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遗囚》 第一章 复活的尸体 冰冷潮湿的牢房飘散着阵阵宛如地狱深处刮来的阴风,这种阴森森的气氛让唐飞弘并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 再加上牢房里还死了人。 所以唐飞弘现在迫切想把身后担尸架上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尽快抬出去,然后远离这个阴冷丧气的牢房。 虽然说他现在作为一个狱卒,想要彻底远离牢房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屈寒承,你有没有感觉刚才担架晃动了一下?” 快速拿起担架两侧把手的唐飞弘感觉背后的担架似乎动了一下,他立刻回过头望着身后的瘦高男人紧张的问道。 被唐飞弘称作屈寒承的瘦高男人倒也是直接,他掀开担架上的白布,望着担架上平躺放着的一具苍白赤裸身体。 这具呈现病态苍白的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与胎记,每一块肌肉与肢体,完美的就像是经过一位布满老茧双手的老工匠苦心造诣雕刻的艺术品。 真实且带着一丝虚假。 唐飞弘还清楚这具尸体的后背其实还有一副诡异的图案。 这诡异的图案以尸体后背的背脊为分界线,两边遍布着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呈现螺旋阶梯状,从死尸的下腰一直蔓延到肩膀。 远远看去像是一双含蓄待展的羽翅,可仔细一看又像是一座倒悬的山岭,仿佛在镇压着什么一样。 更为蹊跷的是,死尸的每一块肌肉上都镌刻着一个金色繁密的古朴符文,符文晦涩难以明意。 唐飞弘第一次看到这具死尸后背上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和金色繁密的古朴符文时,还以为这个囚犯是来自于某个邪教密宗的鬼僧妖道。 屈寒承看唐飞弘依旧胆怯不安,无奈摇头,用手掌毫不尊重的拍了拍这担架上的这具苍白死尸脸颊。 “你看他都死透了。” 随后他静候片刻后,望着没有任何动静的死尸,对着唐飞弘摊摊手叹气说道。 “等等,他身上的那些金色繁密古朴符文不见了?!” 唐飞弘眼睛微微放大,瞳仁骤然一缩,这具死尸虽然依旧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但是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金色繁密古朴符文赫然消失不见了。 这座牢房除了他们可进不来第二个人! “你说那些花里胡哨的纹身?可能是老何用什么东西把他身体清理了一遍吧,你也清楚老何虽说是一个仵作,但他也是一个虔诚的道士。 可惜他这个自称的道士,没有任何道观收他。 讲究什么一切灾难化为尘之类的,想必是之前仔细擦拭清洗过这具尸体吧,你看仵作连他的衣服都拿走了。” 屈寒承耸耸肩言语之间带着一丝玩笑的说道。 活着的人还需要他畏惧一二,可现在是一具尸体而已,总不能像小说戏剧里那样尸变成僵尸咬自己一口吧? 要是真能尸变的话,那这座监狱下面被他埋进土里的尸体可都要爬出来咬自己了。 屈寒承可是没少在这些囚犯尸体上搜刮一些连牢吏都不愿意拿走的东西,然后没有怜悯同情的态度将这些尸体重重丢在他挖掘出来的墓坑之中。 “可……” 唐飞弘虽说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很奇怪。 所以这让唐飞弘十分憋屈的站在原地,手指不断摇晃指着担尸架上那具苍白完美的赤裸死尸,欲言又止。 “别可是什么了,你这样子不如早点把这具尸体抬出去,然后在挖墓坑的时候多使点劲,最后埋土的时候快一点。 要我说,死了就死了,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屈寒承对于抬死尸这种活并不介意,可他介意的是无法在这具死尸身上捞到任何好处。 所以屈寒承一进牢房看到安静躺在地上的赤裸尸体时,他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意味着这一次什么油水都搜刮不到。 “他是不是动了?” 唐飞弘胆怯嘀咕的声音落在屈寒承的耳中,也是徒增屈寒承几分燥意,要不是看在同为狱卒的份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屈寒承早就不搭理他了。 “一个死人是不可能会动的,只有可能你刚才抬担尸架的时候手抖了,造成尸体会动的错觉!” 屈寒承再度手掌拍了拍尸体的脸颊,用来证实自己的说法。而自掌心传来的冰冷僵硬触感,让屈寒承更加笃定这家伙已经死了。 不开玩笑的讲,屈寒承内心是稍微有些羡慕这具身材完美,相貌俊美的死尸。 要不是这家伙是一个囚犯,在外面的话少不得以这出色相貌身材,再付出那没人在乎的自尊脸面,就可以混得一个相当不错的生活。 毕竟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东西。 屈寒承印象中自己所见到戏园里最厉害的角儿与勾栏中最好看的花魁,面对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恐怕都稍逊一筹。 可惜已经死了。 一个漂亮的死尸如同一个破碎的花瓶,连最基础的欣赏价值都消失了,没有半点作用。 当然要排除一些拥有特殊癖好的恶心家伙。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上的人多了,总会出现几个在正常三观之外既变态又恶心的人。 而这些人背后总是往往还带着一些背景与不容小觑的实力。 这也是让屈寒承并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说的原因,要世上真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冤魂和野鬼的话。 那么坏人早就应该死绝了。 “你抓我手腕干什么?” 屈寒承眼眸微微低垂,神情变得低落,很明显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过他猛然感受到一股阻力,撇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唐飞弘奇怪问道。 这间牢房里只有两个活人。 一个是屈寒承自己,另一个自然就是屈寒承对面的唐飞弘。 但很快屈寒承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担尸架的长度约为两米,站在担尸架前面的唐飞弘身高并不如自己,他的臂展肯定也没有到两米。 所以唐飞弘是不可能在没有弯腰前伸的情况下,贸然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腕。而且握住自己手腕的这只手异常冰冷,就像是把手放进在冬日里的寒窟一样。 寒冷刺骨。 “诈尸了!” 比起屈寒承的冷静思考,唐飞弘的表现倒是直接很多。 伴随着唐飞弘瞳孔骤缩,一声带着颤音的惊慌喊叫,以及踉跄仓惶跑出牢房外的背影,也让屈寒承回过神来。 “老何的验尸水平也不行,你这不是分明还活着。” 比起早已经跑出牢房的唐飞弘,屈寒承的表现可谓是异常的冷静,他低头看了一眼从担架上坐起身的死尸,嘟囔着将死尸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掌拿开。 然后显得从容不迫的走出这间牢房。 砰。 这是牢门被猛然关上的声音。 牢门外,屈寒承脸色煞白,双腿微微打摆,紧紧捏着这间牢房的钥匙柄,再度扭转青铜锁孔,确定铁门已经被关紧。 他不怕死尸是没错,可是他也没说不怕会突然坐起来的死尸。 第二章 一号囚犯 有两个人,其中有一个面容憔悴,瘦高体型,红帽白领,黑衣长履,胸前黑衣白底镌写着一个狱字。 再加上刚才关上厚重闷响的铁门。 所以刚才的人应该是一个狱卒,看样子自己这是在牢房里?可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并且不着寸缕? 坐在担尸架上的尸体,准确来说现在并不能叫尸体,而应该叫做赤裸男人的俊美脸庞浮现疑惑的神情,用他黑色深沉的眼眸打量着周遭一切。 黑暗的环境对他的视线干扰并不强,即便没有任何光线照进这间黑暗的牢房,他还能是清楚看见牢房角落的枯草堆以及一个不知用来存放什么东西的褐色瓦罐。 但比起刚才浮现在脑海的问题,很快又有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 我是谁? 这个世上堪称最简单却又复杂的艰难问题,就这样浮浮沉沉在他的心头与脑海,如同一层厚厚的阴霾挥散不去。 片刻后。 “他的心脏和脉搏都停止跳动了,怎么可能活过来?你们两个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即便是隔着这扇厚重的铁门,牢房里的男人还是可以清晰听到过道上混杂不齐的脚步声,以及这道斥责带着一丝恐慌的声音在牢房外响起。 这代表着他的听觉也不错。 随着牢门缓缓被随之推开,昏黄的火光从门缝之中挤进来,照亮了黑暗的牢房,也照出坐在担尸架上赤裸男人的苍白肤色与俊美脸庞。 “老何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他活过来了!一个死人突然活过来了!” 唐飞弘不敢走进这间牢房,他站在门口,声音高昂尖锐并且有些颤抖的对着身前的老者说道。 老者穿着一身灰旧长衫,他的这件灰色长衫虽然破旧有些缝补的痕迹,但是看得出来洗得非常干净与整洁。 而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张符箓,符箓呈现深黄色,上有朱砂镌刻似云雾烟霞的字体,笔画复杂难以释读。 老者见到坐在担尸架上的赤裸男人,他的神态动作并不慌乱,只是轻吐一口浊气。 “灵宝符命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凶秽消散,道气长存!” 只见老者面色一沉,左手手持这张符箓,右手掐一手决,嘴中念念有词对着赤裸男人猛然呵斥道。 可惜的是人会动的。 当老者喃喃低语之时,担尸架上的男人已经站起身,走到老者的面前,一脸疑惑的将老者手上的符箓‘拿’到自己的手上,微微揉捏。 他不明白这个老人为什么拿着这张黄纸对着自己碎碎念叨。 寂静。 接着牢房内陷入了沉默。 仗着胆子连忙护在老者面前的唐飞弘紧张咽了咽口水,左手用火把挡住面前揉捏符箓的赤裸男人继续前进的步伐,而右手已经搭在自己腰间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老何,你说你验尸的时候是不是喝酒了?这囚犯分明还活着呢。” 一旁的屈寒承倒是不怎么害怕,他一向不信老何画得那些鬼画符的玩意,也不相信会有什么死人复活的妖异事件。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叫老何过来验尸的时候,想必昨夜一时嘴贪,喝多了酒,难得糊涂了一次。 “不可能,我验的清清楚楚,虽然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外伤和骨伤,我也用银针探过他的喉咙,不是中毒而亡。 但是他确实没有了脉搏和心跳。” 老者左手略显尴尬摩挲着手指,右手掐着手决的手掌也放下,有些紧张望着面前揉捏符箓的男人摇摇头说道。 “你那天有没有喝酒?” 屈寒承侧眸望着老者问道。 “倒是小酌了几杯。” 老者轻咳了几声,缓缓说道。 “这一号囚犯人没死也是一件好事,否则等司狱长回来还不知道怎么向这位大人交代这件事情。” 屈寒承叹了口气说道。 “不可能啊,他分明就死了的” 老者并不认同屈寒承的说法,他自从入仵作一行以来,验尸从未有过任何失误。 他能通过观察尸体尸斑情况得知死者的死亡时间,还能用葱白,水滴和醋验出尸体看不见的伤口以及骨伤是被人打断的,还是死后折断。 至于判断尸体是被杀后焚尸,还是被烧死的,对于老者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只要将尸体喉部切开,气管中没有烟灰则说明是被杀后焚尸,而气管中有烟灰和烧烫伤则说明是被火烧死的。 也正是因为老者这优秀的验尸本领,才被调到这座监狱里当作这些囚犯的验尸官。 所以分清一个人是死还是活,这种简单的事情,对于老者来说哪怕他喝得再多,也绝对不可能弄错。 “我是一号囚犯?” 正当屈寒承想要与老何好好掰扯一下的时候,一直沉默揉捏符箓的男人突然开口说话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然呢?我还能弄错人不成!这地下牢房里一共就关着三个人,一个你,一个老头,还有一个最近送过来的女人。” 屈寒承下意识没好气的说道。 “屈寒承,别忘了他们很危险。” 唐飞弘听着寒承骂骂咧咧的语气,不由得心中一慌,趁着火光瞥了一眼那赤裸着身体的男人平静脸色,连忙开口说道。 “飞弘说的没错,既然他还活着,我们不要在这里久留。” 老者也是神情严肃的说道。 “他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危险,比上面关押的囚犯好多了。” 屈寒承撇撇嘴稍显不服气的辩驳道。 “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我在这里验过的狱卒看守尸体也不少。” 老者认真对着屈寒承提醒说道,他这一生验过的尸体不少,也并不想某一天会验到面前年轻人的尸体。 “老何说的没错,你想想上面被关押的那些家伙哪一个是良善之辈?而被关在这下面的,恐怕更是穷凶极恶之徒。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再过两年我们就能拿一百两银子出去了,而且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奖赏。” 唐飞弘同样也小声劝说道,他的右手手掌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过刀柄。 “看在这一百两银子的面子上,我就听你们的吧。” 屈寒承一听到一百两银子的时候,眼眸光芒闪动,再次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屈寒承抬眸时,刚好看了一眼仍然在注视着自己的男人,男人的黑色眼眸不含有任何杂质,透露着真诚望向自己。 这很奇怪。 屈寒承在这里看守了三年,都没有见过这个囚犯会以这样的目光眼神看着自己。 “我是一号?” 男人再度问道。 屈寒承微微扶额,侧头看到老何和唐飞弘都已经走出了牢房,他拿起手中火把看向这个难得与自己说话的囚犯。 “你是谁我并不清楚,所有的囚犯档案都在司狱长的书房里。你又从不与我交谈,一号只是我称呼你的代号而已。 比如我时常称呼那个老头是六十一号,以及那个女人一百七十七号一样。” 屈寒承小声的说道。 在这座监狱里所有的囚犯都没有姓名,只有代号,所以这个一号囚犯叫什么名字,屈寒承也不知道。 何况这个一号囚犯从来都没有跟自己交谈过,更别说告诉自己他的姓名。 不过屈寒承只清楚一件事情,囚犯号码是从进狱时间来排序的,也就是说这个一号囚犯,是从这座监狱建立之后的第一个囚犯。 或者说,有可能这座监狱的建立就是为了关押这个囚犯。 但不可能。 每次这个念头从屈寒承脑海里浮现的时候,屈寒城总会自嘲一笑把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甩出脑海之外。 狴震狱自建立迄今已有八百九十二年,并且它建立是在一座悬于海面的孤岛之上。而自最近的港口乘船到这座桑榆岛,至少也需半个月有余。 可想而知狴震狱这座监狱建立之初的艰辛程度,无论人力和物力都极其耗费时间与精力。 所以狴震狱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关押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一号囚犯?哪怕把屈寒承脑袋强行按在水里,他都不可能相信这件事情。 第三章 草堆下的地道 于是屈寒承更倾向于这个一号囚犯只是一个代号,跟司狱长的官职一样。 当这座地牢里先前的一号囚犯死了,自然就会出现新的一号囚犯来替代。 虽然这里面细究有逻辑不通的地方,但是屈寒承还是比较认可自己这个偷摸琢磨出来的理由。 只要有理由,就不必深究那些让人细极思恐的事情。 “那么我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男人思忖片刻后,再度望向屈寒承问道。 “囚犯还能怎么关进来?犯法了就会被关进来。不过被关到这种地方的,一般是要犯很严重的律法和恶劣行为。 比如上面就有一个家伙因为屠杀了一个村落的人,并且还将追捕的一队官兵屠戮的一个不剩,就被押送到这个监狱之中。” 屈寒承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带着一些怒气道。 哪怕关到这里这里,那个家伙都不悔改,看押他的狱卒如今都换了四批,前三批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 “寒承,不要回答他太多问题。” 老何在牢房门外催促说道,很显然老何和唐飞弘一直没有走远,都在牢房门外等着屈寒承出来。 “虽然这几年你没有对我做任何过分危险的事情,但你这个一号囚犯想必是犯了更加严重的罪。 不过是什么罪能被押送到这里,并且成为一号囚犯? 难不成你谋杀了皇帝不成?也不对,犯了这种事情的一般当场斩首,诛九族,哪还能容你现在好好活着。” 屈寒承挠了挠头走出牢门时嘀咕了几句,而在自己关上牢门的那一刻又好奇望了一眼牢房内的男人。 男人仍然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他黑色的瞳仁就像是一座望不到底的深渊,可不令人感觉到害怕,反而有让人想一探究竟的欲望。 屈寒承不经意间便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眸越看越久,脚下的步伐也无意识朝着男人的位置靠拢走近,而自己的思维开始逐渐迷失。 “寒承!” 一声宛如惊雷的怒喝在屈寒承耳畔骤然炸起,接着屈寒承的意识才从一片昏沉的黑暗之中缓缓清醒过来,自己的视线里出现模糊的光亮。 然后老何严肃苍老的脸庞出现在屈寒承的面前。 “你对他说的够多了。” 老何沉声对着屈寒承说道,他看向站在牢房中央,一脸平静的苍白男人,微微躬身,拉着屈寒承快步离开这间牢房。 “老何,我也没有对他说什么。” 屈寒承不满老何严肃紧张,堪称训斥的这种态度。他将老何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拿开,有些生气的说道。 屈寒承自认为从进入狴震狱这几年来,他作为一个普通狱卒看守囚犯可谓是兢兢业业。 而且他与唐飞弘两人看守的还是狴震狱号称最危险的地牢碧落,屈寒承都没有犯过任何差错。 当然他也犯不了什么错。 “寒承自从你进入牢房后,我手中的火把已经换了两次,而你手中的火把早就熄了。” 唐飞弘站在幽暗阴冷的过道上,手中火把散发的昏暗火光照在他微显胆怯的脸庞,提醒着屈寒承说道。 “已经过了两刻钟?!不应该啊,我记得时间过得不久的。” 屈寒承有些惊讶的说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确实正如唐飞弘所说,他手上的火把早就熄灭了。 他们手上的火把是用木棍浸湿,在顶端包覆沾有油脂的油布,一般燃烧时间是一刻钟,这一刻钟足够屈寒承他们送完地牢囚犯的伙食。 “千万不要小瞧地牢里的囚犯,别忘了碧落地牢里那些空荡荡的牢房是怎么来的。” 老何再次严肃的提醒说道。 “呵,谁知道那些消息是真是假,至少这几年我看到的是上面囚犯远远比下面的囚犯危险。” 屈寒承即便知道老何说的有些道理,但还是冷笑一声顶嘴说道。 老何见屈寒承没有半点听进去的意思,只是轻叹气摇摇头,独自顺着这幽暗阴冷的过道,走上通往出口曲折蜿蜒的楼梯。 “老何也是好心,走吧,别在这里逗留了。” 唐飞弘看了眼屈寒承,小声说道。 “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是他语气也太差了。” 屈寒承嘟囔几句,不过这种事情从来不会被他放在心上太久,屈寒承还是很快接过唐飞弘手上多余的火把,跟上了老何的步伐。 这里太黑了,他可不想这个老家伙在楼梯上摔跤,最后还得自己背他出去。 牢房内。 被称为一号囚犯的男人静静聆听着牢房过道脚步声越走越远,他们在牢房外交谈的声音自然也一字不漏落入他的耳朵之中。 这座地牢叫做碧落。 地牢上面也有牢房,关押着其他囚犯。而这座地牢里仅仅只关押着三个囚犯,除他之外,仅有一个老人与女人。 老人是六十一号,女人是一百七十七号。 而他是一号。 女人是最近送过来的,她的囚犯编号是一百七十七,那么有可能囚犯编号是按照入狱时间来编号的。 也可能是按照牢房序列来编号的。 那么我是被关了多久?而且狱卒看样子很怕自己,一个持刀狱卒会怕手无寸铁的囚犯,这是一件完全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难不成自己还具有某些背景? 至于刚才从那个狱卒口中并未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大多消息都是关乎狱卒他自己。 例如他三年前因在北幽州背负巨额赌债,为了逃避追债人,并且还清赌债,不得已才来到桑榆岛上当一名普通的狱卒。 男人眉头微微皱起,从他苏醒过后到现在得到的零稀讯息而言,他很难去梳理一条完整的思绪路线从而去判断自己的真实来历。 而且今天的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男人侧头看向牢房角落的那一堆干草聚集形成的简陋床铺,黑暗的环境并不影响男人的视线。 而他自然也不是想要对这种简陋甚至称得上恶劣的环境批判什么。 而是因为他听到了下面有细细簌簌的爬动声,像是地底有蠕虫在攀爬一样。 咚咚咚。 三下敲击地板的清脆声音传来,接着牢房又恢复了寂静。 时间在漆黑的牢房里没有任何概念,男人也不清楚他等待了多久。直到他再度听到挪动地板的声音,以及轻微拨动干草的摩挲声音。 忽然间,这些动作猛然一停,然后便是一阵急促蠕动的声音,以骇人的速度朝着地底远离遁去。 看到我了? 男人微微抬眸望着那堆干草,心中一边猜测着一边往干草堆走去,他弯下腰拨开干草,能清晰的看到一个黝黑狭长的地道。 地道四周凹凸不平,还掉落着一些土屑碎石,不像是早就挖好的地道,而且里面还有丝丝潮湿水汽弥漫。 男人伸手摸着地道附近的土壤,看了一眼旁边被推开的一块方形黑色地砖,静静思忖了片刻,便也跳进这不知通往何处的黝黑地道中去。 第四章 老人与男人 这地道狭长且极矮,以男人的修长体格而言,使他不得不匍匐前进,同时他还观察到壁上的开凿痕迹不像是利器所至,像是由某种拥有利爪的动物开凿出来的。 初行约下五十步,接往右约九十步,再往上约五十步。 男人心中平静默算着,他以自身匍匐手肘到脚尖的距离估为一步,以此来推算这条黝黑的地道大概长度以及大致通向哪里,而男人很快也得到了结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这座碧落地牢的某间牢房。 男人抬眸看着头顶黑色方砖,他没有任何犹豫推开这块黑色方砖,并且没有打算有所防备的,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这是云蟠园的最后一棑蟠桃树株所结的蟠桃,十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可延年益寿,也能驱散顽疾痛症。” 还没等男人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就听到极为谄媚的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而他出来的面前上摆着一个精致瓷盘。 瓷盘上摆着一只色泽红润,散发着阵阵果香的蟠桃。 男人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是一个老人。 老人相貌看起来很儒雅,脸上的皱纹并不多,嘴唇上方留着黑色翘起的八字胡,而嘴唇下方留着柔顺光亮的山羊胡,一看就是经常打理胡须。 比起老人的脸庞而言,让男人更加诧异的是他的衣服。 老人穿着一身精美丝绸质地的深黄色宽袖长袍,以金玉腰带而束,凡衣领袖口更是以金线纹绣边角。 这完全不是一个囚犯应有的着装。 “您交代我的事情原本已经是办得差不多” 老人双手拢于袖中,对着男人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男人侧眸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直到他看到那扇黑色牢门时,他才敢确定这是一间牢房,而不是某位豪绅世族的房间。 “你是六十一号。” 男人缓缓对着老人说道。 “您可以叫我六十一号,也可以与之前一样称呼我的名字,段令启。” 自称段令启的老人眼眸轻抬,明亮的眼眸透露出一丝疑惑望向面前的男人,当他看到男人那双漆黑且平静的眼眸时,又快速低下头说道。 “那么你称呼我什么。” 男人平静看着老人说道,即便他所提出的都是问题,可是他的语气没有半点提问的态度,更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尊上?” 段令启不太明白男人这句话的含义,他内心揣测片刻后,抬眸小心瞥了一眼男人神色,犹豫了一会问道。 “不是敬称,而是我的名字。” 男人平静的说道。 “您的名字” 段令启脸色疑惑之色更甚,他从未听过男人告诉过关于自己的名字,所以段令启自然不知面前男人的姓名,难不成这是一场试炼不成? 段令启一想到这里内心忐忑不安,看来还是那件事没办好惹得这位大人生气了。 幸好段令启从来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从那封书信之中,段令启‘不慎’打开了信封封口,查看了书信的内容,看到了落款署名。 苏元白。 “苏元白” 段令启一字一句的说道,同时他也在观察着男人的脸色,随时准备改变话头。 “我的名字是苏元白?” 男人微微疑惑反问道,他的语气难得出现了波动,不再是那种平静类似命令的语气。 “您的名字自然愿意是什么,便是什么。只要您愿意,苏元白可以是您,那无上至尊至高至真的神皇也可以是您。” 段令启不敢笃定这个名字是否是面前男子的名字,于是他有些模棱两可并且恭维谄媚的说道。 他不介意对面前的男人多说几句好话,谁让他的小命一直都把握在这个家伙的手上呢! 男人对于段令启的恭维谄媚并不感兴趣,但其实在这个世间上无论是谁听到那句无上至尊至高至真的神皇都会心颤几分。 那心颤可以是恐惧,也可以是害怕,更加可以是敬畏与推崇。 只不过这个男人或许是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他脸色依旧平静且带着一丝困惑,思考着苏元白这个名字究竟属不属于自己。 但目前来看,男人没有选择,他也需要一个名字。 于是。 他就是苏元白。 “那么我交代给你什么事情。” 令段令启觉得可惜的是,这场试炼看起来还远远没有结束,面前的男人又再度看向自己,平静的语气仿佛远处响起的丧钟,每敲响一下让段令启离死亡又更近一步。 “您交代给我的事情是将一封绣有天香的书信送往夷梦山,交给在夷梦山遇到的第一个人手上。” 段令启略微斟酌了一下,对着男人缓缓恭敬说道。 “书信的内容是什么?” 自认为苏元白的男人下意识问道,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一位信使应该不会偷看书信的内容,正当他准备再换个问题的时候,忽然瞥见面前的老人额头汗水淌落。 汗水淌落的程度称之为下了一场小雨也不为过。 “您的本领果然如浩瀚沧海一样广袤且深不见底,那封书信并不是我私自打开偷看,而是因为在宁安府齐越县的一条溪流边上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乞丐。 他将这封书信从我手上哄骗过去,我急于争夺的时候,便偶尔瞥见了掉落书信纸张的内容,完全是无心之过!” 段令启先是继续谄媚恭维,随后将自己撇开责任,最后声音斩钉截铁的说道。 苏元白沉默看向这个老人,他并不在意老人看没看书信的内容,毕竟他现在都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让这个老人替自己送信。 苏元白沉默,段令启自然也不敢再继续多说,谁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究竟有没有让男人相信呢? 不过段令启也没有全编谎话,他的确在行至宁安府齐越县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乞丐,而这个小乞丐确实也将他手上的书信哄骗拿走了。 但书信的内容,是他离开这座小岛上,登上陆地第一时间就拆开信封看了书信内容。 毕竟这封信谁知道会不会是一封送死信呢? “为了完成您交代的事情,再加上恰好我记得书信的内容。所以即便没有那封书信,我还是赶到了夷梦山。 可是即便我将夷梦山绕了一圈,无论是山顶山背以及洞窟,都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当然我并不是质疑您,只是担心您是不是在狴震狱待的时日有些长久,又或许大陆上的地名经过朝代更迭与岁月流逝起了变化,导致我去错了地方。” 段令启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临时找到一个重要话题,他生怕男人主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会要了他的命。 第五章 书信 “当然我绝对不是质疑您,您绝对是不会错的!” 段令启见苏元白依旧没有说话,黑色的眼眸平静的注视自己,内心不免得更加慌乱,连忙再度开口说道。 “书信的内容是什么?” 苏元白平静望着段令启,谁也无法从他黑色眼眸和漠然脸庞中看出任何情绪波动。 “仅有八字,太白经天,岁星相对。” 段令启抿抿嘴犹豫了一会说道,他虽说不懂什么观星星象,但他善于观察他人脸色。 那个疯癫小乞丐当着他的面看到书信的内容时,脸上嬉笑疯癫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凝重严肃。 “太白经天,太白当属阴星,若是白天出现便属‘经天’。此等星象便意味着天下将要陷入混乱,百姓将会流离失所,乱纪将至,亦当换君主。” 苏元白微微念叨这四字,脑海里也渐渐有了些许模糊记忆,这让苏元白心中确定这封信他曾经也看过。 那么面前这位叫做段令启的老人,说得话便有几分可信,直到现在苏元白才对这个老人说的话有一丝信任。 “可岁星相对又是什么意思?” 段令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将手从宽袖中拿出,轻抚自己的山羊胡疑惑的问道。 “岁星悬于之地,往往有福瑞之事,可要是与岁星相对,那便有祸事” 苏元白眼眸微微低垂,他看向段令启从衣袖中拿出的那只手,不对,准确的来说是一只爪子。 这只爪子颜色是土黄色,与老人身上所穿衣裳颜色相仿,蛇纹三趾,趾尖有灰甲,锐而似刀剑般锋利。 “原来是这样!” 段令启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说道,点头之时恰好看到了苏元头低眸望向自己的手。 “急于归来之时,免不得走水,恰巧碰见我那仇人,争斗之时把我的妖力消耗了很多,这才导致我维持完成人形有些困难。” 段令启嘴角一扯,浮现一抹难堪的笑意,勉强辩解的说道。 不能维持完整的人形,对于段令启而言,或者对于所有妖类而言,都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你不是人?” 苏元白眉头皱起,在没有发现这只手是一个爪子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这个老人会是由某种动物幻化成人形。 可当他发现这个事情的时候,自身又不觉得意外与诡异,反而内心觉得颇有本该如此。 这才是让苏元白皱眉的原因。 他不诧异,习以为常。 但苏元白却不知道他这一皱眉,可把段令启吓得浑身一哆嗦,他的语气变得急促与惊慌,脸上浮现出欲哭无泪的神情。 “您切勿以为是老奴对您无礼,您天生贵为人,神胎道体,自然不知我们这些山野精怪需要幻化成人形的艰难程度,不经过几灾几难,不经过百载或千载岁月,哪能随便幻化成人? 而且化为人之后,虽说已有人形道体,可容纳万物之气,加以化炼,但维持人形道体所需之气亦不是一个小数目。 虽说您替我解开了那缚妖玄链,桑榆岛也是灵气充沛堪称洞天福地之所,但此狱受阵法之因,灵气不入。 故而老奴维持人形道体是极为困难之事,再加上此次外出与那云洞湖小畜生争斗,受伤极重……” 段令启这一次更是直接自降身份为老奴,言语慌乱之间再次对苏元白暗自恭维了一番说道。 自《妖礼》问世以来,世间入红尘之妖皆要遵循此礼,里面种种规矩其中便有一条是与人交谈时露出妖身是为无礼。 虽说段令启至今也没有猜出面前男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凭借段令启自认不俗“观人”本领。 再加上段令启送信时偷进书坊翻阅关于这座孤悬于沧海海面桑榆岛的零稀记载。 他猜测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曾经拥有大片封地的某位王侯子嗣,获罪于九百年前那场极其严重的藩王之乱,待到这座监狱修缮完毕后,从而关进了这座监狱里。 假如他要是这种出身的大人物,那么在段令启印象之中是最在乎礼仪是否合乎于规矩。 若是寻常世家纨绔子弟段令启也不怕,讲礼?弱者而言无需讲礼,要是有些背景,他大不了兴水而逃。 但这个家伙先不论背景,光是拳头就比他硬的很多。 所以段令启才会如此慌乱。 “你刚才为什么钻地道来我牢房?” 可惜的是苏元白并不在意段令启的举动和话语,他记住其中几个关键信息外,便觉得段令启废话颇多且聒噪,于是再提问道。 段令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将那只难以维持人形的蛟爪重新拢于袖中,这个问题对于段令启并不难回答。 “自是向您禀告此次行程的来龙去脉。” 段令启恭敬说道。 “不是因为听说我死了?” 苏元白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说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几个狱卒刚走的时候,这个段令启就过来了。 这也太巧了。 况且刚才的牢房骚动,苏元白并不认为没人听不到。 “您这等大人物又怎么会轻易死呢?哪怕真死了,地府的阴差也得好声好气再将送你回来,少不得还会给您在生死簿上多添几十年寿命呢!” 段令启谄媚的说道,脸上的笑意堆积在一起,活脱脱像是一个皱巴巴的菊花。 “你的意思是我怎么都死不掉?” 苏元白若有所思的问道。 “只要您不是魂飞魄散,稍有一丝魂念灵魄在,哪怕地府的阴差不送您回来,咱也尽得一个奴仆的身份,去地府那阎罗殿上把您抢回来!” 段令启脸上笑意骤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颇有一种大义凛然,慷慨赴义的姿态沉声说道。 “你倒也是忠心,所以你说了这么多阿谀奉承的话,求得是一个什么?” 苏元白平静看着连忙又将爪子缩回袖中的段令启说道。 “我什么不求,您安康便是我最大的祈求。” 段令启脸上重新堆积着皱巴巴的笑意说道。 “好。” 苏元白低眸看了一眼垂首拢袖的段令启,重新走回地道之中,看样子就要离去。 “当然您要是能稍微解开那血契对我的束缚,又或者哪天帮我将那仇人抽筋剥皮,我自当感激涕零,不胜感激。” 段令启看着苏元白平静离去的背影,眼眸转动几圈,最后还是开口沉声说道。 第六章 囚服女子 苏元白侧眸看了一眼真情流露的段令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是这个老人第一次认真的看向自己。 “有机会的话,会的。” 苏元白在跳进地道之中的刹那,回过头语气虽然平静,但同样认真的说道。 段令启听到这句话眼眸虽然闪过一丝疑惑,但是朝着苏元白离去的方向,深深鞠躬不语。 这条狭长的地道依旧是约下五十步,接往左约九十步,再往上约五十步,苏元白便回到自己漆黑的牢房之中。 有了对比,苏元白才想起来为什么在那间牢房里,他刚才看老者的容貌动作会这么清晰细致。 除了黑暗不能影响太多苏元白的视线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那牢房的天花板上镶嵌着各色各样的夜明珠,照得牢房恍如白昼。 这老家伙把牢房改造的还真如豪绅世家房间一般。 “从这些人的态度而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应该很高,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实力强悍缘故,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在牢房里? 并且似乎像是死过一次的样子。” 苏元白直到自己独处的时候,才将困惑浮现在自己的脸上,眉头微皱喃喃自语道。 噔。 一声若隐若现的轻灵脚步声打断了苏元白的思忖,这脚步声不像是之前狱卒的脚步声,而且这脚步声的主人非常想隐瞒自己的行踪。 是又有人来了?还是说有人想走? 苏元白抬眸看向关押自己的厚重牢门,现在的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他只想满足自己的疑惑与好奇。 于是苏元白走到牢门前,伸手轻轻触碰这铁质的厚重牢门,下意识用了几分力气。 砰。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地牢里极为明显,就像是晴空之下冷不丁打了一声闷雷一般。 这门是偷工减料了? 苏元白对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并不清楚,他看了一眼转眼就称得上破铜烂铁的铁制厚重牢门,还有牢门上的青铜锁,心中默默嘀咕道。 但如此剧烈的动静,自然也让那个不知是什么家伙的人在漆黑的过道隐去了身形,不知藏在了哪里。 过道并不弯绕曲折,一眼可看到底。 苏元白看向过道左侧尽头,是通向一处拱形圆洞,圆洞边角依稀看得出几层阶梯,看样子是离开地牢的楼梯。 苏元白再看向过道右侧,右侧尽头是一扇将过道完全堵死的青铜门,青铜门上的浮雕图案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头,两只黄彤彤的眼睛炯炯有神,如正在环视查看这座地牢牢房里的一切事务。 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这个老虎头嘴角生有两须,须长如线,并且脑袋上还有两支形似鹿茸的双角。 “变态。” 一个清冷的女声忽然从苏元白的脑袋上响起,接着便是一声急促的破空声坠落而来。 其实苏云白在观察过道的情况,特别在仔细看青铜门上栩栩如生的图案,颇有些入神,本躲不开这道从天而降并且速度极快的攻击。 不过那道极为嫌弃冷漠的声音算是给苏元白提了个醒。 苏元白下意识后退一步。 囚衣? 一抹赭色在苏元白的视线之中一闪而过,只是没等苏元白再细看几下,接着又是突如其来,猛烈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击迎面而来。 苏元白不懂武学,望着这来势汹汹的拳脚,只得凭感觉伸出手臂护在身前,阻挡这些颇有章法,一招威势更甚一招的攻击。 哐当哐当。 她的每次攻击还伴随着一阵厚重铁链碰撞的声音,可想而知要是没这铁链所限,恐怕能发挥出来的真正本事比现在强上不少。 还行,能承受。 苏元白沉默体验的这些招式,他估测了一下自己能挨住这些攻击强度,便趁着挨打的空隙观察这个突然袭击自己的人是谁。 那没有领子,不镶边单色的赭色囚衣以及厚重哐当作响的铁链先引起了苏元白的注意。 赭色囚衣自然无需多讲什么,但那哐当作响的铁链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炼制的铁链。 铁链上每一道环形相扣的链条都镌有铭文,铭文与之前黄纸上的云雾烟霞字体有些相似。 接下来才是这女子的容颜,映入苏元白视线的是她那双明亮深蕴愤怒的眼眸,往下便是小巧的琼鼻以及如樱桃般的嘴唇,偶尔还会露出洁白的牙齿。 很漂亮的女子。 苏元白得出了一个结论。 但也因苏元白这毫不避讳的目光,让这女子更加气愤,她的拳脚不再留手,招招狠辣,开始往苏元白的颈部,太阳穴,后腰以及裆部等部位攻去,拳脚气流涌动之时更是带着丝丝猛烈的劲风与不同寻常的气息。 可此时束缚她手腕的铁链上却也铭文闪烁,还泛起阵阵幽蓝的光芒。 “若没有这缚灵玄链,我定叫你死在这座监狱里。” 囚服女子停下攻击,黑色长发如瀑般从头顶倾斜下来,带着缕缕荷花幽香,她望着脸上连一丝汗渍都未流下的苏元白,咬牙带着悲愤的语气说道。 缚灵玄链?与那老人所说的缚妖玄链略有不同。 苏元白听到囚服女子说起这铁链的名号,不由得低眸再次看向囚服女子手腕处的铁链,闪烁的幽蓝符文渐渐黯淡恢复正常。 “我其实已经死过了。” 苏元白见这囚服女子终于冷静下来,这才放下自己的双臂,打量着自己的臂膀处,才发现伤势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严重。 仅仅只有几道红印罢了。 “呵,死人只会在酆都徘徊,而不会在这里。你仗着在这里自己没有玄链所缚,能以气护体,要不然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囚服女子冷静了下来,清冷讥讽说道。 只是她的目光几乎都看不向苏元白,哪怕偶尔不经意间瞥到苏元白一眼,都会快速的转意视线,并且脸颊还会浮现一丝红霞。 “你是一百七十七号,是刚被关押进来的女囚。” 苏元白并不在意囚服女子故意嘲讽,他微微侧头看向这个囚服女子平静的说道。 “我不是囚犯!我是被污蔑的!师长不是我杀的,而歧儿也没有吃人!” 但苏元白这平静的语气在囚服女子的耳中就像是在说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让这囚服女子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 她杂乱的长发微微飘动,那不同寻常的气息再度从她的身体上弥漫开来,可是她手腕的铁链再度泛起幽蓝光芒,迫使她再度停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囚服女子低眸喃喃看着手腕的缚灵玄链,铁链铭文散发的幽蓝光芒就像是阴魂不散的野鬼在提醒她。 她现在是一个囚犯,一个犯了谋害师长,纵容灵宠吃人罪行的囚犯,一个将会在这座监狱里待一辈子的囚犯。 第七章 青铜门 “你刚才是想逃狱吗?” 即便苏元白感觉到面前这囚服女子的情绪波动不定,他没有对囚服女子抱有任何一丝安慰的想法,平静问出了他自己的疑惑。 “不,逃狱?呵,怎么逃的出去。即便真能逃离了这地牢,没有那艘刻有渡海行文的大船,谁可以安全的游离这座桑榆岛呢? 哪怕神游境的修士没有渡海行文,贸然横渡沧海,也只会被忽而骤起的狂风巨浪淹没。” 囚服女子自嘲一笑的说道。 “那你刚才是想干什么?” 苏元白有些疑惑,囚服女子既然不想逃狱,那她逃离自己的牢房便没有任何意义。 “这座监狱叫做狴震狱,传言在监狱地牢的最底端便有一只活生生的狴犴,只要得到这只狴犴的认可,就可以洗清罪名。 我不想一辈子都背谋害师长,纵容灵宠噬人的罪名,也不想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囚服女子回头看向苏元白轻声说道。 “可你突然又袭击我干什么?” 苏元白再问道。 “你明知故问!若不是突然推开这座牢门,扰了我去搜寻狴犴的安宁,再加上你不穿衣服,不知廉耻羞薄于我!” 囚服女子脸色微微涨红,言语极为激烈讥讽对着苏元白说道。 “你说的狴犴长什么样子?” 苏元白依旧不在乎囚服女子的语气措辞,他仍然在这些自认为堪称烦扰的句子中确定自己想听到的关键词轻问道。 “狴犴,龙之子,麟头豸尾鱼须,形似师虎,平生好讼。关于狴犴的事情,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寻常狱门的兽环装饰便是它的模样” 囚服女子疑惑的望着苏元白回应道。 “是这个样子吗?” 苏元白伸手指向过道右侧尽头的青铜大门问道。 “太黑了,看不清。” 囚服女子的眼睛即便已经适应了黑暗,但是依旧难以看清黑暗远处的东西,这也让囚服女子微微心惊。 这个赤裸男人不仅夜能视物,还能目极远处。 囚服女子侧眸看了一眼苏元白的手腕,心中的那一缕惊讶也消失而去。 没有缚灵玄链的束缚,她自恃也可以做到,让灵气流经双目,也能让自己双眸在夜晚如白天那般视物。 “你是哪只山野精怪幻化而成?虽说你一口人语说得不错,听起来像是中河州那边的官话,但是中河州的训妖院没有告诉你化身人形也要穿着衣物? 红尘妖违背妖礼世规,也会遭受责罚,责罚往往是比常人更为严厉。” 囚服女子心中这下子对于赤裸男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些判断,口中讥讽语气稍淡劝解说道。 山野精怪本就对于世间俗事所知不多,若是训妖院的官员教导时敷衍一点,的确会出来一些不谙世事的人形妖怪。 “我是山野精怪幻化而成?” 苏元白微微皱眉,他并没有急于否定这件事,反而还觉得这个囚服女子所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那老人都有一双蛟龙爪,说不定自己也有一条尾巴。 苏元白侧头看向自己的屁股,可惜光溜溜的尾椎处并未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即便你不愿告知你的真身也无妨,那你就不要继续打扰我,以后记得见人时先穿一件衣裳。” 囚服女子冷冷的对着苏元白说道,脸颊上的那一缕红霞也散去,对于同族自然会有一些羞耻心。 可是对于异族而言,囚服女子就没有如此多的道德束缚可想。 苏元白倒也是真没有继续纠缠囚服女子,因为他正在低眸沉思着自己究竟是天生人体,还是由山野精怪幻化而成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难度比最开始我是谁的难度也不逞多让。 囚服女子也没有继续纠结苏元白真正想法是什么,当他指出过道右边的方位时,她便直接朝着过道右侧尽头走去。 这一次她走路的速度很快,不再是那轻巧的脚步,略显沉重,就连手腕上的铁链都连带着哐当作响。 很快,她就来到了那座青铜门前。 青铜门上栩栩如生的狴犴图案甚至让囚服女子双腿轻颤,心脏跳动的速度变得骤快了几分,在那双黄彤彤的眼眸注视下,仿佛囚服女子就像是一个受理待审的罪犯。 我没有犯罪。 囚服女子握紧自己的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这扇青铜门上,用力一推。 青铜门纹丝不动。 这意味着单纯凭力气而言,囚服女子的力气并不足以推开这扇青铜门,但她也没有在这扇青铜门上找到任何兽环铁锁或者机关孔洞等开门机关。 青铜门上仅仅只有这个栩栩如生的狴犴浮雕。 “该死!” 搜寻无果的囚服女子握拳重重捶在青铜门上,手腕的铁链泛起幽蓝光芒,她的拳轮都被自己打破皮,猩红的鲜血淌落在青铜门上,滴落在地面。 而这座青铜门仍然无动于衷,宛如一座横在家门口难以挪动的大山。 有什么办法?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拳轮传来的疼痛让囚服女子焦躁混乱的脑海渐渐清醒了几分,她双手捶在青铜门上,低下头呼吸有些急促想道。 从山青州的监狱被押送到云海州的监狱她都没有这么恐慌不安过,可从云海州的监狱转移到这座孤悬于沧海的桑榆岛上狴震狱时,她是真的开始慌乱了。 她没有听说过有囚犯在狴震狱出来过,即便是大赦天下狴震狱的囚犯也不在赦免范围之内。 这才让她不得不相信在云海州监狱里碰见的那个牢犯说的话,在狴震狱的深处有一只秉公处理的狴犴,得到它的认可,就可重获天日。 哪怕她也从未听过说有人见到过狴犴,但是她也不得不相信这件事情。 因为没有选择。 便只能选择,并且相信。 想到这里的囚服女子摊开自己的拳头,用手掌掌心触摸摩挲着狴犴浮雕的每一处由工匠雕琢出来的痕迹。 清冷的青铜触感,还有锈蚀甜腥的气息弥漫,她分不清这是自己血的味道还是青铜本身的味道。 “我刚才问了一下别人,他说我是人,你是人吗?” 苏元白的声音冷不丁从囚服女子身后响起,顿时惊得囚服女子连连后退。 可惜的是她后面是一扇沉重的青铜门,于是她不得不正面近距离看向这个疑惑望着自己的男人。 第八章 门后 “你的手流血了。” 苏元白依旧是那副平静,可以称得上是死人脸的漠然神情,囚服女子惊慌害怕的神态仿佛完全没有被他看到一样。 “你这身衣服倒是偷的精妙。” 囚服女子看见来得人并不是监狱的狱卒和牢吏,这才慢慢冷静下来,看着苏元白身上丝绸质的深黄色宽袖长袍冷声说道。 “这并不是偷的,也是别人给我的。” 苏元白回头看向过道的某一处牢房,微微点头说道。 “呵,这漆黑不见五指的地牢,现在除了你和我,还有这微微作响的阴风,难不成还有其他犯人?” 囚服女子完全不信苏元白的说辞,这座被称呼碧落的地牢她在外面就听人说过,在二十年前的朔夜之时,这座地牢的所有囚犯和狱卒都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囚犯和狱卒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们集体越狱了。 也有人说他们罪大恶极,被狴犴吃了。 更有人说他们全部都被人杀了。 无论是哪种,囚服女子都能十分确信一件事情,这座地牢除了刚才离去的狱卒外不可能有其他人,而她就是这二十年以来,被关进来第一个囚犯。 等等,既然是不可能有其他囚犯,那这件衣服他是偷谁的?而且看样子他即便不是这座地牢的囚犯,恐怕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囚服女子心中蓦然一惊。 “当然有的。” 苏元白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囚服女子看着苏元白平静的脸庞,她的心骤然加快几分,不是因为异性之间相互吸引的害怕,而是因为恐惧。 关于狴震狱的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在她的脑袋瓜子里疯狂蔓延,就像荒野里点燃了一根枯草,刹那间野火纵烧于荒野。 “你是来……杀我的吗?” 囚服女子的语气里再没有对苏元白有一丁点讥讽,她的脑袋现在也变得极为清醒。 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对她的攻击免疫,并且不佩玄链,能在这座碧落地牢里自由行走的家伙,能代表的事情太多了。 “杀你?” 苏元白皱起眉头,他忽然想起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苏元白问道。 “奚春雪。” 奚春雪看着苏元白,身后那扇巨大的青铜门狴犴浮雕已经堵住她的退路,使她不得不正面面对这个奇怪的男人。 “人?” 苏元白再问道。 “山青州柏古城人氏。” 奚春雪呼吸有些沉重的说道。 “是人?” 苏元白疑惑问道。 “你何必这样羞辱我,我当然是人。” 奚春雪有些恼怒的说道,她心里也做好了打算,既然死亡逃不脱的话,那不如再去挣扎一下,这样死的时候起码还有些尊严。 “那看来你我是一样的,你现在是想打开这个门?” 苏元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既然这个囚服女子也是人,他自认也是人,那么同族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事情。 不过奚春雪哪知道苏元白的想法,她只当这个男人有某些恶趣味,喜欢玩弄手中的猎物。 于是她的语气又开始变得有些冷漠。 “是的。” 奚春雪冷冷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让我试试?我的力气好像还不错。” 苏元白望着奚春雪,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询问说道。 奚春雪蛾眉轻皱,这个男人的语气变化让她捉摸不透其中变化的理由,不过她还是微微侧开身子。 无论这个男人是想戏弄她,还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事情似乎是朝着好的方向。 奚春雪也不再去想太多,她望着这个男人双手也跟她一样放在青铜门上,看样子也是要推门而入,不由得冷笑一声。 不过他并没有如奚春雪一样莽撞的推门,而是面容浮现了一丝疑惑,双手顺着狴犴的浮雕向上攀弄,一直到狴犴的黄彤彤双眼处。 “哦,这个门不是推的,而是拉的,怪不得你打不开。” 苏元白双手各伸两根手指按在狴犴浮雕双眼瞳仁处,轻轻一按,同时手指下意识向上一勾,刚好勾到一个凹进去的缺口。 奚春雪看到这一幕越来越疑惑。 她自然也不会放过狴犴浮雕图案双眼的位置,可她也按过这双眼睛,但这黄彤彤的双眼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变化。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奚春雪的思考,她看到面前的场景,嘴巴也下意识微微张开。 一扇巨大的青铜门摩挲着地面发出轰隆如雷鸣的声音,可想而知这扇青铜门的厚重程度。 但开启这扇青铜门的家伙不仅面色如常,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没有暴起几根。 难不成不是他开的?是机关所致? 所以当苏元白走进青铜门的时候,奚春雪没有立刻急着跟进去,而是马上来到青铜门的左侧,伸手重新按向恢复正常狴犴的黄彤彤眼睛。 哪怕奚春雪光洁额头上都暴起狰狞青筋,可是狴犴浮雕眼睛就像是一座难以撼动大山,即便奚春雪将力气耗费殆尽,也无法推动一二。 奚春雪心中骇然。 她又看到这扇巨大青铜门的侧面,当她走到青铜门的侧面,她发现这个青铜门宽度还能足以再容纳一个人。 要是这个男子是单纯以人力拉开的话,那他的力气足以碎石开山,堪称恐怖! 嗯? 奚春雪突然嗅了嗅鼻子,她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不是寻常监狱里那种肮脏恶臭的味道,带着令人反胃作呕的腐化溃烂味道。 她的内心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死了。” 苏元白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什么死了?” 奚春雪心中骤然一缩,她循着声音方向走去,这里的黑暗程度比外面不知更加黑暗几分,无论奚春雪怎么睁大眼睛适应黑暗,她连一点物体的模糊轮廓都看不到。 随着奚春雪越走越近,那股令人作呕的腐化溃烂味道越加浓厚,让奚春雪不得不捏住自己的鼻子,避免臭气让自己熏得昏厥。 “如果你没有形容错的话,而我也没有看错的话,是你所形容的那只狴犴,它死了。”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而奚春雪脚步猛然一停,愕然望着面前黑暗,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踏入了恶鬼萦绕的地狱。 “风也停了。” 苏元白在黑暗之中蓦然回头,那股最开始就存在地牢每一处的阴冷寒风,从他打开这扇青铜门时,骤然消失不见了。 第九章 狱 碧落地牢大门口,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身披鱼麟银甲,头配龙纹金盔的守卫,他们又分别持有一把凤头利斧与一柄红缨长枪,如门神一般候立在这座漆黑如墨的地牢大门前。 “林副司狱。” 忽有一道人影从这两名守卫面前经过,顿时引起这两名守卫齐声喊道。 原来这道人影是这狴震狱的副司狱长。 狴震狱上话语权最重,官职最高的也是那位一周前离开桑榆岛的司狱长。 如今这座狴震狱还剩下三位副司狱,而这位出现在碧落守卫面前的林副司狱便是其中一位。 “最近这里有发生什么情况吗?” 林副司狱的身材适中,相貌出乎意料的清秀,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长袍,长袍边角纹绣金丝,露出里面翠青色衣领。 “那两个丙级狱卒这几日带仵作何寻安下了地牢。” 手持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沉声说道。 “可有报备?” 林副司狱面露沉思,轻问道。 “奉李副司狱的谕令。” 拿着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低声说道。 “所为何事?” 林副司狱再度问道。 这个问题让拿着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面露一丝狐疑,不过这丝狐疑被金盔所遮,加再上褪去也快,并未让林副司狱注意到。 “依谕令所言,是这天级地牢里有人死了。” 手持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缓缓说道。 “看来是刚进来的那个女囚,真是遗憾。” 林副司狱轻叹着说道,接着又看向另一边的手持凤头利斧的银甲护卫。 “尸体可曾抬出来过?” “不曾,按理来说今日本应由那名狱卒抬尸去往狱外的石竹冢,但现在好像是地牢里内出了什么问题。” 手拿凤头利斧的银甲护卫沉声说道。 那两名丙级狱卒先是入地牢,接着不消片刻又慌忙一齐跑出地牢外。起先那瘦高的丙级狱卒看样子是想找他两人讲些什么,却被另一个丙级狱卒一拉,匆忙往外面走去。 然后约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又带着仵作何寻安,拿着李副司狱的谕令,急忙进了这座天级地牢,随后约是一个时辰左右,才从地牢里出来。 “出了什么问题?” 林副司狱略带好奇反问道。 “这个问题,林副司狱您可以亲自下去看看。这座碧落地牢虽说闲人免进,但司狱长与三位副司狱大人自然不受此条狱规限制。” 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打断道。 “你二位都是由禁天军调遣过来的银甲禁兵,本领自然是令人信服的,我想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无妨。” 林副司狱眼睛微微眯起,清秀的脸庞浮现和煦的笑意,多看了几眼手持红缨长枪的银甲守卫笑说道。 “正如林副司狱所说,我两人只是兵,兵由将管。如今司狱长不在,整座狴震狱的事务都是由三位副司狱负责,而我们也是听从副司狱们的命令而已。” 手持红缨长枪的银甲护卫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诚恳说道。 “那我命令你下去地牢里看看呢?” 林副司狱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细缝,脸上和煦的笑意越来越灿烂轻声问道。 “我二人受张司狱长之令负责看守这座碧落地牢,若需我两人离开此地,可去司狱府以大人之名发布一条谕令,再派一牢吏通知,我们自然遵守。” 手持红缨长枪的银甲护卫不卑不亢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林副司狱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褐色的眼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望着这个银甲守卫问道。 “许未央。” 银甲守卫微微躬身说道。 “未央……好名字,以后要是你们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司狱府报我的名字。 林澜。” 林副司狱轻笑一声,没有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转身顺着这条长巷离开了。 “这位大人看起来倒是比另两位副司狱大人和蔼许多。” 手持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感慨的说道。 “笑得越和蔼的人说不定心思越阴沉,在这里我们能遇到什么事情?要么劫狱,要么逃狱,要是连这两件事都需要我们去司狱府找这位林澜副司狱。 呵,我相信这座监狱的牢犯恐怕还会多两个。” 许未央低沉的声音骤然变冷说道。 “未央听你一说我就感觉不对劲,这林副司狱怎么是从我们后面来的?这条长巷后面没记错的话是一条死路吧?” 拿着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伸头看向地牢的后面奇怪的说道。 这座碧落地牢位于狴震狱的中央,左侧红墙里的灰色建筑是狴震狱的外监,也就是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 而右侧黑墙里的阴森建筑是狴震狱的内监,也就是俗称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这里并不像其他监狱里有女监,仅仅只有外监和内监。 而碧落地牢大门所朝方向,也就是长巷出口那一排红墙内的巍峨建筑则是狱神庙。 每年七月初一,十五或狱内发生重大事情,司狱长都会带着狱吏来这里祈福保佑。 若是司狱长不在,便是由三位副司狱引领。 再往后所看不到的建筑便是狱吏房与刑讯室等建筑,以及这座狴震狱的入口。 “从表面来看,是一条死路。” 许未央攥着枪身的手微微握紧,他没有回头看向身后长巷那由一半红砖一半黑砖堆砌的墙壁,却是侧眸看向他右边的那座黑压压的高耸建筑。 红墙墙壁上的红砖,许未央能从砖块左下角的印记知道是工部所监造。 但右侧黑墙的砖块下角却有一个许未央所不知道的名字。 天工。 许未央在禁天军这么多年,常伴于天子附近,从未听说过六部的工部何时多出了一个天工。 最关键的是,即便他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有一股阴森的气息透过身上的盔甲,穿透他的肌肤,刺入他的骨头之中。 寒冷刺骨。 “你是说这座阴阳墙后其实还有路?” 手持凤头利斧的银甲守卫一惊,即便他心中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许未央承认说出口还是让他觉得震惊的。 “那座阴阳墙后有没有路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的职责是不要让这座地牢里的囚犯出来。 担心多余的事情,只会让我们误入难以脱身的漩涡之中。” 许未央视线收回,他平静看着前方那座巍峨的狱神庙侧面,紧攥着红缨长枪的手松开,平静说道。 第十章 吏房 一直沿着外监红墙走,接着再拐几道长巷路口,最后走进一条胡同,胡同里的那间屋子,便是狱吏房。 “寒承你真的要现在再回去一趟?我们不如去司狱府,找那三位大人吧。” 唐长弘望手中拿着衣物的屈寒承说道。 “不然我总不能看着那家伙赤身裸体在牢房里待着吧?虽还没有入冬,但初秋已经有了略微寒意,让他冻着了可不好。” 屈寒承耸耸肩说道。 “寒承……你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唐长弘看了一眼狱吏房无人的四周,深呼一口气认真的望着屈寒承问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昨夜擅离职守?” 屈寒承略带开玩笑的说道。 “我昨晚离开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但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没发现这个世界和我们想的很不一样吗?” 唐长弘听到屈寒承说起这件事,再次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狱吏房,仿佛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他一样,身体前倾,左手藏在身后,语气沉重的说道。 “我当然知道……不一样,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我都是普普通通人,或者说普普通通的丙级狱卒,再不一样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普通人。” 屈寒承轻叹的说道。 每次值宿时,内监四处萦绕的阴冷叫声,以及白天外监时不时响起的震耳欲聋的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嘶吼声。 还有他每次帮忙抬出去埋葬在石竹冢的囚犯尸体,即便有那张白布遮掩,他都能清楚感受到担尸架上的尸体……或许不是人。 他屈寒承粗心大意是没错,可他并不是一个傻子,这种种的一切都代表着这座监狱里一切都非同寻常。 可与其想得太明白,倒不如活得像个傻子。 “难道我们回去之后,也继续在北幽州这一辈子普普通通,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吗?” 唐长弘忽然问道。 “长弘,以前还没发现你有这么多想法,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性子胆小的家伙。 一辈子不长,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屈寒承侧头打量了一下唐长弘,看着唐长弘格外认真的脸庞摇摇头笑着说道。 “我真的不想回去之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浑浑噩噩过下去,我见过的东西太多了……” 唐长弘轻声说道。 “你见过什么东西?你不就是每天跟我一起送饭巡监,加值宿?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另外我们不都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才到这里的,迟早都要离开的,这里不属于我们。 我是因为欠赌债被迫签了卖身契到这里了,你又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屈寒承看着唐长弘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屈寒承曾经问过唐长弘几次,不过每一次唐长弘都避而不答,正当屈寒承以为这一次也一样的时候,唐长弘却突然开口了。 “杀人。” 唐长弘说这句话时,说得极为短促直接,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脸颊更是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还有两年我们就能出去了。” 屈寒承听到唐长弘这句话时,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看着面前这张已经望了三年的懦弱胆怯脸庞,愣愣的说出这句话。 因为屈寒承发现,此刻的唐长弘不知为何变得十分陌生。 “杀人,不是我想杀他的,是他逼的我不得不杀他!” 唐长弘的左手从身后拿出,不知什么时候有一柄锋利泛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上,只听得“叮”的一声,这柄匕首深深刺入了木桌桌面一寸有余。 这把白色如雪的匕首不是一个狱卒该拿的武器。 “长弘冷静一下,把这个兵器收起来,别让其他狱吏看到,否则你少不得要去司狱府领责……今夜轮班值宿我可不想一个人。” 屈寒承嘴角勉强扬起一道笑意,望着今天情绪不知为什么变得很激动的唐长弘说道。 他正准备替唐长弘将这个匕首拿起来的时候,手掌突然感受到一阵莫名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小针在扎他的掌心。 但他的手明明离这柄匕首可还有四寸的距离! “不要碰它,它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唐长弘猛然将桌面上的匕首夺过来,然后更让屈寒承诧异的是,当这把匕首落入唐长弘手心的刹那,一缕白光闪过,赫然消失不见了。 沉默。 “我先把衣物送过去。” 屈寒承打破了沉默,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拿着手上的衣物快速走出了狱吏房。 屋外的阳光从半敞开的房门里照进来,落在唐长弘的脚边,就差一点就照在唐长弘的身上。 站在阴影之中的唐长弘低着头望着自己攥得死死的左手,缓缓张开自己的手掌,一枚白色匕首图案在他掌心里浮现。 “让你做的事完成了吗?” 狱吏房外,一道特意压低嗓子的尖锐声音响起,接着一道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出现在唐长弘的视线之中。 “完成了。” 唐长弘没有抬头,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声音恭敬的说道。 “很好,那件小玩意你留着。” 影子在唐长弘的视线中缓缓褪去。 半响。 唐长弘才抬起头,他缓缓走到门边,抬头看着湛蓝如大海的天空,温暖的阳光顺着云层落在这座小岛的每一处,也落在站在门边的唐长弘身上。 唐长弘并未感觉到暖意。 他的视线慢慢低垂,落在面前那座巍峨宏伟的狱神庙,庙宇檐角向上翘起,一个獬豸雕像位于飞檐端,尖角朝天。 携带着阵阵海腥味的微风拂过,檐角下的风铃微微作响,似风环绕,不肯离去。 “这小狱卒还活着呢?赌局的内容看来得改改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接着便是三四道格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拐角,随着这几道身影走近狱吏房,他们的面貌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们的服装与唐长弘身上的服装并未有太大差别。 红帽白领,黑衣长履,胸前黑衣白底镌写着一个狱字。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同的是,他们的臂肩多了一个字。 乙。 比起其他几个人臂肩上白线纹绣的乙字,走在最前面的这个狱卒臂肩上纹绣的是一个甲。 “我赌他还能在这里再活一个月!” 这道爽朗声音的主人便是这个甲级狱卒。 这个甲级狱卒身材极为高大,并且强壮,一个人足以堵住狱吏房的大门。就连狱吏房的门顶都仅仅只到他的脖子,令他不得不弯腰才能走进狱吏房内。 原本站在门边的唐长弘当看见这几个人的时候,早就退回到了狱吏房的角落边桌上,以免自己挡住他们的路。 “大哥,一个月?你也太瞧得起他了,要我看,他能活半个月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跟在甲级狱卒身后左侧也是一个身材高壮的狱卒,只不过他的身高并没有甲级狱卒高,但足以高出唐长弘一个脑袋。 第十一章 死 “半个月?呵,十天,十两白银!” 接下来说话的是甲级狱卒身后右侧的男人,他的声音浑厚如古钟一样轰隆。 “白银?别拿黄金白银这等俗物,不如拿灵石玄晶这样的东西来赌。” 这道嘶哑的声音是这行人中的最后一个人,他的相貌看起来不大,约莫二十三四左右,但是他的声音嘶哑如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 “公羊昊,你还以为你是世家子弟呢?动不动就是灵石玄晶,别忘了你早就被剥夺所有公羊家的权利,驱逐出家族,仅仅留下公羊这个复姓。” 甲级狱卒右侧的男人嘲讽一笑,正是因为他的嗓音浑厚,这些话不断的在屋内回荡。 “我起码还有一个姓,可有些东西连名字都没有。” 公羊昊清瘦的脸庞并未有太多变化,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反而扬起一道不明含义的笑意说道。 砰。 一条板凳朝着公羊昊狠狠砸去。 公羊昊不慌不忙的避开,任由这条板凳砸到狱吏房的门板上,砸得四分五裂,碎木迸飞。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在板凳砸到狱吏房的门板上刹那,这个声音浑厚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公羊昊的面前,伸手已经掐住公羊昊的脖子,单手把他悬空提起。 他的一双眼眸是深棕色,瞳孔微缩,几乎都快缩成一个芝麻点大小的瞳孔。 “一个鼍,一只牯犀,一头象,没想到我公羊昊沦落到这种地步,给三头妖怪打下手。” 公羊昊即便脖子被粗大的手掌掐住,但依旧能发出声音嘲讽的对着狱吏房内所有人说道。 “三弟,松手。” 甲级狱卒随意坐在一张桌旁,眼眸轻抬望着被提起悬空的公羊昊,轻笑一声。 “狱卒等阶之分乃是我们在司狱府比试的结果,你技不如我们,沦为乙等狱卒。 要是你争点气,用些你们世家子弟常有的灵器功法把我们打败,这甲等狱卒自然就是你。 那么你也有挑选跟班的权利。 可惜废物就是废物,连你眼中瞧不起的东西也比不过,要我说公羊家也是仁慈,你这种人连公羊的复姓都不配。” 甲级狱卒的嘲讽如锋利的尖刀插入公羊昊的心中,这让刚被丢在地上的公羊昊骤起,随手拿起地上的碎木屑,朝着甲级狱卒袭来。 “二弟,你和三弟回头看看我们巡视的牢房有没有出问题,这家伙平常不这样,想必是做什么扰乱我们视线。” 甲级狱卒看着奔袭过来的公羊昊,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挥手制止了要帮忙的另外两妖,站起身来一脚踢飞这个不自量力的人。 砰。 公羊昊只感觉腹部遭受重击,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胸口一阵鲜血上涌,自喉咙喷出,整个人倒飞出去,不知撞倒了多少桌椅。 “喂,小子,你坐好不要动。” 甲级狱卒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听命离开狱吏房的两个狱卒,再看着蜷缩在角落桌子旁坐着的唐长弘,嘴角扬起一道颇为残忍的笑意,对着唐长弘说道。 “有本事你杀了我们。” 公羊昊背靠墙壁,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他的双眸已经蒙上了一层血色,嘲讽对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甲级狱卒说道。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一旁瑟瑟发抖的唐长弘在言语之中也拉到与自己一边。 “杀了你们,我可是要被关进妖牢里去,运气不好还会被斩妖铡砍去脑袋。我好不容易从云海州的妖牢里逃出来,可不想再进去这里的妖牢。 这里的妖牢可比大陆上其他妖监的妖牢难越狱很多。” 甲级狱卒咧嘴,露出一排尖锐密密麻麻的牙齿,带着残忍的笑意说道。 “虽说杀不了你们,但是打你们一顿泄泄怨气还是可以的。” 当这位身材高大的甲级狱卒走到公羊昊的身前时,他从未在意,也未提防的唐长弘,却猛然站起来,走到了他的旁边。 “怎么着?你想先替他挨打?看不出你两人还有几分交情……” 哧。 “你!” 甲级狱卒转头看着这个他从未放在眼中的小狱卒,他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敢袭击自己,更没想到这个家伙的手上还有武器! 唐长弘握住白色匕首的颤抖手臂瞬间被这个甲级狱卒抓住,捏成一团麻花状。 手臂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将唐长弘的意识瞬间淹没,都要使他疼得昏厥过去。 “我的祖舅公是水辰河的龙王,你怎么敢害我性命?!就连那云海州的州牧,城庙的阴司,山祠的土地都要退让我三分!!!” 这个甲级狱卒的面目狰狞,他把唐长弘重重丢出去,双手捂住自己的右腰,那柄白色的匕首就像附骨之蛆一般,无法抽出。 每一次抽动,都会溅出深绿色的血迹,他的魂魄更是仿佛都受到撕扯一样,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让他狰狞的脸庞越来越恐怖。 他的头部开始变得扁平,嘴巴凸出,皮肤逐渐浮现颗粒状和带状纹路的麟片,四肢更是变得粗短,整个人弯曲卧伏在地上。 不消片刻,便没了声息。 “死了。” 公羊昊强忍着腹部疼痛站起身,摇晃着身子,擦拭着脸上的血迹,踉跄走到这头已经现出原形的鼍身边,看着鼍腰上的那柄白色匕首,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说道。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鼍的皮肤究竟有多坚硬。 最让公羊昊也为之害怕的是,他没有感受到附近有半点怨气残留,也没有感受到阴差前来拘魂的阴冷气息。 这说明一件事…… 它妖魂俱灭。 满身是血的公羊昊望着这具没有魂魄的尸体,也没有人回应公羊昊刚才的那句话。 这让公羊昊回头看了一眼墙壁上如蜘网上蔓延的痕迹,低眸望着墙壁下已经被摔得昏厥的唐长弘,一股贪婪的欲望在他的心底蔓延。 一个锋利足以伤及灵魂的兵器,它的价值无法用世俗任何财物来衡量。 究竟会是什么级别的法器? 又难不成会是灵器……又或者是仙器不成? 贪婪已经蒙蔽了公羊昊的双眼,他已经没有理智去思考一个小小的狱卒是怎么获得这个神奇的兵器。 他伸手抓住匕首的匕柄,没有遭遇任何隔阂与阻碍,轻而易举的抽出后,留下昏厥的唐长弘与这头死去的鼍,便快速离开了这间狱吏房。 第十二章 走 屈寒承走在监狱的红巷内,左手拿着衣物,右手挠了挠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 他没想到一向看起来胆怯懦弱的唐长弘竟然杀过人,而且当唐长弘拿出那柄奇怪的白色匕首时候,屈寒承觉得唐长弘整个人都变了一样。 暴戾且凶残。 “这件事要不要去司狱府向大人们禀告呢?” 屈寒承喃喃自语轻叹道。 唐长弘虽说与他皆是从北幽州而来,但北幽州本就辽阔,谈不上同乡之好。可要是真这么绝情,屈寒承也做不到。 屈寒承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在这座监狱里长弘应该也做不出什么事情吧?” 屈寒承嘀咕着,不由得想到昨夜里唐长弘在与他值班时忽然离开,该不会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吧? 不过从监狱里今天的动静来看,他昨夜做的事情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屈寒承心中一紧,随后又劝慰自己,心情又慢慢放松起来。可等他抬头看到自己走到哪里时,猛地打了个寒颤。 自狱吏房出来,会有两个拐角,一个拐角是顺着狱神庙的外沿,会来到外监,而另一个拐角却是顺着狱神庙的外沿,来到漆黑墙砖堆砌的内监。 从本质上来说,由于屈寒承看守的碧落地牢位于监狱的中央,无论顺着哪个拐角,屈寒承都能找到那座地牢的小巷。 可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屈寒承从未经过那内监的监牢门口,每次都是顺着外监的外沿,来到地牢。 “小屈,今天难得看你从这边经过。” 略显气虚的声音让屈寒承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又再度放了下来,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他熟悉,既然有熟人在,屈寒承就不怎么怕这阴气森森的内监。 “谬安,你不也是值宿,怎么今天还未到酉时就出来了?” 屈寒承侧头望着坐在一个金睛白虎雕像头顶的瘦弱清秀男子,这清秀男子的打扮也是狱卒打扮,唯一不同的便是头顶的红帽,变成了白帽。 “你也是从不路过死牢,今天怎么有心思路过这死牢?” 清秀男子的面容与他气虚的声音一致,苍白的脸庞盯着一副极重的黑眼圈,看起来与将死之人无异。 他的手上也并无寻常狱卒手中拿着的铁链与狭刀,而是双手环抱着由一根细长柳条挂起的白色纸幡,约莫一丈高。 纸幡两边飘带无任何文字。 “一时走神,就走过来了。” 屈寒承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是吗?” 清秀男子坐在金睛白虎雕像上轻笑一声。 屈寒承抬头看着这个清秀男子,这才注意到清秀男子身后内监大门上的牌匾样式弯曲,是由桃木制成,左右门上更是有神荼郁垒门神像。 这门神像一个头顶门框,脚踩门槛,中间所留缝隙极小。 “速速离去。” 清秀男子见到屈寒承望着这座死牢出神,声音骤冷说道。 “这就走。” 屈寒承眉头一挑,心中诽谤几句,快速离开了这座漆黑的内监。直到屈寒承走远,清秀男子的身形如冬日薄雪一般消融不见。 唯有一座金睛白虎,与一座日照金鸡雕像各立于这座内监大门左右。 “不就是瞧了几眼这一座监狱大门,又不是看你家婆娘,这么小气。” 屈寒承走到长巷拐角处,才回过头望着之前自己停留的地方嘀咕说道。 不过被这清秀男子一打岔,屈寒承倒是忘了之前唐长弘在狱吏房的异常举动,他从拐角转过,刚好能看到候立在碧落地牢大门口的银甲守卫。 这两个银甲守卫可跟这些狱卒不同,听说是从天子身边的禁天军调遣过来的,别说他们的背景,光是一身高超武艺本能绝不是这里狱卒能比拟的。 所以屈寒承每次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笑脸盈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笑总不会得罪什么人吧。 “晓尘大哥,未央大哥。” 屈寒承快步走到碧落地牢的大门口,望着左右的银甲守卫笑说道。 “按例。” 许未央低头看着面前的狱卒,用手中的红缨长枪拨动着漆黑大门上的一块木板,平静说道。 木板转动,掉过头却是一块铜镜。 铜镜里倒映着屈寒承的憔悴面容与瘦高的身躯。 “令牌。” 许未央撇了一眼铜镜,平静的说道。 屈寒承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这枚令牌的颜色是鸦青色,上端是老虎头图案,下端则是两个古朴的玄色字体。 司狱。 “进去吧。” 手拿凤头利斧的银甲护卫瞧了一眼屈寒承手上的令牌,转身用腰间古铜钥匙打开了牢门,摆摆手示意屈寒承可以进去地牢。 “等等,你这次进地牢是干什么?” 许未央本来也不会多管闲事,今天却不知为何心中悸动,望着正准备拿起地牢门口的火把走进地牢的屈寒承问道。 “送衣物。” 屈寒承如实回答道。 “给谁送衣物?” 许未央眉头微微皱起问道。 “囚犯。” 屈寒承老实回答道。 “哪个囚犯?” 许未央眉头皱成一团,这家伙是诚心跟自己在这绕弯呢?这手上褚色衣物不送给囚犯,还能送给谁? “一号囚犯。” 屈寒承心中也有些不满,平日里自己也是这般,今日哪来这么多问题。不过屈寒承也有自知之明,他没有把不满浮现在脸上,依旧一脸老实样回答道。 “好。” 许未央皱起的眉头舒缓,他没有再问太多。 事儿精。 屈寒承心中嘟囔了一句,将火把点燃,走进了漆黑的地牢楼梯之中。 昏黄的火光并不足以照亮太远,仅仅只能照亮屈寒承脚下五六层阶梯的距离。 不过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三年,屈寒承早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下去。 当屈寒承走到圆拱形门口时,他愣了一下。 他的眼前不再是需要他用昏黄的火光照亮的漆黑过道,而是由一颗颗价值千金的夜明珠照得恍如白昼的过道。 过道之中,一具几乎将过道塞满的庞大腐烂尸体横在其中,那个一号囚犯穿着一袭深黄色长袍,站在尸体脑袋处,缓缓抬头平静看着自己。 屈寒承看到这一号囚犯的黑色眼眸看向自己时,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丢下火把转身就跑。 第十三章 疑惑 可当屈寒承转头仓惶逃跑之时,一阵突然上升水流屏障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论屈寒承怎么冲撞这水流屏障,都会被巨大的水流冲击力冲开,更别说穿过去。 “依我所见,这只狴犴应不是真龙所生,而是由某条淫龙与虎妖杂交所生,被某位高人拘于此狱之中。” 段令启站在苏元白的身后恭敬的说道。 “它死了……谁来证明我清白……” 奚春雪喃喃低语道。 “呵,除非它是一头真龙所生的狴犴,才有可能证明你的清白,可这样的狴犴早就受人间信仰与崇拜,化身为神兽或瑞兽,哪可能缩于这种监狱之中。” 段令启侧眸看了一眼站在尸体中央的人族女子,下巴的山羊胡微微抖动,冷笑说道。 且不说它活至今日该有多少年的修为,光是人间传统建筑的器物或重要场所上的狴犴装饰纹样,所带来的崇拜与信仰,都足以让它获得强大的力量。 真龙之子,岂非这座监狱所能束缚的。 “但他说过这里有狴犴……” 奚春雪双目无神望着横在牢狱过道上的这具尸体喃喃道。 这具尸体身形如虎,肤为缃色,爪似鹰爪,留有豸尾,体格长约有两丈余,宽也足有一丈。 而它的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唯有它脑袋额头中央有一道浅浅的圆形伤口,浓郁腐烂恶臭的气息自此散发出来。 “这家伙既不用这头狴犴的龙角与龙须炼丹引子,也没有拔龙筋拔皮当作炼器材料。 单单只拿走了这颗伪龙珠?难不成仅仅只是想增加个几百年道行修为?” 段令启懒理会身后碎碎念如怨妇一般的囚服女子,他嘀咕打量着身下这头狴犴尸体说道。 这头狴犴虽说不是真龙之子,但是从相貌来看好歹也是初具龙资。段令启不知这狴犴修行了多少年,但他明白这家伙的真龙血脉可比自己浓郁太多。 段令启已经修行近千载,可如今还只是一头恶蛟之资,头顶仅仅只有两道鼓包,连一根龙角都没长出。 从一只偶开灵智的蛇蟒,到如今的恶蛟,段令启明白自身早已经到了极限。 要是没有什么外力相助,恐怕他再修行个千载岁月,也只能止步于此。 那该死的云洞湖小畜生。 段令启一想到这里,心中顿时臭骂一顿。 比起段令启的仔细打量和奚春雪的呆滞低语,苏元白在乎的仿佛不是脚下这具狴犴的尸体,而是被水流屏障抵住的屈寒承。 “可以让他过来吗?” 苏元白侧头看着观望尸体的段令启问道。 “您说他?自然可以。” 段令启一听到苏元白问话,顿时从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恭敬回应道。 只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拿出一只手,这手上的蛇纹三趾轻缩,屈寒承面前的水流屏障骤然化作一个水泡,将屈寒承包裹住。 屈寒承哪反应的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泡将自己笼罩,然后将自己轻飘飘送到这个一号囚犯面前。 “再跑,你的命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段令启微笑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狱卒,伸出自己一趾轻轻戳破漂浮过来的水泡,水流溅满一地。 屈寒承跌坐地面上,浑身湿润,大口喘着粗气呼吸。 被水泡笼罩的他,如同溺水一样。 无法呼吸。 “又见面了。” 苏元白低眸望着浑身湿透的屈寒承,他对于这个狱卒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当他从监狱醒来时,从两个狱卒之中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面容憔悴,身形瘦高的狱卒。 而当他需要解惑时,总会不由自主目光撇向这个狱卒。 可这个狱卒没有说谎的话,他进这座监狱不过几年,而且自己也从未与他交谈过。 这种奇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我……是给你……带衣物的。” 屈寒承低着头,结结巴巴的将手中早已经淋湿的衣物向前递去,心中同时懊恼不已。 早知道自己就听长弘的劝说,去司狱府向三位副司狱禀告地牢里的事情,何必多了一份不该有的善心,强行过来送这叠衣物。 也不知道这座地牢门口那两位银甲守卫打不打的赢这面前的三个囚犯。 “谢谢。” 苏元白平静接过这叠浸湿的衣物,将衣物随意递给身后的段令启,然后看着不敢抬头的狱卒。 “你的名字是叫屈寒承?” 苏元白问道。 段令启接过苏元白手中的衣物,他虽然将身上那件衣裳给了苏元白,但其实身上还穿有华美的内衬,着实瞧不上手上做工粗糙,材质粗劣的褚色囚衣。 可这褚色囚衣是面前这位尊上递过来的衣物,这让段令启不由得多想几下。 想来想去。 段令启还是将这件褚色囚衣穿在身上。 虽然想不明白尊上是什么意思,但听话总归是没错的。只是尊上怎么现在总喜欢爱问别人叫什么名字? 段令启心中虽微疑,但脸上无恙。 “是的。” 屈寒承不敢抬头,心中却猛然一惊,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个囚犯说过自己的名字,难不成这个囚犯是从他与长弘的对话中偷听到的? “北幽州,卫歧府,普玉县屈家村人?” 苏元白平静问道。 这一下顿时惊得屈寒承抬起头来,他看着苏元白那双平静漆黑的眼眸,内心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这些事他连唐长弘都没说过,唐长弘都只知道自己来自北幽州而已,可这个人却将他住在哪个村都说出来了。 “是?” 苏元白轻疑道。 屈寒承愣愣点点头。 “这座地牢只关押我们三个囚犯?” 苏元白见屈寒承点头承认,便再问道。 “现在……只关押你们三个。” 屈寒承抿着自己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回答道。 “是你杀了他!你想要它的龙珠,你想借此由蛟蜕变成龙!” 突然,一直呆滞喃喃自语的奚春雪猛然跑到段令启身边,伸手揪住段令启的内衬衣领。 “滚。” 段令启眼眸轻抬,褐色的竖瞳冷冷注视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的身上猛然迸发出强大的水流,直接将女人毫无怜惜的冲刷到过道的最远处。 他对于尊上是保持恭敬,但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第十四章 解释 苏元白回头看了一眼被蓦然出现的水流冲走的奚春雪,然后侧眸看着由桀骜姿态重新变得恭敬老奴样子的段令启。 “您有所不知,我本是东墟山的一头黄蟒,遇一道长盘于东墟山顶,述经讲道,幸得氤氲紫霞之气所覆,便偶开得灵智,自此踏上修炼之途。 可惜我血脉稀薄,纵侥幸躲得几灾几难,活得千载岁月,修得几番妖力,也仅仅褪蟒化蛟,仅能兴起十里风雨。 当然我也想过夺取机缘,造化自身。其中与那云洞湖小畜生争取龙骸,便是一次。 可这件事,若不是您带着她打开这扇青铜门,我真不知这座地牢里还有一头狴犴。 虽然说龙属之物可以将我的血脉提纯,但是不瞒您说,若是我早就知此地还有一头狴犴,要杀它的话,岂能让它今日才死?!” 段令启一听苏元白看向自己,连忙解释说道。 “呵……它的尸体只是今日被发现,死又不是今日死的。光是这股腐烂恶臭的味道,足以证明它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奚春雪啐了一口鲜血,冷笑着从地面上站起来,手腕上系着的铁链咣当作响,浸湿的囚衣紧贴在她的妖娆身躯,不经意间散发着一股奇妙的魅惑气息。 “哼,要是前些日子才死的,那便更不可能是我杀的。” 段令启轻哼一声,冰冷的竖瞳漠然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囚服女子,若不是不知尊上跟这囚服女子什么关系,他早就把她杀掉了。 一个区区人类,怎敢在这里对他大放厥词。 “呵!怎么不可能?!你不是一直待在这座地牢里?!” 奚春雪仰头大笑一声,明亮的眼睛恶狠狠看着这个冷漠望向自己的恶蛟说道。 “跟你有关系吗?” 段令启微微侧头,语气忽然变得平静问道。 “你想让他杀你?” 苏元白眼眸轻抬,看着远处的奚春雪,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子身上有求死的欲望。 段令启一听苏元白开口说话,便闭上了嘴巴,眼眸里那漠然的杀意敛去,低下头呈现一副恭敬的姿态。 只要话题不要引在他头上就行。 “被妖杀死,好过被这莫须有的罪名压死。” 奚春雪苦笑一声道。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可我不死,一样也是什么都没了。” 奚春雪眼眸黯淡说道。 “以后也会是这样吗?” 苏元白轻问道。 “以后……没人能离开这座监狱,而且我没有以后。” 奚春雪张张嘴,露出满口是血的牙齿,最后惨笑一声说道。 “他已经离开过了。” 苏元白低眸望着低头的段令启说道。 段令启愕然抬头。 尊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起来了? 一旁的屈寒承更是猛然睁大眼睛,他每日巡视牢房,没见过这个长着一手鹰爪的囚犯离开过,难不成是这个长相英俊的家伙为了忽悠女子编得说辞? “所以以后的事,是说不定的。” 苏元白望着奚春雪平静的说道。 “我不喜欢有人说教。” 奚春雪沉默片刻,看着苏元白漆黑平静的眼眸,深呼吸一口气,又啐出一口鲜血说道。 “近些日子,地牢里有来过什么人?” 苏元白感受到奚春雪身上的死意淡了许多,转过头看着睁大眼睛的屈寒承问道。 “司狱长离岛之前来过一次,还有三位副司狱也分别在这一周内来过一次,这些事你……您也清楚。” 屈寒承听到苏元白的问话,原本是不想透露太多信息,可苏元白的语气就像是一位身居高位者的命令,如同司狱府坐于高堂之上的司狱长大人,令屈寒承下意识说道。 “那个张司狱他来过地牢?!” 段令启一听猛然惊问道。 苏元白回头看了一眼段令启,他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老者显露出这样的神态。 “您有所不知,我这障眼法乃是东墟山脚下灵休县的一方士所授,他手中所持古书为《仙戏术》。 可惜我悟性太低,他虽依书而授,但言我所学十不存一,若遇一道行深厚,精通幻术之人,随意可点破。 这座监狱的司狱长,张恺便是这等人物,几次狱中叛乱骚动都被他镇压。” 段令启瞧见苏元白回头,便低声解释道。 “听起来是个厉害角色。” 苏元白微微点头说道。 “不过有您在,一切便不是问题。” 段令启谄媚说道。 “我比他还要厉害?” 苏元白微笑看着低头的段令启问道。 “他不足与您相比。” 段令启恭敬说道。 “别听这蛟妖的一味恭维,这座监狱的司狱长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厉害,我被押入地牢时曾远远见过他一次。 且不说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杀意,光是他能足不沾尘,行踪飘渺,目透神光便已经是一个神游境修士的外在表现。 而一个神游境修士足以在十二州内的任意一州挑选一处洞天福地或山川河流,开宗立派,设观建宫。” 奚春雪仍站在远处,背倚一处牢门,声音沉重的说道。 段令启撇了一眼奚春雪。 “那么他要杀死这只狴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苏元白缓缓点头说道。 “自然。” 段令启恭敬说道。 “余下三个副司狱又是什么来历?” 苏元白看向屈寒承问道。 “我只知道一个姓林,一个姓李,还有一个姓沈……” 屈寒承小声说道。 他来这里不过三年,能弄清头上这些大人物的姓名已经算得上不错,哪还知道他们的来历。 “姓林的叫做林澜,他在这座监狱已经待了五十年,容貌未变,应是修了驻颜不老之术。 不过他似乎着重于修长生,一身本领却是平平无奇,十年前还被妖囚撅了屁股。” 段令启在一旁开口接话道。 “你倒是什么都清楚。” 苏元白望着段令启奇怪说道。 但段令启反而更加奇怪看向苏元白,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说道:“这些狱中杂事都是您偶尔对我所述,最清楚这件事的人本应是您……” “我忘了。” 苏元白坦诚的说道。 苏元白这坦诚还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的语气,弄得段令启不好再问什么,只得把心中那缕越来越深的疑惑藏于心底。 第十五章 突袭 “余下两个呢?” 段令启不问,苏元白倒是接着问道。 “姓李的叫做李小燕,听起来是个女生名字,其实是一个留有胡髯的黑面大汉。 他是二十年前与张恺一同调到这座监狱之中,不过张恺成了司狱长,他却是一个副司狱。所以相传两人性子不合,几次在司狱府也出现针锋相对的情况。 李小燕所修的应是体术,一身肉体刀枪不入,可抵黑虎妖囚撕咬,也能力抗蛮牛妖囚冲撞。” 段令启依旧恭敬回答,不待苏元白继续问下去,他便接着说道。 “最后一个姓沈的,您与我所谈甚少,他的来历无人知晓,他的行踪也是飘忽不定,偶尔有人会在外监看到他,也有人会在内监看到他,更有甚者听闻在石竹冢的坟坑里也能看见他。” 段令启轻声说道。 “这个我作证……我经常挖坟的时候,转头会在挖出来的坟坑看见沈副司狱躺在里面。” 屈寒承颤巍巍伸手说道。 “这事不需你作证,尊上自有判断。” 段令启撇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屈寒承,屈寒承顿时感受到这冷意的目光,立刻把手放下,低头沉默不语。 “依我所见,这位沈副司狱很有嫌疑,没有人清楚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清楚他在做什么,这样的人最危险。” 段令启恭敬说道。 “你觉得是谁会杀死这只狴犴?” 苏元白并未理会段令启,而是低眸望着低头的屈寒承问道。 屈寒承小心翼翼抬起头,探头看了一眼横在过道上狴犴的尸体,脑袋上那道圆形伤口,让屈寒承不由得想到了唐长弘手上的那把匕首。 但唐长弘的匕首是双刃刺器,造成的伤口小,且两创角为锐角,不应该是这种圆滑的圆形伤口。 可这件事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 屈寒承低下头说道。 屈寒承这个眼神自然没有瞒过离他最近的苏元白,但苏元白也没有再多问什么,正当他准备回头再看看这只狴犴的尸体时,段令启突然抬头。 “有人进来了。” 段令启望着苏元白说道,原本悬在过道上空的夜明珠,蓦然坠落,即将落地之时,忽有一片水流接住,使其落地无声,且没有摔得满地碎片。 接着明珠骤灭。 “杀?” 原本昼亮的过道瞬间变得漆黑,就段令启那双遍布冰冷杀意的竖瞳在闪烁。 “先看看。” 苏元白并没有段令启这么强烈的杀意,他抬头望着不远处漆黑的圆形拱门,黑色的眼眸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此时,昏暗的火光从楼梯上方顿挫而来。 段令启爪子微伸,在这圆形拱门的正上方悬浮着四道水柱,从水柱的锋利柱尖来看,足以将一个人的脑袋刺穿。 昏黄的火光闪烁,渐渐蔓延到拱门处。 脚步声却突然停下。 段令启没有任何犹豫,悬浮在圆形拱门上的四道水柱,瞬间坠落在地面溅起一圈水花。 而水花溅起的刹那又互相连接成一道水状罗网,朝着火光的方向笼罩去。 这短暂的变幻足以看出段令启对于水的操控有多么精细。 但昏黄的火光蓦然骤亮,如一轮正午的太阳,把圆形拱门照得如临火炉一般。 “这家伙有点实力!” 段令启闷哼一声,手掌一翻,拿出那已经被吃了半个的蟠桃,将余下半个再囫囵吞下。 段令启双手向前一探,原本有些许潮湿的过道空气瞬间变得干燥无比,而段令启双手隔空一寸处,不知何时凝聚了一条栩栩如生的水龙。 “我这千年修行可不是白修的!” 段令启冷笑一声,双手猛然向上一抬,这条栩栩如生的水龙如驰电一般,朝着圆形拱门顺着楼梯涌去。 所经过之处,留下极深的水渍。 那圆形拱门内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也瞬间被水龙所吞噬,楼梯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黑暗。 “还好这蟠桃除了能延年益寿外,也能恢复灵力,否则还真要在这里吃瘪一次。” 段令启望着从楼梯上流淌涣散的水流,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这次攻击命中了。 连云洞湖那个小畜生吃他这一击都有些难受,让他忌惮的张司狱已经走了,他不信这座监狱还有谁能承受的住这次攻击。 苏元白微微抬头,没有说话。 “尊上,容我先去看看究竟是谁。” 段令启朝着苏元白拱手,见苏元白没有说话,便当苏元白默认了,掠过苏元白,走入那圆形拱门之中。 屈寒承也有些神色焦虑看向圆形拱门方向。 这座地牢平常可是只有他跟唐长弘会下来,该不会是长弘独自一人下来了? 刚才水龙汇聚的浩荡声势,可是让屈寒承本能感觉到了恐惧,他不认为唐长弘会在这种攻击下存活下来。 但他的眼睛并没有苏元白的眼睛好使,别说目极远处,在黑暗之中能分清大概方向以及看到零星的物体轮廓就算不错了。 很快,段令启面色阴沉的回来。 “是谁?” 屈寒承看不到段令启阴沉的脸色,又担心唐长弘出什么事情,于是小心翼翼问道。 “你以为你是谁?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段令启将地上的屈寒承踹到一旁,冷声说道。 “尊上……” 段令启发泄了一点怒气后,方才拱手对着苏元白犹豫轻叹说道。 “我清楚,既然这样先去看看你离开监狱时的通道,以便我们后续逃跑。” 苏元白摇摇头说道。 他的耳朵很灵敏,能清楚听到那水流汇聚而成的水龙轰在人身上传来的闷响,也能听到那人仓惶离去的脚步。 按理来讲,段令启细听也能注意到。 但是他太自信,便忽略了。 “这条通道还是您建议我该如何挖掘,避开了一些会导致地面中空塌陷的地方。” 段令启抬眸看了一眼苏元白,随后将苏元白引到自己的牢房门口,推开牢门恭敬说道。 段令启的牢房并不如苏元白那样简陋,里面该有的房间设施一应俱全外,还有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黄花梨木摇椅以及数件看起来颇为珍贵的古董花瓶。 “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跟在段令启身后的奚春雪抓着想趁此机会逃离的屈寒承,见到牢房内的景象后不禁惊讶道。 这可是关押犯人的牢房! 第十六章 异样 “那条通道在哪里?” 苏元白问道。 段令启一向不理会身后女子的疑问,不过当他听到苏元白的问话时,便立刻走到牢房靠里侧墙边摆放的一个五彩开光龙纹凤尾瓶旁,顺便在身上不知哪拿出一枚精致的云气鹿纹锦囊。 只见这云气鹿纹锦囊口的细红绳被段令启一解,顿时传来一股妖异之风,将这精美的五彩开光龙纹凤尾瓶吸入这小小的云气鹿纹锦囊袋中。 “……你这头恶蛟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空间法器?” 奚春雪左手揪住屈寒承的衣领,右手纤细的手指钳着一颗夜明珠,趁着这颗夜明珠的光亮,恰好看见这一幕惊道。 空间类的法器最为稀有难得。 这头恶蛟又不是出身显赫之徒,是一只山林野妖,怎么手上会有这种级别的空间法器? “法器?尊上给我可不是法器,而是先天灵器,不仅可容纳死物,还能装活人,号称云鹿乾坤袋。 虽然比不上那什么老君的紫金红葫芦,也比不上那咋个菩萨的羊脂玉净瓶,但足以媲美十二州大部分的空间灵器!” 段令启难得理会了奚春雪一次,颇为骄傲摇晃了一下手中的云气鹿纹锦囊袋说道。 “呵,愚昧不知,纵然现在世人只知那无上至尊至高至的神皇,可却不该忘了漫天神佛。 漫天神佛现如今敛而不见,不是消存灭亡,只是不想沾染你们的俗尘之气罢了。 要知道如今通天不难,下地易。 你口中的老君是太清道德天尊,而他的紫金红葫芦更是这混沌初分,天开地辟之时,由万山之祖神山昆仑上的一缕仙藤所结。 而你不敬的那位菩萨,是观世自在菩萨,她手中的羊脂玉净瓶,可装五湖四海之水,亦可使枯木逢春。 且不说这两位尊者名讳来历,光是他二人手中这两件器物都是上等的仙器,你这又是什么玩意去碰瓷对比这两物?况且你那锦囊能容纳活物?恐怕能容纳的活物仅仅只是稚鼠之物吧。” 奚春雪冷嘲一声,即便这头恶蛟手中的锦囊是先天灵器,但他拿出来的对比之物,实在着实有些可笑。 段令启本想发怒,但一听她说出老君和菩萨的名号,暗自嘀咕了几句,竟然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口中念叨那两件器物是从东墟山某个破落洞府中的残籍古书中所看,而器物的主人更是只知称呼,不知名号。 但这女子竟然能信誓旦旦说出器物主人的名号,这足以让段令启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山林野妖感到忌惮。 不过段令启和奚春雪的争吵依旧不会影响苏元白半分,他仍然自顾的走到段令启移开的通道口,眼眸平静望着通道口上的黑色地砖。 自他醒来之时,苏元白没有去控制或者操控自己应该做什么,反而顺着自己的下意识举动而行动。 这样下来,他大概猜出了他本人的性格,是一个好奇心颇重且喜欢助人的性格,生性也并不凶残,遇事不害怕,反而隐约有期待。 那么这样的人是怎么沦落成这座监狱的囚犯? 苏元白蹲下身掀开那块与周围方砖不同的地砖,望着足以容纳两人身躯并行的幽深通道,沉默的想道。 “这座地牢是没有通风口的。” 苏元白忽然说道。 “是的……不止地牢,所有监狱牢房都没有通风口。” 被奚春雪揪住衣领,几次挣脱未果的屈寒承颇为尴尬的回应苏元白说道。 他没想到这个相貌不错的女人力气竟然不小,押送她入地牢的时候一点都没感受出来。 “那缕阴寒的风是从哪里来?” 苏元白眉头微微皱起,他已经做了一些尝试和判断,例如刚才段令启攻击那人,最后那人逃跑的时候。 这让苏元白确定他的感知是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风?” 段令启听到苏元白的低语,也皱起了眉头,他怎么没感受到什么阴寒的风。 “对哦,我说我进到你的牢房怎么会感觉有些奇怪,你的牢房原来是有风的!” 屈寒承倒是突然眼睛一亮,他今日拿着担尸架到牢房时,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听这囚犯一讲,屈寒承也算是想明白了。 是风。 这座封闭的地牢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阴森森的风。 嗯? 屈寒承眨了眨眼睛,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闪过了。 揪着屈寒承衣领的奚春雪却骇然抬起她明亮的眼眸,望着牢房内仅仅只剩下一人的段令启。 “他没有用任何炁?” 奚春雪望着段令启惊问道。 “你猜。” 段令启冷冷一笑,用红绳束缚住云气鹿纹锦囊袋口,将锦囊塞进他手腕蓦然浮现的黄色麟片之中,然后不急不缓走出了牢房。 刚才苏元白就像是使用了类似于缩地成寸的道门奇术,是一门空间转移的道门神通。 可是奚春雪没有感受到任何炁息流动。 难不成是这个缚灵玄链的缘故? 奚春雪低头看着手腕上咣当作响的铁链,但刚才那头恶蛟施展妖术时,她能清晰感知到恶蛟身上妖力流淌。 而且最让奚春雪诧异的是,在刚才的位置上还有他留存的虚影,即便虚影残留的时间很短,但依旧存在。 但空间转移的神通不会留下人的虚影。 想不明白,别想了。 奚春雪纤细的手掌又蓦然抓紧,把想要趁她刚才放松溜走的屈寒承揪住,然后拖着他走向另一间牢房。 苏元白自然不知刚才的举动给奚春雪留下多少困扰,他只知道刚才狱卒说的话,解开了他心头的疑惑。 而他要急切的去验证一下。 所以他的速度便难得快了一些。 苏元白回到自己简陋的牢房,首先看了一眼草铺的通道,那是段令启之前所挖掘的通道,他亲自钻过,那缕阴寒的风不会是从那里来的。 所以还只剩下一个东西。 褐色瓦罐。 苏元白没有任何犹豫将这褐色瓦罐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股臊臭尿液的味道,令人不禁想要把这瓦罐重新盖上。 第十七章 地狱虚影 啪。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音传来,苏元白低眸望着被自己下意识一脚踢碎的褐色瓦罐,有时候感知太敏感强烈也不是一件好事。 “尊上,怎么了?” 段令启这时刚走到牢房口,听到这碎裂的声音连忙关心问道。 苏元白没有回答段令启,他看着一地的瓦罐碎片,骚臭的尿味眨眼间就弥漫在整座牢房,令后续进来的奚春雪和屈寒承都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 “什么人的尿味这么臭……得这么有水平。” 屈寒承嫌弃掐住自己的鼻子说道,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个牢房的主人是站在碎瓦片上的俊美男子,连忙改口。 “这不像是人的骚尿,像是马尿。” 段令启的表现没有像屈寒承和奚春雪那样夸张,他耸了耸鼻子疑惑的说道。 在段令启的印象中,进出这间牢房的人物,没有马妖。难不成是他离去的这两个月中有马妖进来了? “是什么尿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借此隐瞒什么。” 苏元白侧眸看了一眼段令启。 “您不会是想让我把这些碎瓦片拨开吧?” 段令启面色一凛,不太确信的问道。 苏元白点点头。 “你来。” 段令启立刻回头看着奚春雪说道。 “让他去。” 奚春雪虽不喜欢段令启这小瞧人的语气,但她清楚想要离开这座监狱,目前的办法只能紧随着他们一起,于是便把手中的屈寒承丢了过去。 她可不想碰那些沾满不知什么动物的尿臊味瓦片。 “我?我……觉得我在这监狱呆着挺好的。” 屈寒承挠挠头尬笑着说道。 周遭却是一片寂静。 一息。 二息。 “我来!” 屈寒承一咬牙走到碎瓦片旁边,捏着鼻子一口气将碎瓦片全部捡到一旁,当他捡到碎瓦片其中一块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这块菱形碎瓦片像是被嵌在了地上。 哪怕屈寒承两只手用力去拉扯这块菱形碎瓦片,除了将自己的手指头磨破皮外,连移动一分一毫都做不到。 滋。 潺潺的水流自段令启的趾尖淌出,落在这块菱形碎瓦上,水流看起来并不具备任何威力,但刚才屈寒承不小心触碰到这水流的边角,身上衣物瞬间裂开,并且还留下了一道血痕。 “不行,你的妖力全被这块菱形碎瓦吸收了。” 奚春雪望着纹丝不动的碎瓦摇头说道。 “我倒要看看它究竟能吸收多少!” 段令启竖瞳闪过一丝狠意说道。 “这里不是外面,没有灵气供你吸纳炼化。那颗蟠桃带来的灵力恐怕不支持你持续消耗下去,你体内的妖力一旦消耗一空,你还有什么作用?” 奚春雪冷声说道。 这座狴震狱可还有一个束灵法阵,能隔绝外界所有灵气的进入,这头恶蛟要是一直这么消耗自己的妖力,恐怕到后面真需要他出手的时候,也只能当一个抗揍的货色。 “可以了。” 苏元白忽然说道。 然后他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拿住这块菱形碎瓦片的两侧,看起来毫不费力的向上一拉。 一道灰色的光芒闪过。 苏元白看着自己手掌的圆形伤口,掌心处已经被这道灰色的光芒穿透,若不是自己及时抬头,恐怕这道灰色光芒穿透的就是自己眉心。 “你能早拿开……为什么不自己拿?” 屈寒承一脸懵圈的望着苏元白手上的菱形碎瓦片,这东西可是他刚才竭尽全身力气都扯不下来的玩意,就这么轻易的被拿下来了? “臭,被冲了一下感觉会干净一点。”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屈寒承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识趣的闭上嘴巴。 他跟这些人没法比。 “尊上,您手上的伤口似乎与那只狴犴脑袋上的圆形伤口一致?” 段令启疑惑望着苏元白手掌心的伤口,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道伤口与地牢过道上狴犴尸体伤口差不多。 “那道转瞬即逝的灰色光芒带着浓郁的阴煞气……” 奚春雪有些犹豫的说道,她没有将后半段话说出来。 因为一般而言最容易滋生这等浓郁阴煞气的地方,是阴气最盛的阴曹地府。 所以这桑榆岛上的狴震狱又怎么会与阴曹地府扯上关系? 还有这个奇怪的男人。 奚春雪看着苏元白的侧影,她的心微微悸动,她总感觉自己步入了一个她所看不见的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这道伤口与外面那头狴犴的伤口一致,它的作用不仅仅是表面,而且还触及我的魂魄。” 苏元白受伤的掌心微屈,他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疼痛外,还有自身灵魂深处的刺痛。 “可是这么细小的口子能容纳谁过来呢?” 屈寒承伸头看了一眼苏元白脚下圆形如铜钱方孔的口子,嘟囔着说道。 仅这一眼,屈寒承的耳旁蓦然间萦绕着无数恶鬼喊叫的声音,接着他便躺在一块石台上,身体不得动弹。 而空中却突然出现一柄利刀刨开他的肚子,割下他的心脏,抽出他的肠子,丢弃在一旁。 但这并没有结束,他身下的石台突然消失不见,因此屈寒承也由此从高处坠落。 可坠落之地却是一片刀山,直接将屈寒承穿肠破肚,使得他浑身血流如注。 紧接着又是飞刀火石从空中纷飞,直接将屈寒承弄得粉身碎骨后,屈寒承才猛然惊醒过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大海之底应该是地狱第五殿阎罗天子所掌管的叫唤大地狱。” 奚春雪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苏元白身边,蹲下身子望着屈寒承涣散眼眸里残留着骇人倒影缓缓说道。 “你懂得挺多,地府的事你都清楚。” 段令启冷哼一声说道。 “不是我懂得多,而是书中记载颇为详细。” 奚春雪看见屈寒承涣散的眼眸逐渐恢复了神采,心中微奇,一般来说,一个凡夫俗子经历这样一场叫唤大地狱的虚影游历,早就心胆俱裂。 纵然苏醒过来也活不久,可这个狱卒竟然缓过来。 这个狱卒怕也是不简单。 是转世脱胎?又或者是轮回寄生?难道是缺一个契机苏醒前世记忆不成? 第十八章 命令 “你的意思这下面通往的是地狱?” 苏元白低下头看着脚下这道方孔,一眼望去尽是黑暗,不过他并未遭受到屈寒承那般痛苦的地狱游历体验。 “哪怕这下面不通往地狱,也会通往开启地狱的某个门户,否则他的瞳孔倒影里不会出现叫唤大地狱虚影。” 奚春雪点点头说道。 “我……我刚才是下……地狱了?” 屈寒承他先是摸着自己的肚皮,确认自己没有被开膛破肚,再是捂着自己跳动的心脏,结结巴巴惊魂未定的说道。 但屈寒承的话很快被接下来的话语淹没了,没有人理会这个满头冷汗,可怜兮兮的狱卒。 “这么说的话,杀死这只狴犴的是地府的阴差?” 段令启轻抚自己的山羊胡,听到奚春雪的话,显得颇为聪慧的样子说道。 “你说是负责受命拘魂引路的阴差?这相当于是说地狱第五殿的阎罗天子要这头狴犴的命。 按照你所说这狴犴并不是真龙之子,何至于地狱第五殿的阎罗天子要这头狴犴的龙魂? 杀死这头狴犴的可能是来自地狱的某个恶鬼凶煞,但不会是你口中的阴差。” 奚春雪摇摇头说道。 “你现在比之前冷静很多。” 苏元白回头看着奚春雪说道。 在之前的印象中,奚春雪表现的很急躁,现在冷静说话的样子倒是有些出乎苏元白的意料之外。 “旁观者清而已。” 奚春雪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 “假如你们的猜测都对,那么我的这间牢房从一开始就被地狱的某个鬼魂监视,并且这个鬼魂于前些日子杀死了青铜门后的狴犴。 那么他也没说谎的话,那位张司狱长离岛之前来过这间地牢,这一周内三个副司狱也来过这座地牢。 他们就没有发现这件事吗?” 苏元白低眸轻疑道。 “每一任司狱长在接任之前,会被上任司狱长交接监狱的各种事务,也会巡视监狱的每一个角落,防止接任时出现任何差错。 所以张司狱长不可能不知道……” 奚春雪也在一旁皱眉思考说道。 “他或许真有……可能。” 段令启轻咳说道。 还未等奚春雪和苏元白看向他的时候,段令启便说出了理由。 “因为上一任司狱长暴毙在监狱里。” 段令启说出这句话时,暼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苏元白,这一明显的细节被手持夜明珠的奚春雪看得一清二楚。 难不成上任司狱长的暴毙跟这个男人还有什么关系? “所以那位司狱长才会于二十年前急忙被安排此地,与他一起的李小燕则是真正负责打理狱中事务的人。 并且这位司狱长入世之前听闻是终南山玉柱洞的某位真人亲传弟子。” 段令启说道。 “终南山玉柱洞曾经是上古某位金仙的道场,现如今终南山也是道教圣地,这司狱长的来历恐怕不小。” 奚春雪倒吸一口气凉气说道。 她观气远瞧出司狱长的本领不小,但却没想到司狱长背后的来历却也同样不小。 “这也是我同你所讲?” 苏元白望着段令启轻笑问道。 段令启尬尬点头。 “你连新任司狱长的来历背景皆一清二楚,又能自由行走在这地牢打开青铜门,拖出狴犴尸体,还是这头恶蛟的尊上。 你又是什么来历?” 奚春雪神情警惕望着苏元白问道。 苏元白平静看着奚春雪没有说话。 “我可以先自报家门,我是山青州柏古城人氏,亦是无量山琅嬛宫三代弟子,师从玉华真人,宫中所供香火乃是金母元君。” 奚春雪看着苏元白缓缓说道。 “我……是碧落地牢的一号囚犯。” 苏元白望着奚春雪明亮恳求的眼眸,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 “呵,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罢了,何必随意编造这种话语用来取笑于我。” 奚春雪明亮的眼眸暗淡几分自嘲道。 “不是编造,我记得的事情只有这些。” 苏元白摇摇头说道。 “您真的忘了很多事情?” 段令启忽然开口问道。 苏元白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你的名字我没记错的话是叫苏元白?不过叫不叫苏元白也不重要,我就不陪你在这里玩了。 没了记忆,你就无法记起血咒,驱使血契强行逼迫我。” 段令启嘴角突然上扬,脸上的笑意有些猖狂对着苏元白颇为桀骜的说道。 奚春雪皱眉看着这一幕。 “你确定?” 苏元白微微侧头看着段令启问道。 段令启心脏猛然一抽。 他说不清这是自己的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只是苏元白的平静脸庞让段令启突然有些紧张了。 段令启脸上猖狂的笑意渐渐收敛,桀骜的姿态也变得有些恭敬。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你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做。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没错,不代表我以后想不起来。”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你……也太蠢了,即便他失去了记忆,但他的实力不还是在吗?况且在这座地牢里,没了他的脑子,你还能去哪里? 别忘了你获得的消息都是他告诉你的。 更何况我没有记错的话血契一旦生效,不需要契主再度使用血咒,仅仅一念一想就可以驱使你行动。 除非你强烈反抗,才会使用血咒强行迫使你遵从。” 奚春雪这才大概看出来一些眉目,无奈扶额说道。 她着实没想到这头恶蛟仅仅因为他的主人忘了血咒,就胆敢当场反水。连思考他主人说的话究竟有没有可能是假的,这种想法都不去思考。 恶蛟的脑子里恐怕全是水吧。 “谢谢。” 苏元白忽然侧眸对着奚春雪说道。 奚春雪一脸茫然。 “别!” 段令启仅能发出这一声高呼,然后他的身体盘踞在一起,皮肤骤然浮现出无数缕深黄色的鳞片,脑袋更是已经变成了一头恶蛟模样,额头微鼓,但无角。 “挖。” 苏元白心念一动,口中述说道。 然后,现出真身的段令启四爪猛然萦绕起淡淡的水雾,整个身躯猛然钻入那道方孔之中,刹那间便形成一个充斥着水汽的幽深通道。 第十九章 始乱 阴森肆虐的冷风在这条幽深的通道里呼啸,苏元白没有犹豫纵深跳进这条足以容纳两人并行的幽深通道。 屈寒承下意识探头看了一眼通道,忘了刚才自己也是伸头中了地狱幻境,没有半点提防小心。 “好看吗?” 奚春雪对着屈寒承说道。 “什么都看不到。” 屈寒承皱眉看着黑黝黝的通道,除了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阴森肆虐的冷风外,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就下去看看。” 屈寒承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不妙,还没等他转头离开,背后传来一股推力,然后他身体失去平衡,骤然坠入这幽深的通道之中。 “诶?!!!!” 屈寒承的惊慌叫声随着他的坠落变得越来越遥远。 奚春雪手握夜明珠站在牢房内,她站在幽深通道的边缘,纵然有夜明珠的光亮,这幽深的通道依旧看不清半点。 仿佛所有光芒都被吞噬。 下去? 奚春雪皱眉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的双手仍然被缚灵玄链禁锢,用不得半点术法,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驱使使用的符箓法器,在下面遭受任何危险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不下去的话,那么她一个人就要面对随时可能会下来的狱卒牢吏,还要想办法解释那头横在地牢过道上的狴犴尸体。 似乎待在上面也不是好的选择。 奚春雪揉了揉额头。 既然这样,不如赌一次。 奚春雪轻吐一口浊气,她脸上的忧虑与沉思散去,坚毅的神情浮现在她漂亮的脸庞。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在无量山上陷害我关进监狱的人,我一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奚春雪如同站在悬崖边上,纵身一跃,便跳进这不知尽头是何处的幽深通道之中。 地牢变得寂静无声。 嗒嗒。 清脆的脚步声忽然在地牢内响起,一抹嫩绿的冷光出现在过道尽头的敞开青铜门门后。 “《玄龟息》虽是一门长生奇术,可敛去全身气息,如山石死物一般,但应该也瞒不过他。 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清冷的声音在过道上回荡,可惜的是这空荡荡的过道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 “也不知上面现在是什么情况,究竟有没有遮住狱神庙神堂供奉的圣人雕像双眼。 在一个远古圣人的眼眸底下干这种偷天换日的事情,即便只是远古圣人的人间塑像眼皮底下,这件事还是颇为刺激的。” 清冷的声音悠悠轻叹,嫩绿的冷光缓缓消失,即将熄灭的时候,嫩绿的冷光照在能漆黑的地面上,地面上全是早已经干涩的血迹。 血迹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复杂晦涩古朴的血阵。 最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是,这血阵给人的感受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就像是具有魂魄的活人。 嫩绿的冷光熄灭,清冷的声音也消失不见,随着声音消失不见,那淡淡似若蚊蝇的气息也已经消散。 不知是离去了,还是仍待在青铜门后。 片刻。 在过道尽头的另一边圆形拱门处,黑暗之中隐约能看到一道人影轮廓从圆形拱门内走出。 “李副司狱。” 碧落地牢门外,庄晓尘和许未央望着长巷外迈着急促步伐走来,穿着九品蓝雀补服的黑脸胡髯大汉,连忙低头称呼道。 “刚才可有一个丙级狱卒入这地牢之中?” 李小燕的声音如他的容貌一样粗犷,一双虎目泛着精光望着地牢左右的银甲护卫沉声道。 “是有。” 庄晓尘看了一眼许未央,见许未央微微点头,便对李小燕低声说道。 “你二人速速前去地牢捉拿他!他在狱吏房暴起杀人,杀死一个甲级狱卒,并且还将他同行丙级狱卒打得重伤!” 李小燕厉声道。 庄晓尘正准备听命下去的时候,许未央忽然伸出手中红缨长枪看似无意拨动了源于地牢门上的木板。 木板转身,铜镜蓦然照在李小燕身上。 “呦,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许未央撇了一眼铜镜,轻笑着说道。 “你胆敢违背本官的命令!” 李小燕呵斥道。 “你身上的是官服,若不是正式场合,是不会有大人穿戴着官服的,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而且,你别看这枚铜镜内嵌于木板,既无纹饰浮雕,也无纹路图案,可它却是一枚实打实的照妖镜。” 许未央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冷漠。 这李小燕一抬头,赫然发现铜镜中的自己毛茸茸蓬松的红毛尾巴甩动,狐狸脑袋上的尖嘴正在一闭一合。 “动手!” 许未央一见这狐妖抬头,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的红缨长枪刺向面前“李小燕”的胸口。 庄晓尘还有些顾忌,待他也抬头确认铜镜上映出的人究竟是不是妖怪的时候,却错开了与许未央联手夹击的好机会。 只见这头狐妖向左纵跃后退,边后退时边变幻人身,时而是妩媚动人,衣着寸缕的妖艳女子,望着许未央的眼眸楚楚可怜,娇艳动人。 又时而是清秀白面书生。 总之是千变万化,却撼动不了许未央想要诛杀它的心。 “你这人既不喜美女,也不好龙阳!” 狐妖面对许未央这急促凌厉的枪法,明显招架不住,接连后退已经有了十余步远,身上也留下几道血痕。 铮。 长枪轻鸣。 许未央斜持长枪,皱眉望着这头幻化人身冲着他妩媚微笑的狐妖,忽然枪头一转,红缨长枪脱手而出。 “调虎离山?” 许未央回头看着被他钉在红墙上的呲牙灰狼,然后冷笑转头看着面前的这只狐妖。 妖怪跟他玩起兵法来了。 许未央注意到这头狐妖明明有机会逃跑不逃跑,还特意放了几道空隙让这头狐妖窜入地牢,它也不窜。 那它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训妖院就应该拆除,你们这些妖怪怎么可能会通晓人理,习圣贤之书?!你们就应该被剥皮削肉,成为我们的衣裳口粮!” 许未央声音骤冷,手掌虚握,钉住呲牙灰狼的红缨长枪几番振动,蓦然回到许未央的掌心。 “你们人果然都没想过跟我们妖一起生存,所谓训妖院?呵,明明只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的私欲,调养出的一个个奴隶!” 狐妖骤然现出真身,妖身赫然高有一丈,毛发倒竖,浑身萦绕着浓郁骇人妖气。 它的一双狐眸不再有半点狐族应有的妩媚,反而充斥着怨恨与怒气,望着不远处被庄晓尘凤头利斧斩下来的灰狼头颅。 第二十章 引魂 (补章) “晓尘,你先拿着这灰狼头颅当板凳坐好了,看看我的枪法最近有没有下降!” 许未央望着这一丈高的红狐并不害怕,反而持枪大笑,背对着庄晓尘说道。 在这狴震狱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一件逃狱事件。 “好!” 庄晓尘单手提着头大如灯笼的灰狼头颅放在地上,灰狼的鲜血溅满自己鱼鳞银甲,他也不急着擦拭,持着凤头利斧大声应道。 “不知死活。” 狐妖低声应道,一口妖异之风自它尖长仰起的狐嘴里汇聚,然后呈现漩涡状,带着腥臭的气息喷向持枪大笑的许未央。 “区区两尾妖狐也敢叫嚣?你这刮骨妖风连我这身金盔银甲都难以伤分毫!” 许未央冷笑一声,他早就看到这只狐妖背后的两只狐尾,这代表着这只狐妖修行不过三百载,而且从这杂色狐毛来看,像是一头野狐妖。 而他可是曾经在雾妖森斩过五尾狐妖! 但还未等许未央准备持枪准备斩杀这头狐妖,顺便试试自己实力有没有退步的时候,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突然汇聚一团浓郁的乌云。 黑压压的乌云雷电闪烁。 “渡劫?” 庄晓尘抬头看着头顶的乌云惊讶问道。 “渡劫?它不配,我也不配。” 许未央任由那股漩涡妖风刮在自己身上,正如许未央所说这股妖风虽有些腥臭,但并不能伤他分毫,刮得他鱼鳞银甲银光阵阵,金盔龙纹游动。 “那这是怎么回事……” 庄晓尘正诧异这天地异象变化,忽然他感觉到后面有一只手搭在肩膀上。 滋。 凤头利斧顿时砍向身后,只听到斧刃似是划过某个坚硬防器的声音,一连串斧刃带起的火星光芒让庄晓尘心情沉重。 这背后突然出现这人,恐怕不好对付。 “是我。” 平和的声音在庄晓尘身后响起,一张慵懒白净的脸庞,他微眨眼睛的样子显得倒有些俏皮可爱,可是他左手金丝竹纹手套轻易拿捏住凤头利斧的样子,不会让人觉得半点可爱。 “你的反应挺快,差点就把我的脖颈也斩断,变成你座下的那灰狼头颅一样。” “我不知是沈副司狱!” 庄晓尘连忙一脚踢飞座下的灰狼头颅,半膝跪地,低着头对着从地牢里走出来的慵懒高挑男子慌忙说道。 “没事,我跟这头灰狼还是不一样的。” 沈副司狱打个哈欠,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看起来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左手将庄晓尘的凤头利斧松开,右手懒洋洋的抬起,轻轻打了个响指。 “落。” 黑压压乌云之中蓄势待发许久的闪电伴随着沈副司狱口中的道字真言,骤然落在四肢被地面突然冒出的绿竹禁锢的狐妖身上。 粗壮如手臂的雷电瞬间就将狐妖后背劈得皮开肉绽,焦烟四起,凄厉的叫声从狐妖口中传来。 雷电对于世间万物来说都是毁灭的存在。 “沈副司狱,不如让晓尘这凤头利斧砍去它的脑袋,免得您这一道道雷电劈得麻烦。” 许未央转身望着站在地牢门口浑身衣服湿透的沈副司狱,缓缓躬身说道。 “他的凤头利斧能斩去肉身,怕是斩不掉妖魂吧? 我这一道道雷电虽然劈得麻烦,但是能让它灰飞烟灭,再也转世不得。” 沈副司狱眯起的丹凤眼微微睁开,他的湿润白衣腰间不知何时悬挂了一个鹅黄葫芦,葫芦口半敞,一缕缕灰色的烟气正在被吸入这个鹅黄葫芦之中。 灰色烟气依稀能看出一头狼魂虚影。 “不过这头狴犴是怎么死的呢?” 沈副司狱缓缓向前走去,一具足有两丈长的狴犴尸体被他从漆黑的地牢里,拖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散去。 束缚狐妖四肢的青竹也从地面褪去。 “沈副司狱说的没错,这只狴犴是怎么死的呢?” 右侧死牢黑墙墙头,忽然出现一道身影,他双手环抱着纸幡,轻飘飘的语气让人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猝死。 庄晓尘和许未央见到这人立刻神情警惕,分别拿着凤头利斧和红缨长枪对准他。 因为在这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清秀男人身后,赫然多出了十几道遮天蔽日的虚影,这些虚影皆戴枷锁。 “谢谬安。” 沈副司狱一双丹凤眼再度眯起,慵懒的脸庞浮现一丝微笑,仅仅只是叫出这清秀男人的名字。 “沈副司狱,我也想知道这头狴犴是怎么死的?” 瘫倒在地面的狐妖身后,不知何时林副司狱也已经来到了此处,他的身后跟着两排狱卒,一排有四人,个个臂肩上都是金线纹绣的甲字。 不是普通的白线。 只见这一排狱卒末尾走出一人,他手拿泛着淡淡黄光铁链与木枷,对天抛出。 蓦然间,木枷涨大数十倍,将地面上奄奄一息的狐妖擒住,而铁链在半中旋转几圈,自身不知延长多少倍,最后捆住狐妖妖躯。 随着铁链桎梏住狐妖,狐妖妖躯也缩小成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小狐狸,被这不苟言笑的狱卒以铁链为绳,挂在自己的腰间。 “就你们两个吗?” 沈副司狱没有急着解释,双手环抱脑后,抬眸看了一眼远方的狱神庙,静候片刻问道。 “不,就他一个。” 谢谬安调整了一下头顶白帽,双手环抱的纸幡轻轻挥舞,纸幡的空白飘带上赫然浮现了一行黑沉古朴的字体。 每行各五字。 左右分别是追悼不回境,华幡前来引。 而纸幡的正上方也出现一行泛着青光文字,文字乃是“太乙寻声救苦天尊青华上帝”。 本已经入沈副司狱捉妖葫的狼妖魂魄,竟然倒飞而出,顺着某种奇特牵引,由一缕缕灰烟汇聚在谢谬安的身后,形成了一道无头狼妖鬼魂。 悬挂在狱卒腰间的狐妖,也只见它的尖嘴微张,一缕缕红烟飘出,落在谢谬安的身后,形成一道颓废狐妖虚影。 只是这狐妖虚影并不凝实,看起来随时会消散,而狱卒腰间的狐妖垂下了头颅,俨然已经没了生息。 第二十一章 质问 (补章) “尸体可不会说谎。” 谢谬安再度轻摇下纸幡,纸幡上的文字渐渐敛而不见,他低眸轻咳几声说道。 谁也不确定他这段话是说给沈副司狱与林副司狱听,还是说给身后的两道妖魂听。 “谢谬安,内监以外的事情,可从来不归你管。” 林副司狱望着狱卒腰间早已经没了气息的狐妖,他抬头看着这个与自己面貌同样清秀的人,声音骤冷说道。 “你说得对,内监以外的事情不由我管,可是你是不是忘了狱中但凡死人之事,皆由我管。” 谢谬安双手环抱着纸幡,脑袋轻靠在手中纸幡上,眼眸底下的黑眼圈极为吓人,仿佛涂上了一层黑炭。 “你是狱卒。” 林副司狱双手负在身后,眼眸闪烁着寒光,腰间悬挂的玄铁司狱令清晰可见。 “准确来说是鬼卒,不过你忘了我从来都不受狴震狱管辖,也不受人间律法束缚,只听命这大海之底地狱第五殿的阎罗天子。 要不要我带你去地狱走一趟?” 谢谬安轻咳几声,嘴角上扬勾起一道诡异的笑意说道。 林副司狱眼眸寒光闪动,微微眯起眼睛,收敛寒光,嘴角同样上扬勾起一道和煦的笑意。 “可以。” 林副司狱笑说道,敞开双手走到黑墙底下。 “狱规乃是在青面圣者的神堂之下所制定,人鬼不遵守狱规的话,我们正前方的那座狱神庙可不是摆设。 你看飞檐上的獬豸已经转过来了。” 沈副司狱眉头轻挑,慵懒的目光望着狱神庙飞檐上的獬豸,将自己腰间的鹅黄葫芦塞上,漫不经心的说道。 “明天子时,我会亲自前往狱神庙,将会把它二人口中的消息当着青面圣者的面,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谢谬安抬眸看了一眼飞檐的獬豸雕像,转过身从黑墙墙头跳下死牢之中,他身后的虚影也纷纷坠落,像是下面有一座无底深渊。 无头狼魂与虚弱狐魂也随之落下。 “来的是你,而不是李小燕,这件事让我很奇怪,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狱中事务?你的长生不惦记了?” 沈副司狱蹲在狴犴的尸体旁,伸手摩挲着狴犴额头上的圆形伤口,即便这头狴犴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可是他还能感受到一股阴煞之气刺痛着他的掌心。 久萦不散。 要么是被某种长年待在阴煞之地例如战场与墓群的兵器或人所伤,要么就是脚下大海底部的地狱第五殿的阴司与恶鬼,潜游而上害了这头狴犴的性命。 “你的雷法上一次见面还是二十年前塑夜之时,今日难得再见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碰到囚犯诸灭的难得情况呢?” 林澜低眸看着沈副司狱触碰狴的脑袋微笑说道。 许未央回到他本应该值守的位置上,他的眼睛看着微笑的林澜,又望着狴犴旁边的沈副司狱。 他跟庄晓尘是五年前因无意碰坏了翊秀宫凝妃的蓝釉雀羽玉盏,原本是要革去这一身盔甲,幸好禁天军统领于殿前求情,才使得流放变成派遣。 一身官职不变,盔甲不革。 于是他二人来到这座孤悬于沧海海面的桑榆岛上,听从司狱长的命令,成为狴震狱这座地牢的左右护卫。 跟两个丙级狱卒负责轮班。 但这二十年前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一夜之间,整座地牢足足一百个囚犯就剩下两个。 有人说这九十八个囚犯死了,但是整座狴震狱与石竹冢,乃至桑榆岛都找不到半个关于这些囚犯的尸体。 也有人说这九十八个囚犯越狱逃走了,没有渡海行文和船只,即便他们有足够的体力游渡沧海,沧海底下的虾兵蟹将,海妖夜叉都足够将他们永远的沉没在海底。 今日这一听,似乎与这位沈副司狱还有些关系? “职责所在,看到任何囚犯有越狱的倾向,我自然需要出手。不像某些人每日看起来是在巡监,实际上却是偷纳妖气,以淬炼自身,得长生之道。 不过长生之途若是走歪了,那恐怕会变成邪祟异端,祸害苍生,我可不希望这雷法有一天会劈在与我同职之人身上。” 沈副司狱摆弄着狴犴头顶的龙角,这龙角触摸细腻,摸起来手感上佳,用来制作器物感觉会挺不错。 “沈仲竹,别以为你出身道门,就可以随心所欲!入红尘,便要遵守红尘规。” 林澜冷冷看着浑身慵懒,漫不经心摆弄龙角的沈仲竹,脸上的笑意散去说道。 “你说的对,所以我打算这一次好好动动脑子。 这头狴犴是这座狴震狱的玄章阵的阵眼所在,它虽不是那头真狴犴,但通过玄章阵可以发挥狴犴的八成实力,更是能镇压狱中蠢蠢欲动的妖囚。 它死了,妖囚又重新躁动了。” 沈仲竹的手指停留在龙角尖端,侧眸看着从红墙滑落的半截狼尸缓缓说道。 “可问题是它死了有一段时日,为什么今日我将这头狴犴尸体拖出来的时候,玄章阵才被彻底破坏呢? 并且这只狼妖身上被缚妖玄链,而且那头两尾狐妖也是如此。 桑榆岛虽说不小,但也不大,灵气充裕是可以诞生一些灵识之兽,不过那些灵识之兽都在我们司狱府的监察之中,并不包括这只狼妖与狐妖。” 沈仲竹缓缓说道。 “你想表达什么?” 林澜懒得在维系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他冷冷望着沈仲竹说道。 “被关在这里的妖怪都是由十二州各州监狱统一申请刑部,再由刑部于每年夏至安排到云海州港口,由司狱府的人押送,乘坐桑沧海船,送往桑榆岛。” 沈仲竹微微一笑说道。 “今年的确是由我负责押送这批妖囚。” 林澜没有否认,他冷声说道。 “你别担心,我不会怀疑你,因为你没有那么蠢,而且刚才那头狐妖展现充沛的妖力说明它没有在邢讯室遭受灵泄杖的鞭挞。 所以我们找到当时执刑的狱卒,就可以问清一些事情。” 沈仲竹摇摇头说道。 第二十二章 过往(补章) “你真这么尽忠职守?” 林澜望着神情难得认真的沈仲竹,讥讽疑道。 “你带着司狱八卒来到这里,说明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一般狱卒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也意味着这里有你很看重的东西。 我不过问你的秘密,你也无需过问我真正想要干什么。 至少目前来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找到是谁害死这头狴犴,并且将这两只妖怪偷送进来。” 沈仲竹清澈的眼眸望着一脸讥笑的林澜平静的说道。 “这种事,你应该找李小燕。” 林澜脸上的讥讽神色散去,他清秀的脸庞也变得平静,如一口古井,无半点波澜。 “看来你的东西还在。” 沈仲竹微笑着回头,还没等他看向身后有什么东西的时候,林澜忽然开口说话。 “不过作为副司狱,我也可以跟你一同去找到害死这头狴犴的凶手。它的母亲虽说是一头虎妖,但它的父亲却是一头货真价实的蓝龙。” “那就请林副司狱先行,我紧随其后。” 沈仲竹重新转头看着改变口风的林澜,微微一笑道。 “好。” 林澜轻甩衣袖,便往刑讯室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司狱八卒跟在他一同离开这里。 “看好这座地牢大门,任何人不准进出,包括那两个可以凭令进出的丙级狱卒。” 沈仲竹没有立刻跟着离开,而是回头望着许未央,慵懒的声音变得有些忌惮说道。 “记住每一个来到这里看到这头狴犴尸体的人。” 沈仲竹说完这些后,隔空伸手轻抚自己潮湿的衣衫,浸湿的衣衫飞出一滴滴水珠,凝聚在他的掌心,而他的衣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燥整洁。 “我有位师弟在钦天监当监正,兴许可以在天子面前以德星汇聚之名,将你们两人重新调回都城之中,免受这枯燥乏味之苦。” 沈仲竹侧眸看了一眼垂首的庄晓尘平静的说道。 “沈副司狱真能如此?!” 庄晓尘蓦然抬头,纵然有金盔遮掩,依旧能看出他双眸中闪过的激动振奋之心。 “沈副司狱若是真能将我二人重新弄回禁天军,别说现在沈副司狱安排的命令,刚才沈副司狱独自一人下地牢的事情,我也可以立刻忘记。” 许未央双手相拱,低眉尊敬的说道。 “哦?” 沈仲竹丹凤眼眯成一条细缝,许未央的言语恭敬,可他没藏威胁的含义不言而喻,连庄晓尘一旁都听了出来,连忙伸手拉动了一下许未央。 “只要天子仍看重天象,相信将你二人弄回禁天军并不是难事。” 沈仲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说道。 “林副司狱于今日未时,自碧落巷末阴阳墙中走出。” 许未央低眉说道。 “阴阳墙……你们倒是给那堵死墙取了个好名字。” 沈仲竹忽然感慨一笑,眯起的丹凤眼微微睁开,清澈眼眸之中看不出来任何情感。 不过垂首的庄晓尘和低眉的许未央,并未注意到沈仲竹睁眼时所流露的冷漠神情。 “很好,待到桑沧海船回来,我会托人给我师弟捎去口信,不消半年,会有好消息的。” 沈仲竹轻声说道。 “多谢沈副司狱!” 庄晓尘和许未央同时说道。 “当然,前提你们要把这件事做好。” 沈仲竹的声音忽而飘远,等到许未央抬起头时,刚好看到沈仲竹离开碧落巷的一点身影。 “未央,这个沈副司狱说的话可信吗?” 庄晓尘这才抬起头,望着前方地面那具狴犴的尸体,咽了咽紧张的口水问道。 “不管可不可信,需要我们做的事并不危险,与其在这守着,不如先答应他。” 许未央转头眼眸平静看着地牢漆黑的楼梯,片刻后才缓缓关上这扇同样漆黑的大门。 “对了!不是还有一个狱卒在里面吗?!” 庄晓尘望着关上漆黑地牢大门的许未央,他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情,连忙说道。 许未央按住庄晓尘想要推开大门的手腕,他侧眸看着旁边一脸愕然的庄晓尘,没有说话。 庄晓尘脸上愕然的神情渐渐散去,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预推开大门的手颓然落下。 “他没说,我们也当作里面没人。” 许未央望着庄晓尘脸上神情变幻缓缓说道。 “未央,你说我们最开始进入禁天军是为了什么?” 庄晓尘背靠着大门,将脚下的灰狼头颅如踢蹴鞠一样踢到红墙脚下,缓缓说道。 “我可不是你,从来都没想着以拱卫天子,守备王畿为己任。我只是想着参加禁天军,完成任务后可以拥有禁天军特有的禁天点,以足够的点数去开启凌天阁三十六层,换取更好的修炼法门。” 许未央转过身,站在地牢大门右侧平静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十二州的山川洞府,道观佛寺,门派宫殿呢?他们不比禁天军种种约束规矩来得自在?” 庄晓尘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很不巧的是我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没有仙缘,也没有慧根,更加也没有什么灵根器,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会耍枪的粗糙武夫而已。 说来可笑,就连一只被我追杀过的鼠精,途径一座山青水美的高山时,都被此山的洞府高人因得“眼缘”收做了弟子。 但他不知收的这弟子在百里外的乡村害了三条人命。 而我反倒是因为追杀他弟子,被他一手道法仙术玩弄得如一头丧家之犬,轰出了山外。” 许未央平静的望着远方天空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不要以为那些居住洞天福地的“仙长”就是好人,也不要以为皇宫之中的妃子大臣都很聪慧,需要我们小心仰望。 抛开他们那些尊贵的身份,你会发现,他们与我们并无什么差别,或许还会更加愚蠢一点。” 许未央目光收回,侧眸看着这个与自己同期的禁天军兵卫,缓缓说道。 翊秀宫凝妃的蓝釉雀羽玉盏本来是他一人弄碎,可是这个傻家伙非说与他一起,怎么劝他离开都不听。 至于禁天军统领为什么会求情? 还不是因为这个傻愣的庄晓尘是他的表侄,要不然许未央他的这条贱命可不够那位贵妃的蓝釉雀羽玉盏珍贵。 第二十三章 坠落 屈寒承很害怕。 不过换作任何人都很害怕,在一个不知尽头的通道垂直下落,下坠时猛烈的风声几乎都要让人窒息,身体因为高速下落带来的撕裂感,让屈寒承毫不怀疑当他落地的那一刻。 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时。 会不会摔成一滩肉泥?还是说会留下几块碎骨?听说死无全尸是没有来世的。 要是没有来世也好。 可惜了,到死都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早知道在上面的时候鼓起勇气摸一下那个女囚白嫩的手掌,看起来就十分软嫩。 嗯? 屈寒承正在心中叹气的时候,忽然发现身体撕裂感消失不见了,连那股强风带来窒息感也消散,自己的身体蓦然一轻,就像是穿透了厚厚云层,整个人焕然一新。 “你看他这样才是正常状态。” 奚春雪的声音在屈寒承耳畔响起,这声音时远时近,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是吗?” 苏元白有些疑惑道。 屈寒承听到这对话有些迷糊,什么正常状态?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映入眼帘的是由血红色的花朵簇拥形成的平原。 这里是哪里…… 屈寒承迷糊的想道,他脑海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我是谁…… “快,把忆魂草快塞给他吃!!!否则他等会就变成游魂,受到接引前往殿内,我们就会被殿中鬼差使者发现我们偷偷进来了!” 屈寒承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自己的嘴巴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只是他仍然没有半点嘴巴被堵住的感觉。 “吞下去!” 奚春雪有些焦急的喊道。 “让我来!” 段令启的声音在一旁冷然说道,屈寒承模糊的意识只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掐住,整个下巴被强制向上抬起,捏住脸颊。 但这种粗暴理应会感受到疼痛的举动,屈寒承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不过当屈寒承感觉到一只大手粗糙暴力的将口中所塞之物,强行捅入他的喉咙时候,屈寒承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起来。 屈寒承看着面前蛟龙首,蛇躯鹰爪直立行走的段令启,段令启的左手,整个土黄色的鹰爪完全塞进他的嘴巴里。 “?” 最让屈寒承满头问号甚至感觉到惊恐的是,他低下头还能看见段令启的鹰爪趾尖还在自己喉咙勾动。 “忆魂草起作用了,他的意识已经恢复。” 站在段令启身后的奚春雪看见这一幕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段令启的肩膀说道。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苏元白看着面前一望无际血红色花朵铺就的平原,平原的尽头依稀还能看到一处绵延不绝的山脉。 “彼岸花,忆魂草,再加上灰蒙蒙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幽冥背阴山。” 奚春雪眺望了一眼远方,随即低头看着自己手腕的缚灵玄链,她没想到这缚灵玄链还能束缚自己。 平常来说,阳间之物落入阴间就不再生效,难不成这缚灵玄链淬炼之时还添加了阴间的东西? “这你就说错了,我没有记错的话,幽冥背阴山是在森罗殿之后,我们连鬼门关都没经过,又怎么能掠过森罗殿看到幽冥背阴山?” 段令启冷笑一声,将自己的手从一脸惊慌不安的屈寒承口中抽出,下意识想要抚摸自己的山羊胡,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是魂魄形态,便抚摸转为摩挲着自己蛟龙下巴嘲笑道。 “若是我们想主动入阴间,常理而言须首先寻一城,这座城池便是阴曹地府与人间的通道,比如北幽州的酆都便是一座人间与阴曹地府的通道城池。 在十二州之中,每一州都有一座这样的城池,俗称鬼门关,也叫幽冥界。” 奚春雪听到段令启的嘲笑并急着辩解,而是看向眺望远方沉默的苏元白缓缓说道。 “哼,我虽承认你的见识颇多,但这件事无论你多说什么,都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们现在能看到幽冥背阴山!” 段令启冷笑几声道。 “自鬼门关而下,会有无数条分岔的街道,街道没有名字。不过并不重要,因为这些无名街道的尽头都是森罗殿。 幽冥背阴山是在森罗殿的背后没错,可是你别忘了我们可不是常规下来的。这里也不是阴曹地府,是地狱第五殿。 而我们身后也不会有奈何桥和枉死城,更加不会有平阳大道和六道轮回门。” 奚春雪平静的说道。 “那我们身后会有什么?” 段令启只当是奚春雪胡编乱造,他嘲笑着转过身看着身后同样一望无际的血红色彼岸花平原问道。 “叫唤大地狱,以及十六诛心小地狱。” 奚春雪缓缓说道。 “那这些地狱在哪呢?” 段令启冷笑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并未下过阴曹地府,所言皆是一本由无量山一位真人所撰写《魂游地府》而写。” 奚春雪摇摇头说道。 “那又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不过是” 段令启没有放过这个嘲讽的机会,不过当他看到苏元白忽然回头瞥了他一眼时,立刻将后面的话憋着,低头不语。 “你们的肉体留在了上面,我的肉体怎么能下来?” 苏元白抬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自己坠落下来的幽深通道口究竟是在这灰蒙蒙天空的哪一个地方。 他们就像是从天空中忽然坠落下来的一样。 “这个问题只有你才知道,在我的理解和认真之中,活人是不可能下来阴间。哪怕是神游境的修士与洞府真人也要元神出窍,方可游历阴间。 除非” 奚春雪看着苏元白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苏元白低下头看着一脸犹豫的奚春雪问道。 “除非你是上古仙神。” 奚春雪深呼一口气,直视着苏元白漆黑的眼眸,语气沉重还带着一丝紧张说道。 要知道自神皇临世,登建木而通天后,虽说偶尔人间可见仙迹,庙宇中的神像也偶尔会显灵应福,可上古仙神都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下凡现过真身。 第二十四章 逃跑 “上古仙神?我应该不是。” 苏元白眉头微微皱起,当他听到上古仙神之时,不知为什么会感觉到一丝厌恶以及隐隐的愤怒。但看到面前女子这种敬仰崇拜的语气,上古仙神应是美好向往的存在。 可这种厌恶的情绪与隐隐的愤怒,让苏元白感觉到自己心底好像压抑着什么。 “这些血红色的花朵是不是变颜色了” 屈寒承缩在一旁,他听不懂什么阴曹地府等等的话语,他只看面前明明还是血红色花朵簇拥形成的平原,刹那成了一片雪白色。 “曼珠沙华变成了曼陀罗华,两者虽然都是代表着死亡的含义,但雪白色的彼岸花意味着新生” 奚春雪看着这一片血红色的平原蓦然变成雪白色,惊讶喃喃道。 “诶?怎么又都枯萎了。” 屈寒承诧异喊道。 “嗯?!” 奚春雪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从古到今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她也找不到任何理解去解释眼前的这一幕。 黯淡枯萎的彼岸花短短几息之间,由堕落的血红转变成新生雪白,再由新生的雪白变成凋零的黑色。 “这是什么声音?” 段令启侧头倾听,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某种嘶吼叫声。 “是地狱!是叫唤大地狱在蔓延!快跑,不跑我们真的就永远被关进叫唤大地狱遭受永生无尽的折磨!!” 奚春雪一回头,就看见灰蒙蒙天空的尽头浮现一圈血色,血色之中有无数鬼魂在坠落,飞刀与火石在空中纷飞。 但她转过身时早已经不见了段令启的身影,依稀只看到一个黄色的小黑点,近处倒是能见到屈寒承挥舞着双臂,用双腿尽全力奔跑的狼狈姿态。 “走啊?!” 奚春雪拉着闭眼原地不动的苏元白,急忙催促道。 她知道这个俊美男人很强大,可纵然苏元白能抵抗住这整座叫唤大地狱的蔓延吞噬,但他也永远出不去了。 那可不是一辈子,两辈子,而是永远,直到你坚持不住,魂散念消。 “你再不走我走了!” 奚春雪听着耳畔逐渐清晰的惨叫与哀嚎,她不断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叫唤大地狱,即便这座叫唤大地狱蔓延的速度并不快。 可谁知道它会不会中途加快蔓延速度呢? 但是人生偏偏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或许是叫唤大地狱感受到另外的鬼魂存在,当距离奚春雪有一千米远时,它缓缓蔓延的速度蓦然加快,奚春雪一个回头之间便已经到了八百米远! 再回头时已经到了五百米远! “我走了!” 奚春雪一咬牙,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可是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她的后背已经有无数个鬼魂血淋淋长手触碰,阴煞之气让她魂魄颤栗。 而灰蒙蒙天空的血色她已经用余光能瞥见,飞刀与火石呼啸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哀嚎已经让奚春雪身临其境。 “走。” 苏元白的声音刚响起,还未等奚春雪听到这个走字的尾音时,她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不陡峭,光秃秃没有花草的山峰顶。 残余的阴煞之气还未消散,飞刀火石呼啸的声音和鬼魂惨叫哀嚎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可是她人早已经在幽冥背阴山了。 “你说他们全都是罪大恶极,应受此番折磨的人吗?” 苏元白眺望着逐步吞噬整座平原的叫唤大地狱,看着叫唤大地狱里的刀山所插的开膛破肚,血流如注的鬼魂缓缓说道。 “你的脸” 奚春雪骇然望着苏元白的侧脸,她看到了苏元白俊美的脸庞不知何时攀上了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以及一个个金色繁密的古朴符文。 这些金色繁密的古朴符文像是佛门的梵印,而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则像是道门的道印。 但无论是奚春雪见过的哪种梵印或者道印,都不至于会如此繁密且诡谲,而且金色耀眼如神光,黑色深沉如九幽。 “怎么了?” 苏元白仿佛并不知道他身体的变化,他侧眸看着一脸骇然的奚春雪问道。 “那头老恶蛟能逃出这彼岸花平原,但是那个狱卒恐怕逃不出去了。” 奚春雪转过头,指着平原里已经快要来到幽冥背阴山山脉脚下的段令启,又遥遥指着距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远的屈寒承说道。 “好。” 苏元白不知是不是没有发现这生硬的转意话题,只是微微点头。 即便奚春雪这次有所准备,她还是没有看清苏元白是怎么从山峰顶下去的,只能看到彼岸花平原上出现了苏元白的踪影。 一个眨眼。 刚出现在彼岸花平原上的苏元白就已经到了屈寒承身边。 再一个眨眼。 屈寒承已经出现在段令启的旁边,而他们两人的中间是一脸平静的苏元白,一只手抓着屈寒承的狱服,而另一只手则抓着段令启的蛇颈。 接着奚春雪就感觉身旁有人。 “您果然一如既往的本领滔天,我还想先替您去找找阴司鬼差给您帮忙呢!” 段令启蛟龙头颅微微低垂,一双鹰爪摩挲着,即便现在不是人脸,还是能从他的蛟龙脑袋上看出谄媚的笑意。 “额额额” 屈寒承捂着自己的胸口,即便他现在是鬼魂没有心跳,但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样。 “你们两跑得倒是很快,吃了忆魂草,三日之内不能还阳的话,你们就真正成了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奚春雪看着段令启和屈寒承冷冷的说道。 段令启这头恶蛟的表现还在奚春雪的意料之中,但是屈寒承这种仓惶逃走的表现是在她意料之外。 没想到这个狱卒也是贪生怕死的人。 “你害我?!” 段令启脸上谄媚笑意散去,蛟龙脑袋蓦然涨起滔天凶意,一双蛟龙土黄竖瞳注视着奚春雪怒道。 “不害你的话,恐怕你早就成了地狱游魂,难不成你这么喜欢去叫唤大地狱或并行的十六诛心小地狱,沦为被刀山火石,抛肚抽肠的恶鬼?” 奚春雪冷冷笑着反问道。 第二十五章 恶鬼(拖更章) “你们有谁在摸我吗?” 屈寒承怯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让段令启和奚春雪争吵的声音稍微停止了片刻。 “摸你?我老段可没有这种癖好。” 段令启怒哼说道。 “我虽说早被琅嬛宫逐出无量山,送往山青州的监狱之中,但我对于男女之事没有半点兴趣。” 奚春雪冷冷的说道。 “你低头看看就知道了。” 苏元白平静的声音响起。 屈寒承缓缓低下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极为瘆人的脸庞,脸庞上的皮肉都已经脱落,露出森然白骨,牙嶙犹如锯齿,凹下去的眼眶磷火闪烁。 “鬼啊!!!” 屈寒承惊声喊道,连忙用力踹向这个伸出一双瘦骨嶙峋扒弄他大腿的地中恶鬼,每踹出一脚都没有落空,结结实实踹到了恶鬼的脸上。 “你不也是鬼吗?” 这个从地面钻出来的恶鬼一口狠狠咬在屈寒承的小腿上,顶着一张快要被屈寒承踹散架的鬼脸,颇有怨气的说道。 “对哦,我现在也是鬼魂。” 屈寒承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将恶鬼的两条瘦骨嶙峋手臂扯开,再反手将恶鬼的头颅提起。 咔擦。 恶鬼头颅应声而断。 “你是不是得意太早了,这头恶鬼少说在这幽冥背阴山盘踞了几十年,来往的鬼差都没能将他丢到地狱中,或是带走转世。” 奚春雪看着脸上泛起开怀笑意的屈寒承说道。 “那不是正好能说明我很厉害吗?” 屈寒承转动着手上的恶鬼头颅,他想事情从来不想太多,嘿嘿一笑说道。 但很快屈寒承就笑不出口了,因为他手上的恶鬼头颅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手臂,而断掉的身躯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将屈寒承全身环绕。 如老树盘根一样,令屈寒承动弹不得。 “救救我!” 屈寒承连忙呼救道。 可是段令启眼咕噜一转,转头看向平原上的血色地狱,对于屈寒承的呼救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而令屈寒承有些绝望的是,奚春雪也面容平静的望着他。 “我什么都给你们!!!” 屈寒承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吞噬,他更能感受到幽冥背阴山的阴气,仿佛他跟这里的联系变得更深了。 这让屈寒承变得恐慌起来,他可不想呆在这里。 “你确定什么都给我?” 一直都很沉默的苏元白忽然开口说道。 “确定!!” 屈寒承立马大声喊道。 “契约成立。” 苏元白微微抬起眼眸望着屈寒承,他漆黑的眼眸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血红色的瞳仁更像是一朵绽开的彼岸花。 那具盘踞在屈寒承身上的恶鬼开始吐出阵阵黑烟,黑烟散去露出的是屈寒承被吞噬的身体部位。 苏元白抬起手臂,手掌对准那只见情况不对准备遁地而走的恶鬼,隔空虚握。 咔嚓。 这一次断裂的声音不是恶鬼骨头碎裂的声音,而是恶鬼全身粉碎的骨裂声,刹那间恶鬼便化作一堆齑粉,落在山峰地面上。 鬼烟缭绕。 “这里的恶鬼是杀不死的,每一次死亡都会重生。” 奚春雪看着苏元白说道。 苏元白侧脸已经没有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也没有金色繁密的古朴符文,仿佛刚才奚春雪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一样。 正如奚春雪所说,刚刚被苏元白所捏碎的恶鬼,骤然从地面上的那堆齑粉中生长出来,缭绕的鬼烟更是附在这一个个从齑粉中长出的恶鬼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黑色的盔甲。 顷刻间,这座山峰顶除了苏元白等人外,全是密密麻麻黑烟萦绕的恶鬼。 就连段令启都感觉到了心颤。 “尊上,要不把那个狱卒给它们吃了算了吧。” 段令启小声的说道。 不过幽冥背阴山太寂静了,段令启说得再小声还是被屈寒承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不把你给它们吃!” 事关生死,屈寒承也不再顾忌段令启的蛟龙身份,望着段令启那头在他眼里面目可憎蛟龙脑袋,怒声说道。 “哼,它们又不吃我。” 段令启甩动着自己的蛟龙尾,冷哼一声说道。 嗤。 但是等段令启蛟龙尾巴从密密麻麻的黑烟恶鬼中甩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尾尖已经缺了一小块。 “你们这些该死的恶鬼!” 都不用再说什么,段令启一看自己的尾尖少了一块,他的鼻孔喷出两股水流,就像是瀑布一样,两对鹰爪水雾萦绕,竖瞳泛起恼怒吼道。 “现在它们谁都想吃,吃掉一个它们就有机会重新步入轮回,不必再做这幽冥背阴山的恶鬼孤魂。” 奚春雪一步一步后退,用手上的缚灵玄链当作武器,将这些黑烟恶鬼打得黑烟直冒。 但是黑烟恶鬼太多了,再加上它们无处不在,还可以在地面上忽然冒出缠住自己的手脚,所以奚春雪身上多了不少伤口。 不出任何意外的话,不消片刻,这座光秃秃的山峰顶上就没有了奚春雪等人。而这座幽冥背阴山会多出几道孤魂。 可惜的是,有意外。 苏元白就是最大的意外。 哪怕没有任何黑烟恶鬼靠近苏元白,苏元白还是用自己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漠然扫视着这一圈密密麻麻的黑烟恶鬼。 “生花。” 苏元白轻声念道。 一直在偷偷窥视的奚春雪在这一刻,又再度看到了苏元白脸上的黑色诡谲花纹以及繁密的金色古朴符文。 她没有看错。 伴随着苏元白这声轻念,地面上蓦然升起一朵朵血红色的彼岸花,每一个黑烟恶鬼脚下必有一朵血红色彼岸花绽放。 血红色彼岸花如蜘网般蔓延结网,形成了血红色的花海。 “花落。” 苏元白平静说道。 血红色的花海顷刻之间如一个缓缓收拢的血色大手,将这些黑烟恶鬼全部笼罩于掌心之中。一片片血红色的花瓣从半空中飘落,奚春雪等人受损的身体开始复苏痊愈。 而那些黑烟恶鬼已经没有了踪迹。 奚春雪伸出手,望着一片片血红色花瓣落在她的掌心,最后又从她的掌心穿透而过,飘落在地面上,不留半点痕迹。 在这片血红色花雨之中,奚春雪抬头看着苏元白平静的俊美侧脸,那些黑色诡谲花纹和繁密的金色古朴符文又已经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妄想 花雨落罢。 奚春雪也收回自己的目光,侧头看着已经濒临到幽冥背阴山下的叫唤大地狱,平原上空血色的天空与幽冥背阴山灰蒙蒙的天空,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叫唤大地狱都已经蔓延到这里了,却没有见到鬼差出来阻止,有些奇怪。” 奚春雪疑惑的说道。 “因为它本就是在背阴山脚下,是有人强行将叫唤大地狱与这幽冥背阴山隔开了一个平原。” 苏元白宛如彼岸花的瞳仁恢复正常,眼眸的血红色渐渐褪去,重新变得漆黑。 “强行隔开地狱?!这个人具有什么样的绝世神通和高超法力,才可以做到这一步?恐怕至少应是地狱殿主那种级别。” 段令启骇然说道。 奚春雪侧眸看了一眼满脸骇然的段令启,他的脸上除了讥笑谄媚外,倒是很少会有这种表情,这也让奚春雪对苏元白的怀疑降低了一点。 这头恶蛟既然表露这样的神情,说明他的主人应该不至于到这种法力滔天的地步。 “没有见到鬼差,也没有见到掌管叫唤大地狱的地狱之王。”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地狱之王,司掌叫唤大地狱的不是第五殿的阎罗大王吗?” 奚春雪皱着眉头看一脸平静的苏元白不太理解问道,像这种地狱之王的称号,她可是从来都没听过。 “阴间本就是一个大世界,阎罗无需亲自司管叫唤大地狱和十六诛心小地狱,并且他还经常需前往森罗殿,与其他九殿阎王审判无数鬼魂。 于是阎罗殿内的大小判官与鬼差一应会替他处理这阴间广阔的阎浮提洲大小事务,不过十六诛心小地狱和叫唤大地狱却是由他的十六臣子以及麾下梵阎官一同镇守。 所以按理来讲,叫唤大地狱里应有一个梵阎官所在,但现在他不见了,连同辖下十六诛心小地狱的十六臣子也看不到。” 苏元白低眸说道。 “还真没有。” 段令启一听苏元白这么一说,眺望着面前的血色地狱,但是除了那些受勾心割肠,飞刀火石折磨的哀嚎鬼魂外,并没有发现所谓的梵阎官与十六臣子。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苏元白回头看着偷偷站在他们身后害怕望着血色地狱的屈寒承问道。 “什么?” 屈寒承有些茫然的望着苏元白问道。 “你不记得不重要,命契已经成立。” 苏元白走到屈寒承身边,伸出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点在屈寒承的眉心,一道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出现在屈寒承的额头上。 “我怎么有些开心?” 屈寒承伸手摩挲着额头嘟囔着说道。 “梵阎官与十六臣子既然不在这里,便说明他们应该是随着阎罗前往森罗殿押送应受狱遭责的罪魂。” 苏元白松开手指,低眸看着脸上拥有着灿烂笑意的屈寒承说道。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屈寒承挠挠自己头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现在阎浮提洲的阎罗殿应该只有大小判官和鬼差,若是你运气好碰见判官巡游,鬼差勾魂,那么你只要面对一个敌人。” 苏元白缓缓说道。 “敌人?” 屈寒承越来越疑惑。 但一旁的奚春雪仿佛猜到了什么一样,接连后退几步,一脚已经悬空踏出了山峰顶外,另一脚勉强维持住身形不坠落下去。 “你怕什么?” 段令启拉住奚春雪的胳膊,有些奇怪望着满脸害怕恐惧的奚春雪问道。 可接下来苏元白说的话,让段令启的脸上也浮现出跟奚春雪一模一样害怕恐惧的表情,他的眼睛更是几乎因为害怕要凸出来一样。 “是的,你的敌人就是阎罗殿的殿主。” 苏元白这句话一说出口,顿时就让屈寒承双腿一软,自身魂魄大小都仿佛缩了几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不要担心,梵阎官与十六臣子所跟随的阎罗只会是受苦之滋味的男阎罗,你要对付的仅仅是据守在阎罗殿的受乐之滋味的女阎罗。 她跟她的哥哥相比很弱。” 苏元白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一样,他抬眸看着不知何时抱团在一起蜷缩的三人说道。 “快,尊上跟你说话呢!” 段令启疯狂的想把屈寒承推出去,但这一次屈寒承抱着段令启特别紧,哪怕段令启的蛟爪都在屈寒承身上留下不少爪痕。 “无论是男女阎罗,她都是阎罗殿的殿主,整个阎浮提洲唯一的王,选择她作为敌人,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我们死后总会归于阴间,万一她记仇报复我们怎么办?” 奚春雪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她不会报复我们。”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你又怎么确定她不会” “因为她会死。” 苏元白淡淡说道。 砰。 段令启,奚春雪以及屈寒承三个人听到这句话时,同时一屁股瘫坐在地面上,一脸惊恐的望着说出这句话的苏元白。 “她不死,就是我们死。” 苏元白伸出手,黑色诡谲的繁密花纹浮现在他的手上,对着屈寒承隔空虚握说道。 屈寒承顿时感觉到脖子被人掐住提起,这一次再也不是虚无的感觉,而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窒息与痛苦。 会死。 真的会死! 屈寒承在半空中奋力挣扎,两只手臂就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胡乱挥舞。 “你想死吗?” 苏元白平静的声音在屈寒承德耳畔回荡,像是想要钻进他身体一样,从耳朵钻进他的脑袋,再由他的脑袋沉入他的心脏。 萦绕不散。 “不,我不想死!” 屈寒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一脸平静的苏元白,他的眼珠凸出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喉咙发出赫赫的漏风声。 一个浑身散发腥臭的恶鬼自苏元白的脚下浮现,它张开没有皮肉的嘴巴,露出如锯齿状的牙嶙,开始撕咬着苏元白的血肉。 “很好。” 苏元白伸出的手臂缓缓放下,他也没有管脚下出现正在撕咬自己血肉的恶鬼,望着浑身被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笼罩的屈寒承。 “接下来,我们去杀阎罗。” 苏元白侧身眼眸深邃看着这绵延不绝,没有尽头的幽冥背阴山的某一个方向,平静的说道。 第二十七章 成为 幽蓝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但听不见半点脚步声与喧哗声,车马同行,仔细看去却发现赫然都是白纸所制。 “不是说吃了忆魂草,三日之内不能还阳的话,我们就真死了吗?我们这些天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吧?” 屈寒承挤到奚春雪的旁边,刚才有一个披头散发,面目苍白,眼睛凸出的女人,张嘴时候伸出一道极长的血红色舌头将他吓了一跳。 “书中所说三日之内是没有错。” 奚春雪望着独自走在最前面的苏元白缓缓说道。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但世人不知阴间一年,地上一日,所以常常有还阳之人会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苏元白停下脚步,漆黑的眼眸看着跟自己永远保持十步距离的奚春雪等三人说道。 “刚才停留在你身边披头散发的女人是缢鬼,最喜缠在有求死之人的身边,所以你刚才心中想必死意颇重。” 苏元白看向屈寒承平静说道。 “尊上,您看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那可是地狱第五殿的阎罗,无论这个阎罗是不是您口中的男阎罗也好,还是女阎罗也罢。 那也是掌管万物生死的阎罗天子。” 段令启脸上勉强挤出一道笑意劝说道。 他知晓这个以血契约束自己的男人很强,但他不认为这个男人足以将地狱一方殿主消灭掉,特别还是在别人的地盘。 天时地利都不占。 段令启再看旁边畏畏缩缩的屈寒承魂魄虚影,他觉得人和就更不占了。 “以你在幽冥背阴山一路上消灭山岭上的嶙峋鬼怪以及执行公务的地府鬼差的本领来看,你完全可以一个人去找阎罗。 我们三个只会拖累你的后腿。” 奚春雪看着面前神情漠然的俊美男人,她想不明白这个俊美男人为什么会让这个普通狱卒去干这种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这种事相当于在人间有一个山野村夫突然拿起手中的锄刀,就要去刺杀千里之外高坐于庙堂之上的皇帝。 荒唐至极。 “你说得对,你们只会拖累我的后腿。”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那何必还要拉着我们一起?” 奚春雪冷声反问道。 “他是我与我签订的命契,而另一个是我血契所立的奴隶,至于你,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跟着我。” 苏元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没有任何波动,一双不带有情感的眼眸静静看着奚春雪说道。 这直接将奚春雪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她不断深呼吸,张嘴欲言又止,可又找不到什么话能反驳。 从地牢幽深通道往下跳时,确实是她自作主张自己跳下来的,这一路他也没有强行自己跟着他。 “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被叫唤大地狱吞噬?为什么要救我呢?!” 奚春雪深吸一口气,她终于找到了其中的漏洞,向着苏元白质问道。 “叫唤大地狱是梵阎官的领域,纵然他已经随着阎罗前往森罗殿,但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 特别是你这种没有经历过阴差勾魂的外来魂魄,救你只是不想暴露我来了。”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那你直接把我打杀到魂飞魄散!不就更不会暴露你吗?!” 奚春雪的这句话,即便是屈寒承都感受到无理取闹的意思,这让本来挨着奚春雪很近的屈寒承,稍稍往段令启那靠了一下。 他可不想遭受这无端怒火。 “我没有平白杀人的这种无聊欲望。”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没有平白杀人的无聊欲望,你就无端的去杀阎罗?你可知道没有了阎罗,这些鬼怪在阴间不受控制约束,最后都会反噬到人间的。 到时候人间百鬼横行,黑烟蔽日,你就高兴了?” 奚春雪冷笑的说道。 “所以我带着他,他会成为新的阎罗。” 苏元白看向站在段令启和奚春雪两人之中的屈寒承,平静的说道。 “他?” “他!” 段令启和奚春雪两人同时喊道。 “啥?” 正在往段令启身边挪动步伐的屈寒承抬起头,时而看向段令启,时而看向奚春雪,然后偷偷瞥了一眼苏元白。 发生了什么? “神皇未登建木而通天之时,地府阎罗早就受天帝册封,天命所归。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杀死了阎罗,他也不能成为真正的阎罗。” 奚春雪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中的情绪以及刚才听到消息目眩的脑袋说道。 “尊上,他凭什么可以成为阎罗?要不您看看我,我可比他厉害多了!能走水一日百里,也可以喷水!” 段令启倒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想不明白这小小的狱卒凭什么能得到尊上的信任?他可是跟着尊上在那座碧落地牢里一同待了三百年! 三百年的岁月! 这家伙不过只是刚来三年,就把自己在尊上心中的地位替代?段令启一点都不服气,他的鼻孔里不断喷出愤怒的水汽。 “只要他想,就可以。” 苏元白低眸看着屈寒承说道。 “不,我不想!” 而屈寒承终于也明白要发生什么事情,他一脸惶恐望着苏元白摇头说道。屈寒承长这么大,一辈子奢想过的最大的官职无非是郡守,连郡守之上的州牧都未曾设想。 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让自己成为地狱的阎罗?! 苏元白平静望着屈寒承,他没有说话,可漆黑眼眸里的含义不言而喻,这是不容屈寒承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那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阎罗?总应该有个理由吧。” 屈寒承壮着胆子与苏元白对视片刻,最后怯懦低下头,嘟囔着说道。 “理由?你们几个胆大妄为的野魂,竟然在这里私自妄议天子?!牛头马面,给他们拿下!关进鬼牢之中!” 但屈寒承没有等到苏元白的回答,而是感受到了一股阴煞之风与阵阵桀桀的笑声。 “我不会出手暴露自己,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要你们自己解决,若是你们死在这里,魂飞魄散未必也不是一件好事。”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任由左边青面牛头手持一柄钢叉和右边的白面马头拿着一把长刀将自己押解。 第二十八章 独离 鬼火粼粼。 一排排脚不沾地,身穿紫衣,与常人无异的鬼魂在牢房里巡视,牢房过道大门口还有手持钢叉的青面牛头和手拿长刀的白面马头在监视。 它们都是人手,双脚却是牛蹄或者马蹄。 而在这牛头马面不远处的圆桌旁,有一个头部如驼峰状,无发,手持铁叉,面目狰狞可怖的夜叉坐于桌旁。 他正对面坐着的是羊头黑身、朱发、绿眼的罗刹,罗莎手拿利刃,身前放着一滩鲜血淋漓不只是什么生物的血肉,一口一口的吞食着。 “在阳间坐牢也就罢了,怎么在这阴间还得坐牢!” 段令启一脚踢在牢房栅栏上,纵然这牢房栅栏看似是由白纸所制,可段令启这一脚踢得他脚尖生疼,这白纸栅栏也不见有半点摇晃。 “我以为你们在万鬼街与我对话,是早已经想好了对策与方案,特意勾来牛头马面和这座鬼城的鬼判。” 苏元白坐在牢房一侧,他面容平静,似乎还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说道。 “我们怎么知道在街道上说话会引来他们?!” 奚春雪双腿盘膝而坐,看着自己手上的缚灵玄链,还好这阴间鬼卒没有再给自己添加一条锁链的意思。 “鬼城的大部分孤魂野鬼都是被城墙上的幢幡接引,它们并无意识,也不会说话,带着死前的惨状模样重复魂魄里记忆最深刻的行为。 所以你们这种明显能说话,并且带有自我意识的魂魄就很特殊了。我没有猜错的话,自从我们进入到这阴北城时,就已经被盯上了。” 苏元白平静说道。 “我们应该逃不出去了吧?” 屈寒承坐在牢房的黑暗角落,这里距离牢房最远,松了一口气问道。 “白纸困魂,按照常理来说除非修有通幽之力的鬼魂或者拥有法力神通的元神,方才有可能将这白纸狱牢打破。” 苏元白回眸看了一眼屈寒承说道。 “你们都没有修炼什么通幽之力吧?” 屈寒承连忙看向奚春雪和段令启问道。 “没有,我的境界还不足以让我元神出窍,淬炼魂魄。” 奚春雪摇摇头说道。 “哼,我成龙之事还未完成,又怎么会修炼什么通幽之力。” 段令启冷哼说道。 “当然这是按照常理来讲。” 苏元白平静插嘴道。 “那不按常理来讲呢?” 屈寒承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 “任何一个具有肉身的普通人,都可以将这白纸狱牢,撕扯得干干净净。” 苏元白站起身他走到房门前,望着面前的白纸栅栏,撕开这一道道竖着的白纸,然后才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屈寒承说道。 不止屈寒承目瞪口呆,就连刚巡视到这里的紫衣鬼卒,也是眼珠突出,一脸愕然看着当它们面破坏牢门的苏元白。 “我会在阴北城的南门外等你们。”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然后堂而皇之当着一众紫衣鬼卒的面走到牢房过道的大门口,然后从大门口走了出去。 “有鬼逃狱!” 直到苏元白顺着大门口走出一段距离,门口的青面牛头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手中钢叉高声呵斥道。 此声呼喊便立刻让大门四周又涌出一群神态体型大不相同的牛头。 “让你的牛头鬼族退下去,这哪是什么鬼魂,分明是散发着血肉香气活生生的人!夜叉,你要他哪个部位?!” 羊头黑身,绿眼的罗刹拿起手中利刃,从圆桌上站起身来,口中还留下刚才吞食生物遗留的鲜血兴奋道。 “快动手,等到鬼判来此,我们便错过这等上佳吃人的好机会!” 头部如驼峰状,面目狰狞可怖的夜叉也不待那罗刹再多说什么,手持着铁叉就朝着苏元白挥舞而来。 每一次挥舞铁叉叉尖就萦绕着一股绯红凶悍鬼气,视之绯红鬼气便格外骇人,其速度也是格外迅猛。 几番眨眼之间,铁叉便缠绕着绯红凶悍鬼气已经来到了苏元白的身前,只消往前轻轻一刺,苏元白整个人就会被铁叉刺穿。 “八部众,巡海夜叉,没想到除了天上与地上,地下这里还有鬼夜叉。” 苏元白漆黑的眼眸平静望着这绯红凶悍鬼气萦绕的铁叉,并不急着闪躲,而是微微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轻念道。 他的记忆又恢复了一点。 那座彼岸花平原枯萎之后,苏元白的脑海便莫名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记忆,也知晓了一些以彼岸花幽冥之气为基础的术法。 而他见到浮现在平原上的叫唤大地狱血色地狱时,他的魂魄阵痛,仿佛在千万年前时他已经在这地狱之中经历过诛心勾肠,刀山火石之痛。 可苏元白还是记不清他是谁。 即便这一路上,自己每走一段路,经历过一件事,脑海中便会记起一些事情。就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现在好像无非是在重复走一条老路。 可是我是谁? 苏元白轻叹一声,低头看着那缠绕着凶悍绯红鬼气的铁叉即将刺入自己胸膛的刹那,眼眸里瞳仁骤然变成雪白色彼岸花形状。 铁叉叉尖触碰到苏元白胸膛的瞬间,化作一片片雪白的花瓣,凶悍绯红的鬼气涌入苏元白的体内,苏元白瞳仁里雪白色彼岸花颜色越来越深沉。 但羊头黑身的绿眼罗刹手持利刃却悄无声息来到了苏元白身后,高抬利刃重重往苏元白毫无防备的后颈刺去。 “罗刹,我好像答应了某个人不伤害她的鬼众,因为她好像借给了我一把扇子?” 苏元白身形骤离,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他微微倚靠在一个身材高壮的牛头后背上,望着中间滑稽的一幕,眉头轻皱道。 而那本应刺在苏元白后颈的利刃,此刻正插在面目狰狞可怖的夜叉脸颊上,痛得那夜叉连连叫骂。 “你有本事不要跑!” 罗刹不理会夜叉的叫骂,猛然将夜叉脸颊上的利刃抽出来,几乎将这头倒霉的夜叉疼得当场昏厥过去。 “牛头马面,阴间百万鬼众,倒是没有什么记忆。” 苏元白没有理会罗刹的挑衅,抬手将他身后的青面牛头刺下来的钢叉抵住,一双雪白色的眼眸环顾一眼四周后。 身形骤消。 留下一群牛头马面,以及中间的罗刹夜叉大眼瞪小眼,最后都将目光放在牢房过道里,那里还有与这个人一起的三个魂魄。 第二十九章 想逃 “他真的走了?!” 屈寒承缩在段令启和奚春雪背后,望着过道大门外发生的事情震惊说道,这个人真就说把他们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了? “尊上可能会回来吧?” 段令启的蛟尾将一个想要把他们拘魂赶进牢房内的紫衣鬼卒甩飞,不敢相信的说道。 “他会回来。” 奚春雪用手中的铁链当作武器,将一个紫衣鬼卒手中的拘魂绳索夺走,然后利用这拘魂绳索当作鞭子,竟然让这些紫衣鬼卒无法近身。 “你怎么知道?” “真的吗?” 屈寒承和段令启同时看向奚春雪问道。 “因为他要回来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奚春雪平静的说道,她漂亮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看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还说是真的。 “不要对他抱有期待,到现在我们都无法确定他是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修炼邪术的方士,到最后我们都会沦为他的炉鼎。” 奚春雪又是一鞭,将靠近她的紫衣鬼卒甩得魂散,几次聚集才重新凝魂再得以扑向奚春雪。 “你说得对,我一直就怀疑他不是什么好家伙,现在你有什么办法吗?” 段令启连忙点头,几个蛟尾把紫衣鬼卒震退问道。 “夜叉罗刹,牛头马面你可以对付吗?” 奚春雪问道。 段令启摇摇头,现在他是蛟魂的状态,除了能兴起几道羸弱的水流外,也就这个比其他鬼魂强壮的蛟魂有些作用。 他的妖术神通完全施展不出来。 欺负欺负这些紫衣鬼卒还行,但要是外面的牛头马面众,以及那夜叉罗刹,段令启可没有什么把握。 苏元白对付起来是轻松,不代表他能轻松应对。 “那看来只能等。” 奚春雪把手中的拘魂绳索一丢,从被苏元白强行打开的纸牢退到纸牢牢房之中。 “等?!这就是你的办法?” 段令启可不想坐以待毙下去,他认为这就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时机,不然以后哪还能碰见这种难得骚乱的时候? 在上面狴震狱的时候,段令启就是等,结果他等了三百年,等来了一个以血契约束他的家伙。 即便这个家伙给了他不错的法宝,还确实帮他找到了一条可以绕过沧海龙兵鳖将巡视的海路,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到陆地。 可无论怎么样,段令启都不甘心成为一个人的奴仆。 于是,段令启一个蛟尾将一排重新逼近的紫衣鬼卒甩飞,蛟躯弯曲,四只蛟爪落地,不再像人那样直立行走。 咻。 风声骤起。 牢房过道上无论是哪个前来阻挡的鬼卒,都仿佛被一辆在大道上奔驰的马车撞飞,轻者魂身晃荡,重者几乎都要原地魂飞魄散。 “牛头鬼众,来此!” 只见守在地牢过道门口的青面牛头,它的牛头格外粗黝黑长,如老树盘根错节的树枝一样,挥舞着手上的青铜钢叉喝道。 “鬼判有令,不准伤这几人魂魄,且让我来。” 青面牛头看着身后就要过来的夜叉罗刹摇摇头,丢下手上的青铜钢叉,双手张开横在大门之中。 “不知死活!” 段令启冷哼一声,蛟首鼻孔里赫然喷出几道水柱,水柱散作水滴,在速度的加持下如一道道暗器射向守在门口的青面牛头。 这青面牛头并不避让,任由这些水滴攻击在自己身上,而它所呼唤的牛头鬼众此刻也都汇聚在它的身后。 轰。 宛如两座山岭互相碰撞,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这鬼牢之中,掀起无数灰尘。 “这蛟魂还带着几分人间气,不像是死后坠入阴间的。难不成是哪个阴差看错了生死簿,误勾魂了?” 夜叉摩挲着自己手上的一朵雪白色彼岸花,它的兵器铁叉已经已经变成了这朵无害的雪白彼岸花。 “看错生死薄,误勾魂魄,也只会从鬼门关进,送往森罗殿,而不是会送来我们这座幽冥背阴山的阴北城里。 而且他们明显还有生前的记忆,是吃了与彼岸花伴生的忆魂草。” 罗刹转动着手上的利刃,它的羊头努力不去看头部如驼峰状的夜叉脸上那硕大的窟窿洞,一双绿眼看着过道大门口碰撞而起的雾气说道。 “这几个魂魄来历蹊跷也就算了,可刚才那个家伙是带着肉身一同来到阴间。” 夜叉已经忘了被罗刹刺穿的硕大窟窿洞,它面目更加可怖的脸庞低头望着手上的白色彼岸花,有些奇怪的说道。 当夜叉的伤口映衬在白色彼岸花上时,白色彼岸花的花瓣忽然飘落,却不是向上飘落,而是向上,一片一片飘到夜叉的窟窿伤口之中。 这硕大窟窿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并且重新恢复夜叉面目可怖的朱面鬼脸。 “会不会与上次从鬼判府邸把阴北城鬼冥器偷走的人有关系?听说阎罗殿的判官大人最近找过阴北鬼判要过这件鬼冥器。 这阴北城鬼冥器听闻还是阎罗殿的至宝之一。” 罗刹嘀咕着说道。 “怪不得鬼判这一次没有将它们押送到地狱里遭受永生折磨的酷刑,仅仅只是把它们关在了这鬼牢里。” 夜叉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它并不意外白色彼岸花的突然表现。 夜叉作为生活在阴间的饿鬼道鬼众而言,地狱里生长的植物没有它不熟悉的,更何况彼岸花这种常识植物。 “赌你盘子里的怪肉,要是你输了,这盘怪肉就属于我。” 夜叉望着快要散去的雾气,连忙对着罗刹指着桌子上那盘血淋淋的生肉说道。 说来也奇怪,这盘血淋淋的生肉无论被罗刹吃了多少口,它始终都能堆满盘子,不见有丝毫的减少。 “赌什么?” 罗刹问道。 “赌它们谁输谁赢。” 夜叉看着雾气渐渐散去露出蛟龙狰狞面貌和牛头骇人身躯的两道身影说道。 “我可不赌,这血饵鬼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 罗刹摇摇头,转过身用手中利刃插进盘中血淋淋的生肉上,生肉如同活物受到外界刺激一样蠕动。 但罗刹没有任何怜悯,将这块血肉切下来一块,放进嘴中咀嚼吞食,而缺失的那块生肉很快又增出一块鲜血淋漓的嫩肉。 第三十章 观望 咚。 屈寒承往身后缩了缩,侧头努力不去看被鬼卒丢进来摔得狗吃屎滑稽模样的段令启,但屈寒承难得见到一向除了对苏元白恭敬谄媚的段令启这个样子,所以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再看把你眼睛挖下去!” 段令启在地上挪动着身子,恶狠狠对着偷偷看自己的屈寒承说道。 “你被这条碧绿的绳索捆得死死的,难不成你还能挣脱出来?这下好了,不仅你没有逃跑,还给我们成功换了一间更大的牢房。” 奚春雪一如既往的不给段令启一点面子冷声说道。 “那该死的牛头!它的牛头鬼族为什么能全部堆叠在一起?!否则我早就冲出去了!” 段令启四肢被一条碧绿的绳索捆住,现在的他就像在东墟山时回归黄蟒之躯,靠着身躯蠕动来行走。 之前在过道大门口,那牛头鬼众赫然全部钻进拦住段令启的那只青面牛头身体之中。 青面牛头脸泛青光,身上更是凝聚出一道牛头青色盔甲,一双本就青筋错结的手臂更是涨起几圈,两只手硬生生按住段令启的额头,不让他再前进半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随着另一边的白面马头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一圈绿莹莹的绳索,捆住正在与青面牛头纠缠的段令启身上。 段令启就被丢进牢房之中。 “好歹也是牛头马面,虽说牛头马面在阴间有百万鬼众之多,但未必都是一些酒囊饭袋之辈。” 奚春雪看着手腕上的缚灵玄链轻叹道。 要是没有这个缚灵玄链,奚春雪多少还可以有些办法,无量山克鬼道术并不少,可有了这个缚灵玄链,她只能无奈观望了。 “他总不会真不管我们吧?” 屈寒承心存侥幸的问道。 “我与他接触的时间不长,并不清楚他的性格如何。你们一个是狱卒,一个是与他伴随多年的狱友,你们应该更清楚。” 奚春雪并未妄下结论,摇摇头看着过道外巡视的紫衣鬼卒说道。 巡视的紫衣鬼卒外还有一对牛头马面,即便这牛头马面看起来青涩,并无刚才押送她们的牛头马面的气势。 但同样也不好对付。 “他只会每五十年的时候交代我一些事情,除此之外的时间我压根都不敢去找他。” 段令启将自己的身体挪动到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身下软软的像是有一团棉花在垫着自己一样。 “除了血契的原因外,你就这么怕他?” 奚春雪有些奇怪的看向段令启问道。 “怎么不怕?自从我被关进狴震狱三百年以来,我就没有见过没有人不怕他,无论是狱卒又或者是囚犯。 他在监狱里没有人会管他,也就这个傻小子这几年尽一个狱卒的本分,去管了一下他。” 段令启哆嗦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往事。 “他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离开监狱呢?” 奚春雪皱着眉头疑道。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他虽然不离开监狱,但他在监狱里送出了很多囚犯,听说都送往了十二州。” 段令启将自己调转了个身体,让自己脑袋朝上,更好的靠在身下软软似棉花的某种东西上说道。 “他将狴震狱的囚犯都放走了?!没有渡海行文,他怎么让这些囚犯横渡沧海?!” 奚春雪惊道。 狴震狱里关押的可不是普通的囚犯,这些囚犯通常都是罪大恶极,犯了很严重的过错才会被关在狴震狱里。 奚春雪不否认或许狱里有一些可能蒙受冤屈的人,但绝大部分都是罪有应得的囚犯。 但最让奚春雪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没有渡海行文的话,沧海海底的水晶龙宫可不会管这些人的死活。 狂风巨浪,海妖异怪可都是足以要了这些囚犯的性命,哪怕有精通水性的囚犯。 “不可能吧,我这三年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囚犯越狱逃狱的事情。” 屈寒承挠挠头不相信说道。 他不相信的原因除了他没有听闻有囚犯失踪的事情外,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那个俊美男人哪怕不是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 这里的囚犯每一个手上都染了让屈寒承听着都忍不住愤怒的事迹。 要是有人把这些囚犯重新放回十二州,又会造成多少骇人听闻以及百姓悲痛的血腥事件。 “呵,狴震狱建立至今已经过了八百九十二年,你来到狴震狱仅仅才三年而已,更何况他比狴震狱更早出现在桑榆岛上。 不开玩笑的讲,他别说送出哪个囚犯,让司狱府的司狱死几个对于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段令启冷冷说道,这个狱卒总是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怎么让这些囚犯横渡沧海?!” 奚春雪追问道。 “以我在十二州上游历各地书坊见闻得知,有可能是因为古秦九百年前的藩王之乱,云海州谋反的亲王被诛,妻儿子女被关押流放。” 段令启颇为聪慧笑了一声,蛟首微微昂起说道。 “古秦九百年前的藩王动乱与他怎么让囚犯横渡沧海有什么关系?” 奚春雪皱着眉头看着段令启说道。 “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总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段令启一听奚春雪一问,更加得意的说道。 “你告诉我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不是很重要关于你的事情。” 奚春雪眼眸低垂,看了一眼段令启的身下说道。 “我能有什么事?除了云洞湖的小畜生,我没有什么关心的事情。” 段令启侧头看着眼眸低垂的奚春雪,嘟囔着说道。 “你说不说?” 奚春雪抬眸看着段令启问道。 “别急,云海州的那位亲王儿女众多,但是他有一子曾于海边救了一位女子,这个女子的来历恰好就是沧海水晶龙宫的龙女” 段令启摇头晃脑的说道。 “然后两人相约在中秋之夜结为夫妇,但受沧海龙王之阻挠,龙女无法赴约。于是男人用某位仙人所赠宝物沸煮海水,海水翻腾,龙王不得以将这男子招于龙宫,与龙女婚配” 屈寒承望着段令启嘟囔着说道。 “诶?!你这小子是怎么也知道这件事的?” 段令启满脸奇怪的看向屈寒承问道。 就连奚春雪也有些惊讶望向屈寒承。 “你这说的是戏园杂剧《苏生煮海》,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自然对杂剧中的事情一清二楚。” 屈寒承犹豫了一下,最后闭着眼将实情说了出来。 第三十一章 想象 段令启看着紧闭双眼不忍看他的屈寒承,又望了一眼一脸平静看着他的奚春雪,他土黄色的蛟脸一红。 他在俗世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戏院杂剧是什么东西。 “可这杂剧虽说是编撰所著,但也有可能是真的吧?” 段令启还想嘴硬辩解说道。 “没事了,我们还是不想这么远,先考虑考虑自己吧。你躺在了四个堆叠的鬼魂身上,你要是觉得躺着舒服,就继续躺着吧。” 奚春雪平静的转头说道。 累了。 真的累了。 “呵,鬼魂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段令启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听奚春雪这么一说,而是更为用力的向下一压不屑的说道。 “我没看错的话,这四只鬼应该是五奇鬼的另外四个。五奇鬼是五位一体的鬼,其中一个鬼只有一只眼睛,其余四个鬼都要依赖这个眼睛才能看东西。 除了有眼的鬼外,其余四鬼无法任意行动,必须听从一目鬼的命令。” 奚春雪微微抬头看着在天花板上漂浮的一目鬼说道。 “管他一个五个,来几个我打几个!” 段令启冷哼说道。 他连鬼卒都不怕,难不成还怕这几个鬼不成? “当然你不用怕它们,它们只需要用鼻子嗅你的味道,一个个嗅完之后,你就会死去。不过你现在是魂魄状态,我很好奇之后你会怎么样呢?” 奚春雪看着从天花板向下漂浮的一目鬼轻声说道。 “?!” 段令启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后背软糯的鬼魂上滚下来,正如奚春雪所说他的身下确实是有四个堆叠在一起的鬼魂。 它们堆叠在一起没有任何高度,只是呈现鬼魂浮游状态漂荡。 “我建议你再回去。” 奚春雪望着缓缓向段令启漂浮过去的一目鬼说道。 “回去?我再回去干嘛?!你都说它们嗅完之后,我就会死!” 段令启惊魂未定的说道。 “它们是按照顺序一个个嗅完,等到第五个一目鬼嗅完你的味道你才会死,现在看样子已经是第五个。” 奚春雪平静看着已经漂浮在段令启头上的一目鬼说道。 “!” 段令启没有任何犹豫,又再度朝着地面上浮游的鬼魂滚去。 只是这一次堆叠在一起的鬼魂开始四散而逃,不再是堆叠在一起,它们似乎也明白段令启想要做什么。 “该死!要是没有这个该死的绳索!” 所以等到段令启好不容易滚到之前的位置时候,地面上堆叠在一起的鬼魂早已经不见了踪迹,隐藏于黑暗之中。 但一直跟在段令启身后漂浮的一目鬼却越来越近了,甚至段令启感觉自己都能闻到一目鬼耸鼻的声音。 “该死该死!!” 段令启在地面滚动逃窜着,挪动的速度太慢远没有滚动的速度快。 漆黑的牢房内,段令启绿莹莹的绳索像是一个指路明灯,他的身前有四只无眼鬼魂逸散而逃,而他的身后一目鬼正在缓缓追逐着段令启。 “我们不管他吗?” 屈寒承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奚春雪问道。 “让他慢慢玩吧,现在最重要是你的问题。” 奚春雪回头看着屈寒承说道。 “我?我有什么问题?” 牢房虽然漆黑,但时不时有鬼火粼粼而过,所以屈寒承还是能从偶尔的蓝色鬼火光芒中看到奚春雪的神情。 现在奚春雪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 “这头恶蛟被这应是捆魂索的法器所缚,而我又被这生死相随的缚灵玄链所困,现在我们三人之中唯一有战斗力的只有你。” 奚春雪严肃望着屈寒承说道。 虽然那人说过阴间一年,地上一日,但谁也不清楚阴间灰蒙蒙,不见日月星辰的天空该以什么来分辨时辰。 一日多久一年多快? 完全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而这就是最危险的事情。 且不说忆魂草的副作用,光是她的肉身所强行滞留的地方就很危险,谁也不知道那幽深的通道会不会有其他东西致使自己的肉身受损。 要是万一从这里好不容易逃出去,结果因肉身受损,无法还阳。即便能以鬼仙重修得道,那也不是奚春雪自己所求得大道。 “我能有什么战斗力?我唯一值得吹嘘的成就就是在北幽州卫歧府的赌坊外打伤了三个壮汉,可我这成就跟这些遭遇的事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屈寒承苦笑不得的说道。 这几天的经历跟做梦一样,哪怕做梦恐怕都没有这么光怪离奇。本来只是否则抬一具狱中猝死的尸体,结果碰见尸体活了。 后续的事情就更加离谱。 什么狴犴的尸体,以及一个能变成恶蛟的囚犯等等,然后还被人踹下了一个奇怪的幽深通道,莫名其妙就到了阴间!! 到了阴间也就算了,还被血色地狱追逐,恶鬼颤身。这也就算了,最后还被那个俊美男人强行让自己去杀阎罗?! 阎罗! 那可是尊称爷,王,天子都不过分的阴间正神。 “你以前可能没有战斗力,但在幽冥背阴山那件事之后你就有战斗力了,别忘了在他面前你当时的感受是什么。” 奚春雪提醒说道。 “哪有什么感受?面对他只有无力而已。我也不知道那头恶鬼为什么要帮我,你们非说是我召唤出来的。” 屈寒承无奈摇头说说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有一头恶鬼从苏元白的脚下钻出来撕咬苏元白,从而帮自己脱离了窒息的痛苦。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身上会出现原本只出现在苏元白身上的黑色诡谲繁琐花纹。 “因为我们看到是你召唤出来的。” 奚春雪语气坚定的说道。 她不会记错当时的情况,这个普普通通的狱卒被俊美男人隔空提起的时候,他挣扎的时候伸出那张同样被黑色诡谲繁琐花纹萦绕的左手。 他的左手手背上诡谲花纹浮动变化出现了一个恶鬼图案,随着他手掌用力一握,恶鬼图案从他的手背上脱颖而出,便化作一个栩栩如生的恶鬼虚影。 落地之时,骤然鬼气四逸。 这只存在于他想象之中,不存在于百鬼录之中的恶鬼诞生。 第三十二章 唤魂 “你们有没有可能看错了?” 屈寒承听着奚春雪坚定的语气,他虽然与奚春雪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也稍微了解一点奚春雪的性格。 奚春雪不像是大放厥词的人。 “我们有可能看错了,那么这些鬼魂为什么不敢靠近你?” 奚春雪抬头望着幽蓝的鬼火漂浮而过,一个个形象怪异或面目可憎的鬼魂在四处游荡着,几乎《百鬼录》中所记载描述的鬼,奚春雪都能在这里看到踪迹。 有老实本分的冥鬼,形貌与常人无异,浑身葱绿,下身如雾,蜷缩在牢房一角,这类冥鬼是阴间数目众多的鬼类。 也有喜欢恶作剧的吊鞋鬼,形态如孩童,头肿如石,浑身乌紫,时不时在牢房里发出“啪啪”的脚步声,偶尔还会在奚春雪的后颈吹冷气。 不过这里并无那种害人吃人的恶鬼,唯一算得上的恶鬼也就在追逐段令启的五奇鬼。 奚春雪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这座鬼牢里没有恶鬼,说明这里的鬼卒并不想伤害她们,只是想把她们关在这里。 鬼卒自然是受阴差的嘱咐,而阴差又是受这座阴北城鬼判的命令,这代表着鬼判目前对她们并不想做什么。 这也意味着等,是会有结果的。 奚春雪先前对段令启说的办法,并不是无奈之举,而是她确确实实认真思考过后的结论。 但一味的等是一件很被动的事情,主动权不把握在自己手上是很吃亏的。丧失了主动权,便也丧失了话语权。 奚春雪已经在这件事上吃了一次亏,她不会再吃第二次。 “因为” 屈寒承蜷缩着,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隐于黑暗之中,偶尔会有幽蓝鬼火照耀下浮现的鬼魂,这些鬼魂在牢房里随意游荡着。 但正如奚春雪所讲,他的身边罕见没有任何一个鬼魂会靠近他周围,即便是奚春雪也偶尔会有吊鞋鬼在她身后吹气。 “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自从你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已经完全被改变了。” 奚春雪盯着屈寒承那双不自信的眼睛说道。 “但我真的没有办法。” 屈寒承苦恼着挠挠自己的头,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找召唤鬼魂。 “那你听好,我且说一句,你复述一句。” 奚春雪缓缓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此刻浮现出一栋高耸的楼阁,她探入其中,顺着楼阁找到一本古籍。 缓缓翻开。 奚春雪眼睛也慢慢睁开,明亮的眼眸有些呆滞无神,嘴中喃喃自语。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屈寒承跟着奚春雪一同说道。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屈寒承不自觉也用上了奚春雪庄严肃穆的语气,同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冷风在脚底窜起,直冲他的天灵盖。 而屈寒承所不知道的是,他的魂魄外表又开始浮现那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 “魂兮归来!” 奚春雪明亮的眼眸骤然一暗,脑袋更是如无生命气息一样,猛然低垂,声音却是骤然高昂喊道。 但幽蓝的鬼火刚好已经巡游而过,屈寒承并未看到奚春雪这诡异的一幕,所以他也跟着奚春雪喊道。 “魂兮归来!” 呼呼呼。 风声骤起,刮得牢房里的一众鬼魂东倒西歪,口中发出各种惊恐哀嚎的惨叫声,就连一直追逐段令启的一目鬼也是慌乱往天花板上漂浮,拿着自己的脑袋不断撞着牢房天花板。 仿佛地下将会出来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而段令启前面追逐的四个无目鬼魂,更是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还有一个无目鬼魂跑到了段令启嘴边,段令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嘴巴狠狠咬了下去。 “喂,我捉到它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该死!” 段令启兴奋的对着奚春雪所在的方向喊道,只是他一张嘴这个无目鬼魂立刻又从他的嘴边溜走了。 一直巡游在牢房上空的粼粼鬼火也被这猛烈的风声吹灭。 段令启睁大他的蛟龙眼也看不清这黑暗的牢房里发生了什么,捆在他身上绿莹莹的绳索成为了这间黑暗牢房唯一的光源。 “小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段令启挪动着身子向着奚春雪的位置靠近,语气十分不善的朝着屈寒承所在方向问道。 “不好说。” 屈寒承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直接告诉我就成,有什么不好说的?” 段令启冷哼说道。 屈寒承没有回应。 “你这家伙怎么身上长毛了?” 段令启一直都没有把屈寒承当个人,屈寒承没有回应他,段令启也不在意,只是等他靠近到奚春雪大概位置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脸颊有毛茸茸的毛发拂过。 还挺松软。 “嗯?” 段令启微微抬头,顿时感觉到一股腥臭的液体从上方掉在他的脑袋上,以段令启在东墟山的经验来判断。 这是口水。 至少是大型野兽的口水才会这么多,以及这么臭。 接着,三只黄褐色的竖瞳在黑暗之中亮起,冷冷低头注视着脚下被绿莹莹绳索捆住如蛆虫一样的段令启。 段令启深吸一口气,又赶紧呼了一口气,腥臭的口水味涌入他的鼻子,差点就让他反胃呕了出来。 “你也是刚入狱的吗?” 段令启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望着露出三只眼睛不见体型,不知是何生物的鬼魂问道。 可惜的是,这个鬼魂明显不友善。 段令启只觉得自己的后腰被锋利的牙齿咬住,接着整个身躯脱离地面,被高高举起,然后向上一抛。 咚。 段令启重重摔在地上,呲牙咧嘴。 但令段令启有些慌乱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咬伤的后腰,不断有自己的妖魂气往外泄露。 这是他与鬼卒,牛头争斗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是谁呼唤了我。”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的牢房里回荡,接着一圈幽蓝的鬼火出现在一具身体扭曲成九段,头上尖角锐如刀凿一般的怪物身上。 第三十三章 怪物 “什么情况!” 段令启看着被一圈幽蓝鬼火照亮的牢房,一脸愕然望着牢房里骤然出现的两个身形庞大,散发着幽然冷气的怪物。 一个怪物身躯庞大到弯成九圈,它的背脊肥厚,头上晃着的黑色尖角像是一柄纯黑的利刃,散发着幽深的冷光,双手手指染满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鲜血。 而另一个怪物体型如牛,却是浑身是毛茸茸的黄毛,长着一个虎头,虎头有三只眼睛,张开的嘴巴露出两颗锋利的利齿,齿尖隐隐还能看到土黄色的气体萦绕。 “喂,你快醒醒!” 段令启望着在牛头虎身怪物下看起来像是已经昏睡的奚春雪慌忙问道。 在段令启德印象中,这个人族女子向来见识多,只有她能回答他的疑惑,可是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她怎么睡着了?! “是你?” 浑身泛着幽蓝鬼火的怪物随手将一只躲开不及时的鬼魂抓到满手血污的手掌内,塞进嘴巴里慢慢咀嚼望着屏住呼吸不敢言语的屈寒承问道。 屈寒承听着鬼魂在这个怪物嘴里发出的惨叫声以及咀嚼声,哪里还敢接话,疯狂摇头。 怪物看了一眼屈寒承身上浮现的黑色诡谲繁琐花纹,本来已经伸到屈寒承身前的血污大手又缩了回来,脑袋转了一圈。 “看来是她。” 怪物的血污大手朝着昏睡不醒的奚春雪伸去,不出任何意外的话,奚春雪就会被这血污大手抓住,丢尽它那宛如灯笼大小的嘴巴之中。 而另一个怪物也站在地面翻滚的段令启身上,四肢将段令启踩得死死的,嘴巴微张,两颗锋利的利齿土黄色萦绕的气体越来越浓厚。 段令启的魂魄却是又凝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他后腰的两个伤口不断有土黄色的魂气涌入怪物的嘴巴中。 “草!” 段令启嘴里吐出脏话,他努力想要从压在自己身上的怪物脚下爬出来,可是这个怪物身上仿佛有种诡异的力量,压制的段令启根本无法动弹。 “有人越狱了!” 两个怪物同时看向这个声音的来源处,只看到捂着嘴巴眼神飘忽的屈寒承,很明显这个叫声就是屈寒承喊出来的。 但两个怪物没有理会屈寒承,仍然打算专心做着眼前的事情。 不过屈寒承的奋力呼喊似乎起了作用,牢房过道上终于走来了一批巡视紫衣鬼卒,鬼卒领头的还有牛头马面。 可让屈寒承心接着沉入谷底的是,领头的牛头马面仅仅只是看了一眼牢房内的情况,便以飞快的速度跑离了过道。 而那些原本还有队形巡视的紫衣鬼卒更是队形骤乱,四散而逃,生怕走晚一步,就会赶不上奈何桥。 这两个怪物究竟是什么来历?!连牛头马面,鬼卒都害怕吗?! 屈寒承看着面前的怪物,它的脑袋微微上扬,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那双血污大手已经把奚春雪抓在掌心。 一直在地面上挣扎的段令启,口中的脏话已经问候到他身上怪物的祖宗十八代,可他愤慨的语气却越来越微弱。 怎么办 屈寒承睁大眼睛努力看着面前的一切,他试图想要发现有什么可以改变这一幕的东西,可除了段令启身上绿莹莹的绳索,以及奚春雪手腕上泛着幽蓝光芒的缚灵玄链。 他什么都找不到。 无力感又渐渐浮上屈寒承的心头。 这就像是在北幽州卫岐府的赌坊街外,即便他可以打伤赌坊的三个打手,可是接下来紧跟而来的七个打手呢? 以及赌坊老板拿出他前不久上吊赌鬼父亲留下的欠条,都让他感觉到无力。 父债子偿。 更加无力的是欠条上高额的赌债,这是他即便卖掉家里所有的家当都不足以还掉这笔高昂的债务。 而且他还有一个妹妹。 要不是卫岐府的那位孙大官人伸出了援手,介绍了那份狴震狱狱卒的工作,并且提前借给了屈寒承一笔银两。 恐怕他的妹妹,就要被赌坊老板拉走当作娼妓去还债了。 可当时那种情况还有孙大官人伸出援手,现在这种情况还有谁可以帮他呢? 屈寒承看着被幽蓝鬼火照亮的漆黑牢房,牢房里除了那些蜷缩在牢房一角的鬼魂外,没有人可以帮他。 而那些鬼魂也不会帮他。 可恶! 屈寒承双手紧攥,他的眼睛已经涨得十分夸张,黑色诡异的血丝如蛛网般遍布在他的眼白处。 等等。 缚灵玄链还在,她不应该能召唤出这两个怪物,那么是谁把它们召唤出来的? 屈寒承猛然抬头,他望着已经被怪物血污大手快要放进嘴里的奚春雪,脑袋快速转动,心跳速度越来越快,与此同时,一个名字赫然浮现在他脑中。 “駼伯!” 屈寒承猛然喊道。 伴随着屈寒承这声呼唤,遍布在他眼白处黑色诡异血丝开始涌入褐色的瞳孔,瞳孔颜色渐渐变得深沉漆黑,瞳孔中央一朵小黑花缓缓浮现。 仔细看去黑花的花瓣,竟然与屈寒承现在身上涌现的繁琐花纹并无两样。 两个怪物同时回头看向屈寒承,它们手上进行的动作也同时停顿了下来,被一双碧绿眼眸以及三只虎眼死死盯住的感觉并不好受。 屈寒承心里也有些微微发怵。 “是你在呼唤我。” 浑身散发着幽蓝鬼火的怪物脑袋再度转了一个圈,看着屈寒承说道。 这一次屈寒承没有摇头,而是点头。 “你的命令是什么?” 怪物碧绿的眼眸静静看着屈寒承,准确的说是看屈寒承身上那些栩栩如生的黑色诡谲繁琐花纹,缓缓问道。 “放开他们。” 屈寒承深呼吸一口气,他发现奚春雪这个习惯挺好的,能让自己的情绪努力平静下来,语气不那么颤抖。 “遵循你的命令。” 怪物的血污大手一松,昏睡的奚春雪顿时从半空中垂直掉下来,“砰”地一声听得屈寒承都觉得摔得疼。 而那只踩在段令启身上的虎头牛身怪物,也从段令启的身上下来,不过它嘴里萦绕的土黄色魂气并没有吐还给段令启。 屈寒承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是可以命令它们的。 但怪物却蓦然靠近了屈寒承,一双碧绿的眼眸足以将屈寒承整个人容纳下去,碧绿眼眸之中倒映着屈寒承被黑色诡谲繁琐花纹遍布的身躯。 “接下来,该是我们的要求。” 第三十四章 醒来 奚春雪还是低估了师父给她的这个名为【山稷书阁】的法宝,这个法宝既不能伤人,也不能保护自己。 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可以看书,无论是天书亦或者是人间众书。 但是它也有一定的限制,那就是持有者一定要亲眼看过书籍,哪怕只是书籍其中一页,它都可以自我收录入【山稷书阁】,加以补全。 比如像是功法秘籍这种,则是会根据功法秘籍的难易程度进行修复补全。而如经书史记,山川游记以及典礼杂记等等则是需要耗费持有者精气。 但要是类似道藏佛经,阴阳五行等晦涩难懂的书籍,则耗费持有者的所有精气恐怕都无法补全,甚至会产生反噬。 《九幽》便是以奚春雪现在能力所不足阅读的一本书。 这本书并不是奚春雪曾读过的书,也不是奚春雪师父所阅读过的,而听说是第一任【山稷书阁】的主人曾上至三十天重天,下至九幽十八重时所留存于其中。 这个人就是在无量山建立琅嬛宫的祖师东云真人,修行千载,道行已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本,于千年前在琅嬛宫留下数件法宝,随后北登昆仑,受仙人指引,通天而去。 【山稷书阁】便是其中一件。 不过由于此法宝既不能伤人,也不能护人,又无人得知其中藏有罕世藏书,于是遗留给了琅嬛宫与世无争的玉华真人一脉,而后又落在了奚春雪手中。 “应该没有出事。” 奚春雪后背一阵疼痛,像是从高处坠落下来一样。虽说她强行打开这本《九幽》所诵时意识沉沦,但她也感觉到了手腕上缚灵玄链疯狂震动。 如果再继续念下去,恐怕手腕上的缚灵玄链就会承受不住爆裂而碎。 可奚春雪也清楚知道继续下去自己恐怕意识早已经永堕入沉沦的黑暗,从此再也难以醒来,故而奚春雪强行打断了这个令她意识沉沦的吟诵。 但《九幽》带来的反噬还是强行抽空了奚春雪的精气,令奚春雪当场昏厥。 苏醒过来的奚春雪不顾魂魄的极度虚弱感,一口气站起来忍住虚弱带来的眩晕感,环顾周遭的环境。 鬼气在空气中缓缓流动,不浓郁也不稀薄。 上空巡游的鬼火已经熄灭,漆黑的环境使奚春雪一时难以判断自己现在是在鬼牢里,还是在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而唯一的好消息是她手上的缚灵玄链,铁链上的封印符文已经出现了断裂的痕迹。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奚春雪见此立刻双手掐一道决,心神安定,口中连忙诵这净心神咒。 净心神咒乃八神咒之首,无论是道门哪一派都会学习这八神咒,因为修道之人早晚功课及学炼符法时都需念此神咒,用以净化身心,排除杂念,安定心神。 当然奚春雪不是为此,她是为了这净心神咒的另一效果。 保魂护魄。 伴随着奚春雪身上淡淡清光闪烁,她手腕上的缚灵玄链也泛起淡淡蓝光,但蓝光还未持续片刻,便听得“咔嚓”一声。 铁链应声而断。 而奚春雪有些虚幻的魂魄也随着身上闪烁的清光逐渐变得凝实,眼眸重新变得明亮,但还是能看见这双明亮眸子肉眼可见的虚弱感。 “禁锢虽解,但没有精气施展道术了。” 奚春雪轻叹一声道。 没有精气,便无法凝聚成灵气,而且这阴间到处都森森鬼气与阴煞之气,更不能原地打坐运息调养。 呼呼。 黑暗的空间里浮现一丝幽蓝的火光,接着这一丝幽蓝火光猛然升腾,幽蓝呼啸的火焰光芒照亮了这黑暗的牢房。 “你” 奚春雪皱着眉头看着幽蓝火焰光芒的中心,屈寒承闭眼靠在墙上,下巴微微抬起,双腿弯曲坐在地面,看起来倒是没有奇怪的地方。 “咳咳,他身上的变化不好说。” 段令启在奚春雪身后轻咳几声,谁也不知道他在奚春雪站了多久,所以这突然咳嗽也让奚春雪接连后退几步。 “你身上绿色的捆魂绳呢?” 奚春雪颇为奇怪望着段令启问道,她没有记错的话段令启可是被绿色的捆魂绳所束缚的,现在捆魂绳怎么不见了? “刚才鬼判让牛头马面过来解开了。” 段令启也向前走了几步,不让自己离奚春雪太远。 “鬼判刚才为什么要过来?难不成是刚才我们的动静太大了?” 奚春雪暗自疑惑,她诵《九幽》时难不成造成了很大的动静,连鬼判都注意到了?可现在看样子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这座牢房里的鬼呢?被移到其他牢房了?” 奚春雪再次趁着这幽蓝的鬼火光芒打量牢房内的环境,发现这座牢房里一只鬼都没有看到了,可是她们分明也没有换牢房。 “这个问题也不太好说。” 段令启再次轻咳了几声,眼眸不经意瞥了一眼闭眼的屈寒承,然后摇摇头说道。 奚春雪皱着眉头看着段令启,在幽蓝火光照耀下,他不经意的这一瞥眼也就太刻意了,明显是告诉她一切都与现在闭目养神的屈寒承有关系。 “刚才他跟着我诵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奚春雪突然发现段令启的妖魂也变得有些虚幻不实问道。 “咳咳,要不你问问他?” 段令启像是染了风寒一样,咳嗽不断,示意奚春雪赶紧去问屈寒承。 “你之前对他的态度可不这样。” 奚春雪越来越觉得奇怪,段令启可是一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对她偶尔还会时不时尊重一下,但他任何时候都没有对屈寒承有任何尊重。 奇怪的同时,奚春雪也有些好奇。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奚春雪朝着屈寒承走去,这一走奚春雪就感觉到不对劲,随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屈寒承靠近,她的魂魄便不由自主的颤栗。 一股股让她如坠冰窟的冷意不知从何涌入她的魂魄,每靠近一步,都会有种魂魄僵住冻裂的感觉。 仿佛再进一步,就会魂裂魄散。 第三十五章 选择 啪。 奚春雪已经没有对自己魂魄有任何知觉,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早已经拍在了屈寒承的肩膀上。 现在的她很想睡觉。 “你醒来了。” 平静漠然的声音在奚春雪的耳旁缓缓响起,那股在她魂魄上不断加剧的冷意终于缓缓散去,但她看到屈寒承看向自己的目光时,她的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寒意。 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瞳仁已经化作一朵诡谲黑花,花蕊中心赫然还能见到一个身躯蜷缩成九圈的怪物卧伏其中,它头上的黑色尖角宛如纯黑的利刃正散发着幽深的冷光。 而在这个怪物旁边还有一个虎头牛身,拥有三只虎目的怪物趴在它的身边。 这只眼睛分明已经不是人的眼睛,而是已经成了这两个怪物休养生息的聚集地!而且当奚春雪观察它们的时候,这两个怪物也同时抬头看向奚春雪。 三只黄褐色的虎目与一双碧绿的竖瞳齐齐睁眼望向奚春雪,屈寒承的左手也已经掐住了奚春雪的脖子。 “不要去看它们。” 屈寒承眼眸轻闭,他掐住奚春雪脖子的左手手臂上蓦然浮现一圈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呈现螺旋状一直蔓延到屈寒承的指尖。 “它们是来自九幽的怪物?!” 奚春雪摸着自己的脖子,即便她现在是魂魄状态,但屈寒承还是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幽蓝的指印。 “它们来自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们是怪物。” 屈寒承微微昂头,他的左手手臂无力垂下,那一圈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瞬间以极快的速度倒退到屈寒承的心口,消失不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奚春雪望着屈寒承震惊的问道。 “如你所愿,我已经拥有了你所要求我要掌握的战斗力。” 屈寒承闭着眼睛轻笑的说道。 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这轻笑声音背后的苦涩与无奈,而奚春雪本就是心思敏感之人又岂会听不出来? “不,我说的是你压制它们的能力,而不是它们本身。” 奚春雪严肃看着闭着眼眸的屈寒承说道。 “而且这事并不怪你,完全是因为我低估了那本书,也低估了我自己,才导致这种后果,可是我没想到会由你承担这种后果。” 奚春雪将屈寒承无力垂下的手握住,她语气诚恳带着一丝歉意望着屈寒承说道。 屈寒承脑袋微微垂下,睁开自己的右眼。他的右眼瞳仁也已经化作了同样诡谲的黑花,但花蕊之中并无刚才的怪物。 “女孩子的手真软。” 屈寒承左手轻轻握住奚春雪的手掌,随后松开手轻笑说道。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九幽是比地狱更为恐怖的地方,里面的怪物能力更是一个个深不可测,拥有的九幽之力足以腐蚀人的心智与魂魄。” 奚春雪并不在意屈寒承这略显轻浮的举动,神情严肃望着屈寒承说道。 虽说在那座彼岸花平原上屈寒承抛下她率先逃跑的举动,以及一路上时不时缩头缩脑小心翼翼的举动使她很不喜欢。 但是在地牢幽深通道上那一脚,是她将屈寒承踹下来的,而《九幽》也是她让屈寒承跟着她一同复述而诵,一切的因都由她而起。 那么所结果应有她而承担,而不是这个狱卒。 “没有办法的,我不这样做的话,你们都要像那些鬼一样,被它们吃掉。” 屈寒承摇摇头,抬起头看着牢房的天花板轻声说道。 所以的一切看似都有选择,可真的有选择吗? 在北幽州卫岐府赌坊老板也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还清根本不可能还清的赌债,另一个选择就是让他的妹妹去做娼妓还债。 可这两个选择分明只有一个选择可以选。 那位长相尖嘴猴腮的孙大官人也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在他府中做个家丁,一个月工钱二两碎银,但只垫付一部分赌债。而另一个选择是安排他去桑榆岛监狱上当一个狱卒,工钱不知多少,但先会帮他垫付全部赌债。 这两个选择,也只有一个选择。 一个月工钱二两碎银,算不吃不喝还清那赌债一百两白银也需要四年两个月,况且还只垫付一部分赌债,那妹妹还是会被送去做娼妓。 所以他没有选择,只能背井离乡去云海州,依着这孙大官人的介绍信成为了桑榆岛监狱上的一名狱卒。 现在也是一样,那个怪物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让它们住进他的身体,要么就让它们将这里的一切鬼魂吃完。 包括奚春雪和段令启。 屈寒承脑子里第一个想的就是第二个选择,他与那头恶蛟本就相处不融洽,一路上恶蛟还时不时对自己拳打脚踢。 还有那个女囚,虽说她容貌姣好身材也不错,一路上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很好,但也不算太差。可毕竟非亲非故,这短短的时间里就有深厚的情感自然也不可能。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选第二种。 可是当他张嘴的时候却犹豫了,那该死的善意让他自私的心变得摇摆不定,也开始变着法子给自己找理由。 要是这两个怪物骗自己,吃完了这里所有的鬼魂还把自己吃掉了怎么办? 而且真的就剩自己一个了,恐怕最后也走不出牢房。反正它们看样子不会让我死,让它们住自己身上,以后万一还有办法驱逐它们呢? 于是,屈寒承还是对着怪物说出了第一种。 当屈寒承同意之后,那两个怪物先是第一个怪物用它满是血污的手将他的嘴巴撕开,屈寒承都感觉到自己的嘴巴都已经被撕裂到自己的脸颊耳垂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屈寒承并没有感受到嘴角被撕裂的剧痛,他仅仅只是有这种感觉。 然后怪物便硬生生钻进了屈寒承的体内,而后另一只怪物也是用这种办法钻进他的身体之中,屈寒承随之而来就是肿胀感以及一阵阵阴寒气息不断上涌。 屈寒承的脑海里也开始涌现了怪物的名字以及它们的来历,还有它们阴恻恻不断萦绕在脑海里的声音。 第三十六章 鬼判 而这其中的代价也是十分明显的,屈寒承时常会感觉自己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两头怪物中的其中一个。 身躯弯成九圈,背脊肥厚,满手血污的怪物叫做駼。 虎头牛身,三只眼睛的怪物叫做伯。 它们常常相伴在九幽行走,负责看守九幽幽都,常常会吃掉从地狱中不小心逃离的鬼魂,以及在幽冥背阴山的山涧中坠入九幽的鬼怪。 纵然这两个怪物无心掌握屈寒承的魂魄,可是它们自身所携带的阴冷九幽之气以及混乱的记忆,让屈寒承十分痛苦。 “那就让我们被吃掉,你与我们非亲非故,更何况你不修道不念佛,既不是练气士也不是僧侣,因果缘际与你无关。” 奚春雪看着面色时常会浮现痛苦神色的屈寒承缓缓说道。 但她也明白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怪物已经与屈寒承达成了某种契约,像是野外拥有着寄生关系的寄生虫与宿主一般。 “我真的很想让它们把你们吃掉,你们对我又不算很好。” 屈寒承脸上浮现释怀的笑意,低下头睁开右眼望着面前始终没有与自己很远距离的奚春雪,和一直保持着远距离的段令启说道。 “可是啊,那该死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善心,让我犹豫了。再过不久,鬼判就会到这里来,能否逃离这里就看那鬼判怎么说。” 屈寒承苦笑着摇头,伸手制止了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话语的奚春雪。 “我需要安静一下。” 屈寒承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右眼缓缓闭上轻声说道。 奚春雪看着神情逐渐回归平静的屈寒承,她只能从他眉头颤动以及抽动的嘴角来判断他的情绪变化。 “鬼判来的时候,连点我眉心三下。” 奚春雪回头望着搓着自己蛟爪的段令启说道。 她也不等段令启是否答应点头,便双腿盘膝而坐,两手垫于膝上掌心朝天,闭目不言。刹那间,她的灵识又回归于那座高耸入云的楼阁门前。 牌匾上赫然映着气势庄严雄浑的四个古朴大字。 山稷书阁。 奚春雪推开朱户,步入其中,她现在要在这【山稷书阁】中找到那两个怪物的来历记载,想办法帮屈寒承祛除。 “等尊上回来,找尊上解决不就好了。” 段令启看着闭目的奚春雪,又望着不远处倚墙双眼紧闭的屈寒承,他倒是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小声嘀咕着说道。 尊上连杀阎罗这种狂妄之语都喊的出来,祛除两个九幽的怪物应该是小事吧。 段令启缓缓走到牢房门口,现在牢房过道上仍有紫衣鬼卒在巡视,只是它们巡视只会到这间牢房的上一间牢房,绝不会再往前巡视一步。 可惜的是段令启苦苦观望,也没有看见他想看到的人身影。 那就是尊上。 早知道他就应该一直表忠心,做出那种谄媚恭敬的姿态,不应该得知尊上失忆后就立刻反水,把自己的真正面貌显露出来。 好蠢啊。 段令启心中暗骂自己一句,摸了摸自己蛟首额头快要消失的凸角,回头看了一眼屈寒承。 那个虎头牛身的怪物吸了自己的妖魂,虽说妖魂未散,但自己却平白又少了三百年修行,这样下去别说化龙腾飞,恐怕命终劫一难都会提前而至。 要想办法找点延年益寿的丹药或天材地宝吃一吃,能躲一时是一时。 东墟山的千年修行,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磨难,机缘巧合方才由蟒蜕蛟,他不想再轮回经历一次。 况且不说他易怒暴躁的性子,光是在云洞湖与那小畜生争斗之时所兴风雨,造成的河水泛滥,淹死的上千条人命都足以让他再度被打入畜生道。 运气不好便会被打入地狱,受那酷刑折磨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要是他夺得龙骸化龙成功,成了云洞湖龙王的话,那这该死的孽业都是云洞湖小畜生承担,结果终究是功亏一篑。 自己反倒是被捉妖士擒住,关进了妖牢之中,最后押送出港,被送到了桑榆岛上的这座狴震狱。 一关,便也是三百载。 牢中又法阵束缚颇多,故而不得吸纳天气之灵气,吞吐日月之精华,这三百载平白又耗了他三百年寿命。 一来二去,已经耗费了六百载有余。 本自蟒化蛟之后,平添了七百载寿命,又得一道士赐于真名,段令启自感上天垂怜,大道将成,哪知道后面会遭受如此变故。 “尊上你去了哪里?我现在可是好想你啊。” 段令启瞥了一眼过道牢房,沉重叹了口气道。 咚咚咚。 一步步的脚步声仿佛踏在了人的心口上,每一步都让心脏骤停一下,段令启从牢房的白纸栅栏探出头来。 只见牢房过道大门外的露天圆桌上的罗刹夜叉接连起身,守在过道门口的牛头马面尽皆低头,而过道上的紫衣鬼卒皆附伏于地面。 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段令启的视线之中。 这人身穿一红圆领半长衫,头戴一顶软翅纱帽,脚穿一双歪头皂鞋,腰间系有一条犀角玉带。身材高大,瞪着一双圆眼,面如黑漆,留有一脸落腮胡须。 “在万鬼街喧哗,妄议天子之野鬼在何处?!” 鬼判双手负于身后,黑脸无情扫视着面前的牛头马面,罗刹夜叉冷声斥问道。 “应鬼判大人的命令,皆都关押在牢房里。” 牛头马面齐应道。 “听闻这等野鬼还曾唤出九幽之鬼怪?” 鬼判并未急着走入牢房大门内,一双圆眼望着大门口低头的牛头马面问道。 “应是不错,那间善鬼牢房的鬼魂皆都被九幽鬼怪所噬得干净,独只剩那三只野鬼在善鬼牢房里。” 牛头马面又齐声回道。 “九幽鬼怪呢?” 鬼判问道。 “已不见踪影。” 牛头马面齐应道。 “我就道这三头不知来历的野鬼定有些蹊跷,我已向阎罗殿阴律司崔大人请了一道生死簿,可查此三头野鬼的来龙去脉。 罗刹夜叉,牛头马面速将这三头野鬼押送于公堂,待我细细审问一番。” 鬼判望了一眼牢房深处,仍是没有半点想进牢房的心思,转身便离开了这座鬼狱。 , 第三十七章 心思 牢房过道大门外这一幕自然是被探头伸出牢房白纸栅栏外的段令启看得清清楚楚,听得也真真切切。 鬼判不来。 可牛头马面和罗刹夜叉会来,要不要叫醒这个人族女人呢? 段令启回头看了一眼双腿盘膝的奚春雪,还好他的脑子没有那么死板,伸出自己的蛟爪,连续点了三下奚春雪的眉心。 这三下直接将奚春雪的眉心点出了一道红印。 奚春雪眉头轻皱,眼皮接着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眼眸中的神情呆滞片刻后渐渐回过神来。 “鬼判来了?” 奚春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抬头望着面前的段令启问道。 “来了,也没有来。” 段令启思考了一下回应道。 奚春雪还是未能在【山稷书阁】中找到关于那两个怪物的来历记载,再加上段令启那连点三下眉心着实有些重,现在印堂仍隐隐作痛。 “你这头恶蛟怎么学起佛门打机锋那一套?他到底来了,还是没有来?” 而这恶蛟还在这里含糊不清的说辞,让奚春雪的脾气也逐渐上来,语气不善说道。 段令启见奚春雪语气颇为不善,他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本想就此犯难,但一想着他把那个人族男子得罪了,再得罪这个人族女子,岂不就剩他个孤寡老蛟? 要是换作在上面,段令启断然已经兴水作雨给这个女人一番见识,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他来了,不过刚才走了。” 于是,段令启忍住自己的性子,好声好气说道。 “那你为何唤醒我?” 奚春雪这回真有些生气质问道。 【山稷书阁】有二十八层楼阁,再给她一点点时间,说不定她就能找到关于这两只九幽怪物的记载。 “你这女子怎得不知好歹!我都跟你说他们来了!” 段令启一听奚春雪质问的语气,顿时再也压不住那心头怒火,四肢触地,蛟躯盘旋,昂起蛟龙脑袋大声说道。 奚春雪见段令启这番姿态,心中微疑难不成自己错怪过这头恶蛟了? “鬼判来了?” 奚春雪语气稍微缓和问道。 “我跟你说了他刚才走了!” 段令启说道。 “?” 奚春雪看着面前这头蛟躯盘旋慢慢露出真身,顶着一张面目狰狞的蛟龙脑袋,对自己呲牙咧嘴的样子。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能平静应付这头恶蛟。 但现在已经不用她再问这头恶蛟究竟是因为什么把她唤醒的,因为她已经看到站在牢房过道上的牛头马面和罗刹夜叉。 “你看!他们来了!” 段令启见到牢房过道上的牛头马面和罗刹夜叉,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一样,几乎都要贴在奚春雪脸颊上对着她吼道。 “” 奚春雪闭上眼睛,她这回不是再入【山稷书阁】,而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面前的恶蛟,她现在也确实说不来什么反驳话来。 “给他们套上捆魂绳和锁魄枷。” 牛头马面打开牢房的房门,指使着紫衣鬼卒说道。 只见进入牢房的紫衣鬼卒左手拿着一圈绿莹莹的绳索,正是之前束缚住段令启的捆绳缩,而右手拿着是一块殷红的木枷。 奚春雪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侧头看了一眼同样也睁开右眼的屈寒承。 “定。” 奚春雪猛然对牢房外的牛头马面,罗刹夜叉口吐真言道。 一股白气自她口中啐出,在半空中化作一道云气烟霞之符,分成四道,骤如雷电之势,皆落在牛头马面与罗刹夜叉的脑袋上。 段令启见此立刻蛟尾一甩,将进入牢房的紫衣鬼卒统统扫倒。 “上来!” 段令启对着奚春雪和段令启连忙催促道,他现在也不傻,明白自己一人断然是走不长,急需几个朋友或者说是挡箭牌。 奚春雪没有犹豫,翻身就跳在蛟躯之上,向着还倚靠在墙边的屈寒承伸出手。 “走。” 奚春雪低声呵道。 屈寒承沉默的站起身,他右眼望着奚春雪,左眼眼皮却一直在颤动,隐隐快要睁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你还等着什么?她刚才那口魂气已经折了她起码十年寿命,你再拖下去她这十年寿命可就白白浪费了!” 段令启焦急望着被奚春雪定住的牛头马面和罗刹夜叉,谁也不知道她这定身咒究竟可以定多久。 屈寒承看着坐在蛟躯上的奚春雪,低眸望着伸出的那只纤细白嫩的手掌,缓缓抬手握住了这只手。 “快!” 奚春雪一把将屈寒承拉了过来,拍着段令启的身体催促道。 “坐稳了!” 段令启盘旋的蛟躯慢慢展开,蛟尾甩动,只听得一声急促的蛟龙怒吼,接着便是狂风呼啸,惊得其他牢房的鬼魂四处窜动。 呲。 长刀与钢叉皆落在地面上,砍到了空气。 “快追!” 牛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牢房,连忙纵身拿起地面上的钢叉,顺着已经快要冲出过道大门口的恶蛟追去。 马面捡起手中长刀,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纹丝不动,似乎仍然被定住身子的罗刹夜叉,并未多说什么,也随着牛头而去。 “我们两个这样会被这马面上报给鬼判的吧?” 罗刹拿着利刃侧头看着一旁的夜叉说道。 “这鬼判已经遗了那件阎罗殿至宝,一月之内若找不回来那鬼冥器,怕是这阴北城鬼判已经没得做了。 先前逃出去那人光是将我手中鬼器化作彼岸花的神通已经是泣鬼神之手段,与其得罪他的人,倒不如得罪鬼判。 最差也无非去其他鬼城当一个鬼差,这阴间之大哪处去不得?实在不行去幽冥背阴山寻一山洞,吃吃孤魂野鬼也不错。” 夜叉摇摇头说道。 “但鬼判刚才不是说他已经向阎罗殿阴律司崔大人请了一道生死簿?你我还是先追去,万一真追到了,不伤就是了。 假如追不到,鬼判也没有理由怪罪于我两。” 罗刹并不认同夜叉的说法,幽冥背阴山还要担心随时会出现坠落九幽的幽坑,况且在阴北城当了这么久的鬼差,罗刹实在不想抛弃这个阴职。 并且听闻阴北城鬼判曾也要托梦派人在阳间设立庙宇,到那时说不定还得享受几分香火之气,岂不美哉? “也好。” 夜叉听闻点点头,便随着罗刹一同追去。 第三十八章 入瓮 段令启自一冲出牢房大门,下意识便想兴雨作雾,驾雾乘天而起。但他哪想得自己如今本就是妖魂之躯,比不得阳间那本领的十分之一。 再加上被虎头牛身的伯怪吸了三百年修行,结果便是蛟爪还未萦绕起水雾,整个蛟躯就从半空中重重摔下,将露天圆桌摔得四分五裂。 圆桌上那盘血饵鬼也因此掉落在地,蓦然涨起四个血淋淋的小脚,趁乱寻一缝隙,不见了踪迹。 “是遭了什么暗器或法术暗算吗?” 奚春雪自然不知这其中之事,她还好死死揪住段令启身上的鳞片才没有从段令启背部一同摔落下来。 “后面的牛头快追上来了。” 屈寒承紧紧环抱着奚春雪的腰间,哪有心思感受着怀中娇躯的香气,回头看着已经快要从牢房过道大门冲出来的牛头身影说道。 “别催!” 段令启不得不说也是个好汉子,即便遭受了这样的重摔,闷哼一声都无。只见他四肢在地面踉跄几下站直,抖了抖蛟躯。 然后蛟爪下兴起零稀水雾,接着如走地蛇一般见门便入,寻洞便钻。 “疾!” 奚春雪回头看着仍然在追逐的牛头马面踪迹,依稀还能见到它们后面有罗刹夜叉相随,便深吸一口气,接着吐出一口浓郁白气,口念真言道。 白气蓦然下沉,如雾霭一般弥漫在段令启的整个蛟躯。 咻。 段令启的速度立刻骤上一个档次。 “你这一口又折了多少寿命?” 屈寒承俯伏在段令启的背部,学着奚春雪的动作紧攥着背部的鳞片,狂烈的风声在他耳旁呼啸,周围的场景因为速度过快而产生撕裂的虚影。 “我本就是修道之人,寿命绵长,这点寿命算不得什么。” 奚春雪声音平静的说道。 “那你的魂魄怎么开始变得散漫了?” 屈寒承微微抬头,睁着右眼看着奚春雪轻声说道。 正如屈寒承所说,奚春雪此刻的魂魄不再是如同真人一样凝实,而是渐渐真有了魂魄虚幻透明之感。 奚春雪没有回答屈寒承,她像是没有听到屈寒承说的话一样,眼眸平静的目视前方。 这座鬼牢的结构并不复杂,鬼牢呈圆型,共有内外三层。 最里层便是关押各个鬼魂的鬼牢,也就是段令启他们所待之处。第二层便是受刑审讯之地,恶鬼常被关押此地,受酷刑之折磨。 唯一与地狱不同的是,它们可以得丁点喘息时间。 段令启没有多加思考向着左右空荡之处逃跑,反而是一个明智之举,否则他跑了一圈只会回到原地。 所以当段令启一根筋顶着自己那只坚硬的蛟龙脑袋接连撞破阻挡在他面前几道铁门时,便来到了这座鬼牢的第二层。 刑罚无嬉,罪恶莫瞒。 这行映在灰墙上的八个文字赫然浮现在他们的面前,而他们耳旁回荡的是一个个遭受严厉酷刑折磨的恶鬼惨叫。 段令启倒不在乎这里的一切,他只想赶紧逃离这鬼牢,可面前的灰墙无门,难不成还得用自己这脑袋撞墙不成? 不成。 段令启没有停留,看了一眼四周,他脑袋瞬间得出了一个结论,便往左处跑去,一路上不知撞坏了多少个刑具,把前来阻止的鬼卒也尽皆打飞。 却是回到了原地。 那八个字仍明晃晃的浮现在他们的面前。 “可恶,要是我能飞就成了!” 段令启昂首望着露天的鬼牢,原地打圈,随手将一个不知好歹袭扰他们的恶鬼压在脚下怒道。 “你恐怕能飞也飞不出去这里。” 奚春雪回头看了一眼还不见追逐的牛头马面,抬眸看了一眼头顶,又望了被他们破坏刑具所放出来的恶鬼。 这些恶鬼东奔西走,南逃北窜,也有与鬼卒争斗搏杀的,唯独没有一个恶鬼飘着身子往天上飞的。 恐怕这露天鬼牢另有玄机。 “奇怪这里要是没门的话,那鬼判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穿墙进来的?” 段令启微微直起身子,双爪搭在灰墙上,想要顺墙而爬,可惜他的蛟躯不过二丈,哪够得着这五丈高的灰墙。 并且灰墙之中并无砖块缝隙,仿佛由一道完整的巨石壁放在此处。 “与其我们在这里猜,倒不如问问这里的鬼差。” 奚春雪没有纠结这座灰墙,她低眸看了一眼四周,身上褚色囚衣赫然变成了一道宽袖灰衣道袍,麻履丝绦,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正当她准备擒一鬼差问问情况的时候,却见一个身着阴差服饰的鬼卒神情呆滞主动走了过来。 “是自己人。” 屈寒承拍了拍准备将这鬼卒甩飞的段令启身躯,然后看着一脸愕然望着自己的奚春雪微微一笑说道。 “那些怪物的能力你不能用,会腐蚀你的魂魄心智。” 奚春雪神情严肃望着屈寒承说道。 她之所以会煞费苦心折下自己的寿命,就是不愿让屈寒承滥用寄生于他身体里的两个怪物的能力。 “你忘了,在召唤出两个怪物之前,我还有他给我能力。” 屈寒承轻笑一声,黑色诡谲的繁琐花纹骤然从他的脖颈蔓延到脸颊处,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阴森恐怖。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奚春雪脑袋里浮现俊美男人那张漠然的脸庞,停顿片刻,缓缓说道。 “别浪费时间了。” 屈寒承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你速速带我们离开这里。“ 奚春雪对着已经走到蛟躯身下的鬼卒说道。 出乎奚春雪意料的是,这个鬼卒竟然真听从她的指令,只见它木然走到灰墙之下,位于那八字之中。 砰。 一声轻响,便将这鬼卒弹飞,露出地面上的一扇殷红木门。 奚春雪心中蓦然生疑,她刚想让段令启再等等的时候,身体猛然一个前倾,段令启早已经破门而入。 等到奚春雪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了一座高七丈,宽五丈的铜门前,铜门上高悬两字。 鬼牢。 “这门我可撞不开。” 段令启望着这布满门钉的殷红铜门,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它不认为自己可以撞开这扇巨大的殷红铜门。 咯吱。 沉闷的开门声缓缓回荡在鬼牢的第三层,本空无一人的空地上蓦然出现了一道道鬼影,或是牛头马面,或是罗刹夜叉。 未等段令启再原路返回之时,一张玄色罗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笼罩其中,而他们脚下的殷红木门“砰”地一声便关上了。 牛头马面俯首,罗刹夜叉低头。 巨大的殷弘铜门外,鬼判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的身后赫然站着两排披盔戴甲,手拿刀斧的鬼卒。 一身鬼气直冲云霄。 第三十九章 思虑 巨大殷红铜门完全被打开,鬼判身后的两排披盔戴甲的鬼卒率先进入鬼牢之中,手中刀斧皆泛着冷黝的黑光。 “本还在想着该如何治罪于你们,现在你们既逃鬼狱,又打伤鬼卒,足以让你们三个野鬼被押送至十六诛心小地狱永受苦刑。” 鬼判慢慢走进殷红铜门之中,双手负在身后,漆黑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望着被玄色罗网笼罩动弹不得的段令启三人说道。 段令启见状立刻想原路返回,哪曾想脚下这殷红木门竟无法撞破半分,反而还将自己背上的奚春雪和屈寒承跌落下来。 分明在之前撞那扇殷红木门并不如现在这扇殷红木门这么坚硬。 而随着段令启每一次冲撞,一缕缕玄色网线缓缓浮现在段令启的蛟躯之下,原来他的每一次冲撞都被这不知是何级别冥器的玄色罗网全部阻挡得干净。 “还想反抗?将他们押送至鬼堂,我要好好审一审这三只野鬼。” 鬼判见到这一幕,冷声说道。 “别。” 奚春雪按住屈寒承蠢蠢欲动的手掌,望着他欲睁开的左眼摇头劝阻道。 “这该死的玄色罗网怎得一点都挣脱不开?!” 段令启在玄色罗网之中翻转腾挪,奈何他自己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撕破这张玄色网罗,徒耗了几分力气。 “且不说这不知名的玄色罗网是否挣脱的破,这么多阴差鬼众,以及门外的鬼卒兵卫,怕是你眼中的怪物也不好对付。 到那时,不仅我们没有逃出去,而你还遭受了不必要的代价。” 奚春雪看着左眼颤动的屈寒承沉重说道。 “那该怎么办呢?” 屈寒承右眼望着逐渐走远的鬼判轻叹问道。 “等。” 奚春雪说道。 “又等吗?” 屈寒承问道。 奚春雪点点头,目光深邃看着靠近过来的牛头马面以及罗刹夜叉,低下头看着身下紧闭的那扇殷红木门。 果然这一切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这一路上没有遇见过多阻碍,她就颇觉得奇怪。 纵然段令启行走速度颇快,再加上他那不要命撞门的气势,以及自己的疾行咒,摆脱了身后守在鬼牢的牛头马面和罗刹夜叉。 可其他地方不应只有羸弱的鬼卒,像牛头马面和罗刹夜叉这样的鬼差却是一个不见。 牛头马面可不是只有一个二个,罗刹夜叉也是如此。它们本就是阴间的原住民,百万鬼众之一,并不稀有。 而且当她们连续撞破几道铁门时,来到恶鬼受刑的地方,鬼卒见到她们竟然不惊讶,直到她们撞倒了刑具,放出了恶鬼,它们才出手。 最为蹊跷的就是那只受屈寒承操控的鬼差,双目呆滞的样子不像是之前屈寒承操控恶鬼的模样,更像是其他人所为。 那就很奇怪了。 “你确定你刚才是控制了那个鬼卒?” 奚春雪附在屈寒承耳边小声问道。 牛头与马面已经拿起玄色罗网的一端,将玄色罗网连同他们一起提着,身后还有罗刹夜叉相随。 这牛头马面可不是看守在鬼牢过道门口的牛头马面那般样子,那青面牛头手持着是一杆青铜钢叉,一双牛角狰狞盘旋,其鬼气已经浓郁外露。 而手拿碧绿长刀的马面虽看起来跟平常马面并无其他区别,但它身上的鬼气比牛头更要骇人,浓郁快要成实质,已经如同在外表形成了淡灰色的盔甲一般。 不过身后跟随的罗刹夜叉应还是牢房的那两个,因为那夜叉仍是手无兵器,在与那朱发绿眼的罗刹窃窃私语。 “应该是” 屈寒承眉头轻皱犹豫的说道。 他也不傻,经过奚春雪这么一提点,也知道那被他误以为控制的鬼卒其实并不为他所控。但屈寒承确实是感觉那鬼卒是与自己有联系,鬼卒阴森环绕的情绪他都能清晰感受到。 “要不然?” 屈寒承闭着的左眼对着奚春雪问道。 想不通的事情,屈寒承便先不去想了,既然那个俊美男人给自己用的能力并不可靠,那他还剩一个东西。 “不行。” 奚春雪摇摇头,闭上眼睛说道。 现在她需要闭目养神,即便这里吸收不了灵气,但也要保持自身精气,更何况刚才那两口白气,着实伤到了奚春雪的本源。 值? 还是不值? 奚春雪不知道,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宁可别人欠自己,也不可自己欠别人,因为她要做到问心无愧。 还好明虚真人受琅嬛宫宫主之令将她押送至监狱时,并没有卸下她的一身道行以及取走她的法宝,仅仅只是将她和她的灵宠分离关押,使得她现在还可用道法自我调养。 嗯? 她现在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明虚真人叮嘱自己千万不要试图越狱,一定要想办法洗清自己得罪名的原因。 一旦越狱,那她对谋害师长,纵容灵宠伤人的罪行是真的就百口莫辩,说不定还会平添几个更严重的罪行。 奚春雪眼眸微微睁开,目光深邃看着前方街道两侧的鬼铺商店。 按照常理而言,明虚真人应该要卸去她自上山修行这二十六年的道行,严重的话还可以使用道术抹除自己的修行记忆。 明虚真人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可以说是是受琅嬛宫之令,毕竟琅嬛宫内对她并没有这个处罚。 可琅嬛宫宫内却是有责令明虚真人收回自己所有的法宝。 但明虚真人并没有收走自己的法宝,连代表师父一脉的【山稷书阁】都没有拿走。 难不成明虚真人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为什么在无量山琅嬛宫的时候明虚真人不开口帮自己在宫主面前仗言几句? 而且师父素喜黄老之学,从不与人争执斗法,也未听过有什么仇人,那么师父的死究竟又跟谁有关系呢? 岐儿自幼在无量山七峰之一的玉华山上长大,以殿中练丹炉的丹药为食,不食血肉精气。 可是谁解开了岐儿的牵灵绳,又让它下山吃人呢? 直到现在奚春雪才终于抛弃了这些年在监狱里急于洗脱自己罪名的执念,开始真正思考这背后的事情缘由。 奚春雪轻叹一声,仰头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等还阳之后,需要亲自先去找一趟明虚真人,恐怕才能弄清事情的丁点全貌。 看来阳间,未必比阴间更好。 第四十章 审问 阴北城南城,鬼衙之中。 面如黑漆,一脸怒容的鬼判坐在高堂案桌前,其下左右两侧是披盔戴甲,手持刀斧的鬼卒,而堂下是被玄色罗网所笼罩的奚春雪三人。 “大人,您何时向阎罗殿阴律司的判官大人请了一道生死簿?况且这三头野鬼之事,您不应去找阴律司,而是该去找罚恶司的那位大人。” 鬼判身旁坐着一鬼吏,身穿绿袍,小声对着鬼判说道。 “怎么?本官做事还需要向你报备不成?!这阴北城的鬼判是你还是我?!要不你上来坐一坐?!” 只见这鬼判圆眼一横,络腮胡须一抖,便把那坐在一旁的鬼吏吓得身体一颤,不敢再多言。 “升堂!” 鬼判望这鬼吏终于老实不再多言,才低眸看着堂下三人说道。 此话一出,倒是把堂下左右两侧披盔戴甲,手持刀斧的鬼卒说得面面相觑,就连站在堂外的罗刹夜叉也颇为奇怪的对望一眼。 “今日这鬼判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城内本就是一些游魂野鬼,遇到争端要么一鬼吃一鬼,隐藏无人知。要么就事情败露,被鬼差发现押送鬼牢之中。 这鬼衙何时升堂过?” 夜叉面目狰狞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疑问,望着另一侧的罗刹问道。 “这三人本就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三魂七魄俱全,一个千年蛟魂,一个道法庇护魂魄,另一个九幽纹路萦绕,自然是须用些不同的法子。” 朱发罗刹回头看了一眼高堂上的鬼判,并未看出多少端倪。 “可鬼判最开始让牛头马面抓他们的时候,是直接抓进了鬼牢里,没见有升堂的意思。” 夜叉仍是不解。 “你今日不也是很不对劲,以往从来不见你疑左疑右,难不成那人使得神通法术将你吓得如此多疑?” 罗刹羊头绿眼望着另一边的无发头如驼峰状的夜叉笑道。 “罢了。” 夜叉摇摇头,不再去多想。 阴北城位于阎浮提洲北部,屹立于幽冥背阴山山脚,是个穷乡僻壤的鬼城,哪怕有再多算计,恐怕也得不了多少好处。 恐怕真是自己多疑了。 这位鬼判倒是不知道自己这句升堂引得堂下众鬼心中心思各起,他只是从案桌前随意拿起一张黄纸放在面前。 那道从阴律司请来的生死簿便是这般模样? 绿袍鬼吏瞥了一眼这张黄纸,心中惊疑。可惜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鬼吏,从未见过真正生死簿是何样子,只得暗叹自己见识浅薄。 “奚春雪,山青州柏古城人氏,自幼上山于琅嬛宫修行道法,寿本至期颐之年,如今方才二十有六,寿应未终。 本官可有说错?” 鬼判望着身前空白的黄纸,对着堂下的奚春雪质问道。 奚春雪一听高堂鬼判说话,抬头仔细看着鬼判那双怒目圆眼,迟疑缓慢点了点头。 她自琅嬛宫修行道法都有二十六年,怎么可能现在才二十六岁?难不成鬼判案桌上那道生死簿是假的? 可若是假的,他又能清楚说出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接下来是屈寒承,北幽州卫岐府普玉县屈家村人,可有说错?” 鬼判望着睁开右眼的屈寒承质问道。 屈寒承点点头,当他以为这位鬼判大人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鬼判的目光已经放在被笼罩在玄色罗网也不安分的段令启身上。 “这头恶蛟名为段令启,本是东墟山的一头黄蟒,机缘巧合开得灵智,修得千年修行,蜕蟒化蛟” 鬼判看着段令启冷声说道,但还未等他说完,堂下的段令启便已经打断他的话语。 “我寿命未终,又得仙长赐缘,你区区一个鬼判哪来资格审判我!速速放我还阳,否则小心我定让仙长去那森罗殿禀告十殿阎王,告你不受阴律!” 段令启果是一个不桀的性子,冲着高堂鬼判呲牙咧嘴道。 “刀斧伺候。” 鬼判一挥袖袍,丢下案桌签筒里的令牌冷声说道。 两侧鬼卒顿时将手中刀斧劈向本就显出庞大真身的段令启蛟躯之上,一刀一斧结结实实砍下去,即便没有砍得血肉模糊,也砍得鳞片迸出火光,疼得段令启一阵翻腾。 还好这玄色罗网不小,奚春雪已经将屈寒承拉到另一边,以免遭受误伤。 “这生死簿所记载之事排序,似乎不太对。先问你有籍贯年岁,却没有问我籍贯年岁,最后问段令启时更是只有山名,而无州名。” 屈寒承小声说道。 他在狴震狱做过三年狱卒,也曾入过司狱府见过架阁库的各个簿本书册,难不成这阴间的簿本跟阳间的簿本区别如此之大? “我没有见过生死簿,也没有见过红尘簿本,但这鬼判很不对劲。” 奚春雪抬眸看着高堂上的鬼判小声应道。 “你二人堂下低声议论何事?!难不成是在议论那件被你二人偷走的鬼冥器之事!” 而奚春雪刚抬眸看向鬼判的时候,鬼判那一双怒目圆眼便已经盯上了奚春雪,声音骤然高昂斥问道。 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鬼判不是由那个俊美男子幻化而成? 奚春雪见状与屈寒承一同俯伏在地上,心中疑惑丛生。 “看来你二人已不想再辩驳什么,将他们一同关押至鬼囚车,本官亲自押送他们前往阎罗殿,看他们在四大判官面前有何辩解!” 鬼判再从签筒里丢下一令牌高声道。 此令一出,绿袍鬼吏轻笑,果然鬼判大人还是想找几个替死鬼,也不知那鬼冥器究竟是何人所盗。 而堂下的奚春雪和屈寒承猛然抬头看着高堂上面如黑漆的鬼判,鬼判纵然是一脸怒容,奚春雪和屈寒承似乎能感受到这张脸上似笑非笑的笑容。 只有段令启仍然在遭受苦打,听到自己又平白无故背上一则罪行,翻滚的时候大声道。 “你那劳什鬼冥器关老子何事?!要是在阎罗殿上,我要亲自向阎罗天子告你不守纪法,栽赃陷害,罔顾我妖命!” 但他们都没有看到此时鬼衙门口却走进来了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模样清秀,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长袍,长袍边角纹绣金丝,露出翠青色衣领,正是本应在狴震狱的林副司狱。 第四十一章 自恃 “余兄,你速速派一鬼差将我送往鬼门关,要不然待我肉身继续损坏,恐怕难以寻一合适肉身。” 林澜身形漂浮,脚不沾地,赫然已经是鬼魂之姿,但他三魂六魄也一应聚在,形态与阳间之时并无其他异样。 唯一诧异便是他的胸口有一道致命刀伤,贯穿了他的心脏。 “嗯?” “嗯?!” “嗯!!” “啊?!!” 段令启,奚春雪和屈寒承回头惊愕望着仿佛踏入自家衙门一样自然的林澜,林澜也一脸诧异的看着鬼衙高堂下的三个人。 这三个人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来者何人?竟然擅闯公堂,把他给轰出去!” 坐在高堂上的鬼判正准备让鬼卒将从鬼衙门口走过来的林澜赶出去,却见身旁的绿袍鬼吏突然来到他身边。 “大人,他可是朝元观的弟子。” 绿袍鬼吏附在鬼判耳边小声念道。 “朝元观的弟子又如何?他擅闯鬼衙,难不成阴律还治他不成?!” 鬼判怒目一侧问道。 绿袍鬼吏心中轻疑,鬼判大人平日里与这朝元观之人素来以兄弟之称,怎么今日一反常态?但即便鬼判大人想要与此人脱离关系,自己还需再提醒鬼判大人一下。 倘若他做不成这阴北城鬼判,自己这鬼吏日子恐怕以后也不会好过。 “朝元观素来信奉北太帝君,而这位北太帝君如今居于阴间北方癸地高二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的罗酆山上。” 绿袍鬼吏小声提醒道。 “那罗酆山离这里远吗?” 鬼判问道。 “自是极远。” 绿袍鬼吏应道。 “那慌个什么。” 鬼判一挥手,正准备继续让鬼卒把林澜驱逐出去。 “您怕是忘了这位北太帝君主管冥司,其位居于冥司神灵之最高位。凡生生之类死后之魂,无一不隶属于北太帝君管辖。 故而哪怕离此处万里,您魂飞魄散一事也只在祂一念之间。” 绿袍鬼吏见鬼判一意孤行,不免得声音骤然大了几分,还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念道。 “余兄,可否是老弟今日来得不巧,叨扰了你处理阴间公务之事?” 林澜眼眸微微眯起,嘴角浮现和煦的笑意拱手朝着高堂上的鬼判问道。 他可不是段令启那种不带脑子思考的人,自从他看到堂下的三个人后,心中早已经泛起了几种猜测,再加上这位素来与自己以兄弟相称的鬼判开口就要把自己轰出去。 难不成这三个家伙对鬼判说些关于自己不好的话语? 这三个家伙,一个是丙级狱卒,这种狱卒与自己碰面的机会并不多,能接触到狴震狱的深层机密的可能性很小。 一个是已经被关了三百年的恶蛟,自己对于这种蛟龙之属既无好感,也无恶感,相处的次数也很少。 而另一个则是最近才被关进狴震狱的女囚,随行小吏倒是叮嘱了他几句是说炼气士,吩咐要用缚灵玄链外。 可他们应该都不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他们对鬼判说了什么话,才导致鬼判对自己恶言相向呢? “余兄别听这绿袍小吏危言耸听,北太帝君乃是道门尊神,除非使些术法道言,才会使北太帝君赏眼观于此处。” 林澜说话之时已经走到案桌前,与鬼判两人对望说道。 “北太帝君亦称酆都大帝,九月九日生辰,天下鬼魂之宗。朝元观位于平都山上,是道门七十二福地之一,所习之术皆是幽通,追魂,摄鬼,嫁梦等术。” 奚春雪双眼看着地面,看似漫不经心提醒案桌的鬼判说道。 “你既知我朝元观的来历,想必你也是道友,何苦沦为到阶下囚这种地步呢?如今还成一头野鬼。” 林澜侧头低眸望着点破他来历的奚春雪,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细缝,带着笑意说道。 “即便你请得北太帝君几分道术通幽下阴,可是你再在这里与我耽搁闲聊下去,恐怕真就成了无根之鬼。” 奚春雪抬起头望着林澜贯穿洞口的刀伤,脸上也浮现一丝娇媚的笑意说道。 “待我回去之后,寻到你们几人肉身一同焚烧。” 林澜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奚春雪轻声说道,即便他脸上的笑意盎然,可谁现在听到这番话都觉得寒冷异常。 “余兄今日看起来颇为忙碌,那老弟先不与你叙旧,且先让鬼差拿令送我出鬼门关,待我还阳之后,定会催促派人给你建一座寺庙,以饲香火。” 林澜转身望着鬼判大笑说道。 鬼判静静看着大笑的林澜,并没有说话。 林澜笑着笑着也停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微睁开。 “他是林澜,林副司狱没错吧?” 奚春雪忽然侧眸看着一旁的屈寒承问道。 屈寒承奇怪望着突然问她问题的奚春雪,他在押送奚春雪到地牢的时候,中途可是见过这位林副司狱的,还特意打了招呼。 可还没等屈寒承说是,奚春雪已经转过头目光继续看着高堂上的鬼判。 “也不知道林老弟所要的是什么令?” 鬼判突然抚摸着自己的络腮胡须,笑看着面前的林澜问道。 “是什么令我却也不清楚,只是以前通幽下阴与余兄饮酒时,余兄常用此令打开鬼门,送我回去。” 林澜见鬼判黑脸泛笑,本欲睁开的眼睛又渐渐眯起同样笑着说道。 只是这一番耽搁下,林澜的黑色长袍不知为何有黄土所覆,他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有些苍白,魂魄却越来越凝实,双脚逐渐落于地面。 “不好!他们一定以为我死了,把我埋进石竹冢的坟墓里了!” 林澜一惊道。 “狱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屈寒承没有忍住心中困惑问道。 “狱卒造反,妖囚暴动。” 林澜回头看着这个狱卒冷声用八个字回应道。 “要不让我们先一同回去?你的事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可万一我们的肉身遭到波及,那我们就真的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奚春雪望着案桌上的鬼判问道。 鬼判缓缓闭上眼。 林澜听到奚春雪的语气觉得颇为奇怪,这女囚魂魄的口气是与余兄在商量?难不成她也与这位鬼判有旧。 第四十二章 画卷 苏元白在思考。 他自鬼牢中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去往阴北城南城外,而是径直去了南城鬼衙,绕过正堂,后堂找到了与鬼主簿正在商议的鬼判。 这位余鬼判的模样与苏元白记忆中阴北城鬼判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苏元白也不觉得意外,在他的记忆里能清楚知道阴北城鬼判时常有调动。 但让苏元白略微意外的是这位余鬼判的态度,见到他时比起万鬼街上拘留他时的桀桀得意笑意大不相同。 “就是此人?” 余鬼判望着突兀出现在后堂门口的苏元白,并不觉得惊讶意外,而是侧头先看向身旁拿着一幅泛黄画卷的鬼主簿。 “是,与如今被调往阎罗殿的李鬼判遗留画卷中的人一模一样。” 穿着一身浅青服饰的鬼主簿细细看了几眼苏元白,又将手中泛黄画卷对比了一下说道。 正当他欲将这副泛黄画卷递给身旁鬼判观望时,却突然发现手中这副泛黄画卷已经消失不见,两手空空。 “那之前阴北城李鬼判可有说过此人性格怎样?我刚让牛头马面将他们擒住丢往鬼牢。” 鬼判圆眼瞥了一下不知何时已经把画卷拿过去的苏元白,一张漆黑的脸庞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弯腰对着身旁一脸懵的鬼主簿问道。 “是后堂的普牢吗?应也无妨,李鬼判曾与我提及此人,说他温良寡默。” 鬼主薄轻抚胡须宽慰道。 他自这阴北城当鬼主薄已快至阴寿终,历经阴北城十任鬼判,那李鬼判是如今阴职最高,也是就任阴北城鬼判时待他最为和善。 听闻阳间曾是也为一府通判,寿终时本应入阎罗殿为一鬼吏,但不知为何调在了这阴北城为一鬼判。 俗言常说边城鬼判,府城鬼王,皆不如殿内鬼吏。 “假如那北城关押不羁众鬼的鬼牢呢?他应也是温良寡默吧?” 余鬼判心中微微放松了一些问道。 鬼主薄沉默。 余鬼判的心随着鬼主薄沉默的时间越久,也越来越沉重。 今日他本应是在阴北城鬼河画舫看那画皮鬼拨琴唱曲,谁知有阴北城鬼卫来报,说自幽冥背阴山来了三道三魂七魄俱全的魂魄以及一位阳间人士。 阴北城乃是一座偏僻鬼城,既无人间香火,也不靠近十殿,所招游魂孤鬼都是城头幢幡所引,皆是缺魂少魄,唯一的作用可以给这座偏僻鬼城增添些鬼气。 免受阴间幽煞沙风所扰。 故而余鬼判一听鬼卫来报,还道是那位阳间好友林澜替他弄了三个好鬼,供他使用驱使。 这鬼衙之内虽有牛头马面,罗刹夜叉,但不乏是以前鬼判所遗留之鬼卒,他使唤用着极为不顺手。 谁知道余鬼判刚带着牛头马面来到万鬼街,便看见这几道魂魄与阳间人士大放厥词,又见得不是自己所熟之人,惊得他连忙让牛头马面将他们擒住丢往鬼牢。 这阴北城鬼判虽不是什么好职位,但好歹也是入了阴间正职,每年也有一些纸烛香火可以吸食。 虽说万鬼街上多是缺魂少魄之鬼,并无意识,但也有那些聪慧不缺魂少魄的小鬼和别有用心的鬼吏阴差巡游。 他可不想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被革去。 可等牛头马面将那毫不反抗的阳间人士与几道魂魄押送进鬼牢后,余鬼判在鬼河画舫听曲弄琴总觉得不太对劲。 于是,余鬼判便回到鬼衙找到了阴北城资历最深的鬼主薄淳青。 这鬼主播淳青一听余鬼判所形容,顿时从后堂的书架顶部拿下来了一副画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是苏元白进来所看到的一幕。 “他杀的恶鬼并不少,您可知为何阴北城与其他鬼城相比,虽说鬼气寡淡,但这些年并无鬼王携恶鬼扫荡攻城一事吗?” 淳青沉默了许久,没有直接回答余鬼判的问题,而是缓缓对着身旁的余鬼判问道。 “难不成都是他杀的?” 余鬼判小心翼翼回答道。 “方圆百里,乃至幽冥背阴山离此城稍近的嶙峋之鬼怪,恶鬼鬼王都被他诛杀一干二净。倘若不是李鬼判与我所讲,让我无须担心引鬼招魂,以鬼气庇城之事。 恐怕我也毫不知情。” 淳青轻声说道。 “所以他” 余鬼判呼吸一屏,小心翼翼问道。 “不知他的态度如何,要知道寻常鬼卒鬼吏都见不得他,就连李鬼判见他都是随缘。李鬼判虽说他温良寡默,但又听闻他诛杀百里鬼怪之事,想必杀伐之事也不会手软。” 淳青摇摇头说道,他一双鬼眼仔细看着这个被李鬼判极度推崇的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人。 此人相貌身材称得上绝佳,无论哪个角度都看不出半点缺陷,深黯的眼眸正在观望那副泛黄的画卷。 衣裳是一件丝绸质地的深黄色宽袖长袍,以金玉腰带而束,虽华贵,但显得有些土气。不过落在此人身上,倒是有几分高贵沉稳的贵族气质。 可这就有些奇怪了。 难不成是王侯将相,官宦世家的子嗣上山修道?可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盎然道气,也无佛法普照之光。 可若是修得是百家之道? 但无论怎么讲,这百家之道总归会有些气息留存,例如儒家的浩然正气,兵家的杀伐血气,农家的百谷之气等等。 要是其他邪门外道,也会有体态特征。 偏偏此人只看得出像是一个儒雅充满贵气的世家公子,除此之外看不出半点修得何道,入得何家,学得何门何派。 苏元白并不在乎鬼主薄仔细甚至称得上冒犯的目光,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手上这副泛黄的画卷上。 画卷上并不止他一人。 他位于画卷的正中心,身着白衣黑履,乌黑头发以一根枯草束之,站在一丘陵平地之上,仰望天空。 一侧天空是身着黑色龙袍,头戴王冠,背后有十二旒冕,庄严肃穆之人立于黑云之上,身后是众多鬼众。 一侧天空是身着霞衣,妙道真身,紫金瑞相,端坐于九色莲花宝座之上,身后是众多力士、金刚、金童、玉女侍卫。 两侧之中是无边地狱,仔细分看,却看得清是那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等等十八层地狱。 而这十八层地狱笼罩的正是站在丘陵平地上平静仰望天空的苏元白。 第四十三章 求证 恍惚间。 苏白元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一处丘陵平地之上,他还未来得及仰头,就听得高处虚无缥缈的话语传来。 “既修得邪魔外道,妄替天意,又不敬鬼神,不守法度。如今天魂已被押入天牢,人魂囚于樊笼,这地魂便与打入地狱,须要磨得七魄尽消。” 然后苏元白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消失,呈“大”字形捆绑于四根木桩之上。一把锋利的刀锯骤然出现在半空中,将他由裆部开始至头部,用锯锯毙。 这种剧烈的疼痛撕心裂肺。 可还未等这疼痛消失,接着身上就出现一个足以将他碾得断筋碎骨的巨大石磨,石磨慢慢的碾压他的身躯,直接将苏元白碾得意识昏厥。 待到他意识再被痛醒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在血色的沼泽之中,七窍疯狂灌入污秽的血水,纵然苏元白奋力向上游动,但会有无数个血色手掌扒住他的身体往下拽。 而苏元白的意识又慢慢模糊消失。 等到醒来时,赫然自身又处于另一地狱之中,遭受新的苦难折磨。 如此往复,并无尽头。 也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只知他已记不清自己是谁,也记不清因何原因在此遭受无边苦痛刑罚,撕心裂肺的疼痛也不再那么痛苦。 磨碎的身躯还会长出,撕裂的身体还会复合,拔掉的舌头与剪断的手指最后都会愈合。 终于又有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自他的耳畔传来。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上苍垂怜,故留你一线生机,望日后你知恩图报,不得苦怨。” 可惜的是这道虚无缥缈之音所述话语,中间已经听不太真切,只听得前面一段与后面一段,因为他的自我意识已经快要濒临消亡。 接着,又是一声惊呼。 “画卷烧起来了!” 一阵恍惚,苏元白濒临消亡的意识渐渐重新变得模糊,逐渐又清晰起来。 那些一个个血色地狱开始变得虚幻扭曲,飞快的从苏元白身旁后退消散,鬼衙后堂的建筑开始浮现,变得清晰可见。 苏元白低眸看着手上正在熊熊燃烧的画卷,他并不急着灭火,只是轻轻转过画卷,指着画卷上的天空。 “你们看得到上面的东西吗?” 苏元白平静问道。 “这上面只有您啊?” 余鬼判一听这是个自己难得表现的机会,凑了上去仔细看画卷上的人物景致,却只看得到站在丘陵之景上的苏元白一人。 画卷的天空上并没有描绘飞禽白云等物,也没有诗句词辞。 “您快去把这火苗掐灭吧!万一烧毁了这画卷,我可怎么跟李鬼判交代!” 淳青在一旁焦急的跺脚说道。 这画卷本被端详好好的,不知为何画卷的右下角忽然燃起了一道小火苗,正在缓缓侵蚀着画卷,燃起一道道灰烟。 “你说的李鬼判是叫李楷?是他把这副画卷给你的?他人现在在何处?” 苏元白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清晰的名字,他望着焦急的淳青平静的问道。 “您说的没错,李鬼判特意叮嘱我要好好保存这副画卷,现在李鬼判已经在阎罗殿赏善司魏判官手下办事。” 淳青望着已经烧了三分之一的画卷,越来越焦急说道。 他刚才从书架上拿起观望这画卷的时候可没有突然起火的趋势,怎么这人抢去一看便就着火了呢? “我现在要去阎罗殿的话,现在该怎么做?” 苏元白捏着这副画卷,望着那一道道向远处游荡的黑烟,漆黑的眼眸变得有些深邃问道。 “寻常鬼魂哪去得了阎罗殿?纵然到了殿前,也只得干瞪眼。光是丹墀之下就须有阴间鬼职方可踏入,而丹墀之上的阎罗殿若无阴间正职,是进殿不得。” 淳青看着已经烧了二分之一的画卷,也不再焦急,只是轻叹语气平缓说道。 “你是什么职位?” 苏元白看着叹气的鬼主薄问道。 “我乃鬼职,一般都是阳间平常小吏寿终后,魂魄落入阴间担任,可站在殿前广场,不得入阎罗殿内。” 淳青摇摇头说道。 “那他呢?” 苏元白侧眸看着一旁闭眼不言的余鬼判问道。 “一城鬼判,乃是阴间正职,可入阳托梦,立庙建祠,享受人间香火。也能入阎罗殿内,立于左侧,瞻得阎罗天子容颜。” 淳青老实回答道。 余鬼判漆黑面容望着这鬼主薄,频繁朝着这位问什么便答什么的鬼主簿使脸色。 可惜的是这位鬼主簿目光一直惋惜望着那副逐渐被燃烧成灰烬的画卷,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余鬼判脸色。 “倘若我要是当鬼判,应当怎么做呢?” 苏元白捻着手上残余不多的画卷,低眸望着那些落在半空中的灰烬,这些灰烬还未掉在地面上,就已经化作尘埃无影无踪。 “那按照正常流程,您需要先舍得这具躯壳,其次以鬼魂之资前往森罗殿,受文武判官,十殿阎王审视,若觉得您可担任,便会安排您成为鬼判。 倘若您以鬼魂之姿已在阴间游离百年,也可随意去往阴间一州,寻一殿之主城,找到主城府衙申请,以测鬼判之资。” 淳青望着连灰烬都没有留下的画卷,轻叹一声道。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呢?” 苏元白摊开手掌,画卷的最后一缕灰烬在他掌心消散。 他低眸望着自己的掌心纹路,每一道纹路的间隔之中都仿佛有一道地狱虚影,而他现在的掌纹间隔不多不少。 刚好十八道。 “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真还是假。” 淳青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忖片刻说道。 “什么法子?” 苏元白平静问道。 “曾经听说冥均城有一件奇事,是有一头恶鬼扒了城中鬼判的皮,去往了那阎罗殿领职,纵然受映鬼镜之耀,也没有暴露。 要不是后来冥均城的鬼判顶着一身没皮的鬼躯出来,恐怕谁也不知道有头恶鬼正在阎罗殿内身穿官服,治理鬼政。 不过此事我未曾求证过,不知真假。” 淳青摇摇头说道。 “那今日你可以求证一下。” 苏元白抬眸看了一眼惊慌的余鬼判,不急不慢的走进后堂之中,顺手带上了后堂房门,走向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余鬼判。 淳青绿莹莹的鬼眼轻眨,在黑暗之中就像闪烁的两盏绿灯笼。 第四十四章 混乱 苏元白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案桌前一脸疑惑看着他的林副司狱,低眸看着堂下那两双盯着自己的充满希翼目光。 他脑海思绪之久,但闭眼睁眼不过一息之间。 最开始的想法他只是来找这鬼判,拿到可以通往阎罗殿的文书,而后静观其变奚春雪等三人在鬼牢之中的局势。 不过鬼主簿拿出来的那副画卷改变了苏元白的想法。 虽说这副画卷仍然没有苏元白想起他是谁,但让苏元白明白了他的敌人恐怕远比他想象的多,且恐怖。 彼岸花平原上的彼岸花凋零,给予了苏元白一些神通,并且依稀模糊想起了他曾经也来过阴间,干着同样的一件事。 杀阎罗。 于是,他按照着模糊的记忆走着那条老路,包括伸出手指轻点屈寒承的眉心,记忆里曾经的他也对其他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接下来顺着记忆,往幽冥背阴山一路北行,来到那座阴北城,也如记忆那般让鬼判将他们抓住,关进鬼牢。 不出意外的话,屈寒承应该会在鬼牢里觉醒那自苏元白身体里流逝的力量,而苏元白就会看着屈寒承将鬼牢里所有鬼魂和鬼卒吃掉。 顺便解决一些超出屈寒承难以应对的事情。 在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曾经苏元白也是这么做的。 但凡事都有意外。 曾经的苏元白并不像现在的苏元白一样,拥有模糊不清的记忆,而现在的苏元白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找回自己。 所以他第一次偏离了自己模糊的记忆,独自一人离开了鬼牢。见到罗刹夜叉,让自己模糊的记忆再多了一些轮廓。 同样屈寒承也只是屈寒承,他并不是苏元白模糊不清记忆里的那个人,也不是孤独一人。屈寒承没有吞噬鬼牢,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那就回去吧。” 苏元白依旧披着那层鬼判的鬼皮,低眸看着堂下的奚春雪和屈寒承说道。 “你还是余兄?” 林澜惊异看着目光掠过他的鬼判,无论他怎么看都望不出是何物化作了这个鬼判。这可是阴间,众人都是魂魄,一般变化神通可变其形,哪听闻连魂魄都能变幻。 一旁的绿袍鬼吏也是频繁多看了几眼案桌上的“鬼判”,这鬼判的鬼气应是余鬼判的没错啊? “你口中的余兄现在在后堂。”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堂内的持刀斧鬼卒,堂外的罗刹夜叉速速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宵小之辈拿下!” 绿袍鬼吏一听苏元白亲口承认,反应倒也是快,连忙对着堂下鬼卒,以及堂外张望的罗刹夜叉喊道。 “倒不必惊慌。” 此时,又是一道声音传来,正是穿着浅青鬼服的淳青,他进来前先是看了一眼守在堂外的罗刹夜叉。 “主簿大人。” 一向显得有些不服管教的罗刹夜叉一见到淳青,居然颇有礼貌对着淳青拱手称道。 “我还以为李鬼判走后,你们就不认我这个主簿了。” 淳青对着罗刹夜叉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们不必管堂内的事情,接着就走入高堂内部,绿色眼眸看了两侧蠢蠢欲动的持刀斧鬼卒,摇摇头。 主簿一职自然比这绿袍鬼吏这书吏一职高得许多。 “淳主簿!你有所不知,这鬼判乃是其他人假冒,他更是亲口承认了此事!” 绿袍鬼吏一看见走进堂内的淳青,如同看到救星一样,想这主簿素来与鬼判形影不离,想必能辨认真假,连忙对着淳青高声喊道。 “鬼门令须鬼判亲自去县库取,否则看守县库的鬼役并不会开门,也要鬼差持令开鬼门关,方能使阴魂回阳。” 淳青并未理会高声呼喊的绿袍鬼吏,而是望着高堂上的苏元白微微弯身拱手说道。 “淳主簿,此人究竟是假冒,还是今日余鬼判喝多了酒,糊涂了?” 林澜也是摸不清头绪,他看着堂下弯身拱手的淳主簿问道。 这位淳主簿与余鬼判相处甚久,单从淳主簿拱手弯腰的样子,这鬼判应该还是常与他下阴喝酒的余兄。 只是余兄为何否认自己呢? “当然是鬼判大人,您说呢?” 淳主簿望着站在案桌前的林澜,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案桌后坐在高椅上的鬼判问道。 “你带我去趟县库,顺便帮我派个鬼差,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苏元白一听淳青所言,也知道他的意思,便点了点平静说道。 “尊令。” 淳青点头。 随后,两人便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了堂内,留下一众目瞪口呆,懵懵懂懂的鬼卒,鬼吏以及林澜等人。 “这三人还审吗?” 两侧持刀斧鬼卒之中有一鬼卒看到现在的情况,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案桌,对着旁边的绿袍鬼吏道。 “我不过就一书吏,你问我?我问谁去!” 绿袍鬼吏本就被现在的情况弄得脑子转不过来,一听得鬼卒催促便不耐烦的说道。 “那这妖魂还继续刀斧伺候吗?” 刀斧鬼族再问道。 “鬼判大人没说停,你们就继续吧。” 绿袍鬼吏也不想再做什么多余的决定,淳主簿既然认定鬼判大人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现在得想想怎么解释刚才对鬼判大人喊出的“胆大包天的宵小之辈”。 余鬼判可不是什么心眼大的人物。 “等等,跟我有什么关系?!” 段令启也看不懂高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这一耽误,本来刀斧伺候他的鬼卒们倒是停下了手。 可怎么又要继续刀斧“伺候”自己呢?! “你三魂七魄也都俱在,说明你也会通幽之术,你什么时候跟这阴北城鬼判搭上线的?还有你,我还道你是一个普通人,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林澜倚靠在案桌,低眸看着被玄色罗网笼罩的奚春雪和屈寒承说道。 至于那头恶蛟蛟魂,林澜并不会多问什么,他比谁都清楚问那头恶蛟,那不如去问问山里的猴子,恐怕得到答案的速度都要快点。 “狴犴死了,你们应该也知道。” 林澜见奚春雪和屈寒承不想说话,便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 第四十五章 来历 “知道。” 屈寒承下意识回答道。 作为一名狱卒,他还是没有忍住回答面前这位林副司狱的疑问。 林澜一见有人答话,便把目光集中在说话的屈寒承身上。在他对于这个狱卒的印象,除了是那位张司狱亲自点名负责看守碧落地牢外,就再无其他。 “你在地牢里就发现了此事,为何不上报给司狱府?反而与他们一同狼狈为奸?” 林澜语气稍微加重道。 正如林澜所猜测的一样,这个狱卒应该还没有调整好心态,还认为现在是自己的下属,面对自己加重的语气,便有些急忙解释。 “我还未来得及禀报,就被他们带到了这里” 屈寒承急声说道。 “你回去也当不了狱卒了,而在这里你更不用回答他的问题。” 奚春雪望着身后一步的屈寒承说道,接着明亮沉静的眼眸便对上了林澜那微笑眯着的眸子。 “你可知道那头死去的狴犴是怎么死的吗?” 林澜眼眸眯成一道细缝,清秀的脸庞浮现和蔼的笑意问道。 “不知。” 奚春雪平静回道。 “在碧落地牢之中,除了你们有机会杀死这头狴犴,还有谁有机会呢?你现在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司狱府已经将你们两个当成了逃犯通缉。” 林澜轻笑着说道。 “我们怎么就是逃犯了?” 屈寒承连忙慌乱问道。 “你不是,因为我们已经默认你死了。只有他们两个是,一个是修道之人,一个是千年恶蛟,都有动机与可能性杀死青铜门后的狴犴。” 林澜瞥了一眼只睁开右眼的屈寒承,随后将目光放在坐在地面的奚春雪身上。 “碧落地牢可是有三个囚犯吧。” 奚春雪望着林澜平静的面容浮现一丝不明的笑意说道。 “那个家伙可以不算。” 林澜脸上的笑意一顿,低眸望着奚春雪说道。 “呵。” 奚春雪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不算那人的理由无非是忌惮与害怕罢了。光是那个囚犯在阴间所施展的这些神通,居于道门七十二福地哪一福地都不过分。 无论是山上的真人天尊之名,又或者是山下世俗的神游通天之境,这个囚犯都足以担任名号和境界,恐怕还绰绰有余。 “假如余兄真让你们跟我一同还阳,那你们可要小心了。” 或许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又或者是刀斧劈着鳞片的声音太嘈杂,即便奚春雪没有想聊天的意思,林澜还是忽然开口说道。 林澜靠在案桌仰头望着堂外阴间灰蒙蒙永恒不变的天空,没有低头看着奚春雪的神情反应。 奚春雪并没有搭话的意思,她双腿盘坐闭目养神,现在凝聚魂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免得最后还阳肉身产生排斥。 “那头狴犴虽说不是真正的狴犴,但它却也是由一头三爪龙与一只修行几百年的虎妖杂交所生。” 林澜摇摇头轻笑说道。 “这个我们知道。” 屈寒承小声说道。 他当时在地牢听到过那头恶蛟跟其他两人的对话,说这头狴犴并不是传说中的神兽狴犴,而是由某条淫龙与虎妖杂交所生,被某位高人拘于此狱之中。 “那你们知不知道,那头三爪龙又是谁所生呢?” 林澜低眸望着自己胸前的刀伤以及黑衣长袍上堆积越来越多的黄土,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个” 屈寒承苦恼挠了挠头。 “你该不会说那头三爪龙是沧海龙宫的吧。” 奚春雪蓦然睁开眼,抬头看着漫不经心拍了拍身上黄土的林澜,声音低沉的说道。 “沧海龙宫倒不至于落魄到留条三爪龙以充门面,不过那头三爪龙沧海龙宫四太子的外戚。四太子素来与他妻子恩爱,故而将流经沧海的一条河流赏了这头三爪龙蜗居。 我没记错的话那条河流应是叫做水辰河。” 林澜低头看着睁开眼睛的奚春雪轻笑说道。 “可我们要小心什么呢?” 屈寒承有些不太理解的问道。 “虽说这水辰河龙王素来生性淫荡,河中的鱼怪龟精,山上的豺狼虎豹尽数都没放过,不知诞生了多少龙妖。 但这头与虎妖杂交的狴犴,因为血脉变异返祖,长相颇似真龙狴犴,故而得水辰河龙王恩宠有加。” 林澜微笑说道。 “那水辰河龙王对这头狴犴恩宠有加,又怎么会把这头狴犴关进地牢青铜门?” 奚春雪冷声道。 “关这一字你用的不恰当,或许你用试炼二字更为合适。因为水辰河龙王对这头狴犴恩宠有加,故而想让它匐伏官衙,明辨是非,秉公而断,假以时日替真龙狴犴。” 林澜摇摇头说道。 “那也不至于被关进地牢青铜门。” 奚春雪冷冷说道。 “自神皇登建木通天以来,人间十二州由古秦已统五千年。天子之位比那仙神之职不逞多让,甚至还可以代天授神,唯一的缺憾就是不得修炼,寿命短缺。” 林澜轻笑说道。 “与这件事有何关系?” 奚春雪听到神皇二字,声音渐缓问道。 “古秦律法虽比不得天规,但约束众妖却是绰绰有余,又哪会听得这水辰河龙王之令。可惜的是这水辰河龙王便终日纵水闹事,也听由水辰河龙宫的水妖扰民。” 林澜摇摇头说道。 “捉妖司的人梦斩龙首之事又不是没有做过。” 奚春雪平静说道。 “寻常之龙倒是可以让捉妖司的捉妖卫去处理,但之前跟你讲过这水辰河的龙王是沧海龙宫四太子的外戚。 而沧海龙王乃是神皇登天之前于人间所册封,地位有些特殊。” 林澜轻轻一叹说道。 “于是你们便应了这水辰河龙王的要求,把那头狴犴哄骗到这座监狱里?” 奚春雪微微皱眉问道。 “哄骗说不上,是那位水辰河龙王亲口认同的。你看这监狱位临沧海,龙气所绕,又有上古圣人皋陶神像坐镇。 让那头狴犴匐伏在这里,自然会成长很快。” 林澜微微一笑说道。 “它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会直接把它的龙子囚禁在青铜门后。” 奚春雪冷笑一声说道。 “不仅如此,我们还用它的妖魂气魄拟成了真龙狴犴的一丝气息,以它为阵眼,构成了一个镇压囚犯的阵法。” 林澜微笑说道。 “但是它现在死了。” 奚春雪望着微笑的林澜说道。 第四十六章 对错 “正如你所说的这头狴犴死了,玄章阵亦也遭受了破坏。若是那头水辰河龙王不知道此事也无妨,无非再让捉妖司的人想想办法,弄另一头龙虎杂交之妖即可。 可是监狱里有一个鼍妖狱卒,与那水辰河龙王有关系。” 林澜低眸望着奚春雪明亮的眼眸摇摇头说道。 “这头鼍妖将狴犴的死告诉了水辰河龙王?可桑榆岛离云海州距离并不近,即便它精通水性,也无法这么快将消息传出去。” 奚春雪皱着眉头看着林澜始终带着轻笑的脸庞,她不知这个林副司狱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程度。 “我们既然敢把那头狴犴当作工具使用,自然也有信心瞒过那水辰河的龙王,又怎会随意让狱卒发现这件事呢? 秘密永远是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最好,除了历任司狱长以及三位副司狱外没有任何知道这件事。” 林澜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眼眸里闪烁着丝丝寒光说道。 “所以你究竟让我们小心什么?” 奚春雪冷冷问道。 “我们虽说知道鼍妖狱卒与水辰河龙王有关系,但没想到那头鼍妖竟然是水辰河龙王的玄外甥,还有一盏用来观命的妖魂灯。” 林澜轻叹说道。 “鼍妖不死,纵有那盏观命之用的妖魂灯也无碍,难不成你们还会莫名杀掉一个狱卒不成?” 奚春雪冷笑问道。 “我们自然不会莫名杀死一个狱卒,来到这里当狱卒的,无论哪一个都是有一些背景的。哪怕是他,也有一封介绍信。” 林澜看了一眼一直聆听他们对话的屈寒承,随即望着冷笑不信的奚春雪说道。 “可是我们不会,不代表其他狱卒不会。” 林澜轻声说道。 “而杀死那头鼍妖的狱卒,就是与他一同押送你进地牢的那个丙级狱卒。” “不可能!长弘他向来胆怯弱懦,怎么敢怎么可能杀人?!而且而且那还是一个妖怪,长弘想杀他恐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屈寒承忽然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反驳的说道。 “你一说起他名字,我倒是也想起来了。他叫做唐长弘,与你一样出身自北幽州,不过他犯下的罪行可比你严重多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杀死了一个当地豪绅,一位退休致仕的奉训大夫。” 林澜望着打断他话语的屈寒承,并不急着解释什么,慢悠悠的说道。 “他杀死了一个从五品的奉训大夫,即便是散官阶,也决不可能还有机会在这里继续当一个狱卒。” 奚春雪皱着眉头说道,她觉得这个林副司狱说得话开始不可信起来。 “没想到你对官职也清楚一二,你上山修道前的身份恐怕至少也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吧。” 林澜轻笑的望着奚春雪说道。 “废话不应该有这么多。” 奚春雪冷声说道。 “你说得对,他杀死了这位从五品的奉训大夫,按古秦律法,应判斩首,其妻子与同居家口即便不知情,也须连坐,流放两千里。 幸运的是他遇见了一个僧人。” 林澜摇摇头轻声说道。 “莫说是僧侣,即便是道士,也不能妄自干涉古秦律法,反而还会因为妖言惑众,被判处刑罚。” 奚春雪平静说道。 “这个僧人出自吏、户、礼、兵、刑、工部之外新设的异部,异部之下虽只有两司,一司名为捉妖司,一司名为降魔司,但十二州所有怪异,非常理人情,古秦律法难束之事皆由他们处理。 而这位僧人便是异部的一位侍郎。” 林澜轻笑着说道。 “那他也管不了这杀人偿命之事,难不成” 奚春雪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依那位异部侍郎所言,此人所杀的豪绅,乃是一头妖魔所化。变相而言,反而这家伙从杀人凶手,成为了降妖除魔的英雄。” 林澜脸上仍然是那道和蔼的笑意,谁也不清楚他的内心究竟真正想着什么。 “那那位异部侍郎大人万一没说错呢?” 屈寒承在一旁开口道。 “你与那唐长弘相处甚久,你告诉我你对他的印象是什么?” 林澜忽然对着屈寒承反问道。 “有些胆小懦弱,但要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还是会挺身而出。” 屈寒承小声的说道。 “那他对你说过他杀人了吗?” 林澜轻笑问道。 “说了。” 屈寒承低下头说道。 “一位退休致仕的奉训大夫被一平民杀死,不受古秦律法的责罚,反而成为了降妖除魔的英雄,且不说当地百姓官员的看法,光是那位奉训大夫仍在朝堂为官的门生与好友都心有不忿吧。” 奚春雪缓缓说道。 “不止心有不忿,甚至还有些恐惧。今日是那位奉训大夫被杀,那明日又会是哪位大夫被暴民杀死在家中呢? 一句妖魔所化便能将古秦律法的条规抵消,那可真是滑稽。” 林澜微笑着说道。 “可万一异部侍郎没说错呢?” 屈寒承再度打断道。 “不是他说没说错的原因,而是天子给了六部之外的异部太多权力,这种超脱于律法之上权力已经让朝堂上的官员感觉到害怕。” 奚春雪闭上眼缓缓说道。 “所以哪怕那位奉训大夫真是妖魔所化,他也必须是个杀人凶手,也必须受到惩戒。不过异部确实受到陛下太多恩宠,即便陛下书桌上谏议此事的奏本已经堆叠放满。 这个家伙只是被送到桑榆岛上,成为了一个狱卒,五年期满就可重回十二州,并领得白银百两。” 林澜笑着说道。 “现在这个家伙又杀死了那头鼍妖,导致妖魂灯灭,水辰河龙王知道此事,于是来兴师问罪的时候又见到狴犴已死?” 奚春雪眼睛睁开看着微笑的林澜问道。 “不错,大概我们回去之后能见到桑榆岛上久违的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林澜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眯起的眼眸微微睁开,认真严肃望着从堂外缓缓走过来的那个俊美男人。 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四十七章 离开 林澜半倚在案桌上的身躯微微站直,身体紧绷望着这个自碧落地牢里突兀与奚春雪一同消失的一号囚犯。 自从发现碧落地牢里的囚犯不见后,司狱府的三位副司狱出奇一致没有过问这个一号囚犯的下落,更加没有把狴犴的死因强加在一号囚犯身上。 更别说将这一号囚犯设为逃犯通缉。 因为在司狱府的架阁库上没有一丁点关于这个一号囚犯的记载,既不知这一号囚犯的来历背景,也不知这一号囚犯究竟犯的是何罪行关在这里。 林澜在狱中也曾试探过他几次,无一例外都没有成功,反而还被他在地牢牢房谈话时点破。 “淳主簿,余鬼判去了何处?怎么是这阳间之人手持鬼门令?” 绿袍鬼吏看到走进来的俊美男人有些奇怪,这个俊美男人不是魂魄状态,是携着肉身走入这鬼衙公堂。 “这不是你一个鬼吏该问的事情,罗刹夜叉你们且随着他一同去往鬼门关,替他启开阴北城的鬼门关。” 跟着苏元白身后走进鬼衙公堂的淳青瞪了一眼绿袍鬼吏,随即转头看着站在堂外的罗刹夜叉说道。 “你们也停下吧。” 淳青望着还在继续对着段令启妖魂劈砍的持刀斧鬼卒,眉头一皱吩咐道。 “走吧。” 苏元白低眸看了一眼手上的鬼门令,令牌不是寻常的颜色,而是紫棠色。令牌上端是面目狰狞,獠牙外露的鬼脸,下端则是撰有四字。 阴北鬼门。 若是将令牌翻面还能见到一副图景,图景内容是波涛汹涌的海浪,海面上则是悬于一座孤岛。 “不是叫你。” 苏元白抬头看着缓缓走过来的林澜,平静的说道。 林澜嘴巴微张,低头看着被玄色罗网笼罩的奚春雪三人,侧头看着案桌旁边的绿袍鬼吏,又望着两侧刀斧鬼卒。 不是叫他的话,那会是叫谁? “你需要让他们先把压在我们身上的玄色罗网解开,我们才能跟着你一起走。” 奚春雪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无奈望着一脸平静的苏元白说道。 这个俊美男人怎么有种痴愣的傻乎乎感。 “那你们把这个玄色罗网解开。” 苏元白眉头轻轻皱起,抬眸看着绿袍鬼吏和两侧鬼卒说道。 沉默。 “你们还不速速将这困魂网赶紧解开,鬼判有令将这三人释放,送往阳间,并且不得再为难她们。” 淳青轻咳一声说道。 绿袍鬼吏看着这一幕总觉得不对劲,他一双鬼眼骨碌骨碌转动,撇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林澜,瞅着鬼卒们解开困魂网的空隙,偷偷离开了公堂。 “那个绿袍鬼吏走了!” 从玄色罗网中出来的屈寒承看到案桌旁的绿袍鬼吏不见了,转身对着苏元白大声提醒道。 “走了?!就是它让刀斧鬼卒一直砍我的吧!“ 段令启也从玄色罗网挣脱出来,他真身渐渐缩小,变成寻常人般大小,望着那绿袍鬼吏离去的方向就欲追去。 “不是它,是我。”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段令启满是刀斧伤痕的身体一顿,他的蛟首迟迟不转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当作没有听到苏元白说的话一样。 “别去追那绿袍鬼吏了,我们现在赶紧还阳吧。” 还好奚春雪待鬼卒们将身上的玄色网罗拿下后,给了段令启一个台阶,没让段令启尴尬的下不了台来。 “也好。” 段令启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顾左右观望仍不看面前的苏元白。 “把他也带着吧。” 奚春雪侧眸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林澜,她望着一脸平静看不出想法的苏元白抿抿嘴说道。 她不确定自己的话有没有作用,但她能确定的是这个俊美男人应该不像他表面那样冷漠无情,否则在彼岸花平原时他应该就不会管她们了。 “好。” 苏元白望着站在案桌下的林澜,他的记忆里关于这个清秀男人的记忆几乎没有,并不像遇到堂外的罗刹夜叉一样,会浮现模糊的轮廓。 这样的人可不带,也可带,反正于苏元白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 “您应该是无需担心的,林先生自然也是有些经验的,其他几人倒要注意,一旦鬼差放你们入鬼门关后,切记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回头。 否则一旦回头,留下印记,那就真的再也还阳不了。” 淳青目光从苏元白的背部掠过,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林澜,绿莹莹的鬼眼望着堂下的屈寒承和奚春雪,段令启严肃的说道。 “多谢主簿提醒。” 奚春雪微微颔首说道。 “多谢提醒。” 屈寒承见状也附和说道。 “你就别说废话了,赶紧让鬼差带我们离开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段令启总是会出人意料。 不过淳青听到这催促无礼的语气也不恼怒,只是解开腰间的一块铜绿色的钥匙递给了在堂外等候的夜叉手上。 “你先将鬼门关附近逗留的鬼魂驱逐清理,准你可以吞食,否则有过多鬼魂出关,阴北城所有鬼吏都逃不了责罚。” 淳青叮嘱的说道。 夜叉点了点头,随即他的后背蓦然涨起两圈肉瘤,肉瘤蠕动炸开,一对血红色的羽翅从后背上舒展开来。 “你引着他们去往阴北鬼门关吧。” 淳青望着飞向天空远去的夜叉,随即转头看向罗刹说道。 罗刹点头应是。 苏元白低眸看着侧开身子弯腰拱手的淳青,没有多说什么,平静的从堂内走出了鬼衙,步伐虽说不快,但也不慢。 你走得那么快难不成你知道路不成 罗刹连忙赶紧跑到苏元白的最前面领路,心中直犯嘀咕。 “你这种主簿是永远成为不了鬼判的,就像阳间举人出身的官员永远会比进士出身的官员低一头。” 林澜并没有急着跟上苏元白的步伐,而是走到淳青身边的时候,停留了一会,低眸望着弯腰拱手的淳青说道。 “我们跟上?” 奚春雪倒没有跟一旁弯腰拱手的鬼主簿对话的意思,她回头看了一眼揉着左眼的屈寒承有些担忧问道。 “没事,一起走吧,还有一个人呢?” 屈寒承放下揉着眼睛的手,转头看着消失不见的段令启问道。 “你说他?早就去那个人身边献殷勤了。” 奚春雪侧头望着不知何时已经屁颠屁颠赶到苏元白身边的段令启,依稀还能听到段令启谄媚恭维的话语,无奈一笑说道。 第四十八章 想法 “尊上,您可知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多么的想您!” 段令启脸上浮现谄媚的笑意说道。 只是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是恶蛟之魂,并无人形,那谄媚的笑意浮现在他的蛟首上,多少有些狰狞。 “你真的这么想我?” 苏元白走在阴北城的街道上,侧眸望着屈身低头谄媚搓手的段令启说道。 “自然!您不在的时候,我在那鬼牢牢房里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段令启望着苏元白侧眸看向自己,立刻将自己的蛟爪放在身后,可是他布满鳞片的蛟躯却是无法藏匿。 “我不在意那些妖礼,你不必隐藏你的妖身。你当真是夜不能寐可这阴间天空终日灰蒙蒙,虽不见得半点阳光,但也不见半点黑夜。” 苏元白轻笑一声说道。 “我真就是如此!假若有半点谎话,那就那就” 段令启支支吾吾说道。 “那就天打雷劈,轰得你妖魂散尽,湮灭于世间。” 苏元白脸上笑意散去,平静望着段令启说道。 这一句话直接把段令启吓得哆嗦,浑身颤栗在原地。要是别人说这种话他自然不会惧怕什么,可这位尊上要是说这种话。 他是真怕言出法随。 “开个玩笑而已,你不必当真。” 苏元白微微昂首,深邃的黑色眼眸看着一个个窜梭在大街小巷的鬼魂。 这些鬼魂有在街头巷陌啼哭的小儿鬼,也有长相奇特,头发像针一般直立着的蓬头鬼,还有双手托着一个大脑袋缓慢行走的大头鬼。 阴北城的路面两侧商铺民居鬼进鬼出,门口都会挂着一个白色幢幡,上面写着商铺的名称,例如客栈茶肆,典当酒楼等等。 除了建筑皆都是纸制,与阳间并无大大区别。 苏元白的脚底踩在地面上,并不像在阳间时会发出沉闷的脚步声,而是会有踩在薄薄雪地面上的清脆轻响。 “您会开玩笑?” 段令启沉默犹豫跟在苏元白身后许久,才缓缓看着苏元白的侧脸问道。 开玩笑?! 段令启被关在监狱里的三百年,别说能听见这位尊上开玩笑,能看见尊上脸庞有丁点笑意,那都是枯木生花。 “还记得在地牢的时候我问过你什么吗?” 苏元白走上桥面,侧眸望着自桥下穿过的画舫,画舫的船头正有一个披着美女皮囊的画皮鬼正在拨琴弄曲。 画皮鬼的旁边还有一个长相狰狞,阔口大眼,头上长有野兽角的狰狞鬼,手持镶满钉子的大棒在一旁候立着。 看起来像是这个画皮鬼请得鬼护卫。 “那封送往夷梦山的书信?” 段令启绞劲脑汁的思考着,斟酌片刻问道。 “不是。” 苏元白摇摇头,望着站在前面引路赶鬼的罗刹说道。 “您问过我的事可太多了,恕老奴愚笨实在想不起来了。” 段令启都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自己想得烧起来了,只得弯腰无奈的叹气道。 “你本就是桀骜不驯的恶蛟,不必在我面前自降身份称呼老奴。我可不想哪天落魄的时候,被你变本加厉的还回去。” 苏元白平静的说道。 “我哪敢呢” 段令启嘴巴一咧,有些尴尬懦懦的勉强笑着回应道。 “真的?” 苏元白侧头平静看着怯懦陪笑的段令启问道。 段令启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觉得四海龙王哪一个龙王地位最高?” 苏元白并未继续追问段令启,转头看着前方平静问道。 “东方即为尊位,青龙又是四灵之一,所以自然是那东海龙王,可控制雨水,洪灾,雷鸣,海潮等等。 不过这东海龙王的子嗣却颇多磨难,听闻有一任的东海龙王三儿子被人抽筋剥皮,而又有一任东海龙王的一子被历劫之仙打死。 故而现如今这任的东海龙王极其约束子嗣,自己也是深居东海水晶宫,不问世事。 除非有天子诏祠龙池,设坛官致祭,以祭雨师之仪祭龙王,又或者是天帝下令,方才会行司雨之职。 否则都是自行由其它江河湖井龙王完成。” 段令启轻叹说道。 且不说这受天帝册封的每一任东海龙王惨事,光是那些方外炼气士哪一个不是喜欢龙为坐骑,以显自己威风凛凛。 况且自从神皇登建木通天之后,仙气泄于人间,古秦十二州除了方外炼气士外,又不知出现多少以境界相称的修士。 这些修士以杀龙来炼器,又或是沐龙血锤炼自身。 谁让龙族满身都是宝,龙麟可制甲,龙角可炼丹,龙筋龙皮可制衣裳,更别说价值连城的龙珠。倘若自己不能用,他们也可以相互交易。 “你想成为东海龙王吗?” 苏元白停下脚步,平静看着叹气的段令启问道。 “尊上您或许记忆还没有恢复,那东海龙王虽听起来挺惨,但那也是统率一方之海的龙王,不是那些河流湖泊的普通龙王。 四方之海,是天地间东南西北之四方的所有海洋。 桑榆岛下的沧海虽说本是隶属于南方之海,归南海龙王管辖。但神皇登建木之前,于人间敕封沧海之龙,封龙为王。 故而沧海方才用南海脱离,设立龙宫,为沧海龙王。” 段令启小声解释道。 “你想吗?” 苏元白问道。 “您可别开玩笑了,这四海龙王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们皆是由天帝册封,如今天帝不显。 除非神皇再入人间,哪怕现在天子都无法更改这四海龙王之职。” 段令启只当是苏元白开玩笑,摇摇头苦笑的说道。 “我只问你想吗?” 苏元白再问道。 “想,自然是想的,可我如今还是一头蛟躯,纵然侥幸能化龙也无非是头三爪龙,运气好点也无非四爪。 何德何能奢望那五爪真龙之躯?又哪有功德业绩得以那龙王之职。” 段令启无奈苦笑道。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东墟山千年修行也只是由蟒蜕蛟而已,几次争夺化龙机缘失败,他也明白此生大抵也就如此。 “好。” 苏元白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段令启原地轻叹一声,也慢慢随着苏元白向前而行,只是他的蛟躯越低越弯,已不见半点桀骜不驯。 宛如有一座看不见的大山死死压在他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