挺挺地望向喜形于色的傅明贞,发出一句疑问:“阿贞。你就不怕这是陷阱吗?” “不可能!”她否认得毫不犹豫,堪称果断。“祸斗为危险区首批创区者,在未出事之前他对危险区的价值远远高于如今位列六部之一的何潇!作为b3527项目的初代执行人,他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哪怕他如今成了一个废人,但上部也绝无可能敢用他做饵!” 哪怕何潇今时今日站在祸斗面前,他也要老老实实地跪下叫一声老师。 这种身份,又怎么是上部能拿捏得了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若说他是自愿做饵呢?” 冷冷的一句话泼了傅明贞满头冷水,击碎了她的梦;她动了动唇意欲开口,却面对着这个猜测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危险区创区者,b3527初代执行人。两重身份,一层比一层绝密。”无声的叹息落下,华蔚垂下眼睑,半阖着眸子,淡淡反问:“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本该销毁的资料为什么会被你轻易地查到?” 冲动是魔鬼,而魔鬼,则会摧毁人的理智。 一旦失去了思考,那所下的决断便都是错误的。 傅明贞救人心切,却又正好落进危险区十年前布好的陷阱之中;或许这陷阱并非是有意针对她,而是针对所有想要重查z6-8案和b3527项目的有心人。 祸斗之所以还存在危险区的档案之中,只怕是他能为危险区做的最后一点事。 利用自身的萤火,摧毁所有意图对危险区不轨之人。 上下唇微微翕动,心脏重重地坠了下去,她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一旦这种猜测成真,傅明贞甚至不敢想随之而来的后果。 ——她会变成30区的罪人。 “傅明贞!你清醒一点,你到底派了多少人去调查他;如果没能得手,就马上将人撤出来!” 投影那面的傅明贞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设想出来的可怕后果之中,华蔚合拳抬手重击了桌面一把,将她从梦魇中揪了出来。 “趁那面还没发现,将人撤走还有机会撇清干系;就算最坏的结果出现,也仍然需要你再做打算。而不是坐在这里跟失了魂一样眼睁睁看着你的手下去送死!” 第43章 知更鸟 “你说得对。”她抹了把眼睛,一骨碌地从椅子里爬了起来,摸出手机径直走向了暗室。 瘦削的背影怎么看都有些慌乱。 她们具体的交谈华蔚无从所知,但危险区的行事风格她还是略知一二。 华蔚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的黑色机子,鸦青长睫在白炽灯下投出浅浅阴影。 只怕这次,派出去的人是凶多吉少。 钟表上的分针直指iv,秒针卡着心脏的频率跳至下一格区;匆匆离开的傅明贞终于又回到了投影前。 她的脸色变得很差,握着手机的指骨都在用力,似乎在克制着情绪,极力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傅明贞望向华蔚,眸中隐有痛意。她艰难扯着唇角,声音沙哑:“知更鸟,断联了。” 话毕,一室寂静,只剩压抑着的呼吸声。 华蔚阖眼陷入沉思,派出去的居然是30区最优秀的潜伏者,代号知更鸟的那批狩猎者。 断联意味着没有消息,而往往这种情况下的没消息却是最差的消息。 知更鸟离巢,非令不归,非死不归;作为暗夜中的狩猎者,在被捕或身亡前没有信号传回,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她所猜测的,已成现实。 “傅明贞,立马着手拟定应对最坏结果的举措。30区与危险区同样隶属上部,虽然两个区域从未在明面上有过往来;但你派出知更鸟的举动或许已经触犯到了危险区的核心层。知更鸟身亡或逃离对30区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但后者的几率显然不大。” 残忍,却现实。 “若是知更鸟不幸被捕,牵扯出30区那将是致命的打击。你现在该做的,是立马销毁同批知更鸟的所有资料,联同纳兰旖进行科研绑定。16区作为研究所的吸金利器,危险区在动手之前,也该顾忌研究所的态度。而一旦触及研究所的利益,各大区的联合反弹局面不是上部想看到的。” 傅明贞蹙眉思考了片刻,提出质疑:“这种引火烧身的事,纳兰旖怎么会愿意?” “总要试试的。”华蔚睁开眼,脸色有些冷,“折进去的那几个人都曾是纳兰旖的学生,你真以为当年是你30区捡了便宜才得到这几人的吗?你这里不过是纳兰旖扯出来的一把好刀,用来抵挡危险区伸过来的黑手!” “如今你为了救她们深陷水火,纳兰旖总不能袖手旁观,高高挂起。”华蔚吸了口气,话意凝重,“接下来我说的,不许否认,不许拒绝。你若想拯救30区,就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由于她的冲动造就了如今的后果,如今面对着给她出谋划策的华蔚她无法说出半句拒绝的话,“……我听你的。” 她心中隐有所感,似乎预料到华蔚下一秒开口要提及的人是谁。 华蔚沉默盯着她看了几瞬,眼底有复杂的情绪泄出。她对傅明贞说:“去找你母亲,贺湖部长。” ——果然。 她攥紧手中的机子,双手撑在茶几上,手背上隐有青筋暴起:“华蔚,她对我所有的计划一无所知,你不能这么做!” 第44章 贺湖 华蔚不解地蹙紧眉头,盯着她的眼睛言之凿凿:“那要让她等到事情败露那天,眼睁睁看着你被送上审判庭,然后等着你送死吗?” 唇瓣翕动,呼吸艰难,傅明贞眸间皆是痛色:“可我母亲她是无辜的,她不该被牵扯进来。” “何谓无辜?你说她无辜她便无辜?上部会信你的辩解?你冲动下手之时有考虑过贺部长吗,现在才想起将她撇清在外,是否太迟了点?” 这句反问仿佛击垮了傅明贞蓄起的所有反驳之语,她痛苦地闭上眼,心力皆失。 贺湖身为上部掌管司法的直系领导,一旦傅明贞被送上法庭她便会被以避嫌的名义撤下司法部;届时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生不如死,而自己无能为力解救才是最大的痛苦。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傅明贞,你别忘了明佩也在30区;一旦这里出事,你自己清楚对你母亲的打击是多大的。届时被有心人利用你们的亲缘关系加以运作,将贺湖部长拉下马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若不然,你最好祈祷知更鸟的嘴够硬,为你的筹谋多争取几天时间。” 字字句句,一句比一句戳心;华蔚冷静得就像一架毫无情感的机器,准确无误地提出一句句应对之策,清醒又冷血。 “知更鸟尚未成功,你的计划并没有得手。寻求在司法部具有绝对地位的贺湖部长的帮助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阿贞,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只要贺湖出面干预,这件事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怕危险区想要出手整治30区,也得先越过研究所与司法部这两座高山。 双重保险之下,才能保证30区处于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很不甘心,很不甘……” 明明就快要看到希望,却被现实无情地重击了一把;还差点将30区都搭进去,这让骄傲一世的傅明贞怎么都无法接受。 谁都没有想到危险区居然从十年前就开始利用祸斗进行布局,却也恰好证明了z6-8案与b3527项目中存在巨大的阴谋。 思及此,傅明贞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眼底写满了不甘。 华蔚显然也看出了她情绪上的不对劲。 “既然敢放任资料在档案库被你查到,你觉得危险区会察觉不到别人发现这里面的不对劲?对方显然做好了准备,无足畏惧。你的不甘只是因为你触及了他们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用来引你上钩的饵料罢了。” 若是把这些当了真,傻乎乎地跳了进去,才是真正的愚蠢。 “在休眠期内研究所会暂时断开与我的连接,祸斗一事我会想办法查清背后的阴谋。在这段时间内,为了避免危险区对你的监视,我建议你暂时不要离开30区,避避风头。” 傅明贞垂着眼,张了张口,准备应下;而华蔚这边的小机器人突然右臂亮起微弱的红光,且频率断断续续。 ——有脚步声在靠近。 她当机立断开启了屏蔽,“将所有关于祸斗的资料传输予我一份,我来解决。” 留下这句话,傅明贞还没来得及回应投影就已然断开消失。 在地上呆坐了几分钟后,她突然长吐出一口气,从华蔚这几句话中感到了莫大的安全感。 转身走进黑暗的那一刻,只留下了愈来愈弱的交谈声。 “晚上好,贺湖女士。请问你现在方便吗,我是你的女儿……” 第45章 我以为你不会来 “晚上好,二小姐。您休息了吗?今天厨房新回了上好的雪蛤,正煮了甜汤呢。老太太谴我来问问,您要不要下来喝些?” 和善热情的声音透过门上的语音交流器隔着客厅传入房内,语气之间听闻起来有些熟悉,华蔚陡然想起这个人是下午引她去见楼懿文的那个妇人。 ——是莫兰。 小机器人迅速变形缩回原样,被华蔚若无其事地装回了口袋里。 在房门口等了半晌,莫兰才等来了华蔚的开门。 她迅速扬起一抹微笑,眉眼间的皱纹都染上真情实感的喜意:“老太太提起雪蛤银耳汤有安神的功效,想着二小姐舟车劳顿,晚上睡前喝一碗,也好入睡。” 华蔚垂眸思绪闪过,以楼懿文的性格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大约是眼前这个妇人为了将她引下去而撒的善意谎言。 她张嘴刚想拒绝,眼角却瞧见在楼梯转角处飞快地掠过一片黑色的衣角;似乎是有什么人,刻意在那里等着她。 思及此,华蔚眯了眯眼、顿觉有趣,瞬息便改了主意。 “好,麻烦你带路了。” 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下一秒就顺手拉上了锁,全然不留一丝光亮给莫兰窥视内里的机会。 “二小姐这边请。” 见查探失败,莫兰脸上神色不显;弯起唇角朝着华蔚勉强笑笑,又迅速走在前面为她引路,留给华蔚一个不大自然的背影。 - 夜空朗朗,繁星稀疏。 邀请她来喝甜汤的楼懿文正背着她,朝着月光的方向躺在藤椅上,手上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团扇;在她进来后手上的动作便停止了。 看来是发现了她的存在。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意味不明地抛出一句话,楼懿文便停了声继续摇着扇子,连头都没侧一分。 桌子上的透明雪花碗中盛了小半碗甜汤好端端地放在那里,连瓷勺摆放的尺度都没有偏差半分,想来就是留给她的。 华蔚自觉地端起这碗雪蛤银耳汤,坐到了离楼懿文近一米远的矮凳旁;倾泻而下的月光照在这雪花纹样的碗上,倒是添了几分的美感。 “我还以为会有第三人。”刚坐下,她就单刀直入地提起了这件事。 楼懿文摇扇的手顿了顿,问:“谁?楼清原?还是我丈夫,你的祖父?” “大约是吧。” 给出一个笼统的回答,华蔚云淡风轻舀起一勺银耳,放至上唇测了测温度,才送入口中。 下午在会客厅内见到的楼清原着丝质暗纹衬衫,长裤是走休闲风的浅色;而资料上的季学锦古板又学究,更不可能大晚上的在自己家中穿着黑色的风衣。 所以楼懿文提起的这两个答案,都是错误的。 她是不想说,还是觉得她不知道呢? “他们不太喜欢你。” 毫无预兆的,楼懿文又对她抛出了一句毫不客气的话。 仿佛身旁的女孩不是她刚认回的孙女,是与她有仇的陌路人。 咽下口中的雪蛤,华蔚掀了掀眼皮,答:“哦。” 就一个哦? 见她毫无反应,楼懿文摇着团扇,凉凉启唇:“楼清原今日下午是为了楼婕鸣不平,特意来奚落你的。而你祖父私心里则更加喜爱楼婕,她天赋不错,为楼家挣了不少好名声;所以他今日才没有和我一同出现在倚梅厅见你。” 第46章 不在乎 “有猜到。” 言简意赅,出口的句子按个数吐出。 这种平静的态度惹起了楼懿文的火气,她攥着扇柄将扶手边小几上的小半碗甜汤意思意思地朝华蔚的方向推了推。 “怎么跟没见过市面似的,抱着碗甜汤不撒手。喏,这里还有一碗没动过的,这么爱喝一起喝了。”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膈应人了。 但华蔚眼皮微动,握着勺子略微沉吟,觉得楼懿文说得也不算错。 她的确没有尝过这些。 在金溪的那个家里,近百平方的仓库中堆放满了老师和华妈妈还有一干不熟之人近年来送的各式补品,那些礼物连盒子都未曾拆封过。至今都堆放在原位好好的。 而她常年待在实验室,连大区的门都少出,更别谈要劳心劳力去煮这些费时的甜汤。 见她沉默,楼懿文后知后觉地以为是自己的这些话伤到了她的自尊心;但常年身居高位的她有拉不下脸去给华蔚道歉,只好摇着团扇转了话锋。 “听到亲人对你不喜,也不见你有半点反应。楼蔷,我不知道你的心够硬,还是你足够忍耐,才养成了这般处变不惊的态度。” 是对楼家有足够的恨意?还是已经全然将自己置身事外,做个局外人。 沉默些许,华蔚转过头陡然向她提了个问题:“老太太,假如我失手打碎了你这漂亮的碗,你会心疼、难过吗?” 这是什么话? 不知所以的楼懿文看不透她的深意,甚至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答:“当然不会。” 这样的碗别说一个,就算楼蔷将那壁橱里的全砸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碗而已,又不是不能再买。 瓷勺轻击碗沿,叮当作响,她收回目光缓缓说道:“你看,答案不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是不在乎,不在意。是不入眼底,目下无尘。 楼清原、季学锦于华蔚;就像那只脆弱的雪花碗于她。 楼懿文恍然全懂了。 她轻嗤一声,不大自然的收回目光;不知道是在嘲笑楼蔷的不知所谓,还是因为季学锦在楼蔷眼里这种不足重视的态度给哽住了。 “你真是……”她开了口,又陡然止住唇组织语言,最后憋出一句,“太不可爱了。” 一点也不像一个孙辈在长辈面前该有的态度。 “小狗摇尾乞怜,孩童向父母讨要宠爱;这一切归根结底,是基于最基本的底气。恰巧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但很幸运,我不是小狗,也不是孩童。” 所以不需要为了某样虚无缥缈的疼宠,向他人低头。 听了这话,楼懿文手上的团扇摇着更是起劲起来;她觉得自己要是再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跟她聊下去,能被她气死。 所以她话锋陡转,斜睨了华蔚一眼,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泽良夫妻在你进了倚梅厅后就再也没出现在你面前过,你难道就没有半点好奇,好奇他们为什么抛下你不管了?” 她以为这件事能让华蔚的脸上多出几分意外的表情,却没想到华蔚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她,说道:“您不是都说了,他们对我不喜么?” 都不喜了,做出什么事都在情理之中。 二十多年来未曾寻找过,现在只是抛下不管而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47章 不如何 楼懿文嘴角抽了抽,总感觉自己被楼蔷鄙视了智商。 她不再在这些杂事上纠结,干脆利落地直击问道:“他们的态度如今在你看来确实没什么所谓了,我瞧你也不在乎。今天下午我跟你提起的谋划,你考虑得如何了。” 多年谋划,勤勉于业;却没发现在眼皮子底下已然环伺了一群蠢蠢欲动的豺狼。 唐家之事已经成为一颗正在蓄能的炸弹,只等她出现颓然之势时便会引爆。 “不如何。” 寥寥无力吐出三个字,华蔚将空了的雪花碗放回茶几上,若无其事地往后靠去。 夜晚的凉风拂面而过,惹的她染上几分困意,习惯性绷紧的弦都放松了不少。 ——人类的惰性,果然恐怖。 “看你意思,是准备留下了。” 没有否认,就不是拒绝。没有拒绝,就说明仍然有谈判的可能。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在楼懿文看来已然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起码可以得知华蔚并不是明面上看起来得那么无坚不摧。 而人一旦有了弱点,被拿捏住只是呼吸间的事。 靠在椅背上放松的华蔚并没有否认她的话,而是启唇接着说道:“老太太,你该知道此前你所给出的筹码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一堆在我还没有记忆时拍摄的古久影片,意义上承载着过去所谓的亲情。但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在我看来最为空妄虚假。” 既然决定留下来借用楼家的力量追查祸斗一事,那就必须要给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而如果真的就楼懿文此前所提出的那堆影片作为交换条件,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只怕楼懿文下一秒就该怀疑她另有所图。 “你想要什么?” 早有预料,楼懿文并没有感到多惊讶。若不是因为楼清原下午打断了她们的交谈,那么这场谈判在下午就该进行了。 她喜欢和聪明人合作,特别是识时务的聪明人。 “我听闻曾外祖父生前最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就连珠宝首饰都多有涉略;而藏在楼家秘库,作为传家之宝留下来的和氏璧,不知我有没有这个机会见一见。” 她偏过侧脸,瞧着脸色顷刻变冷的楼懿文,刻意加重语气,“我很感兴趣。” 楼懿文眼眸暗了暗。 和氏璧是早年间她父亲意外所得,秘密请人鉴定后得知价值连城,便一直锁在了楼家秘库里;这么多年来,除了作为家主的她定时查看外,外人根本无法接触。 但还是有少部分人知道楼家藏有此宝,楼蔷能知道也不足为奇。 但是,这个条件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父亲临终前的其中之一遗愿就是要她守好和氏璧,让其作为见证楼氏一族传承的至宝。一旦作为交换条件给了楼蔷,那她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楼懿文意味深长地收回目光,轻摇着团扇,说道:“除了这个,我们仍然可谈。和氏璧绝无可能。” 她明白楼蔷提出这个不可能的条件无非是为了她真正的目的做铺垫,提高谈判几率,她都知道。 但仍然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情绪波动。 第48章 要一个承诺 “细细想来,除了和氏璧,我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语调微顿,在楼懿文脸色变得更差之前,华蔚又淡淡地补上一句:“不如,就要楼家家主一个承诺如何?一个能力范围内力所能及的承诺。” 要她一个承诺? 片刻后,楼懿文又蓦然反应过来,话中的楼家家主并非代指她;而是日后接任楼家的每一代继承人。 只要这个承诺一日未曾履行,就会像一把尖刀一样日日悬挂在楼家人的头顶之上,威胁着每一任家主。 这比要和氏璧更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以。” 但这个,她却是可以做到的。 她当机立断开口说道:“过几日我就让人拟定股权转让协议,将从甄茹手上收回的七成股份再添两成转给你作为承诺抵押。日后等你想要楼家履行承诺之时,带上这份协议便可。” 眼前的小孙女认为自己足够聪明,想要利用承诺来拿捏住楼家家主,却不知道一旦身份过了明面与楼家绑定,却不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楼懿文心里暗道一声,到底还是太过年轻。 届时,许多事她就算再不愿,也会被风浪推着前进,脚步不停。 她很期待这一天的来临,很期待看到楼蔷的应对之策。 见她沉默,楼懿文斜睨一眼,反问道:“不愿?难道你在嫌弃这份股权是从甄茹手上收回的?” “倒也不是。”她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讶异。” 她对自己在楼懿文眼里的价值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看来未来所办之事,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并非只有退婚这么简单。 “她总要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甄茹不知所谓,目光短浅;差点毁了她好不容易谋划出的一点希望。若非是看在她是泽良妻子的份上,她早就除去了她的继承权,剥夺掉继承人这一身份,让她永远不得再踏进老宅一步。 “我瞧着您手上这镯子极合眼缘,老太太,不如将它送给我如何?” 她蓦然偏过头,眼中漫起几分浮于表面的笑意,对着楼懿文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只见那楼懿文的手腕上,的确带着一只成色极高的帝王绿手镯;这是出嫁时她父亲特意赠与她的,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但,也正因意义非凡;这才是华蔚向她讨要的原因。 两人目光相对,楼懿文沉默几瞬后,默不作声地褪下了这只带了几十年的手镯,递到了华蔚摊开的掌心里。 相顾无言,但对方都明悟了一件事。 从此刻起,交易达成。 从明日开始,一场好戏即将在京城上演;作为其中的推手之一,她们已经拉好帷幕,等着一个个小丑跳上台面,再进行逐个击破。 而她这个刚被认回的草包孙女,又偏偏带着楼懿文亲传镯子的楼蔷,她的出现将会在京城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舆论猜测? 楼家人不可猜测的迷之态度,又会将这些猜测带到怎样一个走向?而这些,都已经成为了华蔚计算的对象。 第49章 别自欺欺人 华蔚离去的三分钟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步履沉重的踏入了这里。 风衣染上空气中的尘埃,不复崭新明亮;来人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之色,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隐有克制。 唇角向下撇着,话中夹杂着几分不甘心与怨怼:“为什么要让人拦住我,你就这么害怕我见到她吗?” 楼懿文挑挑眉,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她不答反问:“我即便不让莫兰引你去花厅,你敢说,你有胆量走出来见你这个亲姐吗?” 扪心自问,敢吗? 楼凌宇抬眸,在祖母的冰冷的目光中缓缓垂下眼,陷入了久久地沉默。 ——他不敢。 否则也不会在楼梯拐角处听见脚步声便落荒而逃,也不会在莫兰似拦非拦的场面动作中,一声不吭地站在花厅里直到看着楼蔷离开后才敢出现。 其实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楼懿文淡淡瞥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冷嗤了一句:“看来还不算蠢。” 懂得面对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 “我……我其实不是想来见她的!”他张口欲为自己辩解,却更加显得欲盖弥彰;最终喃喃半晌,还是没能找到借口。 思绪交织间的刹那,他便垮下了双肩,整个人呈现一种颓态:“祖母,莫兰阿姨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真的是我的亲姐姐吗?那楼婕呢,她待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爸妈的孩子?” 说到底,在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眼中,他喊了十几年的姐姐却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跟他说这个人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的姐姐是另外一个人;这件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不是一时能接受得了的。 “还有必要问我吗,你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答案。”楼懿文摇着团扇,端起手边的甜汤放至嘴边,眉头轻皱了一下,却还是浅浅地抿了一口。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喝不惯这个味道;也不知道季学锦怎么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我不相信,我不信!祖母,只要你说一句是假的,说这个楼蔷不是我姐姐,说都是你们弄错了……我都信的……”他甩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蔷薇花,逐渐红了眼眶的楼凌宇声音里带着哽咽,隐隐有些泣不成声,最后话音渐渐小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 几个晚上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躲过楼婕、父母的耳目偷偷回到楼家老宅想要当面和楼蔷对峙,想要亲眼目睹这一现实。 临了却还是没有勇气。 他真正想从楼懿文口中听到的,只是一句‘假的’而已。 这样,他还能继续回去和楼婕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继续过着他们曾经的那种平凡的生活。 “别自欺欺人。”接着,楼懿文的话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不苟言笑的祖母没有给予他安慰,还列出了一条条的佐证让他直面现实:“亲子鉴定、资料报告,亦或是照片,你想要哪些,我都可以提供给你确认。你不愿意承认是你的事,但这是既定的现实。你想继续把楼婕当做亲姐姐我也不拦着,毕竟在你妈的眼里,楼婕才是她的宝贝女儿,楼蔷连根野草都不如。” 卑贱如斯。 听闻这话,楼凌宇的眼皮却是微颤了颤。 第50章 她也是你的至亲 她承认,这些话就是故意说给楼凌宇听的。 少年人心无城府,偏听偏信,蠢得可笑;有时又何尝不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刀刃。与其让他在楼婕手下成为一条愚昧无知的疯狗,不如由她亲手教导,让他明白什么叫做成长的痛苦。 她不指望楼凌宇一夜开窍变成聪明蛋,但也绝不能成为她谋划路上的绊脚石。 “祖母,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接她回来呢;她出身低……”牙齿咬了舌尖,心中却莫名地猛然一痛,他堪堪将‘低贱’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另外一个词。“她出身卑微,即使回来日后出入各种社交圈子也只会被人嘲笑,倒还不如让她留在乡下,定时打些钱让她继续过她的日子。” 说这些话时他根本不敢抬眼看楼懿文的神情,双手也是背在身后紧紧搅在一起,隐隐有些心虚。 但转眼间他又觉得自己的提议已经是经过重重考虑的,这样做对大家都好,谁也不会伤心,还能继续过着之前的平静生活。 于是,当他准备大无畏地抬头迎上楼懿文的目光时,等待他的却是那种冰冷刺骨的目光。 就好像,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有人摁着他的头将他狠狠地浸入寒池;连呼吸都分外困难。 他……说错了吗。 “你说这话是真心的,还是楼婕教你的。” 楼凌宇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似有所感,只要自己开了口承认出自本心,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你认为她此生就该待在那个消息闭塞的村落里,做一世粗鄙的村姑,是吗?”楼懿文的语调平缓,声音平静而冰冷;好似带着寒气扑面而来,让楼凌宇从头皮凉到指尖。 他重重地垂下头,不敢说话。 楼懿文别过脸,带着几分怒火甩掉了手里摇着的团扇,“她和你一母同胞,原本该是你在这世上最亲密的手足。如果一切按着正常的轨迹发展,她会备受宠爱地长大,求学,然后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也会承欢膝下,笑意盈盈地唤我祖母。” “可是呢?”她忽而一止,带着疑问再度出声:“当你和楼婕在花园嬉闹,洋溢着欢声笑语之时,她在黄土漫天的北部与风沙作伴,入目皆是尘埃;当你和楼婕在餐厅里抱怨食材的新鲜度,而她在北部吃糠咽菜,食不果腹;当你和楼婕上着一千元一节的钢琴课时,她在北部为着几十元的学费而发愁……” 秒针缓缓走着,一格跳过一格;室内只余楼懿文的说话声和楼凌宇拼命压抑着的呼吸声。 光滑透亮的大理石地板反映着吊灯的璀璨,楼凌宇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抬眼让楼懿文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和眼中的热泪。 “我不指望你为她易地而处、感同身受,我不知道她吃了多少的苦才等到了我们找到她的那一天。楼凌宇,你是我的孙子,也是她的至亲之人;你即使不想了解她的过往,但却也不该忽视她曾经经历过的苦痛,然后理所当然地说她低微卑贱。” 第51章 对不起 “她何错之有?她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是我们楼家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流落在外,颠沛流离。错误已经铸成,应当想办法补救。而不是将错就错,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过失。” “小宇。”蓦的,楼懿文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小名;楼凌宇心脏猛然一跳,不知怎的想起了幼时祖母慈爱地摸着他的头上的小包包亲昵的模样。 他出生时有位大师给他批过命,说他在十岁那一年会有一场血光之灾;大师给出的破解之法是将他当女孩养着,以此来躲过这场浩劫。父母照办了,而他也活了下来。 那时他留着及肩的长发扎成两个小包子束在发顶,像极了玉雪可爱的女娃娃,祖母总是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叫他小乖乖。 可在当下听到这个小名,他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不安。 他听见楼懿文声音一冷,“我说过,楼家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在我百年之后,作为楼家其中之一继承人的你也会在其中分得不少的财富。但是,这些却不是你居高临下藐视他人的理由,你幼时我教导你克己复礼,行事做事坚守本心,万事三思而行。” “可现在看来,你只是做到了顺从本心,却忘记自律;只会偏听偏信,听之任之。楼婕小小年纪却手段了得,先是骗了你那愚蠢的叔叔到我面前为她说情、暗地里贬低楼蔷;然后又把你驯服地跟乖狗似的任她差遣。是不是假以时日,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呢?” 不,不是这样的。 从悲切中回过神来的楼凌宇猛然抬起头,挂在眼角的一滴泪水滑落脸颊,滴淌在大理石地砖上。 眼泪碎裂了一地。 就像他的心一样。 他没有不听祖母的话,也没有瞧不起楼蔷;不是这样的! 他迫不及待地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却在赤裸裸的事实面前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如果真的没有对楼蔷有轻视之意,那他今天站在祖母面前是为了什么呢;因为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自己的亲姐姐赶出这个家啊! “对不起……”他无力的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呜咽地哭出声来,“我没有想过不听您的话,但是我实在是太害怕了祖母!我无法想象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我只能选择让她消失,这样我才能假装地继续过去的生活!是我一时昏头,祖母求您,求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他哭着直抽气,双肩都在颤抖着;楼懿文见他这么可怜,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罢了,若是加以教导,也不是不能扳回正道。 楼懿文微微俯身,抹去他眼角的泪水,轻声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抽噎声顿了顿,楼凌宇望着她幽深的眼睛,试探性地开口说道:“我会把她当我亲姐姐一样……” “不。”楼懿文覆上他的发顶,缓缓出声:“你今夜没有来过楼公馆。” 楼凌宇瞳孔一缩,脊背阵阵发凉。 第52章 乖孩子 此前被楼凌宇扔在地上的蔷薇花被她拾起,她拍了拍小孙子肩膀处不存在的尘埃,将花插在了他胸口处的小口袋里。 嫣红的蔷薇在黑色风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妖艳。 “当然,也没有见过楼蔷。” 她每多说一句,楼凌宇的心脏便往下沉了一分。他想问出背后的原因,却隐隐感觉到未来楼家要迎接一场风云巨变,而这些都不是这个年纪的他所能承担的。他知道得越多,或许对楼家就更不利。想到这里,他突然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祖母知道你心中有数,对不对。” 她语调缓慢、循循善诱;而楼凌宇迟疑了会,抬起手背抹去眼眶中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楼懿文这才满意勾唇,眼中闪过得意。 ——乖孩子。 - “进行花园扫描、进行阁楼扫描、进行露台扫描、进行01号房间扫描、进行02号……楼公馆全局扫描已结束。” 冰冷的合成电子音在华蔚耳边响起,小机器人从角落里重新飞向她的位置,最后落在她的肩头;全息投影再度重现,整个楼家的建筑画像一览无遗地展示在她的眼前。 “根据热成像反应回馈,主人从09号房间离开的三分二十六秒后,有不在记载内的第三人出现。初步判定身高在170cm至175cm,年龄在十三岁至十六岁,男性。” 从她踏入楼公馆的那一刻起,白方块就已经开始运作。她和傅明贞视讯的时候,白方块结束了第一次扫描。而这人不在记载内,那就证明是从那之后才出现的。 她略微沉吟,又下了一道指令,“进行音轨分析。” “正在分析——” 白方块,原名:y33型机器人。 y33型机器人是华蔚断断续续进行的一个项目,可以说它的出现算得上是偶然。在研究之初,本意只是为了排解生活中间歇性出现的瓶颈期,而她需要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所以这个项目时常会被她搁置起来,锁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两年前h6-4项目结束,她顺手将y33的研究进行扫尾,植入数据后准备唤醒。她有预感自己会成功,但没有想到会这么的……完美。 各项功能罕见的没有出现相斥,运算的结果也趋于标准,这在第一版本是极为难得的。 后来她修改了小部分代码,将机器人进行二次优化后便将这项研究成果推向了另外两大区的负责人。 分别是16区,30区。 掌握生物研究大区的纳兰旖向来只对七区产出的精密的计算仪器感兴趣,所以最初对y33并不怎么上心;但却在看完华蔚发出的模拟效果后立马向七区的官方账户打了一笔款,以此用来购买y33型机器人的费用。 五日后,在三大区联合展出的便携型智能科研成果中,y33以一己之力打败了所有小型机器人,一跃成为三大区最便捷的智能机器人。 自此走上舞台。 但因y33部分功能过于强大,稍有不慎便会触犯灰色地带,所以是否将它推向市面依旧存疑;换言之,如今的y33是无法见光的。 第53章 差别人生 “分析结束,数据库比对结果显示:音轨重合度90%,十一人;重合度85%,三十二人;重合度60%,一百一十七人。” “筛选:楼懿文后代。” “正在输出结果。” 电子音随之响起,白方块瞬间切换全息投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青涩的人像与附带的简略资料。 华蔚抱着手臂,盯着那张照片眉头微蹙。 ——是他? 楼凌宇,楼婕的便宜弟弟。 为什么他会深夜出现在楼公馆? 根据调查报告显示,这个和她有着亲缘关系的弟弟今年十五岁,就读于南联私立高中,今年高一。 但楼泽良夫妇养育出了优秀的女儿楼婕,却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儿子没有跟上脚步。 原本应当在学校里好好读书的楼凌宇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逃课打架,偶尔还与三教九流的小流氓混迹在一起。 他将父母对自己的忽视,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化成了怨气,然后自甘堕落,将自己彻底放逐在名为自由的牢笼里。 短短几句话,似乎就已经看到了他未来的人生。 这份灰暗的简介和楼婕那份光鲜亮丽的个人生平简直是天差地别。 不过有听闻楼家这俩姐弟感情甚笃,这楼凌宇为了他姐姐楼婕什么都干得出来。 传闻有次在某场酒会上有位公子哥议论了两句楼婕假清高被他听见了,他当下就和人扭打起来,他下手又狠又黑,那人哪里是他的对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逼着那人跟楼婕道歉。 最终结果怎么样外界不得而知,但这场酒会肯定是草草收场的。 现在想来,他们二人感情这么好,那么对于她的陡然出现楼凌宇应该是非常厌恶;此时过来找楼懿文大约是想法子将她赶走,又或者是来找楼懿文要个说法云云。 但这些,与她无关。 她抬手一挥将投影熄灭,转身走向黑暗里。 傅明贞放出捕猎的知更鸟中了危险区的陷阱,如今生死未卜;如果30区稍有异动,危险区一定会揪住不放,将30区狠狠痛击。 危险区缺的是人,各大区的人他们早就垂涎已久;毁灭一个区,然后将所有的研究人员收入囊中,这样的机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 白方块跟在她的身后,稳稳地落在书桌上;蓝色光屏切换,展出一副拟真形态的地图。 地图上各色光点相互链接,同色星芒跨越山海连线,莹莹的线条在暗夜中发着微弱的光芒。 “导入坐标。” “人员名单正在统计,传输完成。” 在她和楼懿文谈判的时候,傅明贞已经发来了知更鸟通讯中断的最后位置;那里是陷阱所在地,或者说,曾经是。 信号可以中断,痕迹可以被掩盖;但生活过的蛛丝马迹总会存在。 她调出离那个坐标最近的卡片,在他的任务栏里增添了一条长期任务:捕捉071知更鸟。 任务发布完成的下一瞬,光芒由黄转红,等级上升;与其他光芒的链接瞬间中断,那张卡片也随之变灰。 这是就地掩藏的命令被触发了。 第54章 血缘的力量 她需要有人时刻待机联系,便于查找071知更鸟的信息;无论他是生是死。 她不知道过去想着手调查祸斗事件的那些人后来怎样了,但能想到结果都不会太美好;君不知这么多年没有一丝消息泄露,不就正好说明了结果吗? ——大概都已经成为无机物了。 危险区是上部的心病不假,但却也是上部不可缺少的一大助力。 在没有触犯到底线之前,他们还是能容忍一下危险区的小小任性的。 虽然这个特权危害到了其他大区。 - 夜晚的微风有些寒凉,被楼懿文撵出来的楼凌宇拢了拢风衣外套,心里还残余着未曾散去的震惊。 祖母的意思是让他装疯卖傻,为她们的谋划铺路吗?她和楼蔷究竟在密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要将整个楼家都蒙在鼓里。如果这件事情这么危险,为什么要联合刚认回来的楼蔷;她就不怕这个见识浅薄的楼蔷不靠谱吗? 心事重重的楼凌宇步履沉重地走下台阶,就连什么时候跟丢了为他引路的司机都不知道。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院落里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环顾四周,蓦然觉得有些恐惧;这种未知的不安将他紧紧包围,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祖父养的布谷鸟在鸟笼里上下扑腾了会,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循声望去,目光却停留在三楼一间亮起的窗户前;有道纤瘦的身影临窗而立,灯光将她的背影映照在了纱窗之上。 ——那是他素未谋面的姐姐,楼蔷。 不知道怎么,他突然就确定了。 这大概就是来自血缘的力量,即使山海相隔,我也能一眼在人群里将你认出。 他突然很想上楼当面见见她,想问问这么多年她过得好吗?有没有受苦?……以及,她恨他们吗? 哪知脚步还未挪动,窗户的光一下就熄了,只余黑洞洞的窗口,似乎在嘲笑他的胆怯。 他一下便怔住在原地,愣愣地站在那里看了许久。 直到发现他跟丢的司机倒回来找他,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 为了便于隐藏频段,待机的白方块实行的是间歇性随机探测的机制;于是楼凌宇前脚刚走,紧接着它就启动了热源探测,就这样错过了发现他的时间。 完美错过的华蔚不知道深夜造访楼公馆的便宜弟弟不但是为她而来,还满怀心事地待在院落里傻乎乎地望着她的窗口站了半个小时。 那苦恼的样子,好似在操心国家大事一样。 与坐标一起传输过来的还有祸斗的一些个人资料,虽然真实性还有待商榷,但即使这是个陷阱,她也要在旁扔两块石头进去看看深浅。 按危险区的行事作风,即使作假也会真假参半着来;当初能让傅明贞头脑发热下达命令捕猎一定是她在其中发现了有效的信息,而正是这个有效信息将她拉进了陷阱里。 华蔚紧盯着的这份资料沉吟了会,决定从另外一个地方查起。 祸斗曾经就读的学校,——南联私立高中。 第55章 祖父 翌日,阴雨绵绵。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无边无际的毛毛细雨就已然笼罩了这片大地;乌云飘在天空之上,好似挥之不去的阴霾。 生物钟准时地将华蔚唤醒,在陌生的环境里醒来的那一刹脑子里的弦顷刻绷紧,立马警戒起来;反应过来后又不动声色地垂眼掩下了所有情绪。 差点又忘记了,她现在是楼蔷。是掺和在各种纷扰杂事里的楼蔷,不是七区的华教授,那个被学生在背地里戏称为机器人导师的华蔚。 简单洗漱后,她卡着点准时地出现在了二楼的小餐厅里;缓步走进的一刹那,她与坐在餐桌前的老人四目相对,对方眼底瞬间浮现起了一种情绪。 ——疑惑。 季学锦抖了抖手里的报纸,转移目光看向身旁的妻子,眼底询问的意思极其明确。 认出他是谁后,华蔚对他刻意为之的询问感到几分虚伪,但她脸上情绪依旧淡淡,半分未显。 她更是自觉在下首找了个位置,向楼懿文道了声‘祖母’后便落座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早餐。 楼懿文轻咳一声,放下手里的书籍:“昨天你回来的匆忙,你祖父被学校里的事给耽搁了,这才误了和你见面的时间。说起来这也是你们的一次见面,按习俗,长辈对于小辈是要给一份厚重的见面礼的。” 说到这里,楼懿文顿了顿,睨了眼身侧无动于衷的丈夫,“既然是你祖父有错在先,不如你向他提个要求,将你想要的、想做的统统说给他,让他去办。” 站在角落里的佣人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自觉地将自己当成一个聋子瞎子。 ——老太太狠起来,连爱人都能卖。 昨天落了她面子,今天就被妻子狠狠背刺的季学锦无奈放下报纸,望向妻子侧脸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宠溺。 这么多年了,这个记仇的性子倒还是一点都没变。 他扶了下镜架,顺着妻子的意思开口道:“是我疏忽了,祖父在这里向你道歉。”说着,他又拿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张银行卡,准备递给华蔚,“终究是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喜好。这是我的副卡,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珠宝首饰,时尚华服尽管去买。” 见华蔚依旧慢吞吞地切着面包,没有接过的意思;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没有密码,放心花。” 倒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乡下来的没见识小姑娘,随便扔张卡就将她打发了。 她这祖父,真的不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尊重人吗? 细嚼慢咽地消灭掉最后一块煎蛋,她捻起餐巾擦了擦唇角;不接反问:“真的可以随便提要求吗?……祖父。” 尾音拖了几分的‘祖父’二字莫名地让季学锦感到了几分危险,但这种感觉却不应该出现在乡下来的黄毛丫头的身上。 他好笑地将那份预感丢到了脑后,脸上挂起慈爱的微笑,“当然,祖父说到做到。” “卡我就不要了,您收好。听说您将楼婕举荐到了一位名师的手下做弟子,是真的吗?” 她端着盛了八分满牛奶的玻璃杯,看向季学锦时,眼里盈着询问的意味。 第56章 她有的,我也想要 这目光,和他方才看向楼懿文时的疑惑之色简直一模一样。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有的,我也想要。”她说。 “胡闹!”季学锦的脸色冷了下来,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孙女有些不太识相;楼婕是从小就培养的兴趣爱好,刻苦勤勉学习才有如今的成就;而她什么都不懂,恐怕连小提琴上有几根弦都未必清楚。 即便是这样,却还是妄图想要和楼婕站在同一高度,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才回家一天,就迫不及待的要和楼婕争东西了吗? 想到这里,季学锦的眼底倏然便暗了下来。 心性是主导人行为的基本,显然楼蔷已经出现了大问题。而他们楼家,留不得这样的人。 她放下手中的牛奶,眼里显着直白的疑惑:“为什么不行?同样都是楼家的孩子,为什么我的要求不能被同意?祖父,你这样是否有些不太公平?难道说你们口中的所谓弥补,也只不过是一句虚无缥缈的空谈,哄孩子罢了?” 咄咄逼人,字字珠玑,句句诛心。 她眼中的不解直挺挺的砸进了他的心间。 季学锦的怒火被打断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亏欠一词大过所有,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脊梁之上,让他动弹不得,反驳之词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了片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恰好看见了华蔚抬手时皓腕间戴着副极为眼熟的翡翠手镯;种水颜色偏向重墨,和年轻的她不大相称。 倒是有些像他妻子的东西。 想到这,他蓦然心下骇动,目光迟疑地落在了妻子的腕间;那里哪里还有什么翡翠镯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乳白色的和田暖玉。 瞬间他便什么都明了了。 ——罢了,只不过是再低一次头而已;为了楼婕能求一次,再为了她去求一次也没什么所谓了。子女,都是债啊。 “你真的想好了,要去学小提琴吗?你没有基础,现在再去已经很难跟上脚步;摇光院里待着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天才,你不分缘由地要进去,只怕会惹人耻笑的。” 虽然担忧她的行径可能会给楼家蒙羞,但季学锦也的确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别人的流言蜚语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他对眼前的小孙女其实抱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感,他不喜她卑微的出身,成长环境所造成的目光短浅,与身上挥之不去的小家之气;但,她却和他有着割不断的血脉关系,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们是一家人。 华蔚这次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说:“你未必要安排我去摇光院。我从来没有碰过任何乐器,对乐理一窍不通。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楼婕的生活是怎样的美好,和我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天差地别。” 这些话她就是故意说给季学锦听的。 她要将这些他一直逃避的东西摆在台面上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过去都是他们的错误所造成了这一切,是所有痛苦的根源;所以她化为了最贪婪的恶鬼归来,不吸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不罢休。 第57章 你如今,迟疑了 “你一窍不通进摇光院确实困难。”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季学锦收回目光,似乎在逃避刚才华蔚的那些话语。 他沉吟了会,又说:“但进其他院又并非是没有办法。既然你是想去体验一下,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联系一下那位老师。但我希望你还是认真听老师的教诲,哪怕你三分热度后发现自己不喜欢了,也要坚持下去。” 华蔚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睑,不置可否:“那就麻烦您了。” 摇光院,北斗国艺……她叉起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世人艳羡围墙内的天才身着华服,生来高贵,拥有着超然的地位与财富;可是,围墙内有人望着灰霾的天际满目失神,华美的衣袍下早已爬满了虱子,一片疮痍。 …… 早上还有课,季学锦用完早餐后便出门去了学校。 “看来你是准备按着我的计划走了。” 想起丈夫离去时不太好看的脸色,被唐家一事逼得绷紧神经的楼懿文此时也难得地松了口气,莞尔一笑。 华蔚还不太习惯手腕上的戴了个镯子,忍不住动手调试了下,才抬眸答道:“是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在事态未曾明朗之前,按照他们所愿意看到的发展去做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做法。” 毕竟比起一个冷静的楼家二小姐,人们更想看到的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土老帽女孩,她粗鄙、刁蛮无礼才是人们想象中该有的样子。 既然这样,何乐而不为呢?想要除掉一个敌人,首先该做的,就是麻痹掉他的神经。 “如今唐家背地里小动作不断,你的陡然出现一定会让他们起疑心。好在你的背景伪装足够完美,暂时能掩盖过去。可是楼蔷,你并不擅长伪装;若是今天我先生没有先入为主带着有色眼镜看你,只怕他早就发现了不对。” 就像她昨天看到楼蔷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她身份并不简单。 “待到满城风雨,舆论落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我的身份便不再会有质疑之声。祖母,三十年前的你比现在要果敢。” 她平静的目光望向楼懿文,缓缓启唇:“而你如今,迟疑了。” 有激荡的擂鼓之声敲在她的心脏之上,楼懿文眼底漫起了震惊,久久不散。 不知是惊讶于楼蔷查到了自己的过往,还是回忆起了过去的记忆;一时之间,双方都沉默了下来。 餐桌中间放置的花瓶里插着几支粉百合,几缕蓝色桔梗穿插其中,花朵上还残留着莹润的露珠,仿佛生命昂扬依旧。 “你说得对,我应该果断些的。”楼懿文浅浅吸了口气,眼中聚满精光,似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注入她的身体里,“早在许久之前,我就该果断的。” 不该在那时念及姻亲的身份对那些细节一再放过,不该摈弃原则,对那些人付出十分的信任;而这些都是最后酿成大祸的源头。 既然这个计划楼蔷已经付诸了行动,那么她该做的是在关键节点将舆论扩散开来,而不是在这里质疑自己的谋划。 是时候让那些在背后搞鬼的王八羔子看看, ——她是老了,不是死了。 第58章 秦五爷 霓虹闪烁,纸醉金迷。 享誉京城西道最大的销金窟盛名的‘云巅之宴’便伫立于此,誉有别名不夜城届的维纳斯;灯火通明璀璨整夜,不断有各式各样的豪车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出口处有人赔着笑脸将大腹便便的醉酒男人送上车,转头便沉了脸色;而入口处浪荡的公子哥搂着美人纤细的腰肢,旁若无人地调情玩闹。 两方景色,殊途同归。 指骨夹着的香烟燃烧过半,便被黑色短靴无情碾过,熄灭最后一丝星火。 秦司礼垂眼瞧着短信里的定位,最后确认了一遍地址。 ‘哥,就就我!!’ 他扯了扯唇角轻嗤一声,四个字都能打错两个,毛都没长齐就敢来这种地消遣,是谁给他的勇气,梁静茹吗? 凉风拂去衬衫上的淡淡烟味,手机的轻微震动提示着他两分钟前发出的消息有了回复;紧接着,他拉开了车门将在后座打着瞌睡的小侄女给抱了出来。 他一手勾着她的兔子书包,还不忘将她的小零食全给收拢进了小口袋里。 两岁正是易困的年纪,被打扰的安安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抓着舅舅的脖子,不忘奶声奶气地问:“我们到了小白哥哥和朋友玩摔跤的地方了吗?” 白泽玮是他表弟,安安应该叫他一声舅舅;但这时候显然不是计较称呼的时间。 一场互殴被他形容成摔跤,秦司礼眼底丝毫没有愧疚之色。 他瞧着安安天真的小脸,低声哄道:“嗯,安安知道待会要怎么做吗?” 安安乖乖地点着头,两个羊角辫在脑袋上一晃一晃的,“安安不看。”说着,便真的抬起小肉手捂在眼睛上。 “安安真乖。”揉了揉小侄女的发顶,秦司礼这才牵着她的手放了下来。 …… 五分钟前,侍应生就发现不远处停了一辆非常可疑的银色路虎;从车上下来的男人点了根烟似乎在等什么人,过程中拢共就往云巅之宴看了两眼,且眼神极其冰冷。 若不是知道自己这地经营的是合法买卖,且背后大老板后台深厚;不然他真的怀疑这人是不是准备过来封了店带他们去警局喝茶的。 正胡思乱想着,然后他就发现, ……那个眼神冰凉的高大男人抱着个孩子过来了喂! 谁来云巅之宴还带着孩子,看着还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奶娃,他们这又不是托儿所! 这人纯属是过来闹事的吧! 还没等他搬来救兵,身后便有脚步声急促传来,脚步虚浮的经理抹着额头的冷汗,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然后,恭敬地朝秦司礼微微鞠躬,停在了他和安安的身前。 “五爷,手下人不懂事耽搁了些时间;您海涵。” 他小心翼翼观察了下秦司礼的脸色,试探开口道:“您瞧咱们上次见面似乎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早知您要来,前些天好不容易得的那瓶好酒我说什么都得给您留着。” 冷汗汵汵,没入衣领。 秦家这位不苟言笑的主已经有好几年没在京城出现过,在云巅之宴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他差点都忘记了这位爷当年的狠厉手段了。 第59章 你怕我? “你怕我?” 看出了弓着身的胖经理脸上肌肉颤抖,还不断有冷汗从额间冒出,似乎极其恐惧;秦司礼剑眉蹙起,全然不记得和这人有关的记忆:“我们见过?” 胖经理闻言身子又抖了抖,连连致歉:“五爷贵人多忘事,早年间我们有过几面之缘;我这样的小人物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早年间?那得多早的早年间。 被他爷爷一脚踹进甲号基地前的那几年他一直过得很混蛋,家里那时听得最多的消息就是他仗着家世在京城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而当时惹到他的人对他敢怒不敢言,害怕承受秦家的报复,自然没几人敢闹到父母面前。而外祖这边,则是管不了。 说不准眼前这家伙,还真是那时挨过他揍的人。 “舅舅。”见秦司礼一直站在原地和经理交谈,犯困的安安揽着他的脖颈,好奇转过脸来,“我们能进去找小白哥哥了吗?” 外面好多奇怪的人,安安害怕。 他将安安揽进胸膛,轻声哄着:“恐怕还得等会,舅舅问些事。” 乳白的小外套被他拢紧了些,得到回答的安安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浅浅睡去。 胖经理难得一见这种场面,曾经将仇家踩在脚底揍到妈不认的秦五爷居然还有乖乖哄孩子的一天,还真是—— 活见鬼了。 睡梦中的安安不知梦到什么,撇了撇嘴,往秦司礼怀里缩了缩;然后,手一松…… 没吃完的半根奶酪棒‘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 犹豫着要不要凑上前在说些什么的胖经理陡然顿在原地,连带着静默了的还有他身后那群大半夜戴墨镜的憨憨保镖。 他当机立断揪了个替死鬼出来,又顾忌睡着过去的安安,低声骂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小姐买份一模一样的!” 保镖连声应着,捡起地上的奶酪棒奔向了隔壁街道对面的超市里。 “五爷您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我吹牛,只要是在西街这地界的,就没有我老庞不知道的事!” 被安安这么一搅和,庞经理紧张的情绪散去不少,这吹牛皮的习惯又显露了几分。 秦司礼拒了他递过来的烟,冷声问了句:“如今这块掌着下三街的头头是谁?” 当年他没被老爷子送进基地之前,罗丰生在他这也算拜过码头;得了人家的奉承,那几年在下三街那边他倒是极少闹事。 就是不知道这几年过去,这几块归不归他管了。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秦司礼眼底的暗色更浓了些。 “那位,五爷您也认得的。”庞经理赔着笑,“我们老板和您算是老交情了,罗先生那边自然也对我们多番照顾,云巅之宴能有如今的平静,说起来还要念您的好呢。” “还是罗丰生?” 庞经理点着头,应和着:“对的对的。” 云巅之宴这种在灰色地带飘忽的销金窟触及了许多地头蛇的利益,在起初的确引来了不少的暗箭;还是罗丰生自己给老板递的帖子,主动提及了与这位五爷交情匪浅,愿意看在五爷的面子上护着云巅之宴。 当时焦头烂额的老板得知有这等助力,自然求之不得。 第60章 云巅之宴 但显然这些并不能说服秦司礼,他轻嗤,脸上带着嘲弄:“拜了罗丰生的码头,还有人派了宵小盯着你们的场子?” 这话一出,庞经理立马往某个方向瞟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脸色微变。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五爷,您里面请。” 橘色暖光映照整条甬道,挂在墙上的壁画来自古老的欧洲;就连镶刻在墙壁上的晶石都泛着昂贵的光芒。 云巅之宴,将存在云巅之上的东西,全都拉向了人间。 庞经理落后小半步跟在秦司礼的身侧,神情恭恭敬敬,“老板说若您问起,让我先跟五爷您道个歉,他并非有意不亲自出来等您的大驾,他实在是有苦衷。” 冲出去买奶酪棒的保镖终于回来,庞经理忙不迭的将东西双手递到了秦司礼的手边。 秦司礼侧目瞥了眼,没接。 庞经理只好赔了个笑,默默收回自己的口袋里,接着说道:“其实这些说好听些,是风流。难听点,是老板自己欠下的桃花债。老板惹恼了他的未婚妻,那方气不过,便派了人,天天在这堵他。” 喻崇义的未婚妻,那不就是—— “钱家?” “正是,钱菁菁钱小姐。” 对于钱菁菁这个名字,秦司礼有几分印象。两年前海外事件平息,他受老爷子的令短暂地回到过秦家。祖母那时忙着为三哥相看姻亲对象,当时虽然他心事重重,却也不可避免被老太太抓了壮丁去查了一下她们的个人背景。 而钱菁菁则是入了老太太的孙媳名单上的。 “他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将钱菁菁一个世家闺秀逼得使出这种手段?” 温婉清丽,是老太太对钱菁菁给出的评价。 而这时,有问必答的庞经理却顿了下,脸上表情复杂,显然对此有些难以启齿。 秦司礼见状,抬手轻捂住安安的小耳朵,沉声:“他自己做了什么,能让你一个手下在这里替他丢脸?” 天人交战半晌,庞经理在心里重重哀叹一声,还是选择开口:“有传言,老板他勾搭了钱家二小姐,钱娅娅。而那位二小姐似乎就认定了老板,非他不嫁;想跟家里商量着能不能和钱大小姐交换婚约,代替姐姐嫁给老板。” 然而可想而知这并不可能,这位钱娅娅今年才十九岁,是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且不说未达法定年龄的荒唐,就是钱家怎么可能看着自家不谙世事的小女儿跳入火坑呢? 钱喻两家联姻本就是为了利益,这一点钱菁菁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时下又出了这档子事,怎么能不让她怒火中烧。 风流浪荡的未婚夫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妹妹,还将妹妹迷得不知归途,不惜以绝食抗议来威胁父母,这怎么能让她不生气! 引着秦司礼进了电梯,庞经理忧心忡忡道:“为了躲这位钱小姐,老板已经在这待了快一周的时间,连云巅之宴的大门都未曾踏出半步。就是怕她带着人不管不顾的冲上来,到时就算想解释,也说不清了。” 第61章 安安 “解释?”秦司礼扯了扯唇角,“或许钱家人要的未必是一个解释。” 庞经理微弓着腰,不好接话,也不敢否认,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是无用功,钱家要的是一个能令他们满意的交代;最好是能够让钱娅娅打消嫁予喻崇义的念头。 这些其实并不难,只要他心中无愧,给个承诺;这件事或许也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喻崇义躲了整整一周,连钱菁菁的面都不敢见。 怕只怕, ——是心中有愧。 – “舅舅。” 目送着庞经理悄声退去的肥硕身影,摇摇晃晃的,莫名让她想到海洋馆里顶着球跳舞的海狮。 安安刚想开口,却又望见从另外一个方向走来的陌生身影,让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最终抿着小嘴,将自己这个新发现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 面对秦司礼担心的询问,她也只摇摇头,窝在自家舅舅的肩头,闷声道:“安安想吃糖。” 秦司礼轻拍了拍安安的脊背以示安慰,熟练地将兔子书包摊开在安安面前,让她自己随心挑选。 等他再抬眼时,已然走到他面前的喻崇义满脸好似见了鬼似的表情。 “我记得你三哥说你离京那几年秘密受训去了,所以才行踪成迷,归期难定。但怎么才几年未见,你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咧着笑凑向安安。 “少在这贫。”他冷脸挡下喻崇义伸向安安小脸蛋的魔爪,警告:“不想被踹断腿就离安安远点,杜琢然要是知道她亲闺女在云巅之宴受了惊,明天能就将你这里扒了个干干净净。” 杜琢然的闺女? 闻言喻崇义脸色微变,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伸出的手顿在了原地,似乎脑海里又浮现了旧时与之相关的记忆。 原来是她的女儿。 怪不得。 “几年没见你火气还是这么大,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多不好。秦老爷子踹你去受训不就是看你那几年过得太滚蛋了么,你这臭脾气也得改改了。” 他若无其事地缩回手扬眉挑笑,脸上带着戏谑,越发显得欠揍。 受了吩咐的侍应生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婴儿凳,放到秦司礼身侧后就无声遁走,生怕多呆一秒。 ——老板的这位朋友气场太可怕了,呆多一会都觉得背脊发凉。 “我那几年过得混蛋,说的好像你就好得到哪里去。”他不冷不淡地瞥了眼略带心虚的喻崇义,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在那装没听见。 他带人打架闹事、招摇过市好歹是闹在明面上的蠢事;而这家伙,手黑得很,暗地里没少借着他的名义在背后搞名堂。 当年若不是因为喻崇义顾忌着那个人没敢闹得太出格,说不定他今天就不是在云巅之宴见到他,而是在某处的监狱里了。 他轻声,喉间艰涩:“说好了,不提她的。” “是吗?是谁一开始犯贱的?”秦司礼不屑笑笑,话语里带着锋芒,薄唇轻启:“我刚才那句话字字句句都未曾提起她,是你自己,字字句句都听成她。” 第62章 喻崇义 这是在暗讽他自作多情么。 喻崇义垂着眼睑,目光落到安安不谙世事的清澈眸子上;似葡萄一般的黑眼珠像极了她的母亲。 ——水汪汪的。 好似一眼就望进了人的心底。 他俯身凑上前,用尾指勾着安安的小手,脸上带着笑,诱哄道:“安安,你叫什么名字啊?” 茫然咬着糖的安安似乎顿了一会。 尾戒银质,略微冰冷的触感让安安感到有些不太舒服;但她看着眼前的喻崇义,又试探性的伸出手,安慰般‘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脸上。 ——这个叔叔好像是个傻子。 她笑着,眼眸晶亮,“安安,叫安安呀。” ‘杜琢然就是杜琢然,不会是别人。’ 记忆与现实重合,两幅画面好似变成了一副。 有挥之不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将他拉回了许多年前。 他陡然变了脸,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想去碰一碰安安的脸。 记忆里刮起了风沙,心脏似乎被一道一道砸得生疼。他和她,似乎有许多年未见了。 “叔叔,你哭了?” 走失的理智却在最后一刻陡然惊醒,喻崇义像是触电般收回了手。 过往太过美好,让他沉醉如斯;乃至今日见到了她的女儿,恍惚在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如果当年…… 算了,哪有如果。 “没有,安安看错了。” 安安却是不信,她抓着糖果棒,挥着小手向喻崇义喊道:“麻麻说骗人是小狗,还会长长鼻子!叔叔说假话会中坏魔法哦!” 秦司礼在安安身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神色落寞的喻崇义,不发一言。 杜琢然结婚那一年他正被老爷子流放海外,在黑色交易与战火中挣扎厮杀。 那一年的所有消息,他全然错过。 喻崇义对他那位表姐存有异样感情其实他早已察觉,他有想过挑明时杜琢然会婉拒,或是答应;但却没想到喻崇义会这么怯懦,连表明情感都不敢。 生生看着喜欢的人嫁予他人。 现在朋友的立场他替他惋惜,连争取都不曾争取就失去。 而站在杜琢然表弟的角度上,他希望她能够幸福快乐,一生顺遂。 无论这份幸福来自于谁,是谁给予的。 如今杜琢然夫妻和睦,家庭美满,还有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安安;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 漆黑如墨的眼眸闪过几分暗色,喻崇义躬下身子与她平视,抬手将安安额间垂下的几缕发丝小心翼翼地收至耳后,嗓音微哑:“你妈妈说得对,骗人会长长鼻子,会变小狗;所以安安不要像叔叔一样说谎,知道吗?” 他这辈子说过无数个谎言,在各种各样的环境里,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这张嘴给予无数女人爱的承诺,但最终都是一场虚梦。 当年秦司礼在得知他喜欢杜琢然的当天,就约了他在束方校场狠狠打了一架。 他心中有鬼,不敢启齿;只能被秦司礼摁在地上单方面碾压。 从爱上那个人时起,她的名字就成了他的死穴。 “安安不要叔叔长长鼻子,也不要叔叔变成狗狗!” 漫天的悲伤将安安环绕,她被喻崇义的情绪感染,此刻竟然因为一句玩笑话变得难过起来。 第63章 小天使 “安安,他不会变成狗。人生下来就永远是人,狗生下来就永远是狗。”秦司礼将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声哄着:“就像安安长大了也只会是安安,安安养在花园里的小白兔长大了也只会变成大白兔。” 听了这话,加上对于舅舅的天然信任感,安安的情绪才好了几分。 她眨了眨眼睛,长睫像小扇子一般,忽闪忽闪的。 喻崇义被她这么盯着,心里顿时软成了一团。 若不是估计秦司礼这个人间杀神在场,他恐怕当初就不管不顾地拐了安安回家,当小祖宗养起来! “安安,喜欢糖。” 安安坐在一米多高的婴儿凳里,两条小短腿在凳外忍不住地乱晃。她手里拿着早前从兔子书包里翻出来的两枚糖果,糖纸精致可爱,在灯光下闪着莹莹的光。 她似乎有些心虚,偏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舅舅;见秦司礼神情无异后又转向面前的叔叔,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抓喻崇义的手腕。 秦司礼单手插兜,居高临下,看着这小鬼头接下来的动作。 “但妈妈说,安安要保护牙齿,做一个勇敢的小朋友;所以安安一天只能吃两次糖。” 孩子的眼神清明澄澈,好像一束光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里。喻崇义忽视了秦司礼意味深长的目光,掉进了安安的糖果坑里。 “所以……”他哑着嗓,“安安要把你今天的糖果都给我吗?” 安安想也不想,“当然不是啦!安安今天的糖果已经被安安吃完了。” 他听见安安如是说道。 也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什么小天使,这是小魔女吧! “但是安安可以把明天的糖果给叔叔。”她忽的摊开手,将那两颗糖果放进喻崇义的手心,笑出两颗小米牙:“叔叔别难过,吃了糖,什么都会变好哒!” 恍惚间,仿佛有圣光在安安身后亮起。 真可爱!是小天使叭! 被一句话哄好的喻崇义攥紧手中的两枚糖,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在接受什么宝藏一般。 秦司礼没忍住,抽了抽唇角。 ——他有时候很怀疑安安到底是随了段瑾则的天然黑属性,还是随了杜琢然的天然呆。 一两句话就将他这位狐朋狗友哄得团团转。 喻崇义的心脏顿时绵软,尾指勾上安安的小手心,潋滟多情的眼尾上挑着,温声开口:“安安送了叔叔你最爱的糖果,那叔叔也送安安一个礼物。” 说着,他从西服内衬里摸出了一枚玉质印章,小小的,约莫只有他的食指大小;印章顶上刻了只栩栩如生的貔貅,呈卧姿状,憨态可掬。 待那枚印章将将落入安安的手里时,站在她身后的秦司礼扭了扭脖颈,冷不丁地出声,漆如点墨的冷眸中略带警告:“安安只是个孩子,你若是敢借花献佛,我不介意让你回忆一下在束方校场的痛苦。” 稚子无邪,可印章下刻着的崇义二字他可没错过。等安安将这枚印章带回段家,看到这两个字的杜琢然又该作何感想? 第64章 印章 喻崇义的手微顿了顿,眼中飞快地闪过几分异样的情绪。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他垂着眼睑,秦司礼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工艺品,拿着玩罢。”他兀自笑笑,怜惜般摸了摸安安的额发,说道:“你看,安安也很喜欢。” 那枚暖玉印章最终还是落到了安安的手上。 憨态可掬的貔貅显然很得安安的心,印章一到手,她就满眼晶亮地抱着瞧来瞧去,爱不释手。 连身旁最爱的舅舅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喻崇义满意地看着安安开心的模样,脸上的笑意真实了几分。 他家老头子年轻时忙着夺权,四十多岁才有的他,而他妈生下他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幼时淘气,外人骂他有娘生没娘教,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野蛮生长,逐渐走上了一条与老头所希望的与之相反的道路。 杜琢然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他不敢让她看见他的异样心思,不敢靠近;只能虔诚地跪在神龛的座下,日复一日的将她镌刻在心脏之上。 如今那束光离开了,去照亮另外一个人的世界;他在迷茫的归途中遇见了她的孩子,天真无邪、玉雪可爱。 如果他和杜琢然有如果,那么他们的孩子会不会也会这般活泼伶俐呢? 思及此,他愿意给出那枚印章,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护着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哪怕她的母亲不会同意。 …… 秦司礼指间夹着根雪茄,却并没有点燃,他眉头微蹙着:“印章到了杜琢然手上,安安来过云巅之宴的事就瞒不住了。” 换言之,印章一旦到了段瑾则手上,难保他不会去追查喻崇义和杜琢然的过往;而婚姻里一旦掺杂了不纯粹的感情,出现裂痕只是时间的问题。 秦司礼一语双关,而喻崇义也不是个傻子。 弦外之音他听得明确,却满脸无所谓:“瞒不住,就不瞒了吧!我也想看看,他知道后又会是什么态度?如果结果不太美好,我愿意兜底,做个恶人再做好人。” 反正他看段瑾则不爽很久了,若是他因此放弃了杜琢然那更是正合他意。 “喻崇义,你不该让安安带回这个东西成为他们婚姻的试金石。这对段瑾则和杜琢然都不公平。” 更何况,他和杜琢然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顾忌安安在场,喻崇义没有点燃手中那根雪茄,烟草香气从鼻尖轻拂而过,解了几分烟瘾。 他抬眼看向好友,眼中戏谑刻意:“秦五爷,你是对你的这位姐夫没有什么信心吗?不过一枚印章而已,不要太过在意。” 还未等秦司礼开口,他兀自转身,开口转移了话题,背影里还带着几分狼狈。 显然他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潇洒。 “我知道你来是因为白泽玮的事。在你发消息给我前,他和那群人在云巅之宴斗殴的事情庞经理已经让人报告给我了。” 他落座老板椅,在长桌后平静转过身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唯一条件,让安安带走那枚印章。” 第65章 懦夫 空气中顿时安静得可怕。 就连在玩闹着的安安都感知到了可怕的气息,手中动作停了下来。 孩童迷茫的目光望向最信任的舅舅,此刻她在这里显得格外的脆弱。 秦司礼眸子微掀,抬手揉了揉安安的头发,将她外套上的帽子给扣了上来,盖住了她的小脑袋。 “安安,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看。” 闻言,安安下意识就想往喻崇义的方向看去,却被秦司礼扣下的帽子限制住了行动。 她撇了撇小嘴,玩着手里的印章,这下倒是老实了。 “白泽玮在云巅之宴干了什么,其实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话语冰冷,眸中不带几许感情。秦司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末了又松开,他歪了歪脖颈,骨骼的响声在这一刻极为清晰。 喻崇义脸色微变,却依旧强撑着坐在办公桌后。 “无论他是杀人放火,还是寻衅滋事;都与我无关。白家人教育失败,还轮不到我秦家来管。” 话毕,他猛的揪起喻崇义的衣领,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朝着他的左脸狠狠给了一拳! 喻崇义的头瞬间被打歪到一边! 这还不够! 秦司礼一把将他扯出桌后,朝着他的右脸又是一拳!拳拳到肉,喻崇义的脸顷刻就红肿了起来,口腔内壁被打破,鲜血沿着嘴角流出,滴淌在他的衬衫上。 他冷眼瞧着喻崇义强撑起的平静,薄唇轻启:“秦家人管不了的事,你也别想扯上杜家。” “——更别妄想,杜琢然。” 迎上秦司礼饱含威胁的冰冷目光,喻崇义静了会,蓦然咧开了嘴,破罐子破摔般笑着反问:“若是我偏要这么干呢?” 段瑾则他凭什么!是他陪杜琢然度过她最难熬的时光,他见过她不为人知的每一面,原本站在杜琢然身侧的人是他才对! 殷红的鲜血染上衣襟,红得刺目。喻崇义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毫无畏惧地与秦司礼对峙着。 “秦司礼,今天就算你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不会收回印章;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我绝不!”他唇角翕动,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眼中尽是绝不屈服的肆意! 听闻此言,秦司礼挥拳的手顿住,沉默了会后蓦然轻呵一声,带了几分淡淡的嘲意。 那一拳最终没再打向脸,而是重重落到了喻崇义的肩头。 ‘砰’得一声,直接将他打偏身子,瘫倒在地。 秦司礼缓身站起,居高临下。 他冷眼看着挣扎起身的喻崇义,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懦夫。” 原本被打得有气无力的喻崇义却突然被刺激到了痛处,猛的爬了起来,攥紧拳头就要向秦司礼挥过来! 秦司礼躲也不躲,掌心成刀劈开他的拳头,抬脚又将喻崇义狠狠踹回了地上。 “近十年的时间里,哪怕有一刻你鼓起勇气开口,都不至于在这里后悔。” 杜琢然不是毫无所察之人,她或许能够猜到喻崇义对她的感情,只是无法肯定,想等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66章 不配 不然喻崇义以为他凭什么能在杜琢然身边待上这么多年?凭他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吗? 笑话! 如今错过了在这里演深情给谁看?还想借着印章的事去挑试杜琢然夫妻的感情,他是怎么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当他秦司礼是死了吗? “我是犹豫了……”腿骨被重踹了一脚,喻崇义扶着墙喘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被秦司礼几句话勾起过往的他眼中又漫起了痛意,“但我并不是没有在找时机解决这件事。我过去劣迹斑斑,在京城的名声比你也没有好听到哪去。” 呼吸牵扯到了伤口,他靠着墙吐了几口浊气,垂着眼睑复又开口:“杜家那样的书香门第肯定是看不上我。我必须要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才能有底气地上杜家的门。” 在那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己过往所做的那些事原来是这么的愚蠢、可恨;让他毫无勇气踏上杜家的门楣,求他们将杜琢然嫁给他。 他自己都觉得不配,更何况是她的至亲呢? 但秦司礼却漠视了他的解释,以一种近乎无情的语调讽刺道:“可你什么都没有跟杜琢然说。” “我只是想让她等等我!等我一段时间就好!”喻崇义猛然抬起头,厉声辩解道:“我当时已经着手准备进入我父亲的公司学习,而且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我在邮件中不是没有告知过你!” 为了多一把助力,他特意将这件事告知了远在海外的秦司礼;在对待杜琢然感情的事件上,他自问可谓是用心良苦,没有半分马虎。 但结果呢?呵。 邮件? 秦司礼无谓地勾了勾唇角,将挥拳的右手插回口袋里。 彼时海外硝烟弥漫,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应了上部的命令前往海外收件,原本只是平常小事,但老爷子的得意门生却在他到达后的一个月莫名横死街头。 本部在他死亡前没有收到传回的任何消息。 更可怕的是,在他死后的翌日;他们所在大区的网络全线瘫痪,所有人都陷入了困局。 而作为唯一一个拥有特批权限的收件者,他当之无愧地成了最合适的猎手。 他被敌方派人狠盯了两个多月,稍走错一步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他想方设法多方周旋,多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只为了等一个时机。 而等他收件成功,再度艰难连上网络,从邮箱里翻出那封信件时,早已过去一个月了。 挥散那些封尘的秘密,秦司礼忽然对他提起一件往事。 他说:“小时候我和杜琢然玩扮家家酒,她喜欢演死了老公独自带着孩子的寡妇,次次都让我扮她儿子。而每一次玩到游戏快结束的时候,她就装出一副母亲吩咐儿子的口吻,让我去点心房取她最爱吃的芙蓉糕让她带走。” 喻崇义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同时肩膀的伤口扯得生疼;却在听到有关杜琢然的事时,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拉过那把空置的椅子,秦司礼顺势坐下,接着说:“但那一天,我在去点心房的路上遇到了我四叔。” 第67章 凭什么(掉落加更) “他常年待在实验室里,难得回来一次;而偏偏那次回来碰到我,硬是将我拉去了老爷子的书房背了一个下午的方程式。我以为杜琢然等不到我会先离开,或者是自己去点心房拿芙蓉糕。” 秦司礼微顿了会,缓缓启唇:“但我错了。她不但没走,而且在我回到我们扮家家酒的地方找她时,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时至今日,他都记得那一掌打在脸上有多疼。 但他一点都没有生杜琢然的气。 迎上喻崇义疑惑不解的目光,秦司礼握着雪茄敲了敲扶手,沉声:“你知道现在的你,和当时的我犯了什么相同的错?” ——喻崇义不明白,他自大又自卑,又怎么会懂杜琢然的底线与原则? “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会自觉离开,而没有让人告知她我被四叔带走。其二,我空手而归,搞砸了她吩咐给我的事。两件事我一样都没办到,我不但失约,还失信了。” 杜琢然那次头也不回地从秦家老宅离开,梁姨还奇怪她连最爱吃的芙蓉糕都没有带走;而从那时起,杜琢然再也没有提起过扮家家酒这个游戏。 他仅仅是一次失约,就带来了这样可怕的后果。而喻崇义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还想试图去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 愚蠢至此,他不替杜琢然出几口恶气又怎么算得上是她弟弟? “你绝口不向杜琢然提起你对她的感情,连承诺都不曾有过。你自我感动,认为要有所建树才是对得起她?喻崇义,你哪里来得这么大的脸?” 越说越觉得可笑,秦司礼高大的身影微微往前倾,噙着些微的冷笑反问道:“她算是你什么人?未婚妻?女友?情人?真可惜,她只是你……” “朋、友、的、姐、姐。”声音缓缓,一字一顿。 他说得缓慢,却像把刀子插在了喻崇义的心上。 喻崇义攥着胸口衬衣的手越发紧了紧,眼神晦暗;秦司礼的未尽之语仿佛下一刻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所以,你凭什么要求杜琢然等你? 是凭着毫无名分、一腔孤勇;还是他的流连花丛、花边新闻满天飞,绯闻对象一日一换?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这些话压着透不过气来。 “不要将你的懦弱甩锅到杜琢然的身上,她不是你用来逃避问题的借口!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今天印章的事件,我不会就是打你一顿这么简单。” 听着秦司礼的警告,喻崇义缓缓垂下头半阖着眼,沉默着,不发一语。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 但这些秦司礼都不在乎。 他抱起婴儿凳上的安安,俯身时在她空空如也的小手上顿了会,黑眸淡淡;而后勾起挂在椅背上的兔子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临了,安安趴在秦司礼肩头,小手握成喇叭状,朝着瘫坐在地上的喻崇义喊道:“叔叔,你借给安安的玩具我放在桌子上啦!虽然安安很喜欢,但是麻麻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安安今天很开心,所以叔叔也不要难过哦!” 第68章 白泽玮 喻崇义倏然抬眼,心脏更是猛地刺痛了一下。 原来安安,也不相信他。 “白泽炜在地下停车场。”喻崇义摸出方手帕抹去血迹,喘着粗气,在他身后蓦然开口。 秦司礼单手抱着安安欲踏出门的脚步顿住,安安揽着舅舅的肩膀,悄悄的往外探去好奇的目光。 ——她刚刚好像听见了小白哥哥的名字。 “庞经理曾经在沛色看过场子,早前在下三街得罪过你,被你手下的人教训过。他对你心存畏惧,不会对外乱说。” 喻崇义扶着墙艰难站起,又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顺了会气,“和小白起争执的是钱菁菁故意找来的人,我和她之间有些误会,连累了他,麻烦你代我跟他道个歉。” 想起那桩姻亲他就忍不住的头痛,他有心解释却又感喉间苦涩,说什么都倍感多余。 喻崇义的模样算得上狼狈,却依旧想说些什么。安安揪着舅舅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 只望见了一脸漠然冰冷。 下一刻,她从那位叔叔的口中听见了母亲的名字。 脚步踉跄,他撑着办公桌,气若游丝:“秦司礼,我爱杜琢然。很爱很爱。你觉得我卑劣也好、手段下作也罢;但我请求你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她。” 他不希望在杜琢然的心里自己变成这样的形象,他满身肮脏,但仍然希望能在那人的心里拥有一方净土。 哪怕是假的。 最后这句话音落半晌,却迟迟没有听见答复。 满室静寂,秦司礼抱着安安背对着他,唇线抿直、眼底冰冷,末了丢下一句:“再说吧。” …… 地下停车场。 曾经被秦司礼手下的人打出了心理阴影,庞经理远远见着秦司礼抱着安安走过来时,就连忙带着那群憨憨保安走了。 只余白泽炜低垂着脑袋,瞥了眼来人,神色怏怏地喊了一声:“五哥。” 秦司礼在秦家行五,白秦两家关系要好、时常走动;他自小跟着秦家同龄孩子玩闹,混得熟了后,他渐渐的也跟着大家一起叫秦司礼五哥。 还没等到秦司礼的训斥,倒是藏在他身后的安安悄悄露出个小脑袋瞧了眼后,立马兴奋的朝白泽玮奔了过去。 “小白哥哥!” 糯糯的声音里夹杂着欢喜,安安抱着他的裤管仰头笑开,眼睛弯成了月牙。 白泽玮登时心就软了。 “安安来,哥哥抱。”他凑上鼻尖去戳安安的鼻头,问道:“安安怎么会跟着五舅舅来这里呀?妈妈呢?” 安安被他逗得直乐,咯咯笑着:“妈妈出差了,让安安听话,不管去哪都要跟着舅舅。” 秦司礼没打断一大一小的寒暄,错身而过,径直上了车。 白泽玮心虚,抱着安安跟在后头坐上了秦司礼的路虎。 车子发动,缓缓离开云巅之宴,霓虹灯逐渐消逝远去,白泽玮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为什么去云巅之宴?” 秦司礼陡然开口。 呼吸一窒,白泽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副驾驶车窗开着,吹来了微凉的夜风。 第69章 三角恋 “同学在那过生日,邀请大家一起聚一聚……” 没等他说完,就被秦司礼无情打断:“哪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电话多少。” 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白泽玮脸色白了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安安坐在后头打着瞌睡,秦司礼眉头蹙着,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复又收回目光,神色如常,“跟你起冲突是钱菁菁叫来的人。” 想来今天的事只是钱菁菁一人所为,钱家人对此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容许钱菁菁做出这种落人口实的事端。 “我知道,我认得他们,那群人是钱家的保镖。” “认得还和人起冲突?” 秦司礼觉得真正费解的是,为什么白泽炜会被牵连进去? 表哥的气场太过强大,自懂事起他跟在秦司礼身后十几年,如今仍是一如既往地令他心有戚戚;怔怔迟疑了会,白泽炜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 “我从包厢里出来透气时,路过外场不小心听到他们说今晚要给喻崇义一个教训……” 车子驶上车道,秦司礼平静接了句;“所以你就故意挑起事端,阻止他们?” 白泽玮点头。 这就更奇怪了,喻崇义和白泽玮素无来往,而且云巅之宴并无他的相交;他也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中二少年,怎么会因为一句话和钱家人起事端? 那么,只会是另外一种可能。 秦司礼皱眉,“你和钱家人有仇?” 问话一出,车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白泽玮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喃出声:“钱娅娅喜欢他。” 秦司礼:“……” 这见鬼的三角恋。 已经说起了开头,后面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开口了。 白泽炜伸手往后面探了探,勾到安安的兔子书包,从里面摸出了两枚糖果撕开扔进了嘴里,“摇光院下一次的综合测评还有一周的时间,而钱娅娅从上个月开始,经常时不时消失在学院里。我担心她遇到了什么没办法解决的事,于是向罗教问了她的近况。” 舌尖微微的甜味传入味蕾,少年的情绪染上几分颓然,“罗教似乎知道内情,但却不允许我多问;和我说了两句不用担心就打发我走了。” 他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后座的安安,确认小侄女熟睡后才低声认着错:“五哥,我知道随意过问别人的隐私是不对,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将她的安危置于不顾。” 记忆中的钱娅娅是明媚可爱的少女,哪怕受了委屈,也只会安安静静地在小花园里独自对着满园春色奏一首秋日私语。 他喜欢她,却更想爱护她。 秦司礼品出话中的不对,握着方向盘的手筋骨分明,若无其事地点了点,问:“所以呢?” 他难道还能找私家侦探去查钱娅娅的行踪不成? 咽下最后一丝甜味,白泽炜眸光湛湛,“我拜托了杜衡,他母亲和钱太太是牌友,关系还算亲近;如果他有心想问,应该能找到什么线索。” 杜衡,杜琢然的堂弟。 第70章 四家入局 秦司礼眸色极淡的瞥了眼白泽炜,嗓音沉沉地抛出几句话:“所以,喻崇义花心移情,钱菁菁怒不可遏,钱娅娅为爱绝食违抗父母;这些你都知道了?” 钱喻两家近段时间的罅隙在京城里并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想必钱家还是想攀着喻家这门亲事,况且喻崇义‘勾搭’钱娅娅这件事并没有真凭实据,真闹大了钱家也不好收场。 因为喻崇义本身名声就算不上好听,传出去也不过是为他的风流韵事多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真正吃亏的怕是只有钱娅娅。 庞经理在云巅之宴门口和他提起的那两句所谓传闻,只不过是为了白泽炜在云巅之宴发生之事做的铺垫。 付出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声,换来白家的助力;几年未见,他这个狐朋狗友算盘倒是打的越来越精明。 秦司礼的反问让白泽炜眼底掠过诧异,他眸光闪了闪,几乎迅速点了头:“杜衡问出来的几乎差不离。” 殊不知他破绽百出的动作早已落入的秦司礼的眼中,就连他脸上的失落都被看穿得干干净净。 ——看来知道得并不多。 秦司礼收回目光,目视前方、沉吟了会,“我无意干涉你和钱娅娅的交往,无论你当她是邻家小妹或是暗恋的人都是你的自由。我只希望你凡事三思而行,现在你不分青红皂白在云巅之宴闹了这么一场,在外人看来白家已经和喻家站在对立面;而知道内情的钱家又会以为喻白两家联手,暗地里有着来往。” 这么一档子事如果宣扬出去,白家怕会两面不是人。 他顿了会,脸色冷了些:“你说你找了杜衡去查钱家,那就更是愚蠢。喻崇义爱慕杜琢然十几年,苦苦痴恋求而不得;最终看着心爱之人成婚生女,直至今日都不能放下。而杜琢然的婶母又在这种关键时间打听钱娅娅一事,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外人又会怎么看?” 届时即使杜琢然自认身端行正,问心无愧;也耐不住别人暗地里的风言风语。 舆论似冰刀雪剑,年幼的安安又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最后这句话太过沉重,秦司礼到底没说出口。 听见杜琢然名字之时白泽炜的脸色白了些,联想到安安,他满脸愧色地回头望向那个小小身影,心里更是难受。 夜风吹得他满身冷寂,白泽炜陷入茫然,喃喃朝着秦司礼说:“五哥,对不起,我不知道喻崇义和琢然姐还有这么一桩过去……” 如果牵扯进了杜琢然,自然段家也不会袖手旁观;两个家族博弈和四个家族可是天差地别。他一时冲动,究竟都做了什么。 道歉无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秦司礼也没打算继续说他什么,白泽炜年少轻狂,为了心爱的人冲动也算是情理之中。 ——毕竟谁年轻时,没有在情爱上栽过跟头? 喻崇义拿印章威胁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告诉白泽炜,多一人知道并没有好处;今天他提起喻崇义和杜琢然的旧事算是给白泽炜一个警醒,望他以后小心行事。 不然那些繁杂往事,他连一个字都不会让白泽炜知道。 第71章 联手 “……测评在即,如果这次钱娅娅没有办法进入前二十就会被转到摇光乙院;我一时冲昏了头脑,才连累了琢然姐。五哥,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看着钱娅娅自甘堕落下去!明天我会给喻钱两家各送一份致歉礼,希望他们能够看在白家的面子上揭过这件事。” 白泽玮想得很简单。 既然这件事是因钱娅娅和喻崇义而起,那就从他们身上找到解决办法;喻崇义深爱着杜琢然,肯定也不希望牵连上杜琢然。 这样一来,他要解决的人又只剩下了钱娅娅。 “喻崇义引你入局,你以为送份礼过去就能全身而退吗?”秦司礼剑眉蹙起,“今晚在云巅之宴挑起事端的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能是你。” 但白泽玮愣是以一己之力拖着四家入局,成了喻崇义最大的助力。 只可惜他算尽一切,唯独漏了秦司礼这个变数。 “喻崇义这边我已经警告过,但小心点总是没错。他对钱娅娅没有几分真心,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钱娅娅,不如想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提起这个白泽玮就喉间发苦,漆黑眼底尽是浓浓的哀伤:“娅娅她现在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眼里心里只有喻崇义。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为了喻崇义她甚至可以以绝食来反抗父母,又怎么会听他一个外人的话。 “是么?”秦司礼却不这么认为。 睡梦中的安安踢了踢小被子,小手无意识地动了动。 秦司礼将车内温度调高了些,才复又对白泽玮说道:“他费尽心思设了这么一场局引你进场,你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和钱菁菁联手?” 变更联姻对象这件事之所以没有闹大,恐怕在计划之初钱菁菁就知道了两家结亲只是明面上走个过场;既然白泽炜现在肯伸出援手与她合作将妹妹拖出火海,钱菁菁怎么会不愿意? 不打消钱娅娅的念头,钱喻两家的联姻必然困难重重。 最大助力,非她莫属。 “五哥你的意思是……” “年少慕艾,少年风流。被爱慕冲昏头脑的钱娅娅如今什么都看不见。” 车子驶入弯道,他的语调轻轻淡淡,这句话缥缈如烟,散去风中。 秦司礼敛眸沉声,道:“如果钱菁菁同意联手,你找个合适的日子备些礼物,上门去钱家假意要说法。”顿了顿,秦司礼又特意叮嘱了句:“记得带上白毕方。” 白泽炜脸上带着惊诧:“我二哥?” 那个只好打架的武夫?! 到时只怕假装的也会变成真的讨说法了。 “喻崇义想借舆论将白家拉入阵营,那你就偏不能如他意。从钱家入手,拜访结束后就让白毕方放出风声,摆出态度让外界得知他要追求钱菁菁。” 追求?钱菁菁! 白泽炜背后一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后,想通缘故后的他倒是有些心有戚戚:“钱菁菁不会肯的……”吧。 白毕方是他亲二哥,他说清原因倒是可能愿意帮忙;但这种事有损钱菁菁的名声,以后说不准还会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他不认为钱菁菁会愿意和他合作。 唇线抿直,秦司礼神色未变,风轻云淡:“为了钱娅娅,她会肯的。” 这淌水,就要搅得越混越好。 第72章 北斗国艺 三日后,北斗国艺。 火红的枫叶似火热烈,片片金黄铺了满地;华蔚弯腰拾起一片花纹别致的叶片,在眼中缓慢勾勒着纹路。 为什么她会一个人在这里? 两天前,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心理,季学锦很快就联系上了北斗国艺的另外一位老师,愿意收她做自己的挂名学生。 今天季学锦是特意带她来拜访老师的。 但车子还没驶入北斗国艺多久,季学锦就在半路上中遇到了老熟人;几人聊得高兴就准备找个地方畅谈,对还在车里坐着的华蔚扔了句不要乱走后,她的这个祖父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丝毫不觉得留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有什么问题。 而且没记错的话,她今天似乎还是来拜访老师的。 真不幸,第一天她就放了老师的鸽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和那位老师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季学锦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更是一通电话都没有。 司机远远看着华蔚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手上捏着那片叶子,隔一会就换一个角度拍着照。 脸上没有一丝着急的情绪。 他一时拿捏不准这位蔷小姐的脾气,不知道是装淡定,还是真的心大。 如果是前者,他就要感叹一句心机深沉、心怀城府;若是后者,……他只能说一句蠢了。 司机暗地里的揣测华蔚一无所知,因为这时的她正将刚刚拍到的图片贴到了研究所各区用来闲聊、灌水、八卦的匿名论坛上。 “考虑用此脉络图叠加g系第六十四图与crawl-5294的掌部的神经网络识别系统第561部分做结合参考,在除掉f点、k点后;在基于成功率50%的基础上,建议我们应该从b点还是m点作为切入点开始运行?” 因为正在休眠期,她没有登上原本的七区大号,而是连接后台开了权限,重新弄了个小号。 虽然匿名,但论坛为了预防学生社死,都会在教授级别往上的后缀挂上特别的记号。 而华蔚七区大号后缀金光闪闪,光是答疑勋章就有五十多个,以往一发问题就能引来无数的好奇与讨论。 而这时名字都是乱码的小号发出讨论的十多分钟后才冒出了第一条信息。 “这是哪个区的小可怜,一入门就碰上了crawl-5294?” 看来是把她的小号当成新人了。 华蔚微微垂眸,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下,没有回复。 接着,第二条消息随后弹出:“小朋友,捷径行为不可取。虽然懂得变通才能做好学问,但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细细专研方能成功。一步登天只是痴人说梦。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最近只有27区有几个进人的名额,你不会是27区的吧?” 此时抽空摸鱼的27区新人看到这句话瞬间感到膝盖中箭,看着对方后缀上那一排金光闪闪,连忙抖着手忙不迭的在下面解释道: “不,教授,他绝对不是!我们27区今年是进了人,但考题就没有涉及crawl-5294的。而且我导师最近看上了七区华教授的智能机器人,现在正让我们也做一个练练手呢……” 第73章 哪里来的愣头青 27区的小新人还在极力地与这个乱码小号撇清关系,而华蔚则戳了那个金光闪闪的回复,回了句:“你是不是不会?” 狂妄自大,口气不小! 刚想退出去的27区的小新人瞥见这句话,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连看后缀辨别大佬的方法都不知道吗?还敢直白地说大佬不行?等等被大佬查到身份后不行的就是你这小乱码了! 显然那头的教授也被这句话气得不轻,愣是过了好几分钟后才在评论区里出现:“别想对我用激将法,我玩这招的时候你估计都没上小学呢。我还是那句话,做学问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报有这种走捷径的想法迟早会害了自己。” 留下这样一句话,那位的头像就灰了。 显然是离开了。 想找老朋友火热朝天在试题中讨论一番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以往百试百灵的激将法都失了效,华蔚只能无奈地等第三个笨蛋上钩。 “搁这钓鱼?我在5区的实验室都快睡了大半个月了,也没看到登记表上有人来采集crawl-5294的数据。最近那批还是上个月9区的,来这看了两眼就哭丧着脸回去了,连采集都不采了。当然了,如果您是能够随意调用数据库的大佬,就当我没说,哈哈。” 对方的这些有理有据的质疑,华蔚当然也只回了一句:“你是不是不会?” ——你是不是不行? 这句话仿佛梦魇一样,一下子就扎在了对方的……心巴。 “你这新人说什么屁话!好笑,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怎么可能不会?你以为多几个冗余的选项就能难得倒我吗?有种你给我等着!”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古人诚不欺我。 屏幕上的时钟已经跳至十点整,和老师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华蔚扔了手上的叶片,起身走向了玉衡院的大楼。 短时间内季学锦是不会回来的,这一点她心里早有预料。也对,她在季学锦面前落了楼婕那么大的面子,疼爱孙女的祖父怎么都要想办法给她找回场子。 基于楼懿文面子他没办法不让她入学,那就只能让她在老师丢些脸了。 或许此时季学锦还安排了人在角落里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真可惜,是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不远处的司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继续给季学锦发着消息。 ‘二小姐去了玉衡院,要跟吗?’ 一分钟后,“不用,让她自己去。” 他到要看看,没有他的牵线,那个好面子的翁康适能给楼蔷几分好脸色! …… 高山流水遇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 这是她当年在廉租房的角落里,在一本落满了灰的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诗。那个女人不许她读书认字,她便只能在她看电视时偷偷学;而电视里时常会有悲伤的曲调传出,她看不懂文字的意思,却对音调产生了某种共鸣。 古人云: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但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音乐也是抒发情感的一种方式。 在回到楼家的某个时刻里,她也曾不可遏制地想过;如果她没有和楼婕交换人生,那现在的她会不会也和楼婕一样呢? 第74章 玉衡院 但那时她很快就否认了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 用空妄的假设套进现实的模板是一种很愚蠢的做法,这个问题不也等于是否认了她作为华蔚存在过的二十多年时光吗? 她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哪怕是错的,但也问心无愧。 楼婕的人生与她大相径庭,她不应该用别人的人生困住自己手脚;这不是她引以为傲的领域,这不是她的人生。 她真正热爱的东西都在七区,她是七区的华蔚,是学生眼中不近人情的华教授;不是愤愤不平的楼蔷。 …… 玉衡院,门可罗雀。 和一墙之隔的摇光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方时常有袅袅之音穿墙而过,落在空寂的玉衡院中,然后在静谧里破碎。 阶梯的中央种满了火红的扶桑花,台阶上还残留着水迹,似乎刚才有人浇过水不久。 华蔚看了眼,就移开目光径直走了进去。 对方给到的地址是玉衡院甲院五楼,应该是这幢建筑没有错。玉衡院和摇光院仅一墙之隔,巍峨的建筑已经不复往日荣光;微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呈现出颓败之势。 实在是有些……过分安静了。 就像是没有人存在这里一样。 地板上落了浅浅的一层灰,步子落上去,再抬起时一个脚印清晰可见。 这下华蔚可以肯定,这里的确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白色墙壁不复明亮,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霾;五楼整层只有角落里最末的一间房传出来声音。但华蔚却止步不前,忍不住皱了皱眉。 季学锦提起这位名叫翁康适的人时是发自真心的赞赏有加,但这位玉衡院的院长,似乎在音乐上的造诣并没有很高? 还是说,是她辨别曲调好坏的方式出了问题? “是楼蔷小姐吗?” 乐止,里面的人似乎发现了她的出现,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来。 是个脸色稚嫩的少年人。 华蔚微不可见地蹙眉,她今天是来见翁康适的,这人又是谁? 少年见她顿在原地止步不前,连忙打开门走了出来,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是来拜访翁院长的吗,老师他有些事要处理,暂时没空…” 顿了会,他又垂下头,小声说着:“我是老师的学生,嗯……曾经是。老师让我来接待一下你,”末了又感觉自己话里有指责老师的意思,连忙又抬起头摆着手补了一句:“老师他人很好的,你别介意,他今天不是故意不来见你的!” 华蔚偏了偏头,看着这个紧张的年轻人,没有说话。 ——所以呢? 名叫易姜的少年脚步踌躇,本身他就不善言辞,要他面对着气场强大的华蔚撒谎更是不可能。 他本来是翁院长招收的最新一届学生,是才刚刚入门的新人;他自小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性格又懦弱胆小,唯独对音乐有着一腔热忱。他日夜勤奋练习,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考进了享誉盛名的北斗国艺,成为了玉衡院中的一名普通学生。 可谁都没有料到那件事发生得那么急,那么突然。 那件事后玉衡院名下的所有学生都被解散重组,打乱安排到其他六院的门下;而翁院长接受不了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他放不下偌大的玉衡院,不忍心看着这里荒废掉;偶尔会和翁老师联系,取着钥匙过来打扫,顺便浇下花。 而今天翁院长破天荒地叫他回一趟玉衡院。 原因是帮忙接个人。 而那个人是他的新挂名学生,名叫华蔚。 一个,价值一百万学费的学生。 第75章 易姜 正当两人陷入了奇怪的沉默时,教室内陡然传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从空中坠落,砸到地面的声音。 易姜闻声脸色巨变,连眼前的华蔚都扔下不管;三步并做两步跑回了那间空教室里。 华蔚略微思考了会,也缓步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 一踏进门口,就看见了易姜蹲在地上,抱着一把琵琶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拭着;可砸出来的划痕怎么可能被擦掉,任他将袖子磨破,那些痕迹都依旧存在。 渐渐的,他的眼眶就红了。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你还好吗?” 教室已经弃用许久,即便是正常的音量也会带起不小的回声;华蔚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易姜这才记得身后还有个人。 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小声道着歉:“对不起,吓到你了吧。都是我不好,没注意把琵琶放好,才让它砸了下来。” 说这话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还紧张的攥紧衣角;生怕华蔚开口指责他。 这些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他得罪不起,听说这位的家长还是给翁院长交了一百万要的名额,要是把人气走了,他去哪挣这一百万回来? 估计卖了他都赔不起。 “你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啊?”易姜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华蔚那张清冷的脸愣怔在原地,抱着自己的琵琶久久不能回神。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了。 家里埋怨他学艺烧钱,不如早早外出打工,挣钱给弟弟交择校费;他不愿意断了自己的未来,早早就跟家里断了联系。 又因为他性格懦弱好欺,学的又是琵琶;暗地里有不少的人骂他娘炮,嘲笑他连女孩都不如。 华蔚的关心,好像一束微弱的光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里。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用跟我道歉。”她难得耐着性子,又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顿了下,又向易姜摊开白皙的掌心,说道:“我是来取我的证件和ic卡的。” 来的路上她就发现了,北斗国艺审查极严;外来的车辆想要进入,光是进门就要面临好几重的审查,遇上严苛的还要问几句来这里的目的。 而本院学生则凭着一张卡通行无阻。 玉衡院作为北斗国艺门下一个重要的院系,院下学生应该会有自己的身份凭证和方便出入校门,这两样必不可少的东西想来翁康适会给她准备才对。 “有的有的。”易姜猛然回过神,小心地将琵琶放回木盒里;又匆匆忙忙地从桌面上的米色帆布袋里抽出一个蓝色的文件袋递给了华蔚。 他不敢看华蔚的眼睛,只好盯着她的手温声说道:“这是翁院长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有你的学生凭证,自由出入的ic卡,还有食堂的饭卡;因为玉衡院基本处于废院的状态,院系里所有能用的乐器基本被搬空;除了老师们留下来的锁在玉衡乙院十楼之外,还有的就只剩下早年间毕业的学姐学长们捐赠的乐器,如果你想看看的话,我手上有钥匙,可以带你去……” 第76章 终有一天 花会重开 易姜好像是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了。 他没有发现华蔚的沉默,又或许是发现了又视而不见;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有关于玉衡院的每一处消息,向她介绍着这里的每一处风景,好像往日荣光展现在眼前,又在他的一句句话中走向现在,走向现实。 “……玉衡院现在只有你一个学生了。”说到这里,易姜突然哽咽了下,眼眶红了红。鼻头一酸,莫名生出了一种托孤的情绪。 彼时玉衡院面临解散,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服从安排被随机打乱插入其他六院班系。 其实他们其实一直过得都不是很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排外似乎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除去原本站在玉衡院尖端的几位学生,余下的其他人都多多少少受到了来自其他人的白眼与非议。 他无时无刻都在怀念当时在玉衡院学习的日子,那时岁月静好,需要烦心的只有每个月的考校和老师的训言;那时没有阴阳怪气的暗讽,也没有来自他人明里暗里的嫌弃。 但那些都已成为过去了。 翁康适的院长职位名存实亡,玉衡院往日的荣耀已经破碎,涅灭在尘埃里。 所以哪怕他明知道华蔚只是一个花钱镀金的千金小姐,明知道她很有可能对乐理一窍不通,他还是毫无保留地对她展现了所有的善意。 只因为她愿意成为玉衡院的学生。 她让他在黑暗的道路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有些人目光澄澈,心绪所想几乎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在华蔚眼中,很明显易姜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想开口告诉易姜自己没这么伟大,担不起他口中那样托孤般的责任。 她之所以选择进入玉衡院只是为了利用这一身份的便利之处来做某些事情,正好和易姜所希望的背道而驰。 但她看着木盒里被小心爱护、却无法避免带着新旧划痕的琵琶,眼中多了几分不落忍。 总有一部分人,带着没有希望的坚持才能努力地活下去。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玉衡甲院前的扶桑花被照料得很好,终有一天花会重开,新的阳光会再次照耀这片天地。” 她还是不忍心击碎他的希望。 想必易姜口中的翁院长曾经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师长,才能得到他这么崇高的敬意,无怨无悔地守在玉衡院这么久;可到底那时翁康适做了什么,导致北斗国艺解散了玉衡院,让这里空寂至今? 平常的鼓励话,却让易姜差点又红了眼眶;在玉衡院废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这些话了。 他守着这些无助的期望在这里过了一日又一日,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像个行尸走肉般活着,只有在回到这里时才能得到一丝慰藉。 “真的还有希望吗?”垂在身侧的五指紧紧握着,指尖用力到泛白,他咬着牙,从齿缝间艰难地问出这句话,“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时间快到了,华蔚不再多言,握着那份文件夹往外走去,给易姜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空中传来的语调泠泠:“心之所向,便是你所向往。在此之前,你得先让自己达到与之睥睨的高度。不然,都是徒劳。” 第77章 拾荒者 “楼家新认回的二小姐,楼蔷?”枫黄色的叶子从空中打了个转缓缓落下,一道纤瘦的身影从树下阴影里走出,勾着戏谑的浅笑:“这新身份还真是一时有些让人不太适应呢。” 白裙在风中飘起轻微的弧度,那人注视着向自己走来的华蔚,轻掩着嘴角,笑意盈盈,红唇再次轻启:“不知道,华教授对自己的新身份还满意吗?” 来人眉间不施粉黛,弱柳扶风,无害的模样换了另外的旁人都生不起防备心。 脚步在树影前停下,华蔚站在阳光中与眼前的阴影割裂,宛若两个世界。 她抬眸望向昔日的同窗,黑眸湛湛,突然认真沉声道:“几年不见,你变化很大。” 大到,她都快认不出她来了。 索莹唇边笑意一顿,眼中有细碎情绪闪过,继而又飞快掩藏。 她咳了两声,脸色白了许,白色裙侧被她握紧手中,细眉蹙着;顷刻间,就好像换了个人。 菟丝花风中摇曳,柔弱无力,才是她当下的人设。 “呀呀呀,华教授在说些什么,怎么人家一句都听不明白呢?” 按正常程序来说,她的这个身份今天是第一次和华蔚见面;她是平平无奇的拾荒者,对面是高高在上的上官。 她还当将m-618升阶赋令,激活沉睡指令在原地的点星者是谁。没想到这一见,倒是成了故友会面。 华蔚对她的否认不做任何反应,又继续向她缓声说道:“在给m-618下达指令时,我便已经发现他牵连在京城的蓝星线是你。你是他的上峰,部下陷入沉睡你必然会想办法弄清楚其中的原委。我猜到你会来找我,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m-618属绿阶流浪者,隶属于蓝阶拾荒者的率领之下;一位拾荒者手下不过也区区五位流浪者;她点了她的人,自然是要被见一面的。 索莹提了裙角,顺势在树影下的长椅坐下,语调柔婉,话中却带着尖刺:“如果不是我知道点星者无法查阅任何一位拾荒者的资料,我可能真的会信了你的鬼话。” 星域中等级森严,各色卡片循环交错,密密麻麻地扎根于各地;交汇而成的星线宛若盛夏璀璨星空,美轮美奂。 其中的点星者与执行者背负各自使命,互不干涉又相辅相成;蓝色阶级属第三阶梯,资料封藏于星域绝密档案内,任何一位点星者都是无权查看的。 但,“我知道是你,索莹。”华蔚漆黑的眼眸中只余下平静,唇色浅淡,缓声开口:“对我而言,这不是难事。” 索莹唇角的笑容再度被这句话凝滞。 她猛然愤而起身,撩紧裙摆往前一记扫堂腿朝华蔚打去,咬牙切齿的骂句应声而出:“就显你能、就你了不起是吧!炫耀什么啊!当初分去乙号基地了不起吗?我所在的甲号基地也不是吃素的!有权限很牛逼吗?还不是得靠我们去探查、去抓人!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把你们丢进丛林里只怕不到一天就饿死了吧!” 索莹辛苦营造的菟丝花面具,在华蔚的一句话下,顷刻荡然无存。 第78章 索莹 华蔚后退半步、闪身躲过这一击,手中文件袋口上挂着的铃铛随着摆动响起悦耳的声音;虽然武技无法与毕业于甲号基地的索莹比拟,但三招两式她还是懂的。 躲开的那一瞬间记忆里有模糊的人影闪过,那些招式技巧仿佛牢牢的镌刻在她的脑海里;等她再去细想那人的面孔时,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下一片空白。 ——是谁?他是谁? “打架的时候还敢走神?不要命了是吧,华大教授!你们乙号基地就是这么教你们应对紧急情况的吗?那未免也太过于无用了!” 索莹嘲讽的话音刚落,又有一拳带着劲风扑面而来! 华蔚迅速回神,不再纠结记忆中的人影;迅速偏头又以闪电般的速度扣住索莹的手腕往下一折! 电光火石间,瞬息后捏着文件袋的那只手已然到了索莹的颈边。 铃铛再次响起,却是风止之时。 她的试探已经得到结果了。 “多年不见,看来你并没有荒废所学。”索莹松了松手腕,将吹乱的额发拢至耳后,又恢复了那一派楚楚可怜的莵丝花人设,唇角弯起,说道:“好久不见,小花生。” 灿色斜阳被树叶割裂,几片细碎的光影落在索莹的肩头;面对幼时旧友,她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意。 昔日的昵称落入耳中,在小基地求学的时光又汇聚眼前;那段日子虽然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但对她而言却也是充实而美好。 她这一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无怨无悔地走进了那里。 “现在小基地已经不种花生了。”答了一句,华蔚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红色方块抛进了索莹的怀中,样式和她的白方块大差不差,很显然这是同一型号的小型机器人。 ——y33。 “本来想着有空改个色再给你的,不过你既然来了,那证明红色与你有缘。” y33自带变色功能,华蔚这句话打趣的成分更多。在这位旧友的面前,她显然自在了不少。 “我的小白裙带着这么一个红壳子,得多突兀呀!”虽然是嗔怪着,但她的手却非常诚实地将y33收拢进了暗袋里,丝毫不客气。 华蔚:…… 许是感受到了华蔚的目光,她轻咳了声,施施然地打开了长椅上的另一份文件夹,葱白指节搭在纸张上面,缓声说道:“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想这份东西对你而言应该挺重要的。” 白纸黑字,寥寥几页,落在掌心轻飘飘的。 ——翁康适生平梗概。 来之前索莹就做了准备,无论今天见到的是哪位点星者,反正都是要拜在翁康适名下做学生的。 既然如此,那这份报告自然意义非凡。 她的本意是想通过这份东西和这位点星者买些消息,也好清楚m–618是因何升阶,又是受了什么命令被迫陷入沉睡。 这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绝非小事。 但如果… 索莹摊开掌心,抬手接住一片从空中慢慢飘落的叶子,余光错落望向不苟言笑的昔日同窗。 如果这次的点星者是她,那她就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第79章 星域来者 虽然她离开基地多年,并且在结业后受训几年便进入星域效命;但也正是因为她所在的星域近年来稳坐情报网头把交椅,而她又那么恰巧来自小基地。 所以总会有那么些人,故意将有关的消息送到她的面前,对她有意投诚、或是试探。 这么些年下来,她被动知道的消息并不少。 譬如傅明贞被破格提拔,直升成为30区总负责人,并脱离研究所管辖、直隶属上部;而傅明佩实习期中断研究,被记了个处分后从原所在区脱离,签署保密协令后被30区招收。 又譬如,纳兰旖为了项目研究经费,带着得意门生在大会议室与六部之一、财政部的骆部长舌战群儒;双方拍桌子激辩了数个小时,吵到连门口的巡逻机器人都发出了噪音警告。 最终的结果是纳兰旖满意地带着学生离开而告终。 当然了,还有七区近几年来逐渐在各个项目中崭露头角,接连推出的各种成果都在实践中得到了极好的反响。 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位神秘的华教授。 她这位幼时的好友,一直都在坚定地走向自己的目标。 不管华蔚想通过翁康适和m–618的手做什么,只要不危及星域,她都不会阻拦。 “小花生,如果这个冬日极北之地要绽放一朵冰花,我希望我们能在下一个春天里相见。” 她这样轻声说道。 掌心翻覆,手中的那片叶子随之掉落在地上;微风拂过,顷刻便不见了踪影。 华蔚听完那句话后沉默了片刻。 她平静如水的眼眸中,涌现了几丝复杂的情绪。 翁康适的资料落入掌心,华蔚动了唇,垂着眸罕见地微笑着,带着情绪沉声说:“这是我的使命。不必怀念,不必挂念。请你目送着遥远的银河,为远去的我送上祝福。” 刻在小基地竹林石碑上的这一句话,是数年前早已离去的先辈在失去挚友后有感而发写下的句子。 只不过在这里,华蔚隐去了第一句。 ‘如果有一天,我踏上了无法归来的路。’ 现在看来,索莹也知道了。 “那群人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效……” 她有些感叹,正想多说几句;但索莹却似乎没有心情和她讨论这个。 她几乎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极其突兀地问了一句:“当年结业前的最后考核,甲乙基地联考中,你的队友是谁?你们还有联系吗?” 华蔚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了索莹片刻后,才开口:“我是一个人完成考核的。” “不可能!”几乎想也不想索莹就否认了她的答案,“历年来联考都由基地分配人员进行综测,甲乙基地学员相互监督进行考核。更何况,过去的记载里根本就没有学员单独考核的记录。” 华蔚对她的否认不置可否,她甚至给她指明了查询方向:“不管你信或不信,我的确是一个人完成了考核。索莹,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考核记录就封存在基地的绝密档案室里,你尽管去查。” ——当然了,如果你的权限足够高的话。 第80章 三年前的调令 甲乙基地每一年的联考档案在经过审查后都会被封锁在绝密档案室里,没有特批的权限根本没有办法取出或查询。 总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华蔚,让她生出了查看的念头。 如果索莹真的手眼通天能拿到她的考核记录,那正好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她的考核记录仪里会是一片灰白。 为什么,独独她的记载里什么都没有? 记忆中她独自一人完成考核的过程为什么又让她感到那么陌生? 她初次考核结束从秘密医院醒来见到老师时,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究竟隐瞒了什么? 这种种谜团,她都要一个一个地弄清楚。 “不是不相信。”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索莹从恍然中回过神,眸子恢复平静:“只是很惊讶,毕竟历来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或许在外面的世界而言,特殊意味着特权,或许是一种趋利的好兆头;可那是在基地,是秘密培养着众多天才的重器之地。 每一位的特殊,都代表着将来所要背负的责任便更加重大。 也更加的危险。 索莹的眼眸暗了暗。如果华蔚所言是真,那上部当年那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出了手,又为什么在那时将计划戛然而止,让华蔚在七区安安稳稳地做研究至今。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索莹,你离开基地多年,近年来更是一直在星域服役未曾离开;但研究所对我们那批人其实一直虎视眈眈。凶名在外的危险区近些日子已经有撕破脸的征兆,暗地里开始了不由分说地下手抢人。” 听见这话,索莹的心沉了沉,哑声发问:“这两年一直有传闻,上部有意将你调往一区……” 华蔚抬眼,看向有些失神的旧友:“那不是传闻。” 是事实。 斜阳照过她精致的侧脸,在和熙的暖阳中她缓缓启唇:“三年前,我亲眼见到了那份调令。就在七区实验室的门前。” 那幅场景是那样熟悉,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身后漫起的几许冷意,让她试图逃离这份危险。 “那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索莹眼底一颤,陡然止了声。 不对,如果调令已到,为什么华蔚后来一直都待在七区;而且从头至尾,那份调令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份调令…… “我不知道老师用了什么手段,让携令而来的人在当天,又受命撤回了。” 未知是很可怕的,特别是这个未知是用累累白骨堆砌而成时,危险更是达到了峰值。 那时的她并没有坚定的决心踏入那里,所以她退缩了。 七情六欲,贪嗔痴惧;她到底是人,不是无所畏惧的神。 “这样,也好。上部放弃过的人绝对不会有第二次征召,至少一区是必然不会让你再去了。” 真的不会吗? 凉风带走了轻声,索莹没发现自己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些不自信。 如果真的没有第二次征召,那这些传闻从哪里来?难道是凭空生出来的吗? 舆论示警,旧事再提。这分明,是一区下手的预兆! 第81章 陪我走走吧 未知的问题无法预测,背后的答案太过沉重;索莹握着手中的红色y33,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思绪。 星域、七区、一区、上部、研究所…… 她的脸色逐渐冰冷。 蓦的,华蔚陡然出声:“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牵扯进来。” 她一眼就看穿了索莹在想些什么,干脆连她开口的机会都阻断了。 星域在上部与研究所之间处于中立位置,正因为星域泾渭分明的态度,才能靠着情报能力与执行力在两大巨头前平衡至今。 索莹作为星域内部管理人员之一,在这件事上身份处于敏感位置;如果可以,华蔚希望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被打断思绪的索莹回过神,靠在长椅上支着脸,歪头朝华蔚勾起个温温柔柔的浅笑,嗓音沉沉:“华蔚,不告诉我、你是会后悔的。” 暖阳灿色,话意却尽是寒凉。 让她眼睁睁看着华蔚走向死亡?怎么可能! “星域七把利剑之一,你的能力我有所耳闻。”华蔚背着光,斑驳树影打在她的肩头,只听她敛着眸低声道:“答应我,别掺和进来。我不希望在何老的七十大寿上,我们留给她的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噩耗。” 从小基地走出的9x-20一届,已有过半数无声涅灭在时间里。她不想让教导她们的老师临了都看不到一个学生活着回来。 索莹脸色微变,冷了几分,在听见何老的名字后终是没再提一区的事;而是抿着唇,沉声:“……我心里有数。” 一月前流浪者汇报回的消息仍锁在她的抽屉里,直至今日,那里一共锁了10份名单;每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都承载着一个年轻的生命。 华蔚说的,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她的同窗们踏上了无法回头的路,用生命走出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那里注定满身伤痕、永堕黑暗,可她们依旧无怨无悔。 ……就如同现在的华蔚一样。 有些时候,她真的很讨厌她的坦荡、她的坚持。 “陪我走走吧。” 僵持半晌后,她朝华蔚伸出手,扬眉轻声说着;就像一个普通的朋友对她发出的请求,那样的平静无期,那样的简单。 “过不了几天我成为玉衡院院长挂名弟子的消息就会在北斗国艺不胫而走,你在这个时候邀请我同行,就不怕对你有什么影响?” 虽然嘴上这么揶揄着,华蔚手上动作却诚实地将索莹拉起,并肩往前方走去。 索莹唇角微弯,笑得清丽;眼底漫起的却是不屑的冷意:“这种伎俩放在十年前我都未必看得上眼,今时今日,我看是谁嫌命长。” 说着,她微微侧目,瞥了眼身侧的华蔚,“倒是你,入院第一天就迷了路;而我作为北斗国艺新聘请的心理医生,自然有义务要将你解救出去。” 话里话外,毫不吃亏。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心理学的吗?怎么还是学了这个?” “越讨厌的东西就越要牢牢学会,我可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它成为我的死穴。” “真希望来找你就诊的学生用香菜给你代替诊费。” “真可惜,你只是挂名弟子,没有就诊的机会。” …… 声音逐渐远去,阳光在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时光仿佛重置回到小基地的无忧时光,仿佛那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 第82章 唐时文 “小婕,你让李叔帮你盯的人有消息了。在那边的人回信说,今天一早你祖父就带着楼蔷去了北斗国艺。一行人低调出行,走的是南边的二号通道。而且前阵子你祖母变更股权的事情虽然做的隐秘,但仍然还是有不少人收到消息。我看这一次楼蔷的事也很快会在传遍整个京城。” 唐时文推门而入,还兀自低头看着手机在那念着传回的信息,丝毫没有发现听到这话的楼婕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她咬紧下唇,攥紧掌心,紧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才堪堪将胸口的郁结之意压了下去。 ——祖父一定是带楼婕去拜师的。 前几日清原小叔叔只不过在楼懿文那老太婆面前替她说了几句话,就被她臭骂了一顿,害得现在她都不能去见他。 而现在距离那场考核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如果她再见不到楼清原…… 那后果楼婕不敢去想。 真是好算计!一个乡下来的村姑也想东施效颦和她争?也不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想到这,楼婕的脸色更难看了。 “目前看来楼蔷已经知道你在摇光院学乐的事情,所以才利用楼家二老对她的愧欠,逼着他们想办法将她也弄进了北斗国艺。” 想起从外界听来对楼蔷的几句风评,唐时文端方温良的脸上也不免出现了几分不喜。 毕竟有传言楼蔷不但要进北斗国艺,还想…抢自己姐姐的未婚夫。 掩饰掉眼底的愤懑,楼婕垂眼抿着唇低声啜泣,神情哀怨:“是我们对不起她,让她小小年纪就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这些都是应该的。如果妹妹想要我的首席身份,我也是愿意给她的。只希望她,不要恨爸爸和妈妈…” 未婚妻惹人怜惜的可怜模样狠狠扯了一把唐时文的心弦,他迫不及待地将柔弱的楼婕揽进了怀里,轻声哄道:“那不是你的错,毕竟谁也想不到你们家的保姆胆子那么大,连你的双胞胎妹妹都敢拐走。” 保姆。 听到这两个字,楼婕原本紧闭的双眸忍不住轻颤了颤,但她将脸埋进了唐时文的胸膛,没有在他面前泄露一分。 毫无所觉的唐时文还在耐心哄着自己的未婚妻:“小婕你听我说,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在摇光院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凭着自己的能力所争取来的,那就是你所该拥有的一切。哪怕楼蔷她再可怜,都没有权利拿走你的东西。” “可是……”楼婕哽咽两声,轻扯着唐时文的衣摆,在他怀中柔声道:“妹妹她因为我的存在而痛恨爸妈,到现在连家门都不愿踏进一步。我知道她是恨我的,因为我从小就可以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而妹妹却只能过着贫穷的生活。所以她讨厌我,想要我的东西;这些我都能理解。” 胸膛处沾染了些湿润的水迹,唐时文搂着楼婕的手臂微顿,眼里的疼惜又多了几分。 他的小未婚妻,哭了。 就仅仅因为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妹妹。 算了。小婕天性善良,对这种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哪有什么办法呢。大不了他以后多护着就好了。 第83章 流觞苑 “你别总是把错归咎到自己的身上,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孩子,你又有什么错呢?但现在楼蔷明知道这些都是你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她却还是不知羞耻的和你争,那才是真正的恶。宝宝,你太善良了。就是因为你的善良可欺,才让楼蔷这种不要脸的人想要乘机拿走你的东西。” 唐时文还欲再说,却被楼婕伸手掩住了唇,她轻咬贝齿眼眶微红,却还是坚强地替楼蔷说好话:“时文你不要这么说她,她是我的妹妹。再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况且日后我们结婚了,她还要叫你一声姐夫呢!” 说到这,楼婕的双腮迅速飞上几抹粉红,红了耳尖,活脱脱的小女儿羞怯模样。 唐时文意会了她的意思,止了声心照不宣地笑笑,眼里爱意不减,眸光缱绻多情;搂着楼婕的腰肢缓缓低下头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轻吻。 ——明面上不能动楼蔷,可背地里能使的手段也多了去了。 他的小未婚妻真的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才会这么纯真良善。 可既然妹妹不是什么好妹妹,那他这个未来姐夫代为出手教训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 而此时,隔壁雅间。 听完全部对话的喻其早已憋不住脸上的笑,捂着嘴瘫在沙发上滚成一团。 如果不是顾忌着来自自家堂兄喻崇义的冷眼警告,他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怎么都要溜出去看看隔壁到底是哪里来的奇葩。 本是愁绪满心的喻崇义被他这副样子蠢到,在沉着脸发送完最后一条信息后,就拎起茶几上的开瓶器走向内厅,顺便路过给了他一脚。 低声呵斥道:“安静!” 从小被揍到大的喻其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滚,借着力顺势就翻了身,一连串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好嘞!”紧接着迅速食指掩于唇前,做拉链状。 而五分钟后,桌上的电话被打响;甜美的女声留言从里面传出。 “东家,流觞苑的人已经记账离开了。今日来的是唐家的唐时文和他的未婚妻楼婕,具体目的不明。新来的员工不懂事,不知道今日你要在濮水苑休息,这才将隔壁雅间给预订了出去;扫了您的兴致,真的很抱歉。日后我们肯定会对手下人勤加管教,下不为例。” 致歉的声音到此而止,喻其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靠坐在皮质沙发里,好奇的眼神频频往流觞苑方向的墙壁看了过去。 然后,再也忍不住发出一阵爆笑! 早前濮水苑和流觞苑其实本是一体的,是用作喻崇义在这里暂做休息的地方;后来喻少爷有一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硬是要将这里劈成两半重新装修。 奇怪的是他也不将那里做于商用,只在几个固定的日子里将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见。 在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后,才陡然开放了出去供人预订。 而修缮两苑之间的墙体并非实心,只粗略的做了简单的隔断。 所以换言之,流觞苑里的人所有的交谈声、濮水苑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84章 蹊跷 “我原本以为家里的母上大人爱看那些不着三四的狗血剧已经够可笑了,以前我说上两句我妈就骂我不孝子,让我滚;哪知道原来她是对的,现实里真有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脑残!我真应该让我家母上大人看看,戏剧来源于生活;而生活远比戏剧还要狗血!哈哈哈哈” 人都走了好一会,喻其却还是靠在那笑个不停;他在京城里混了这么些年,不说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少,但就这种奇人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女声矫揉做作,明面上在为自己的妹妹说情照拂、但字字句句的潜台词都在将她推向深渊;而男声处处维护自己娇弱不已的未婚妻,对素未谋面的妻妹处处贬低,种种不屑。 且不说背后妄论他人是非不是君子所为,就单是对人下判断也得见过一面或者是多方调查才好下定论吧。 这唐时文以为自己是谁,以为自己是这繁华京都只手遮天的老牌名门吗? 话里话外说对一个人下手就下手,若是眼里这么目无法纪的话,他还真的不介意过几日让他二姐派人去查查唐家的税务问题。 “他们口中的妹妹应该是前几日刚被楼泽良夫妇带回的二女儿,楼蔷。”冷不丁的,背对着喻其的喻崇义开了口,顿了下,他从酒柜里拿了瓶产自门多萨的红酒,然后拎着酒瓶径直走向了沙发上的喻其。 “哦?”他怎么不知道楼家最近还新添了人口? 喻其剑眉微挑,来了几分兴趣,从一旁的小柜里摸了两个高脚杯凑上前:“不会是我妈看的狗血剧里的那种姐妹反目成仇的垃圾戏码吧?如果是这样我可就不困了!” 喻崇义用看智障的目光白了他一眼,复又收回目光继续着手上开瓶的动作,嗤笑一声接着说:“暗地里有几家和楼太太交好的夫人们打听了,无一例外得到的回答是这个二小姐出生不到一月就被家里的保姆拐了出去,后来保姆身死,她流落在外二十几年;在近日才被找到,并由楼泽良夫妇亲自接回京。” 这些话……乍一听合情合理,仔细品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喻其皱着眉思考,指尖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就连喻崇义什么时候把他手边的杂志给扔垃圾桶里都没发觉。 片刻后,已然想通一切的喻其摇摇头,‘啧啧’叹息两声,唇边挂着嘲笑:“在这二十年来,楼家从来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二小姐的半分消息。我看过当年楼婕出生宴请宾客时给我母上大人的请柬,那上面分明只写了‘诞下千金楼婕’一人。” 既是双胞胎,那楼蔷这个妹妹呢? 是不是从一出生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让这二小姐出现在人前? “三哥,你不觉得奇怪吗?从出生到长大,这位楼蔷小姐的名字就从未出现在楼家的历史里。而这位手眼通天的保姆又是从哪个时间节点将这么‘二小姐’从楼家偷走,并藏了二十多年才被楼家人找到?” 这些解释,说给傻子都不信。 “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想卖关子却被兄长怼了一记,喻其撇撇嘴,只好自己接着说完。 “我觉得,只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这楼蔷出生时就从娘胎里带着病,楼家人怕她活不久就没将她公布在人前。而这二嘛,这二小姐大概是楼泽良的私生女。” 第85章 你看上楼二了? “即使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也只能说明楼泽良个人私德有问题;往后在人情往来方面和他少接触就行了。而唐时文和楼婕今天的对话虽然听起来很愚蠢,但其中透露的消息也远不止是一个楼蔷这么简单。” 醇香厚重的嫣红酒液沿着杯壁流入杯中,来自异国的风情顷刻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喻其端起其中一杯饮了小口,等着喻崇义的未尽之语。 “北斗国艺背后是谁不用我多说。你只需要用你那不足两兆的记忆力好好想想,北斗国艺自成立以来,有谁是成功利用职权或金钱成功走了后门的?而又有谁,能张口闭口就将抢人首席这种话挂在嘴边?” 喻其咽下口中酒液,迟疑地咋咋舌:“……极少。” 将高质量教学奉为至上方针的北斗国艺根本不屑与世俗为伍,所以从那里走出的学生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清高、孤傲的个人色彩。 而这次,季学锦不惜冒着毁掉自己名声的风险也要将楼蔷塞进玉衡院,这足以说明楼蔷在楼家的分量并不是无足轻重的。 ——至少,在楼家二老那里,是很重要的。 “前者派人去查查就能确认真假。而后面楼婕说的抢首席,我猜测大约是子虚乌有。” “为什么?”喻其少爷不理解,并感到困惑。 他捞过那瓶红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抬眼对自家三哥不怀好意地挑挑眉,“该不会你又看上那楼二小姐了,在这里替她辩解吧?” 听到喻其一如既往的调侃,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的喻崇义在今天却莫名地冒起了邪火。 以前名声烂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今天,他却想好好地给自己正名一回。 他冷嗤一声,下一秒抄起手边的抱枕就往喻其身上砸:“你猪脑子吗!什么时候玉衡院的学生能做摇光院的首席?” 分明那只是楼婕为了挑起未婚夫的怒火而胡诌的话,听听就算了,就喻其这傻子还当了真。 又凭借着条件反射躲过一击,喻其又不知死活地贱兮兮地躲在长桌后调侃他:“三哥你咋了,我就开个玩笑怎么还生气了呢?这不像你啊,你不会真的被钱菁菁那小娘皮给撵沟里去了吧?如果她真的找人揍你了,三哥,那我可不是说假的;明天,就明天!我立马找二姐上报然后找人查钱氏的税!咱指定不能让她好过咯!” 有点事就扯到他二姐身上,喻崇义听了只想大义灭亲,顺便帮喻墨把这个坑姐的混不吝给打死。 “你脑子里就只剩查税这法子了?公权私用,迟早有一天喻墨手上那几分实权会被你作得一点不剩!” 亏他还脑子抽了风把这家伙从西城拉过来想办法,现在看来脑子进水的人是他才对。 就这家伙的猪脑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三哥你消消气,我这不是开玩笑调节调节气氛;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姐明天就被我坑进去了一样。你看我那次说要搞别人,有哪次是拜托我姐的?不都是我们两个人想办法搞定的?” 想想觉得有些道理,喻崇义暴躁的情绪又平静了些许。 而喻其也越来越肯定喻崇义身上的那些伤口都来自钱菁菁的手笔。 ——下手也太重了,都打成这样了。 他不禁暗自感叹这个未来嫂嫂的凶残。 第86章 三百万 喻崇义瞥他一眼,警告他:“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我身上的伤不是钱菁菁找人打的。再怎么样,钱菁菁也会顾忌两家联姻的关系,不会在明面上给我难看。但前几天,她的确让人在云巅之宴摆了我一道,险些让我吃了苦头。” 云巅之宴? 喻其嬉笑的神色一凛。 那不是比揍了喻崇义还惨?云巅之宴他可是也参了股的,现在那里亏钱就等于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一想到那些金钱如流水般消逝,他就觉得十分难受。 他佯装镇定,问向喻崇义:“我们亏了……多少?” “不多。”喻崇义端坐在沙发上,平静的目光看向有些咬牙切齿的喻其,缓缓伸出三根手指,“也就这个数。” ——三百万! 一个晚上就损失了三百万的流水! 高脚杯中的酒液差些就被喻其洒了出来。他佯装恶狠狠的目光盯向自家三哥,但显然对方并不买账、而且还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只好收回目光摇着酒杯望着天花板叹气,在心里暗自盘算:迟早要将这笔钱菁菁那小娘皮身上讨回来。 却没想到在下一秒,他就听见喻崇义陡然出声说道:“损失的这笔钱我会从我的份额里抵扣,不会影响到你的年终分红。再不济这三百万走我的个人私账,一个月后我再将钱汇入填平。这样该属于你的钱,就一分都不少。” 这意思……是他来负责? “三哥,这不好吧……”此时喻其的心底正在暗自窃喜,脸上却挂着些许的不好意思。 “但我有个条件。”喻崇义放下手中的高脚杯,杯底在和桌面相触的瞬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了地。 嗅到了熟悉的危险味道,喻其这才觉得正常了起来。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帮我办件事。”他说。 闻言,喻其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往后一靠,微眯起眼睛,看向喻崇义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质疑:“谁的事?你的还是别人的?在这四九城还有你摆不平的事?” 为什么喻其在喻崇义还没开口前就这么笃定这件事并不简单,只是因为喻崇义有个好爹。 一个曾经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很开的——喻宏图。 说起来喻家的发迹其实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这个故事老套到在后辈们听来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他们的祖父在年轻时是在江洲一带游手好闲的混混,后来家里出了事,才不得不跟着亲戚来到了京城找工作谋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年轻的祖父阴差阳错救了年轻的祖母,自此祖母对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 祖母家境殷实,她的父亲知道女儿喜欢的男人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时,自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但是在几次阻拦失败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独女,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 或许祖父身上真的有些玄学在的,后来他利用祖母带来的资产搭上了那时发展最为迅速的行业列车,几年之内身价翻了好几番。 同年,祖母生下一对双胞胎。 如果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或许还能说是一段佳话;可生活终究是生活,不是童话。它不但一点都不美好,而且远比想象中残酷。 第87章 父辈过往 三年后,祖母的父亲身体逐渐开始出现不适,就诊后得出的结果并不理想,医生提醒她,外曾祖父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那时怀孕的祖母时常奔走于医院和家之间,对于丈夫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哪怕她的父亲临终前再三嘱咐她要留意枕边人,她也只是应承着,没有付诸行动。 同年八月下旬,祖母的父亲去世;就这样,她此生最有力的靠山倒下了。 同年九月中旬,祖父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性;开始不停地在风月场所出入,不断有各种各样的绯闻传入祖母的耳中。 刚失去至亲的祖母收到双重打击,哀莫大于心死,被流言引发早产,在中度抑郁的心理状态下生下一子。 生产过程中祖母一度失去意识,出现了产后大出血,生命垂危;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才救回一条命。 而这时,只有祖母的母亲一个人痛苦地在病房等待着。这位老人刚失去了丈夫,又即将面临着失去唯一的女儿。 没人知道她是怎样的心如刀割。 而这时的祖父在哪里呢? 他正在风月场所搂着美人逍遥快活。 岳父死了,没有人再能管制他。所以他放肆言欢,再无顾忌。 等到祖父终于从旁人的口中知道他的妻子拼着生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幡然醒悟地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别墅和一份压在水杯下的离婚协议书。 他去了梁家,带着那份被他毫不犹豫撕碎的离婚协议书。 没有人放他进去。 一门之隔,祖母抱着幼子,身后站着她为祖父生下的三个孩童。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颓唐不已的他。 祖父他跪在大门前对天赌咒发誓说他死都不离婚,这辈子祖母活是他喻家的人,死是他喻家的鬼。 听见这话的祖母,看着昔日恩爱的丈夫,陡然笑了。 于是,在梁家人将祖父赶走的第二天,祖母就干脆利落地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起诉。 理由是:婚内出轨。 祖母甚至不需要找私家侦探特意去搜集一些对祖父不利的证据,因为那时四九城内关于祖父的桃色新闻实在是数不胜数,娱乐版面上几乎处处都是他的身影。 曾经看似圆满的婚姻如今在法庭上对立的两人来看就是一场笑话。 法官问他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对祖母提出的那些资料要做反驳吗?对于祖母所说的一切有异议吗? 他说, ——没有。 因为那些都是真的。他的的确确和那些人有过一夜风流,但那些只是逢场作戏、你情我愿而已!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自己的生理需求。 而且他只是在她怀孕期间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为什么他的妻子就不能理解一下他呢?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要让大家都这么难堪? 明明她是那么地爱他的,不是吗? 祖母或许也是这时,才发现眼前的男人是这么的面目可憎,是这么的陌生。 她又会不会后悔没有早听父亲的劝导,不要嫁给这个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