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的将军皇后是个兄控》 第一章 密谋 夜幕降了下来,天色黑的浓郁,点破沉寂的先是蒸腾而上的烟火,而后才是姗姗来迟的月亮。 军营里到处是热闹喧嚣的场景,唯有西凌太子木北墨面前的这座营帐四周一片死寂。 木北墨伸手掀开帐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帐内只有一人,是几日前被捉来的南宛烈月军副帅顾云月。 她正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花。听见木北墨的脚步声,寻声看去,显得极为欣喜:“哟,殿下舍得过来看看我?” 虽然顾云月并非是南宛人所喜爱的婉约清纯型美人,却也生了副好长相。 她的眉毛高而上挑,眼窝也比一般人更深邃,如果仔细盯着她的眼睛,会发现虽然颜色相似,但她的眼眸更像是极深极深的墨绿,而非南宛人的黑眸。只是肌肤少了层血色,显得苍白非常。 如果说南宛人喜欢的美人是温润如玉,那顾云月就像是出鞘的剑,纤薄,但锋利。 只是木北墨见惯了她身着银甲手提长枪的样子,如今看到一袭裙装的顾云月,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木北墨也是心中一动。 这悸动不过片刻就被木北墨压下:“月帅这般重要的人,我自然得来见见。” 顾云月依然是副慵懒的样子,故意捏了撒娇的腔调:“如今我落在太子殿下的手里,就是任殿下处置了。” 蜡烛跳动的火苗映在她眼里,而后又顺着她的眼神烧到了木北墨心里。 木北墨觉得自己心里也烧起了一团火。 顾云月的眼睛是会吸人的,没人能忍住不去揣摩那墨绿的深潭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木北墨拿她没办法,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步步靠近,准备见招拆招。 这座帐篷周围的人早就被有眼色的近侍遣散,帐中的蜡烛即将燃尽,一片旖旎氛围。 就在木北墨越靠越近,将要欺身上前的瞬间,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木北墨心知是顾云月有所动作,连忙伸手去取自己藏起来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再一抬眼,便见那把匕首正架在他脖子上,冰冷的刀刃缓缓地割开他的颈脉。 木北墨猛地惊醒,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般大口呼吸。守在外面的侍卫听到这番动静,上前询问:“殿下,您是又魇着了?” 木北墨没回答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两个月前顾云月只给他留了道浅浅的伤,如今已经痊愈,连疤都没留下。 但木北墨依然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和被人算计后的愤怒。 他冷静片刻后问道:“季琢来了吗?” 侍卫点头应道:“已经在营门口里候着了,就等您叫他进来。” “带到主帐去吧。” 季琢进帐时,看到主座上的男人并没有身着盔甲,而是穿了件玄色窄袖蟒袍,袖口用银丝绣着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朱红金丝水波纹带。乌发用鎏金冠随意地束着。剑眉斜飞入鬓,凤翎般的睫毛下是比翡翠更通透的墨绿色眼眸。眼角微微上挑,生来就是摄人心魂的。 此人身形修长、丰神俊朗,眉眼间自有威严,只消一眼便知定是出身显赫之人。 “小人给太子殿下请安。” 木北墨抬手:“给季将军赐座。” 不等季琢谢恩,木北墨笑道:“自烈月军走后,季将军倒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只是你这个一关主将,居然还不如顾云月得泰定关百姓的拥护。” 季琢五官扭做一团,语气里满是怨恨:“这泰定关毕竟是小人辛苦多年攒下的家业,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她不过是仗着她哥哥顾云烈的本事和顾家的地位才这般作威作福,骑到我头上欺负我。我迟早要好好收拾她” 木北墨耐心地听着季琢抱怨,而后开口安抚道:“这些年来季将军一直与我西凌交好,孤也愿意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季琢闻听此言,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忙忙往地上一跪:“殿下若能帮小人此忙,日后,我定会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木北墨笑道:“倒也不必日后,现下,孤就有事要麻烦季将军。” 季琢忙不迭地表示忠心,木北墨挥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约一炷香后,木北墨做好了安排。 他冷眼看着座下低头哈腰季琢,明明是泰定关的一关主将,却对着敌国的太子一副奴颜屈膝的样子:“孤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季琢如一条向主人讨赏的哈巴狗,“请殿下放心,小人全都记住了。只是殿下何须费这般心思找顾云月那小丫头,南宛比她漂亮的美人多的是。”,语气极尽谄媚。 “怎么,孤要找什么人还得季将军过目?”木北墨似笑非笑,但莫名地让人感到阵阵阴冷。 季琢立马跪下请罪,“是小人失言,殿下莫怪。小人定然把殿下布置的事完成的漂漂亮亮的。” 木北墨不再看他,继续仔细细细推演几个月前输给顾云月的那一战,右手微微一抬,身后的小侍卫立即将一个包裹递到季琢手上。 季琢掂掂包裹的重量,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喜笑颜开,“那殿下您忙,小人先行退下。” 确定季琢走后,木北墨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近侍:“告诉澧都的人,按照我要求的时候,把这封信上的内容告诉南宛的皇帝老儿。” 侍卫领命后转身要出去,木北墨又开口叫住他:“同时你立马去向父王禀告,就说我明日会率兵攻打泰定关,顾云月被擒指日可待,他安心等我的消息即可。” 侍卫并未退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犹豫片刻却不敢开口。 木北侧目看了自己的侍卫一眼:“想问什么?” 小侍卫立马跪下:“殿下,末将只是担心,烈月军刚刚回朝,南宛也还有其他驻地更近的军队,若是南宛不派烈月军前来呢,咱们的部署岂不都要落空?” 木北墨一哂,“南宛皇帝还敢派谁?南宛朝中又有哪个武将敢主动请缨?只有烈月军一支罢了。” 第二章 出征泰定关 如木北墨所料,在泰定关告急的军情传到澧都之后,南宛的一干武将个个噤若寒蝉,唯有顾云烈和顾云月这对兄妹自请出征。 建昭帝命二人尽快帅烈月军出征,烈月军训练有素,不过三日便举兵出动。 等烈月军到泰定关后,守关军出关五里相迎。顾云烈看着领头的将领却是一皱眉:“季将军呢,为何不见他?” 来者是泰定关的副将,姓李,蓄着络腮胡,说话有些含混:“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到关里之后我再给顾将军说。” 进关之后,李副将在接风宴上安排了不少歌舞,顾云月显得极其厌烦不耐。 顾云烈耐着性子看完两批人跳舞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将军盛情款待,我等深表感激,不过还是正事要紧,让这些舞姬都退下吧。” 李副将心不甘情不愿地挥手示意众女子退下:“顾帅说的是,咱们正事要紧。” 他举起杯酒咂摸了两口后,犹豫着开口:“各位大概还不知道,这次西凌军攻势猛烈,我们已经输了几次了,就连主将季将军也被木北墨活捉了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瞒各位将军,昨日木北墨派人送来了口信,说是若想救回季将军,就让人去西凌军营谈判。” 顾云烈心头冒火,主将被擒这般大的事,若不是他问起,这副将竟然没打算说,甚至还有心思观赏歌舞。 那旁烈月军偏将庆义直接骂了出来:“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守关主将被人抓了,副将竟然想着看娘们跳舞!” 李副将生来一张黑脸,加上一副大胡子,倒是让人看不出他脸红了。 顾云月一个眼风扫过去,示意庆义压一压脾气,然后转头看向李副将:“谈判这种大事,木北墨只是派人来传个口信?” 李副将点点头:“木北墨这人就不按常理出牌,确实只叫人送来了口信,还威胁咱们说三天内看不到人过去谈判就把季将军杀了,然后把尸体扔出来。” 顾云烈耐着性子问他:“还说什么了没有?比如他要多少东西?” 黑脸大汉挠了挠头,而后一拍大腿:“对对对,他条件已经开好了。说要的东西多了咱们这两天也凑不齐,所以干脆只要钱。让一个将领带着三万两白银去换季将军。” 烈月军的另一个副将齐宇听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三万两?!他木北墨怎么不去抢啊!” 李副将倒显得淡定:“木北墨自己也知道我们没地方给他凑三万两银子,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各位也不必过于担心,今日刚到,咱们早些休息。” 顾云烈看出这个副将私心不小,不愿再和他多说,也愿意回去和自己人商讨军情,于是痛快地答应,回到了给他们安排好的院子里。 齐宇贴着院门听着李副将的脚步声渐远,冲院里的兄弟们打了个手势。 众将立刻围着顾云烈站好,等着主帅分析眼前的形式。 齐宇试探着开口:“三万两银子呢!把季琢卖了都不够的,再说谁知道咱们的人过去以后会发生什么,别到时候季琢没救出来,咱们的人搭进去了。” 庆义也搭腔:“就是,老齐说的没错,咱们干脆就别管季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将领。” 顾云月摇了摇头:“季琢再没用,也是泰定关的主将,要是西凌人当着关里守军和百姓的面把守关主将杀了,咱也没必要打这一仗了。” 顾云烈敲着桌子,听着众人的想法,等自己思虑成熟后开口道:“小九说的不错,季琢肯定是要救的,至于银子凑不齐也没关系。毕竟木北墨不晓得我们是刚刚知道的,说是烈月军带来了足够的钱也说得过去。只要前几辆车上装银子就行,后面的车上装咱们的人。” 顾云月立马明白了哥哥的计划,顺着说:“我们也不是真的要去谈判,谁知道木北墨有什么打算。我带着人进到他军里,伺机闹事,最好是能把他的粮草营烧了,你们在外面接应我就行。” 齐宇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去的人不能是你。你上次假意被擒,给了那小子一刀,虽然没杀了他,但他肯定对你怀恨在心。” 顾云月知道齐宇是为自己好,但还是开口反驳:“去的人必须是我,不是我逞强,是因为这事不太对劲,我想不通季琢为什么要去关外迎敌。” 齐宇没反应过来:“那个副将也没说季琢是在关外被抓的呀,哪有问题?” 顾云月看着旁边的人除了顾云烈之外脸上都显得迷惑,就详细地解释:“木北墨刚打过来,季琢就快马加鞭地上书朝廷求救兵。说明他很清楚泰定关军不是木北墨的对手,那他就应该乖乖守在关里,依凭险要的地势撑到我们来。但如果他是守关的时候被抓,泰定关就已经被木北墨拿下了。” 这样一说齐宇反应过来了:“泰定关没事就说明季琢是在关外打仗是被抓的,但他根本就不应该出去。” 顾云烈也对季琢被擒一事也颇有怀疑,但不论事情原因究竟如何,他们明日是必然要去救季琢的。 如果不救,泰定关军必然与烈月军心生嫌隙,两军不睦,关中百姓就会惊慌。 军心不稳是大忌,所以就算他们都能看出来此事有诈,他们也不得不顺着木北墨的安排前去救人。 顾云月显然也清楚这一点,继续给齐宇解释:“我并非不相信兄弟们,也不是逞强。但去西凌军营必然是会出事的,我猜木北墨不会给咱们马上作战的机会,我的轻功最好,所以该是我去。你们在营外等我信号,制造混乱给我可乘之机。” 齐宇没话反驳了,他也明白顾云月的说法没问题,于是转头看向顾云烈:“大帅下令吧,咱们明天就闯一闯这关。” 等顾云烈安排完第二日的种种事宜,已是深夜,众将都回到自己房中抓紧时间休息。 顾云烈等众将走后,叮嘱顾云月道:“西凌的前后营外我都安排了人接应你,你只需要进去把人救出来就行了。别想着放火烧了粮草营之类的事,我们有的是机会打西凌,不急在明天。你平安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顾云月对哥哥近乎婆婆妈妈的嘱咐习以为常,从军这么多年,虽然她从未打过败仗,顾云烈也十分相信她的本领,但每当她需要独自行动时,顾云烈都会像这样叮嘱她。 “我知道啦,你不必担心我,我懂得分寸的。”顾云月答应道。 第三章 夜袭 第二日将近傍晚的时候,顾云月才率着二百名士兵前往西凌的军营。 西凌倒是很重视这次谈判,木北墨亲自带着众将前来迎接。 一进军营,顾云月向四周扫了一眼,便发觉不对:西凌军几乎将他们完全包围。她心知不妙,装作不经意地给身后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木北墨一直盯着顾云月,知道她已经起疑,也不再犹豫,当即命令自己的人动手。 几乎同时,双方人马都开始出手。西凌军仗着人多,又在暗中设有埋伏,不久就占了上风,将顾云月的人完全控制住。 可当木北墨一一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顾云月已经不见了。 原是双方一交手,顾云月立刻冲天放了一枚响箭,随后便乘乱脱身。 顾云月心里清楚这场鸿门宴的目标是她,毕竟不久前烈月军与木北墨交手时,正是她的计谋才使得木北墨大败。 此时正是天色已暗但营中还未掌灯的时候,倒是方便了顾云月暗中行事。 顾云月心中略有犹疑,以木北墨的心机,不该露出如此大的破绽,让她轻易识破。 在她原先的构想中,木北墨该是在他们坐下谈判的时候让人动手,而不是在他们行动方便的时候冲上来。 毕竟顾云烈在西凌军营的附近安排大量人手并不是暗中行事,这是在告诫西凌不要搞花招。同时让木北墨明白顾云月有随时和营外的烈月军联络的方法。 但是响箭已放,烈月军已经开始行动,留给顾云月救人的时间不多,她没法仔细思考这里面的问题。 她隐在高处,仔细观察着西凌军营的布局与兵力布置,很快找到一件后营的小帐篷。 此处偏僻隐蔽,随着烈月军的进攻,西凌军乱成一团,此处却仍然无人。 顾云月仔细观察后,发现四周布置了不少暗岗。季琢十有八九被关在此处。 顾云月仗着自己轻功卓绝,悄悄摸到帐房后面,抽出随身的匕首,划出一道小小的口子,无声无息地溜了进去。 季琢果然被捆在帐篷中间的柱子上,双目紧闭,身上的衣服带着片片血迹。 顾云月没急着冲过去,仔细确认没有木笼铁网之类的陷阱,也没有危险的暗器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缓步上前。 她害怕发出声响叫四周的暗岗察觉,没有出声唤醒季琢,而是自己俯身去观察季琢的伤势。 顾云月伸手环住季琢,按住他的双臂。这样既方便检查季琢的状态,又可防止季琢突然使诈暴起。 装晕的季琢心中暗叹顾云月的谨慎,也惊讶于木北墨对顾云月的了解之深。 顾云月发现季琢肌肉不自然的紧绷,心知不好,双掌猛地拍向季琢胸前,借力后撤。 却不想季琢的鞋尖有半寸长的锋利铁片,季琢一脚踢在顾云月右小腿上,又狠狠往下一拉。 剧烈的疼痛让顾云月有瞬间眩晕,但她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在季琢踢出下一脚前退到帐篷的角落。同时将手中的匕首掷出,直扑季琢面门。 “叮——”的一声,匕首被打落。是木北墨带着安排的精兵进来,将顾云月围在墙角。 右腿的伤口不深,却是长长的一道,顾云月得靠着帐墙才能勉强站立。 “太子殿下好谋划。”顾云月不咸不淡地夸赞道,心中计算着如何冲到刚刚划出的小口处逃出去。 木北墨一眼看出她的想法:“月帅就算从那个小口出去,也只能发现外面都是弓箭手。”,他侧目示意顾云月腿上的伤:“以你现在的状态,大概是跑不出我西凌的军营了。” 木北墨说罢也不看顾云月的反应,挥手让人解了绑住季琢的绳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季琢深鞠一躬:“小人明白,请殿下放心。” 庆义已经率人和西凌军缠斗了大半个时辰,心中焦虑愈盛,下手也重了许多。 “妈的,这都多久了,月牙怎么还没出来!”庆义随手砍死马旁的西凌小兵,冲齐宇喊道。 齐宇没来得及回话,就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他们的方向跑来。 “齐将军救我!”季琢声嘶力竭地冲齐宇大喊。 齐宇一抽马冲到那人身旁:“季将军?你怎么伤成这样?” 季琢忙不迭点头:“是我是我。” 庆义也跟了过来,草草看了一眼季琢,向他身后张望着。 齐宇干脆直接问季琢:“季将军,我们月帅呢?” 季琢把木北墨教他的话背熟了:“月帅救我出来之后,被木北墨带人包围,她让我往二位将军这里跑,自己率人引着木北墨的人往前营的地方去了。” 齐宇一琢磨,前营那边是顾云烈带人守着。顾云月大概是在后营救到的季琢,所以让季琢往他俩这跑,她自己引着木北墨的人,绕大半个军营去和哥哥汇合。 这倒确实是顾云月一贯的行事做法。顾云月比季琢重要的多,木北墨率着大部分人去追她,为此不惜放走季琢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已经救到了季琢,他们也没必要继续打下去。齐宇一把将季琢拉倒马上,冲庆义大喊:“庆大胆,咱们走!” 庆义从怀中取出一枚烟火点燃,这是给顾云烈的信号,表示他们已经救到了季琢,即刻回营。 西凌军追出十里地就止步了,齐宇他们顺利地回到泰定关。 齐宇和庆义扶着季琢进到议事厅中,发现顾云烈端坐主座,齐宇打个呼哨:“大帅真快啊,比我们回来得还早。” 顾云烈起身去搀季琢:“季将军受苦了。” 季琢逼自己掉了两颗眼泪:“季某人无能,被木北墨生擒,还要麻烦烈月军的兄弟们来救我。” 顾云烈跟着客气两句,让季琢在主位落座,又唤来军医给季琢治伤。 “小九呢?怎么还不过来交令?”,顾云烈终于忍不住问齐宇。 齐宇一惊:“大帅,月牙不是跟着你回来的吗?” 顾云烈一怔,扭头问季琢:“季将军,云月可是随你一起出来的?” 季琢心中好笑,脸上却摆出震惊的模样:“月帅替我引开了木北墨,自己向着前营杀去。怎么,顾帅没遇到他吗?” 顾云烈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他在前营根本没碰上什么阻碍,看到庆义的信号后就带兵回来了。若是顾云月真的带人杀向前营,他不可能不知道。 齐宇不知道前营的情况,但他直觉是季琢搞鬼,一把将军医扯到一旁:“季将军,你仔细想想,我们月帅究竟在哪?”,话语间尽是威胁之意。 顾云烈知道季琢大有问题,但此刻去救顾云月显然是更要紧的事。 “齐宇,今夜关城守军加一倍,用咱们的人,你负责安排。” “庆义,你点三百个身手好的兄弟,即刻随我出关救人。”,顾云烈下令道。 二人齐齐答应,各自下去安排。 就在二人要出大厅之时,李副将陪着一人走来。 “这是京城来的驿臣,特传圣上的旨意。不论二位有多紧急的事也得先等一等。”李副将拦住二人。 驿臣将手中的圣旨高举,让众人看清。 顾云烈不晓得是出了什么大事,让皇上这么快就派了人来传旨,甚至只比烈月军晚来一天,只得跪下听旨。 驿臣面无表情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泰定关是乃我大宛之门户,兼之木北墨狡猾多端,烈月军及泰定守关军只许坚守关隘,无旨不得出关。钦此。’” 顾云烈心中大惊,一时忘了接旨。 驿臣不耐烦地提醒:“顾大帅,领旨吧。” 第四章 你是我妹妹 顾云月在西凌军营里待了几天,待遇比她自己想象的好很多。 她本以为这次又落到木北墨手中,他怎么着也得对她上点酷刑,出出曾被她算计的恶气。 结果木北墨给她安排了单独的营帐,还派了不少人服侍她。 不仅吃穿用度皆是好东西,帐中还给她备了不少兵书游记。都是她喜欢的书,看得出木北墨颇费了些功夫。 服侍她的侍女个个精明能干,却都是被割了舌头的哑奴,完全不会和她有任何交流。 甚至还有军医天天来给她治伤。 顾云月也很是安分,每日在帐篷里静坐看书。 倒不是她不想跑,她听得见帐外的动静,知道木北墨安排了不少高手看着她。 她猜测,木北墨至少把四分之三的贴身侍卫安排在了这间小小营帐的四周。 军医给她上的药也有问题,只是维持伤口不进一步恶化,但凡动作大一点都会崩裂流血。 按理说顾云烈早该来找她,既然没来,想必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 顾云月到不担心季琢会做些什么,顾云烈本就对季琢心存怀疑,她被捉这件事反倒会让顾云烈确认季琢有问题。 但既然顾云烈没空来救她,她就得自己想办法跑出去。 顾云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所以这些天她的安静是故意做的样子,就为了让木北墨放松警惕。 就在顾云月心中演练着该如何逃跑时,帐门被人掀开,正午的阳光照在顾云月脸上。她被这光线刺的闭眼,微微扭头。 来人是木北墨,他立在那里,阳光都心甘情愿地做他的陪衬,让人望之便觉凌然不可侵犯。 但顾云月不这么想,她等了多天的机会便是此刻。 只见顾云月左脚点地,便如离弦箭般直直扑向木北墨。 她曾与木北墨交过手,知道木北墨是少有的武艺高超的皇子,但比她还是差了一些。她有把握在突袭的情况下迅速制服木北墨。 木北墨面不改色,右手微抬,顾云月便见三点寒芒飞扑她的面门。 顾云月向后一仰,袖箭几乎蹭着她的脸飞了过去。 顾云月看到箭刃透着青色,明显是带了毒的。 她忍不住在心中大骂:她向来觉得木北墨是少有的她看得上眼的对手,没想到他居然会用暗器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甚至还带毒,更是下作手段。 这三发暗箭完全打破了顾云月进攻的节奏,在她躲这三箭的瞬间,木北墨往前一探步,扣住她的右手腕。 顾云月也没躲,左手顺势横扫出去,手指成鹰爪状,直取木北墨双眼。 木北墨右手一挥,顾云月便见他袖间散出淡黄色的粉末,立时屏住呼吸,可还是迟了一步。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四肢也使不上劲。身子一软,便栽倒在木北墨怀中。 木北墨将顾云月抱到小几旁的太师椅上坐好,还贴心地倒了杯茶递给她:“你大可不必这般费心,我来与你说几句话,若是听完后你还想走,我自会叫人给你备马。” 顾云月冷笑一声:“难为太子殿下对我这般费尽心思,您有话便说,我洗耳恭听。” 顾云月本来肤色极白,但刚刚的一番打斗让她的双颊染上一抹绯红,那对漂亮的眸子也因为浮上一层雾气而少了平时的锐利。 木北墨撩起顾云月额前的几缕碎发,注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孤同父异母的妹妹。” 顾云月一愣,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木北墨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你没听错,你是我父皇的私生女。这些年来他和我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如今,我终于找到你了。” 看着顾云月半晌无言,木北墨用更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你难道就没怀疑过?你有我们西凌人的翡翠般的眼睛,你是西凌的女儿。” 这声音在顾云月听来无异于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你想要什么?要我认木奕承为父,然后替你西凌开疆拓土?” 这句话倒是出乎木北墨意料,他本以为顾云月虽颇善用兵,但她也不过是个将将十四的小姑娘罢了。原以为用甜言蜜语就可以骗过她,没想到顾云月只瞬间便看穿了他的目的。 这让木北墨觉得有趣:“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作为回报,西凌会给你尊贵的地位和不受限制的权力。” “所以这是个交易?” “也不完全是,你确实是我父皇当年在南宛春宵一度后的孩子,你身上的的确确流着西凌皇室的血脉。你的样貌足以证明这一点,”木北墨耐心解释说。 顾云月思索片刻,展眉一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若我不想认这个父亲呢?太子殿下可真的会派人给我备马放我回去?” 木北墨点点头:“你若执意如此,孤自会尊重你的选择。只是你是我王妹这事我已经派人告诉了你们南宛的皇帝。你猜顾云烈不来救你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南宛建昭帝多疑的性子顾云月再清楚不过。 建昭帝本就忌惮她兄妹二人在军中威望颇高,害怕顾府文有太师武有烈月军,权势过大威胁了皇权。如今得了把柄,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相信木北墨确实会放她回去,但得知她的身份后,建昭帝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不只是她,甚至整个顾府都会被建昭帝安个谋逆的罪名。 顾云月对顾府感情不深,她是顾太师的第九个孩子,母亲是被顾太师赎身的花魁,在顾云月六岁的时候就死了。 从此之后,顾云月失去了府中唯一的依靠。被顾府众人当做奴婢使唤,甚至几乎被逼死。 顾云烈心疼这个庶妹,为了救她一命,将她带去了军里。教她浑身武艺,也教给她兵书战策。 顾云月不在乎顾府众人的生死,但她不会让顾云烈因为自己的原因陷入险境。 此刻顾云月终于明白,自她知道季琢被擒后一直困惑着她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木北墨设的局,从西凌军入侵泰定关开始,这个陷阱就等着她陷入。而现在她彻底看清了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但她没有选择,或者说木北墨没有给她选择。 见顾云月长久不语,木北墨继续开口劝她:“难道你想留在南宛?就连我都知道南宛群臣都看不惯你,顾府更是直接表明不许你在军营。若是有一天,建昭老儿给你赐婚,你觉得顾云烈能为了你违背圣意,强留你在烈月军中吗?” 木北墨看出顾云月略有动容,继续道:“顾云月,你可不像是能安于四方庭院,相夫教子的女人。你志不在此,你志在天下。” 一声长叹。顾云月终于松口了:“要我认木奕承为父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木北墨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顾云月毫不犹豫:“第一,传出顾云月死了的消息。第二,我要你弃了季琢,让南宛知道他是细作。第三,我要你再一次败给烈月。” 木北墨思索片刻就明白了这三条要求用意何在,他微微一笑:“如你所愿,这三条我会办好的。” “既然如此,臣妹愿随王兄,回盛京叩见父王。” 从顾云月的帐中出来后,木北墨看到帐门口等着他的军医,他摆了摆手示意军医别说话。 等回到自己的主帐,木北墨才问道:“如何?” 军医老头附在木北墨耳边,以极小的声音说:“禀殿下,如您所料,顾云月的血并没和您的相融,她与您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木北墨一点也没吃惊,只是问道:“她没起疑吧?”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小老儿办事,殿下您还不放心吗?我趁着给她伤口上药的时候悄悄取的血,她一点都没察觉到。” 木北墨顺手拿过桌上摆的文书,随口说:“我自然是相信康伯你的,只是顾云月太机敏,不得不防着她。” 得到太子的赞赏后老头骄傲得不得了,看着木北墨心情不错,就多嘴问道:“殿下知道顾云月并不是王室血脉后似乎并不意外,那您为何还要费这么多心思逼顾云月会盛京?这不是混淆天家血脉吗?” 木北墨侧头看了一眼这个跟了他许久,忠心耿耿却又不怎么聪明的家臣:“顾云月是什么身份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我西凌缺一个帅才。如今正当乱世,一个帅才可抵百十个文臣,而顾云月的生母恰巧是个伺候过父皇的妓子,这样的巧合,简直是上天赐给我西凌的机会。” 看着还有些懵懂的尹康,木北墨难得好心地又解释了一句:“顾云月需要一个身份,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叛了南宛,为我西凌卖命。而父王也需要她有这个身份,才能给她兵权而不让朝臣反对。” 他顿了片刻,嘴角微微上翘:“更何况,等日后她没用了,还有什么理由比混淆王室血脉,更能置她于死地呢。” 第五章 顾云月已经死了 顾云烈知道这个驿臣是三皇子母族沈氏的人,沈家与顾家向来不和,虽为同殿之臣,实则势同水火。 此次皇上派他来想是出了什么大事,但现下顾云烈更关心如何在驿臣的眼皮子底下出关救人。 无奈驿臣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盯着顾云烈片刻也不放松。 等了好几天,顾云烈才找到机会单独和兄弟们商量。 庆义恨驿臣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他带来张圣旨,他们也不至于只能待在关内,巴巴地望着西凌军营,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庆义和齐宇这两天都憋着一股火,他俩觉得顾云月被木北墨抓去全是他们的责任。尤其是齐宇,他认为但凡他那天对季琢的话怀疑三分,往西凌军营中探一探,顾云月也不至于被俘。 “大帅,那驿臣看你看得紧,不如你就留在关内哄住那驿臣,我带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去把月牙救回来。”庆义冲顾云烈嚷道。 顾云烈却不像齐宇二人一样,只觉得愧疚愤怒,却不思考问题。 他仔细盘算了出征以来的每件事情,想明白这番是木北墨给烈月军下了个套。从季琢向朝廷求援到顾云月去谈判都是木北墨安排好的。 他自是担心妹妹的安危,却也不想让齐宇他们再落入险境。 齐宇看顾云烈沉默不语,知道他是不愿让更多人冒险,开口劝道:“大帅,您别犹豫啊。我俩心里也有数,不会带着兄弟们去送死,我们只量力而行。况且您不信我还不信月牙吗,但凡我们弄出点动静,以她的本事自然能逃出来。” 这话确有道理,顾云烈心动了几分:“我只给你两个个时辰和二十个人,切记,但凡发觉不对,立马撤回来,不可恋战!” 齐宇接了令,立马点兵出发。 西凌军营的防备没有齐宇想的那么严,巡逻的哨兵大多困得不行,三三两两窝在角落里打瞌睡。 齐宇丝毫不敢放松,多次交手的经验让他知道木北墨是个心机深沉的,他担心这是木北墨故意安排的人手。 潜伏不久后,齐宇看到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正对一个挎着医箱的军医下令:“殿下有令,顾云月活着还有用,你去给她上点药,不死就行。” 齐宇心里就是一个激灵,但也知道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带人悄悄跟着那名军医,来到一座小帐旁。 齐宇没急着进去,先是看清楚了小帐四周的卫兵都分布在哪,而后给身后众人打个手势,二十个人散成一个圆形,一人看准两三个西凌兵。等齐宇带头,只片刻就解决了所有周围的敌人,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齐宇估摸着这个时间够军医上好药了,让其他人守在帐外,自己带了四个人进去。 五个人悄没声地溜进去,帐中的军医完全没发现进来了五个人。 齐宇从背后一个手刀砍在军医脖颈上,将他打晕。 帐中的榻上躺着一个人,看身形是顾云月无疑,只是当齐宇俯身看去的时候,便见她浑身是伤,就连脸上也叫人狠狠划了几刀。 滔天的怒火烧红了齐宇的眼睛,他抱起昏迷的顾云月,转过身咬着牙给身后的人下令:“今天小爷不杀了这帮畜生替月牙报仇,就不姓齐!” 顾云月在烈月军中声望颇高,此刻这些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也都是血灌瞳仁,只想杀几个西凌人泄愤。 也确如齐宇所想,木北墨确实早有防范,此刻便有大批的西凌军将他们包围。 齐宇所选的人都是烈月军中最精锐的,虽然人数悬殊,他们却并无丝毫惧意,反倒是有满腔怒火急于发泄。 不出一刻钟,西凌军的包围圈被齐宇他们撕开了一个口子。齐宇虽然愤怒,但心里清楚现下不是争强斗狠的时候,赶紧带顾云月回去才最要紧。 他带着二十号人冲着泰定关跑去,这些人都是精兵快马,西凌人追得虽急,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人带走。 顾云烈为替齐宇他们打掩护,这半夜一直拉着驿臣对谈。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但心里已是焦急万分。 大概丑时三刻的时候,顾云烈的近卫进来通报:“大帅,夜已深了,还请二位早些休息,以防明日西凌派人攻城。” 顾云烈见是去西凌军营的二十人之一,知道齐宇已经带人回来了,于是装作恍然大悟:“我与大人相谈甚欢,竟未察觉已是深夜,打扰大人休息了。” 驿臣笑着作答:“能与顾帅一谈是小人的幸事,只是时辰不早,咱们改日再谈。” 顾云烈作别了驿臣,脚下生风赶往自己的院子,路上问道:“如何?” 近卫悄声答道:“月牙救回来了,只是受了伤。” 烈月军的军医几乎都聚在了顾云烈的房中,看主帅进来,众人闪开一个位置。 顾云烈只看了一眼,额头青筋就如青蛇般窜起。 “你为何装作小九儿的样子?我妹妹在哪里?!” 众人皆是一愣,唯有床上那人娇笑一声:“怎么,是奴家装的不像吗?顾帅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齐宇先是长出一口气,此人是为了假扮云月才故意划伤了自己的脸。而后又是担心,真的顾云月现在何处,处境如何。 顾云烈逼近床上的女子,冷声问道:“我妹妹在哪里?” 女子毫不隐瞒:“太子殿下早将那个贱人杀了。你顾云烈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见不到她了。” 众人悚然,唯有顾云烈还算镇定:“扯谎也该扯得像些,小九儿若是死了,木北墨大可让我见到尸体,何须找个人装成她的样子。” 女子笑得灿烂:“那自然是为了留个证据,好让驿臣知道你顾云烈胆大包天,违抗圣旨出关救人。” 顾云烈沉声问道:“木北墨为何知道有这样一道圣旨?是季琢告诉他的吧。” 女子面露惊慌,急忙换了话题,从颈上扯下一块玉坠,扔给顾云烈:“喏,这是殿下害怕你起疑心,让我拿来证明身份的。既然你已经认出我不是你妹妹,我留着它也没用,不如给你做个念想。” 顾云烈伸手接住,只一眼便认出这是顾云月七岁那年,他专门寻来的一块黑玉。他亲手雕成护身符后送给妹妹的,顾云月从不离身,总是贴近心口带着。 认出这块玉后,顾云烈便知这个女子所说大概是真的了,无意识地攥紧双手,便听到清脆的裂声。 护身玉碎,这是再明确不过的凶兆。 顾云烈嘴角颤抖,喉结上下动了几次,开口道:“点兵,全体烈月军随我出关。” “我看谁敢!”,一声大喝止住拔腿就往外走的齐宇。 驿臣带着季琢和大胡子李副将进来:“顾云烈,你好大的胆子,你要违抗圣旨吗?!” 顾云烈并不理会驿臣,指着季琢:“拿下他。” 便有两名副将上去,干脆利落地反剪了季琢的双臂。 驿臣涨红了脸:“顾云烈,你放肆!” 顾云烈继续下令道:“留十人看住这女子和季琢。齐宇去点兵,一炷香后我们出关。” 齐宇干脆地应了一声,看也不看驿臣,径直出去了。 等齐宇出去后,顾云烈才舍得分一点注意力给驿臣:“我已有证据表明泰定关主将季琢被西凌收买,泰定关危在旦夕,你若识相,就把嘴闭上。圣上若是问责,我自将一力承担。” 说罢,不等驿臣反应,顾云烈又转向李副将:“烈月军出关后,由你暂任主将,负责守关。” 那副将高兴非常,连连拍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会看好季琢,守好泰定关。 顾云烈不听他表忠心,大步走出房间。 一炷香后,泰定关关门大开,潮水般的马群呼啸而过。 烈月军是南宛唯一一支全骑兵的军队,此时全军并出,声势非凡,大地也在铁骑下颤抖。 西凌的探马自然连忙回去禀告木北墨,木北墨立刻下令备战。 但烈月军来的太快。 此时还是深夜,西凌军士兵多半还在帐中沉睡,刚刚迷糊着醒来穿衣,就被烈月军砍去了脑袋。 木北墨眼见不敌,立刻弃营而逃。 顾云烈本想杀了木北墨报仇,可惜木北墨身边侍卫太多,西凌剩下的将士又誓死护卫太子。 追出五十里后,顾云烈无奈下令停止追击。但此时西凌军只剩不到四千人。 顾云烈帅军回转西凌弃营,仔细检查后,又收缴了许多粮草、军需等战利品,此役大捷。 顾云烈回泰定关后,提笔写了封加急文书,里面详细记录了烈月军出征以来各项事宜,附上那名西凌女子的笔录和季琢自己的口供,明确无疑地证实了季琢与西凌长期来往,不忠于南宛。又将大败西凌的过程和获得的战利品详细记录,同时没有为自己抗旨出兵一事做任何辩解。文书的最后,写明顾云月为国而死,恳求陛下赐予封号,以示哀荣。 写至顾云月已死时,顾云烈三次弃笔,伏案恸哭。 烈月军自回关那日起,全体戴白,齐宇、庆义等一众看着顾云月长大的偏副将,更是日日缟素,替云月守灵。 顾云烈的文书,和驿臣状告顾云烈大逆不道违抗圣旨的文书一并,八百里加急送回澧都,呈至建昭帝案头。 第六章 木叶郡主 十天后,木北墨、顾云月回到了西凌盛京。 二人休息了一夜后,第二日早朝,木北墨带顾云月上朝。 “回禀父王,儿臣幸不辱命,成功将王妹接回。” 顾云月从木北墨身后站出,冲着王座上的木奕承跪下叩首:“不孝女参见父王。” 木奕承笑得眯起了眼,急忙忙走下王座,来搀顾云月:“好孩子,好孩子,回来就好。” 朝堂上的众臣看到木奕承如此激动,也都表示恭喜,殿内一片道贺之声。 唯有丞相姚宏直上前两步,冲木奕承拱手:“我王寻得失散多年的子嗣,自是天大的好事,但是王室血脉不容丝毫混淆,臣认为应当滴血验亲,以保血脉无恙。” 木奕承就是脸色一沉,但不等他出口反对,木北墨先开了口:“父皇,姚相所言极是,儿臣也认为应当滴血认亲,当众验明王妹的身份,以堵天下悠悠众口,也让王妹日后少受非议。” 木奕承的脸色这才好转,挥了挥手:“此事事关重大,又是王室私事,朕就将此事交由你来做。” 木北墨磕头接旨,当即下去准备。 不出半个时辰,各项事宜已经准备妥当。由宗正官用金针在木奕承、顾云月、木北墨三人手指间各取一滴血,放于游鳞鹤纹金龙盆中,不出片刻,三滴血已经互相交融。 宗正官双手捧盆,先给木奕承三人看了,而后又绕着群臣慢步一圈,给诸位大小官员看过,最后将顾云月血脉无疑记在玉碟之上。 看过结果之后,群臣再次拜倒,齐声恭贺。 木奕承自然欣喜非常,拉着顾云月的手:“我的儿,这十四年你受苦了,如今归家,恰如归根之叶,朕就给你赐名为木叶,封公主。” 不等木叶谢恩,姚宏直再次站出:“陛下,恕臣不敬之罪,只是姑娘的生母毕竟身份低微,又并非王上的后宫嫔妃。姑娘虽是明白无疑的王室血脉,却只能算是王上的私生女。虽然身份尊崇,却不能封公主啊。这是我西凌自古的礼法,还请陛下三思。” 众臣之中又站出几位:“丞相之言有理,法不可不遵,还请陛下三思。” 木叶扫视一圈,将站出来的几人一一记住,而后上前一步,朗声道:“父王,各位大人言之有理,木叶能认于父王膝下已是天大的福气,万不敢忝居公主之位。” 木奕承点点头:“我今日是高兴得昏了头了,竟忘了祖宗之法。幸而木叶也是个识大体的,朕心甚慰。既如此,那便封为叶郡主。” 木叶这才拜倒谢恩,众臣也行礼:“参见郡主殿下。” 木奕承又安排人新修郡主府,木北墨提出,东宫如今无妃无嫔,来往人少,不如在郡主府修好之前,木叶暂居东宫即可。 下朝之后,木叶被木奕承叫去御书房,木北墨便先自己回了东宫。 一进门,尹康就迎了上来:“得亏殿下提前验过木叶的血脉,咱才知道要在那水中动手脚。不然,若是在殿上验出木叶并非王室血脉,咱的这些谋划就算打了水漂了。” 木北墨轻笑一声:“我们动不动手脚都不影响结果,那水是父王的近侍准备的,我亲眼看见他往水中加了白矾。” 几天之后,木叶在东宫待得烦闷,干脆叫人牵马,领着她上街去逛逛。 西凌与南宛民风习俗大有不同,木叶毕竟年岁尚小,喜欢热闹,木北墨给她安排的侍从机灵得很,看出木叶的喜好后,专门带着她往热闹的地方去。 木叶眼尖,看到前面路上围了许多人,吵吵嚷嚷,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 木叶心生好奇,催马上前,便见一穿绸裹缎的富家子弟,正指挥着手下的家兵绑了一漂亮姑娘。姑娘的父母被人打倒在地,鼻青脸肿的。 那尖嘴猴腮的纨绔子弟踱着鸭子步走到姑娘父母眼前,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姑娘的下巴:“小爷是看你漂亮,才要你跟着小爷,这是你前世积了德,才有这么个机会。你们一家子哭哭啼啼不识好歹。不过小爷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 这人带着二十来个家兵,周围聚集的百姓约有二百来人,却没一个敢上前的。显然这人经常欺压百姓,可能强抢民女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木叶看着看着,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那个小侍从怕木叶冲动,急忙忙要告诉木叶此人身份不一般,可木叶早就足尖点地,飞身越过眼前的人群。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强抢民女,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身后的家兵先破口大骂:“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不晓得我家公子是张常侍张大人之子张吉吗!” 木叶心道好巧,张常侍正是那日在朝上为难她的几人之一,当真是冤家路窄:“怎么,朝中重臣之子便能目无王法?” 那人循声望来,倒也没恼,收了手中折扇,笑眯眯走向木叶:“呦,今天小爷可艳福不浅呐。你虽不晓得小爷的名号,小爷也不和你计较。只要你乖乖跟了我,我便恕你的罪。” 木叶冷笑一声:“你一常侍之子,天大的面子,能恕我这个郡主的罪。” 张吉愣了片刻,总算想起父亲告诉他几日前,王上封了新认的私生女为郡主。但他转念一想,又记起父亲说的此女如何好欺负,朝臣一上言,便自请不封公主,丝毫不敢反驳。胆子就又壮了。 “你就是陛下的那个私生女?我听说你娘是个下贱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向你娘学学怎么伺候人。”张吉出言调戏木叶。 木叶面色不变,却抽出腰间佩刀,只见银光一闪,张吉脸上猥琐的笑容还未褪去,脖子上却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张吉伸手想去捂住伤口,鲜血已经喷涌而出。他四肢泄力向后栽去,抽搐几下后,便不动了。 在场众人都惊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木叶在张吉那件名贵的绸缎衣服上,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刀上的血迹。 张府的家兵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来将木叶团团围住,木叶将刀收回鞘中,冲张吉的尸体微微侧头:“告诉你们家张大人,今天日落之前,备厚礼,来东宫给我谢罪。天黑之前我要见不到人,我会让整个张府和他一样。” 家兵们最多仗着张府的势力欺负欺负百姓,哪里见过木叶这样的人,被她身上的杀气吓破了胆,别说替自家主子报仇,都不敢替张吉收尸,一溜烟跑回张府报信。 木叶挥手让百姓们散了,准备回去,那姑娘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小女感念郡主殿下的救命之恩,愿意从此伺候殿下,求殿下收了我。” 木叶摇摇头:“姑娘,我身边不收侍女。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回家照常生活便是。” 姑娘看着木叶拒绝地坚定,不留丝毫余地,嗫嚅半天,决定赌一把:“殿下今日救我,已是大恩。只是若郡主就此而去,张府自不敢寻殿下的麻烦,可杀我一家老小却易如反掌。小女命贱,死不足惜。可怜我父母将我拉扯大,未享一日天伦之乐,便遭此横祸。求郡主发发慈悲,庇护我一家。” 木叶一听,觉得这番话在理,再看这姑娘也是个聪明胆大的,自己身边养个小侍女也不是什么难事,干脆就答允了。 木叶带着救来的姑娘回到东宫,招来东宫总管,让他给姑娘安排份差事。 安排好后,木叶自己去了木北墨的主殿。她身边那个小侍从是木北墨的人,刚刚她安排那姑娘的时间,足够让木北墨知道她今天出去做了什么。 木北墨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知道是木叶来了,拿过茶盘上的杯子,给木叶到了杯茶:“今日你受了好大的气,喝口茶消消火。” 木叶也不客气,坐在木北墨身边,一口将那杯茶饮尽,又把杯子往木北墨面前一推。 连喝了几杯,木北墨看木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自己先打破沉默:“你不必这般试探,我许你不受限制的权力,自然说到做到。” 木叶回怼他:“王兄虽这么说了,但我看西凌朝中对我的鄙夷之情还胜于南宛,今日之事又是碰巧,我怎么能不试试,王兄到底能许我闹到哪一步。” 木北墨伸手揉揉木叶的头发,像是在安抚炸毛的小猫:“那日为难你的人,尤其是姚宏直,是世袭的老贵族。他们顽固腐朽,但凡沾着新事物的事,便厌恶至极。并非是针对你,他们本性如此。” 木叶侧头,躲过木北墨的手。木北墨不为难她,收回了手:“别说是张吉,你就是把他爹杀了,我和父王也会替你做主。” 此时,总管进来禀告:“太子殿下、郡主殿下,张大人到了。” “叫进来”木叶说道。 总管看向木北墨,木北墨点点头,他才小跑着出去。 不多时,张常侍随着总管走进正殿。一进来,便跪下行大礼:“微臣参见二位殿下。今日犬子出言冒犯郡主殿下,犯下不赦之罪,本该受千刀万剐之刑,殿下仁慈,留了他的全尸。小臣专门登门谢恩。” 木叶听着他虽然话语谦卑,但声音里是掩盖不了的恨意:“张大人,我是军中长大的粗鄙之人,听不得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你不妨直说,你是迫于我的威胁,不得不登门。” “小臣不敢” 木北墨抬手,示意木叶别再刺激张常侍:“张大人教子无方,今日算是得了教训。孤且饶你大不敬之罪,若有下次,孤绝不轻饶。” 第七章 心计 顾云烈帅烈月军得胜回京,他本想直接入朝,却不想早有皇上的总管太监祥吉等在澧都城外,要求顾云烈随他秘密入宫。 顾云烈心中疑惑,武将回朝,从未有过不上朝交回兵权,而先去面见圣上的先例。 更何况祥吉的要求是必须完全保密,连烈月军中其他将领也不能知晓他的真正去处。 顾云烈满心不解地随着祥吉,从一偏僻到甚至没有御林军看守的宫门进入宫城。从偏门到御书房的路上绕了许多路,有时为了躲避来往的宫女太监,祥吉还会带着顾云烈躲在假山巨石之后。 顾云烈甚是不解:“公公,我已经卸甲掩面,便是熟人也未必能认出我,更何况这些从未谋面的宫人。为何行事如此谨慎?” 祥吉皮笑肉不笑地回他:“顾大帅有所不知,咱家这般行事是为了这些小宫人好,若是今天他们见到了大帅您,怕是就得从鹤门出宫了。” 宫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从鹤门走,他们死的时候。 顾云烈心知失言,再不出声,只默默跟着祥吉。 就这样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御书房。 祥吉进去通禀,而后开门请顾云烈进去,自己却倒着退出御书房,并将门死死地关住。 顾云烈跪地叩首,高呼“万岁”。 座上的建昭帝却迟迟不出声,不许顾云烈起身。 顾云烈保持着叩首的姿势,看不到皇上的表情,心中更加忐忑,若只为抗旨出关一事,皇上完全没必要这般,可他又想不出自己还有哪里做错。 半晌,建昭帝将一封信甩在顾云烈眼前:“你自己看。” 顾云烈拆开信封,取出薄薄的一张纸,粗粗看了一眼,便是呼吸急促:“这不可能!” “这是朕安排在西凌的探子查到的,绝不可能有误。你也看到了,这上面清清楚楚地说顾云月是木奕承的私生女,木北墨几次三番犯我南宛,便是为了顾云月。” 建昭帝将手中的盖碗砸向顾云烈:“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妹妹,吃里扒外首鼠两端,畜生都不如。” 盖碗摔碎的残渣在顾云烈脸上划出细小的伤痕,顾云烈来不及抹去渗出的血,就急忙开口分辩:“陛下,其中定有隐情,还请陛下详查!” 建昭帝又翻开顾云烈写的那封文书:“你们第一次与西凌交手的时候顾云月就被木北墨俘虏,若她当真忠于南宛,为何有机会杀了木北墨却没动手?若她没叛了南宛,木北墨又为何让她全身而退?若不是她早已投靠西凌,木北墨为何对泰定关关情了如指掌?此次出征,她刚到泰定关就要求出关迎敌,难道不是为了去见木北墨?桩桩件件如此分明,哪里还有什么隐情!” 建昭帝说到此处,一把合上文书,如秃鹫盯着死物一般看着顾云烈:“你到现在还替她开脱,难道你顾家早就知晓此事,想要乘机讨好西凌吗?” 顾云烈直直迎上建昭帝的目光:“陛下,不说顾家世代忠心,从未有过丝毫不臣之心。末将与小九更是征战沙场以守国门。第一次被擒是计,小九完全是按照末将的安排行事,不杀木北墨是为了引开他身边的侍卫,好找到逃脱的机会;泰定关关军节节败退是因为主将季琢与西凌勾结,小九出关更是众将商议后的决定。末将不敢对小九的身份作出辩解,却敢用命保证,小九决计没有叛国。” 建昭帝并不说话,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勃然大怒,觉得顾家定然与外敌沟通,对他不忠,可顾云烈八百里加急的那封文书打消了他大半的怀疑。 顾云烈若当真知道顾云月的真实身份,并一直加以隐瞒,泰定关必然失守。泰定关是南宛的门户,打下泰定关后便可一路南下直攻澧都,一路再无地势险要之处。 而顾云烈大败西凌,逼得木北墨逃回盛京,此番功劳甚至当得上一句“力挽狂澜”。 而他在文书中真情实意替顾云月哀悼,愿用这样大的功劳去换取顾云月的一个封号,足见顾云烈当真没有野心。 是以,建昭帝才暂缓了处决顾家的心思,专等顾云烈自己来给他一个解释。 这场君臣密谈中,建昭帝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愤怒,天子之怒不过是佯装罢了,他一直在冷静地观察顾云烈的表现。 他并不认为顾云烈的震惊是演出来的。 也许泰定关多次败于西凌确实是季琢的原因,也许顾云月真如顾云烈所说的一般无罪,但至少,顾云烈是毫不知情的,顾家也该是不知情的。 如今天下诸国间暗潮汹涌,虽然各国名义上仍尊南宛为天下共主,但国力日强的各国早就对天下共主的地位虎视眈眈。顾云烈是难得一见的掌兵之才,虽是顾太师的长子,身份特殊,但对南宛确实忠心耿耿。建昭帝也不愿意失去这样的臣子。 “朕信你一回,但若日后让我知道你,或者顾家再与顾云月有私交,朕便诛你九族。” 顾云烈知道此关算是过了,恍恍惚惚地磕头谢恩,便出了御书房。 祥吉在门口看见他平安出来,堆了满脸的笑:“顾大帅,咱家送您出宫。” 顾云烈却看到他身后一闪而过的御林军铁甲,才知道刚刚自己若是答错一句,大概就不能活着出了这御书房。 没有人见他进来,也就没人见他出去。 祥吉比来时殷勤了许多,一路上都说着好话,颂扬他大败西凌是何等的功绩,此番定要加官进爵。 顾云烈却没听到祥吉溜须拍马之词,他满脑子都是那块碎了的黑玉。 若是那封信所言是真,那木北墨的这些计谋就都有了解释。烈月军第二次出征泰定关,完全是木北墨为了带走顾云月所安排的。 所以顾云月没死,那块让他确信顾云月已遭不幸的黑玉,就是顾云月自己给了那个西凌女人的。 若是顾太师知晓这番推断,一定会坚信,此举是顾云月在表明,她要与顾家一刀两断。 但顾云烈不这么想,顾云月是他亲手带大的,他太了解顾云月了。 就如顾云月了解他。 那块黑玉就是为了激怒他,逼他出关,这样西凌军才能输给他。而那女子看似失态供出季琢,其实也是顾云月安排的。 只有这样才能洗清他的嫌疑。 顾云烈不知道他的小九儿为了让木北墨答应她的安排,做出了多大的让步。 但他知道,从此以后,就没有顾云月这个名字了。 木叶也知道,顾云月就该死在那天夜里。 不是木奕承给她赐名木叶的时候顾云月才死的。顾云月死在她答应和木北墨一起回西凌的那个瞬间。 木叶不像顾云月,面对朝中的各种流言蜚语的时候,顾云月只能躲在哥哥身后咬着牙发狠,木叶却可以干脆地让说话的人永远闭嘴。 木奕承似乎很喜欢她这样,无论木叶多嚣张,他都坚定地支持木叶,好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尹康却看不惯木叶的做派,找到机会就在木北墨的眼前编排木叶的闲话:“殿下,您看看她那无法无天的样,也不知道王上是怎么想的,一个劲地纵着她,我看王上都没这么疼爱您。” 木北墨不堪其扰:“你懂什么,父王就是故意纵着她。她越是行事张狂,朝中对她的非议就越多,父王就越高兴。” 尹康反应了半天,又觉得不对:“可殿下您不是说她心思缜密吗,难道她不晓得这样反而会有更多人对她不满?” 木北墨无奈地看着心腹:“她这样行事就是为了取悦父王,她才不在乎朝中对她如何评价,她要的是父王的信任。” 他轻叹一声:“她若是男子,我绝不能留她。不过她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我倒是可以让她为我所用。” 木北墨吩咐总管:“去请郡主过来,就说我想和她手谈一局。” 没过一会,木叶就到了:“王兄今日好兴致,只是我不通棋道,怕是会搅了王兄的美意。” 木北墨笑道:“阿叶肯来,我便高兴。” 二人对弈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见木叶所持的白子基本败局已定。 木叶干脆撂下棋子:“王兄有话便说,何必拿这玩意欺负我。” 木北墨挥手示意旁人出去,指指残局:“你看着要输了就耍赖,我可不准。虽然确实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但先把棋下完。” 木叶把白玉篓子往前一推:“我认输,王兄要说什么?” “这些日子你可得意得狠呐,朝中众臣见了你便不敢言语了,生怕触了你的霉头。” 木叶前倾着身子,双肘置于桌上,微微仰头看着木北墨:“怎么?王兄觉得我闹得太过,要好好教导我?” 木北墨在她额前一点:“不是,我是想告诉你,若要完全取信于父王,你这样做是不够的。” “哦?那王兄教教我,还应该怎么做?” 木北墨盯着她的眼睛:“你其实知道,只是你不愿意这么做。” 木北墨假装没看到木叶闪避的眼神:“你必须这么做,阿叶,你得向父王自请出使南宛。你必须在天下人前承认你现在是木叶郡主,你更得让父王知道,你愿意为了西凌,斩断从前的所有过往。” 第八章 出使南宛 纵使不情愿,木叶也不得不承认木北墨说的是对的,木奕承总得看到她公然宣布与南宛为敌,才能真正认可她的身份。 三日后,木叶上书自请出使南宛。木奕承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命木北墨带领公主规制的仪仗,与木叶同去南宛,以表明西凌王室,对南宛多年来照顾木叶的感激。 南宛朝廷自是得到了消息,一时间朝野震惊。顾云烈刚刚得胜归朝,建昭帝追封了战死的顾云月。转眼间,顾云月就改名木叶,身为西凌郡主出使,无疑是将南宛狠狠折辱了一番。 顾太师听闻这个消息后,惊骇地昏死过去。他本就不喜欢这个最小的女儿,在顾云月离经叛道参军之后,对她更是厌恶,认为她丢尽了顾府的脸面。 本来得知顾云月战死的消息后,顾太师还暗自高兴。虽也为“虎毒尚不食子,自己却父女情薄至此”感到羞愧,但在府中请法师念经超度七日之后,这点薄纸一般的愧疚之情也烟消云散了。 而木叶出使的消息,便如晴空里的一个霹雳,炸得顾太师头晕目眩。等待西凌使团到来的日子里,顾太师日日祈祷数十遍,希望最好有个雷劈死顾云月。 反观顾云烈,却是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懂小九为何这么快就叛了南宛,虽称不上“认贼作父”,可西凌毕竟是多年来交手的敌人。 但他更多的是庆幸,小九当真没有死,甚至看起来比在南宛时要更开心。 在南宛暗流涌动之时,西凌使团如约到达。 木北墨惊讶地发现,澧都的百姓似乎很欢迎木叶,他们的热情远比来迎接使团的南宛官员真诚。 他原本以为,木叶作为南宛唯一的女将,甚至是南宛朝中唯一的女官,不像待字深闺的大户小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南宛百姓经常见到这位女帅得胜回京,早该将她当作南宛的忠臣。 而顾云月改名木叶无疑是对百姓信任的践踏,百姓应当是恨她的。但他们没有,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位常胜将军是以何种身份来到澧都,他们看见她来便觉得高兴。 但南宛官员显然并不欢迎他们,虽然碍于西凌王室身份,该有的礼节不能少,但几乎人人都会唾弃木叶的不忠,虽不敢当着木叶的面说,却有意叫她听到。 也让其他同僚听到,似乎不骂木叶两句,就无法证明自己的忠诚。 木叶装作不在乎,但木北墨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逐渐低落下去。 木北墨知道木叶并不会轻易被他人影响,只是这也是她自己心中的心结,那些人的不断重复,只会让她心中的犹豫一点点打成死结。 但这个结只能她自己解,她要是过不了这个心坎,她就对西凌没用了,木北墨自然会视她为弃子。 建昭帝迫于情面,在长庆殿安排了隆重的宫宴,宴请使团。 长庆殿向来是为得胜之军开庆功宴的地方。木叶还是顾云月的时候,有资格参加的宫宴,也只有每次得胜后在长庆殿设的庆功宴。 建昭帝将欢迎的宴会安排在此处,无疑是无声地诘问木叶反叛南宛的可耻。 木北墨和木叶来得比开宴时间略早一些,在宫门口碰上了三皇子苏慕宇。 苏慕宇的母族沈氏向来与顾家不和,他曾多次刁难顾云月,如今看到她,更是恼怒非常,打定主意,定要好好羞辱一番木叶。 苏慕宇拦住二人去路,面上带笑:“九小姐,哦不对,如今,改称你一声叶郡主了。” 木叶面不改色:“三皇子的记性还是这样差,陛下派你出来迎接我们,殿下却连称呼都记不清。” 苏慕宇面色一僵:“郡主还如当初般伶牙俐齿,不过我并非有意在此恭候二位,毕竟郡主对这长庆殿可是熟悉得很。” 这番话便刺耳了,木叶微微皱眉:“三殿下不妨有话直说,不必这般含沙射影。” 苏慕宇冷笑一声:“原来你还听得出我在骂你。顾云月,你好不知羞,父皇待你不薄,你却认敌为父,哪里还有脸再来面圣?莫非你以首鼠两端为荣?顾府当真教导了个好女儿。” “待我不薄?”木叶重复一遍,“这话你竟说得出口。我九岁初立战功,十岁便有品阶入朝为官。这些年来我立下赫赫战功,内平叛乱,外御强敌,保得南宛疆土无恙,却只得了个从四品衔,甚至还不如一个御前带刀侍卫。这就是你所谓的待我不薄?” 苏慕宇反驳道:“你官衔虽不高,却已经是南宛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得封的女子,父皇还封你为安平将军,有此殊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安平这个封号就是叫我安分守己,好好学学那些大家闺秀是如何做的,教我不该追名逐利,更不要妄想着能建功立业。打量着我是个武将,就不晓得这些意思吗?'平'字更是时时提醒着我不要忘了我低微的出身,不要忘了我生母的身份上不了台面。这般恶毒的封号,还要我感恩戴德,南宛也未免太欺负人了。” 木叶的话句句占理,苏慕宇找不到反驳的点,一时愣在当场。 木叶今日身着金丝软甲,外罩如意缎绣玄鸟氅,越发衬出她英气的五官,更让人觉得她气势凛然如出鞘的利剑。 木北墨见苏慕宇再无话可说,便携着木叶进了长庆殿。 开宴后是寻常的歌舞,众人也都规规矩矩按照两国外交之礼问候,木叶懒得搭理他们,就把木北墨推出去回话,自己拿着酒壶一杯杯喝着酒。 宴会将尽之时,建昭帝突然问道:“郡主在西凌住了几个月之后,觉得是西凌好,还是南宛好?” 他的语气和善,殿中却立时静了下来。木叶却仿佛恍然不觉紧张的气氛,笑嘻嘻地回答:“自然是西凌好。” 南宛众臣倒吸一口凉气,谁都没想到木叶这般直接,一时间鸦雀无声。 建昭帝继续追问:“那西凌究竟好在哪里?我南宛又不如在哪里?” 木叶起身,略一思考,朗声回答:“南宛弱,弱在重文轻武,武将不思兵法战策,却学着文人以武为耻,文官说着天下苍生,所做却都为个人私利;南宛弱,还弱在官场黑暗,党派林立互相倾轧,奸臣当道,尸位素餐者不计其数,忠臣无权,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南宛弱,更弱在民不聊生,上至堂堂州牧下至小小县丞,左右逢源之事样样都做,与百姓有利的倒是件件不为,上司略一皱眉便整夜难安,百姓深陷水火却视而不见。” 此话一出,建昭帝脸色立时沉了下来,顾太师拍案而起:“一派胡言!按你的说法,西凌难道强在满朝只见武将没有文臣?还是强在还按照古法排出几大贵族,其权力之大甚至可以左右王权?亦或是强在民众尚未开化,大字都识不了几个?可笑郡主一味尚武,瞧不起文臣,原是那最浅显的四书五经中的道理都不理解。” 木北墨听着木叶所说原就狐疑,木叶虽然将南宛骂得一无是处,但确确实实指出了南宛最根本的问题。建昭帝往日听尽好话,如今有人这样无所顾忌地指出他的错误,若是他当真把这番话听进去了,于西凌无一好处。 现下听了顾太师一番话,木北墨又担心木叶会在辩解时,有意无意将西凌国情透露出去,便将酒杯往桌几上一砸,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顺势拦住木叶的话头:“太师何必动怒,阿叶年少,又不曾读过许多书,说话自然鲁莽,当不得真。更何况她在军营里长大,西凌尚武自然更讨她欢心。陛下仁泽深厚,想来也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而后木北墨又转向木叶,兄长一般训斥她:“你酒量不好,却还要贪杯,醉了之后说出这满嘴胡话。难道你忘了这次来,便是为了感谢陛下这些年对你的宠信和顾家养你成人的恩德的吗?” 木叶仍是一脸的不服,赌气般扭过头去。 木北墨站起来对建昭帝深施一礼,又遥遥冲着顾太师一作揖:“阿叶如此无礼,是我这个王兄没教好她。在此替她谢过陛下这些年的照拂,也代表西凌王室谢过陛下保存我西凌王室血脉。有此大恩,西凌无以为报,唯有日日念及您的恩德,永世臣服。” 这一番话说的圆滑周到又诚恳无比,大大讨了建昭帝的欢心。他面色稍有缓和,可想起木北墨专门提到顾府,心中又觉得膈应。 建昭帝虑及木叶与顾云烈的关系,不免对顾家多了几分怀疑,心念一转,便想到了如何试探顾家的忠心。 “太子所言过重了,郡主天造英才,吉人自有天相,是上天庇佑,朕不敢贪功。只是太子有句话提醒了我,郡主在顾府长大,此番到来多有不易,顾府应当于家中设宴,款待二位殿下。” 顾太师正要寻个理由回绝,建昭帝已经下了口谕:“朕替太师决定了,那便两日后的戌时在顾府设宴,二位只当回家,无需拘谨。”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木北墨察觉到身旁的木叶身体一僵,转头看去,便见这一夜桀骜不驯的木叶消失了,她身上的锋芒尽收,只余下满脸的惊慌。 像极了做错事后,即将见到严厉长辈的顽童。 第九章 顾府家宴 木北墨眼见着从晚宴回来后的木叶,像是地里被晒了十天的小白菜一样,蔫头耷脑的样子看着可笑又可怜。 “阿叶要是心里烦,就去街上逛逛。你待在这小屋子里,心情不烦闷就怪了。”木北墨建议道。 木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与其在这里为明日的顾府家宴担心,不如去街上散心。 木叶其实难得有机会看看澧都的市集,她六岁之前没出过顾府,去军营之后又是常年在外。难得回来一次,大半的时间也是待在军营。 澧都有天下最繁荣的市集,木叶还算个小姑娘,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就挪不开眼,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一间门面极奢华的店铺门前,抬眼看去,便见一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金玉堂”三个大字。 木叶依稀听说过这家店,知道这是澧都最好的首饰店,南宛朝中上至后宫嫔妃,下至商贾之女,都喜欢佩戴金玉堂的饰品。 木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一进门,木叶就被震了一下,她从来都不知道金银珠宝可以做出如此好看的东西,虽然她向来不喜欢太过华丽的东西,却不能否认它们的美丽。 木叶一件件看过去,不多久便觉目眩。眼花缭乱之时,店中偏僻角落中的一支发簪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唤来店中的伙计替她取下,仔细一观。 簪子主体是一只嘉羽鸟,以金线缠红晶石制成,线条简约流畅又不失贵气。 嘉羽鸟很少在饰品中出现,因为嘉羽是司战的神兽,书中记载嘉羽现世意味着天下要出现大变,将有新兴势力崛起。虽然一般来说嘉羽是主吉的神鸟,可用于女子的首饰上还是凶气太重。不过对于木叶来说,却意外地合适。 木叶注意到嘉羽五尾中,最中间那根镶了一块黑玉,黑红配色更显嘉羽的锐气。木叶想到自己那块护身的黑玉,不禁伸手去摸那尾羽,触手便觉有异,微微使劲,发现竟可以抽出,是一柄小小的陨铁剑,纯黑的剑刃寒光森然。 木叶这样使武器的高手一眼就能判断出,这小小的簪中剑是能削金断玉的非凡之品,对这支簪子更是喜欢。当即叫来伙计,准备买下这簪子。 伙计面露难色,飞快跑去告诉老板有人要买这支簪子。老板片刻不敢耽误,急忙忙跑来。 老板满面堆笑:“这位小姐真是抱歉,这簪子是一位客人自己画了图纸带了原料,让小店帮忙制作的,实在是不能卖给您。您不妨再看看小店其它东西?要是您确实喜爱这簪子,小店再给您做一个,只是黑玉难求,可能得等些时日。” 木叶轻叹一声,知道使团不日便回,哪有时间等待,也失了再看的心情,转身打算离开。 却忽然顿住,冲着面前的人轻轻唤了一声:“哥?” 顾云烈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也是一愣,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拱手施礼:“末将见过郡主殿下。” 木叶呼吸一滞,面色变得惨白,不发一言,快步走了出去。 仓皇得像狼狈逃窜。 第二日戌时,木北墨、木叶准时来到顾府。顾太师在门口迎接,脸上是有些勉强的笑意。 好在顾云烈并没有出现,木叶稍觉安心,旋即又觉得委屈。 不多时,木叶找了个借口离席,留顾府众人和木北墨应酬。 顾云烈回府时天色已晚,下马后他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包还带着热气的糖糕,大步进了顾府。 他没去设宴的正厅,而是独自一人去了顾府的西南角。那里是个小院子,曾经住着顾云月的生母。但到现在,顾云烈都不知道父亲的这位姨娘叫什么,只是随着府中人唤她婉姨娘。 自婉姨娘死后,这座小院就没人住了,甚至没有人来这里打扫。就好像这座院子已经被人刻意遗忘,记得它的人也缄默不语。 院门上挂着把生锈了的沉重铁锁,钥匙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不过不高的院墙显然拦不住顾云烈,当然也拦不住木叶。 整个院子透着破败腐朽的气息,唯一还有些生气的是院子中央的那棵枫树,枫叶红的像火,就像跳跃着的火苗。 这棵枫树曾经因为到了秋天直接落叶而显得独特,因此被太师专门种到了婉姨娘的院里。当初顾云烈不理解一棵会落叶的树有什么稀奇的。但是如今看着着鲜红的树叶,他却感到浓重的不安。 当年堂前的枫叶还会枯萎,没有这般如血染红的不祥。 木叶好像没注意到院中又多了一个人,她跪在供着香炉的桌案前,出神地看着母亲的牌位。她的目光里沉淀着回忆的色泽,像是催促旅人归家的灯火,暗淡而疲惫。 顾云烈看出这个简陋的灵堂是木叶刚刚布置的,也看出八年前自己刻的那块木牌已经很旧了,木叶大概把上面的字又刻了一遍,有几处还能看到白色的木茬。 他知道木叶心里对婉姨娘有着些许怨恨,她本可以护佑顾云月在顾府中长大,却选择了将六岁的女儿独自抛下。 虽然父亲说婉姨娘是因病去世,但妹妹告诉过他婉姨娘曾与父亲大吵过一架,而后自缢于庭中的那棵枫树。 从此之后,六岁的顾云月失去了府中唯一的依靠。被顾府众人当做奴婢使唤。 如果不是当初云月几乎被府里人害死,顾云烈也不可能带着她去军营。 不过斯人已逝,伤心难过的不过是留下来的人罢了。 “你恨她吗?”顾云烈的声音很轻。 “她给我的关心太少,让我没法爱她,可她给我的失望又不够多,让我没法恨她。” 木叶起身转向顾云烈:“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 顾云烈将手里的糖糕递给她:“我知道你爱吃这个,但这种小糕点,想来南宛和西凌使臣都想不到要给你备上些。” 木叶伸手接过,她低着头,顾云烈看不清她的脸,却看到有水滴溅在油纸上,洇出小小的一片深色痕迹。 顾云烈蹲下来,这样站着的木叶就比他高出一些。他伸手拭去木叶眼角的泪珠:“小九儿,你在西凌过的还好吗,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只这一句,就将木叶努力构建的心理防线击溃,她的泪水一串串涌出,可心里却觉得如释重负。 这么多天,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的背叛谩骂她的不忠,唯有这个教她什么是忠君爱国的人,对叛国一事只字未提,只是问她有没有受委屈。 木叶扑进顾云烈怀中:“我是被逼的,木北墨算计我,我没有办法······”,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是含混不清。 她没能像自己预演了好多遍的那样,和顾云烈解释所有的来龙去脉,只是一遍遍的重复“我没有办法”。明明一条理由都没说出来,却固执地希望顾云烈能听明白。 顾云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多年前婉姨娘死的那天一样;像顾云月第一次上战场之后一样;像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她崩溃的时候一样,安慰着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够努力了,我从来都不怪你。”顾云烈的语气温柔而坚定,“但这条路没法回头,你只能一直走下去。” “小九儿,西凌不比南宛,我不知道你能信谁,但我知道我没法再护着你了,从此以后,你要事事小心谨慎。” 木叶逐渐平静下来,点头答应着顾云烈的嘱咐。突然问了一句:“我还是你妹妹吧?” 见顾云烈不答,木叶又追问道。“你还是我哥哥,对吗?” 顾云烈叹了口气:“小九儿,如今你的王兄是木北墨,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从前的事,能忘便忘了吧,记着徒增负担罢了。” 他说的决绝,可看着木叶眼角一红,顾云烈又不忍心了:“你一直都是我妹妹,不论你的名字是顾云月,还是木叶。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 顾云烈替木叶从新挽了头发,用那支嘉羽簪子束好:“这上面的黑玉就是你原先那块护身玉上的,以后,它替我护着你。” 等木叶回来的时候,木北墨敏锐的发现她换了一支发簪,木叶的眼角泛红,看起来像是哭过,可整个人又显得很开心。能这样左右她情绪的,放眼整个顾府,甚至整个澧都,也只有顾云烈一人。 不知为何木北墨感到心烦意乱,他很想质问木叶,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字,为什么不肯抛下过去的一切。几个月来,他处处顺着她的心意,希望可以获得她的信任,哪怕只有一点。可她从没因为他而这样高兴过。 木北墨知道这样的情绪莫名到可笑,但他没法控制住自己,干脆感谢过顾府的盛情款待之后,就带着木叶回去了。 顾太师确认二人走后,悄悄将跟着顾云烈回府的那个小厮叫到自己的书房中:“事情办成了吗?” 小厮点点头:“老爷料事如神,大公子果然去买了糖糕,小人按着老爷的吩咐,在糖糕里下了药。老爷给的那一小瓶子全放进去了。大公子一点都没察觉。” 顾太师满意地点点头:“办的不错,这五十两白银算是奖赏。” 小厮千恩万谢地揣着那锭银子走了。 不多时,顾府管家顾安给太师端来一杯茶后,小声说:“老爷放心,人已经死了,刚从小门抬出去,那五十两银子也拿回来了。” 太师抿了口茶:“给他的家里人吧,就说他死的可惜,让他们好生安葬了他。” 顾安应了一声,又问道:“老爷,木叶中毒,西凌可会怪罪咱们?” 太师冷笑一声:“又不是在我顾府中的毒,西凌能说什么。要是她木叶平平安安,该出事的就变成我顾府了。陛下让我设宴就是为了观察顾家的忠心,今日顾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会传到陛下耳中,唯有烈儿亲手把有毒的糕点给了木叶,才能彻彻底底消除陛下的怀疑。” 第十章 中毒 来南宛这些日子里,木北墨向来和木叶形影不离,但今天木北墨的心情实在糟糕,他不想看到木叶。 在发现木叶似乎一点都没发现他的反常后,木北墨更是生气。 他拿了本书,随手翻开一页,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停在第一段话上。 木北墨心里愈加烦躁,但是尹康就坐在他身旁,他不想让这个老家臣看出自己的异样。 尹康是木北墨的母后逝世后留给他的家臣,虽然忠心,但有时也太过聒噪。 “太子殿下,郡主她发疯了!”被木北墨派去木叶身边的狼卫,跌跌撞撞满身是血地冲进他的房间。 木北墨把书一扔,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狼七喘着粗气回答:“我按着殿下的吩咐,在郡主身边守卫,本来好端端的,郡主突然冲上来夺走我的刀,我来不及反应就被砍了一刀,要不是狼五引开了郡主,我已经死在郡主刀下了。” 木北墨大步冲出去,走至门口,看尹康还呆呆地坐着,又回头揪住尹康的衣领:“你发什么呆,赶紧跟出来。” 到了院子里,就见狼卫们团团围住木叶,却丝毫近不了身。尹康见了木叶的样子后大惊失色:“郡主这是中毒了!” 木北墨知道木叶在顾府几乎就没吃东西,应当不是在顾府中的毒,回头问狼七:“她回来以后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狼七忙答道:“郡主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小油纸包,里面装着几块点心,郡主说这是南宛常见的小吃,她从小喜欢吃的。我记得吃了两三块来着。” 尹康不等木北墨下令,一溜小跑到木叶的房间,端起桌上的糖糕,用银针挑起一点,就见针尖迅速变黑,尹康又拿指甲掐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抿了抿,立刻吐掉。 木北墨面沉似水:“看出是什么毒了吗?” 尹康看上去要急哭了:“这是加了曼陀罗的三花三虫,中毒之后人会失了神志,整个人暴躁易怒,无意识攻击周围所有人,而后将会全身血液逆流,最终筋脉寸断而亡。” 木北墨倒还镇静:“这毒你能不能解?” “我自然可以,只是寻常人中了此毒就够难办的了,更别说郡主这样武艺高强的人,我没法把解药给她喂下去呀!” 只耽误了这一会儿的功夫,院中又有三名狼卫负伤,撤出战团。 木北墨知道这些狼卫碍于木叶的身份不可能下死手,而中了毒的木叶显然没有这样的顾忌,但他依然震惊于木叶的战力。 能安排在他身边的狼卫都是一顶一的好手,如今他身边所有的狼卫,总共二十人围战木叶,竟然占不到丝毫便宜,莫说制服木叶,就是能近身都实属不易。木叶的轻功实在太好,刀法又极凌厉,不是平常狼卫们见的花架子,而是从战场上练出的杀人的手法。 狼七看出兄弟们打的吃力,向木北墨提议:“殿下,咱们还带了弓箭手,干脆让兄弟们退下,郡主再怎么有能耐,能拿弓箭手怎么办?” 木北墨勃然大怒:“弓箭手?你是觉得毒发作的太慢了是吧?” 尹康悄声提醒:“殿下,打斗会让毒发作的更快,您得赶紧下决定啊。” 见木北墨皱眉不语,尹康又出了个主意:“殿下要舍不得郡主受伤,不妨装作顾云烈的样子,唤几声小九,说不定郡主能清醒些。” 木北墨瞥了尹康一眼:“你马上去配药。” 而后又打个呼哨,这是让狼卫们都撤下的意思。 还在缠斗的狼卫们立时跳出战圈,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 木叶虽然没受伤,但也累极了,长刀拄地,才勉强撑着不摔倒。 木北墨缓缓上前一步,木叶猛地看向他,眸子已经变得暗红,像有血要滴出。 木北墨知道这已经是毒发的后期了,刻不容缓。 他将手放到腰间佩剑上,木叶猛地一握刀柄,微微屈身,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将木北墨撕成碎片。 木北墨却只是解开带子,将佩剑仍在地上。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任何武器,慢慢地向木叶走去。 木叶有些疑惑,所以也没有立即动手。 “阿叶,我是你王兄。” “我不会伤害你的。” 木北墨的声音轻柔,他又走得慢,害怕会刺激到木叶。 木叶一直保持着屈身的姿势,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北墨。 木北墨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不停轻声唤着:“阿叶,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一直到木北墨进入长刀的攻击范围,木叶也没有动作。 木北墨本想轻轻搭上木叶的肩膀,然后将刀从她手中抽出,而在他抬手的一瞬,木叶手腕一翻,刀刃带着寒光扑向木北墨的脖颈。 身后的狼卫皆是一惊,连忙上前,但太远了,根本来不及赶到。 木叶在最后一刻微微偏转刀锋,若是方才木北墨有所躲闪,这一刀必定要了他的性命。但木北墨不躲不闪,这一刀就只砍在了他的左肩上。 木叶愣了一下,木北墨等的就是这片刻的时间,他向前一跨,右掌劈向木叶后颈。木叶立刻昏了过去,软到在木北墨怀中。 木北墨这才觉出左肩钻心的疼,再也站不住,抱着木叶跌倒在地。 尹康抱着药箱子冲过来,拿出止血的金疮药就要给木北墨处理伤口,木北墨低喝一声:“该先给谁治伤看不出来吗!” 尹康又慌乱地从箱子里取出一小小的葫芦,打开塞子之后,将里面的药数出七粒,喂到木叶嘴中。 木叶缓缓睁开眼,认出是在自己的床上,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全身上下还酸痛不已。 “郡主的毒刚解,应该再睡一会,好好休息。” 木叶听出是尹康的声音,只是他的话让自己更糊涂了:“毒?我中毒了?” 尹康阴阳怪气地回她:“您解了毒,自然是忘得一干二净。要是不信,您就去看看狼卫们身上的伤,今晚托您的福,老朽是片刻不得闲,老胳膊老腿都要累散架了,还被太子殿下逼着过来照顾您。他倒是忘了他自己个儿也伤的不轻,需要老朽照顾呢。” 木叶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没能理解尹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抓住了关键:“你说王兄他受伤了?” 尹康哪里还忍得了,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给木叶讲了一遍。 木叶听到自己打伤木北墨后就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踉跄着要去木北墨的房间,尹康也没拦她,只是在后面喊着:“哎,您别走啊,听我继续说我是怎么废了心思才把药给配出来的,哎别走啊,回来,快回来。” 木北墨的房间里没有旁人守着,只是点了安神的沉香。木北墨斜斜倚在床头,上半身赤裸着,只扎了条白纱,上面隐隐还渗出丝丝血迹。听到脚步声,木北墨便知是木叶来了:“你怎么来了?刚吃了解药,毒还没解干净,该多休息一会儿。” 木叶扑倒在他床边,木北墨连忙伸手去掺她,又拉扯到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木叶伸手想解开白纱看看伤势,手却在半空中停下。 木北墨看出她的局促,安慰她:“没什么严重的,尹康已经包扎好了。” 结果这句话一出,反倒让木叶下了决心,她伸手轻轻解开纱布,伤口果然裂了,血汩汩涌出,木叶忙用白纱去沾,不出片刻就染红了。 木叶自己也算包扎伤口的一把好手,不论给自己,还是给别人。但现下看着木北墨的伤口,木叶却下不去手了。 伤口很深,皮肉外翻着,像什么怪物狰狞的笑脸,看着就渗人,木叶撒止血粉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怎么也止不住血。 木北墨却还是微笑着,轻声细语哄着她:“别怕,我不疼的。” 木叶稳稳心神,总算是止住了血,又寻来新的白纱给他包扎上。木叶的手冷得像冰,触在灼热的伤口上很是舒服,木北墨干脆制止她继续包扎的动作,把她的右手轻压在伤口上。 “对不起”木叶的声音发颤。 木北墨很想看看说这话时木叶是什么表情,但他忍住了,他既没回答,也没有转头去看木叶。 木叶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该信他的是不是?顾云月已经死了,活着的木叶和南宛没有任何联系,木叶是你的王妹,是西凌的郡主,和顾府再没有什么关系,和南宛也自然是敌人。” 木北墨知道这一关木叶算是过了,从此以后,她才算真正的西凌郡主。这样来看,他这一刀也算挨得值得。 木叶伸左手将那只嘉羽簪子卸下,三千青丝如瀑般滑落。她定定地看着这支簪子,像是要把它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而后一扬手,从窗中扔出,没显出一丝不舍之情。 木北墨伸手抱住她,木叶顺从地蹲下,把自己埋在木北墨怀中。有那么一瞬间,木叶觉得抱住自己的是顾云烈。但只有瞬间,她就挣开了幻象,清楚抱住她的人是木北墨。 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去判断木北墨的真心,不想去分析这是木北墨的真情实意,还是精心算计后演出的模样。她只知道,至少今晚,木北墨是真的救了她。 “阿叶,我们回家。” 第十一章 为何掌兵 回到盛京时,木北墨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木奕承很满意木叶此次的表现,在朝堂上对她大加赞赏。 木叶看他高兴,顺势询问自己何时才能开始掌兵练兵,好为西凌抵御外敌开疆拓土。 不等木奕承回答,便听众臣一片嘲笑之声。 一虎背熊腰的武将站出:“郡主还当这是南宛呐?我西凌好男儿无数,个个擅骑善战,哪里用得到女人家打仗。” 木叶一笑:“莫说西凌南宛,这天下哪个国家有女子带兵作战的呢,独独我一人罢了。我虽是女儿身,却也称得上能征善战,为何就不可以领兵?” 木奕承饶有兴趣地听着二人争论,却一言不发。 丞相姚宏直微一躬身:“郡主自然是天资非凡之人,只是郡主还不晓得我西凌国情。以郡主的本事,至少该在万人军中做一军主帅,可如今我西凌要到哪里再去征一万新兵,就算真的征来了一万人,又哪里有这么多粮食去养活这一支新军?郡主可曾想过,征一万的兵役,会有多少良田无人耕种,多少牧群无人看管,这样一来,粮食从哪里来,税又有何人来交?” 不等木叶开口,姚宏直又说:“若是不到一万,郡主谈何抵御外敌开疆拓土呢?几千人的军队,也只能坚守关城,陛下自然是舍不得的,那就只有拱卫盛京了,可郡主身份尊崇,有权力在盛京有难时调度御林军,何必再征再练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木奕承点点头:“丞相之言句句在理,叶丫头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哪里舍得再让她去军营里吃苦,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木叶还想分辩几句,木北墨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木叶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了木北墨的意思,乖乖闭嘴。 下朝之后,木北墨紧走几步追上木叶:“生气了?怨我没帮你说话?” “王兄自然是替我考虑,阿叶不敢生气。” 不敢,那就是确实气他没帮她反驳姚宏直的话。 木北墨失笑:“行了,别生气了,今日我带你去散心。” 木叶跟着木北墨来到一座名唤“天香阁”的酒楼,她侧头去看木北墨,好奇他带自己来这里干嘛。 木北墨看出她的疑惑:“这算是盛京最好的一家酒楼,今日我请你,算作赔罪。” 显然木北墨是这的常客,一进门便有掌柜前来招待:“太子爷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小店好提前准备着呀。您那间屋子小店可天天派人拾掇着,外人是从来不许去的。” 木北墨点点头:“今日不拘着,你这的好酒好菜都上来,但不许人来打扰。” 掌柜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答应。 天香阁共五层,底下两层是散座,市井之人众多,说书的、唱戏的、耍把戏的应有尽有,热闹非凡。三四楼是包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而顶层则是专门为达官贵人准备的,木北墨惯来的那间自然是最好的。 一进门,便觉着底下几层的喧闹之声小了许多,几乎微不可闻。房间端的是清雅干净,屋里是淡淡的檀木香,闻之便让人觉得精神舒畅。仔细看去又觉奢华,文犀辟毒筷置于描金赤龙檀木桌上,坐的是黄梨木雕花椅,倒酒的是青瓷琢莲花凤首壶。一旁的黑金木架子上摆的也非凡品,木叶只能勉强认出个紫金浮雕手炉,其他的便叫不出名字了。 不多时,便摆了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木北墨吩咐尹康和狼卫们自开一桌,出去吃,掌柜忙带着人出去。 木北墨来后,五楼自是不许其他人进来,狼卫他们守在五楼,也确保了不会隔墙有耳。 木北墨亲自给木叶斟酒:“我没想到你这么性急,刚回来就和父王要兵。” 木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发现颇合自己心意,又自斟自酌连饮几杯。 木北墨伸手拦住她:“你少喝些,吃些菜垫一垫再喝,不然难受。” “我不明白,西凌迎我回来不就是因为看上了我排兵布阵的本事吗?若不是我使计败了王兄,王兄和父王怎么会想到查我的身份,又何至于兜这么大个圈子逼我叛了南宛。可如今为何又不肯给我兵权?”木叶显然气极,“姚宏直,又是姚宏直,我究竟碍着他什么了,他这般屡次针对我。” 木北墨看着发脾气的木叶反倒觉得高兴,木叶心防太重,来西凌后从不在人前展露任何自己的心情,如今当着他的面却耍起小孩子脾气,木北墨知道木叶未必真有这么生气,这不过是木叶在表现她的信任而已。 “你来西凌时间太短,还不晓得朝堂之上的种种。以姚宏直为首的一批贵族手握重权,可父王却不以为意,很倚重他们。西凌的兵分为两部分,一是王室掌握的,共一万,军营在盛京城外五十里处。其余的都是贵族的私兵,战时凭虎符听从王命,其余的时候便在贵族封地。王室不需要给他们发饷,靠贵族自己的封地养着。你若是统兵,势必会削弱贵族势力,所以姚宏直才极力反对。”木北墨耐心地给木叶解释。 木叶甚是震惊:“兵权旁落至此,贵族如此势大,王室竟像是贵族的附庸一般。” 木北墨叹口气:“你这样说也没错,可惜父王不这么想,他信赖这些贵族,尤其是姚宏直,我曾多次尝试削弱贵族势力,却全部以失败告终。” 他眼中闪过几分落寞:“如今贵族势大,王室势危,我怕日后我再想处理他们就难了。” 他又自嘲的笑笑:“若非父王只有我一个儿子,凭我和贵族老臣们的关系,父王未必会立我为太子。” “所以认我回来,是你说服父王的?你想让我帮你破开这个僵局。”木叶一针见血地指出。 木北墨点头,算是承认。他清楚要让木叶为自己所用,用计逼迫她是最下策,坦诚相待才是有用的办法。木叶知道他想要什么,才能判断他的诚意。 果不其然,木叶并不生气:“我明白了,我掌兵能帮你打压这些贵族,这对你我都有好处,那你今天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了,为何还要制止我?” “阿叶,朝廷不比军营,兵贵神速,朝堂上却要耐心。你越急,破绽就越多。” 木北墨夹了一筷箸头春,慢悠悠说道:“而且你说错了一点,我要破此局,只需将你拉入朝局,并非一定要你掌兵。所以你该问问你自己,你为何要掌兵?” 木叶就是一愣,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与南宛不同。 当初在南宛,哪怕朝中全是反对之声她也一定要留在烈月军,是因为即使她官衔只是从四品,却是实打实的烈月副帅,有了这个身份,哪怕顾府再不满,也不能对她做什么。但凡她当真放弃了这个身份,她这个有辱门风的庶女只能被顾府随意处置。而除却自保的考虑后,剩下的也只有对哥哥和烈月军中众人的不舍。 但现在她身为郡主,自然不必担心能有人对她颐指气使,军中更没有什么人值得她留恋。所以为什么还要去那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拼命呢?她甚至不必入那诡谲的朝局之中。锦衣玉食,她已经拥有了曾经她所奢望的一切。 木叶想到了顾云烈,他又为何要选择从军这条路呢?他是顾府嫡长子,与她不同,顾太师对他寄予厚望。寻来最好的老师教他读书,替他安排好了科举后的一切,顺着顾太师的安排,以顾云烈的资质,如今当个二品大员不成问题。 但他偏偏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十三岁时不顾所有反对,一意孤行。顾太师知道他决心弃文从武后一度想要断绝父子关系,建昭帝认为顾家太过贪心,还想染指军权,更是事事刁难。 这样难的路,顾云烈硬是坚持了下来。屡建军功,仅仅两年时间,就让建昭帝越来越倚重他,甚至举国之力,练出全是骑兵的烈月军,由顾云烈挂帅。顾太师也逐渐明白,只有这个离经叛道的长子才能延续顾家的荣耀。 可他明明不必这样,他可以选择满是鲜花的阳关道,却偏偏走了荆棘丛生的独木桥。 木叶知道为什么,顾云烈从不对她有任何隐瞒。 因为顾云烈发现自己所学的圣人书与他亲眼所见的南宛官场完全不同,南宛的官场太过黑暗,所有人都忙于争权夺利,却无一人抬头看到国门将破,民不聊生。 所以他要从军,他要护好南宛疆土无恙,至少让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他还要平定大小叛乱,每一次平乱,便是地方官员的清洗,顾云烈有着从顾太师那里学到的权术,他知道谁是贪官谁还有些许良心,他知道如何平息民愤,如何让百姓的日子不那么苦。他知道要做到这些,只有从军一条路。 他知道南宛官场沉疴痼疾,早已积重难返,唯有从军,以军权相逼,釜底抽薪,或可得见天光。所以他一直韬光养晦,等待着一个时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多好听的话,多难做的事。 木叶一直都知道,可到现在,她才算是理解了顾云烈。 西凌与南宛没有什么不同,木叶与顾云烈也没有什么不同。她是顾云烈教出来的女孩,若是耽于衣食无忧的生活,便觉得满足,就白费了这么多年顾云烈的言传身教,木叶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木叶知道自己于武学上有着超于常人的天赋,也知道生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做得和顾云烈一样好,但既然她有这个能力,就不该荒废了自己。 木北墨看着陷入沉思的木叶,也不急着催促,木叶得自己想明白她是为何而掌兵的,这样她才会坚持。 从心里燃起来的火,才不会轻易被风雨扑灭。 “我既做了西凌的郡主,由万民供养,便该替万民护好这山河。” 木北墨大为惊讶,他知道木叶不是寻常闺阁中长大的姑娘,她的野心都写在眼睛里,在他看来,木叶该找到的原因应当是她自己对权力的渴望。她应当渴望权力,而这渴望会成为他利用她的利器。 但这样也很好,还相信家国情怀的木叶,比一心为自己谋私的木叶更好掌控。 第十二章 烟花 木叶听从木北墨的建议,并不急着再次向木奕承提出自己要掌兵的要求。 就这样和和气气到了新年,西凌向来重视过年,每年都会在宫中举行盛大的宫宴,众臣及其家眷都会前来参加。 姚宏直的二女儿姚琳,提前好久就开始置办衣饰,为的就是在这一天艳压群芳。 宫宴于辰时开宴,但朝中女眷寅时就可入宫,尤其是后宫众妃的家族女眷,可以进宫陪陪家人。 姚琳来的早,却不是为了自己的皇贵妃长姐,她在姐姐的长年宫里坐了一会儿,就带着侍女偷偷溜了出来。 姚琳来这么早,是为了木北墨。 她自幼倾慕木北墨,而太子也待她很好,只是自从木叶回朝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太子哥哥了。 因着姚宏直的要求,姚琳不能登门东宫,平时也没有机会见一见木叶,只是听人说这个木叶郡主与她年岁相仿,回朝之后与太子关系密切。姚琳觉得木北墨不像以前一样找她,一定是这个木叶搞的鬼。 姚琳早就做好打算,今天要在木叶面前出一出风头,让她知道,自己才是太子哥哥最疼爱的人。 姚琳带着小婢女在木北墨必经之路上等着他,她特意选了福云阁等着,这里约有三丈高,挂着不少红灯笼以示喜庆。在她的设想里,等着木北墨来了,她便假意失足,从这里一跃而下,恰似天仙下凡。 而木北墨一定会接住她,到时候她假装被吓到了,躲在木北墨的怀里撒撒娇,太子哥哥一定十分心疼。让那个木叶好好看看,太子哥哥有多在乎自己。 木叶与木北墨早早就来了皇宫,给木奕承请了安,一起用了午膳,木奕承又拉着木北墨下了许久的棋。等着木奕承准备小憩片刻,为晚上的宫宴养好精神,二人才从寝宫里出来。 二人正并肩走在路上,忽听一声尖叫,便见前头不远处的高阁上一人跌落下来。 木叶反应极快,高高跃起,在身旁的柏树干上一借力,飞向落下来的姚琳,稳稳把人接住后,扯过一条挂着灯笼的红绸减缓下落之势,护着怀里的人平安落地。 姚琳眼见不是木北墨接住自己,本来恼怒非常,却在看清木叶后,轻轻“啊”了一声,怒气尽消。 原是因为木北墨知晓木叶不爱穿华裳,便叫人按着她平日的喜好置办了新衣。所以今日木叶身穿金丝裹边锦霞纹暗花袍,上罩大红羽纱鹤氅,头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鎏金龙纹银簪束着。加上她的五官本就生的英气,今日又稍加修饰,更显得玉树临风,身如云竹。竟被姚琳认成是男子,以为她是木北墨新收的狼卫。 木北墨也认出了姚琳,正要问她怎么失足落下,有没有被吓到。 就见姚琳开开心心地从木叶怀中跳下,拉住木叶的手腕,冲木北墨喊道:“太子哥哥,你把他借我,让他陪我玩一会。” 木北墨双目含笑:“你俩玩去吧,宫宴上自有我替你们挡着。” 姚琳欢呼一声,拽着木叶就跑。 木叶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拽走了,她也不好喊着问木北墨这姑娘是谁,只好糊里糊涂地跟着姚琳。 姚琳显然经常来宫中,对暗道小路烂熟于心,只是体力不好,跑出一段路后就开始喘气,脚步也慢了下来。 木叶看她吃力,就拉住她:“你要去哪啊?你指路,我带你去。” 姚琳摇摇头:“不行不行,你现在带着我飞,一会儿你就没力气了。” 木叶更是好奇:“所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你不知道,宫里有个摘星阁,可高了,我一直想去上面看烟花,只是它上着锁,太子哥哥又必须在王上身边守着,不能陪我。所以我想了好久也没能上去。你轻功这么好,一定可以带我上去。”姚琳指着前方,语气里满是兴奋。 木叶听着有趣,也来了兴致:“放心吧,我轻功好,一路带你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罢就搂住姚琳的腰,提了口气,便飞身上了宫墙。 姚琳只觉得身子一轻,就站上了高墙,脚下的树影快速闪过,冬日里凛冽的风携着细小的雪粒拂过她的脸,自己就像鸟一般飞了起来,不禁高兴地大笑,银铃一般的笑声洒了一地。 不过半盏茶时间,木叶就带着姚琳越过摘星阁的守卫,来到门前。 木叶抬头看看,这摘星阁确实高,足有十二三丈。以她的本事,自己上去不过眨眼的事,但要带一个完全不会武的姚琳,就有些难了。 姚琳看她停了下来,故意问道:“你不会怕了吧?还是你本事不行,不能带我上去?” 木叶知道她是在激自己,却压不住自己争强好胜的脾气:“这有何难,我不过是怕你上到一半害怕了,哭出来我可不会哄你。” 姚琳跺跺脚:“你少废话,咱们快上去。” 被逼到这份上,木叶只好微微躬身:“你上来,我背着你。” 姚琳兔子一样跳到木叶背上。木叶提气一跳,便有一丈多高,而后如猿猱一般灵活,手指勾着椽子就能借力跃出好远。 姚琳本来一直闭着眼睛,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忍不住好奇,悄悄睁眼看了一眼,被吓得惊叫一声,牢牢搂住木叶的脖子。 木叶被她带的往后一仰,好悬没栽下去。 姚琳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再不敢乱动。好在木叶稳住了重心,略一停顿,就再次向上攀去。 过了一刻左右,姚琳觉得两人停住了,却不敢再次睁眼,就听木叶在她耳边轻声道:“已经到了。” 姚琳这才睁眼,便见果然到了摘星阁最高处,在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皇宫,远远望去,千万盏红灯笼如繁星一般洒在黑夜中,远处太极殿中的人声喧闹影影绰绰地传来,恍如不在人世一般。 姚琳猛然想起此时好像还为时尚早,离放烟花还有一个多时辰,满腔热情像被泼了盆冷水一样熄灭。一阵风吹来,此处甚高,更显风寒如刀,姚琳打了个寒战,委屈得要哭出来。 木叶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姚琳披上,她曾为伏击敌军而在雪中窝了一天一夜,此时运转内力,自然没把这点冷意放在眼里。 “左右我也无事,你若不急,我可以陪你等。” 姚琳缩在暖和的大氅里,整个人的心情也好起来。虽然按理说她该去参加宫宴,但木北墨已经答应她会替她挡着,那便是不用去的。好不容易来了摘星阁,自然是要看了烟花才肯回去。 木叶这时才得了空问一问她的身份:“我还不晓得你是谁呢?” 姚琳心中暗赞自己果然猜的没错,这是新到木北墨身边的狼卫,不然不可能不认识自己,于是把脸一扬:“说出来吓死你,本小姐的爹爹,是当朝的宰相大人;我的姐姐,就是宫里的皇贵妃娘娘;我,就是相府二小姐姚琳。不过你是新来的,不认识本小姐也情有可原。” 木叶一惊,她是当真没想到老谋深算的姚宏直能教出来这么一个单纯娇憨的姑娘,虽然姚宏直处处与她作对,但这个姑娘的性子却讨她喜欢。 那边的姚琳却完全没看出来木叶的心思:“你身手这么好,太子哥哥一定相当赏识你,我以前还没见过他在身边带人的呢。” 木叶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听起来姚琳确实是在夸自己,也就顺着答应下来。 两人就这样聊着,准确地说,是姚琳不停地说着,木叶只是在旁边认真地听,偶尔还会问几句来探听姚府里的事。 姚琳根本没听出来木叶是在套她的话,问什么说什么。木叶耐心地听着,从众多描述中拼凑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因为担心姚琳说的太多吸了冷气,木叶又专门跑了一趟御膳房,偷偷拿了几壶酒几碟菜。她原以为姚琳这样的小姐不喜油腻,专门挑了几样清淡些的,结果姚琳气鼓鼓地问她为什么不拿些好吃的荤菜,比如蒸羊羔烧花鸭焖白鳝之类的好菜。木叶不得已又跑了一趟,得亏她轻功好,才能在这十几丈高的摘星阁上跑上跑下这许多趟。 木叶原想着让姚琳吃了菜,酒归自己喝,结果姚琳吃白鳝的时候被噎住了,木叶只好心疼地把几壶酒都灌给了姚琳,才让姚琳的喉咙舒服点。 就这样折腾了许久,总算是熬到了烟花升空。大颗大颗的烟花炸开,金雨阵阵银花朵朵,绚烂到极致后又化作流星缓缓消逝。姚琳激动地大呼小叫,倚在栏杆上使劲伸出手去,好像要将那火星握住。 木叶被她的兴奋所感染,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去。 “谢谢你,这是我看到过最美的烟花。”姚琳倒是还没忘了她,在震耳欲聋的轰响中冲着她喊。 一直到烟花燃尽,夜空重新归于寂静,姚琳还处于兴奋状态。木叶倒还冷静,知道按时间宫宴差不多结束了,是时候回去了。 木叶拉住兴奋过头的姚琳:“你的烟花也看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姚琳有些依依不舍,但也知道确实太晚了,点头答应,却想起今天自己本来打算是要在宫宴上好好出风头。她倒是宁愿用出风头的机会来看这场烟花,但今日她还打算给那个木叶一个下马威来着,错过了今日这个机会,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下次。 正懊恼时,姚琳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拉住身旁的人:“今日你带我来看看这场烟花,本小姐非常高兴,决定拿你当自己人。” 木叶憋着笑:“能让您看上,那可真是我的福气。” 姚琳点点头:“所以,我要你帮我个忙。” 木叶好奇,心说摘星楼我也带你上来了,烟花也让你看了,好酒好菜也让你吃了,怎么还有让我帮忙的地方,于是就随便敷衍一下:“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姚琳凑过来,十分严肃:“你知道太子哥哥身旁有个木叶郡主吧,我看她不顺眼,你这么得太子哥哥重用,哪天帮我把她骗出来,我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我看今天就行。”木叶回道。 姚琳柳眉一竖,啧了一声:“我夸你两句,你怎么就不识好歹了,今天这么晚,哪里还有时间!” 木叶伸手,掌心冲着自己,从上到下一划:“喏,我就是木叶。” 第十三章 上元节 姚琳整个人傻在那里,木叶看她的表情觉得有趣,继续逗她:“二小姐打算怎么收拾我啊?” 姚琳咽了一口唾沫:“你你你,你不是太子哥哥的狼卫吗?” 这句话再次让木叶知道了姚家二小姐是个心大的,在以为自己是个狼卫的情况下,还敢这么没心没肺地跟着自己,大晚上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很难说姚琳是太过单纯还是太过相信木北墨。 木叶没忍住叹了口气。 姚琳却被她弄得紧张起来:“你,当真就是木叶?” 木叶点点头。 “那个王上新认的私生女?” 木叶又点点头。 “那个因为出身低微不能被封为公主,所以就只是被封了个郡主的木叶?” 木叶还是点头。 姚琳倒吸一口冷气,悄悄往栏杆处靠了靠,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往下看了一眼,而后立马往回蹿了两步,差点撞到木叶身上。 木叶看着想笑,又想吓一吓姚琳,死死咬着嘴唇不肯笑出来,结果姚琳看她紧紧抿着嘴的样子被凶到了,又颤巍巍往栏杆处挪了一点点。 “看来二小姐没想好要怎么收拾我啊,今日确实太晚,不如二小姐回家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就叫人来东宫给我说一声。” 木叶说完,不等姚琳回话,猛地上前一步,姚琳果然惊叫一声,大步后退。 然后是一声更大的惊叫。 木叶紧随姚琳身后跳下摘星阁,一把揽住姚琳的腰,左手勾住不到寸许的一节木梁。 “抱紧我。” 姚琳哪里还顾得了许多,立刻伸手紧紧抱住木叶,只听耳畔风声大作,更不敢睁眼。 下楼比上楼要快多了,但姚琳把木叶抱得很紧,直到感觉眼前似乎不那么黑了,周围也有了人声,姚琳才敢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便见已经来到了设宴的太极殿,此时已是宴毕,多的是三三两两的朝臣们,倒也没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她俩。 姚琳眼尖,一眼看到自己的父亲,立马松开木叶,拔腿就跑。 木叶不愿和姚宏直搭话,也就看着她跑远,自己转身进了太极殿。朝臣们可以回家了,她和木北墨得留在宫中陪木奕承守岁。 太极殿内,木奕承早已回寝殿歇息去了,木北墨倒是还在。 看见她来,木北墨挑了挑眉:“你俩玩得太疯了,你瞧,大氅都丢了。” “没丢,二小姐嫌冷,我给她了。”木叶陪姚琳疯了一晚上,只喝了两口酒,这会子又渴又饿,随手给木北墨打了个招呼,“我去御膳房找点吃的,王兄不必等我,直接去父王那吧。” 年节里不用上朝,商户又都关着门,木叶就日日窝在东宫里,听木北墨给她分析朝中各方势力,偶尔会和木北墨下几局棋,输的次数倒是慢慢变少了。 初十那天,相府派人递了帖子,一共两份,上面清清楚楚地分别署了“太子哥哥”和“阿叶姐姐”,一看便知是姚琳的手笔。 这句“阿叶姐姐”叫在了木叶的心坎上,她在烈月军中长大,顾云烈自不必说,齐宇庆义等一干偏副将也是拿她当妹妹看的。就是她当了烈月副帅之后在军中颇有威望说一不二,众人偶尔还是会不自觉地把她当小妹妹。如今有人主动管她叫姐姐,木叶简直心花怒放。 信洋洋洒洒写了几页,木叶略去大段的问候、祝福、旁敲侧击以及许许多多的废话后,才在最后一页纸的最后一段看明白了姚琳的意思,原来是叫她和木北墨一起,上元节那天去赏花灯。 木北墨倒是干脆翻到了信的最后一页,看完之后就去看木叶的反应。看见木叶满脸喜色,木北墨不由地出声提醒:“阿叶,她可是姚宏直的女儿。” 木叶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我知道啊。” “她身上流着姚宏直的血。”木北墨更直白地说。 木叶意识到他是在认真和自己讨论这个问题,也认真起来,直直看向木北墨的眼睛:“但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是她自己的,她是姚宏直的女儿又不意味着她和姚宏直是一样的人。王兄,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姚琳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的性子。你也不必担心,我晓得分寸。” 木北墨哑然,他发现木叶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时候,完全是靠直觉去判断别人的表现到底是真心,还是精心算计后展示的模样。 他恨这种野兽本能般不假思索的判断。 他更恨这种判断总是对的。 上元节很快就到了,木叶随着木北墨去相府接姚琳。 姚琳一早就准备好了,木北墨二人刚在前厅就座,姚宏直还没来得及派人上茶,姚琳就风风火火地从自己的院子里冲出来,左手拉住木北墨,右手拉住木叶就往外走。 木北墨还跟姚宏直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个姑娘已经出府了。 趁着木北墨还没出来,姚琳扒在木叶身上:“阿叶姐姐,我想好要怎么收拾你了。” 木叶挑挑眉:“哦?你要怎么收拾我呀?” 姚琳笑弯了眼:“今晚我看上什么你就要给我买什么,当然啦,作为那日把你认错的赔礼,我给你好好讲讲咱们西凌的风俗。” 木叶也笑了,点头答应。 今晚的街市最是热闹,百姓都出门来看花灯,凑凑热闹。商家们要争个一年的好彩头,个个献宝似的把自家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家家都张灯结彩。 人多到不必自己迈步,后面的人会推着你往前走。木叶始终小心把姚琳护在自己身侧,不让旁人碰到她。 木叶发现盛京的灯会丝毫不比澧都的差,买卖铺户门前都搭着灯台,五层七层的都有,甚至生意大的店家门口的灯台如十三节玲珑宝塔一般,叫人眼花缭乱。灯也是各种各样,鱼虫鸟兽,应有尽有。 姚琳一盏盏看过去,木叶也不着急,就在身旁等着她,听着姚琳叽叽咕咕地给她介绍,有时姚琳说不上来,又不肯承认自己不知道,就胡说一通,木叶也不揭穿她,只点头附和,时不时夸夸姚琳见多识广。 不一会走到一家大店门口,这里不仅可以观灯,还可以猜谜,围在这里的人更多,姚琳拉着木叶就往人群里挤。便见店家门口摆了一排的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站着两三个伙计,桌上摆着各色灯谜,姚琳看着有趣,撺掇着木叶上去猜一个,木叶拗不过她,随便选了最近的一张桌子。 桌子上摆了一尺来高一个泥人,一把刀,一碗酒,和一吊铜钱,挂着的纸条上要求猜谜者答两句话。 木叶径直端起那碗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刀砍下泥人的脑袋,将那吊铜钱取下,最后提笔写下“吃酒带醉,图财害命”两句。 伙计一看:“姑娘当真是满腹才华,您答的一点错都没有,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取奖品。” 片刻后,伙计拿出一副制作精美的狐狸面具,递给木叶。木叶接过后顺手就戴在姚琳脸上。 姚琳找不到镜子照一照,便转过头去找木北墨:“太子哥哥,你看我好看吗?” 木北墨走过来仔细看看:“这面具倒是适合你,和你这身衣裳也配。” 姚琳高兴地看向木叶:“没想到阿叶姐姐居然会这些,我原以为你除了武,其他的都不会呢。” 木叶比她高些,此时微微低头,伏在姚琳耳边:“我刚刚可是吃了一碗酒,这般说话,你就不怕我图了你的财害了你的命?” 姚琳咯咯直笑,又去看其他人猜谜。木北墨走到木叶身旁:“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这般会讨小姑娘的欢心。” 木叶笑着回答:“王兄不晓得,齐宇是出了名的俏哥儿,最风流不过,又喜欢给兄弟们讲他的英雄事迹,我长年累月的听着,近墨者黑,自然就会了。” 木北墨惊讶于她这般自然地说出烈月旧事,仔细想去又觉得这是木叶放下过去的表现。 他想了片刻的功夫,木叶就被姚琳拉去不远处搭的戏台子下看戏,木北墨只好跟着过去。老板眼尖,认出姚琳,热情招呼三人坐了最好的位置。 木叶毕竟是在南宛长大的,说话交流没什么问题,听西凌的戏就有些为难了。姚琳便一句一句讲给她听,到有趣的地方,还没讲呢,自己就先滚到木叶怀里,笑成了一团。 木北墨看着木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大约是她来西凌之后最开心的时候。 木北墨无心看戏,只想着姚琳仅仅与木叶见过两次面,便亲切熟稔至此。自己与她几乎日日相伴,可直到被木叶伤了左肩,她才稍稍卸下些心防。 木北墨向来善于让别人为自己所用,可对于木叶,他好像总是无计可施。 戏唱罢了,老板乐呵呵地说着拜年的好话。观众都欢呼叫好,大方地打赏,以求博个彩头。 台上不知何时跑上去几个总角小童,学着那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只是不会戏词,就唱平日里的童谣。 “凰叶儿凰叶儿,命如纸薄心气高,背恩飞入帝王家。已攀高枝仍不满,妄想摘得北辰归。” 姚琳忙着打赏喝彩,没有听到。木北墨却顿时变了脸色,木叶倒没什么反应。 “原来王兄的名字当真是这个意思。”木叶还有心思打趣。 木北墨微一蹙眉,似是没理解木叶的意思。 “北辰星拱,墨染千秋,这样好的寓意,王兄日后定能名垂青史。” 木北墨不能判断此话是木叶的打趣,或是她真心的祝愿,可方才的恼怒却渐渐平复。 “若日后史书上有我木北墨的名字,也必有木叶之名在侧。”木北墨语气坚定,声音却很轻。 他知道木叶听得清楚。 第十四章 挑唆 凰叶儿凰叶儿,命如纸薄心气高,背恩飞入帝王家。已攀高枝仍不满,妄想摘得北辰归。 几日之内,这首童谣就已经传唱整个盛京,几乎人尽皆知。 这首诋毁木叶的童谣自然不可能是几个孩童自己想出的,想要知道它诞生于何时何人之手,就需要将时间稍稍拉回几日。 大年初一那日,宫宴结束后,姚宏直发现自己消失了一晚上的二女儿回来的时候,身上罩了一件鹤氅,并不是姚琳自己的。 回家之后姚宏直仅用几句话就问明白了小女儿今晚做了些什么事。 姚宏直很惊讶于木叶在得知姚琳身份后,居然没有一丝害她的想法,还顺着姚琳的心意陪她疯了一晚上。 以木叶的性格会被姚琳喜欢崇拜是很正常的事,但姚琳成功获得木叶的好感,对他来说倒是意外之喜,这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能使他的计划进行的更加顺畅。 他知道木叶定然会从姚琳口中打探姚府的消息,对此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他深知自己女儿的脾气秉性,不会将府中重要的事让她知道。 从初二开始,不断有朝臣来姚府拜访,姚宏直耐心地和一批又一批的人应付往来,今年的客人们待的时间比往年久一些。 木叶显然不像寻常的皇帝女儿,她要进入朝局只不过是早晚问题,对这样一支偏向于王室的不可控的政治力量,贵族们需要听听姚宏直的意见。 姚府的态度,就是贵族们对木叶的态度。 只是姚宏直并不直接摆明态度,只是用模棱两可的话语,表明对木叶的隐隐不喜。 张革元身为常侍,是贵族中很有话语权的几人之一。与其他人的犹豫不决不同,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木叶的恨意。 毕竟他的儿子张吉就死在木叶手里。 姚宏直自然也知道他与木叶的恩怨:“张大人,老夫深知那木叶欺你太甚,只是如今的局势,咱们不得不低头做人。” 张革元显得恼怒:“丞相大人何故要怕一个小姑娘,她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全凭王上和太子的宠爱才胡作非为,丞相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 姚宏直长长叹了口气:“张大人啊,如你所说,她有王上的宠爱,太子的支持,自己也有几分本事。依老夫看,等过了年节,她就该有实权了。” “可是如丞相当日在朝中所说,哪里有军队供她所统帅?没有兵,她手里的权自然就是个笑话。”张革元不甘地辩解。 姚宏直捋捋胡子:“张大人你糊涂啊,兵哪里都有,只看她想要多少。” 张革元不解:“小人不明白,还请丞相明示。” “太子这些年一直想打压咱们,幸得王上眷顾,咱们的封地兵权都没受什么影响。可她是太子接回来的人,自然与太子更亲近些,所以,她并不想再征新兵,她要的是我们手里的兵。” “胡闹!荒谬!她当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妓子生出的下贱胚子罢了,还想染指兵权?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 姚宏直看着张革元急得跳脚,继续火上浇油:“张大人慎言,她现在可是王上亲封的郡主殿下,妄议便是死罪。何况张大人你与她素有嫌隙,老夫很是担心啊。” 张革元狠狠咬着牙:“我儿死在她手中,我也被她羞辱,我张革元也是有血气的汉子,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叫她拿走我一兵一卒。” 而后张革元拜倒在地:“丞相大人,你我共事多年,小人恳请大人替小人想个办法,以报血海深仇。” 姚宏直摇摇头:“张大人,其实此事说来也简单,只是你被仇恨蒙住了眼睛,所以看不清。她再有能耐再得圣宠,也只是一个女子而已。于女子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名节。 更何况,众口铄金。” 张革元恍然大悟,谢过姚宏直后便离开了姚府。 姚宏直很满意张革元办事的效率,几日的功夫,“凰叶儿”的童谣已唱遍大街小巷。 姚宏直还真想亲眼看看,木叶听到这样恶毒的话后,脸上是什么表情。 棋局已经布好,就看木叶如何入局了。 木叶并不是很在乎,她在南宛听过太多刻薄的话了,成为木叶之后更是如此。 如今不过一首童谣,她心里没什么波动,甚至还在想,西凌朝臣骂人的能力,当真是远远不及南宛那帮文人的。 木北墨派了狼卫出去探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看着近日来难得有空待在东宫的木叶,木北墨问道:“真稀奇,今日琳儿那丫头没找你出去?” 木叶看着让木北墨给她整理来的西凌各武将的信息,手里提了根笔做着标注,头也不抬地回道:“她今天跟着她爹,去看她皇贵妃姐姐去了。” 说完,木叶手下一顿:“咦?王兄该管她姐姐叫母妃,可她却管你叫太子哥哥,你们这辈分倒是奇怪,各叫各的?” 木北墨有些无语,干巴巴地解释:“她与皇贵妃年岁差的多。而且父王喜欢往宫里添年轻的美人,我若没记错,宫里年纪最小的嫔妃比你还小一岁。你若是见了,也是得叫母妃的。” “那我不见就好了。”木叶又想到了什么,“刚刚王兄的话怎么拈酸吃醋的?觉得琳儿和我走得太近,冷落了你?王兄要是学学父王,何至于到如今东宫里还是无妃无嫔的,未免也太冷清了些。” 木北墨噎了一下,木叶身上带着些行伍习气,如今与他熟了,说话也不计较什么。 “你不过今日得闲,不好好看这些东西,到有空来管我的事。”木北墨生硬地转了话题。 好在木叶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深究,又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和木叶的忙碌相比,姚琳就无所事事得多了。 她坐在长年宫的黄花梨透雕鸾纹椅上,数出紫檀木雕花屏风上一共有十七枝海棠,二十三只莲,二十七朵牡丹,还有十四只黄鹂。转头看去,父亲和姐姐还在那里说话。 姚琳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太子哥哥和阿叶姐姐都不进宫,她溜出去也找不到人陪她玩。 可惜了今天的好天气,本可以去护国寺玩的,阿叶姐姐还没去过护国寺呢。 姚琳无聊地抠桌子的时候,有太监来通传,说是木奕承的王驾马上就要到了,今日要和他们一同用午膳。 宫里也有好处,吃食比外面的好吃多了,姚琳也掺和不到王上父亲和姐姐的谈话里,干脆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多吃两口菜。 木奕承却突然对着她说话:“听说这两日,琳儿和叶儿经常一起出去玩?你们俩年纪相仿,倒是能玩到一处去。” 姚琳赶紧把嘴里的饭咽下:“阿叶姐姐人可好了,琳儿最喜欢阿叶姐姐了。” 木奕承抚掌大笑:“我还担心叶儿性子太傲,找不到个朋友呢。如今听琳儿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姚琳听了这话,嘴角却耷拉下来。木奕承看她这样,不免出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姚琳委屈巴巴地回答:“阿叶姐姐那么好的人,居然有人骂她” 木奕承当时面色一沉:“谁敢说她?” 姚宏直知道姚琳想说什么,假意拦了一下,这让木奕承更是狐疑:“丞相,你让她说。” 姚琳悄悄瞪了父亲一眼:“王上,您不知道,这两天到处有人唱一首童谣,唱的是‘凰叶儿凰叶儿,命如纸薄心气高,背恩飞入帝王家。已攀高枝仍不满,妄想摘得北辰归。’这不是摆明了在骂阿叶姐姐吗?” “姚琳!”姚宏直低喝一声,而后又诚惶诚恐地跪下:“王上恕罪,是臣教女无方。” 木奕承并不让他起来,指了指旁边一个宫女:“带皇贵妃和姚琳先出去。” 等着二人出去了。木奕承才看向姚宏直:“你可知此事?” 姚宏直低头:“臣不知。” 木奕承命姚宏直起来说话:“丞相,此人之心何其毒也。其他的也就罢了,妄想摘得北辰归这句,是说叶儿对北墨有什么其他感情?简直一派胡言。” “此人确实用心歹毒。但自郡主归朝后,也许是因着太子殿下将她接来的缘故,与太子殿下格外亲厚些。” 木奕承被说中心事,认回木叶本就是木北墨建议的,如今二人又走的近。木奕承不让木叶得到军权也是为着这个原因。如今看来,二人走得太近了。 叹了口气:“是朕太过粗心,木叶毕竟快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住在东宫里也不像话。” 姚宏直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起了作用:“王上圣明。” 木奕承略一思考,再次下令:“木叶这孩子太懂事了,受了这样的委屈也不和朕说。朕将此事交给你去办。务必查出幕后是何人指使。不论是谁,朕都要好好处置他,给叶儿撑撑腰。” 此话在姚宏直意料之中,他毕恭毕敬地叩首:“王上说的是,这般辱没郡主殿下的名节,实在是罪无可恕。臣自当尽心竭力,一定找到这用心险恶的小人,还郡主殿下清白。” 第十五章 赐死 木北墨的狼卫训练有素,办事利落,很快查明白是张革元在背后搞鬼。 木叶翻阅着狼卫们送来的证据:“我知道他是个蠢的,可没想到蠢成这样。” “你杀了他儿子,他当然恨你。”木北墨慵懒地品着茶。 木叶却是面色凝重:“我只是奇怪,张革元蠢,但他身后的姚宏直可老奸巨猾得很,怎么会让他做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 顺手接过木北墨递过来的茶盏,木叶喝了一口,继续说:“而且他这童谣编的也奇怪,说我命如纸薄,就是说因王室之失,我才在外流落十四年;骂我忘恩负义就是偏向南宛,连西凌一并骂进去了;攀上高枝这句更是莫名其妙,明明是王兄接我回朝,并非是我自己前来。这句句话都没骂到点子上,反倒是最后这句像凑字数才编出来的话,骂我不顾伦理不知羞耻,还算有点用。” “张革元要听到你这番话,可不得气死。”木北墨觉得木叶说的有趣,“不过你说的没错,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姚宏直大约也是为着这一句才暗许了张革元如此行事。又或者,他还有什么其他安排,而张革元是诱你上钩的饵。” “怕什么呢,这都送到我面前了,我没有不收的道理。至于后面还有什么,见招拆招也就是了。”木叶并不胆怯。 木北墨熟知姚宏直手段厉害,此事怕只是一个开端,可他也想不到姚宏直还有什么手段,那就不妨按着木叶所说,一步步见招拆招。 木北墨知道木叶很会演戏,但看着在父王面前楚楚可怜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的木叶,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努力才憋住笑。 木叶一面抽噎着,说些“女儿福薄,配不上父王的宠爱”、“女儿不知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样污蔑”、“早知让王室蒙羞至此,我情愿不回来了”之类的话给木奕承听,一面抽空狠狠瞪了木北墨一眼,眼神里透露出明白无疑的“敢笑你就完蛋了”的威胁。 木北墨只能忍住笑意,替她说话:“父王,阿叶这次可是受了大委屈。” 木奕承心疼的不得了,抱着木叶又劝又哄,答应了几遍:“查到幕后指使之人,本王决不轻饶,一定斩首示众,给叶儿出气。” 木叶这才慢慢止了悲声,眼眶还是泛红。她的眼睛平时像是结了冰的深潭,可一旦蒙上一层水雾,那冷意便立时散了,看了只让人觉得她一定受了委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保护她。 她的声音里还有一点哭腔,又故意带了点颤音:“父王,也是儿臣自己疏忽,想来郡主府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儿臣还是从王兄的东宫中搬出才好,也好叫这谣言不攻自破。” 这话说得木奕承十分满意,当即点头同意。看着木叶毫不介意的样子,木奕承对她和木北墨走得太近的疑虑也打消不少。 木北墨却是一怔,木叶事先没与他说半字她要搬出东宫。他清楚木叶这样说是为了减轻父王的疑心,也知道木叶这样做无可厚非,但心里还是稍有不悦。 在一旁看木叶演了半天戏的姚宏直觉得牙酸,只恨自己为什么今日要来找王上商谈政事,木叶冲进御书房后就开始哭,让他连退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木奕承哄好了木叶,才想起这个被晾了半天的丞相:“爱卿啊,朕叫你去查的事情你查清楚没有?” 姚宏直知道木北墨和木叶今日来,必然是手上掌握着证据。他也不会觉得今日御书房的见面是恰巧碰上,太子殿下这是要逼着他弃了张革元。 不过他也没想着要保张革元,所以姚宏直利落地跪下:“回禀王上,微臣已经查出,造谣生事之人是张革元张常侍府中的下人。” 木北墨冷笑一声:“丞相大人不如直接说是张大人,一个下人能有多大胆子敢编排王室。” 木奕承勃然大怒:“他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朕必要严惩。传朕的旨意,将张革元斩首示众,张家十二岁以上男丁一律处死,十二岁以下的男丁全部发配,女眷充为官妓。” 木叶细声细气地劝道:“父王何必动这么大的火,张革元死罪难逃,张家众人却不必被连累,不然张家的封地和张家那一万人的军队又该怎么处理呢?” 姚宏直马上接话点破木叶的心思:“郡主与张大人素有不睦,但何必如此咄咄相逼,郡主可不就是看上了张家的军队,不妨直说就是,没必要拐弯抹角。” 木北墨反驳道:“丞相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阿叶明明是在替张家求情,怎么到了丞相的嘴里,就变成了咄咄相逼?” 木叶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父王,儿臣当日是气那张吉不守王法,更是直接对王室口出不逊,这才一时冲动杀了他。儿臣知道犯了大错,害怕因为儿臣的缘故,让朝臣们寒了心。更担心父王为了儿臣,如此严惩张家,知道的人会说张大人藐视王权罪有应得,不知道的人却说是儿臣气量狭小公报私仇,说这些话损了父王的圣明。” 木北墨暗自赞叹木叶演的和真的一样,用着最可怜的语气,实则字字句句都想置张家于死地。而且还指出,姚宏直就是那不明白圣意,轻视王权之人,不仅如此,姚宏直还构陷于她,挑拨父女感情。 果然木奕承听完后斜睨了姚宏直一眼:“爱卿失言了。” 而后又揽过木叶:“叶丫头不必难过,也不必再劝朕,朕是一定要好好处置张家的。张家的封地就先交给北墨打理,那一万人的军队就给你,安排在盛京城外,你可随意调兵,无需问朕的旨意。朕要让他们看看,朕的女儿是何等的尊贵。” 姚宏直还想开口,却知大势难挽,干脆顺势而为表示赞同。 木北墨和木叶自是叩头谢恩。 等出了御书房,木叶提议:“这两日就将我的东西收拾好送到郡主府去吧,今日有些晚了,明日我便搬出去。” 木北墨点头答应,语气却略带不满:“你竟也不先与我商量一声。” 又故意叹了口气:“你去郡主府住,自然是打消了父王的疑心,只是日后再要商量什么事情,却不如在东宫里方便。”希望能勾起木叶的些许愧疚之心。 木叶没有感到丝毫愧疚,反而觉得疑惑:“王兄怎么糊涂了?郡主府与你的东宫不过一街之隔,以我的轻功,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加上你手下的狼卫来找我的时间,统共也不过一盏茶左右,哪里谈得上不方便。” 听了木叶的话,木北墨倒觉得心理松快不少,原来木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住到郡主府去也不是当真表明要与他疏远。 木叶反应过来木北墨在担心什么:“王兄不必担心,我并非过河拆桥之人,更何况,如今手中不过一万兵而已,远不止阿叶想要的,阿叶还需要王兄的帮衬。” 这样明确的把要求说出来,木北墨倒是松了口气,木叶太难把握,太过若离若即,又是他的谋划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如今,他却只能靠利益来维持二人的合作关系,可他给的利益,将随着木叶兵权的扩大变得越来越难以吸引她。 第二日的早朝上,木奕承就下了对张家处决的旨意。 张革元想向姚宏直求助,可丞相却装着看不见他。 到这时张革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摆着张家被姚宏直当了弃子。 姚宏直一言不发,其余的贵族自然不会替张革元求情。 木叶前去观刑,张革元自知难逃一死,也不害怕什么,冲着木叶破口大骂,要不是被刽子手绑着,他都能冲上去咬断木叶的喉咙。 木叶示意刽子手先退至一旁,她走到张革元身边:“张大人,你唯一能恨我的,是我杀了你儿子张吉。而如今你张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你委实不该怪到我头上,你该怪姚宏直为何这样轻易地弃了你,你难道就不想报复他吗?” “你个贱人,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看中了我手里的私兵,才要将我张家赶尽杀绝吗?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着要挑唆我出卖丞相,真是蛇蝎心肠。只可惜不如你意,我既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我张家也没有死绝,等日后张家子孙长大,自会来找你报仇。” 木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张大人,哪里还有张家子孙,就算我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姚宏直也不会留下隐患,免得日后事发,给自己招来麻烦。” 木叶其实只是来试探一下张革元,希望能得到些许有用的消息,好推测出姚宏直下一步要做什么。不过张革元的表现却证明他什么都不知道。木叶有些失落,却并不意外,张革元毕竟只是个弃子,姚宏直能告诉他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行刑吧。”木叶退后一步,对刽子手下令。 张革元目呲欲裂:“木叶,你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可惜,想要来找我索命的多了去了,怕是张大人你排不上号呢。”木叶云淡风轻地说出张革元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十六章 丹宸军 如木叶所言,张家被发配的几个十二岁以下的男孩全部在途中暴毙而亡。 朝中有人骂木叶太过心肠歹毒,木叶也不辩解,替姚宏直背了锅。 骂她的人同样会畏惧她,反正她也不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过了几日,木北墨和木叶二人离开盛京,前往张家的封地——丰城。 木北墨是安排人手管理丰城各项事务,木叶则是去接管那一万人马。 姚琳求了她父亲好几天,可向来疼爱她的姚宏直坚决拒绝了她跟随同去的要求。姚琳无奈,又去缠着木叶,希望她带自己出去玩玩。 木叶自然是拒绝了姚琳的要求,为了安抚姚琳,木叶说了许多好话,并答应回来后一定教她骑马,姚琳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走的那日,姚琳借着送行的名义一直跟到城外十里,看起来很希望自己能变成木叶的一件行礼,然后被带去丰城。 无论说什么姚琳都执意要再送一送,木叶不得不打马回城把她送回姚府。 丰城离盛京不远,五日也便到了。木叶并不着急,看着木北墨怎样把一项项的事务安排处理妥当。 等木北墨这边都处理好了,木叶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才开始着手处理军队的事。 木叶知道这一万人中大部分是因为兵役而被征上来的贫苦人家的男子,这些人并不在意自己原先的主将是因为她而死的。但有职务的便不一定了,其中也会有与张家交往过密之人,这些人定然对她多有意见。 当然,无论是普通的小兵,还是将领,都不会愿意承认自己需要听从一个女子的号令,更何况她甚至还未及笄,这些武人一定对她多有不满。 他们不会考虑她尊贵的身份,他们只是单纯瞧不起她是个女子。 不过也好解决,西凌尚武,木叶以武立威即可。 木北墨好奇木叶会怎样立威,也怕她一人去会出什么意外,打算陪着木叶。 在军营门口看到木叶时,木北墨就是眼前一亮。 木北墨原是在两军阵前认识的木叶,但自泰定关之后,木叶几乎从未全副戎装过,今日再见,木北墨恍惚意识到木叶当真是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厮杀过的人,一抬眼一展眉,便有凌厉杀气显露。 其实木叶上战场时偏爱银甲玄袍,这样即使受伤了也看不出来。但今日情况特殊,她特意选了一身柳叶甲,上罩百花袍。更衬得她肤如凝雪,让人看一眼便觉寒气透骨。 胯下的战马也着实不凡,这匹马全身上下毛如泼墨,在阳光下闪着金星,唯有四蹄雪白。此马是天下有名的良驹,名唤“千里烟云罩”,能够日行一千夜行八百,是木叶最喜爱的一匹战马。 如意得胜钩上挂着木叶的五钩神飞亮银枪,枪身由五条龙盘踞而成,龙首异化为五个倒钩,暗藏于枪缨处。枪尖擦拭得锃亮,闪着耀目的光。 木叶看见木北墨,微微颔首:“王兄来的早,我们进去吧。” 等木叶到了点将台,下了全军集合的命令,将士们磨蹭了半天,稀稀拉拉地站好。 木叶也不着急,只似笑非笑地等着。看着人来的差不多了,木叶方才开口。 “今日叫大家来,是为了让诸位认识我。”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鸦雀无声。倒不是他们要认真听木叶的话,而是因为在如此开阔的地方,木叶也只是正常讲话,可她的声音竟然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的耳边,好似面对面说话一般。 如此深厚的内力,让人不由地心惊。 木叶继续:“我知道你们不服我,今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任何不服之人,都可以来与我比试比试。能在我手下过三个回合的,可做百夫长;能过五个回合,可做都统;要是十个回合不败的,我封他为偏将。” 这话说的狂妄,不知谁喊了一声:“那要是你败了呢?” “若真有人能胜了我,那这主将的位置我拱手相让。” 底下一片哗然,木叶从点将台上一跃而下,稳稳落于千里烟云罩之上,抬手取下银枪,耍个漂亮的枪花:“诸位,谁来一试?”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却是没人敢当出头鸟。 木叶等了片刻,又抬手把枪挂上,笑道:“诸位既然不服,可又如此畏畏缩缩,倒叫我笑话。” 果然有人被激到,一铁塔般的黝黑汉子站出,手提一柄虎头阔刃刀:“郡主既然如此说来,那我可要试试。” 木叶见他步下作战,也不占他便宜,就要翻身下马。 此人看准机会,在木叶下马的瞬间,举刀便砍。 木叶听得身后恶风不善,银枪往地上一立,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偷袭。 不等这人再次举刀,木叶翻身落在他的刀上,银枪往前一递,停在此人喉前。 此人是军里一位偏将,在军中还有些地位,靠着自己的本事也颇得张革元重用,本以为自己可以拿下木叶替张革元报仇,却没想自己连一回合都没挺过去。 木叶收了枪,又看向其他人:“有没有更有本事的?一起来也行。” 听闻此言,便有八人从不同角度冲出,木叶眼风一扫,看出这几人都是全副盔甲,手里的兵器各式各样,不是寻常士兵能拿到的。就知道也是军里有头有脸的人。 长枪一震,便似银龙出海。这杆枪在木叶手中,使得像流星一般,只看得到银光残影。以一敌八,却占尽了上风。 八人中有一人使铁鞭,见自己人不是木叶对手,拼力偷袭,鞭子如蛇一般缠住木叶。 木叶余光扫到,却来不及躲开,干脆将银枪一竖,护住全身,不至于被长鞭缠死。而后猛地一拧枪身,往下一捋,藏在枪缨中的银钩便将铁鞭节节挣碎。 木叶使出一招赤龙抖鳞,银枪一搅,其余七人的武器便再也握不住了。木叶在方才的打斗中看出其中一人大约是头领,话说擒贼先擒王,往空中一跃,银枪向下一压,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头顶。木叶手上使劲,压得那人跪下,却并未叫那人破皮流血。 从八人齐出,到八人皆败,不出七个回合。 连败九人,营中再无人敢质疑木叶。 木叶觉得差不多了,一抖战袍,便打算回点将台。 “郡主留步,小人不才,愿与郡主一试。” 木叶回头一看,便见出来的是个少年,身材修长,面容清俊,只是身上穿的却是粗布麻衣,手里也只有一柄铁剑。 木叶方才打斗之时也曾留意其他人的表情,她记得这个少年在八人战败之时,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鄙夷。 她觉得有趣,虽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为何要在此时出言拦她,但她想赌一把,若此人不服原先这些将领,又确有能耐,倒是可以收为己用。 “你便这样与我一战?”木叶问道。 “小人无马无甲,唯有手中铁剑。”少年不卑不亢。 木叶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在兵器上占你便宜。”便将枪挂好,走向少年。 刚一接手,木叶心中暗叹,这少年看着是个普通士兵,拳脚功夫倒是不错,甚至比前面那几个好多了。 几招过后,木叶就有了打算,她故意让了几招,等到打够十个回合,才使了真本事,一掌打在少年胸口,将其击退。比之前面几人的狼狈尤其显得少年本事了得。 “郡主本领通天,小人服了。”少年毕恭毕敬地一抱拳。 “你本事不错,封偏将,日后便可自称末将。” 少年努力维持着平静,可脸上还是露出喜悦之情:“末将谢郡主赏识。” 木叶又看向其他人:“还有不服的吗?” 众将士沉默片刻,齐声高呼:“服了” 木叶飞身跃上点将台:“既然无人不服,那日后若有违令者,本殿将按军法处置。” 众人又是齐声高呼:“定当遵郡主将令。” 木叶又看向身旁的木北墨:“王兄,张家既已获罪,这支军队也该起个新名,请王兄赐名。” 木北墨略一沉思:“便叫丹宸军吧。” “丹宸军。”木叶重复一遍,“可有什么含义?” 木北墨直视着木叶:“取的‘丹宸永固’之意,阿叶所率的军队,自会护佑我西凌山河无恙。” 是夜,木叶并没和木北墨一起回去,而是住在了军营。 她让人叫白天那个少年来她的主帐。 人很快就到了,木叶却没和他说话,拿着呈上来的军务仔细批阅。 少年在下首恭顺地站着,白日里只惊叹于木叶过人的本领,现在在帐中,却感受到了木叶身为主将的威严。他只觉得四面的帐墙都向他逼过来,堵得他喘不过气。 “小人······”少年刚一开口,木叶手中笔一停,抬眸看向他。 少年自知失言:“末将,末将知道白天郡主手下有意让着我,郡主赏识,末将感激不尽。” 木叶喜欢聪明的人:“你为什么恨张革元?” 少年一惊,刚想否认,木叶在他开口前说道:“我与张革元不睦,他用的人我不想用,所以你不必否认,实话实说便可。” 沉默了片刻,少年咬着牙开口:“张革元抢走了我姐姐!” 木叶了然:“张府女眷都未判死刑,你将她的名字告诉我,我可让你姐弟团圆。” 少年猛地低头,不想让木叶看出自己哭了:“她被抢去没到三个月,就被张革元和张吉两个畜生折磨死了。” 帐中沉寂片刻,少年平复了心情:“郡主杀了张革元父子,替末将报了这深仇大恨,末将无以为报,愿意将这条命交到郡主手上,随郡主差遣。” “你叫什么名字?”木叶并未对他表忠心的话有太大反应。 少年犹豫片刻,单膝跪下:“小人在世上已无家人,如今在郡主帐下听令,今日太子给丹宸军赐名,那末将也求郡主赐名。” 这话让木叶对这少年起了兴趣:“既然你这么说,我便给你起个新名字。‘木’是国姓,不能随意赐你,便取个同音的,你又向我允诺忠心,那便叫穆允吧。” “末将谢郡主赐名。” 木叶点点头:“你可会骑马?” “末将会。” “武器呢,会什么?” “只会使剑。” 木叶拿起主座后帐墙上挂着的一把剑,抛给穆允:“随便练几招,让我看看。” 穆允接过,依言而行。 木叶仔细看着,她看出穆允使的剑法颇有讲究,也看出他有意改了剑招,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出他师承何处。木叶也不追问,她并不要求穆允将自己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告诉她。 “不错。”木叶将一枚令牌递给穆允,“我给你两天时间,自去演武厅,选个趁手的长兵。选定后,我教你招式。” 穆允接过令牌,却是满脸的疑惑。 木叶一笑,解释道:“日后你当了马上的将军,使剑就不方便了。你只管选喜欢的兵器,我虽善擅长枪,但其他的也会一些,教你招式不成问题。” 第十七章 出兵 处理好了丰城的事宜,木北墨二人就动身回盛京,一万人的军队也浩浩荡荡地跟着。 木叶让木北墨手下的狼卫去查证了穆允说的话,确认无误之后,木叶才放心地重用穆允。 回到盛京之后,木叶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就住在军营。 姚琳找她几次都扑了空,气得去木北墨的东宫找太子哥哥诉苦。 可惜木北墨也没办法,除了有几天晚上木叶悄悄来过东宫之外,木北墨都见不到木叶的人。 木叶来东宫的几次几乎都是为了穆允。 因为木叶去军营时,顾云烈早已在军营里站稳了脚跟,身边的众将也都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是以木叶处理起军中事务轻车驾熟,但对培养心腹这种事却是生疏得很。 而这种事上木北墨显然比她熟练得多。 木北墨很不满木叶好不容易来找他几次却都是为了穆允,但木叶似乎总是知道怎么让木北墨心软。 她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疲态,有时是弯下平时挺得笔直的脊背;有时是灯下隐隐显出的眼下的乌青;有时是不经意间放软的语气。而木北墨嘴边的指责在他注意到这些后就说不出口了。 “阿叶,你何必把自己逼成这样。”木北墨略带心疼。 木叶打个哈欠:“王兄这说的什么话,如今我好不容易得了军权,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而后又想起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王兄教我那些方法当真好用,穆允如今是越发得力了。” “我记得你说,你这些日子在教他练武,他选了什么兵器?” 木叶趴在桌案上,微眯着眼:“我说了我什么兵器都会使,哪个都能教他,他却偏偏要选枪。其实不论他选什么,我能教他的也只有招式罢了,真正能学多少,还得看他自己的悟性和战场上的经验。” 木叶以为穆允选中长枪是怕其它的兵器她教得不好,木北墨倒是敏锐地察觉到,穆允学枪其实是为了自己能与木叶更像一些。 但这话他又不能对木叶开口,于是转了话题:“琳儿那丫头来找你好几次,你倒是抽个时间去看看,免得她一有空就来东宫找我的麻烦。” 听他这么一说,木叶眼前立马浮现出姚琳那张漂亮娇俏的脸,不由失笑:“我晓得了,过两天我专门找一天时间陪她玩。” 木北墨看她困得睁不开眼睛,也不再说话,悄悄熄了灯。 木叶只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唤人端来一盆冷水,洗了把脸,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木北墨在不远处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翻阅着。 “今晚叨扰王兄了,阿叶这就回去。” “你去罢。”木北墨放下书,“只是别太累着自己。” 木叶点头答应,人已经出去了,不过转眼就融入夜色之中。 木叶日理万机之时,身在南宛的顾云烈却是十分清闲。 自烈月军练成后,向来忙碌,不是戍边就是平定叛乱。可这次回京后,建昭帝却破例允许烈月军修整一段时间。 几年来顾云烈第一次有这么长时间的空闲。他本来打算待在烈月军中,但他很难适应没有顾云月在身旁的日子,烈月军中处处都是小九的影子。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却让人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所以顾云烈干脆把烈月军中的事交给了齐宇等人,只每七天过问一次,自己就回了顾府。顾府里没有顾云月的丝毫痕迹,不会叫他触景伤情。 顾太师很是高兴,那日顾府家宴中他的安排非常完美,建昭帝得知木叶中毒后很是满意,虽然木叶没死让他有些遗憾,但再一次证明顾府和顾云烈的忠诚。 顾太师想让顾云烈提携提携几个庶弟。顾云烈常年不在府中,与这几个弟弟并不亲近,但他觉得自己是大哥,的确该对弟弟们上心。 但是交流几次后,顾云烈心生不悦。这几个弟弟性子顽劣,未入官场,已经沾了一身的官场习气,快要科举了却胸无点墨,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很好。仗着自己是顾太师的儿子,就觉得自己进官场是板上钉钉之事,只希望靠着顾云烈,尽快地升了高位。 顾云烈向来与顾云月亲厚,小九和他兄妹感情至深,自然不会因为同父异母就觉得疏远,可现在看着这些弟弟全是利益算计,却无半分亲情的样子,觉得心寒的同时,更是想念小九,又不免担心小九如今的状况。 太师看着自己提了几次提携之事,顾云烈却只是嘴上敷衍,太师就知道这个大儿子瞧不上这些弟弟,并不打算帮他们谋得高位。 就这样过了年节,顾太师日益焦虑起来,如今顾家荣耀系于顾云烈身上,虽然战场上刀剑无眼,但武将的地位全凭军功决定,赋闲在京的顾云烈悠闲的时间太久了。 顾太师思量几日后,心里有了计较,找了个时间进宫,要在御书房单独和建昭帝进言。 建昭帝对太师倒是温和:“太师今日来,有何事要与朕说啊。” 顾太师并不答话,直直跪下,行了叩首的大礼。 建昭帝觉得奇怪:“太师为何行此大礼?起来说话吧。” “回禀陛下,老臣自知有罪,故此无颜面圣。” 建昭帝心里就有了计较:“太师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顾太师方才起身:“陛下,老臣每每念及木叶那个逆女,就觉自己瞎了眼,竟没瞧出来她是只白眼狼。更恨没能毒死她,叫她又平安回了西凌。” 说到此处,太师停了片刻,见建昭帝不语,又继续说道:“西凌欺人太甚,认回木叶之后,居然恬不知耻回到我南宛耀武扬威。此事大损我南宛脸面,叫天下各国看了我们的笑话。” 建昭帝面色一沉:“太师何意啊?” “老臣拙见,应当出兵西凌,以正我南宛国威,同时也能威慑其余诸国,巩固我南宛天下共主的地位。” 建昭帝沉思片刻:“太师所言有理,既然要攻打西凌,那自然是云烈最合适,他与西凌多次交手,多有经验。” “祥吉。”建昭帝叫来总管太监,“你立马去顾府,叫顾云烈入宫。” “是。”祥吉扯着尖利的嗓子答应一声。 不出半个时辰,顾云烈进了御书房。看见顾太师也在后,略显诧异。 旋即敛了惊异之色,先规规矩矩给建昭帝行了礼,而后又向顾太师问过好。 建昭帝派人给顾云烈赐座:“爱卿啊,朕想派你出兵西凌,你可有胜算?” 这句话问的突然,顾云烈就是一愣:“陛下怎么突然有了出兵西凌的想法?” “西凌多次出兵,侵犯泰定关,藐视我南宛。出兵自然是以正国威,叫各国知晓南宛天下共主的地位不容挑战。” 顾云烈不清楚这是不是建昭帝的又一次试探,但这个想法却合他心意。 季琢被处决后,泰定关主帅之职就交给了那个大胡子的李副将。顾云烈记得清楚,这个李副将耽于美色,争权夺利。让这样的人看守泰定关这个南宛门户,又有西凌虎视眈眈,顾云烈自然不放心。 更何况这也是他知晓小九近况的唯一方法。他并不担心西凌会派小九出战,她去西凌才几个月,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兵权,不可能会被派来作战。 想到此处,顾云烈离了座位,跪地施礼:“陛下圣明,臣愿意领兵出征。” “好!”建昭帝抚掌大笑,“你今日起便开始准备,十日后你率烈月军出征。此战必要消消西凌的锐气。” 顾太师父子二人回到顾府,顾云烈收拾好东西就打算去烈月军营,太师却叫住他,让他来一趟书房。 “烈儿,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可得把握住了。” 顾云烈知道在自己父亲看来,一切都是为了党争权势服务,也知道要是将自己的真实打算说出,必然会遭到太师的反对。干脆将想法藏于心底,只点头答应太师的嘱咐。 顾太师敲敲乌木边花梨心桌:“烈儿,此去你还有一事要做。” “请父亲吩咐。” “你得想办法引得木叶出战,你必须与她面对面打一场,最好能杀了她。” 顾云烈毫不犹豫,厉声回道:“绝不可能。且不说小九手中尚无兵权,便是我与她真在两军阵前相见,我也绝不会与她动手。” “啪!”顾太师一巴掌扇在顾云烈脸上:“如今哪里还有顾家小九,那是西凌的木叶郡主,是你和南宛的敌人。她早已叛了南宛,你若还认自己是我顾家的儿子,就趁早与她反目。” 顾云烈不想给顾太师解释小九有何苦衷,也清楚她既已成了西凌的郡主,就绝无可能再与他并肩,但是眼见着顾太师如此咄咄相逼,顾云烈也是恼怒:“我顾云烈向来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叫顾家因为我而陷入困境,更会尽全力去维护顾府荣耀。只是父亲若要让我和小九举兵相向,恕儿子难以从命。您不认她是顾家的女儿,我可还当她是我的妹妹。” 说罢,再不看太师是何反应,大步出了书房,牵过马就直奔烈月军营而去。 第十八章 护国寺 穆允苦练了数日,觉得自己略有进步,想给木叶看看,最好能让她夸自己两句。 为此他专门挑了卯时一刻就来到演武场,他观察了几天,知道木叶每日卯时都会来演武场练一趟枪法。是以故意挑了这个时间。 木叶果然在,刚把枪放回架子上,看见他来,显得很高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今日有事,需要处理的军务放在我的案上,较重要的两件事我标了出来,回来后我再仔细查阅,其他的你看着办就行。” 穆允一愣,有些失落:“郡主今日有事要忙?” 木叶早想着要怎么哄生气的姚琳,随口回他:“是啊,有个麻烦事情要去处理。” 显然木叶是没有时间再去看穆允练枪,穆允有些懊恼,却又因为木叶放心地让他处理军务而感到欢欣。 木叶没在意穆允内心复杂的情感,自去牵过千里烟云罩,飞身上马,快马扬鞭进了盛京城。 辰时刚到,木叶已经悄悄溜进了姚琳的闺房。 姚琳还睡着,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在房间外面的暖阁里打盹。 木叶起了戏弄的心思,从桌上摆的青瓷冰纹瓶中抽出一根孔雀尾羽,用羽毛在姚琳脸上轻轻拂过。 姚琳觉得痒痒,打了个喷嚏,睡眼惺忪地醒来,发现床边站了个人,以为是哪个丫鬟,又转身把自己埋到金丝锦织软被中,嘟囔道:“你别来烦我,我还要再睡会儿”。 “你要睡觉,我可就走了。” 姚琳听出是木叶的声音,立马清醒过来,翻身搂住木叶的腰:“阿叶姐姐?你怎么才来找我啊?” 木叶看不见姚琳的表情,却听得出姚琳委屈巴巴的语气,耐心哄她:“这两天实在太忙,我这不是一有空就来找你了嘛。” 又隔着被子拍拍姚琳:“行了行了,快起来吧,今天一整天我都是你的。你说去哪玩都行。” “真的?我要学骑马。” “这个不行。”木叶干脆利落地拒绝,在姚琳出声之前给她解释:“不摔个几次是学不会骑马的,现在还没立春,土地还冻着,容易摔伤。等春暖花开了我再教你。你就没其它想去玩的地方?” 姚琳立刻接受了这个解释,她想了片刻:“那咱们去护国寺看梅花,去完之后我们就去天香阁,你请我吃饭。” “嗯哼,计划得不错,那就起来梳妆吧。” 姚琳唤来贴身的丫鬟,梳妆时又想起了什么:“咱们先去趟东宫,把太子哥哥也叫上。” 木叶知道她的少女心思,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上妆的时候,姚琳从铜镜里看见坐着发呆的木叶:“阿叶姐姐,我叫人给你也上上妆,免得你等得无聊。” 木叶刚想张口拒绝,就看见姚琳撇下去的嘴角,话到口边又换了:“随你开心,今天你说了算。” 姚琳欢呼一声,把木叶拖到梳妆台前,将自己各式各样的胭脂香粉口脂全摆出来。 木叶任由姚琳给自己打扮,等着姚琳满意了,木叶没敢在铜镜里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只说道:“我是翻墙偷偷进来的,没让你爹知道,你给你爹说一声后便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木叶没等多久,姚琳欢欢喜喜地从姚府跑出来,后面几个小厮拉了马车出来,木叶接住扑过来的姚琳:“你是要坐车,还是让我带着你骑马?” “当然选你。”姚琳不假思索,又转头对着那几个小厮说:“你们回去罢,不用你们了。” 木叶没理会姚府众人的呼喊,将姚琳拉上马,双腿微一使劲,千里烟云罩就冲了出去。 离开姚府所在的街,木叶就叫千里烟云罩慢下来 ,缓缓走着。 “这马真漂亮”姚琳摸摸马鬃,“身上黑得像缎子一样,但马蹄又是雪白,就像踏雪而来一样。” “踏雪?是个好名字,我嫌它名字太长,你说的这个倒好听。” 两人一路闲聊着,很快就来到了东宫。 木叶来东宫是随时可以进去的,不需通报。 姚琳看见木北墨后高兴打了招呼:“太子哥哥!” 木北墨含笑看她:“琳儿又来了?” 姚琳兴奋地把木叶推到木北墨面前:“你看你看,阿叶姐姐上妆后多好看啊。” 木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 落在木北墨眼中,就变成了木叶少有的羞涩。 木北墨觉得姚琳说的一点不错,上妆后的木叶简直美得惊为天人。 木叶肤色极白,染了胭脂后泛出桃花般的粉嫩之色,加上那一丝羞涩,更显得美艳绝伦。 “阿叶该好好谢谢琳儿。”木北墨一句话夸了两个人,也没让人看茶,“你们俩来,是来叫我出去的?” 姚琳忙不迭点头:“太子哥哥料事如神,你今日陪我们去护国寺玩吧。” 木北墨叫东宫总管下去备马,又调笑二人:“你们是来叫我这个人呢,还是来叫我的钱袋子?” “我是图你的钱,至于琳儿嘛,我可不晓得了。”木叶虽是在回答木北墨,可看的人却是姚琳。 姚琳连耳朵根都红了,不看欺负她的两个人,自己跑了出去。 不出一刻,已经准备妥当,木叶姚琳共骑一马,木北墨自骑一匹,没叫太多人跟着,只挑了六个狼卫随行。 护国寺在盛京城外的出云山半山腰上,一出城门,木叶便叫马放开了跑,姚琳也不害怕,她知道木叶不会让她出事。 很快到了护国寺,善男信女们虽不说人山人海,也算是络绎不绝。 这是西凌的国寺,香火旺盛,寺里也常有皇亲贵胄、达官显贵前来。 小和尚在山道上看见三人,他只认识木北墨和姚琳,虽不知道木叶是何人,但也猜出身份不凡,跑去寺里告诉住持方丈。 等三人下马,方丈主持已经率人等在寺门口。 “贵客远道而来,鄙寺蓬荜生辉。” 姚琳和木北墨常来寺中,都很尊重主持方丈。木北墨与方丈客气两句。 “这位贵人是?”方丈问木北墨道。 “在下木叶。”木叶不等木北墨开口,自己跟方丈道。 “原来是郡主殿下。”方丈冲木叶躬身一礼。 “大师,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木叶问道,“大师为何看着我皱眉?” 方丈心中暗自吃惊,他只是面色微变,而后马上恢复了正常。这样细微的表情,居然被木叶察觉。 住持方丈又是微微一躬:“殿下若不介意,可否到老衲禅房一坐?” 这话说的出乎木叶意料,木北墨和姚琳也是面色一变。 木叶回头安抚地笑笑:“那王兄和琳儿先去吧,我一会儿自来寻你们。”而后向方丈一点头:“大师请。 木叶跟着方丈进入后院,来到一间小小的礼佛堂。木叶落座后,方丈递给她一张纸一根笔:“可否请殿下写下生辰八字?” 木叶不解,但还是将八字写好,递还给方丈。 方丈接过去仔细推演,木叶等着无事,抬头观察这间礼佛堂。 堂中供着一尊南海观音相,菩萨脸上明明是悲天悯人的微笑,可在木叶看来,就是刻薄的讥讽。 方丈注意到木叶的表情,出声询问:“殿下不信神佛?” “我信有神佛,”木叶回答道,“我只是不信他们会庇佑世人。” 此话一出,木叶便觉不妥,略有歉意:“木叶出言不逊,大师莫要在意。” 方丈并未觉得被冒犯,双掌合十:“千人千般苦,苦苦皆不同,菩萨心无取舍。以殿下的经历,有这般想法也是自然。” 木叶却是无心再与住持打机锋:“大师叫我来此,便是为了要我的八字吗?” 方丈再次低头看了看那张写着木叶八字的宣纸,又叫木叶伸出手来,要看她的手相。看后沉吟半晌,终是开口:“老衲不可泄露天机,却有一句话送于殿下。” 木叶客气道:“大师有话尽管说。” “强极必辱,过刚易折。”方丈小声说道,“殿下只要记得这八个字,便可保殿下一生平安。” “多谢大师教诲,木叶感激不尽。”木叶说完后,便起身要离开。 出门时,木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方丈:“只是所有的剑都逃不过被斩断的命运,我向来清楚,也不惧这命运。” 方丈注视着木叶离去的身影,低声念了句佛号。 木叶很快把这场对话抛在脑后,木北墨与姚琳却是好奇,尤其是姚琳,不停地追问。 木叶不胜其烦:“他要了我的八字,又看了我的手相。说我的命数在我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了,就隐藏在我的掌纹之中。” 木北墨听他这么说,也来了兴趣:“然后呢?” 木叶笑得灿烂:“然后我告诉他,既然如此,那无论我的命数如何坎坷曲折,它终究是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木北墨因为她的话一怔,姚琳却是急急往地上啐了几口:“呸呸呸,阿叶姐姐说话也太不讲究,哪有什么坎坷曲折,一定是一辈子的顺风顺水。” 木叶搂过姚琳,捏捏她的脸蛋:“琳儿说的对,那我就借琳儿的吉言。” 这般一闹,此事就算过去了。赏完了梅花,姚琳又只嚷着饿,三人就打马回城,去了天香阁。 姚琳不愿意去五楼幽静的单间,非说底下热热闹闹的才有趣。 于是三人找了临窗的一张桌子,好酒好菜上了一桌。六个狼卫也在旁边单开了一桌。 姚琳吃得开心,还拉着木叶给她讲军营里的事。 木叶好饮酒,点了几坛,自斟自酌着,同时挑着军里无关紧要但着实有趣的事讲给姚琳。 木叶讲得好玩,连木北墨也忍不住仔细听。 木叶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抬眼往街上随意看了一眼,却突然停住了。 姚琳催她:“阿叶姐姐,你继续啊。” 木叶立即起身站到窗边,死死叮着街上一匹快马。 木北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马蹄扬起的灰尘。 “你看见什么了?”木北墨问道。 木叶声音发紧:“那人怀里有封信,信封上粘有翎羽,他腰间还挂有朱漆金字牌。” 木北墨听懂了,姚琳还是懵懂。 木叶又解释了一句:“那人是来送军情的,边关告急的紧急军情才能用金字牌。” 第十九章 我才是主帅 边关告急,自是因为南宛派人进犯。 但南宛军队的主帅却不是顾云烈。 建昭帝与顾家父子商定好出征事宜后,当夜宿在了沈妃处。 沈妃是三皇子苏慕宇的生母,颇受建昭帝的宠爱,是后宫众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有协理六宫之权。 沈妃看建昭帝面有不悦,款款扭着腰肢,轻移莲步,给建昭帝上了杯茶:“陛下辛劳一天了,快歇歇吧。” 说罢又跪坐在建昭帝身后替他揉肩。 建昭帝很是受用,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拍拍沈妃的手:“好了好了,别累着你。你过来与朕说说话便可。” 沈妃听话地坐到建昭帝身旁。殿中静了片刻,建昭帝叹了口气。 “爱妃,朕这些日子常常想到顾云月。朕从前觉得她太争强好胜,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哪里能像她一样整天舞刀弄枪,甚至学着男儿一般想争个功名。”建昭帝品了口茶,“她倒好,不晓得朕的心意也便罢了,可连朕给她的恩德也辜负了。” 沈妃听建昭帝说起顾家,知道是个好机会:“陛下说的是。莫说陛下记得,臣妾也记得顾家九小姐,臣妾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跟在她哥哥身后,不敢见人。可当时那个胆小的姑娘,怎么能作出这样的事!” 听沈妃这样说,建昭帝也记起当初顾云烈带着十岁的顾云月上殿,少年将军立了战功,却不要封赏,只希望圣上能给自己的妹妹一个军职,好让她留在军营里。 若不是顾云烈力荐,说顾云月是难得的将才,建昭帝也不会允许女子得官职。也正是顾云烈不遗余力的教导,才让顾云月成了当世名将。 要不是顾云烈,顾云月投靠西凌也不会对南宛造成这样大的威胁。 想到此处,建昭帝对派顾云烈出兵一事又犹豫起来。 沈妃见建昭帝不语,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起了作用。当初顾云烈兄妹感情甚笃,是南宛朝中流传的佳话,说顾太师教子有方,嫡长子气度非凡,对庶出的妹妹也如此上心。 只是当初的佳话,到了现在,就变成了横亘在君臣之间的荆棘。不论顾云烈知不知情,他与顾云月的关系在那,建昭帝就不可能像原先一样重用顾云烈,尤其是与西凌有关的事上。 建昭帝心里有了计较:“爱妃,要是有一日朕将幕宇派出去领兵打仗,你可会心疼啊?” 沈妃只有苏慕宇一个皇子,养尊处优地长大,哪里舍得让他去战场上受苦。 但她知道建昭帝既然这样问,绝不是随口一提。 “臣妾不敢涉政,只是幕宇不仅是臣妾的儿子,更是陛下的儿子。自然应该替陛下分忧,他一七尺男儿,若真有上战场的一日,臣妾不会心疼,反而会替他骄傲呢。” 建昭帝将沈妃揽在自己怀中:“还是你懂事。” 而后将沈妃抱起,入了内帐之中。 沈妃的宫人有眼色地退出,只留帝妃二人在床榻上缠绵。 第二日早朝之时,建昭帝和群臣说了要出兵西凌,以示南宛天威,震慑诸国。 殿下群臣自是连声赞同,说着“陛下圣明”。 建昭帝又道:“既是要扬我南宛国威,朕决意让三皇子苏慕宇替朕挂帅,带领护国军两万和烈月军三万出征,顾云烈任副帅。” 说罢后,建昭帝看向站在文臣第一排的顾太师:“太师觉得如何?” 顾太师听闻苏慕宇为主帅,就是一愣,不晓得昨日说好之事为何突然出了变故。 建昭帝这句话在别人看来是重视太师的意见,但顾太师自己心里清楚,若当真是苏慕宇为主帅,那自然功劳都是皇子的,而任何一点错处,都会是顾云烈的。这样一来,莫说此次出征会再给顾云烈增加军功,不出错已是极难。筹谋许久,结果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但若说自己觉得这一安排有误,那就证明他并非是为了南宛着想才劝建昭帝出兵,而是为了顾家争权夺利。这自然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顾太师左右为难,但不敢露出犹疑之色,内心虽是天人交战,表面上却是立即出班,朗声道:“吾皇圣明,臣自无任何异议。” 建昭帝感到满意,点了点头,又商议了其他朝事,罢后,宣了退朝。 三皇子苏慕宇下朝之后,片刻不敢耽搁,去了沈府。 沈家老爷是当朝正二品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虽然比顾太师低了一品,实则呈分庭抗礼之势。 沈府管家不敢怠慢,将三皇子引入沈尚书的书房。 屏退了下人,苏慕宇也不隐藏自己的紧张:“外祖,今日殿上您怎么不为我分辩,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怎么去得?” 尚书大人很是淡定:“老臣为何要阻拦,这与殿下而言是难得的增加政绩的好机会。” 苏慕宇大为不解,但看着外祖笃定的神色,他心里也安定了不少。 尚书继续劝道:“殿下细想,那顾云烈征战多年,行兵之事自不必让殿下操心。而殿下是主帅他是副帅,他必然得事事顺着殿下的心意,不然便是违抗军令的大罪。” 话是开心锁,苏慕宇一听此言,满心惊慌全部散去,一想到顾云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样子,更觉得开心。 “殿下此去,甚至可以将顾云烈置于死地。” 苏慕宇大惊:“此话何意?还请外祖详说。” 沈尚书轻扣桌案:“既然是出兵西凌,殿下只需找个机会激木叶出战,让他兄妹二人在阵前相见,那时可多的是机会治顾云烈一个通敌之罪。” 沈尚书的一番话大大宽慰了苏慕宇,出沈府时连脚步也轻快起来。回了自己的府邸,让下人给自己准备出征的的东西。 与他的轻松愉悦不同,烈月军中已经要吵翻天了。 本来多两万护国军就带来不少麻烦,护国军与烈月军不同,步兵居多。 烈月军全是骑兵,本就以速度见长,带上这两万步兵,行军速度却是被大大拖慢了。 不过此事虽然麻烦,但这些人经验丰富,也能解决。 更叫他们生气的是主帅并不是顾云烈,而是苏慕宇。 军中品级分明,哪怕苏慕宇对战事一无所知,他是主帅,诸将就得按他的命令行事。 “他奶奶的,一个京里长大的公子哥,就因为是皇上的儿子,就能做五万人的主帅。把咱弟兄当什么了,老子才不服他!”庆义性子急躁,跳着脚骂娘。 他看顾云烈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是生气:“我说老大,你难道能咽的下这口气?谁不知道他苏慕宇和老大你不对付,平日里就仗着自己的身份打压你,如今当了主帅,谁知道要怎么欺负咱们兄弟呢!” 齐宇看他说的越来越离谱,顾云烈虽不说话,但能看出已是不悦,一把捂住庆义的嘴:“你个夯货,赶紧住嘴。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虽拦住了庆义,自己其实也多有不满,只是不敢像庆义那样无所顾忌:“大帅,这事确实让人生气。本来咱兄弟三万一去,多省事多干脆,就非得再多加两万拖我们的后腿。” 庆义此时挣开了齐宇的手,还要继续骂,顾云烈一抬手,制止了他:“此事圣意已决,你们就是把口水骂干,也改不了。不如多想想这仗怎么打。” 说到打仗,齐宇又来了精神,他压低了声音:“大帅,这次咱们去打西凌,你说有没有机会见到月牙?” 庆义也是振奋,满脸期待地看向顾云烈。 顾云烈听到齐宇的询问,就是面色一沉:“不得胡说。” “你在皇上和你太师父亲面前装装样子就算了,在咱弟兄面前就不用端着了。”齐宇揭穿顾云烈的佯怒,“大帅,别说你,咱兄弟们也想着月牙呢,也不知道那丫头这些日子怎么样,会被会被人欺负了去。” “小九那个性子,如今又是身份尊贵,想来会比在南宛过的舒服。”顾云烈低声说,不知是在回答齐宇,还是在安慰自己。 “我倒希望这次碰不上她,有三皇子在旁,见了反而不好。”顾云烈又看向座下众人“这次除了打仗,其他的事都不许做,三殿下是主帅,不可不尊,你们都明白了?” 一干偏副将看顾云烈面色严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虽是不情不愿,但依然齐声答应道“末将明白了。” 顾云烈本来想好要尽可能避免与苏慕宇争吵,他是烈月军主帅,他若与苏慕宇不睦,烈月军就不会服从苏慕宇的命令。军中不和,乃是大忌,为了军心稳固,他宁愿自己受些苏慕宇的气。 但出征不过五天,顾云烈就忍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烈月军正常情况下,每日可行军五十里。如今有了两万步兵,顾云烈等人估计着虽然慢些,但一日三十里是可以的。 却不曾想苏慕宇养尊处优地长大,受不住马上颠簸,第一日行了三十里后,从第二天开始便叫军队慢了下来。为着自己的舒服,一日竟然只能行军十五里。 顾云烈心急如焚,五万大军,一日要消耗粮草多少,如今行军速度这样慢,粮草消耗就是翻了一倍。 他也顾不上自己不与苏慕宇起纠纷的打算,要去主帐里与他理论一番。 却没想到被帐门前的卫兵拦住:“顾帅且慢,殿下说了不许旁人打扰。” 顾云烈更是心头火起,厉声让卫兵退下,自己进了大帐。 帐中场景更让顾云烈怒火中烧,帐中满是酒味,苏慕宇摆了一桌酒宴,身边还有两个貌美的侍女伺候着。 “军中不得饮酒,更不能带侍女行军,殿下此举未免太不妥当!”顾云烈尽力压着怒火,质问苏慕宇。 苏慕宇见有人进帐,仔细一看是顾云烈,大怒:“本帅说过不许旁人进来,顾云烈你这是违抗军令。” 顾云烈丝毫不惧:“殿下,行军不比您游山玩水。若是为了殿下舒适,就只日行十五里,所浪费的粮草可不是小数目。” 苏慕宇脸涨得通红:“顾云烈,我才是主帅!行军速度我说了算,你胡言乱语扰动军心,罪该万死。” 又扯着嗓子冲帐外喊:“来人,把顾云烈绑了,本帅要罚他杖责三十。” 第二十章 内讧 顾云烈没有丝毫惧意:“殿下自然可以因为我违背您的命令来处置我,但我是副帅,军法处置我需众将都在场。殿下叫人撤了这满桌的酒席,在帐中聚将吧。” 苏慕宇恼怒非常:“顾云烈,你以为我叫来众将就不敢处置你吗?我本想给你留点体面,但既然你愿意在所有将领面前丢人,那本帅就随了你的心意。” 苏慕宇站起身,一把推开上前搀扶他的侍女:“给我滚下去!” 又冲着帐外喊:“擂鼓,叫从四品以上将领都来主帐听令。” 烈月军训练有素,听到鼓声后,不过半盏茶时间便已到齐。苏慕宇的主帐甚至还没收拾干净,桌上残席刚刚撤下,还能闻到浓重的酒味和女子的脂粉香味。 齐宇他们一闻就知道苏慕宇干了什么,眼中的不屑之意更盛,要不是顾云烈再三叮嘱过不可不尊,他们都能指着苏慕宇的鼻子骂起来。 就这样拖沓了一刻,众将才得以进帐,分列于主座两旁。 苏慕宇看着人都来了,指着顾云烈:“顾云烈以下犯上,违背我的军令,本帅要将他杖责三十!” 说罢看向自己的侍卫:“把他拖下去,行刑!” 却无一人敢动。 侍卫们又不傻,苏慕宇的话说完后,烈月军众人的眼睛里都能喷火了,他们不能对三皇子做什么,杀一两个小侍卫可是易如反掌,这时候谁嫌自己命长,才敢去碰顾云烈。 苏慕宇一看无人理会自己的话,恼怒非常:“怎么,聋了吗?还是一个二个都有了造反的心思,不将本帅放在眼里?” 顾云烈对这场景并不吃惊,但他刚要说话的时候,庆义冲出队列,用他那大嗓门喊道:“三殿下也得让我们服你啊,要是我们大帅犯了军令需要杖责三十,那殿下不仅喝酒还带女人进来,是不是得按军令砍······” 顾云烈知道庆义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敢胡说,在他把话说完之前点了他的哑穴,然后一把将他推回队列中。还狠狠瞪了齐宇一眼,责备他没看好庆义。 齐宇不理他,扶了庆义一把后,自己也出列了。他冲着主座上的苏慕宇一抱拳:“三殿下见谅,只是若是殿下毫无缘由地就要惩戒顾帅,难保军中不服,不如殿下说说,我们顾帅究竟犯了哪条军令。” 苏慕宇几乎要气死,但在自己喝酒玩女人被众将知道后,要因为擅闯大帐对主帅不敬这一理由,就罚顾云烈三十军棍,怕是莫说烈月军,就连护国军的人也不服。 但要就这么放过了顾云烈,就显得自己好像怕了烈月军一样。苏慕宇用手一指顾云烈:“你自己说给他们听。” 顾云烈虽然不满齐宇庆义直接顶撞苏慕宇,但既然他们已经这么干了,他就得和自家兄弟站在一处。“末将错在强入大帐,看见殿下设宴喝酒等不雅之事。末将也不该因为行军速度太慢而给殿下进言,以至于让殿下认为末将是故意挑衅您。” 这话一出,就是把苏慕宇架在火上烤,可顾云烈的态度却又恭谨谦顺,让苏慕宇挑不出错来。 苏慕宇气得几乎把后槽牙咬碎,但顾云烈这话一说,看见座下众人的脸色,他就知道他必然不能再惩罚顾云烈。为了挽回军心,只好逼自己扯出一个笑来:“原来顾帅要和我说的是行军一事,我看你气势汹汹闯入我帐中,才这般生气。既然你是来找我商讨军情的,那自然不算强闯大帐。是本帅错怪你了,顾帅莫要怪我。” 顾云烈也不咄咄逼人,顺着苏慕宇的话说:“是末将的错,与殿下无关。既然已经解开了这个误会,又正好众将都在,不如就把行军一事商议妥当。” 众将也是齐齐抱拳:“请殿下明示。” 苏慕宇一个在澧都长大的皇家子孙,哪里知道行军这些事,只能让顾云烈说。 顾云烈早已做好准备,定好一日至少行军三十里,将每日行军时间和休息时间规定的明明白白。 顾云烈又考虑到沿途官员势必会大排宴宴招待苏慕宇,为防止苏慕宇为了多收些贿赂故意绕路,顾云烈又在堪舆图上将行军路线标了出来,让众人确认,确保日后苏慕宇不能在路线上动手脚。 此后行军顺畅,顾云烈也看住烈月军不和苏慕宇起冲突。二十来日后就到了泰定关。 这二十天里,苏慕宇也没有去挑衅顾云烈,他意识到他必须让护国军的众将为他卖命,他才有能力与顾云烈对峙。沈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给他送来不少银子。 没有人会和白花花的银子作对,到泰定关时,护国军的众将已经对苏慕宇言听计从了。 休整两日,五万大军便向西凌进发。烈月军多次与西凌交手,顾云烈非常熟悉西凌军队的作战方法,十日之内连拿三关。 但在送回澧都的捷报上,苏慕宇一个字都没提顾云烈,将所有功劳归在自己头上。 顾云烈知道,不过他并不在意。可他不计较,烈月军众人却是不服,但在顾云烈的耳提面命之下,也没去和苏慕宇闹。 西凌连丢三关,自然是送了八百里急报去盛京,请求朝廷派兵援助。 而木叶在天香阁看到的腰间挂着朱漆金字牌的人,就是传信的驿臣。 木北墨和木叶知道定然是边关出了大事,也无心再吃饭。等着姚琳吃得心满意足,二人将她送回了姚府。 木叶依然是在姚府外等着,木北墨送姚琳进去后,与姚宏直寒暄两句,便出了姚府。 “天色已晚,我就不送你了,阿叶快回军营吧。” 木叶不解:“王兄不该和我一起去父王哪里吗?” “为何要去父王哪里?”木北墨明知道木叶的意思,却故意问了一句。 “只有十万火急的军情才能在信封上粘翎羽,难道我们不该前去询问父王边关究竟出了何事吗?” “阿叶,你太心急了。”木北墨浅浅一笑,“我们当然得去,但不能是我们自己去,要等到父王叫我们了,我们才能去。” 木叶一愣,细想之后立马明白。她看到紧急的军情,下意识觉得需要立马前去听令。 但现在她是郡主,木奕承也并非军中主帅,而是她的父王。她不能比父王更早地知道这样重要的事,哪怕她确实是在街上无意看到的。 她必须在父王允许她知道后,才能知道。 “多谢王兄提点,本来今晚还打算去东宫叨扰王兄,但现下看来,还是赶紧回到军中比较好。”木叶冲木北墨一颔首,催马回了军营。 木北墨看着她走远,方才起身回了东宫。 不出他所料,半个时辰后就有宫人前来,请他立刻动身去御书房见驾。 在皇宫门口,他看到木叶换掉常服穿了轻甲,刚从马背上下来。 见到他后木叶故作惊讶:“这么晚,王兄也来了。” 木北墨点点头算是答应,而后两人一同走进了御书房。 二人依次向木奕承行过礼后,木奕承示意他俩看看桌案上的信。 木北墨看过之后脸色微变,将信递给木叶。 “南宛主动进犯,三日内拿下我西凌关城三座,气焰很是嚣张啊。”木奕承的语气辨不出喜怒。 木北墨看木叶沉默不语,接话道:“南宛也太过分,无端侵犯我西凌。我们必要狠狠打回去才好。” 木奕承不理会他,只定定看向木叶:“叶儿觉得该派多少人前去?” 木叶将信原样折好,放回书案上:“回禀父王,依儿臣愚见,南宛派出的烈月军和护国军皆是精锐,是以我们也当派出相当的军队,方可打破南宛军连胜之势。而且考虑到烈月军三万重骑,我们派出的也该以骑兵为主。” 木奕承眸色晦明不定,又问道:“那叶儿觉得该派谁为主将?” 木叶毫不犹豫:“儿臣来朝中时间尚短,并不清楚朝中诸位武将的本领能耐。人选自然是由父王定夺。” 木奕承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叶儿说的不错,主将一事明日早朝再定,你二人先回去休息。” 木叶很是疑惑,木奕承将她二人叫来,却只问了这么几句话。但既然已经下令让他们回去,木叶也不再多说什么,退出了御书房。 出了皇宫后木叶上马就要回营,木北墨却突然在她耳边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来东宫。” 木叶面上不动声色,告辞之后催马回营。 虽然已是深夜,木北墨回到东宫之后却并不急着就寝。他吩咐人备下几样精致的点心,刚摆到桌上,木叶就到了。 军营在城外,木叶路上跑得着急,此时面色微红,胸膛起伏得也快些。 木北墨把茶推到她面前,木叶避开青釉杯,直接将紫砂莲纹壶端过来,就着壶嘴喝了几口,气息渐渐平稳下来。 “王兄叫我来所为何事,是我今晚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说的没错,但不够好。”木北墨蹙着眉:“阿叶,明日早朝,你需得自请出征。” “为何?”木叶坐下,疑惑地看向木北墨,“这一万人我才练了多久。更何况还得找四万我没打过交道的兵。” 木北墨摇摇头:“没有五万。你只有这一万人,出征的必须是你,而且你要主动提出出征。” 第二十一章 逼迫 “因为南宛派了顾云烈?”木叶能想到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个,“如果朝中实在无人,我当然可以出征。但我手下得有人马,至少需要再给我两万骑兵和两万步兵。” 木北墨唤人去拿两坛酒过来:“那三关的守军大多数溃逃了,总数约有八千左右,你可把他们收于麾下,你的一万人加上他们够吗?” “当然不够。”木叶不假思索地回答,“王兄与烈月军交过手,应当清楚烈月的战力。等而战之已是极限,一万八千人太少了。” 木叶从东宫总管手中接过一坛酒,启开封条,凑近鼻尖闻了闻味道。 西凌的酒比南宛的烈很多。 “王兄要我出战我能理解,倘若我避而不出,姚宏直等人一定会揪住不放,说些我还与南宛纠缠不清的鬼话。但为何我不能多要些兵呢?” 木北墨面色沉重:“还是因为姚宏直,这次南宛进犯是他难得的机会,他是一定会趁此断了你的掌兵之路的。” 木北墨抽了张宣纸摊开,把金晕原石砚台推给木叶:“你不晓得朝堂上这些弯弯绕,让我讲给你听。” 木叶顺手往砚台里滴了些许烈酒,用酒液研墨,飘了满室的酒香。 “王室手中的一万兵马是要拱卫盛京的,不能给你。若要调兵,就得从贵族手里要。” 木叶点点头:“这我清楚,但王兄说过,贵族手里的兵马战时是要听王室调令的,现在自然算是战时。” “那姑且不论调兵的问题,假设给你凑齐了五万人。阿叶你是赢是输?” 木叶思考片刻:“兵家输赢都是常事,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赢。但以我对烈月那些人的了解,加上地形优势,赢的可能性更大。” 木北墨提笔饱沾浓墨,在纸上写个“胜”字:“你若赢了,得胜归京后,这些兵怎么办?” “到手的兵我还能再放回去?自然是全部收于我的麾下。” 木北墨继续往后写,同时和木叶说道:“你这样想,姚宏直他们也这样想。他们会说你与顾云烈勾结,顾云烈进犯就是为了让你出兵,而后又故意败给你,好让你掌握更多的兵权。” 木叶听着木北墨的话只觉得荒谬,但随即她意识到姚宏直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木奕承的。不论她觉得这样的话有多么可笑多么漏洞百出,只要木奕承相信,那就是真的。 “那我回京之后立刻把兵权交回,证明我忠心的同时让这谎话不攻自破。”木叶提议道。 木北墨停了笔:“这些是贵族的兵,他们要从中找一两个不怕死的,告到御前,说你笼络众将之后才把兵权交回,只等有一天一声令下,这四万人就会变成你的私军。你又该怎么办?” 木叶瞠目结舌:“这······” 和姚宏直这种老狐狸比起来,木叶还是太过幼稚单纯,若不是木北墨耐心教她,给她一条条分析,单凭木叶自己是不可能想到这些后果的。 木叶仰头灌下一大口酒,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既然赢了怎样做都是错的,那我便故意输了。” 不等木北墨写下“负”字,继续分析,木叶自己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我若输了,他们就更有的说了,会问我为何在南宛时从无败绩,结果替西凌打的第一场就输了。” “你说的不错。”木北墨赞同她的说法,“所以只要你从贵族手里要了兵,不论输赢,他们都有构陷你的说法。” 沉默了片刻后,木叶恼怒地将宣纸一把扯过来,撕得粉碎:“该死!现在我手里这一万人若是我练出来的兵,我还能拼力一战,但他们到我手上才多久!我手里能用的只有穆允一人,哪怕我知道其他将领与张革元颇有渊源,我也不得不用他们。这让我怎么打?” 木北墨取过一盏灯,把撕碎的纸放在火苗上一一烧去:“你明日先自荐出兵,后面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看着木北墨平静的样子,木叶更觉得心头窝火:“六千骑兵四千步兵,你让我拿什么和三万重骑的烈月打!” 虽然恼怒非常,但木叶清楚,让自己陷入如此为难境地的并非是老奸巨猾的姚宏直,而是木奕承的不信任。若是木奕承足够信任她,至少不会轻易被人挑拨离间,她就不会为难至此。 “阿叶不必太过担心,我会保你无事。” 说完后木北墨半晌没得到回复,觉得不对,抬头看见木叶柳眉倒竖,眼角高高挑起,显得杀气四溢:“保我无事?那我的一万士兵呢,谁保他们无事?王兄,他们是活生生的一万条人命,不是你手里的棋子。” 不等木北墨解释,木叶将喝空的酒坛放到桌子上:“今晚多谢王兄赐教,木叶知道明天该怎么办了,不敢再打扰王兄休息。” 木北墨还想出声挽留,但木叶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轻叹一声,知道今夜定然无眠。 第二日早朝,木奕承让太监总管把战报高声读给众臣听。 在朝臣面面相觑,还因为吃惊而愣怔的时候,木叶出班跪倒:“父王,论及对南宛军队的熟悉程度,朝中无人比得上儿臣。儿臣自请出战,必将进犯的南宛人打回泰定关,护我西凌疆土无恙。” 木奕承面露赞许:“好!不愧是朕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朕给你两日的时间准备,定要将南宛的嚣张气焰狠狠打灭。” “儿臣谨遵父王圣意。” 此后又说了些什么木北墨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看着木叶不复昨晚的愤怒,神情坚毅而平静。 下朝后,木北墨想要和木叶再说两句,但木叶早已骑着千里烟云罩回军营,连个背影都没留给他。 其实并非木叶与木北墨置气,昨夜回去后,她在自己的主帐了坐了一夜。 清楚出兵一事无法躲避后,木叶就没在抱怨愤怒上浪费丝毫时间,想到自己将与顾云烈一战时,她甚至感到隐隐的兴奋。 她是被顾云烈教出来的,所以无论她多优秀,却始终站在顾云烈身后。 顾云月根本不在乎自己屈于顾云烈之下,实际上,她情愿一辈子跟在哥哥后面。 但如今她变成了木叶,物是人非,反倒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木叶冷静思考后,意识到自己并非必败无疑。此次南宛派了五万人,由烈月军三万和护国军两万组成,而且主将是苏慕宇,顾云烈只任副帅。 她清楚这一安排下,烈月众人定然不服,就算顾云烈为大局着想,能压住众将,按苏慕宇的性子,肯定会主动挑起矛盾。 军中不睦是大忌。 人数和战力的悬殊差异决定了木叶不会与南宛军队正面对抗,但她完全可以顺势挑拨,加上关城有利的地势,停住南宛军西进的势头并不太难。 她还记得,现在泰定关的主将是那个大胡子的李副将,贪酒好色,想来要让他像季琢一样叛了南宛,也不是多难的事。 到时候让他断了粮路,拖到南宛粮草供给不够,她自然能胜。 木叶在上朝之前给穆允安排了不少需要做的事,她刚把马缰交给马弁,穆允就迎了上来。 穆允详细地给木叶汇报每项事宜的进程,在到大帐之前,木叶夸奖了一句:“你做的不错。” 穆允心中雀跃,又想起一件事:“郡主,咱们马上要去打仗了,可末将还没有战马呢?” 木叶脚下一顿,有些惊讶:“你不是会骑马吗,怎么连马都没有?” 穆允有些不好意思:“末将是从军前学会的骑马,入伍后一直是步兵,所以没有自己的马。” “也不是什么大事,随我去马苑,给你挑一匹。” 木叶在路上随口问了一句:“你以前怎么学会骑马的?” “我以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短工,偷偷看过教头教那家的少爷骑马。”穆允斟酌着用词,希望能让木叶既不觉得他不务正业,又感叹他的胆大好学,“我晚上的时候会偷偷牵马出来学着骑。” 偏偏木叶关注的点是穆允完全没想到的:“那教头是怎么教的,你还记得吗?” 穆允挠挠头,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他说,你跨上马匹之前,都不会知道这一匹是温顺还是暴烈,但是无论如何,不要放开缰绳,不要放弃希望,只要这样,你就能驾驭住任何一匹马。” 木叶嗤笑一声:“放屁,这种胡话也就是公子哥能信。不知道是从那个没见过好马的书生嘴里传出来的。” 她伸手指指自己的坐骑:“你去试试它。” 穆允连连摆手:“末将不敢。” “你过去看看,就知道我为什么笑了。” 穆允无奈,朝千里烟云罩走去。木叶这匹马单独有个宽敞的马厩,不与其它马一起。看到有生人靠近,还想来拽它的马缰,黑马“吸溜溜”暴叫一声,猛然立起,碗口大的马蹄冲着穆允砸过来。 穆允吓了一跳,躲过之后,看这马还不肯罢休,又三步并做两步跑回木叶身边。 木叶笑出了声:“瞧见没,好马都是有脾性的,别说骑上去,你靠近一点就能看出烈性。” “你要是早些与我说,我还能教一教你怎么训马,如今时间不够,你先骑这匹皎雪骢。”木叶从马厩里牵过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这马性子温良,也是匹好马,你暂且先骑它,等这一战回来了我再给你找匹更好的。” 穆允牵过马缰,脸上的笑却有些勉强。 木叶知道他再想什么:“别担心,我既然要带你们出去打仗,就一定尽我所能带你们回来,不会叫你们白白送死。” “末将不敢这么想。”穆允就要跪下请罪。 木叶一把拉住他:“这样想是情理之中,我不会怪你。我也知此战艰难,但并非毫无胜算。” “郡主神机妙算本领通天,我们自不会败。”穆允朗声答道。 木叶说得坚定,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我,只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 第二十二章 杀了他 两日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该出兵的日子。 木奕承设宴要为木叶饯行。 宴会上歌舞升平,木叶不明白,明明边关战事紧急,明明南宛的军队一日日逼近。这些人嘴上说着“十万火急”,实际上却沉迷于美酒佳肴之中。 出征哪里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出征意味着大战,意味着淋漓的鲜血,意味着有些家庭会永远地破碎。 该是悲壮的,一杯酒足矣,只要这酒够烈,能从喉头烧至心间,把眷恋和恐惧烧得一干二净,然后怀着扑火飞蛾一般的决绝,才有赢的可能。 她看着这些人,就是他们,热烈地庆贺着她和她的一万将士,走向他们以为的必死之路。 木叶的心中满是愤恨。终有一日,她暗暗发誓,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奇怪的是,无论内心是怎样的怒火翻腾,木叶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木叶自己也好奇,曾经的顾云月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对讨厌的人笑脸相迎,木叶怎么就无师自通了。 不过木叶没来得及思考很久,因为一丈开外那个冲着她挤眉弄眼的小侍女,怎么看怎么像姚琳。 木叶离了座位,给姚琳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正殿。 “你怎么来了?”木叶把姚琳拉倒一丛常青树后面。 姚琳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骄傲:“我今儿一起来就扮成这样去东宫了,装作太子哥哥的小侍女混进来的。” 木叶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听什么话,帮她把簪子扶正:“我们琳儿真聪明,我原先还在想要怎么见你一面呢。” 姚琳像小猫一样,在木叶的掌心里蹭了蹭,也没在乎自己的头发乱了。 她伸手掏出一个红色的锦囊:“我听太子哥哥说南宛来了很多人,这场仗会很难打。我做不了其他事情,只能去护国寺求一个平安符,护佑你此战顺不败,平安回来。” 木叶心头一暖,接过锦囊,就想打开看看。姚琳一把按住她的手,面露紧张:“不能打开,打开就没效果了!” 木叶听话地没再想着打开,她并不信神佛,却小心地将锦囊贴身放好。 “阿叶姐姐,你会平安回来的对吧。”姚琳小心翼翼地开口,“向我保证你会平安回来。” “我保证我会回来。” 姚琳大声抗议:“不行不行,我不要你回来,我要你好好的活蹦乱跳的回来。” 这话说的让木叶觉得,自己在姚琳心里大概就是只兔子。 看木叶并不说话,姚琳着急地不行:“阿叶姐姐这么厉害,一定能回来的对不对?” 木叶伸手点住姚琳的嘴角,往上一挑,让姚琳露出个笑容:“我答应你,我一定活着回来。” 得到承诺后姚琳明显松了一口气,但又想起来什么:“你还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看着她这样子,木叶就知道跟她解释战事无常什么的完全没用,想了片刻后,木叶告诉她:“等到荷花都开了的时候,我肯定回来。” 姚琳还不甘心,又加了一句:“那你回来以后可要教我骑马,不许再找借口了。” 木叶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回她:“好,一定不找借口。” 离席的时间太长了,木叶得回去继续和那些人演戏。 不过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姚琳的那个锦囊像一小团火苗,贴近她的皮肤燃烧着,让她感觉没那么冷了。 宴毕之后,木奕承下了出兵的圣旨,满朝文武前往城门送大军出征。 一万人的队伍排开,也有彻地连天之势,马踏黄沙,西风烈烈,叫看的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豪气来。 木北墨会代表王室随军同行一日,大军开拔之时,他与木叶并马行于队列最前。 一路上人多耳杂,二人并未说些什么,直到晚上扎营之后,木北墨来到木叶的帅帐之中。 木叶看了一眼穆允,后者在给太子殿下行过礼后就退了出去,还叫走了守在门口的侍卫。 木叶把桌案上的战报往前一推,右手扶额,大拇指轻轻揉着太阳穴:“王兄要嘱咐我什么?” 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木北墨弹个响指,身后无声无息出现了两个狼卫。 “你带着狼五和狼七,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让他们告诉我。狼卫们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方法,会比驿臣快很多。”木北墨走近木叶,将她的手缓缓放下,自己伸手替她继续按揉。 木北墨的手指修长,指腹上有薄薄一层茧。木叶倒觉得这寒玉似的手放在额上冰凉而舒适,她干脆向后一仰,让自己靠在木北墨怀中:“多谢王兄。” “狼七是我一直放在你身边的,你对他也熟悉。狼五办事稳妥,你尽管放心用着。” 木叶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木北墨一抬眼,狼五和狼七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木北墨继续说道:“我会紧盯姚宏直在朝中的动向,但是你的军中有张革元旧人,他们未必不与姚宏直有联系,你也要多加警惕。” 这句其实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木叶自然知道军中哪些人需要留心,姚宏直在朝廷上的动向也只能由木北墨来掌握。所以木叶连一声敷衍的回答都没给。 帐中一时无人说话,寂静如同被打翻的水一样,一点一点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自第一次见到木叶以来,木北墨一直觉得木叶和他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虽然西凌不像南宛一样,多有礼教约束,但也依然没有木叶这样的姑娘。 木叶就像一柄剑,纤薄,但锋利。 现在她静静靠在自己怀中,看似是毫不设防的信任,实际上木北墨察觉不到她除了疲惫以外的任何情绪。 “若是这次我能回来,父王还是不会信我,对吗?”木叶的声音几近梦呓,却将帐中的平静毁得一干二净。 其实这句话并不是在问木北墨,木叶和木北墨一样清楚,不论她做什么,木奕承都不会完全信她。 怀疑的种子早就在木奕承的心中种下,木叶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将长出来的枝干剪去。 但只要种子还在,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一个契机,让它再度萌发新芽。 不过,也许有一种方法,可以把这颗种子挖出来。 顾云月之所以能变成木叶,是因为她恨南宛。 西凌之所以需要木叶,是因为她是西凌所缺的大将之材。 木奕承之所以怀疑木叶,是因为她是顾云烈教出来的。 “阿叶,你若是想让父王不再疑你,也并非无计可施。若是这次你在两军阵前杀了顾云烈,父王就不会对你的忠心有任何怀疑。” 木叶身上的气势突然就变了,仿佛利刃出鞘,闪着寒光的刀刃就停在木北墨眼前,近得能让他清楚地看见凛冽的杀气。 “不可能。”木叶猛地转身,抬头看向木北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我绝对,绝对不会与我哥哥举兵相向,更别说杀了他。” 她眼里的愤怒是那样真实又丝毫不加以掩饰,木北墨冷笑一声:“哥哥?谁是你哥哥?” 木叶并不觉得自己失言:“王兄和我一样清楚,我哥哥是顾云烈。” 这个态度像一粒火星,点燃了木北墨心中枯枝般层层叠叠的愤怒:“也许你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不久前出使南宛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正是你的好哥哥顾云烈,利用你的信任给你下了毒。又或者你忘了是谁把你救回来的。” 木叶的语气稍微放软了一些:“阿叶自然记得是王兄救了我,甚至还被我所伤。” “很好,既然你记得这个,”木北墨仍旧咄咄逼人,“那也许你是忘了你吃的糖糕之中被人下了剧毒,而那糖糕是顾云烈亲手给你的。” 木北墨看到了木叶眼中的瑟缩和闪避,但他扣住木叶的脖颈,强迫她直视自己:“顾云烈想杀了你,他想要你死,他想要木叶和顾云月一样死去。” 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而且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好像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并不是冷硬的声调,而是锋利的匕首,要割开木叶故意闭上的双眼,逼她直视血淋淋的真相。 木叶还在挣扎:“不是他想要我死,如果那天我平安无事,建昭帝会严惩顾府。他是太师的嫡长子,他没有其他选择。” 木北墨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连理由都帮他想好了是不是。木叶,或许是我刚刚说的不够清楚,让我再给你解释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将浑身逼人的气势稍稍收敛,弯腰伏在木叶耳边,用近乎温柔的声音说道:“你说的没错,顾云烈是顾府的嫡长子。所以他的妹妹是顾云月,也只能是顾云月,而顾云月死在泰定关外。木叶是杀死顾云月的凶手,所以现在的顾云烈只想杀了你替他妹妹报仇。” 他贴得那么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木叶战栗的身体,和滑落的冰冷的泪水。 木北墨蹲了下来,这样坐着的木叶就比他高出一些。他用拇指拭去木叶眼角的泪珠:“阿叶,你不该这样贪心,在做西凌郡主的同时还想做顾云烈的妹妹。” 他的语气严厉,又带着一点无奈和宠溺,就像兄长在教诲做错了事的妹妹。 但下一句话,就变成了太子对臣下的命令。 “所以,阿叶,杀了他!” 第二十三章 别逼我 木叶没能第一时间回答木北墨。 木北墨似乎并不急着要木叶答应他,但逼迫的意味每刻都在增强。 木叶知道木北墨说的是事实,但她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指出,这不过是木北墨为了控制她才说出来的。 木北墨知道什么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顾云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掺杂任何利益考虑,却用尽全力去保护她的人。 顾云烈教会了她一切,不仅教她怎样骑马;怎样使枪;怎样排兵布阵,更教会她不要在意他人的评价;教会她要遵循自己的底线;教会她女孩也可以有自己的抱负,光明正大地追求建功立业。 作为南宛世家中最有影响力的顾家的嫡长子,顾云烈从不曾因为顾云月卑微的出身而嫌弃她,他告诉妹妹,温柔善良、贤惠恬静的世家小姐很优秀,但如果妹妹不喜欢这样,她完全可以做锋芒毕露的女将军。 在所有人都觉得顾云月是一块上不了台面的破铜烂铁,不配与如珠似玉般的贵族小姐们相提并论的时候,是顾云烈把她打磨成了绝世利刃,让世人都被她的光芒折服。 顾云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没有考虑过一丝一毫的政治或是利益算计,唯一的原因是小九是他的妹妹。 甚至在顾云月变成木叶之后,顾云烈也没责备她一个字,他亲口说了他不怪她,他亲口说了她还是他妹妹。 虽然她爱吃糖糕这个小习惯只有顾云烈知道,但能下毒的其实并不止顾云烈一人。 木叶承认那包有毒的糖糕是顾云烈给她的这件事,让她备受打击,但她一直没能说服自己顾云烈是真的想要杀了她,她甚至不承认顾云烈恨她。 这一切木北墨都不知道。 木叶再一次,一字一顿地强调:“我绝对,绝对不会作出任何伤害我哥哥的事,任何时候都不会。” 不等木北墨有何反应,木叶俯身逼视着他:“王兄说的不错,不论他做什么,我都能替他找好理由。如果他想杀我,我会把刀递给他。” 军帐里的烛光轻晃,在她墨绿色的眼眸里微弱地跳跃,这对眸子纯正又澄澈,太容易被认作宝石,却像石头一样从不撒谎。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木北墨看不明白的坚毅。 木北墨确实不明白,他想不通为什么平常的时候木叶冷静得过分,但一碰上和顾云烈有关的事,她就会任由感情主导理智。 他不明白这样的极端为什么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木叶并不是会被感情左右的人,木北墨一直尝试着让木叶从感情上依赖他,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收效甚微,甚至木叶信任姚琳都比信任他多一些。 这让木北墨感到挫败,他向来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为了获得贵族的支持,他也经常需要和那些高门贵女们应酬,她们总是轻易地陷入他的甜言蜜语所编织的陷阱。可是所有他引以为豪得心应手的手段都对木叶不起作用,她只会通过纯粹的利益关系衡量他是否可靠。 如果所有人都得不到她的信任,木北墨还可以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但现在他发现,他心心念念却求而不得的东西,被木叶毫无保留地托付给背叛过她的顾云烈。 好像木叶对于任何亲密的关系都生涩得很,仿佛她从学会握刀的那一刻起就斩断了身体里所有牵动感情的线,除了留给顾云烈的那一根,被她用血肉珍而重之地包裹起来。 “并非是我贪心,既想要西凌的荣华富贵,又贪恋兄妹情谊。而是我本就是顾云烈的妹妹,是王兄要我做西凌的郡主的。”木叶还在继续挑起木北墨的愤怒。 这句话成功将木北墨的理智烧尽,他摸出随身的匕首,横在木叶的喉间:“很好,如果你不能把过去放下,那我没必要留着你。” 木叶出手如电,眨眼的功夫,匕首已经到了她手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熟悉到木北墨觉得自己脖颈上那道早已痊愈的伤开始隐隐作痛。 “王兄要我回来,不是为了杀我的。”可木叶只是把匕首又放回了鞘中。 她叹了口气,全身凛冽的气势尽数收敛,如那把匕首一样把寒刃藏起。墨绿的眼眸里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汽,虽然只有一瞬,却让木北墨明明白白看得清楚。 她甚至让眼角染上一点点不引人注意的红,却故意让木北墨看见。 多不公平,木叶稍稍露出一丝软弱,就能让木北墨心软。 “王兄,”木叶的声音略带沙哑,像一把小勾子勾住木北墨的心,“别逼我。” 明明是她作为西凌的主将,却坚决不肯与敌方将领为敌,但她的语气那么委屈,只用五个字就让木北墨的怒火平息下来。 “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我没法对顾云烈下手,我做不到。”木叶离开主座,跪坐在木北墨面前。 “我清楚我的身份,清楚顾云月已经死了,我会忠于西凌。但唯独这件事,我做不到。求你别逼我。”她甚少作出这样低眉顺眼的模样。 木北墨知道自己再说不出任何尖锐的话来刺激木叶,却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这样容易地被她控制了情绪。 于是木北墨起身一拂袖,径直离开了木叶的主帐:“随你罢。” 引起木北墨和木叶争吵的中心人物顾云烈,此刻也在自己的主帅帐中,不知第多少次按捺住想要给苏慕宇那张脸上狠狠来一拳的冲动。 他身后的庆义显然也有这样的冲动,并且已经按捺不住了,跃跃欲试地想冲上去。 于是顾云烈又有了一股把庆义打晕扔出去的冲动。 他不明白,他的这帮兄弟个个都不是笨蛋,为什么就是听不懂他三番五次地强调不要和苏慕宇作对的命令。 一个苏慕宇就够让他头疼的了,加上这帮不懂事的兄弟没眼色地胡闹,简直能把他气死。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小九儿的好了,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不仅不会给自己添乱,还能管住手下这帮闹腾的人。 也许还会牙尖嘴利地讥讽苏慕宇几句。 小九的讥讽当然和庆义他们的挑衅不一样,小九能用挑不出错处的恭谨话语把苏慕宇气个半死。 顾云烈想象着小九要是在的话会说什么,又想到苏慕宇被噎到说不出话的样子,简直要笑出声来。 然后他突然想起小九再也不会和他并肩作战。 她已经是木叶郡主了。 顾云烈拉住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往更危险的方向思考。 为了摆脱刚刚的想法,顾云烈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正在讨论的事上。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他们已经攻克了西凌的三座关城,而且只用了短短十日。 在传回澧都的捷报上这自然是可喜可贺的功绩。 但在军营里,这却带来许多问题。短短十日,他们可以打败守关军,却不能保证留下来的人全部归顺。这情况其实常见,主要问题在于,现在他们驻兵之处离泰定关太远,粮草运输距离被大大拉长。 但凡西凌派人在这三关之中任何一处断了粮路,他们就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 烈月军常年在外征战,相似的情况遇到过不少,要解决的话只需要先花些时间安抚住三关百姓,再多派些兵力以保运粮无虞。 但苏慕宇就是不肯这么干。 确切地说,自从到了泰定关之后,苏慕宇就开始事事与顾云烈作对。或者再说的明白一些,从护国军众将收了他的银钱对他言听计从开始。 苏慕宇非但不肯对运粮的队伍加派人手,甚至还想要把负责运粮的烈月军召回。 “本帅认为已经说的够明白了,这三关已经被我们攻占,他们理应向我们提供粮草,为何还要浪费大量兵力从泰定关运粮?放着现成的关城里的粮食不吃,非要舍近求远,莫不是你顾云烈故意减少作战人数,浪费南宛的粮草!”自从有了护国军众将的支持,苏慕宇对着顾云烈说话硬气了很多。 顾云烈捏紧了拳头,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再一次给苏慕宇解释:“殿下,末将绝没有这样的心思。从泰定关运粮是出于稳妥考虑,这三关毕竟曾是西凌的领土,若是强行征用粮草为大军所用,难保不会激起百姓的反抗,平添不利于我军作战的危险因素。” 简直是朝廷骂战的翻版,顾云烈在心里叹气,他和苏慕宇说完,接下来就该由齐宇庆义等人和护国军众将开始骂战,从兵书典籍扯到作战经验,谁都说服不了谁,就开始对骂,每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得被问候一遍。 一般来说,护国军的人是比不上自己的兄弟们会骂人的,当然这并不会让顾云烈觉得骄傲,而苏慕宇会在护国军哑口无言之前责骂顾云烈治下不严。 不论顾云烈反不反驳苏慕宇,都会开启下一轮骂战。 把一千只鸭子放到一起也比他们安静。 但今天的骂战结束得很快,因为斥候带来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 西凌派军队支援。 援军只有一万。 主将是木叶。 第二十四章 怎么是她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方才还在互相骂娘的两军众将全部安静下来。 顾云烈能感觉到烈月众人因为兴奋而加重的呼吸声,如果不是苏慕宇还在,他们能笑出声来。 苏慕宇得知这个消息也觉得高兴,出征前他外祖沈家老爷告诉过他,要想治顾云烈通敌之罪,就得让木叶出战。 他记得分明,木叶出使南宛的时候,木北墨对这个新认的王妹可是十分疼爱,由此想来,西凌王室是很重视这个流落在外又被认回的郡主的。 他原先以为,凭木奕承对木叶的重视,定然不会派她出兵。他为怎样才能让木叶和顾云烈阵前相见一事发愁了许久,仍然没想出什么有用的办法。 却不想今天就得到了木叶出征的好消息,当真是替他解了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 苏慕宇长出一口气的同时,立马去看顾云烈的反应。 让他失望的是,顾云烈表情平静,似乎这个消息无关紧要,西凌派谁都与他无关。 “西凌派了木叶,可是各位将军的老熟人呀。”既然顾云烈没什么反应,苏慕宇打算出口激一激他。 看着顾云烈抿紧双唇,苏慕宇就知道他断然没有表面上那样淡然自若。 苏慕宇一笑,语气却陡然严厉:“顾帅怎么不说话?” 顾云烈一抱拳:“不论西凌派了谁来,都是我们的敌人,我如何与其他西凌军队作战,就如何与她作战。” “仅仅这样而已?”苏慕宇把玩着金镶玉扳指,专挑刺耳的话说:“木叶可与其他人不同,她是我南宛的叛臣,辜负父皇的圣恩,也辜负了顾府多年的养育之情。本帅早就劝过父皇,这样出身卑贱的小蹄子不可重用,可父皇就是不听我的。如今这贱人不知死活,胆敢与我南宛大军为敌,顾帅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吧?” 烈月军众将被苏慕宇的话气得不轻,庆义脸涨得通红,眼看着就要破口大骂,一旁的齐宇却拉住了他。 虽然齐宇听到苏慕宇的话以后,也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嘴,但他知道苏慕宇是皇室子弟,代表着建昭帝,若是此刻他们表现出对木叶的袒护,就被苏慕宇抓住了把柄。 且不说他们自己,若真被苏慕宇发现端倪,以顾家和沈家的关系,他们的大帅必然会被扣上通敌的大帽子。 顾云烈心道自家弟兄真碰到事情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得亏齐宇管住了庆义,没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麻烦。 他也知道苏慕宇的用意,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斥候刚刚说了,木叶所率的军队才刚从盛京出发不久,末将认为目前我们更应该关注下一步做什么,而不是为尚未谋面的敌人制定战策。” 护国军中一个姓胡的副将站出:“顾帅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下一步自然是继续进攻渡东关,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庆义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个胡副将刚好撞在枪口上:“你们护国军知道个屁,连澧都都没出过几趟,还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大放厥词!渡东关离我们现在的顺中关离得老远,一路上还尽是些山坡,现在雪还没化干净,运粮的马队寸步难行,怎么能马上去打?” 顾云烈看苏慕宇面色不善,接过庆义的话继续解释:“殿下先莫动气,庆义虽说话粗鲁,但说的话不错。我们拿下这三关只用了十天,速度太快,关中百姓并不诚心归顺不说,关内甚至还有许多西凌的兵将藏匿,是以末将认为需要花些日子安抚关中百姓,先将到手的三关守好。” 苏慕宇将帅印往案上狠狠一砸:“顾云烈,你还说没有私心!你这分明是对西凌留情,既然能十日连下三关,为何就不能继续攻打渡东关?你说的这些都是胡言乱语,百姓有什么能耐与我五万大军作对,守关军都已逃跑,哪里有藏匿之人,你说的分明是动摇军心危言耸听之言。” 齐宇站出一步,还想要继续说,苏慕宇狠狠瞪他一眼:“都闭嘴,你们烈月军众人不服本帅将令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本帅不想再听你们找的任何借口。两日后全军离关,直取渡冬,粮草无需从泰定关运,这两日将顺中关的粮草清点好,直接从顺中运往军中。” 说完苏慕宇大手一挥,让众将都各自回去。护国军众人齐齐高呼:“大帅英明神武,末将等定不辱命。” 苏慕宇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理会众人,回了自己的后帐,抱着两个美人逍遥快活去了。 顾云烈无奈,只好带着烈月的众人回到自己的军营。 没人回自己的帐中,都进了顾云烈的帅帐。 等负责警戒的兄弟确认帐外没有一个苏慕宇的耳目,又安排好巡逻的人后,帐中众人就炸了锅。 众将虽然还是觉得苏慕宇于行兵打仗一事上就是个白痴,但这次他的安排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毕竟多打一关,就能早些日子见到木叶。 刚刚在苏慕宇面前不能表现出来,现在都是自家兄弟,也就没人把高兴隐藏起来。 庆义眉飞色舞地挤到顾云烈眼前:“老大老大,这次咱们能不能叫月牙回来。上次她被木北墨抓走了,这次咱们把她抓回来。” 齐宇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我就说你这人缺心眼,要是月牙能回来,上次来出使的时候就回来了。不过咱们能见一见月牙,兄弟们一起喝喝酒也挺好的。我记得月牙的生辰就在这两天,咱们说不定能给她及笄呢。” 庆义一个过肩摔把齐宇仍在地上:“你小子胆大了是吧,敢打你爷爷,老子今天让你长长记性!” 大家看的开心,一个上去拉架的都没有,好事的几个甚至开始下注,赌这次谁会赢。 毫无悬念的,下注给顾云烈的人赢了。 他一手揪住一人的耳朵,把两人分开。 齐宇揉着自己发红的耳朵:“老大你下手怎么这么狠,而且连点笑模样都没有,我可知道月牙的及笄礼你准备了好久,本来还以为不能给她过了呢,结果这么巧,刚好赶上。” 顾云烈摇摇头:“这事不对。斥候说小九刚刚起身,消息不该来的这么快,这是小九故意让我们知道的。” 看着众将茫然的表情,顾云烈给他们解释:“小九最清楚烈月的战力,况且她才去西凌几个月,怎么可能训练出一支能和我们打的队伍。而且她只带了一万人,她肯定清楚,一万人对上烈月是必输的。” 听他这么一解释,齐宇最先反应过来:“大帅的意思是,月牙是被逼出战的?” 顾云烈点点头:“而且逼迫她的人里有西凌王木奕承,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木奕承不信她,所以她才被迫只带一万人前来。” “这么说月牙在西凌受了大委屈?”齐宇面露愠色,“这木奕承也太不是东西,既然认了月牙,为何又怀疑她。” 顾云烈面色沉重:“皇家无亲,更何况月牙是才被认回去的。不过好在我们消息知道的早,还有时间细细打算。” 其实时间并不多,至少木叶觉得时间不够。 已经连着几天了,她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狼五狼七和穆允三个人轮着睡觉,才能把木叶安排的事办个差不多。 到了丑时,木叶的主帐里还燃着烛火,她伏在案旁,看着两个狼卫收集来的三关战败的详细过程。 穆允端来一盏刚加了灯油的灯:“郡主别伤了眼睛。” 木叶只是点点头,视线并未离开手中的战报。 穆允又小声说:“郡主帅军出征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末将估摸着南宛那边已经知道了。” “做得不错,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穆允犹豫一下:“郡主已经熬了几天了,您也休息一会儿吧。” 木叶放下手里的竹简,端过案头放的一坛三白酒,灌了一口:“我在军里待的时间长,是这样熬惯了的,不妨事。” “既然郡主不用休息,那末将也不用。”穆允的犟劲也上来了。 木叶随着他:“不想睡就去练骑术,骑马跑两圈去,省得打仗的时候你从马上摔下来。” 身边的人没动地方,木叶抬头,挑挑眉:“怎么,不想去?” 穆允咬着下唇:“这么晚,战马都睡了,末将不想去打扰它们。” 木叶一笑:“你赖着不走,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末将,”穆允嗫嚅半天,终于开口问出,“末将不明白,郡主说过烈月军战力极强,我们要智取,那为何又要故意把咱们的消息放出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木叶觉得穆允能想到这一层,确实聪明,只是太缺两军对战的经验。若是加以培养,日后定能成为优秀将领。 “因为这消息是我想让他们知道的。南宛这次的军队有五万人,但其实军中并不和睦。我让他们知道,是为了能有足够的时间引起双方的矛盾。南宛军中不睦,就是我们的机会。” 木叶知道狼七正在帐外仔细地听着她和穆允的谈话,她这句话并不仅是为了解释给穆允听,也是为了让木北墨听到。 当然还有一层更隐晦的原因,她知道建昭帝派烈月军出征却让苏慕宇为主帅,定然是因为还对顾云烈有所怀疑。 而顾云烈也一定能从自己只带一万人出战这条军情中,判断出她被木奕承怀疑。 他们必须得在阵前一战,才能打消双方主君的怀疑,至少是暂时打消。 如此名正言顺见面的机会,木叶相信顾云烈和她一样期待。 第二十五章 交易 幸好木北墨给木叶留下了两个狼卫,有狼五和狼七的帮助,穆允才不至于还没到战场就累趴下。 但即使如此,在木叶的安排下,三个人几乎都忙得脚不沾地。 狼五和狼七与木叶交过手,原先他们只佩服木叶的身手了得,这几天才知道为何说木叶是当世名将。 尽管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木叶心里的巨大压力,但奇怪的是,好像压力越大,木叶就越兴奋。随着大军一日日靠近前线,她眼中的光日益明亮。 她一个人处理的事比穆允他们三个加起来还多,但她甚至还有时间每日溜一趟马。 狼五狼七心里除了对木叶的敬佩之外,更感慨自家太子殿下当真是慧眼识人,他俩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没见过西凌任何一个武将比木叶能干。 至少没一个人能做到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还神采奕奕的。 狼七轻功比狼五好些,经常被木叶派出去打探前线战报。 这次回来的时候,狼七满脸沉重。 狼七多多少少有些小孩子心性,又一直被木北墨安排在木叶身边,是狼卫中与木叶最熟的一个。 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木叶还调笑他两句:“怎么?让你跑了几趟,还给我甩脸子看啊。” 狼七一点都没被逗笑:“郡主,这次是大事,渡冬关丢了。” 帐中有瞬间的寂静,木叶最先开口:“这么快?不应该啊,渡冬比前三座关城要大得多,兵力也更多,怎么这么快就败了?” “郡主有所不知,这次是渡冬不战而败,南宛没损失一兵一卒。” “不可能!”狼五震惊地大喊,“渡冬关的主将是韩霖,挺有血性的一个汉子,怎么可能把关城拱手相让!” 木叶不像狼五一样着急,她点点座前的椅子,示意狼七坐下。 穆允取过一个陶碗,给狼五满满斟了一碗酒,木叶声音和缓:“你先喝口酒缓一缓,然后把整件事情详细说给我听。” 狼七也是渴极,接过来一口饮尽,咂咂嘴,呼出一口气。 木叶沉静的态度抚慰了狼七的焦躁,他略停顿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根据我打探来的消息,南宛军在顺中关待了三天,就继续出发。马上到渡冬关的时候,韩霖就派人带着渡冬关印去了南宛军中求和,等南宛到渡冬之后更是城门大开,全军投降。” 木叶转身去看堪舆图,眉头拧在一起:“只待了三天?” 声音很小,并不是在询问狼七,更像是自言自语。 穆允最先沉不住气:“郡主,这里可是有何不妥?” “有大问题,”木叶点点头,“按我哥的习惯,十日之内连下三关,他不会继续攻打,而该是抚慰关中百姓,然后招降逃兵。” 狼卫知道木叶说的是谁,穆允却是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木叶抽出腰里的匕首,拿在手里把玩,这是她思考是的习惯动作。 “狼七刚刚说的是韩霖在他们快到的时候才去求和,所以南宛从顺中关出发的时候并不知道,韩霖要投降的消息。” 木叶一把握住抛上去的匕首,扭头看向狼七:“狼七,南宛的粮草是从哪运的?” 这个问题与前面的分析毫不相干,狼七也是愣了一下:“啊?哦哦哦,他们的粮草是从顺中关运的。” “顺中?居然没从泰定关运,”木叶突然笑了一下,“苏慕宇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我哥对着干。” 看着三人的表情,木叶就知道他们没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打下关城之后不仅不安抚百姓,还要强征粮草,供给大军,苏慕宇是真不怕百姓反抗,以至于腹背受敌。” 穆允随着木叶学了这些日子,对里面的关窍反应得更快些:“顺中到渡冬的这条路崎岖难走,若是派人在途中断了粮路,完全可以在渡冬关与南宛一战,虽然难定胜负,但至少能消耗南宛不少兵力。这韩霖为何这般胆小,直接弃关投降了,他难道不怕王上追责吗?” 狼五挠挠头:“穆允问的有道理,我认识的韩霖可做不出来这般不要脸的事。在西凌,武将投降会被人一辈子瞧不起,子孙后代也跟着抬不起头,就算是彻彻底底断了仕途。韩霖怎么就做了这样的糊涂事了。” 木叶听着狼五的话,意识到韩霖投降一事有蹊跷。渡冬关是西凌的重镇,能做到渡冬主将这一位置,定然付出不少心血。在知道援军不日就到的情况下,做出弃关投降这种事,定然是因为他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苏慕宇的手段她知道,最擅长的是用银钱贿赂,但就算苏慕宇能给出韩霖满意的价钱,这么多金银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送到渡冬关去,她必然能得到消息。 也不可能是顾云烈收买的,她在烈月军中多年,与西凌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从不曾见过这个韩霖,更遑论有什么交情。她来西凌这几个月,顾云烈一直待在澧都,也没有机会收买韩霖。 既然不是南宛收买,那给了韩霖足够多利益的就是西凌的人。 “狼五,韩霖和贵族们,尤其是和姚宏直有没有什么交情?” 狼五仔细思索了好一会,摇摇头:“从未听过韩霖和宰相有什么关系,韩霖常年在外,每三年回盛京述职一次,都是直接密见陛下,连太子殿下都不能在场。他在盛京待的时间也短,不曾与姚宏直有什么密切交往。” 狼七插嘴问道:“郡主怎么会怀疑韩霖是姚宏直的人?” 木叶用匕首轻轻刮着桌案:“若是渡冬关战败,守关军就会如前三关的一样四散,这些兵若不想成为逃兵,日后被追责处死,就只能来投靠我们。但韩霖直接献关给南宛,不仅渡冬的兵到不了我们手里,前三关的大部分逃兵也被他拦下。” 这一下三人都明白了,本来在木北墨和木叶的计划中,三关守军有近八千人,渡冬关有守军六千,这些都可归于木叶所率的丹宸军,两万四对五万,至少差距没那么悬殊。 而韩霖这一举动,将这个计划完全打破。 “狼五,传信给王兄,让他紧盯姚宏直最近的动向,再看看姚宏直有没有派人和韩霖联系。” 狼五知道事关重大,片刻不敢耽误,立马出帐,去给木北墨传消息。 木叶所料不错,韩霖确实是听了姚宏直的安排,才将渡冬关献出。 他本来是坚决不肯这么干的,在知道南宛军队开赴渡冬后,他早就摩拳擦掌,打算领教领教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烈月军究竟有多厉害。 但姚宏直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也不算是条件,姚宏直只是让他知道了,朝廷所派的援军的主将木叶,就是两年前杀死他弟弟韩觉的人。 他与韩觉相依为命地长大,兄弟二人双双从军,但韩觉不肯靠着哥哥,一心想要凭着自己的军功出人头地。 然后韩觉在与南宛作战的时候,被烈月军的顾云月一枪挑于马下。 韩霖甚至没能见到弟弟最后一面,幸存的士兵只把装着韩觉骨灰的瓷坛给了他。 将弟弟安葬之后,韩霖对着弟弟的牌位发誓,会替他报仇。 姚宏直告诉他,木叶郡主就是顾云月。而只要他按着姚宏直的吩咐办,他不仅可以杀死顾云月,还能重创烈月军。 韩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夜他就派心腹拿着自己的关印去了南宛军中,又大开城门迎接南宛军。 他甚至恭敬地给顾云烈行礼。 只提了一个条件,他要秘密地单独和苏慕宇聊聊。 苏慕宇没拒绝他,却在他进房间之前,让人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武器收走。 甚至连铠甲都扒干净了,只允许他穿着内衫进去。 尽管瞧不起苏慕宇这样胆小如鼠的举动,他的语气依旧谦卑:“三皇子殿下,末将想与您做个交易。” 韩霖看到苏慕宇的脸上抽搐了几下,露出个似怒非笑的表情,好像他正在犹豫是冷笑一声大骂韩霖不知好歹,还是露出个微笑说自己洗耳恭听。 于是韩霖很贴心地建议:“殿下可以先听听交易的内容,再做决定。” 苏慕宇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是姚丞相的人,我家丞相说,他有一计,可以将我们的敌人都置于死地。”韩霖拿出盖有丞相大印的信,双手奉给苏慕宇。 苏慕宇并不伸手去接,只让他保持着这个姿势。 “本帅不晓得韩将军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你家丞相是什么意思。毕竟本帅的敌人就是你们。”苏慕宇故作威严地回他。 韩霖的胳膊举在空中许久,已经有些酸了,但苏慕宇依旧没有接信的打算。 韩霖并不恼怒,声音依旧平稳:“那末将再把话说明白一些,丞相想要木叶死,而殿下您的敌人也并不是我们,而是顾云烈。丞相的计策能帮助殿下杀了顾云烈。” 苏慕宇霎时变了脸色,将信一把夺过,几乎粗暴地扯开信封。 信纸只有一页,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苏慕宇仔细看罢,不禁大笑出声:“姚丞相真如孔明再世,此乃妙策。你回去告诉他,他开的条件本殿都答应了,但他说到的事,可都得办好。” 韩霖恭敬地一垂手:“这个自然,殿下无须担心。” 他也不再久留,拱手施礼后就退了出去。 苏慕宇又将手中的信纸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后,叫人取过一个火盆,将信烧了。 看着信纸在火苗中蜷曲焦黑,直到化为灰烬,苏慕宇嘴角上扬:“顾云烈,你既然舍不得那个贱人,那本殿就助你一臂之力,让你二人在地府团聚。” 他那么出神地看着跃动的火苗,就好像被烧毁的不是他私通西凌的罪证,而是顾云烈。 第二十六章 叛主之人 太子殿下最近不对劲。 这是尹康经过多日的缜密分析后得出的结果。 尽管太子殿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太清楚自家殿下的性子了。 殿下从小喜欢读书,但这两天他拿起一本书能许久不翻页。而且还喜欢用酒磨墨,好端端的东宫里全是酒味。 倒不是说不好闻,毕竟能送到东宫的就都是顶级的好东西。但是也不能用来研墨呀,尤其是研好了墨却从不动笔批注。 真叫人感到奇怪,又摸不着头绪。 木北墨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他宁愿觉得是冬日里的光照不好,或是茶水的温度不对,甚至是身上的缕金祥云纹织锦袍上多了根线头。 总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远在军营的木叶身上。 但这些借口并不能让他真正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他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跑到木叶身上去。 他眼前总是浮现出木叶咬着牙发狠的神情,耳畔总是响起她饱含感情的那句“我哥哥”。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信任吗? 他记得木叶中毒的那个晚上,记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庞在那个夜晚显示出的病态的苍白,记得她极力压抑的抽泣声下蕴含的海潮般汹涌的悲伤,记得她那样用力地环住自己的腰。 原来那些剧烈的情感都不是给他的。 木叶抱着木北墨,却竭力地、全身心地、歇斯底里地因为另一个人的举动感到委屈和怨恨。 而木北墨短暂感受到的那个真实的,没有一丝伪装的木叶,正是因为被这锋利的怨恨撕裂了面具。 他曾经觉得中毒一事,意味着木叶和顾云烈的彻底决裂。顾云烈的确救过木叶的命,但当他想要杀死木叶的时候,木叶就不再欠他的了。 同样的,那天晚上救了她的木北墨才是她有所亏欠的人。 但显然木叶不这么想。 她替顾云烈找好了理由,顾云烈什么都没做,就让木叶原谅了他。 她依然无比眷恋地管顾云烈叫“哥哥”,她甚至说出“如果他要杀我,我就把刀递给他”这种胡话。 木北墨无法理解,虽然他是木奕承的独子,未曾有过兄弟姐妹。但他见过太多太多世家大族兄弟阋墙姐妹反目的事,能做到平心静气相处的都屈指可数。 木叶和顾云烈甚至不是一母同胞。 怎么会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信任存在,信任到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交付出去。 木北墨想不明白,就像他一直无法真正看清木叶是什么样的人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木叶不像他认识的其他贵族小姐一样,从来不为他的示好所感动。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毅然决然地踏入西凌暗流涌动的朝局。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和姚宏直争锋相对的同时,又能真心实意地和姚琳交好。 最奇怪的一点是,木叶对他又向来坦诚,她从不对他掩饰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手段、自己的态度。 木叶这个人就和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一样,像是见不到底的深潭,初看有着纯粹的澄澈,真正望进去却是一片难辨的暗沉。 “殿下,狼五来信了。”狼一拿着一个漆黑的小竹简,恭敬地递到他面前。 木北墨伸手接过,竹简里的信是以狼卫特有的密文写至,万一被人截获,也不会泄露秘密。 信不长,说渡冬关主将韩霖献关投降,木叶郡主怀疑是姚宏直与韩霖有联系,请殿下尽快查清。 木叶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他,然后向他请求帮助。 却丝毫不对当日的事情做一句解释,她并没有道歉,甚至连一句问好都没有。 即使她知道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消了他心里的怒火。 木叶好像笃定了木北墨一定会帮她,她说韩霖有问题,木北墨就会不遗余力地去查姚宏直和韩霖的关系。 可恨的是,事实确实如此,木北墨没理由,也没办法拒绝木叶。 东宫里时常想着木叶的不仅木北墨一人,小宫女桃红也时常感念木叶的恩情。 当初她被张吉看中,要把她纳为小妾。 张吉仗着父亲是常侍,无恶不作,盛京城里又是官官相护,即使他恶贯满盈,也不会被绳之以法。 张吉好赌又好色,糟蹋过不少好姑娘。被他看上的人,带到张府后,若是姑娘贞烈,不肯任他取乐,就会被张吉用各种残忍的手法活活折磨死。 若是姑娘胆小,顺着他的意思,他又过不了几天就腻了,被抛弃的姑娘会被张吉当成物件一样赏赐给下人,之后是生是死张吉就毫不过问了。 这些年来,死在张吉手上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桃红当初以为自己十死无生,却不想被木叶所救。 不可一世的张吉在木叶面前就好像一条只会吠叫的狗,木叶手中寒光一闪,为非作歹的张吉就暴尸街头。 郡主不仅救了她,还救了他们一家人的性命,让恼羞成怒的张革元不敢对她的家人动手。 郡主让东宫总管给桃红安排的活很轻松,还许了她每十天可以回家一趟。 因为她是郡主亲自带回来的人,东宫的人都不曾欺负过她。 郡主搬出东宫之前,甚至还专门找总管过问她的事情。 可以说,桃红在东宫过的日子比在家时好很多。而知道她在东宫办事后,街坊邻里对她的父母更是友善。 就连她的幼弟,本来因为家里拮据,被迫从私塾里回家。现在又被私塾的那个老先生叫回去上课,还不用家里出钱。 桃红心中感激不尽,认为木叶郡主是她的贵人,她爹娘也常常这样说。 她幼弟年岁还小,却也有感恩之心,因为邻家小孩唱了“凰叶儿”的歌谣,他平生第一次和别人打架。 今日正好是十日休息的时候,正巧发了月例,桃红怀里揣着刚拿到手的银子,满心欢喜地回家。 打开自家的院门,桃红轻巧地像只燕子:“爹、娘,红儿回来了。” 爹娘没有应声,她的幼弟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出来,举着黑乎乎的小手就往她怀里扑。 小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娘最拿手的锅贴的香味。院角的两株大丽花的叶片发黄,一看就是没人照顾。 “爹?娘?”桃红又唤了一声,“岁岁?” 还是没人回应。桃红心里惶恐,快走几步拉开房门。 她使的劲稍微大了些,门框上震下许多灰来。 房中没有人。爹爹做的柳木桌上还摆着一家人吃饭的陶碗,碗里还有些菜,但已经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菜了。 幼弟的那只布头老虎被扔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躺着,本来微笑着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倒让人觉得,是只咧着嘴要吃人的怪物。 桃红心跳成一个,就像胸膛里揣了只小兔子一样。 所以她甚至没注意到身后出现的那个人。 蒙面的男人用只麻袋猛地套住桃红的头,在她挣扎之前将她打晕。 只是片刻功夫,这间小院又恢复成死气沉沉的样子。 桃红是被人用一桶凉水浇醒的,正是寒冬腊月,水泼在身上后立马凝结成了冰,又被体温慢慢融化。 桃红只觉得冷的刺骨,连话都说不出来。 “取个火盆来,别把人冻死了。”朦胧中,桃红听到有人这样说。 立马就有人端来火盆,然后有人拽着桃红的头发把她往靠近火盆的地方拖了两步。 火盆让桃红稍微暖和了些,让她有精力看看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相当有钱的人家的房间,桃红在东宫待了几个月,能勉强认出一些房中的装饰。 只是她想不到,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的人物。 她面前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面容阴鸷的男人,桃红看不清她的脸,却本能地感觉到害怕。 “你是桃红,几个月前被张吉看上而后被木叶所救,现在东宫办事,是也不是?”那人声音比寻常人尖利些,叫人恐惧。 “我······你是谁?这是哪里?”桃红开口时声音打颤,细小犹如蚊鸣。 男人打断她:“只说是,或者不是。” “是我。” 男人的嘴角攀上一缕笑意,但这笑容让他的神情更加骇人。 “很好,你不必害怕,我叫你来,是为了让你做一件事。” 桃红自己往火盆前慢慢挪了两步,满眼警惕:“你要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背叛木叶。” 桃红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不可能!” 那人也不恼,刻意放柔了声音:“别固执啊小姑娘,你若答应我,我会赏你白银千两,足够你一家人一辈子吃香喝辣。” 见桃红不语,那人继续说道:“当日木叶不过是要立威,杀张吉是有意,救你却是无心,你不必自责。” 桃红还是摇头:“不论是否有意,郡主殿下都救了我的性命。殿下于我有大恩,我虽然出生寻常,也绝做不出这样卖主求荣的事。” 那人故意叹了口气:“你说说你,给你好脸色你不要,非逼着人动粗。” 他拍了拍巴掌,便有人推着三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进来。 桃红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爹娘和幼弟。 那人从座位上起身,沉重的脚步声叫人心里发颤。 而后那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桃红的幼弟面前。 “你若不答应,我就把这个小孩的手指一根根地敲碎了。” 有仆人模样的人递过一把小银锤,那人接在手中转了几圈,而后一把握住,狠狠敲了下去。 骨头碎裂的声音和男孩的哭喊声几乎同时响起。 “太吵了。”那人伸出不握锤的左手,捏住男童的下巴,略一使劲,男孩的嘴就合不上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是痛苦,却再也发不出哭声。 跪着的中年男人怒吼一声,想要扑过去,却是立刻被人制住,动弹不得。 桃红想要爬过去把幼弟护在身后,也被人拦住。 那人脸上还是那渗人的微笑,笑意甚至重了几分:“这一次,我要砸他的右手食指了。” 眼看着锤子就要再次落下,桃红嘶吼一声:“不!不要!我求你了,我,我做什么都行。” 银锤堪堪停在男孩手上一寸不到的位置,那人转过头看向桃红:“你看,你早些这么懂事不就好了。” 他站起身,又挥手叫人把三个人待下去。他自己走到桃红面前:“我带你去见丞相大人,他会告诉你要怎么做。” 第二十七章 首战告捷 狼五收到盛京送来的消息,木北墨派人仔细打探过了,没发现姚宏直和韩霖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们狼卫有自己的传信方式,姚宏直贵为宰相,就没点这种手段吗?”木叶却还是怀疑。 狼五有些不服气地辩解:“郡主有所不知,姚宏直手中确有暗卫,但和我们没法比。太子殿下要是没查到,那就是没有。” 木叶点点头,也不和他计较,不过还是吩咐了一句:“虽然如此,谨慎些也没有坏处。不过咱们马上就要到渡冬关了,到时候有与韩霖见面的机会。” 看到穆允的表情,木叶轻扣桌案:“我说,你嘴都要抿成一条直线了,你害怕?” 穆允原打算嘴硬两句,又想到没什么必要在木叶面前伪装,干脆实话实说:“南宛本来就比咱们人多,现在加上渡冬的关军,咱们更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末将担心。” 狼七发出几声嘲讽的笑:“也不知道郡主看重你什么了,胆子这么小,还当什么将军?” 在木叶面前示弱没问题,毕竟在穆允看来,没人比郡主更厉害。但狼卫是木北墨的心腹,仔细算来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让狼七这么一嘲讽,穆允面子上挂不住。 不仅是自己丢脸,而且他心里还觉得是丢了木叶的脸。 所以上前就要和狼七动手。 狼五本想要把狼七拉走,却看见木叶倚在主座上,眉眼间有几分兴高采烈,于是自己也留在原地,安心看起了热闹。 看着两人打得激烈,从拳脚就要变成亮家伙,木叶才出声喝止:“行了你俩,这么打下去,伤了谁都是断我一条臂膀。” 听了这话,穆允先住了手,狼七也跟着收了招式。 两人呼呼喘着粗气,木叶出言安慰:“穆允头一次上战场,怕也正常,想当初我第一次正儿八经上战场的时候,因为太过害怕,连马都上不去。穆允不过是脸色差些,比我可强多了。” 穆允知道这是木叶故意说了安慰自己,但内心的不安却真的一点点平息下去。 木叶让狼七把堪舆图抬到桌案上,给三个人分析到了渡冬关后该怎么打仗。 “以我对苏慕宇的了解,他定然不敢让哥哥和我在阵前见面,甚至连烈月军其他人也不敢让我见见。”木叶言语中大有不屑之意,“他以为打仗人多就能胜,又为了贪些军功,肯定会让护国军和他一起出战。” 狼五“啧”了一声:“那护国军占了个护国的名号,想来战力也不差吧。” 木叶冷笑一声:“护国军都是一帮草包,心肠不算很坏,本事却是没有。打败护国军问题不大,胜了这一场,就能破了南宛的势头。” 有了木叶的这番话,三人心里也有了计较,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木叶继续对着地图给三人安排作战之事。 丹宸军即将到达渡冬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南宛军中。 齐宇庆义等烈月将领摩拳擦掌,眼里的兴奋都要溢出来了。 被苏慕宇叫去正厅议事的时候,他们甚至收敛了脾气,对护国军的挑衅置之不理。 所以这次议事格外顺利,苏慕宇的将令下了几道,都没有反驳的声音出现。 可惜这难得的和睦场景在苏慕宇下令:护国军出战,而烈月军驻守关城后被打破。 正厅里一下子就炸了,烈月军的人都扯着嗓子喊不公平,苏慕宇被吵得头昏脑涨,狠狠一拍眼前的乌木桌:“都给本帅闭嘴,你们这样吵吵嚷嚷的,本帅什么都听不到,顾云烈你说。” 苏慕宇在桌子下面悄悄搓揉着自己发红的手掌,看到顾云烈站出后,顿时安静下来的烈月众人,更觉得生气。 顾云烈一抱拳:“殿下,烈月的众人熟悉木叶的作战方法,由末将率军迎战,殿下在城楼上观战即可。” 苏慕宇厉声喝到:“顾云烈,你别当本帅看不出你的用意,你想在阵前与那个贱人相见是不是。” 顾云烈听他对妹妹的诋毁,心里很是不悦,但又断定护国军不会是小九的对手,烈月迟早有机会对战木叶,也不急在现在和苏慕宇争辩。于是依然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殿下曾经要我于阵前大败木叶,今日又不许末将出征。末将与烈月军对南宛的忠心天日可鉴,无需证明,那就但凭殿下安排。” 苏慕宇被顾云烈一番话堵住,一口气出不去又咽不下,只憋红了脸。 半晌,才回了一句:“顾将军言重了,她不过只带了一万人,不需烈月出战,护国军就够了。本帅要亲自出战,挫挫西凌的锐气,也涨涨我南宛的士气。” 不等烈月的众将出言反对,顾云烈与护国军众人一同抱拳:“末将遵令。” 等出了正厅,回到给顾云烈安排的院子里,庆义把院门一栓,就骂了出来:“这狗东西,不就是好打了胜仗去给皇上邀功吗?当我们兄弟眼瞎看不出来是不是。正好这次让月牙好好收拾他,两万护国军而已,月牙打起来不和玩一样。” 齐宇拍拍他的肩:“你这个脑子怎么一会儿好使一会儿不好使的。你都说了月牙打护国军没什么难的,那苏慕宇败了自然会让咱们上,多等两天而已,你急什么。让苏慕宇吃个亏长长见识不挺好的。” 庆义眨巴眨巴眼睛,觉得齐宇说的有道理,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心里又升起了看苏慕宇笑话的愉悦之情。 顾云烈知道齐宇管得住庆义,自己也就懒得和他们斗嘴。只在心里默默想着见了妹妹之后,怎样才能不露痕迹地说一说话。 两日后,木叶所率的丹宸军在渡冬关的西城门外排出阵型,步兵在前,骑兵在后,个个盔明甲亮,人欢马嘶。玄黑的战旗迎风招展,上面用金线绣了比斗还大三圈的“叶”字,底纹是一只用银线绣的嘉羽鸟。 木叶站在军前,温吞的冬日暖阳下,木叶一身戎装,头戴凤翅金盔,银链细鳞甲泛着烁烁金光,上罩玄色绣云纹滚龙战袍。胯下的千里烟云罩嘶吼腾跃,金鞍玉辔,颇有龙虎之姿。 木叶看苏慕宇等人都上了城楼,双腿一夹催马上前,行至城门前,抬手从如意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直指苏慕宇:“三皇子,好久不见,你南宛无故侵犯我西凌,未免太过猖狂。” 这样近的距离下,五龙盘踞而成的枪身上片片龙鳞都清晰可见,枪尖闪着夺目的光。 苏慕宇下令道:“护国军随本帅出战迎敌。” 而后快步下了城楼,披甲上马,城门大开,两万护国军呼啸而出。 虽然苏慕宇是澧都长大的皇子,未曾上过战场,但自出征以来,战战得胜,他觉得是自己的功劳,以为自己是军事上的天才。倒想要亲自会一会木叶。 木叶看着苏慕宇打马出阵,虽然穿了战甲之后有那么点武将的意思,可手里那柄大刀却露了馅。 苏慕宇可能觉得这柄刀威风凛凛,木叶却知道这是因为其他的兵刃苏慕宇的细胳膊端不起来,这柄刀她熟得很,这是她十二岁前学刀法的兵器。 木叶展眉一笑:“三殿下这是要自寻死路?” 苏慕宇不说话,举刀便砍。 木叶轻松闪过,以枪代棍,当空横扫一圈,直击在苏慕宇胸前,将护心镜击碎。而后飞速反轮一圈,直落在苏慕宇后背,又将罩心镜击碎。 苏慕宇腹背受敌,岔了气息,又被木叶唬破了胆,刀也不要了,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拽着马缰,逃回本队。 按木叶的本事,把苏慕宇挑于马下易如反掌,但她想到要是苏慕宇真死在阵前,建昭帝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重罚顾云烈,是以才留了手,只将他打跑。 护国军中窜出一匹马,掩护着苏慕宇平安回到军中,而后打马回头向木叶冲来。 木叶定睛一看,马鞍桥上端坐一员大将,乌金盔乌金甲,面如锅底,掌中使一枣阳槊:“木叶,你休要猖狂,我来会一会你。” 这人木叶认识,是护国军中的一个副将。她催马迎上,也不搭话,兵刃并举,二马盘桓。两个回合后,木叶手腕一翻,使出一招毒龙出洞,一枪扎在这人咽喉上。此人从马上栽下,无主的战马跑回护国军中。 木叶抽回长枪,在死尸身上擦干净枪尖上的血迹。冲着苏慕宇笑:“三皇子,你别白费功夫,护国军中无一人是我对手,南宛除了顾云烈,没人是我对手。” 看苏慕宇惊魂未定,护国军中也无人敢再出战,木叶高举银枪,下令道:“杀!” 丹宸军中二十面军鼓齐齐雷鸣,穆允带两千骑兵从左翼杀出,狼五带骑兵一千五从右翼杀出。木叶居中,带着剩下的两千五骑兵和四千步兵直直压向护国军。 主将负伤,副将战死,护国军本就士气大损。现在眼看黄沙弥漫,杀意凛然,虽然人数多于丹宸,却是兵无斗志,哪里还有作战的心思,撒开腿就跑。 木叶带的虽是轻骑,全速奔跑起来也是气势逼人,人借马势,马借人力,恰如一面墙相似。将苏慕宇的护国军冲散,又如狼入羊群一般。 烈月军原先在城墙上看苏慕宇的笑话,看苏慕宇不知好歹地前去挑战木叶,庆义脸上就乐开了花,只是强忍着没笑出来。 如他们所料,护国军在木叶的丹宸军的进攻下几乎是立刻溃败。 顾云烈知道此时需要烈月出兵,至少得把苏慕宇救回来,不然没法和皇上交代。 就在他刚刚下令,撩战袍要下城楼的瞬间,听到耳后恶风不善,本能般猛一侧身,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从耳边擦过,切断几根黑发,轻飘飘落下。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同时,城楼上的渡冬关军将吊桥拉起,断了苏慕宇和护国军回关的路,其余的关军也对烈月众人出手。 韩霖一击不成,也不气恼:“顾云烈,别想着下去救你的三殿下,你就把命交代在我渡冬吧!” 第二十八章 入局 顺着苏慕宇的将令,大半烈月军在渡冬关东城门外扎营,关内只有两千人。 现下韩霖骤然发难,城中的烈月一时间有些忙乱。 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烈月军,顾云烈临危不惧,手下的将士们也很快镇静下来。 顾云烈躲开韩霖刺过来的又一刀,顺手抽出自己的佩刀,反手向韩霖后腰砍去。 他与韩霖打斗似乎并不费力,还有功夫去看其他人的状况:“齐宇,马上回去点兵,我们从东门出城!” 齐宇双刀格开关军的长枪,借力翻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立马冲向烈月军驻地。 因为苏慕宇要带护国军出战,两千烈月军并不在城门附近,而是在自家驻地待命。 韩霖眼见齐宇要去报信,心里着急,想要命人拦住他,只一晃神的功夫,顾云烈就缴了他的匕首,反手横于咽喉处。 “都住手,不然本帅杀了他!”顾云烈大喝一声,渡冬关军看见主将被擒,也不敢轻举妄动,呆在原地。 顾云烈挟持着韩霖,带着城楼上的兄弟慢慢向自家军营走去。关军虽不敢动手,却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匕首紧紧贴着韩霖的喉咙,他但凡张嘴说话,刀刃就会割开那层薄薄的皮肤。 等他们过去时,齐宇已经安排好了,顾云烈让其他弟兄上马,自己依旧死死制住韩霖。 来到东城门前,顾云烈依旧以韩霖的性命威胁,逼迫守城军打开关门,放下吊桥。 等着两千人呼啸冲出关门,顾云烈却依然立于城楼之上。 城中只剩他一人,虽然韩霖依旧被他控制者,但如果再拖延一会儿,等弓箭手就位,他自己就难以脱身了。 就在顾云烈犹豫之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几乎是蹭着他的右手,将手中拿着的匕首打落。 顾云烈顺势将韩霖往后一推,在渡冬关军都去接韩霖的一瞬,自己飞身跃下城楼,落于战马之上。 刚刚那一瞬间顾云烈看清箭尾上的雕羽,顺着箭飞来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对上了木叶的眼睛。 木叶似乎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但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那笑容只一晃就消失不见。 城外的烈月此时也已经全军上马,只等顾云烈的号令。 木叶所率的丹宸军追着苏慕宇和败退的护国军,已经绕过了渡冬关城。 丹宸军在木叶的命令下刻意放慢了速度,让苏慕宇能够逃脱,不至于被立马追上。木叶心里明白,若真把苏慕宇活捉了,反而是个烫手山芋:如果不杀,姚宏直就会说她心向南宛,若是杀了,又会让顾云烈难做。 尽管木叶对苏慕宇手下留情,对护国军却是毫不手软,到此处时,护国军已经伤亡过半,苏慕宇在几个将领的保护下还算无恙。 顾云烈看到苏慕宇的狼狈之态,立即下令烈月军前去接应。 韩霖点了关军三千,也从东门杀出,前来与木叶汇合。 如果此时稳住阵脚,烈月军反扑,未必没有将丹宸军和渡冬关军一举拿下的可能。 但苏慕宇似乎是被吓破了胆,要求顾云烈立刻掩护他逃走。 苏慕宇是主帅,顾云烈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于是烈月军掩护着苏慕宇和护国军残部向顺中关跑去。 木叶只追出二十里就收兵了,此时天色已晚,顾云烈劝苏慕宇在此处稍做休整,让士兵们缓一缓。 但苏慕宇不肯,担心木叶夜间偷袭,下令连夜逃往顺中关。 木叶没打算夜袭,她清楚今天大捷是因为破了护国军的士气,他们自然一溃千里。 要是追得太紧,让烈月军不得不正面迎战,她反而没有什么胜算。 只是今日韩霖阵前反水,又叛了南宛一事,委实不在木叶的意料之中。 丹宸军返回渡冬关后,韩霖在正厅之中大摆庆功宴,一是庆祝今日的胜利,二来也为木叶接风。 韩霖似乎是清楚木叶的疑惑,端了一杯酒来到木叶近前:“末将渡冬关主将韩霖,拜见郡主殿下。” 木叶倒了一杯酒回敬:“今日若不是韩将军,本帅当真没有把握收复渡冬。” 韩霖谦逊一笑:“末将正想向殿下解释一番。南宛连下三关的军情传来后,末将十分忧心,渡冬虽是重镇,守军足有六千,但与五万南宛军队比起来毫无胜算。这时接到殿下前来的消息,末将擅作主张,诈降南宛,获得苏慕宇信任的同时,又将三万烈月军拒之于关外。想着等殿下到后,里应外合,将南宛军队赶回顺中关。” 不等木叶说什么,一旁的狼五上前在韩霖肩头狠狠拍了两下:“你献关投降的消息传来后,我都傻了,如今你这么一解释,我就知道我兄弟果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那贪生怕死的小人。” 韩霖看见狼五很是惊讶,但让他更惊讶的是,木叶居然对狼五这样明显的僭越不以为意,狼五作为太子殿下的心腹,对这些事情向来很有分寸,可在木叶面前却这样放肆。 韩霖一时不能判断这是因为木叶脾气随和,才让身边的人这样随意,还是因为狼五看不起木叶,没把她放在眼里。于是不着痕迹地拂去狼五的手:“兄弟谬赞。因为事出突然,末将贸然行动,没能和殿下打声招呼,还请殿下恕罪。” 木叶拿起酒壶给韩霖斟了一杯,又伸手托住想要跪下行礼的韩霖:“韩将军说的什么话,此计绝妙,击退了南宛,杀了杀他们的威风,这是大功一件,何来恕罪一说。” 二人你来我往的试探一番,发现对方说话滴水不漏,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干脆只说些客套话。 宴席很快就结束了,木叶安排好了驻军守关的事宜后,回到了给自己准备的房间休息。 不知是不是有意,韩霖给她安排的房间,正好是前些日子顾云烈住的那间。 今天南宛离关事出突然,房中的东西并没来得及全部拿走。木叶看见房中物件的陈列摆设,心下知道这是哥哥的屋子,却没在穆允三人面前显露出分毫。 狼五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今日脸上的笑意却是掩盖不住:“郡主,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韩霖是有血性的汉子,不会作出卖国投降的勾当。” 木叶敷衍地点点头,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与韩霖很熟?” 狼五就像被打开了话匣子,给木叶讲起他与韩霖是同乡,刚被选为护卫时,韩霖还在盛京,对他多有帮助。后来因为他在训练中表现出色,被木北墨挑去当了狼卫,与韩霖的联系就日渐少了。 “今日首战告捷是好兆头,但毕竟还有三关在南宛手中,不可得意忘形。咱们在渡冬修整几日,还得看后面的仗要怎么打。”木叶听完狼五的话,又叮嘱了几句。 狼五三人齐齐答应一声,也就退下各去休息。 房中只留了木叶一人,虽然韩霖是假意投降,但她心中还有一层隐隐的疑惑,她总觉得韩霖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点想不出答案的疑惑,让她心里烦躁。为了让自己平静一些,她干脆将房中的东西仔细规整了一下,大多是些不怎么重要的,唯有一样东西稀奇。 是一块腰牌,用料非木非铁,上面像是随意画了几道线条,木叶仔细瞧了半晌,方才依稀认出是个“烈”字的变体。 这东西看上去像是要紧的令牌,木叶却不记得顾云烈有这么个玩意,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直到这令牌被她温热的掌心焐热,她才将它收在自己怀中。 想到今日和顾云烈那遥遥对望的那一眼,木叶心中稳妥了一些,加上这些日子的疲惫,很快沉沉睡去。 韩霖还没有睡,他给盛京送去了一封信。 这信与狼卫们所用的密文不同,内容更加简洁,虽然不能解释发生的事情,却可以通过长短不一的横线告诉收信人,事情到底成了还是没成。 信是送给姚宏直的,尽管信的内容十分重要,但姚宏直并不对里面的内容感到意外。 到目前为止,木叶正顺着他的安排一步步走着。 他为布这个局费尽心思,而看起来一切进行顺利,连上天也格外眷顾他,让南宛在这个时候出兵。 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却成了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让他的后续安排得以顺畅地进行。 这个计划从张吉之死开始成型,木叶以为张革元之死是她踏入西凌朝局的第一步,但她很快就会发现,这将变成她的催命符。 坦白来说,姚宏直并不讨厌木叶,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他还挺欣赏木叶的。 如果木叶是寻常百姓家的出身,姚宏直会很乐意将她培养一番,而后拉拢为自己的心腹,只是木叶的身份决定了姚宏直只能除去木叶。 不过也没什么好可惜 ,如果一柄剑,尤其是利剑,不能为自己所用,那要做的事便是折断它,而不是替它必毁的命运感到惋惜。 “父亲,那个婢子已经把该说的话背熟了。”那日威胁桃红的男人出现在姚宏直身后。 此人名唤姚茂,其实并不是姚宏直的亲生儿子。姚宏直膝下无子,依着西凌的惯例,从族中挑了个聪明伶俐的养在自己身边,认成自己的儿子。 姚宏直点点头,在眼前棋盘上的残局中落下一子,方才还纠缠不明的局势,瞬间明晰:“很好,咱们可以走下一步了。” 第二十九章 木叶是南宛的细作 姚茂不像姚宏直一般胸有成竹:“父亲,虽然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内,但还有太子这个变量。与陛下不同,太子可是坚定支持木叶的。” 姚宏直笑笑:“木北墨手中能用的也不过只有狼卫而已,掀不起大波浪。”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而且咱们的太子殿下是个聪明人,木叶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他不会为了救一颗棋子而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姚茂信服地点点头:“那,儿子去把二妹叫来?” 姚宏直一挥手,以示同意。 不过片刻,姚琳就到了。 自从木叶出征后,姚琳很是乖巧了一段日子。 其实姚琳并不是一直爱闹,她虽然和注重繁文缛节的贵族小姐们不太一样,但毕竟是丞相的二女儿,身份放在那里,即使心里有叛逆的想法,但很少有能实施出来的。 木北墨倒是乐于陪她干一些略略出格的事情,但木北墨自己的身份更显贵,他比姚琳受到的限制还多。 唯有木叶,她足够有能力,又不受旁人看法的限制。她让姚琳看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女孩是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生活的,而不必受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 毕竟和征战沙场相比,姚琳所能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不过是逃出宫宴,去摘星楼看烟花。 相比起来太正常了。 木叶离京之后,姚琳又失去了放肆的机会。而和木叶相处过后,她又很难再参与到其他贵族少女们喜欢的活动中去。 在宴会上争奇斗艳明捧暗贬,一点都比不上出城赛马好玩。 “琳儿,为父看你在府中闷了好几天,正好明日休沐,带你出去散散心如何?” 姚琳对父亲的话感到惊奇,一般来说父亲只会嫌她太能折腾,哪里有觉得她太乖的时候。 但她一点都不想拒绝,父亲难得有时间陪她,于是立即答应。 姚宏直笑得慈爱:“为父年纪大了,与你这样的小姑娘玩不到一处去,所以我已经派人给东宫递了帖子,邀请太子殿下明日同行。”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惊喜了,这是姚琳这些天来听过最好的消息。 姚琳欢呼一声,就想往自己房里跑。 跑出去两步又停下,掉回头来给父亲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回自己的房间。 睡觉?笑话! 要和太子哥哥一起出去,那今天晚上要干的事情可多了,仔细沐浴、保养皮肤、挑选衣物、还要想几个聊天的话题,得提前看看书,学几句赏梅咏雪的佳句。 要干的事可太多了,哪里有时间睡觉。 相比与姚琳的兴奋,姚宏直就淡定的多,明天是他特意为木北墨准备的机会。木北墨一定急于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很乐意让木北墨有一个能当面见到自己的机会。 木北墨果然没有拒绝,第二日辰时三刻就来到了丞相府。 姚琳先跑出来迎他,她花了一晚上时间的准备很完美:皮肤细腻如玉,朱唇不点而红,本就娇俏可人的脸庞更显明艳,像是刚剥壳的荔枝。 她特意选了一身淡粉色窄袖骑装,上披白色貂绒袍,柔美中又带些英气。 木北墨有一瞬间想到了上次被姚琳好生打扮了一番的木叶,他的眼前甚至清楚地浮现出木叶的样子。 但他很快就将思绪拽回,看着姚琳笑吟吟地夸奖:“琳儿今日可真好看。” 姚琳眼睛都笑弯了。刚想要说些什么,姚宏直也得到下人的通禀,迎了出来。 木北墨与姚宏直客套两句,一行人便准备出发。 今日是去盛京城外赏雪,路途不近,因为木叶不在,其余人带着姚琳骑马都不合适。所以上次被姚琳果断放弃的马车派上了用场。 姚琳不负姚宏直所望,果然拉着木北墨问木叶的近况。 提起木叶,木北墨心里还是有气,恼她不肯给自己服软,派狼卫送来的信也是一封比一封简洁。 只是这些话当然不能说给姚琳听,更何况姚宏直就在旁边。 所以他只好捡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说出来,安慰安慰替木叶揪心的姚琳。 好在姚琳心大,看到城外的雪景后,兴致很快就转到赏景去了,并没有继续追问木北墨。 一路上木北墨并没有和姚宏直旁敲侧击地问些什么,他了解姚宏直,知道这样问出来的话,很难说会不会是姚宏直故意想让他知道的。 但他确实需要这样一个见面的机会,总会有一些细节能告诉他姚宏直有什么打算。 雪景虽美,姚琳很快也就看腻了,她想起不久前和木叶去护国寺后看到的梅花,虽然现在不一定还开着,但是梅树上落满雪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于是姚琳就提议去护国寺。本就顺路,木北墨没什么拒绝她的理由,很干脆地答应了。 来到护国寺后,方丈主持依旧在寺门前恭迎。 姚琳拉着木北墨就要去赏梅花,姚宏直却提出自己要去佛前上香祝祷,可能需要很久,二人不必等他,自去赏梅便好。 木北墨微不可查地打个手势,暗中跟着的狼卫立刻有两个,紧跟着姚宏直去上香的佛堂。 京中的贵族在护国寺,大多有自己专用的佛堂,姚宏直贵为丞相,自然也不例外。 佛堂不大,狼卫没办法跟进去,只能守在门口的树上。 因为冬天树干上没那么多枝叶提供掩护,只能让一个人勉强藏身,所以身材更魁梧一些的十三不得不去房顶上趴着。 姚宏直进到佛堂后,并未接过准备好的香敬到佛前,而是转身去了佛像后的密室。 早有人在那里等候,穿着和姚宏直一样的衣服,身量也和姚宏直本人无异。从背后看去,根本分不清两人的区别。 姚宏直一点头,那人转身出了密室,接下来的时间,他会代替姚宏直跪在佛前祝祷,直到真正的姚宏直回来。 反观姚宏直,他换了一身袈裟,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头套,伪装成将他引人佛堂的那个和尚,大摇大摆地从门口出去,还贴心地只将门半掩。 他知道木北墨这段日子一直派狼卫监视他,在姚府时,任何动向都逃不出训练有素的狼卫们的掌控。 但今日出来赏花,木北墨不可能带多名狼卫随行,他又故意多带了姚府的人手,狼卫们自然无暇顾及一个寺里的和尚。 更何况来护国寺也是姚琳一时兴起提出的,狼卫们不像姚宏直一样了解姚琳,知道她必然会提出这个建议,他们没那么警惕。 离开护国寺后,再三确认并没有木北墨的人跟着自己,姚宏直这才放心地回城。 姚茂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姚宏直直奔皇宫而去。 按姚宏直的要求,宫人通传的时候十分小心谨慎。木奕承得知丞相突然到来,又要求自己的行踪尽可能不被人知道,心里一沉,知道姚宏直必然有要事相告。 果然,在木奕承让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退下,房中只剩君臣二人后,姚宏直的第一句话就大大出乎木奕承的预料。 “禀告我王,老臣发现木叶郡主私通南宛,手中握有确凿证据。” 木奕承面色一沉:“爱卿,叶儿刚刚收复渡冬关,首战告捷,将五万南宛军打退,你这话是何意?” 姚宏直跪在木奕承面前:“老臣知道妄议王族乃是死罪,但此事事关重大,老臣不敢隐瞒,也不敢胡说。” 木奕承紧紧盯着姚宏直,但后者脸色平静,没有一丝惊慌。 沉默良久后,木奕承方才开口:“你说,若有一字虚言,朕定斩不饶。” 姚宏直叩首后依然跪着,脊背挺得笔直,说话更是字字清晰:“我王明鉴,木叶郡主归于西凌一事并非出自真心,而是被太子殿下劝说后同意。她假意归顺,却一直和南宛私下联系。出使南宛时的种种做法也是为了让我王信任她。” 木奕承双眉一立,语带杀气:“这些事,丞相大人如何知道?” 姚宏直像是没感觉到木奕承的怀疑,语气依然平稳:“东宫里有一婢女,受木叶逼迫,此次趁她出兵,悄悄来到老臣府中,给老臣说出不少事情,才让老臣顺藤摸瓜,知道了真相。” “那婢女现在何处?” 姚宏直一拱手:“回禀我王,老臣今日将她带来,此刻正侯在门外。” 看木奕承点头应允,姚宏直起身打开房门,不多时将桃红带了进来。 桃红满脸惊慌,抖作一团。来到王座之前后更是腿软,直接跪倒在地。 姚宏直出言安慰:“你莫要害怕,只需将你告诉我的那些话一一告知王上。” 桃红颤巍巍开口:“回禀王上,民女唤作桃红,家住东市二粮街,家中父母尚在,还有一幼弟。” 木奕承听得不耐烦:“挑要紧的说。” “是。几个月前,木叶郡主刚刚回朝的时候,曾见过张吉公子调戏我,她将张公子赶走后,小女本来十分感激她出手相助,就将她请至家中。不想她看见我的家人后,派人将他们全部带走,以此来逼迫民女听她的吩咐。” 桃红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啜泣几声。 木奕承身子前倾,追问道:“然后呢?继续说。” 桃红平复了一下心情,偷眼看向姚宏直,发现丞相并没有在看她。 她看不清姚宏直的表情,心中的惶恐压过了愧疚,继续按着姚茂教她的词背道:“郡主让小女专门挑张公子常走的路上等着,等张公子派人要将我从家中带走时,郡主再次出现,张公子两次受挫,就对郡主出言不逊。郡主就,就,将他杀了。” 她说完后木奕承并没有开口,所以她只好继续:“郡主将我接到东宫,旁人以为是为了不让我被张家报复,实际上却是将我软禁,不许我与家人见面,也不许我与别人交谈。” 姚茂所教的词已经全部说完了,桃红蜷缩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退下吧。”木奕承只说了三个字。 桃红腿脚发软,站不起来,又不敢违背王命,用了全身的力气站起后,踉跄着出了门。 木奕承转向姚宏直:“张吉可是张革元的儿子?” “正是。” 张吉之死是木叶在西凌的第一次立威,她连这样的事情都办的如此稳妥,那么张革元之死必然也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木叶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当真能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吗? 是谁在背后教她? 不等木奕承想出一个答案,姚宏直再次跪倒:“老臣还有证据,请陛下明察。” 第三十章 那就杀了她 木奕承表情还算平静,看不出喜怒:“你继续说。” “陛下曾让我去查,那首诋毁郡主的童谣是被何人传唱,老臣本来查出是张革元府中的下人所做,而后太子殿下和木叶一口咬定是张革元指使。”姚宏直语速很慢,让木奕承有足够的时间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桃红供述完后,老臣又去查了查此事,发现木叶早在这首童谣刚出来时就已然知晓,但她一直在暗中推泼助澜,让此事闹大。” 姚宏直痛心疾首地说:“王上,张大人妄议王室实乃大罪,但这是木叶逼他的,就为了他手中那一万兵,将整个张家全部逼至绝境。若是她还不满足,那是不是会继续对朝中无辜重臣发难?” 此时已是正午,御书房中不仅有地龙取暖,还在殿中四角放有火盆,博山炉中还焚着龙涎香,但仍让人觉得寒气逼人,这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想致人于死地的杀意带来的。 姚宏直看木奕承变了脸色,继续趁热打铁:“还有一事,老臣没有证据,心中却很是怀疑。木叶既然是烈月军出身,那么应该很清楚南宛军队的战力,她怎么敢只带着一万人出征?而一路无阻打到渡冬关的五万南宛军,为何只一战便败给了木叶?” 剩下的话姚宏直并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是在说木叶依旧和南宛相纠葛着,甚至这次南宛无故侵犯也很可能是她与顾云烈的计谋。 渡冬关呈上来的军情此时就摆在木奕承手底下,原本报喜的战报,此时却变成了嘶嘶吐信的毒蛇。 木奕承心里明白,以姚宏直为首的贵族和木叶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当初他认回木叶也是为了朝廷制衡所考虑。 不论姚宏直所言是真,还是他为打压木叶故意所说,都让木奕承意识到,木叶并不是乖乖听话的棋子。 对主人造成威胁的不听话的棋子,就该被销毁。 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这是姚宏直亲手呈上的把柄。若日后他有任何不臣之心,或者威胁到王室,木奕承完全可以旧事重提,以姚宏直诬陷木叶为罪名,将他处置。 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木奕承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将木叶视为弃子。 “爱卿的意思是即刻召回木叶,让她来给朕解释?”木奕承知道姚宏直想要什么样的回复,但他要姚宏直自己说出来。 姚宏直再一次叩首:“我王圣明,若是直接召回木叶,难免她心里起疑,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木叶这样的武将。将她召回风险太大。” 木奕承抬手让他站起来说话:“那爱卿觉得该怎么办?” “老臣愚见,让木叶战死沙场,是唯一不会损害王室名誉的方法。” 良久的沉默,殿中那股冷意更甚。 “那便依爱卿所言,尽快让木叶郡主为国捐躯。” 姚宏直从皇宫出来后,又马不停蹄赶往护国寺。 趴在房顶上的十三已经冻僵了,他没想到姚宏直这老家伙居然进去这么久。为了不叫屋里的人察觉,他是一动不敢动地趴了两个多时辰。 这么半天,也只有寺里的那个和尚来往进出过两趟,别的人一个都没见到。 要是自家殿下过来,还能去佛堂里看看。只是姚二小姐向来是个缠人的,这会儿应当还玩着呢。 树上的十二突然给他打个手势,十三猛然一惊,发现姚宏直终于从佛堂中出来了。 姚宏直一脸的肃穆端庄,十三在心里骂了一句:“老不死的,一肚子害人的主意,在佛前倒是装得虔诚。” 自然有寺中的和尚将姚宏直引到木北墨等人处。 看到姚宏直来后的姚琳,不自觉地端庄起来。 木北墨笑问:“丞相大人怎么祝祷了这许久?琳儿和我抱怨,说您答应陪她出来,结果自己消失了这么好半天。” 姚琳扯扯木北墨的袖子,又眼神躲闪地看向姚宏直:“爹,我没这么说。” 姚宏直伸手拍去姚琳帽子上的落雪,姚琳以为爹爹要来打她,吓得往毛茸茸的貂绒领子里一缩,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老臣在佛前祈祷我西凌国力昌盛,又为出征的郡主殿下祈福,希望殿下早日得胜平安归来。故此多花了些时间。” 木北墨听他提到木叶,心头就是一跳:“丞相为西凌殚精竭虑,得忠臣如此,是我西凌之幸。” 姚琳打断父亲的自谦:“太子哥哥,父亲在佛前上香求阿叶姐姐平安归来,咱们也去上几柱香吧。” 木北墨点头应允,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向正殿走去。 太子要上香祈福是大事,虽然并非是祭天祭祖一类的正规祭礼,寺里也很是重视。 在佛前贡了香,又给护国寺捐了不少香火钱。住持怀海方丈双掌合十念诵佛号,以示感激。 姚琳面对住持,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行个万福礼:“几日前我向大师求过一个锦囊,今日不知可否再劳大师探知天象,看看我阿叶姐姐何时能归来?” 自上一次木叶来护国寺后,怀海方丈一直留着写着木叶八字的那张小纸条。见木叶第一面时,他就被木叶身上的煞气所惊到。 那样年少的姑娘,身上的煞气居然令他都感到心惊。 可私下里自己拿着八字推演几遍后,怀海方丈更是惊讶。 木叶的命格分明就是七杀格,极凶的命格,却又是天生的将星。她能给天下带来巨变,可对她自己,又是一生的凶险波折。 强极必辱,过刚易折。他曾告诉过木叶,可木叶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知道木出征后,怀海方丈曾于佛前推算,知晓这一关,于木叶而言,是凶是吉、是福是祸、是生是死,皆只在一念之间。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口,怀海斟酌着用词:“木叶郡主自有神佛护佑,又有各位贵人祝祷,定然无恙。” 姚琳听了便信,神色间立时有了掩盖不住的喜色。 木北墨心中却是不安,他记得上一次来时,怀海将木叶专门叫去禅房问了生辰八字,今日又说这样模棱两口的话,让人心里忐忑。 天色近晚,一行人准备回城。 将姚家父女送回姚府后,木北墨方才回了自己的东宫。 他将十二十三叫到眼前:“今日姚宏直那两个多时辰一直在佛堂里?” 十三趴在屋檐上,看不见佛堂里的事,所以是十二回答:“回禀殿下,姚宏直确实一直在佛堂里跪着,我听着也的确在念经文。” 木北墨心中仍是不安,让十二把姚宏直进门开始的所有事都说给他听。 听完十二的描述,木北墨没找到什么问题,于是挥手让两人退下。 他身旁的尹康没有木北墨的不安,优哉游哉地在紫砂莲纹壶里泡了上好的日铸雪芽:“殿下这些日子也太过于替郡主担心了吧,姚宏直在自家佛堂上几柱香,消消自己的罪,哪里值得殿下这样忧心。” 木北墨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尹康给自己倒了一杯,砸吧着嘴慢慢品茶,显然是懒得反驳木北墨。 木北墨将莲纹壶劈手夺过:“木叶不过是我对抗那些贵族的一枚棋子,我害怕她没起什么作用就把自己作死了,与我而言就成了亏本的买卖。” “是是是,您说的对。您快把那壶还我。”尹康口头敷衍两句,伸长了胳膊去抢紫砂壶。 木北墨打开他的手,将壶里的茶倒了些许在金晕原石砚台里,拿了案上的墨缓缓地磨着。 倒不是他要写什么字,只是他发现这样做能让自己平静一些。 尹康痛心疾首地高呼:“殿下你住手,您嚯嚯您那些酒就算了,您把老臣的雪芽放下,我废了好大劲才从柜子里翻出来的。” 看木北墨手里动作不停,尹康已经开始捶胸顿足:“殿下呀,那是砚台,砚台!磨墨用的!不是让您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进去用的啊。” 木北墨故意当着尹康的面将壶盖取下,轻轻嗅了两下:“果然是我珍藏的日铸雪芽,我可不记得把它赏过你,老实交代你怎么找出来的。” 殿中气氛一时变得尴尬,尹康悄悄把手收回,又变回正襟危坐的样子,眉目间全是凛然正气,端的是一副随时准备为主子分忧的忠臣形象。 “啊这,呃,嗯——。殿下,咱们不如说回木叶郡主之事。”尹康将顾左右而言他发挥到极致。 木北墨也不再逗他:“康伯,木叶是我带回来的。我原先只想利用她,可是她,她总不按我的意愿来做。” 尹康不晓得木北墨和木叶二人,因为顾云烈而大吵一架的事,但也能多少猜出一二。 毕竟他亲眼见过出使南宛时木叶中毒之后,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么些日子以来,唯有遇上顾云烈的事,木叶才会失了理智,与木北墨作对。 看着太子这样的神情,尹康只能揣测着他的心意劝导:“殿下,木叶郡主这样的人物,不像是能被轻易拿捏的。老臣看来,郡主聪慧又识大体,殿下的意见基本都会听取。只是毕竟人心隔肚皮,殿下若想木叶郡主事事都顺着您的心意来,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木北墨知道尹康说的在理,他看重木叶,也正是因为她的性子。细细想来,木叶唯一和他意见相左的事,就是不肯和顾云烈大打出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是木叶的态度让他不满,仿佛如鲠在喉。 尹康看他不语,张口几次,继续劝道:“殿下,有些事不急于一时嘛,你想木叶还是个小姑娘,骤然到了新的地方,总得适应些日子。” 木北墨听了突然想起一事:“木叶的生辰是不是就在这两天?” 尹康支着脑袋想了半天:“好像确实,而且这是郡主该及笄的日子。” 及笄是大事,本该在宫中举行隆重的仪式,只是木叶在外,怕是没办法赶回来。 “康伯你眼睛毒,去库房里好好挑几件好东西,派人给她送去。虽然没法行及笄大礼,我这个王兄总该有所表示。” 尹康一口应下,在木北墨身后悄悄吐舌:“还嘴硬说拿郡主当棋子看,找了个能送信问两句的机会,就高兴成这样。” 木北墨一回头:“康伯你说什么?” 尹康飞也似的跑走,舌头都快打结了:“老臣说殿下仁泽,老臣马上就去!” 木北墨发出一阵愉悦的低沉笑声,郁结的心情开解了不少。 他缓缓踱步至墙上挂着的西凌堪舆图前,仔细看着右下角小小的渡冬关,心思又飘到木叶身上。 不晓得此时的木叶,正在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断粮 木叶在渡冬关没安生几天。 她派人去和泰定关那个大胡子李副将,现在已经是主将了,商量断了南宛军粮的事情。 虽然目前南宛仍然从西凌的这三关中运粮,但如果顾云烈能说服苏慕宇重新从泰定关运粮,木叶得提前断了这条路。 大胡子李主将收买起来难度不大,重金美女,舍得送出去就行。 难点在于不让顾云烈察觉。 除此以外,木叶还从三关逃至渡冬的守军里仔细挑选,让选中的人再次回去,准备发动关城中的百姓,反抗南宛军队。 这点比收买李主将好办,毕竟南宛军队太着急,在三关里没建立起足够的威信,而苏慕宇强行征粮,更让百姓有了逆反的心思。 这些事都得花时间去办,木叶并不着急,她在出征之前就已经想好,丹宸并非是要打败南宛军队,只要将他们逼回泰定关,她就算过了这一关。 木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烈月军硬碰硬,她不想和以前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刀兵相向,也不希望自己花了许多心思才得到兵权的丹宸军,第一战就全军覆没。 但朝廷不这样想,已经连着派了几份圣旨,要她赶紧出兵。 木北墨替她在上朝时说了几句,换来的是更紧急的圣旨。木奕承给她下了死令,要她最晚三日后继续进攻顺中关。 木叶的军帐里依然是狼五狼七穆允三个,已经吵了一晚上,最主要的争论点在于,要带多少人出战。 因为木叶对韩霖依然有所怀疑,尤其是木奕承的旨意接二连三传来后,怀疑更甚。她明明上书说明了自己不出兵的原因,木奕承却充耳不闻,她的父王简直是在逼她去送死,就算不是姚宏直,也定然有其他贵族在木奕承面前说了什么。 若韩霖真的与京中贵族们有联系,出了渡冬关后,能不能回来可就两说,从渡冬送信到京中最快六日,狼卫的消息两日可到,但毕竟有至少两日的时间。 要是当真在交战的时候,被渡冬关在身后算计,消息递给木北墨也来不及了。 狼五却坚决反对,他坚信韩霖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可能做出对西凌不利的事情。 穆允毫不动摇地站在木叶一侧:“那些贵族们不也是西凌的忠臣们?照样和郡主过不去,你怎么知道韩霖不是这样的呢?” 狼五冷笑一声:“穆允你这话什么意思,郡主与西凌本是一体,对郡主不利就是对西凌不利,你这样说,是在暗示郡主并不代表着西凌?” 话一出口,狼五已然惊觉,他方才急于反驳,说的话没过脑子,连忙去看木叶:“郡主,我不是······” 木叶抬手止住他的话:“无妨,我晓得你的意思。” 看穆允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狼七跳出来劝和:“郡主听我一言,末将觉得,不论韩霖对咱们是什么态度,咱们都不用在渡冬关留人。” “要是韩霖没有丝毫不臣之心,那就最好,咱们本来人就不多,再往渡冬留人就太浪费了。”狼七赶在狼五和穆允之前开口。 他悄悄观察后发现木叶听得认真,继续说的时候底气更足:“但万中还有个一呢,要是韩霖叛了,咱们留的人少了没用,留的多了,打仗的就不够了。所以我觉得,不如干脆谁都不留,一万丹宸和八千那三关的关军咱们全带走。” 木叶知道,狼七出来拉架,其实心里还是更向着自家兄弟,不过说的话倒是没错。 “那就这么定了,也别等到三日的期限,两日后就走。”木叶拍板决定。 渡冬关到顺中关的路并不好走,一路上都是山岭峡谷,行军速度比在平原上要慢许多。加上探路的斥候和运粮的部队,走得就更慢。 变故出现在出兵两日后,运粮的军队不仅没带回粮草,而且大部分人还负了伤。 “郡主,今日弟兄们照样去运粮,渡冬关不仅不给粮,连城都不让我们进。末将理论了两句,韩霖就派人对我们放箭,弟兄们好不容易才跑回来的。”负责运粮的副将沉着脸给木叶汇报。 木叶出言安慰两句,叫他带着军医好好给受伤的士兵们去治伤。 等这个副将出了门,穆允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狼五的鼻子,破口大骂:“这就是你说的韩霖绝不会叛?现在好了,别说回不去,咱们连吃的都没了。” “够了!”木叶大喝一声,“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你们三个立刻去查兵中的余粮还有多少,查清后立刻回禀我知。” 三人接令,齐齐出了帐门。 两个时辰后,三人陆陆续续回来。 “按一日一顿的分量报给我。”木叶在案上铺了张宣纸,狼毫沾满了墨。 士兵们每人带的粮互相分一分,能撑三四天,要命的是,战马没粮草。昨日送来的粮草,只够一两天的。此时初春将到未到,草木还未发芽,战马找不到吃的。 狼五试探着开口:“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去趟渡冬关,问问韩霖?” 这次不仅是穆允,狼七都看不下去了:“五哥,你听听你在胡说什么,韩霖既然今日不肯给粮,谁去都没用。没得把你也赔进去。” 狼五闻言讪讪而退,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看木叶。 木叶还是抽出匕首,在手里把玩着:“狼五不必如此,这是韩霖的选择,你替他羞愧做什么?” 她的语气平和,毫无责怪之意。 狼五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木叶。 木叶的左手拇指在刀刃上轻轻划着,并不言语,三人也不敢出声,生怕打搅了木叶。 木叶知道,她不能在穆允他们面前表现出慌乱,她是他们的主心骨,她乱了,就当真是完了。 可这不代表她心中不气,她知道她的身份必然会招致怀疑,她有这个准备。 但逼她出兵断她军粮,这是要她死,要她手中的一万丹宸死! 多可笑,因为想要她的本事为自己所用,所以强行用计将她逼回西凌。又因为忌惮她的本领,所以就要她死。 那些人当她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还是随用随取的棋子? 心里的火简直要将她的理智烧死,她恨不得即刻杀回盛京,把枪尖逼在木奕承的咽喉上,看他又是怎样一副表情。 她也不是非得在西凌受这样的委屈,木叶甚至认真地考虑要不要重新回烈月军,顾云烈既然能将六岁的顾云月带去军营,自然也能给十四岁的木叶一个庇佑之所。 虽然不能再当副帅,但至少能和真心对她的兄弟们在一起。 她还记得顾云烈答应过她,要好好给她办个及笄礼。若是她真去了烈月,说不定还能赶上。 就在木叶几乎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那丹宸军怎么办?” 短短六个字,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怒火被浇灭,但仍然挣扎着想要继续燃烧。 木叶手上使劲,在拇指上划出一条口子,一瞬间的刺痛,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她要活着,她还要自己手下的兵也活着。他们要死也该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莫名其妙成了权贵之间争斗的冤魂。 “若是两日内能拿下顺中关,粮草问题就解决了。” 木叶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但帐中其他三人都听清楚了。 “从顺中关军里派斥候出去,他们熟悉地形,不按原定路线走了,找一条更快的路。” 穆允应了一声,立刻跑出去找人。 木叶冲狼五招招手:“狼五,你立马回盛京。暗中回去,不许叫任何人察觉。” “郡主,此时正是您用人之际,我将信传回就是,人还是留下来吧。” 木叶摇摇头,态度坚决:“不行,必须得你自己去。” 这会狼五没吭声,他觉得木叶虽然嘴上说着不怪,实际上还是提防着他,不然不会将他赶回去。 木叶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又给他解释:“并非是我不信你,也不是我不信你们狼卫送信那一套。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回去后,也不必再回来。” 看狼五更是不解,木叶继续说:“你二人是王兄的狼卫,不是我的,你们只忠于王兄,这点我心里清楚。” 狼五狼七大是不自在,却也委实不能反驳木叶,只好尴尬地站着。 木叶微微笑笑:“我刚想过了,逼我死是父王的意思。王兄会帮我与贵族周旋,却不一定会因为我违背父王。因着韩霖,我们原先日子送回盛京的战报可能不是原样送回去的,所以狼五你要将到渡冬之后的所有事都告诉王兄。” 她停一停:“我并不强求王兄一定要替我破开此局,只是若我当真死在这,王兄在我身上花的心思也就白费了。总有能帮一帮的地方。” “郡主······”狼五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 木叶不想再说:“你去罢,记得见到王兄之前别让任何人看到你。” 狼五一抱拳:“郡主自有苍天护佑,末将定不辱命,您好生珍重。”说罢,转头冲出大帐。 木叶又转向狼七:“委屈你先不能回去,还得在我手下做事。不过要真到了存亡之际,你也不必保我。” 与狼五不同,狼七跟在木叶身边更久,对她的本事为人很是敬佩:“郡主这是哪里的话,我自会跟在郡主左右。” 木叶点头,却不说话。 三十名斥候很快回来,领队的随着穆允来到木叶的大帐。 领队指着堪舆图:“郡主,要去顺中,最近的路是走塘龙谷。” 木叶一皱眉:“为何不沿着春流河走,远不了多少,还安全得多。” 领队心中一惊,本以为木叶不晓得此处地势,自己说什么她就会信什么,却不想木叶立刻指出问题。 好在韩霖将军教过他怎么回答,南宛的军队也没掉链子,把伪装做好了。 “郡主有所不知,这条路我们也看了,只是这两日春流河部分河道出现了凌汛,河岸泥泞,还有些地方结冰数里,实在不能行军。” 木叶看向穆允,后者点点头,表示领队说的是真话。 木叶方才挥手让领队退下。 穆允看着领队走远,将帐门上的帘子放下,走到木叶近前:“末将知道郡主担心什么,塘龙谷口窄谷深,是适合伏击的地方。只是咱们人少,此事又事出突然,南宛来不及得到消息。大军全速行军,四个时辰也够了。” 木叶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只是咱们也没有别的路了。” 第三十二章 兵困塘龙谷 第二日一早,饱餐战饭之后,木叶带着全军向着塘龙谷出发。 塘龙谷入口极窄,最多让两人并肩。 像是被一把斧子硬生生在岩石中劈出一条缝。 这一段路大概有六里,进去之后望不见入口,只能看见头顶上细线一般灰蓝色的天空。 木叶在大军入谷之前,派了三批人先进去探路。 虽然三批人带来的消息都是未发现任何异常,木叶仍然迟迟不肯下进谷的命令。 尽管改道塘龙谷是昨晚刚刚做出的决定,南宛不可能得知。 就算这个消息真的被泄露出去,这短短几个时辰,也不够南宛派兵设伏。 春流河一路无法行军是穆允亲自去看了的,其他的路又太远,到达顺中关之前,粮草就会被用尽。 她不能让她的兵将饿着肚子去攻打顺中关城,攻城本就是费力的事,更何况城中还有三万精锐烈月军。 她没有其他选择。 穆允打马来到木叶身旁:“郡主,别犹豫了,咱们把行军速度再拉快一点,争取三个半时辰过了塘龙谷。” 木叶抿紧双唇,终是下了决心:“全军听令,步军在前骑兵在后,全速行进!” 传令官用旗语将命令传下去,一万八千人顺令而动,排好队形进入这狭长的山谷。 密密麻麻,如一条黑色的水流。 齐宇都要急死了,他一脚把庆义踹到身后,自己躬着身子悄悄来到顾云烈身边,伏在大帅耳边:“老大,月牙都在谷口等了多久了,还不进来,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顾云烈也是心中焦急。 自渡冬关战败,回到顺中关后,苏慕宇居然完全没有一丝的不悦。 自从澧都出征以来,苏慕宇第一次这样胸有成竹,甚至称得上是调度有方。 他先是派出五千人,日夜不休地在春流河附近点火燃冰,硬生生将本该一个月后出现的凌汛提前。 除此之外还将融化的河水引致河道两旁,让其再次结冰,形成冻沼。 苏慕宇还派了三千人去塘龙谷,将谷中草茎树皮之类的全部砍去,实在毁不了的,就放火烧了。 派出去的人都是护国军,苏慕宇一个烈月军的人都没用。他甚至不与烈月军的众人商议军情。 原先虽然苏慕宇对烈月多有忌惮,但因为他对军事一窍不通,还得靠烈月的众人拿主意。 但现在他做的这些事完全不与顾云烈打个招呼。 顾云烈想不明白他做这些事的目的何在,直到昨夜苏慕宇命大军四万将塘龙谷整个包围,要等今日将木叶和她的军队都困在这里。 苏慕宇特意将顾云烈和烈月军安排在谷口,他并不在此坐镇,甚至没留任何一个护国军在这里。 但走之前,特意嘱咐了顾云烈一句:“顾大帅,本帅可是对你信任有加,才将你安排在木叶的退路上,能不能困住木叶,就看你有没有把这条路守好。” 顾云烈别无他法,只能先答应了。 等苏慕宇走了之后,顾云烈方才得了机会细细想一想这些事情。 苏慕宇前些日子的那些举动,都是为了今日将木叶困于塘龙谷。 这是条毒计,是要将木叶逼至粮绝。 但有个问题,以小九的谨慎,不可能不知道塘龙谷的地形最适合伏兵。春流河一路被断,她还有其他路可走。 除非苏慕宇知道小九必走这条路。 除非,西凌有人叛了小九,与苏慕宇沆瀣一气,逼她只能走这一条路。 现下看小九在谷口犹豫不决,顾云烈只能心中祈祷,她能看出问题,绕路而走。 晚几天到顺中关又有什么关系呢? 齐宇还是一脸着急,可没等到顾云烈的回答,先等来了斥候。 “禀告大帅,月帅已经下令进谷了。” 纵使木叶早已是西凌郡主,烈月军的众人却还是改不了口。 齐宇低声咒骂一句,顾云烈也是狠狠一闭眼。 他不能将小九放走,这里全是烈月军的人,若有一个西凌人跑出去,就是确凿的通敌证据。 这条罪名一旦安下来,莫说他或者顾家会有灭顶之灾,略有些品阶的偏副将也是杀头之祸。 甚至整个烈月军都将不复存在。 顾云烈的这些想法,木叶自然是不会知晓。 此刻一万八千人已经全部进入塘龙谷中。 与狭小的谷口不同,塘龙谷内地势平坦开阔,唯有四周峭壁还是如刀劈斧砍一般。 木叶更是紧张,这样的地形,若是南宛当真在此伏兵,但从上面放箭扔石都可以杀死她不少人。 好在出口已在眼前。 出口比入口开阔,路也更好走。 就在木叶的千里烟云罩即将步入谷口的瞬间,一枚火箭迎面射来。 木叶反应极快,使出金刚铁板桥,紧贴于马鞍之上,将这一箭躲了过去。 那一瞬间,木叶不清楚自己心中是惊慌,还是“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冲出去!”木叶大吼一声下令。 她清楚,若是被困在塘龙谷内,可就真是九死一生。 因着突然被伏击,军中慌乱,但看木叶仍然镇静,身先士卒向谷口杀去,兵将们也很快镇定下来,紧随木叶身后杀去。 “穆允!”木叶吼着给身旁的穆允下令,“你立马带着后面的骑兵从入口杀出去。” 这不是争辩谁先走谁殿后的时候,穆允急急应了一声,打马往回跑。 木叶看不到自己的敌人,苏慕宇甚至不给她短兵相接的机会。 火箭不间断地以铺天盖地之势扑面而来,头顶上还不断有落石滚下。 木叶转开亮银枪护住自己全身,打散的火箭如天坠流星一般。她冲在最前面,却没伤到分毫。 但她身后的士兵做不到和她一般,被箭射中的、浑身着火后扑入雪地中灭火的、被落石砸伤砸死的,比比皆是。 “郡主,顶不住了,撤回去吧!”狼七虽还能护住自己,已是吃力。 木叶眼看实在无法冲出去,只得下令返回谷内。 苏慕宇也并不追击,退回谷中之后,南宛军队的攻击就停了。 穆允那面也败了回来:“郡主,南宛攻势太猛,我们出不去。” “所有人紧贴岩壁,有马的躲在马后面!”到了这个时候,木叶只能尽可能减少士兵的伤亡。 苏慕宇准备的落石并不多,一会儿也就停了。 箭雨也逐渐变少。南宛军似乎并不急着进到谷中,与西凌面对面交战。 而是默许了他们躲在谷里的行为。 正如猫喜欢把猎物玩够了再吃。 木叶定好轮值的名单,将人分成三组,轮流休息。 穆允悄声给木叶说着自己带人回去的时候,遭遇的情况:“对面一开始进攻时并不十分激烈,末将想着该是能冲出去的。但后面突然攻势猛烈,末将实在敌不过。” 木叶点点头,追问一句:“你可有看到对面是什么人?” 穆允仔细回忆片刻:“对面没怎么与我们照面,只是末将好像看见对面一将领,头盔上的护耳是一簇火焰的形状。” 穆允不认识,木叶却晓得,这是烈月军的标识。 听穆允的话,木叶意识到烈月军是认出领头的不是她之后,才下的死手。 心中微微一动,若是刚才是她领兵从来路杀出,烈月军是不是就会给她网开一面。 旋即又马上否定自己的想法,若真将自己放走,苏慕宇定然不会放过哥哥。 木叶本以为围困自己一事,苏慕宇不会让烈月军插手。 但现下看来,苏慕宇这是想要一箭双雕,要用她,逼出顾云烈“通敌”的实证。 看来韩霖并不如狼五所说一样忠诚,他不仅断了她的军粮,还和南宛相勾结。 不过这意味着,苏慕宇不会轻易进攻,至少在他们粮草耗完,还有战力之前不会。 滚石火箭虽然好用,但若是将她杀死,苏慕宇就拿不到顾云烈的把柄。 只要有时间,就有机会。 木叶想清了其中的关窍,心中慢慢镇静下来。 她将狼七和穆允叫醒。 “前些日子我们派去三关的人有什么消息?” 这事归穆允负责:“派出去的是咱们仔细挑选过的,实打实一家老小都在关中的那种。南宛占领关城之后,他们是最在乎的那些人。所以听到要去搞南宛军,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 这些事木叶都知道,但她并没打断穆允的话。穆允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战场,心中难免惶恐,多说些话能让他不难么惊慌。 “因为害怕南宛人发现,所以他们五日传一次消息。上次消息是昨日刚刚收到的,说一切进展顺利,过不了两天,顺中关百姓就会起义。” 狼七脸上有了隐约的笑意:“正好南宛这些杂碎都在这,他们行事更方便了。咱们等顺中关乱了,就有机会撕开这个包围圈。” 听他这么说,穆允也兴奋起来:“这么说,咱们不会困死在这?” 木叶点点头:“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但这几天不知道还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她又转向狼七:“你们狼卫那套传信的法子现在还能不能用?这塘龙谷若是被烈月军包围的,那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狼七骄傲地把胸脯一挺:“郡主您是问到点子上了,我的法子还能用。到现在我也不瞒您,我们这法子没什么高深的,就是用鸟送信。但我们这鸟可稀奇,虽然比拳头还小一圈,飞得又高又快,根本看不到。” 木叶从穆允的白色战袍上撕下一小条,咬破自己的食指,思考片刻,写下“兵困塘龙谷,速救” 等血迹干透,木叶将这一血书递给狼七:“现在就送出去。” 狼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笼子,里面有只深蓝色的小鸟,偏着脑袋,一声不吭,看着很是乖巧。 狼七将鸟从笼中取出,在鸟腿上一个细细小小的金属管中将血书放进去。 而后向上一抛,那鸟直冲云霄,连木叶这样好的目力,也看不到它。 等着山谷之上的南宛军并无任何反应,木叶知道鸟已经成功出了塘龙谷,心中松了口气。 能做的事,她都做了,现下能做到,只有等待。 顾云烈这两日时常站在山崖上,一站便是半日。 山高谷深,他只能看到下方的塘龙谷中西凌军队,那夜的惊慌过后,很快安定下来。 小九排出圆阵,让士兵们得以有空轮流休息,若是南宛突袭,也能立马作出反应。 这个距离,决然看不出谁是谁,但顾云烈就是能认出自己的妹妹。 他看着小九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军中事宜,即使粮草已经用尽,她依然尽可能维系军中安稳。 小九在等着什么,顾云烈能想个大概,同她一样期待着,让小九凭自己的本事逃出去,对他们都好。 突然一声惨烈的惊叫,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如冰锥一般刺入顾云烈的耳朵。 第三十三章 乱军心 木叶这两天忙得很,军中那一夜死伤三千,战马也伤了不少。 她终日奔忙,检查军情、安抚伤兵、分配军食,没有片刻休息。 木叶这些事做的娴熟,但这些士兵并非她亲手带出,又有人暗中搅闹生事,军中纠纷常常发生。 处理起来并不太麻烦,但要不偏不倚稳定军心,却是棘手的事。 木叶心里清楚,南宛军中很快就会自乱阵脚,虽然军粮依然告急,但匀分阵亡将士的口粮,宰杀有伤的军马,还有些驼送物资的牲畜,这几日是能熬过去的。 但怕就怕在军中有人散播谣言,乱了军心。 军心一乱,凭木叶有多高的本事,也难以掌控。 木叶想明白韩霖和南宛有勾结之后,就知道如果连韩霖都能作出这样的事,那她手下的士兵将官都有这个可能。 果然有用心不轨的人试图闹事,木叶从不留情,几次严令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这两日情况稍微好些,军中纠纷减少许多。 木叶些微得闲,心中却是丝毫不敢放松。 “郡主,您饿着肚子忙了一天了,快吃点。”穆允手里端着一个铜盘,里面有巴掌大的一块干肉和一盏马奶。 木叶伸手接过,抽出腰间匕首将干肉一分为二,自己拿起半块,然后把铜盘推给穆允:“你跟着我也跑了一天,吃点吧。” “末将怎么敢分郡主的吃食啊!郡主金尊玉贵,本就不该吃这样的苦。”穆允手忙脚乱地把铜盘推回去。 “别谦让了,快吃吧,吃完我还要让你办事去呢。”木叶语气温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穆允哽咽着接过,刚吃了两口,突然停下:“郡主你听!” 山风呼啸,隐隐能听到刁斗之声,而在这静谧的黄昏时刻,沉闷的惨嚎一声一声地传来,清晰可辨又令人毛骨悚然。 木叶凝神听了片刻,眉眼一立,罕见地爆发出凌厉且毫不掩饰的杀气,霍然跳起来,提起亮银枪冲了出去。 穆允紧随其后,带着中军巡营跟着木叶冲到圆阵中间的一座军帐门口。 有丝丝缕缕奇异的腥膻肉香从帐门中飘出,凄厉的号叫已经听不见了,安静得让人害怕。 军帐四周围了不少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诡异的表情,像是被吓到,又透着股疯狂。 木叶用枪挑开帐门,大步迈入。 巡营众人跟着穆允也一起进到帐中,看清帐中情景的瞬间,各个目瞪口呆。 军帐中间的草席上,摆了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四肢已经变成了挂着血丝的白骨架,木柴火堆上挂着的铁头盔里,血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帐中蒸腾着雾气,四五名士兵像是感觉不到烫一样,直接伸手从沸水中捞出还泛着红的肉,埋头大啃。 他们的脸部扭曲变形,如野兽般狰狞。 穆允指着尸体嘶吼:“他们吃伤兵!” “全部斩决!”木叶喝令一声,长枪往前一递,将一名食肉者死死钉在地上。 穆允带着巡营的人一拥而上,顷刻间将食肉者全部处死。 木叶气得浑身发抖,这些人为了动摇军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选了圆阵的中间,让所有士兵都知道军中已经缺粮到需要吃人了。 他们成功地在军中燃起了名为惊慌的火焰。 而木叶没法熄灭它。 没时间等南宛内乱了,只有尽快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穆允,”木叶低声唤道,“传令下去,所有驮物资的牲畜全部处死,有伤的军马也是。所有人饱餐战饭后,今夜后半夜我们突围。” 穆允悚然一惊:“郡主,要不要再想想?” “此外,”木叶不理会他的问话,“动作小些,不许叫南宛人察觉。” 说完后,木叶转身出了军帐,最后留下一句:“安排妥当后,你和狼七来找我。” 穆允不敢耽误,将军令传达之后,和狼七一同来到木叶的帐中。 “我会带七百重骑攻向苏慕宇镇守的出关口,他的人撑不住就会叫烈月军过来增援,你二人等这个时机,从入谷处冲出去。” 木叶看出两人有话要说,抬手打断,示意他俩继续听自己安排:“入谷处狭窄,务必保证不点灯不惊动南宛,出了塘龙谷之后直接去渡冬关。你二人,尤其是穆允,不能在韩霖眼前露面,韩霖不会为难普通兵将。” “郡主!”穆允跪倒在地,“突围一事十死无生,小人愿往,求郡主应允。” 木叶微笑着拍拍穆允的肩,让他起来:“我不会死,苏慕宇不敢让我死。此事你不必与我争。” 狼七也跪了下来:“郡主,如今被困谷中的所有人里,郡主是最尊贵、最不能出事的,合该由兄弟们护着郡主逃出,怎么能反过来?” 两人跪得坚定,好像木叶不同意他二人的说法,就不肯起来。 木叶心中略有感动,又是无奈,耐下性子和二人解释:“苏慕宇要的人是我,所以无论我在哪,他都是一定要抓住我才肯罢休。” 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况且我带着七百人,换回其余一万多士兵的命,多值当的买卖啊!” 穆允出言反驳:“郡主何出此言,您一人,重要过我们余下的所有人,您此话太不妥当。” 其实穆允说的没错,一个帅才定然远远比千万个普通兵将重要,但木叶不这样看。 原先她也是这样觉得的,那时的木叶骄傲自矜,本来她本事就高,身边的顾云烈和烈月众将又都宠着她,硬是把她从相府里那个可怜的孤女变成了目中无人的副帅。 当时的她觉得士卒就该听从将令,让他们冲锋就该冲锋,为了战局让一部分做诱饵送死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没什么错。 她给阵亡战士的家人丰厚的补偿,就觉得自己称得上厚待将士。 顾云烈说过她几次,但她从来都理解不了。 直到一次平定叛乱后,百姓列道两旁迎接烈月军,那时她骑在高头骏马上,看人群中一个老太太哭得伤心,她大发善心下马去问那个老妇人为何悲伤。 “大帅得胜归来自然欢喜,可老妇的三个儿子随着大帅出征,却一个都没回来。” 老妇人的眼泪如重锤般击打在她心头,将她的傲慢粉碎。 人命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生前的贫富贵贱,在死亡面前从不分轻重。 从此之后,木叶再也不觉得自己比手下的士卒高贵,也再没有拿人命做过诱饵。 重骑有七百人,只有这七百人,能撕开苏慕宇的箭阵。牺牲他们实在是无奈之举,他们是木叶挑选操练出来的,也是这个时候木叶能信的人。 但现在,她不打算把这个故事讲给穆允和狼七听,只严厉了语气:“我意已决,你俩不必再多说,按我的将令去办就好。” 即使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二人还是不肯起来。 木叶有些恼怒:“你俩别在这个时候不懂事闹脾气,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打算。” 穆允还想说话,木叶一个眼刀甩过来,让他闭上了嘴。 木叶满意地看到二人不再反驳,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穆允,今夜你骑千里烟云罩,我要皎雪骢。” “郡主!”穆允急得吼了一声:“皎雪骢不如千里烟云罩,殿下要突围,好歹骑匹好马。” 木叶等着他吼完,不紧不慢地解释:“皎雪骢也是我的战马,只是不常骑罢了。你不知道,苏慕宇眼热我的千里烟云罩好久了,从前我宁可被建昭帝罚,也没舍得给他,今日也不能叫他捡这个便宜。” 穆允听了这个解释,一口气堵住,半天才憋出一句:“郡主忘了?您那匹马不让我近身。” 木叶不再理他,转向狼七:“外面都准备好了?” 狼七点头:“一切就绪,只等郡主下令。” 木叶一甩战袍,走出军帐。帐外七百重甲骑兵已列队等候。 她将自己的千里烟云罩牵过,搂着马脖子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而后将缰绳交到穆允手中。 千里烟云罩打了几个响鼻,虽然显得急躁,却是不再抗拒穆允。 木叶飞身上了皎雪骢,冲着七百重骑下令:“重骑营的弟兄们,随我突围!”将长枪一指,替代军令。 七百人沉声齐喝一声:“追随郡主,誓死突围!” 便听得马蹄声阵阵,大地哀鸣着唱出挽歌。 今晚丹宸军中的一切,都被顾云烈看在眼里。 木叶扎营的时候,选了离谷口近的位置,几乎就在顾云烈的眼皮底下。 齐宇他们几个也听到了声声惨嚎,都赶过来,立在崖上,看丹宸军中发生了何事。 他们看不清楚军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但那隐隐的肉香他们却能认出来。 “他们吃伤兵?!”庆义大惊,“可我看月牙这几日调度甚好,远没到这个地步。” 顾云烈眉头紧锁,知道必然是有人暗中捣乱,今夜怕是不会平静。 果然,木叶处决那些人后,丹宸军中忙碌起来,宰杀牲畜,埋锅造饭。 这些日子这样的事常常发生,但细看就能发现,今夜的规模比往常更大一些。 齐宇眯着眼看了半晌:“月牙这是打算突围?” 顾云烈点点头,算是赞同,又转头问了一句:“苏慕宇那边没得到消息吧?” “月牙多聪明,营帐扎在咱们下边,离苏慕宇守的谷口远着呢,他看不到。”齐宇语气里带着骄傲。 顾云烈吩咐一句:“派兄弟们看着,要是她军中有人想去给那边报信,直接射杀。” 庆义干脆答应一声,下去找人去了。 齐宇还站在顾云烈身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按月牙的性子,必然要与苏慕宇面对面打,咱们是帮她,还是······” 长久的沉默,久到齐宇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把这一句问出来。 “但盼以她的本事,能从苏慕宇手下逃脱。”顾云烈的声音很轻,可以轻易被夜风吹散。 第三十四章 被俘 苏慕宇得到消息的时候,木叶的七百重骑都已经快要杀出塘龙谷了。 他一脚把身边的漂亮侍妾踢开,翻身下床,让人给他穿甲戴盔。 同时下令,让守在出谷口的人立马射箭,务必将西凌人赶回谷中。 今夜的木叶让这七百人全副武装,不说人人重铠,连脸上都罩着面具,连马匹也是铁甲护身,箭阵伤不到他们分毫。 南宛的防线很快被突破,木叶一马当先,杀向苏慕宇的中军大帐。 这里的护国军多是步兵,对战骑兵本就不占优势,更何况是这样一面墙似的重骑。 木叶又是晚间偷袭,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护国军完全无力对抗。 一个副将盔歪甲斜地跑入苏慕宇大帐中:“大帅,西凌兵太强悍,我们不是对手啊,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兄弟们根本拦不住。” “什么?”苏慕宇闻言大怒,一个巴掌扇到这个副将脸上,“一群废物!” 听到西凌军马上要过来,苏慕宇也心里害怕,他知道木叶本来就和他素有嫌隙,到了西凌之后,这一次被他这样算计,心里肯定恨毒了他。 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对上木叶,一丁点胜算都没有。能与木叶一战的,只有顾云烈。 “赶紧擂鼓,传信,让顾云烈把人带回来支援。”看着副将呆住的样子,苏慕宇往他屁股上踹一脚,“赶紧滚!” 副将踉跄两步,顺势往前冲出帐门。 木叶听见擂鼓声音,知道苏慕宇是在叫顾云烈的人。 现下木叶只能赌一把,她今晚的事是在顾云烈眼皮子底下做的,既然顾云烈默许了这样的行为,那也许他也会网开一面,把自己的人放走。 毕竟现在苏慕宇叫顾云烈前来帮忙,给了顾云烈这个借口。 木叶心里算计着,手下却没犹豫,打护国军的人对她来说,简直像狼入虎口。 往前看去,苏慕宇顶盔掼甲,骑马犹豫着不敢往这个地方过来。 木叶看见他,打马冲过去。 苏慕宇眼见着木叶向他冲来,立马让身边的人护在自己身前。 几十人团团围住木叶,木叶长枪荡开,周身几丈内躺倒一片南宛军。 皎雪骢虽不像千里烟云罩一般好斗,但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此时全身的铁甲,也敢去撞拿着武器的南宛军。 木叶看苏慕宇就在眼前,一提马缰,皎雪骢明白主人意思,腾跃而起,越过眼前几人,直落在苏慕宇眼前。 苏慕宇看远在几人之外的木叶,突然就到了眼前,心里惊骇至极,连拿刀挡一挡都忘了。 木叶不给他机会,举枪便刺,她考虑到顾云烈,倒也没想杀了苏慕宇,却有心往他身上卯几个眼,给自己出出气。 银枪刚往前一刺,眼见要撕开苏慕宇的铠甲,却不想被一柄金光闪闪的凤翅镏金镋架住。 这凤翅镏金镋木叶最熟悉不过,她最爱用枪,顾云烈却是喜欢用镋。 “殿下莫怕,末将前来助阵。”果然是顾云烈的声音。 一击不成,木叶也不纠缠,调转马头往烈月军来的反方向跑去。 木叶余光往四周一瞥,便见烈月军与护国军的草包不同,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几人一组围住木叶麾下的一重骑,两三人困住马上之人,剩下几人专往没有铁甲护着的马蹄马膝处下手,很快就见重骑一个个倒下。 木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身后苏慕宇的声音听的清楚:“顾云烈,今日必须活捉木叶!” 要是木叶铁了心要跑,顾云烈定然会放她走,只是这样一来,苏慕宇可就有理由收拾他。 木叶心里想的清楚,双腿猛地一夹,叫皎雪骢停步,使出一招回马枪,往后狠狠一刺。 这一招是木叶的杀手锏,少有人能让她使出这一招,更是几乎没人能躲过这一招。 顾云烈其实也难躲过,只是他注意到木叶骑的是皎雪骢,知道她做好了被俘的准备。 再看她并不回头只顾往前跑,就知道她肯定得使这招回马枪,才能重回战局。 有了准备,自然挡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势。 木叶并不感到意外,顺势调转马头,与顾云烈战在一处。 木叶的武艺全是顾云烈教的,往日兄妹二人也喜欢在教军场较量,二人对彼此的招式烂熟于心。 在观战的人看来,这场战斗异常激烈,五钩神飞亮银枪和凤翅镏金镋,宛如一银一金两条蛟龙,缠斗之时甚至有火星四溅。眨眼间二人已交手数十回合。 其实对于顾云烈和木叶而言,不过是又一场寻常的较量罢了,与闹着玩没多大区别。 苏慕宇看着着急,让弓弩手准备着,瞄准木叶的皎雪骢。 皎雪骢不比两人,腾挪不那么方便,目标又大,瞄准起来容易的多。 一直粗长的铁箭携着尖啸的风声,直直穿破铁甲,刺入皎雪骢的马腹。 皎雪骢哀鸣一声,倒地不起,马背上的木叶也被甩了出去。 此事突然,木叶又是直接被甩向顾云烈的尖刃,顾云烈猛地一攥手中兵器,凤翅镏金镋堪堪停在木叶喉前。 苏慕宇鼓着掌走上前来:“顾帅当真了得,凶悍如木叶也被你拿下。” 他身后跟着护国军的几人,拿着铁索,将木叶双手死死缚住。 苏慕宇立马要升坐帅帐,在众将面前审讯木叶。 众将刚刚按品阶或坐或站,在大帐里安顿下来,有斥候喊着来报:“报——,大帅,塘龙谷中剩下的西凌军全部突围。” 苏慕宇将帅案重重一砸:“顾云烈,你该当何罪?” 齐宇庆义等人心下一慌。 方才,看见木叶突围后,便有烈月斥候跑来说,西凌的其余人正悄悄向谷口移动。 顾云烈迟迟不下进攻的命令,等苏慕宇那边传来催他们过去的鼓声后,顾云烈却立即下令全军立马向苏慕宇那边过去。 这是明摆着的事,顾云烈要违背苏慕宇的将令,放了这些西凌兵将。 齐宇心里高兴,知道月牙今夜的心思不会白费。 但现在听苏慕宇问责,又不免替自家大帅悬心。 顾云烈毫不慌乱,拱手道:“请三殿下明示,末将错在何处?” “你还敢顶嘴?”苏慕宇大怒,“那些西凌军是怎么跑走的?” “末将一直奉命守在谷口,是殿下擂鼓让末将驰援,末将谨遵将令,还生擒了木叶,委实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这句话将苏慕宇问住,但一想既然木叶已经被活捉,那么收拾顾云烈是顺手的事,倒也不必在这里计较。 于是苏慕宇干脆将这件事轻轻揭过,挥手让人把木叶带进来。 木叶被人推搡着进帐,立于主座前,高昂着头不肯给苏慕宇跪下。 “贱人还敢不跪?”有急于表现自己的护国军将军,冲上前来,往木叶的膝弯处狠狠踢了几脚,逼她跪下。 苏慕宇赞许地笑笑,又对身边的近侍下令:“过去搜身!” 侍卫接令,在木叶身上细细寻找一番后,将一块腰牌毕恭毕敬地双手呈给苏慕宇。 苏慕宇接过,正反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陡然变了脸色。 “木叶!还不快快把你与顾云烈勾勾搭搭的事详细讲来,本帅还能饶你一命。” 烈月众人皆是一怔,跪着的木叶却兀自冷笑起来。 “苏慕宇,我本以为你只是蠢,没想到连眼睛也不好使。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木叶的反应和苏慕宇预料的大为不同,他又连忙仔细看看那腰牌。 这才发现,并不是韩霖给他看过的那一块,虽然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但上面的“烈”字却变成了“叶”字。 木叶在渡冬关自己的房间找到这块腰牌后,心中极是怀疑。她从没见过顾云烈有这样的东西,但上面又明明白白是个“烈”字。 她思来想去,决定留个心眼,莫说韩霖不知道,她连穆允狼五狼七都一并瞒住,自己偷偷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只是将上面的字做了改变。 原先那一块被她烧了,连灰都扬了个干净。 果然是苏慕宇留的陷阱,若她当真将那一块随身携带,此时被搜出来,就是确凿无疑的顾云烈通敌的证据。 木叶笑到岔气:“咳咳咳,苏慕宇,从我身上随便找一块令牌,就说我与顾云烈私下有交往,你是失心疯了?” 眼见妙计落空,苏慕宇气得脸都红了:“来人,给她上刑!” 几个膀大腰圆的军将,端过一条长木凳,将木叶绑在上面,手里提了带着倒刺的鞭子,只等苏慕宇下令。 苏慕宇离开主座,到木叶身前:“你若是将顾云烈与你勾结一事认了,本帅可免你受皮肉之苦。” 木叶毫无惧意:“就你这样的草包还敢自称本帅?真真要笑死我。我木叶行事磊落,没做的事就是没做,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戳在苏慕宇的痛点上,他恶狠狠喝了一声:“行刑!” 带着倒刺的鞭子裹挟着风声落下,在木叶背上留下一条狰狞的疤痕。 木叶爱穿玄色的衣服,一般受伤也很难看出,但一瞬间涌出的血将衣服浸透,滴滴答答落下,汪成一滩。 顾云烈和烈月军的众将哪里看得了这个,庆义冲过去将行刑者高举的手死死拽住。 顾云烈沉着脸看向苏慕宇:“三殿下这般急于将末将置于死地吗?甚至要严刑逼供?”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愤怒。 苏慕宇看着烈月军这样,也不敢再动手。 而且若是顾云烈将此事告诉父皇,以他父皇多疑的性子,难保不会怀疑他和沈家。 可是他想不通,本该顺顺当当的事,怎么就成了如今这骑虎难下的局面。 第三十五章 狼五回京 木叶在塘龙谷突围的时候,狼五终于见到了盛京的城门。 这些日子狼五过的也不容易,木叶交代他在见到木北墨前不许让任何人发现。 韩霖在渡冬关一线安排了大量的斥候散兵,虽然狼五很想当面质问韩霖为什么这样做,不过他还是把这冲动压下去了。 若是韩霖做这些事并无隐情,那他必然不会挂念昔日情分。狼五就变成了自投罗网。 他被捉倒是没什么,但若是丹宸被断粮的消息不能送到太子殿下手中,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一路上有不少姚宏直的门客弟子,狼五为确保安全,绕着人多的关城闹市,只挑僻静无人的深山老林走,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打猎,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挑着小镇子,多备些耐放的干粮。 这一路走来多有不易,又是日夜兼程,此刻见到盛京城,一路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 狼五遮了脸,只将东宫的令牌高举在手中,快马冲过了城门。 城门口的守军看见他手里的金字令牌,不敢阻拦,虽然没到开城门的时间,却是丝毫不敢耽搁,将城门打开容一马通过的缝隙,将狼五放行。 狼五害怕京中姚宏直眼线众多,于是找了一家小驿站,将马匹安排好。自己假意去了房间休息,其实偷偷从窗户里跳出去,直奔东宫而去。 他是木北墨身边第一批狼卫,跟着殿下的时间最长,在东宫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过狼五还记得木叶的嘱咐,对东宫的人也不放心,没从正门走,翻墙进了东宫后,直奔木北墨的寝殿而去。 而后在窗前被几个狼卫兄弟拦住。 他是被狼三从空中打下来的,扑到在地,狼三狠狠踩在他背上。 东宫的大理石地面凉得刺骨,狼五心里却是见到了信任的人后的轻松。 狼一的刀横在他面前,不等狼一动手,狼五自己先开口求饶:“大哥别动手,我是老五!”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狼一愣了一下,立马蹲下一把扯开狼五脸上蒙面的黑布,怀疑地仔细打量。 “大哥别看了,真是我。”狼五被他的目光打量的不自在,想要伸手挡一挡,狼三扭住他的胳膊使劲拧了一下。 狼一这时才确认,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眼眶青黑的糙汉子是五弟,想问的话太多,可都堵在嘴边,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狼三看狼一没反应,干脆把狼五的头扭过来自己看。 他使的劲大了点,狼五的颈椎发出“咔吧”一声,疼得他大喊:“老三你是不是想搞死我,妈的你轻点。” 狼三没看清他的脸,但听着他的话下意识地骂了回去:“你小子只认大哥不认我是吧,信不信老子把你头拧下来。” 兄弟相认,虽然嘴上还骂着,狼三已经伸手把狼五扶起。 “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了?前线不是挺顺当的吗,你怎么回来了?”狼一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好奇地询问狼五。 狼五听他这么问,立马想起要紧的事,没回答狼一,反而反问他:“殿下呢?我得见他,有十分要紧的事说。” 狼一看他焦急的样子,知道必有大事发生:“殿下这两天心烦得很,刚睡下没一个时辰,你要不先去把自己拾掇一下,等殿下醒了再说?” 狼五还有些犹豫,殿里突然传出木北墨的声音:“外面怎么了?” 三人皆是一惊,狼一最先反应过来:“殿下,是狼五回来了。” 木北墨这些日子睡得一向轻浅,就算睡着也是纷乱的梦境,梦中那些鲜艳的红色总是叫他觉得不祥,心中会莫名想到木叶。 现下一听是狼五回来了,他立刻清醒:“狼五进来。” 就听一阵脚步声,他忠心的属下在他面前半跪行礼:“殿下,狼五回来了。” 狼五半晌没听到太子爷叫自己起来,心里奇怪,抬头看了一眼。 结果直直地迎上了木北墨的目光。 狼五一个激灵,赶紧低下了头。 木北墨的声音有些发飘:“狼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狼五哭笑不得,自己平日里是喜欢收拾的清清爽爽的,但也不至于几天不打理自己,就让人认不出来吧。 为了防止话题继续跑偏。狼五不得不直接说明来意:“殿下,前线出事了。” 这句话很有效地把木北墨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怎么,木叶出事了?” “韩霖断了军粮,郡主决定要改近路去偷袭顺中关。” “断粮?!”木北墨听闻后大惊,粮草是行军时的重中之重,若是粮草被断,无疑是极险的军情。 这些日子前线不断有战报传来,木奕承常在上朝时,让身边伺候的固武念给满朝文武听。 这些战报上说的都是好消息,木北墨听了也觉得木叶一切顺利,所以狼五狼七送来的信减少也说的过去。 却不料狼五所说的和他所知道的,完全不同。 “你坐下,把所有事详细说来。”木北墨的语气还算沉静,内心已是要压抑不住的惊慌。 狼五听话地搬过一把梨花木矮凳,坐在木北墨眼前。 “拿下渡冬关后,朝中连下几份诏书要我们尽快出征。末将与韩霖有几分交情,收复渡冬关后更觉得韩霖可信。却不想出关两日后,他就打伤运粮的将士,把我们的粮草彻底断了。郡主决心绕近路,在两三日之内拿下顺中关。” 木北墨见他嘴唇干裂,话又说得急,示意他喝口水再说。 狼五随手拿过一坛酒,仰头猛灌了几口,喉咙里火烧火燎般的干痛好了许多。 他喘口气,继续说:“郡主担心韩霖改了战报,因此派末将回来告诉殿下。” 木北墨看他犹豫,问道:“她只让你说这些?” 狼五纠结一下,决定实话实话:“郡主说殿下帮衬了她许多,只是断了军粮这样的大事,必然是王上决定的。郡主不想让殿下为难,但这番确实是生死关头,还望殿下能帮就帮。” 木北墨沉默着不说话,狼五不知道他怎么想,也不敢贸然开口。 木北墨感觉到熟悉的愤怒和无力,狼五说的话肯定是修饰过的,但就算这样,他也能听出木叶的态度。 到了这种时候,木叶居然还不信他,甚至将他的狼卫送回来一个。 他不是没为了木叶而和父王作对过,在父王不愿给她实权的时候,是他帮着木叶得到了丹宸军。 那她凭什么觉得这一次,他不会帮她? 她敢带着那一万人,还是吃不饱的一万人,急袭顺中关,却不肯等些日子让他想到办法。 木叶做这样的决定,无疑是因为她心里还信着顾云烈,她觉得顾云烈会帮她拿下顺中。 不杀也就罢了,可这样的心思让木北墨更是愤怒。 其实木叶虽然信任顾云烈,却从没有让顾云烈帮她拿下顺中关的想法,她的安排是让顺中关里的百姓闹事,里外夹击。 只是木北墨心里一直记挂着木叶出征前,为了木北墨与他争吵一事,不免会往顾云烈身上想。 虽然愤怒,木北墨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将心头的火气压了压:“狼五,你从丹宸军中出来几天了?” 狼五在心里算了一下,答道:“今日是第五日早晨。” “五天,”木北墨心里一沉,“她打算两日攻下顺中关,可现在已是五日,无论胜负,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狼七那里也没有消息。” 狼五倒是不怎么担心:“殿下莫要太过忧心,顺中关不像渡冬关,并不能那样轻易地拿下,怎么着也得打几天。狼七没消息,说明打得还算顺利,没空传消息过来。况且传信再快,也得有个两三天。” 这话有些道理,木北墨悬着的心略微放下来些。 他觉得奇怪,狼五都想得明白的事,怎么自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要是尹康在这,就会告诉木北墨,这种事呢,就叫关心则乱。 不过他很快又将心思放到了狼五说的这些事上。 木北墨仔细把狼五说的话又过了一遍,意识到战报被改这件事情,是他去向父王求情的出发点。 虽然木叶觉得是父王下的决心断了她的军粮,又多次下诏逼她出兵,是父王打算弃了她。 木北墨却觉得,这是有人在父王面前说了些什么,让父王对木叶产生了怀疑。 这个人大概率就是姚宏直,木叶怀疑过韩霖和姚宏直的关系,也传信让他派人去查,却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要是时间足够,木北墨还能顺着狼五给的这些信息仔细去查,不过眼下显然没有时间。 比起拿到姚宏直和韩霖勾结的证据,劝父王派兵增援供给军粮,才是更重要的事。 木北墨心中做好决定,对狼五下令:“你现在去收拾一下自己,而后随我进宫面见父王,在上朝之前说服父王。” 一炷香后,两匹马从东宫飞奔而出,直往皇宫而去。 木北墨是太子,说要求见木奕承,自然没人敢拦。 到了木奕承的御书房外面后,木北墨让固武进去通传,说有急事要告知父王。 固武不敢耽搁,急忙回禀了木奕承。 木奕承不知道儿子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等到上朝的时候说,但也让固武马上叫人进来。 第三十六章 她不过是颗棋子 木北墨进入御书房后跪下行礼,不等木奕承让他起来,直接说明来意:“父王,儿臣有关于前线的要紧事禀报。” 木奕承眉头微皱,不过还是点头:“起来坐下慢慢说。” “木叶出征之时,儿臣派了两个狼卫随行,今日早晨有一人从前线回来,儿臣听闻他所说后,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耽误,立马带他来见父王。”木北墨起身后并未坐下,毕恭毕敬地给木奕承解释。 木奕承并未有什么反应,狼五偷偷看了木北墨一眼,后者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于是狼五跪得越发笔挺,将丹宸夺回渡冬关后的事,一件件详细讲来。 狼五说罢后,木奕承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狼五辛苦,回去休息吧。” 王命已下,狼五不敢耽搁,给木奕承父子二人行过礼后,就退出了御书房。 木北墨心里一沉,有浓重的不祥的预感。 “墨儿,此事你做的唐突。”木奕承的语气还是平淡,但话里大有对木北墨的不满之意。 木北墨立即跪下:“儿臣糊涂,不知道哪里做错,请父王赐教。” 王座上的木奕承并不说话,只屈起食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不徐不缓的“笃、笃”声,逼迫着木北墨的神经。 这样的态度,木叶猜的没错,果然是木奕承要她死。 敲击声突然停止,带来的沉默迅速填满了整间书房,逼仄得让人喘不上气。 不过木奕承很快失去了继续维持沉默的兴趣,他不想把木北墨逼得太过,毕竟木北墨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而且足够优秀。 也许过于优秀了,以至于木奕承不得不敲打敲打自己这个有野心的儿子。 “木叶是一颗棋子,但她很不安分,所以朕想用她的死,换取更有用的东西。你明白了吗?” 木北墨艰难地开口,还想试着劝一下自己的父王:“父王,阿叶毕竟是您的女儿,是儿臣的王妹,她······” 没等说完,被木奕承开口打断:“你该和朕一样清楚,木叶是怎样被认回来的,也该和朕一样明白她的身份。” 这是木奕承第一次提出木叶的身份,虽然滴血认亲的时候,木北墨亲眼看到固武在水里动了手脚,他知道自己的父王并不在乎木叶的身份,也不在乎随意封出去的郡主之位。 毕竟,连给木叶赐名的时候都只是随意起了个“叶”字,虽说是因为“恰如归根之叶”,但落叶从来不是什么好意象。 只是木北墨不晓得,原来父王一直清楚木叶其实并不是王室血脉,所以当初的那些宠爱,不过是逢场作戏。 木北墨又想到木叶那野兽般的直觉,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些宠爱里的算计,反而是他,木奕承的亲儿子,还以为木奕承对木叶的偏宠里,带着些许真心。 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木奕承要杀了木叶。 当初认她回来,是想让她为西凌效力, 但木奕承和他一样,很快发现,木叶根本不是会乖乖听话随意被人拿捏的人。 对于君王来说,一颗棋子,最重要的不是有用,而是听话。 不听话的棋子,是棋盘上最大的变局,就需要尽快除去。 深知无法从父王那里替木叶找到援兵,或者更清楚地说,父王彻底断了他对木叶做出任何帮助的可能。 但凡木北墨出手帮木叶,就是违背了木奕承的意思。 他虽是木奕承的独子,但木奕承未必没有收拾他的方法。 “儿臣愚钝,听父王说后,才晓得此事是儿臣欠考虑。现下,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木奕承听后,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你当真,晓得该怎么做了?” “墨儿啊,”木奕承继续说道,“朕要杀了木叶,还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你。”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木北墨却是悚然一惊,抬头看向木奕承:“父王······” 木奕承亦是直直看向木北墨,眼神犀利,像是要透过那翡翠般的眸子,看穿他的内心。 “你自己想想,自她来到西凌之后,你做的哪一件事与她无关?”木奕承说的很慢,“你不该被任何人这样拴住,你不能有软肋。” 字字如重锤一般,砸向木北墨的耳膜,震得他发晕。 软肋?木叶是他的软肋吗? “儿臣没有。”木北墨甚至找不出理由,只能回了干巴巴的四个字。 木奕承没继续追问,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和蔼:“如此最好,你说谎也没关系。不论如何,木叶是一定得死的。” 木北墨恍惚着陪木奕承用了早膳,又去了早朝。但面上一直维持着镇静,没叫木奕承或是其他人,看出他心中分毫的思绪。 等下朝后回了东宫,木北墨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心中不住的盘算。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信任木叶的本事,若是她能自救,收复三关,平安回来。后面的事,他还能为她慢慢图谋。 木北墨蓦然想到,若是他不曾向父王提出要迎会木叶,若是他没设计逼木叶回来,现在的她也不会沦落到这般艰难的境地。 她就还能在烈月军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副帅,还能在顾云烈的庇护下,做张狂肆意的顾家九小姐。 想到此处,木北墨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突兀地疼起来。 木北墨自己觉得这情绪强烈又莫名,耳畔又响起父王那句“软肋”,他晃晃头,想把这闹人的情绪从脑海里甩出去。 “呦,殿下这是怎么了,又闹心了?”东宫里只有尹康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木北墨说话。 尹康手里拎着一把天青泥瑞狮紫砂壶,对着壶嘴吸溜一口,踱着方步走到木北墨对面坐下。 看到木北墨手里又拿着墨条在砚台里磨着,尹康深深嗅了几下,没闻出来今天又用的哪坛酒。砚池子里和的酒液太多,尹康的鼻子已经分不出来了。 他早就放弃劝说太子殿下改掉这个最近养成的奇怪癖好。干脆视而不见:“殿下想什么呢?” 木北墨几乎脱口而出:“木叶。” 话说出口后,木北墨和尹康都是一愣。 尹康受不了这尴尬的场景,率先打破僵局:“狼五比殿下回来的早,老朽和他打听过了。看殿下这样子,莫非王上不肯出兵援救郡主?” “父王要她死,还警告孤不许插手。”木北墨对这个老家臣没什么好隐瞒的,“现下,只能等她的消息。” 木北墨要等的消息,姚宏直在昨晚就已经知道了。 密信是韩霖送来的,与加急的战报一起。假的战报在上朝时,被固武念给朝臣。真的军情,却只有姚宏直和姚茂知道。 看完信后,姚宏直将姚茂唤到自己书房,屏退了服侍的人,父子二人围坐在书案前,火炉上热着粘稠的米酒。 晚上姚琳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好端端的床褥折腾的乱七八糟。 实在睡不着,姚琳干脆坐起来,夜晚寂静,能让人很快平静下来。 没人打扰,也没别的事来干扰姚琳,她的思绪很快飘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木叶身上。 想到木叶,姚琳突然想起,木叶曾经教过她如何潜行。 这个念头像一粒火种,点燃了姚琳那颗不安分的心。 她想了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决定往自己爹爹的书房跑一趟。 整个府中,自然是去爹爹的书房最刺激有趣,就算万一被发现了,大不了给爹爹撒个娇,也不会受什么惩罚。 姚琳向来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立马下床挑了玄色的衣服换上。 因为害怕自己冻着,姚琳还在黑衣下面穿了几件厚衣裳。 姚琳仔细回忆木叶是怎么教她的,悄悄贴着墙壁,尽量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姚宏直今夜要和姚茂讨论要紧的事,所以叫管家准备好所需事物后,便叫人都退下,书房外也不许人等着候命。 所以姚琳的潜入行动十分顺利,她不晓得内情,只觉得自己颇有天赋,竟然没叫一个人发觉。 姚琳原本的打算是推开书房门直接进去,看见爹爹惊诧的表情后,再骄傲地把自己有多厉害好好吹嘘一番。 但在她打算伸手推门的瞬间,书房中传来的语句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书房里的人声音低闷,姚琳听的不甚清楚,却分明听见了阿叶姐姐的名字。 姚琳改了主意,蹑手蹑脚地绕到窗边,把手指放在嘴中抿湿,在窗纸上悄悄捻了个洞,伏在这个小洞旁仔细听着。 “父亲,韩霖说木叶兵困塘龙谷,已经被苏慕宇活捉。而且韩霖仔细检查过了,木叶果然将那块伪造的令牌带在身上。这样确凿的证据,足够让苏慕宇定顾云烈的罪。作为回报,他会替我们杀了木叶。” 姚琳认出来这是姚茂的声音。虽然这句话中有许多她不明白的地方,但她知道与木叶的性命密切相关。 姚琳竖直了耳朵,听自己的父亲要怎么回复。 “很好,传信回去,告诉韩霖,其余的事都不要紧,只是木叶诡计多端,必须保证她死在南宛军中,要亲眼看到尸体!” 窗外的姚琳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心里泛起,爹爹怎么会想要杀了阿叶姐姐?他明明很喜欢她去找阿叶姐姐玩。 因为阿叶姐姐妨碍到了父亲?姚琳知道父亲位高权重,有政敌是很正常的事,她也多少知道一些父亲的手段。 但她不能允许这件事的发生,阿叶姐姐决不能死。 可是,如果是她的父亲想要害死木叶,那姚琳能找谁帮忙? 第三十七章 救救阿叶姐姐 这个问题,无需细想,姚琳也知道答案。 现下能帮她的,只有太子哥哥。 姚琳害怕再待下去会被父亲发现,于是平稳了气息,又小心翼翼地顺着原路回到自己房中。 往书房跑了这一趟之后,姚琳更是睡不着。 她原本打算连夜跑去东宫,考虑后又觉得不妥当。 父亲和姚茂讨论的事显然是极其机密的,今夜自己的行动这样顺利,看来不仅是自己颇有天赋的原因,更是因为父亲害怕机密泄露,所以把人都打发走了。 若是自己贸然行动,被发现后父亲定然会把她禁足。 被关在房间里是姚琳最讨厌的事,但现下,被禁闭的恐惧远远比不上不能把消息送出去的恐惧。 姚琳知道父亲和太子哥哥经常政见不合,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她不喜欢掺和到这些事里去,不代表她毫不知情。 她一直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太子哥哥是日后的国君,父亲是西凌的忠臣。王上和臣子间看待问题有不同看法,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要父亲一直忠于王上,而太子哥哥也信任倚重父亲,这就够了。 可今夜听到的这些事情,明明白白告诉她,父亲和太子哥哥之间的关系远比她想象的恶劣。 阿叶姐姐刚来西凌不久,父亲要对她动手的唯一原因,只能是她与太子哥哥走得太近,威胁到了父亲。 姚琳想不明白朝堂上的弯弯绕,但她明白自己的心。 虽然她认识木叶的时间并不长,但木叶给她平淡乏味的生活带来了那么多乐趣,就好像世界突然变的五彩缤纷。 认识木叶之后,姚琳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好玩有趣的事情,生活中的每个方向都写满了未知,太多的事情值得探索,而唯一不够的只是时间。 姚琳不想让木叶变成初识那夜的烟火,只绚烂一瞬后,就彻底消失在无边的夜里。 她知道这件事也许让父亲筹谋了许久,也知道日后被父亲发现后自然会受惩罚,但她更清楚,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若是袖手旁观,自己定然会愧疚一生。 姚琳心里还有另一份打算,她知道太子哥哥看重阿叶姐姐,父亲暗中陷害一事终究会被发现,到时候,太子哥哥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更会进一步恶化。 与未来的国君结仇,于姚家没有一丝好处。 父亲已然把事情做下,或许太子哥哥会看在她通风报信的份上,不深究姚家的责任。阿叶姐姐回来后,也当不那么恨父亲。 若是想要把消息告诉太子哥哥,最稳妥的方法,是由父亲亲口同意让她去东宫。 姚琳心中拿定了主意,干脆靠在床头,揪着床帘角上坠着的流苏,在心里默默想着该怎样说服爹爹。 就这样到了五更天时候,姚琳终于熬不住,睡着了一会儿。 也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姚琳心中有事,睡得浅,门外侍女的声音传来后,姚琳立刻清醒过来。 她唤来侍女,伺候着自己穿上一套曲水纹织锦缎宫装,又仔细收拾了妆容和发饰。 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后,姚琳去了后厨,亲自看着人准备了丰盛的早膳。 等姚宏直下朝回家的时候,就见自己的二女儿在府门前迎候。 今天的姚琳格外殷勤,早膳的时候端茶倒水,布菜盛粥都亲力亲为。 姚宏直阻止姚琳第三次给他盛粥:“无事献殷勤,必有原由。说吧,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姚琳笑得眉眼弯弯,往自己爹爹身上靠过去:“父亲,今天的早膳合不合您的胃口呀?” 在姚宏直开口之前,姚琳立马补充一句:“这可是女儿亲自下厨做的。” 听到这句话后,姚宏直嘴边的“味道与往日相差甚远。”硬是换成了:“不错,为父很喜欢。” 姚琳笑得更开心,贴得更近:“那女儿今日打扮得好不好看呀?” “我女儿本来就生的好看,今日这样一打扮更加出挑。” 姚宏直夸完之后,看向自己的小女儿:“为父已经吃了你准备的早膳,你个小鬼灵精要提什么条件啊?” “父亲英明神武,女儿就知道瞒不过父亲。”姚琳继续讨好姚宏直,试探着提出自己的要求,“女儿前些日子管太子哥哥借了本书,正巧看完,想今天送回去。” 姚宏直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就你那个性子还看书?你就是想去东宫见见太子殿下。” 姚琳脸颊绯红,娇嗔了一句:“爹,你瞎说。” 二女儿想去东宫这件事,姚宏直并不觉得意外,姚琳自幼倾慕木北墨,如今年纪见长,情窦初开,想要多见见木北墨也在常理之中。 姚宏直仔细一想,让姚琳去也好,他知道木北墨派了狼卫与木叶随行,或许有特殊的方法可以知道前线的军情。 让姚琳去东宫,可以试探试探木北墨对前线之事有何了解。 姚琳看姚宏直半晌不说话,手心里沁出了汗,不知道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借口,会不会让父亲起疑。 “你已经准备妥当,为父也拦不住你。只是你需谨记,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得放肆。”姚宏直开口应允。 姚琳心下一松,半真心半做戏地欢呼一声,立马安排车轿去了。 木北墨下朝后,没心情吃后厨准备的早膳。与尹康对坐,将找父王求情却被拒绝一事告诉老家臣。 看木北墨心里烦怒,尹康正想着怎么找一找说辞,劝劝自家殿下。 还没等他想出来,狼五突然急奔入殿,手中举着一个小金属管:“殿下!殿下,狼七送信来了!” 木北墨不似往日的镇静,伸手夺过,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努力稳了稳心神后,方才顺利打开了管口,从中倒出卷好的信。 触手便知不是寻常书信,而像是衣物的材质。 展开一看,上面的字已经微微发黑,还能隐约嗅到一股铁锈味,明显是用血写成的。 刚健遒媚的字体,木北墨认得清楚,是木叶的字迹无疑。 “兵困塘龙谷,速救” 短短几个字,就将木北墨唯一的希望打破。 塘龙谷地势险峻,木北墨知道。木叶粮断,又被困在此处,这信又是隔了许多天才送到,木叶该是凶多吉少。 布条轻飘飘地从木北墨之间滑落。尹康伸手拿过,狼五站在他身后,看他将布条展开。 “殿下!”狼五震惊大喊,“末将走的时候,穆允刚带人去探查地形,要改道近路。走塘龙谷是临时决定的,南宛怎么可能提前埋伏?” 木北墨明白他的意思,塘龙谷虽然地势险要,适合伏击,但木叶本不会走那条路,南宛不该浪费兵力在这条路上设伏。 更何况,就算木叶军粮被断,形势紧急,要尽快去往顺中关,也该走春流河一路。而不是为了几里的近路,就去更危险的塘龙谷。 木北墨细想其中关窍之时,东宫总管来到木北墨身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木北墨心中烦闷,呵斥道:“谁叫你进来的,滚!” 总管吓得立马跪下:“殿下恕罪,小人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姚二小姐求见。既然殿下忙着,那小人就叫她先回去了?” 听闻是姚琳来访,木北墨本想避而不见,想了片刻,又觉得不妥:“将人好生接进来。” 总管不敢耽搁,立马出去接人。 木北墨挥手让狼五先下去。尹康则是把自己的瑞狮紫砂壶找了个角落好生藏好。 姚琳对东宫熟悉的很,叫管家领着自己的随身侍女先去东宫的厨房,做几样自己爱吃的糕点。自己一人去了木北墨的书房。 一进去,姚琳随手把门牢牢关上,方才转过身看向木北墨。 这片刻的功夫,木北墨已把自己的心绪收拾好,脸上是惯常的温柔笑意:“琳儿今日怎么来了?” 姚琳确实疾步走到木北墨面前,径直跪下,小声却又坚定地说:“太子哥哥,琳儿今日来是要求你一件事。” 木北墨不解,连忙把她扶起来坐好,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莫要着急,慢慢说给我听,但凡是我能做到的事,一定帮你,不必说什么求不求的。” “太子哥哥,此事事关重大,琳儿实在无人可求,才来麻烦你。”姚琳面色焦急,“琳儿求求您,救救阿叶姐姐!” 这话大大出乎木北墨的意料,他愣怔一下:“你说什么?” 姚琳不像往日活泼,少有的沉静:“昨夜琳儿顽皮,悄悄去了父亲的书房,无意听到父亲和兄长姚茂密谈。听闻二人说,韩霖与苏慕宇暗中勾结,让阿叶姐姐被活捉,父亲还下令,要让南宛一定杀了阿叶姐姐。” 她看木北墨听的认真,又继续说道:“琳儿不晓政事,不知韩霖和苏慕宇是何人,但知道此事与阿叶姐姐关系密切,所以才来求太子哥哥。” 木北墨心中惊骇,不过没在姚琳面前表现出来:“琳儿,此事与姚府关系密切,你告诉了我,你父亲又会如何对你?” 听闻木北墨关心自己,姚琳心中感动,回答却是毫不迟疑:“于私,我与阿叶姐姐交往甚密,不忍看她受难。于公,阿叶姐姐是难得的武将,是西凌所需的将才,父亲已然为了自己贪念犯了大错,姚琳既然得知,就不能袖手旁观。” 她抬头直直看向木北墨:“琳儿已然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日后爹爹问起,我也是这样的说法。我是他亲生女儿,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第三十八章 殿下三思 木北墨清楚姚琳的性子,知道她和姚宏直完全不同,姚琳没什么心机,所说就是所想。 但这并不代表姚琳单纯愚笨,她只是心思澄澈,不愿意去细究朝堂上的龃龉。 姚琳说的坚决,让木北墨很是动容:“琳儿深明大义,若不是你说,前线的这些事我竟然还不知道。” 他叹口气,思索片刻后面上带了微笑:“此事交给我,你就此脱身,日后若你父亲问起,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这怎么行?”姚琳急着反驳,“这不是叫父亲和太子哥哥之间误会愈深了吗?” 木北墨知道她担心什么,出言安慰:“琳儿莫担心,我知道姚家向来忠诚,这事是你爹爹一时糊涂,并不改他的忠心。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了委屈,你照我说的做便是。” 得到木北墨亲口承诺后,姚琳心里一阵轻松,又扯了木北墨的袖子问道:“太子哥哥,你会把阿叶姐姐救回来的对吧?” 姚琳问的诚恳,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真切和期待。 可惜木北墨不能给她回应,现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里拿不定主意,但看见姚琳的眼神,木北墨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斟酌着用词:“此事我不能保证,不过我一定尽力去救她。” 姚琳也不失望,她知道这件事难办,有木北墨这句话就够了。 她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至于事情的结果如何,就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有人在敲书房的门,正是东宫总管带着姚琳的侍女进来。 总管手脚利落地在一旁的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将精致的各色点心摆好,又备下汀溪兰香茶,请太子和姚琳上桌。 在自己的侍女面前,姚琳装的极好,就是往常与木北墨相处时的样子,一点破绽都没表现出来,好像刚刚的对话只是场错觉。 一直在旁边假装不存在的尹康,看着主座上的姚二小姐表情奇怪,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二小姐并不是嫌弃今天的糕点不好吃,而是在给自己使眼色。 尹康眨巴着眼睛,飞速想了个借口:“殿下,您案上的折子堆了几天了,今天说什么都得批完,您别忘了啊。” 木北墨假意蹙眉:“康伯你好没眼色,琳儿好容易过来一趟,你煞风景作甚?” 一旁的姚琳连忙替尹康开脱:“太子哥哥,康伯说的没错,是琳儿不懂事,打扰太子哥哥了。” 说罢就从牡丹团刻檀木椅上跳下,施了个万福礼:“今日多有叨扰,琳儿就不久留了。” 木北墨也不强留:“今日也是事多,就不留你,这些糕点都是你爱吃的,不如带回姚府慢慢享用。” 姚琳兴高采烈地指挥着总管把各色糕点仔细包好,脸上无半点不悦之情,开开心心和木北墨告辞,回了姚府。 送走了姚琳,木北墨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失,而是逐渐凝固,变成了与心情无关的面具。 尹康凑过来试探:“殿下,咱们要怎么办?” 木北墨沉默不语,只是摆了摆手。 狼五方才并未走远,和狼一狼三躲在房外,方才姚琳所说的话,他们三个人也囫囵听了个大概。 听到韩霖和苏慕宇勾结,将木叶出卖给南宛军,狼五简直要羞愧死。 是他坚信韩霖不会做出反叛之事,让木叶陷入这般险境。 “你们三个愣着干嘛?快进来。”尹康从书房里出来,冲着三个人藏身的方向大喊。 三个狼卫急忙进到书房中,围在木北墨身边。 狼一最先说话:“韩霖的消息传到姚宏直这,也得几天时间,若郡主真的被南宛擒住,怕是已经······” 狼五脸色难看:“郡主早对顺中关等三关有所安排,到我走之前都是一切顺利,就算郡主被擒,顺中不日就会生乱。若是郡主遭难,苏慕宇定然控制不住局势,所以应当还能拖延一段日子。” “能拖延一段日子又如何?眼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尹康语气沉重,“王上不允许出兵,只派你们几个狼卫去又是无济于事。” 这话说的没错,木北墨虽是储君,但木奕承已经警告过他,他不能有任何异动,否则就是犯了父王的忌讳。 能偷偷去的,只有狼卫。但顺中关有南宛军五万,渡冬关的韩霖又和姚宏直沆瀣一气,存了置木叶于死地的心,几个狼卫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可木叶写了血书向木北墨求救,她已然被逼到绝地,没有其他人能救她。 仔细算来,木叶被逼到此般境地,应当说是木北墨的原因。 是木北墨,在她提醒之后,仍然没能查出韩霖和姚宏直私下联系,还与南宛暗中勾结。 是木北墨,明明知道她手下的人里有贵族的势力,却依然逼她只带一万人出征。 再往前推,还是木北墨,将她拉入西凌的诡谲朝局。 若不是因为木北墨要木叶为自己所用,她就不会被姚宏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但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接受了木北墨提出的建议,并欣然将这些危机当作自己的机遇。 于是一个机遇引出另一个机遇,正如危机会带来更多危机,生命会带来更多生命,死亡则招来更多死亡。 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宿命。 木北墨闭眼听着几人吵来吵去,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争吵声瞬间消失。 “倒也不是毫无办法,还有那两万人。” 尹康第一个反应过来:“殿、殿下的意思是,那两万人?” “不然呢?”木北墨反问他。 “殿下三思!”狼一反应过来后,立马跪下。 狼三随着跪下,看狼五还有些犹豫,狼三伸手使劲扯了两下狼五的衣角。 狼五方才跪下,和狼三一起请求:“殿下三思!” 看木北墨并不理会跪着的三个狼卫,尹康无奈,只好再次出言相劝:“殿下,那两万人是您废了四五年心血才练出来的,为了不让王上和姚宏直等人知道,您花了多少心思。当真要为了一个木叶,就让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吗?” 木北墨略有动容:“康伯说的没错,但是木叶······” 尹康接过自家主子的话继续劝道:“殿下,木叶再重要,毕竟也只是您的一枚棋子,况且她也不是那么好用听话,怎么算都是不如咱的两万军队的。更何况,这事也不是咱们把人派出去就能解决的。” “康老说的没错,”狼一附和道,“若真动用了这两万人,殿下又该怎么和王上交代?” 狼三接过话头:“殿下再想,这两万人,怎么过渡冬关?韩霖收不到王命,肯定不会放行。就算过了渡冬关,顺中关有南宛军队五万,其中三万还是烈月军,咱们的人就算能赢也必然是死伤惨重。而且,出兵的粮草只能用咱们自己的,这件事损失就太大了。” 木北墨听着三人陈述的理由,并不回话,单单点了默不作声的狼五:“狼五,你在木叶身边跟了些日子,你觉得她怎样?” 这句话让狼五倍感压力,他一直跟在木北墨身边,自然知道木北墨为了这两万私兵付出了多少心血,若真要在这个时候用这两万人,就意味着这些年来的辛苦白费不说,还会引火烧身,招来许多难办的麻烦。 可又如木北墨所说,他在木叶身边跟了这些日子,心中多有钦佩,木叶领兵的优秀才能他完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知道自家殿下慧眼识人,若是木叶当真能彻底为自家殿下所用,她一人远比两万私军有用。 问题在于,木北墨要动用自己的私军去救木叶,是孤注一掷的选择,能救回木叶的希望并不大。而倘若失败,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木北墨看狼五并没有直接回答,也不急着要一个回答,耐心地等狼五自己想好。 “殿下,若只凭私心,末将很是敬佩郡主,也希望郡主能安然无事。但为大局考虑,木叶郡主虽对我们有用,但救她的代价太过高昂,还请殿下三思,莫要轻下决定。”狼五说这话时,大有愧疚之情,却仍然坚定地劝木北墨仔细考量。 木北墨知道这四个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做事说话也是为自己考量,但听到他们齐齐劝说自己放弃木叶,心里大不痛快。 自从在战场上认识木叶后,木北墨常常会想到她。 一开始设计逼她回西凌,只是单纯觉得她是个有本事的,能为西凌所用。 可随着相处的时间渐长,对木叶的认识越深,木北墨就越感到惊叹。木叶就是这样的人,让人觉得她行事跳脱捉摸不透的同时,又让人不由得为她的才能而倾倒。 木北墨原本以为,自己只拿木叶当棋子看,不过是逐渐欣赏她的本领脾性,才想将她收于自己麾下,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归根结底,还是将木叶视作棋子。 可是现在,木北墨倒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思,如果只将木叶视为棋子,按他的性子,本不该听到她被擒后如此担心。 也不该凡是与她相关的事就记得清楚,木北墨记得上次出使南宛的时候,苏慕宇当面讥讽木叶。一想到木叶现在落在了苏慕宇手中,木北墨更是心焦。 他甚至期望,木叶对顾云烈的信任是真的,顾云烈会从苏慕宇手下护住木叶。 但顾云烈和苏慕宇本来就不睦,就算顾云烈真有这样的打算,他自身都难保,又谈何保护木叶?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木北墨终于下了决心,“但孤想过了,若想完成一番宏图伟业,必得有木叶相助。是以哪怕付出的代价巨大,孤也得去救她。” 第三十九章 春祭遇刺 看尹康等人还想再劝,木北墨抬手打断:“莫再多说,孤心意已决” 狼五是在场的人中,接受起来最容易的一个:“殿下,那咱们的人什么时候动身?要让二哥领兵吗?” 为了不让旁人发觉,木北墨的两万私兵并不在盛京附近,而是被他安排在离盛京较远的湟川,由手下的狼卫负责练兵,狼二是主将。 湟川离盛京远,离渡冬关却只有两三天的路程。 木北墨又沉思片刻,拿了主意:“发信让狼二立刻点兵去渡冬关,而后,我亲自去。” “殿下!”尹康焦急地阻拦,“在王上的眼皮子底下,您自己怎么去呀?” 木北墨此时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样子:“后日就是春祭,孤自有安排。” 西凌的春祭不像其他大多数国家,不在春分或清明,而是设在立春。 这个时候冬日还将退未退,仍有寒意,加上西凌的地势,更是时常有雪。 西凌人认为立春之后下的雪都是祥瑞之兆,所以春祭中还要祈雪, 王室的春祭格外隆重,要到盛京城外的祭坛,由木奕承主祭,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木北墨作为太子,虽不是主祭,但也需要从旁协助自己父王。 西凌虽然不像南宛一般注重礼教,但在国祭这样的大事上,也有诸多规矩。 祭礼的流程、每一步的时间、王上和众臣的站位等都有严格的要求。 进行过鸣炮、鼓乐齐鸣,整衣冠,击鼓,鸣金,净手等准备环节后,由木奕承率朝中各位臣子向天地行一跪三叩礼。 而后再由木北墨敬酒、敬茶、敬馔、敬饭、敬甜圆、敬五谷种、敬发粿、敬三牲,以求上天庇佑。 接着,由宣礼官宣读祝文、读祷词,焚祝文。最后,向日月敬大吉,献元宝,才算礼毕。 每一项内容都要申奏鼓乐,弦歌和鸣。所有参与者都虔诚行礼,崇敬备至。 春祭上一举一动都需谨慎,得按规矩来。木奕承毕竟上了年岁,繁复的春祭结束后,身子有些吃不消。于是坐上龙撵,闭目养神。 木北墨骑马护在龙撵旁,武将文官都不得骑马,亦步亦趋跟在轿撵之后。 行至半路,一旁松林之中似有异动,木北墨谨慎地让龙撵停下,唤来护卫拱卫在马车旁。 木奕承撩开轿帘:“发生何事?” “父王,刚才儿臣看到松林之中有人影晃动,儿臣心中不安,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木奕承点点头,表示赞同。 突然一只响箭破空而上,发出尖利得刺耳的声音。 随着这响声,松林中跃出二十几个身穿白衣,遮掩了面目的人。手中都拿着弓弩,冲着木奕承所在的方向连连射出弩箭。 木北墨临危不惧,调度身旁的护卫牢牢护住龙撵。 西凌尚武,木奕承虽贵为一国之君,也不愿躲在马车轿厢之中,而是亲自出来,看到底是何人胆敢行刺杀之事。 这些人来势汹汹,但战力似乎一般,很快就显出不敌王室护卫的败相。 木北墨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下令叮嘱一句:“别杀了,留活口。” 护卫头领答应一声,又带人上了。 因为春祭不得带尖锐利器,会被视为大不敬,是以除了木奕承身边的护卫,木北墨和武将都没带武器。此刻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护卫们与刺客交手。 很快,护卫们将刺客全部擒拿。木奕承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木北墨也是神色放松了些许。 木奕承看着被绑的刺客:“墨儿,交给你审讯,务必将幕后指使找出来。” 木北墨颔首应下:“父王放心,儿臣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树林中猛地又射出一箭,直扑木奕承胸口。这一箭迅猛又隐蔽,竟无人反应过来。 直至箭锋将至,木北墨方才察觉到恶风不善,却是来不及唤人,只能自己扑出去护在木奕承身前。 那箭刺在木北墨右胸,鲜血猛然涌出,在他的金丝滚边象牙白龙纹云袖袍上洇出一朵妖冶的花。 躲在暗处的刺客见一击不中,立刻射出第二箭,但这时护卫们已然反应过来,往箭射来的方向赶去,不多时就将一人绑了出来。 木北墨扶着车厢才能勉强站住,却还转头去看木奕承:“父王无事吧?” 木奕承眼看独子受伤,心中大急,但出行时又没带太医同行,此时此地,居然无人能为木北墨处理伤口。 木北墨面色苍白,脸上还强撑着笑意:“父王莫要担心,箭伤并不在要害处,于性命无碍。” “还愣着做什么?”木奕承冲近身伺候的固武发话,“赶紧把太子扶到车上,立马回盛京!” 接连几次变故,固武早就傻愣住了,听到木奕承呵斥,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将木北墨扶到龙撵上躺好。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木奕承让龙撵先送木北墨回东宫,自己率众臣先在此等待。 木奕承知道木北墨手下的尹康是杏林圣手,医术远比太医院的太医高超。 这样的人物,本该收在太医院之中,但尹康是木北墨已故的母妃留给他的家臣,木奕承出于愧疚之心,也就默许了此事。 祭坛到盛京城这一段路修得平整宽阔,可让四马并驾,全速奔跑也不颠簸,但饶是如此,到东宫之时,木北墨已经昏迷过去。 东宫里的人收到消息,在门口等候,看龙撵到了,狼一狼三忙冲上前去,将木北墨小心翼翼抬到早已准备好的软轿之上,又飞速送往寝殿。 尹康背着自己的匣子在寝殿中转悠个不停,看见人送来了,连忙指挥着狼卫把木北墨平放在榻上。 固武眼见着两个狼卫抬着木北墨快速消失在他眼前,想要跟上去,又不敢随意在东宫中走动。 在他左右为难之时,狼五迎了出来:“固大人,尹康正在给殿下治伤,伤势并不严重。大人不如尽快回去,莫让王上久等。” 此话正合固武心意,一拱手:“那小人就不多留,等将王上接回之后,再带太医来看殿下。” 狼五点头应允,客气地将固武送出东宫,眼见着龙撵远去,才跑回木北墨的寝殿。 他悄悄推开门进去:“殿下,固武走了。” 榻上双眼紧闭的木北墨倏然张开眼睛,坐了起来,看上去没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木北墨伸手握住那支还插在他右胸前的箭的箭杆,手上略一使劲,向右一拧,只听轻微的“咔哒”一声。木北墨顺手将箭直接拔出。 原来那箭头上暗藏玄机,触到物体后,箭头就会缩回,变成勾爪,牢牢抓住物体。 爪头虽尖锐,却是往里收的,所以并没有伤到木北墨分毫,只是把木北墨藏在右胸的血包戳烂,让血流出来。 旁边的几人脸上毫无惊异之色,显然是知道这事。 尹康帮着木北墨将被血染脏的象牙白长袍褪下,木北墨面色嫌弃:“把这件直接拿去烧了。” 而后又看向狼一:“寻来那些死士死了三个,把其余的人和十三接回来,就说我伤势不重,将他们押在东宫,我不日就审。” 狼一脸上带着笑:“十三那小子闹腾的很,这次也该叫他吃点苦头,收收性子。” 狼三狼五笑出了声,木北墨不理会狼一的玩笑话,起身换上常服,重新躺回榻上:“一会儿父王回来,必然前来探视,你们几个把脸上的笑都收一收。” 三个狼卫立马将脸上的笑容隐去,换上苦大仇深的严肃表情。 尹康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殿下,您这个样子可骗不过王上,让老臣给您拾掇拾掇。” 不等木北墨反驳,从匣子里拿出香粉就往木北墨脸上抹。 木北墨被呛地打个喷嚏,想要起身反抗,硬生生被尹康压了回去:“殿下您乖乖躺着,老臣手下知道轻重的。” 不多时,木北墨就变成了面色苍白的虚弱样子。尹康觉得没画过瘾,干脆扒开木北墨的衣服,在本该有箭伤的地方,画了个惟妙惟肖的伤口。 为求逼真,尹康还想滴两滴血上去,但看着木北墨快要能杀人的目光,还是讪讪地收回了手。 狼卫们看着想笑,但碍于木北墨的面子,不敢真的笑出声来。因为憋的难受,脸上的肉都抽搐了。 没让他们难受多久,木奕承果然亲自带着太医来看望。 看着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木北墨,木奕承心疼得眼眶一红,尹康连忙站出来劝慰:“我王莫要难过,殿下的伤并不在要害,小人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将殿下的伤治好,只需静养十天半个月就好。” 木奕承点点头,他知道木北墨的这个老家臣十分忠心,医术也高超,只是脾气古怪,用药有自己的一套法子。如果将太医留下,反倒可能坏事。 “好好替墨儿疗伤,等墨儿痊愈,朕自会赏你。” 尹康为了演得逼真,假装犯了犟劲:“我王明鉴,小人替殿下治伤,可不是为了赏赐的。” 尹康这句话说的冒犯,但却合木奕承的心意,让他放心了不少。 看榻上的木北墨并没有要醒转的样子,木奕承坐了片刻之后,也就回皇宫去了,走时吩咐东宫众人好好照料木北墨,尹康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太医院取用。 尹康还提醒了一句,木北墨的伤需要静养,别让百官前来探视。 木奕承本来就不愿木北墨和朝臣有过多接触,干脆下旨任何人不得打扰木北墨休养。 今日木北墨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总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等天色渐暗,城门快关的时候,木北墨带着尹康和狼五骑快马出城。 狼五给看城门的士兵们看了东宫令牌,自然无人敢拦。 三人各自带了两匹马换乘,昼夜不停地赶路,两日后,与狼二所率的木北墨的两万私兵,在渡冬关前会合。 第四十章 私审 狼二深受木北墨信任,常年在外练这两万私兵,并不时时跟在木北墨身边。 接到木北墨派兵出征的命令后,狼二心中诧异,但也没有半分犹豫,即刻点兵出征。 木北墨叮嘱了不许叫旁人知晓,免得把消息传到盛京去。这一支私军向来习惯暗中行事,这条命令做起来并不太难。 直等到渡冬关前,木北墨三人来到军中,狼二才得了机会问一问自家殿下。 狼二虽一直在湟川练兵,对盛京的事情也有耳闻。知道自家殿下帮着王上新认的木叶郡主得了军权,却没想到殿下肯为了木叶做到这般地步。 不过自家殿下已经拿了主意,想必这个木叶郡主也是难得的有才之人,对殿下有大用。那狼二自然会尽全力去救木叶。 两万大军开至渡冬关下,这样大的排面,韩霖不得不登上城楼。 这支军队只打素色军旗,并无旗号,领头的几位大将韩霖也一个都不认识,只好高声喝问:“你们是那家的兵?主将又是谁?” 狼二在马上一抱拳:“韩将军,与南宛交战僵持已久,王上派我等驰援。” 韩霖面色阴沉,丞相明明说好,王上有了让木叶战死的决心,绝不怪罪韩霖此次的行为。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加派援军? “你是主将?本将军可从未见过你,你手上可有王上诏令?” 狼二朗声回他:“并无王上诏令。” 韩霖心下一松,脸上却带了怒色:“好大的胆子,既然无王上的诏令,怎敢说是奉王上之命来的?” 只见两面军旗一闪,一马从旗后走出,马上的人笑着回韩霖的话:“韩将军,虽无父王诏令,但孤亲至,当是比一纸诏令有用吧?” 韩霖一时语塞,木北墨敛了笑意:“韩将军是要孤在城下候着?” 不等韩霖有什么反应,守城的关军已经将吊桥放下,大开城门,迎木北墨入关。 韩霖无奈,只好赶紧下城楼跪迎太子。 自然少不了大排宴宴接风洗尘,宴席设在韩霖的议事厅,木北墨居主座,韩霖在下首陪侍。 等菜肴布齐,韩霖惊觉有一道灼灼如火的目光盯着他,顺着看去,竟是狼五。 狼五本该待在木叶身边,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韩霖就是一怔。 “拿下叛将韩霖。”在韩霖出神之时,木北墨突然下令。 狼五狼二闻令即刻闪身上前,韩霖还想反抗,但不是两个狼卫的对手,不过几招就被反剪了双手。 座上和院中的渡冬关军见状也是一愣,而后便刀剑并出。 木北墨叫自己手下的人收了武器,温和地对泰定关军说:“韩霖叛国,父王派孤亲临渡冬将他捉拿。孤知道尔等未必知情,自会仔细探查,不叫一人蒙冤。但若你们当真要舞刀弄枪,就是反叛,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听到太子殿下这样说,渡冬关军自然不敢造次,又都收了武器,齐齐跪下:“太子殿下英明,末将等谨遵王上和殿下旨意!” 木北墨点点头:“狼二,你带他们下去,而后仔细清点渡冬的兵将数目、粮草以及其余军需物资。” 狼二领命而下,看着厅中只剩了自己人,狼五再也忍耐不住,冲到韩霖面前:“你糊涂!怎么做出这样不忠不义的事情!你韩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小人?” 还想要继续骂两句,心中堵闷,骂不出来,只能狠狠踹上两脚,出出心中的气。 木北墨心中也有气,所以并未阻拦狼五。看着差不多了,刚要出言阻止,不想有人突然冲进来:“殿下,关城外来了两人,说要见殿下。” “可有说是什么人?” 来通传的人想了片刻:“有一人说他叫穆允。” “穆允!”狼五一惊,“他还活着?” 木北墨虽然也是惊异,仍旧镇静下令:“赶紧带进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并肩走进来两人,正是穆允和狼七。 被狼五踹翻在地的韩霖目露凶光:“你们居然没死在塘龙谷?” 狼五一个巴掌扇过去,韩霖的脸上立时浮现出一个手印。 韩霖笑着吐口血沫在地上:“他们两个人回来又怎么样?木叶那个贱人还不是要死在南宛军中。” 这话一出,屋子中的人都变了脸色。木北墨一皱眉:“叫他闭嘴。” 狼五从韩霖身上的扯下一块战袍,团成一团,塞在韩霖嘴里。 一旁站着的穆允的眼神都快能杀人了,狼七虽然也气,但还记着先给木北墨行礼。 穆允才反应过来,跟着狼七跪下,给木北墨行礼。 木北墨看二人面色憔悴,都瘦了不少,比出征之时瞧着狼狈多了。 于是叫二人坐下,又派人上酒上菜,让他俩慢慢吃了,再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详细说来。 穆允性子急,吃了两口以后,急不可耐地将如何被困塘龙谷、木叶如何调度、韩霖的人如何惑乱军心、木叶又如何决定以自身为饵助丹宸大部逃脱,一桩桩一件件详细说给木北墨听,疏漏之处狼七就替他补充。 听到木叶拒绝让手下护卫自己突围,反而甘愿率七百重骑撕开南宛的包围圈,替手下兵将谋一条生路,一旁口中一直嘟囔骂着的韩霖也闭了嘴,眼神黯淡了些许。 狼五大是动容,扭头去看自家太子殿下,木北墨沉默不语,眼神晦明不定。 木北墨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不理解木叶为何不肯让底下的将士们护卫自己逃出重围,也不理解木叶为何甘愿以身犯险。木叶应当清楚,这一万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她重要。 既然一时半会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木北墨干脆不去细想,又问穆允二人:“那苏慕宇和他手下的南宛军现在何处?” 狼七恭敬回道:“我二人悄悄打探过,苏慕宇的四万南宛军本留在塘龙谷,但几日后,按着郡主的安排,顺中关大乱,留关的一万南宛军控制不住局势,急忙传信给苏慕宇,他正带着人往顺中关赶回。” 木北墨点点头:“告诉顺中关的人,苏慕宇到了之后,他们就收手,等孤的命令。” 穆允看木北墨亲自前来,心中欢喜,将木北墨看做能救回木叶的唯一希望,听到木北墨的命令后,立马下去办事。 狼七和他不同,知道这次来的是木北墨的私兵,实在忍不住,悄悄问木北墨:“殿下,你让二哥带兵过来,这······这可是······”,他语气急促,但又说不清楚。 木北墨知道他的意思,轻叹口气:“狼七,若我冒这个险,就能救回阿叶,你说值不值?” 经历了塘龙谷一事后,狼七心中对木叶十分敬重,得知救回木叶有望,心中畅快。虽然动用私兵一事过于冒险,但既然自家殿下做了这个决定,那定然是有惊无险的。 想通之后,狼七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木北墨轻拍他的肩:“这一次你也辛苦,再撑一撑,这些日子密切关注南宛军和顺中关。” 在顺中关的苏慕宇这些日子火气很大,自捉住木叶之后,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韩霖信誓旦旦地说木叶将那块令牌拿在身上,结果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让木叶偷偷换了,不仅没拿到顾云烈私通西凌的证据,自己还留下了随意污蔑的把柄。 这就导致,他必须得到木叶亲口承认自己与顾云烈私下有联系,才能至顾云烈于死地。他也曾想过叫人仿了木叶的笔迹,而后强行把木叶的手印按上去。但顾家定然不会束手就擒,要是要求木叶当堂对证,让这个贱丫头在父皇面前翻供,反倒会失了圣心。 他想对木叶严刑逼供,烈月军的人又时时刻刻盯着他。烈月军这样明显地偏向木叶,可他没办法治他们的罪。 这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顺中关又出了事,等他率着大军赶回,闹事的人又都消失了。 苏慕宇让人把木叶关在城中的地牢,明面上只叫几个人守着,其实暗中派了许多人昼夜不停地看着,想抓住一个暗中来探望木叶的烈月军人。 可顾云烈就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牢牢看住烈月众人,几天下来别说人,耗子都没看见一只。 苏慕宇思来想去,决心再从木叶身上突破,于是就去了地牢。 木叶在角落里坐着,灰头土脸得看着很是狼狈,不过身上那股气度丝毫未减。 听见苏慕宇进来,木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苏慕宇看她这样,心中火起,但硬是逼自己换上一副温柔模样:“叶郡主,曾经你我二人多有嫌隙,可现在你是西凌的郡主,与小王并无任何利益纠葛。小王并不愿为难你,只要你实话实说,小王保证让郡主平安返回盛京。” 木叶低着头,苏慕宇看不清她的表情:“苏慕宇,就你这样的脑子,沈家老爷怎么敢让你出来打仗?” 苏慕宇听她出言讥讽,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扯住木叶的头发往下一拽,逼她看向自己:“你如今在本王手中,还敢出言不逊?” “到顺中关后,你隔了几天才来见我,无非是烈月众人没叫你抓住什么把柄,你不得以才来找我。”木叶虽然需要仰视苏慕宇,眼中却满是不屑和讥讽。 这话正说在苏慕宇的痛处,他手上更使了劲:“顾云烈私通西凌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你的供词可有可无。你嘴硬不承认,不过是让本王更加确认而已。” 不仅是眼神讥讽,木叶的嘴角都向上挑起,笑得刻薄:“既然可有可无,三皇子尊贵之身还肯来这阴暗潮湿的地牢?我木叶行事向来磊落,没做的事绝不承认,莫说你来问,就是阎王来问我也不承认。” 苏慕宇气得发抖,又说不过木叶,只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你别以为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本王定会让你付出代价!”,而后负手离去。 第四十一章 军中不睦 在地牢外等着苏慕宇的护国军主将何守同,看苏慕宇一脸愤愤地从地牢里出来,就知道三皇子一定又在木叶处吃了亏。 何守同从前见过木叶,凭心而论,虽然看不惯女将领兵,但他还是佩服这员女将的才干本事的。 不过如今他已经收了沈家许多的真金白银,算是投到了沈家门下,就得替这个三皇子办事。 何守同在心里揣测了一下,替苏慕宇开解:“三殿下不必太过忧心,那个木叶再怎么难办,如今也是落在我们手里,自然随我们处置。她再怎么倔强,也不过是个姑娘,殿下让几个兄弟动动手,还怕她不说吗?” 听闻此言,苏慕宇勃然大怒,他不能对木叶做什么,却能在何守同身上出出气。 苏慕宇从身边侍从手中夺过一条马鞭,往何守同身上狠狠抽了几鞭:“你个糊涂东西,有什么用!你以为本王不想对木叶上刑吗?你看看那些虎视眈眈的烈月军,本王要真对木叶做什么事,难保这三万人里面没几个不要命的,伤了本王。” 连抽了几鞭,苏慕宇还不解气,又往何守同身上踹了两脚:“还不是因为你们护国军不中用,不然本王身为主帅,怎么会被顾云烈和他的手下所牵制。” 何守同心中大感愤怒,苏慕宇不敢招惹烈月军,就拿护国军出气。莫说护国军不如烈月军,放眼整个南宛,哪支军队敢说自己比烈月强,连比一比都不敢。 不过是苏慕宇自己废物,但想到那些实打实的银钱,何守同硬是把这股怒气压了下去,脸上勉强维持着恭敬的表情。 苏慕宇打完何守同之后,觉得在木叶那受的气算是出了不少。 可在他刚刚顺气之后,突然有一小兵前来禀告:“三殿下、何将军,烈月军和咱们的弟兄打起来了。” 苏慕宇闻言就是一愣,何守同却是担心,因为护国军投靠在苏慕宇手下,烈月军早对他们多有不满,如今两军闹起矛盾,吃亏的肯定不会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而是他手下的将士们。 何守同心中担忧,赶紧叫报信的小兵带路,和苏慕宇一同往出事的地点赶去。 等苏慕宇和何守同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许多人,庆义站在横七竖八的护国军的人当中,脸上的鄙夷之情毫不掩饰。 军中最是护短,一旁有不少护国军围着,想要上前,又被庆义的气势所吓住。 庆义身后也站着不少烈月军,他们知道庆义的本事,并不打算上前加入战团,不过是出言嘲讽护国军的人懦弱无用。 眼看矛盾要更加激烈,何守同忙咳嗽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护国军的人一看主将和三皇子到了,心中有底气不少,齐刷刷抱拳行礼。 烈月军就不同了,自从那日木叶被擒后,苏慕宇说顾云烈通敌,又对木叶施以鞭刑,就相当于和烈月军撕破了脸。 现在看见苏慕宇来了,庆义也只是斜睨一眼草草抱拳,连句问候也没有,他身后的烈月众人也多是不以为意,只敷衍一下。 苏慕宇不但不怒,反而有些开心,这是烈月军送到自己眼前的把柄,庆义是顾云烈的左膀右臂,苏慕宇要借这个机会除了他:“庆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军中闹事,引起两军不睦,本帅定要重重罚你。” 这番话庆义都听腻歪了,毫不在乎。 他和自家大帅顾云烈以及齐宇他们都不同,他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初走投无路之时,是顾云烈给了他一条生路,又对他一路提携,甚至在建昭帝面前极力保举,让他成了烈月军的副将。 在烈月军的这些年,庆义早将身边的兄弟当成了亲人。这一次出征,苏慕宇对顾云烈多有刁难,又对月牙狠下毒手,庆义早有不满。 他的兄弟们需要考虑到自己的家族,不能对皇子动手。 但他可以。若真到了那一步,庆义甘愿用自己一条命换苏慕宇一条命。 “是护国军先强抢顺中关百姓,违背了军纪。末将指出之后,他们不服气,又先动了手,结果一个个都是草包,被我全部放到。三殿下不问缘由直接问责末将,也太偏袒护国军了吧?”庆义毫不客气,就差指着苏慕宇的鼻子大骂。 何守同也是气得身子一摘歪,差点把自己摔倒:苏慕宇再怎么急着要对烈月军动手,也不能不询问清楚事情缘由,就张嘴就直接问责庆义。 苏慕宇意识到刚刚自己太过急切,为了找补,随手指了个护国军的人:“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被指到的护国军先是一愣,看苏慕宇指的方向只有自己一人,才确信叫的是自己:“呃,我等兄弟看这人家挂在院子里的火腿不错,就让他们自己主动交出来,这帮贱民居然不肯,我们就自己动手了。哪知道烈月军的人冲出来,护着西凌贱民,反倒将我等兄弟打了一顿。” 苏慕宇顺着他的话,揪着庆义不放:“本帅已经知晓了缘由,你庆义为了卑贱的西凌人和自家兄弟动手,这是通敌大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自家兄弟”这几个字一出口,庆义直接翻了个白眼,等着苏慕宇说完了,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方才回话:“通敌通敌,三皇子是不是只知道这么一个罪名,看见不顺眼的人就想把这个罪名扣上去?” 这话是大不敬,没人想到庆义敢这么说,都是惊得怔住了。 “末将在烈月军里随意惯了,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话,三皇子也别见怪。”在苏慕宇开口之前,庆义抢先开口,“三皇子没打过仗,不晓得军中这些事,末将给您解释。强入百姓家中,还要拿走人家的东西,这是军纪中明令禁止的,犯者该被处死,末将不过是将他们打了一顿,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看着苏慕宇泛青的脸,庆义觉得心里畅快,继续说道:“更何况几日前顺中关有人闹事,护国军这帮废物,留了一万人居然没法解决,逼着我们从塘龙谷连夜赶回。现下还不长记性,还要欺压百姓,这不是逼着顺中百姓再次闹事吗?按三皇子的说法,通敌的该是护国军这帮孙子。” 一通抢白把苏慕宇堵得哑口无言,他原先以为庆义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今日听他这样说话,才明白是自己轻视他了。 能让顾云烈视作左膀右臂的,怎么可能是个无脑莽夫? 而且看庆义对他说话的态度,就知道皇室威严对庆义来说根本没用,苏慕宇虽然可以给庆义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但他不敢保证庆义会束手就擒。 除非顾云烈在,否则苏慕宇拿庆义毫无办法。 苏慕宇恍然惊觉,护国军和烈月军发生冲突这样大的事,顾云烈竟然还没到。 “顾云烈何在?让他来看看他带出来的兵是什么样子!”苏慕宇给身边的人下令。 顾云烈知道自家兄弟和护国军打起来了,却是不想去管,自家兄弟占着理,庆义又是那样火爆的脾气。而苏慕宇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又把自己看的极重,不肯冒丝毫风险,所以就算他不去也出不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他常常为另一件事忧心。 确切地说,是为另一个人忧心。 自从在塘龙谷设伏开始,所发生的的事情就脱离了顾云烈的控制,现下的发展更是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让顾云烈想不出日后会变成什么样。 俗话说关心则乱,看到小九被困塘龙谷后,顾云烈的心一直揪着。 当时看小九宁愿以自身作饵,也要给那些西凌兵谋一条生路,顾云烈就如往常一般顺了妹妹的心意,让手下的烈月军网开一面,叫那一万人成功逃脱。 顾云烈知道小九与他的默契,兄妹二人明明没说过一个字,甚至没见一面,但小九在决意突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哥哥的默许计算了进去。 见面之后,小九明明能顺利逃脱,却又故意与他相战,让苏慕宇拿不到他的把柄。 当时事出突然,顾云烈来不及细想,只能顺着小九的心意,陪她演一出兄妹反目战前大打出手的戏。 但当苏慕宇在众将面前,要小九承认与他私下还有交往时,小九宁愿激怒苏慕宇,让他上刑逼供,也不肯松口半句时,顾云烈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小九从没把过去忘掉。 她去了西凌,改了名字,做了郡主,出使南宛时对南宛君臣出言不逊,却还是被她的父王怀疑。 因为她从来都没能把过去放下,她不在乎建昭帝或是顾太师,所以为了向西凌表忠心,怎样做都可以。 她真正在乎的,只有顾云烈和烈月军。 曾经是,现在也是。 哪怕小九现在是西凌的木叶郡主,但她根本不在乎西凌的人,也不在乎自己在西凌的权势和前途。 所以小九绝不会给苏慕宇机会,让他手里拿到顾云烈“通敌”的证据。 苏慕宇清楚,顾云烈清楚,小九也清楚,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除非拿到小九的口供,否则苏慕宇没有任何办法,能在保证自己不被建昭帝怀疑的情况下,置顾云烈于死地。 这种情况下,苏慕宇定然会用各种方法逼迫小九,顾云烈能用烈月军压住苏慕宇不敢妄动,但他没办法管住小九。 顾云烈越想越怕,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太清楚她的性子了。 小九是能为了保护他和烈月军而自尽的,甚至当小九想到,她的死能让建昭帝怀疑苏慕宇和他身后的沈家,为了扳倒顾家而无所不用其极时,顾云烈敢肯定,小九能毫不犹豫地去死。 一旦小九存了死意,顾云烈根本没办法拦住她。 但顾云烈还是想到了能让小九活下去,也能让西凌彻底打消对小九的怀疑的唯一办法。 那就是:让小九恨自己,让那出兄妹反目的戏码,变成事实。 第四十二章 落回 十分难得的,苏慕宇和顾云烈想到了一处。 看到庆义挑衅自己的样子,苏慕宇立马想起了在牢中的木叶,也是这般挑衅他的。 木叶果然是在烈月军中长大的,恶心他的手法都和烈月军中的人一模一样。 苏慕宇突然明白,就是因为木叶心中还牵挂着烈月军,所以她绝不会承认与烈月军有交往。 而烈月军这些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明目张胆地和他作对。 想明白这点之后,这件事对于苏慕宇而言,反而变得容易起来。 苏慕宇不懂治军之道,但他在皇宫长大,对于杀人诛心挑拨离间这些事,却是颇为熟稔。 只需要让木叶和顾云烈反目成仇。 木叶恨顾云烈,就会承认顾云烈与西凌有联系。烈月军维护自家主帅,就不会再护着木叶。 没了烈月军保护,又被西凌抛弃,怎样处置木叶就随苏慕宇的心意了。 想到面前得意洋洋的庆义,在得知木叶出卖自己主帅后会是怎样一幅表情,苏慕宇心头一阵畅快,也不计较方才大不敬的事。 他脸上带了笑意:“烈月军和护国军交手一事,交给何将军处理。本帅要回房中与顾大帅商议要紧的事,庆义你去将他叫来。” 苏慕宇的反应大大出乎庆义的预料,他一时拿不准这个三皇子抽什么疯,身边又没有脑子灵光的齐宇给他出主意,庆义只犹豫一下,就决定去找自家大帅。 反正按何守同的性子,肯定不敢太过偏袒护国军的人,自家兄弟们吃不了什么亏。 于是庆义直接退下,也不和苏慕宇行礼告退,直奔顾云烈的房间。 门口的侍卫是烈月军的人,看见是庆义,并不阻拦也不通传,让他直接进去了。 庆义一推开房门,就看见顾云烈坐在书桌前,桌上铺的是顺中关附近一带的堪舆图。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狼毫,黄玉的笔杆上已有几条裂纹,可顾云烈似乎毫无知觉。 “老大,苏慕宇让你去他的房间,说有要紧的事与你商量。”在只有自己人的时候,顾云烈从不讲究那些虚礼,庆义也就开门见山。 顾云烈一惊,猛然回过神来,手上一用力,黄玉笔杆再也受不住,顺着裂纹裂成几片,沾满墨水的笔头落在桌上,在堪舆图上洇出一滩墨迹。 “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顾云烈将心绪拉回,看向庆义,“苏慕宇没为难你们?” 庆义眼中也多有疑惑:“一开始他是想治我的罪来着,但我骂了两句之后,他突然就把这事交给何守同,然后让我来叫你。” 顾云烈沉思片刻,从桌案旁的铜盆中给自己拧了一条汗巾,沁凉的水将他的理智和沉稳唤回,“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一路上,顾云烈将自己烦乱的思绪妥善地收拾好,等站到苏慕宇眼前的时候,顾云烈又变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顾帅。 苏慕宇只留了两个亲近的侍卫,这两个人是从沈府带来的,护国军中的人被他打发的干干净净。 “顾云烈,今日本王不妨将话说明,我想要木叶说出你与西凌私通一事,既很难实现,又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顾云烈面不改色:“末将对南宛忠心耿耿,从未与西凌有何联系,殿下自然找不到证据。” 苏慕宇不愿和他在此纠缠:“此事先放一边,木叶作为西凌郡主,必然知晓西凌的许多事,本王要将她带回澧都面见父皇。顾帅深明事理,可你手下难保不会出现几个糊涂东西,我相信顾帅和我一样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话明里暗里还是在说烈月军中有人私通西凌,要放了木叶,顾云烈也不辩解:“那三殿下要末将做什么?” 苏慕宇微微一笑:“和顾帅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葫芦瓶,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 “此药名唤落回,毒性不强,不会危及性命,只会让人浑身无力。木叶这样武艺高强的人,本王总得让她失了本事才放心。” 看顾云烈沉默不语,苏慕宇甚至好心地补充了一句:“顾帅若是怀疑,本王可叫人来试药。” 顾云烈知道苏慕宇不会给木叶毒药,苏慕宇不敢让木叶死:“殿下的意思是,让末将送药过去?” 苏慕宇唇角的笑意更深:“没错,只是顾帅不仅要把药送过去,还要亲手把药给木叶喂下去。” 如果顾云烈拒绝,苏慕宇就可以说他还念及旧情,就算顾太师能洗脱顾云烈的罪名,建昭帝也是一定会收回顾云烈的军权的。 如果顾云烈答应,木叶必然记恨他,苏慕宇就能如愿以偿拿到木叶的口供。 顾云烈心里清楚,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毫不迟疑地拿起那个小葫芦,又在苏慕宇耳边沉声说:“末将谨遵殿下之命,只是殿下,莫要欺人太甚。” 这是不加掩饰的威胁,苏慕宇明白,顾云烈的意思是他可以给木叶下药,但如果木叶失去傍身的武艺后,苏慕宇对她做什么事,顾云烈和他手下的烈月军绝不会对苏慕宇手软。 “顾帅放心,本王晓得分寸。”苏慕宇点头答允,“顾帅现在就去,以免夜长梦多。” 顾云烈不理会他话语里的暗讽,大步出了房间,苏慕宇身旁的两个侍卫也紧跟在他身后。 来到地牢门口时,两个侍卫还想跟着进去,顾云烈伸手拦住:“在这等着,我知道殿下派你们跟着我,怕我动什么手脚。不过药效骗不了人,我做不做假你们有的是方法查证,不必跟进去。” 两个侍卫看顾云烈的脸色,不敢争辩,听话的等在外面。 顾云烈走在长而阴冷的过道中,并不理会周围牢房中的人,只坚定走向最里面那间牢房。 以小九的耳力,自然听得出他的脚步,也能听出他身后并没有跟着别人。 果然,在顾云烈打开牢门的一瞬间,木叶抬头看向他,眼里盛满笑意,语调也欢快地高高扬起:“哥哥,你来看我啦!” 顾云烈心口一疼,说不出话,只在木叶面前蹲下,伸手替木叶梳理头发。 他手上的力度很轻,却温柔得让木叶有些心慌:“苏慕宇叫你来的?他还没死心,还想抓到你的把柄?” 顾云烈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木叶扬扬下巴,指向顾云烈腰间的佩刀:“哥,你杀了我,这样苏慕宇就不能威胁你什么,建昭帝也不会再怀疑你了。” 果然,顾云烈心中暗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小九儿是存了死志的。 若说顾云烈心中本还存了些许侥幸,现下却清楚,要想让小九活着,自己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不会让你死。”顾云烈的声音有些嘶哑,“我要你活着。” 木叶还是轻松的口吻:“我不怕死,反正哥哥你会替我报仇。” 顾云烈再强调一遍:“我不会让你死。” 他的语气太过沉重,让木叶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在看到顾云烈的手掌上多了一个小葫芦瓶的时候,木叶的不解变成了惊慌。 “这是什么?”木叶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但因为对顾云烈的信任,还算镇静。 顾云烈揭开葫芦的塞子,将药丸倒在自己手中,“这药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木叶不敢置信地抬头,死死盯着顾云烈的眼睛:“你要把我交给苏慕宇?” 顾云烈并不答话,空着的左手掐住木叶的双颊,强迫她张开嘴。 眼看着顾云烈的右手不断逼近,手掌中的药丸就要落到自己嘴中,木叶拼尽全力挣扎。 她在牢中缺衣少食,又被缚住双手双脚,自然挣不开顾云烈的手。 “顾云烈!”眼见挣脱无望,木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顾云烈听她喊得太过凄厉,不自觉地住了手。 这是小九第一次喊他的全名,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下了狠心,不会犹豫,但现在看到小九这个样子,顾云烈才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这是他亲手带大的妹妹,是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家人,他在心里发过誓要保护她一世平安无恙。 这一瞬间,顾云烈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的佩刀削铁如泥,自然能砍断小九的手铐脚链;地牢外的人不可能拦得住他和小九;西城门是烈月军的人把守,只要挑一匹战马,小九就能从顺中关逃出去。 他的右手微侧,要把手中的药丸全撒出去,再将自己的佩刀拽出来。 但理智叫他住手。 小九跑出去就能安全了吗?西凌王会不会怀疑为何被擒之后,小九可以平安逃出?西凌王不信她,她就不可能安全,他顾云烈能护住小九这一次,日后又怎么办? 顾云烈敢用自己的命去换妹妹的命,但顾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怎么办?通敌是诛九族的罪,建昭帝又最是多疑,怎么可能还容得下顾家。 想到这里,顾云烈再次让自己狠下心,却是不敢再看妹妹的眼睛。 看着顾云烈只是犹豫了片刻,却依然死死控制着自己,木叶心中的惶恐和害怕达到了顶峰,她眼里快速浮起一层雾气,而后凝成水珠从眼角涌出:“顾云烈,别逼我恨你。” 她的声音颤抖,透着不顾一切的委屈和祈求,回响在寂静的地牢中,像是惊扰了一地的梦境。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顾云烈的手指上,冰凉的泪珠像是滚烫的烙铁,灼伤他的手后,又在他的心上留下伤痕。 顾云烈心如刀绞,可神色间没表现出分毫,他的面容冷硬宛如石刻,显示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手上一使劲,逼木叶张开嘴,不顾她的挣扎,将药丸尽数倒入木叶嘴中。而后立刻将木叶的鼻子掩住。 木叶挣扎得更是厉害,但顾云烈牢牢控制住她,让她没法挣脱。 木叶几近窒息,不得不张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药丸咽下。 顾云烈再也忍不住,猛地松开手,木叶狼狈扑倒在地,拼命干呕起来,想将药吐出。 但药丸早已化了,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顾云烈看着妹妹,将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舌尖的刺痛和满嘴的血腥味,才勉强让顾云烈还能保持语气的镇定。 “那就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