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旧》 第一章:清雅 天会十四年一春日,乃是金熙宗完颜亶登基的第一年,为辰龙年。 二月底,春日雪倾盆而下,千里沃野银装素裹,大金会宁城西渤海李家,那微澜苑中刚休完月子的娘子乌古论氏正躺在床榻上休息,身旁是官人李石,床榻旁的婴儿床内躺着的是她刚满月的女儿。 乌古论娘子乃是太祖皇帝驸马爷的亲小妹,现在是李石的二娘子,她刚过而立之年,正值风韵年纪,一身暗紫色衣裙衬的她端庄妍丽,又瞧她肌肤细腻柔滑,只觉温婉之意浮上心来。 官人李石,他似是不惑之年,两鬓开始发白,面颊上也爬上来了许多细纹,他自二十几岁在朝廷任命官,现如今为马军副都指挥使。 他满面春风在摇那婴儿榻,榻里面躺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婴,她葡萄般大小的眼睛水汪汪的,皮肤嫩滑细腻,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屋外鹅毛般的大雪落下,红梅映入窗,点点艳意挥洒那窗纸上。 李石轻坐于小墩子上小看那女婴,眉目间若有所思,两眼珠不停跳动。 片刻他又拿着拨浪鼓逗着她,只瞧她笑的十分美丽,宛如天籁。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牵着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一位少女。 这男儿便是当今陛下的堂弟雍国王完颜雍,也是李石的亲外甥,只见他十三四岁,已然身材伟岸,白色长袍修的他身量高大,未脱稚气的面颊已然显现出北国男子的独有英俊,瞧着真是一表人才。 他入屋时,肩上微雪抖动落下,惹他一番浅笑。 而旁边的女孩一身粉衣,黑丝编发自然垂下,额前串珠流苏晶莹剔透,她举止文雅,尽显娴静之态,这便是已然与完颜雍定亲的,出身于女真贵族的女子乌林答铭璇,她折一枝红梅捏在手中,将斗篷帽轻轻搭下来。 完颜雍走进便十分欢喜,俯首握拳说:“舅公,二娘子,恭喜恭喜!本是上月就听得舅公弄瓦之喜,谁知年初大雪绵绵多日,便也出不了门,如今寻了小雪日,便立即带了些礼品相贺。” 见到了这完颜雍相贺,李石立马答谢:“多谢大王!” 他笑着说:“舅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客气!” 这男儿年纪虽小,但说话做事像大人一般,出言有尺,做事有余,话语间沉静明达,李石不禁私下赞赏。 他让身后的侍女放下了礼品,便轻走到的那婴儿床旁边,又见这女孩生的极其美丽,便抚摸她的面颊。 一摸只觉一番细腻润滑,又见婴儿如同灵兽般的眼睛,他丝丝腼腆笑意涌上心头,开口询问:“舅公,表妹妹生的极其漂亮,叫什么名字呀!” 他宽厚肩膀抱起那女婴,不停的逗她笑。 乌古论娘子微微有些疲惫之色,稍稍蹙眉来,使力抬头说与李石对目一番说:“大王,清雅!她叫清雅!” 铭璇答了一句:“清雅!好名字,雅量涵高远,清襟照等夷!” 李石好似被点透了心思一般,他大笑说:“是,正是,铭璇饱读诗书,点透了我的心思。” 清雅看着完颜雍,眼睛睁的大大的,如水的眸子清澈见底,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物。 他见此,便道来:“清雅实在是好看!” 李石忽闪过一丝灵光道:“好看?那便等她大些许于大王做妃子如何?” 他腆着面颊抬头:“可乌禄已然与铭璇妹妹定亲了!” 铭璇望了望他泛红的面颊,便敛鬟轻笑:“无妨,无妨,多个清雅陪着,我也喜欢。” “是啊!先王在世时曾指腹为约,言道若此胎是女,便许于大王,如今先王去了,犹不可违背他生前意。” 完颜雍年纪小小,回想去年父亲去世,不禁眼面悲哀,红着眼眶,片刻又答了一句:“便依舅公的意思来,爹爹生前意,乌禄自是不能忘,便待她长大了,纳她为妃。” 他又道:“铭璇与乌禄自五岁便定了亲,如今再有了清雅,乌禄往后一定对她俩好。” 他说完又低头瞧了瞧襁褓中的清雅,他似是得了珍宝一般,抱着清雅在一旁的小墩子上坐了下来,将她面颊捧在手心,俯下头去,轻轻的在那还在襁褓中清雅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而清雅闭上纤长的睫毛,乖乖的等吻罢,她转着大眼睛看了他许久,又咧开小嘴笑嘻嘻,引的他的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他盯着她认真说:“以后便将清雅放在雍国府养吧!孤王想天天看着她。” 这少年稚气的话,引的众人纷纷笑言。此中承诺,虽是轻言,却缠绵缱倦几十载,往后的日子如何能知,不过太遥远罢了,这佳人才子,年少幽梦,但愿可得实现。 窗外大雪微落,窗内炉火微暖,完颜雍笑看那襁褓中女婴,从此便有了对这位表妹妹的最初印象,他眸如秋波,情意绵绵,心便如那团火一般燃烧着。 大约四年后的又一冬日,雍国王府内张灯结彩,府苑内外一片哗然,宾客列坐,贵人盈门。 这日乃是刚满十八岁的完颜雍与国妃乌林答铭璇成婚之日。 只见顺着那街坊,老长一条迎亲仪仗前进着,完颜雍于前骑马,身着朱红服,头带幞头纱帽,他满面红光马蹄快行,又仔细听着廊坊街道所站众人对这这盛大婚礼的赞语。 完颜雍马后乃是铭璇的彩轿与仪仗,她刚满十八,却已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美人了,一双美眸如春水,肤如凝脂,眉如月,是会宁城人口中所称谓的“大金第一美人”。 新婚燕尔,她身着华衣居大驾,首服为花株冠,以青罗为表,青绢衬金红罗托里,前后有花株各九支,还有孔雀、云鹤等图案,用铺翠滴粉镂金装珍珠结制,两翼有博鬓各四扇。 衣为翟衣,青罗制成翚翟,领、衣边用红罗纹,细瞧来看,葳蕤自生光,颦笑间,恍若神仙妃子。 她轻持着红绢金丝流苏扇掩面而泣,多年陪伴他,如今终于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郎修成正果了,她内心感动万千,喜极而泣,只瞧着那水泠泪顺着面颊上的珍珠花钿妆淌下,落于华衣上。 至夜晚,宾客皆散,完颜雍身着喜服入洞房,只见铭璇持扇端坐于榻边。 他满眼深情走近,抬手却扇,瞧见国妃红妆满身,楚楚动人,那朱唇明眸,竟温柔入心,他一见便瞬间热泪盈眶,更无法言喻。 片刻他轻拂铭璇面颊:“璇儿,你真美,美的令孤王心醉。” 她抬眸浅笑:“大王英俊潇洒,妾的心,早已予了大王。” 两人相看皆泪眼,双手相扣,紧紧相拥在一起许久。 忽闻门外有花童声:“新人喝合卺酒了!” 新人正坐,见那花童端着喜盘走入,上有两杯绑着红线的盛酒银杯,红烛下她渐露出面容,细看那花童乃是清雅,完颜雍便欣喜:“清雅怎的来了!” 清雅已然五岁,黄发初覆额,只编了两小垂辫,发间攒着两朵小红花,身着俏皮红衣,她学着大人般模样说话:“姑姑说,看了新娘子有福气,便派了我来给哥哥嫂嫂送酒和饺子来了!顺便瞧下新娘子,沾些福气,盼得我往后也姻缘美满!” 铭璇被逗笑:“这孩子,平日里又不是未见过嫂嫂。” “那不成嘛,平日里是平日,今日嫂嫂乃是新娘子,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清雅站于两人面前,细细瞧他们交臂饮下那合卺酒,又规矩的将酒杯放于案桌上,她双手相扣又接下了身边嬷嬷手中的盛饺子的小碗,轻用筷子夹着那饺子放于铭璇唇间。 待她小咬了一口后,又夹着剩下一半送入完颜雍口中,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他,私下悄悄说:“表哥哥身着婚服极是好看!” 她咧开嘴笑了笑又将碗放下问两人:“可生吗?” 铭璇欢喜若狂:“生,生!” 完颜雍则瞧了清雅那微垂的小眉,顿了下接了话:“生!” “那便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礼罢,铭璇拉过清雅的手,给了她些金豆子说:“咱们雅儿今日看了新娘子,以后必定也会有福气的,待雅儿长大后入国府来,也会如此美丽!” 她虽年纪小,确已懂得其中意思,看了一眼自己带些红印的手,将其收回笑道:“好嘞!” 铭璇勾一下她的鼻子说:“待你入国府之日,便是咱们合家之时,然后咱们便是妥妥的一家人了,嗯?” “好,好嘞,清雅也盼着那天。” 她正当稚嫩年纪,对儿女感情无可理解,只顾瞧着自己为新郎的表哥。 完颜雍蹲下身抚摸她的小脸,又像往日一般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对她笑着说:“清雅如此想与哥哥在一起吗?那便快些长大。” 她听后,面颊微红,泛起一丝羞涩,她垂眼轻轻点头,又抬眼对视他:“清雅便告退了!” 第二章:长大 俩人看着她如小鹿般跑了出去,便相视一笑。 铭璇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感叹:“记得初遇夫君,也是四五岁时,如清雅一般,两小无猜。” 他立马将她拥入怀说:“是啊!竟是如此之快,咱们已然相伴十余年了。” 相依片刻之后,他拿出一方精致盒子,取出一只七宝璎珞手镯,七宝乃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是完颜雍亲自所编制,他将攒七宝的手环亲自给国妃带上道:“今夜良辰,往后岁月,孤王以此环,扣你心!咱们一起厮守一辈子。” 他靠近她的粉面,轻取下她乌发间的凤冠,将她两颊捧起,渐吻上她的唇。只瞧那帐外红灯摇曳,暖光映射在少男少女身上,洞房花烛夜,红灯高照朱帐,帐内新人缠绵,共享此夜良辰。 屋外红晕灯笼被晚来寒风摇曳,柱廊间,清雅背伏新门,蹒跚步履在地上印出小小脚印,又小心翼翼透着门缝望里,见屋内红烛高照,囍字连贴,对面书案还插着那一束鲜艳红梅,花儿开的正艳,便如当时喜事一般美好。 她又听两人洞房蜜语,愈加感慨,便自行独立门前,敛面而沉思,只待了寒风冽过,冻的她小脸泛红都不肯走。 幼小心灵,却也不懂儿女情长,只是心中万般羡慕,羡慕这红妆十里的场面,更羡慕两人的深情。 她心中以为往后待她桃李之年,也会如此与一郎君结发,共渡此生空空,想到此处,她不禁暗自敛面轻笑,在廊上停留许久。 时间匆匆忙忙,熙宗皇统八年又一冬日,渤海李家暖阁内炉火正旺,阁门外大雪稍停,那院中欲滴红梅映入窗,竟添些暖意。 正值总角年华的清雅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清茹一同在阁内习字。 “二姑娘,主君吩咐您与三姑娘将今日所习之字悉数呈于他瞧瞧!”随着贴身侍女翠荷小跑过来,清雅抬起本专注写字的双眸。 她着一身浅兰襦裙配着带绒领的披风,微黄发轻垂脑后,两只小辫攒成小发髻垂于两耳,水晶眉心坠流苏伏于额前,头戴两朵白色绒毛垂珠钗,耳着银丝镶白珍珠坠,略带福相的小脸嵌一张朱唇,柳叶眉下是两颗灵动眸眼。 她秀美身姿伏于桌案,听得翠荷两声莺啭,轻轻将毛笔置于白瓷笔搁上,抬首一笑:“好,知道了!” 对面桌案便是妹妹清茹,是为先前大娘子拏懒氏所出,她还有一个同母年二十的哥哥奎可。 她则与六岁的李献可同母,是先娘子过世之后,陛下亲旨将清雅的母亲乌古论氏扶正并封诰命四品恭人,她也从庶女变嫡。 那身着藕粉襦裙的清茹,面色愈加红润,肌肤白皙透亮,身量也显得丰满些,她轻伏于桌案,如花的面颊贴在宣纸上,瞧一眼她,直觉女若桃李初红。 她见清茹此时伏于桌面上已然睡着了,便默然站起不理。 清茹身边的侍女翠桃才唤:“三姑娘,您醒醒,主君召你前去。” “三姑娘,三姑娘!”翠桃见清茹不起,便试着推她。 可这一推便不得了了,她被吵醒便十分不耐烦,斜着眼冲着翠桃便是一通吼叫:“做什么啊?何事?” 她厉声将翠桃训斥一番,翠桃吓的不敢抬头:“姑娘,主君说给他瞧瞧您今日习的字。” 清茹不耐抬眼看了一眼清雅,抱怨来:“烦死了,怎的又要看,天天习这些有什么用,早晚不是要嫁人的。” 她是见惯了清茹平日的处事作风,便也对其不理睬,伸手将所有字张置于一叠放于桌案上,又说:“翠荷,绣楼里还有些早上习的字,我去拿下来吧!” “楼梯上下危险,翠荷扶姑娘吧!” “嗯嗯!” 清茹见她丝毫不想理,便道:“清雅,你怎写了这么多?” 她伴着些冷漠来瞧,又忽而微笑,话语间带些讽刺:“三妹妹约礼周公,我自是不好叨扰,便顾自写字了!” 清茹来一声嗤笑:“嗤,装什么啊,你本姿容平庸,再努力还不是得嫁人,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能改变什么啊?” 她听后虽有怒气,却隐忍不发,径直走出了门去。 清茹对她行为十分不悦,口中喃喃自语:“切,一个填房的卑贱鄙儿,从庶女爬上来的,还敢在我面前买弄。” 说罢清茹打着哈欠走于对面桌案前,翻看了一眼她的字张,口中也不禁夸赞:“她这瘦宋体写的当真是漂亮!瞧着她样貌倒平庸,这满身的才气道是真。” 又嘟囔着嘴:“你若写的好,那我怎么办?” 清茹端详那字张一番,便又白眼邪笑:“但我偏不让你好看!” 说罢,她提笔取墨,翻看那一页页纸,又满脸得意随意落下一笔后摇着头说:“这下,看你如何解释。” 待清雅拿了一沓帖子下来时,清茹已经将字张整理好了回坐于自己桌案前,两人一同拿起字张走出。 至洒轩,李石坐于扶手椅上,见两个小女走进,他慢放下手中的茶盏于旁边的茶案。 清雅带些谨慎之色走进,将字张呈上:“爹爹,这是女儿今日所习,请爹爹瞧瞧!” 李石一脸严色接过呈上的纸张,细细翻看,一抹浅笑渐浮现,他抬首说:“不错,清雅的瘦体字越写越好!” 她听过,十分勉强一笑,又见李石挤眼细看,她将手中绢子攥紧。 平日里李石管教她颇为苛刻,只要是所学东西,不允许出现一点差错,便是一点瑕疵,清雅也会因此受罚,被李石打上数十手板,因此清雅内心深处无时无刻都在恐惧。 “清雅!” 听得李石忽叫她,她抬首:“哎!爹爹何事?” “你与为父说说,‘世人见我恒殊调’的下一句是何?” 她立马迎笑道:“爹爹,乃是‘闻余大言皆冷笑’。” 李石将那一摞纸重放于案桌上:“既然知道,你自己瞧瞧你写的是什么!” 清雅疑惑十分走过去细看自己的字,瞧见那纸上写的是:“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太言皆冷笑。” 她看过立马摇头否定说:“爹爹,女儿确是写的是‘大’而不是‘太’女儿向来做事谨慎,怎会没有注意这明显的错!” “可这白纸黑字都写着呢!”李石厉声道。 她悄悄瞥了一眼清茹,此时清茹暗自欢喜,便知乃是她做鬼,便也不再辩解,悄悄忍下了。 李石见她不语,便说:“平日里,让你好生习字,全当了耳旁风,来人,拿老夫戒尺来!” 侍女呈上一方长戒尺,那竹板戒尺已然被磨的平滑了,李石拿过便凑到她面前说:“手!” 清雅十分熟练的摊开手指,她如白玉般的手掌带着些红色戒尺印记,她瞧着手掌咬紧牙,漠视那戒尺的一起一落刷在她还未好全的手掌上,内心毫无波动,麻木不仁。 李石边打边说着:“让你好生习字,便是左耳进右耳出,以后若是嫁人了,你这般无才无德,别个是要说我李石教出的女儿是个草包!” 她忍着泪水咽下,待李石打完了便俯首:“清雅知错,便立刻整改。” 李石又拿着戒尺指着她:“你改,你改的还不知这一点,你便以为为父不知你私下里在想何,便警告了你,若再与那人偷偷私会,那就不要在我李家待了,才多大的姑娘,以后还要入雍国府的,竟如此不知检点。” 她抿着嘴,攥着拳头说:“又是这番话,我从小来,爹爹哪一天不说,爹爹为何要给我早早打算了,我便没有选择权力吗?” 李石见她这般呵斥便怒不可竭,拿戒尺指着她:“你这个逆女,婚约大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到你私谈,幼时你表哥哥待你如掌上明珠,事事周全,他只不过去了辽阳府五六年而已,你便如此忘恩负义,私自心仪他人,你表哥马上便要回了京城,你若不想丢人现眼了,便老老实实的待在闺中。” “亲情怎可当儿女之意,爹爹,你糊涂了吗?您便放下此事不可吗?” “简直荒唐,我李家是何等权势?亲王金口玉言,如今要出尔反尔,你便不怕被杀头?” “表哥哥并非杀戮之人,他自是不会相逼,自不会像爹爹一样紧拽着这事不放的。”清雅听到李石呵责,更加忍无可忍,她冲着李石大喊。 清茹立马火上浇油:“清雅,你怎对爹爹说话的,半点分寸都不知!” 她面不改色:“依三妹妹你的意思,你懂分寸便你嫁如何?” “你!” 李石怒起:“少在我面前辩解着,是与不是,为父自有定数,倒是你,你要给我回去好好反思,无事不得从绣楼下来。” 第三章:进退 回到绣楼她便立马将手浸入木盆热水里,又使劲搓揉着那手掌上的红肿处。 翠荷站在旁边看着她红肿的手掌心痛不已: “这三姑娘,尽是使了些阴手段害姑娘被罚。” 她慢慢平静下来拿着绢子快速的揉着自己的双手:“我早便习惯了,我是瞧着她是我亲妹妹不与她计较罢!自家姐妹,不用为了小事伤了和气罢!” “姑娘总是迁让着,莫要助长了这种歪风邪气便好。” “我是有分寸的,她若是做过了头,我必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翠荷轻揉着她玉掌间的那片红肿,又道:“姑娘,您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下次便不要和主君犟嘴了。” 她又缓缓拿出手,坐于床榻上轻声说:“为何不,本是我自个人生,为何不能由着自个,我才十二岁便被如此安排了,我心有不甘必得反抗到底。” “可姑娘,雍王被陛下召回,估摸着明后日便要到京城了,到时候便不好办了。” 她顿顿首,望着窗外那一枝探头红梅说:“我也不知如何,幼时他如父亲般疼我宠我,可时隔六年间,我已然有自己的思想了,如今真不知道对他是何感情了。” 绣楼内,她轻走到栏前,瞧着那支探头红梅出神,她指间掠过那娇艳欲滴的骨朵儿,不禁自行念着她心上人,又在心中划一道深浅来:“我,明白自个想要什么,也知道自个要与我爱的人相守,可元功,你可知我心吗?” 她口中所念,皆是一片钟情,心中所想,也无人可代替,元功——乃是当朝亲王宰相完颜亮,他权倾朝野,志比鸿鹄,觊觎堂兄完颜亶的皇位多年,一心想要妄图取而代之,因此天下人大多避之不及。可于清雅心中,他才华横溢,伟岸宽和,是世间万物不可替代的。 翠荷低头垂着眸子说:“姑娘,您还念着宰相大人呢!婢子说一句话来您别多心,他怕是为了姑娘您母族的势力才留情于你的!” 她哪里听得这些话,立即驳回:“怎的你也这般说,莫要听信了流言,殿下平日里,你也不是没有看见,他意气风发,态度宽和,绝不是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奸邪狡诈。” “姑娘,您年纪还小,必是不懂得什么的,莫要枉费了自个的情意。” 她望着翠荷那双低垂的小眉,又望望远处素野千里,双手抚下那木栏上霜华,以着坚定的语气道:“莫要再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儿,我明白,他于我心中是最好的。” 她年少轻狂,只相信了那所谓的情感,便是旁人一点话都听不进,可细沉静下来想,她自己恐怕都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这两个男儿,也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寒风拂过,那红梅花瓣被吹的漫天飞舞,轻落于她微黄卷发上,远从下往上看,闺中愁情,女子独立与梅作伴,此中孤独,无人可知。 待到第二日,她起了大早在绣楼栏杆边练着琵琶,她居一把扶手椅,手捧琵琶细作弹,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曲《霓裳》悦耳动听,徐徐方尽,绣楼下经过的小侍女无不窃窃私语,私下称赞。 “二姑娘这琵琶弹得真好!” “是啊!是啊,二姑娘如此才气,真不明白主君为何偏心。” “是啊!老是偏袒三姑娘!” 几人私话,她在楼上听的一清二楚,却也不加理会,她心里明白,无论自己如何优秀,在这李家人心里都未有半点波澜,所以便不管这些,独自一人倚梅而望。 “你们在议论何事?”一声朗如珠玉音入耳,众人回头来看,原来是嘉祥郡主完颜颖。 她本想找清雅玩,却瞧着一大堆人在绣阁下议论,便好奇走近。 她身为皇族女,乃当朝宰相亲妹子,正当豆蔻十四,一身青莲色华服在身,头发半盘以金丝钗攒住,耳着金珠坠,颈间挂七彩璎珞,云肩丝丝攒珠连,腰间玉玦声绵绵,她一眸清水星光点,面若霜雪颊为绯,一张微动间,万般千秋皆失颜,一颦一笑皆如同春日阳暖。 众人见她皆伏地请安:“郡主万安!” 她俏皮笑笑,挥着小袖来:“都散了吧!” 小侍女散去,她轻抬头喊:“清雅,快些下来,我与你说些事!” 清雅低头穿过那一树红梅瞧见了她,便立马扬起笑颜来:“郡主来了,我这便下去!” 清雅携笑而置琵琶,又款款走下,完颜颖见她便立马拉着她的酥手:“瞧着你,倒是勤快,一大早练琵琶。” “我本鄙陋,若不增些才气,便真不知有何优胜处了!”她垂头而敛鬟。 完颜颖拍拍她的肩:“清雅,莫要谦虚着,你比我都要有才气。” “你莫要这般夸着我,我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必掂量的清楚。” 两人走于长廊上,完颜颖瞧着她沉静片刻便立马拉她要走:“好了,莫要纠结这多了,清雅,快些,四哥哥在府门外等许久了!” 清雅缩了一步:“可……” “哎呀!你爹爹不是上朝去了吗?好不容易哥哥今个请了休朝一日,莫要浪费了时间。” 两人小跑着经过微澜苑门口,便遇上了清雅年轻的母亲恭人乌古论氏,她一身素袍在身,绾着随意的发髻拉着六岁的李献可从里走进,见两人欢快的在廊上跑跳便问:“郡主,你们这是去哪?” 完颜颖是个机灵鬼,她眼珠一转笑嘻嘻的道:“恭人,我与清雅一同习画去,可行吗?” “姐姐可以吗?” 恭人有些犹豫,又瞧了一眼远处:“好罢!瞧这时候,你爹爹便要下朝了,你早些回来,莫在岐国府多生了事端。” 清雅乖乖点头,完颜颖便立马拉她迈着碎步走了出去,两人便是如两朵献花一般在这素洁的院子里绽放着。 而那李家四少郎李献可瞧着两人走了,便抬头说:“姐姐,我也想与二姊姊一起。” 恭人将献可脑后的小发辫摸了摸,又将其发间抹额整了整说:“哪里有男孩子与姑娘家一起的,旁人瞧见了便是要笑话,你便好好读书写字吧!你爹爹让你读的书可读完了?” 献可立马答道:“儿早就读完了,即刻便背给姐姐听罢!” 他使着力气拉着恭人的手往自己房的方向走,而恭人则转头瞧了一眼清雅远去的背影,她有丝丝放心不下,片刻才随着之走了。 第四章:习画 李府外,华丽的郡主小架停之,居马车内却是意气风发岐王完颜亮,他身姿伟岸高大,仪表堂堂,一身团纹月白广袖儒服在身,着深兰色长衣,下衣上衣襟边绣满祥纹,腰间配四块玉佩与香包,肩上灰白绒毛领,领边垂有精致珠玉,发编全部以虎纹金冠绾住。 他眉毛粗密微上挑,脸部细腻光滑,高挺鼻梁,一眼望去便心生畏。 “四哥哥,你瞧,清雅来了!”随着郡主掀起车帘的瞬间,完颜亮立马抬首,仿佛眼前忽而豁亮。 清雅抿着嘴,露出绚丽笑颜轻轻点点头:“大王!” 他嗤嗤一笑,伴着些成熟粗哑的声音,又扶手示意她于身旁的台子坐下:“孤王等了老半天,怎的你李家是比岐国府还要大吗?如此难走。” 她提着裙子坐下,娇俏回答:“大王再这般语气,我便回去了!” 正要起身,却又被完颜亮一把拉回:“清雅,故意逗你玩的。” 马车奔走,两人并坐相看,深情满满,完颜亮瞧了一眼她的微黄的头发,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到道:“清雅,近半月不见了,你像是瘦了一般。” 这完颜颖便坐于她对面,瞧着两人我看你你看我,眼眸之间都是深意,便只觉有趣低下头悄悄的抿着嘴笑着。 清雅敛面而答:“并无,大王想多了,我很好。” 完颜颖稍叹息:“哎,四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那李大人对清雅如何,动不动便是板子!要不就是不让她吃饭,若不是我每次打着幌子说邀她习字习画,可多加照顾些,否则清雅不被打死便就是饿死了!” 完颜亮轻拉过清雅肿着的手,却惹她一阵痛,又看她饿的玉骨凸出,便气不打一出来即刻便要冲出去:“他又打你了?那李石,越发过分了,孤王即刻便去找他去!” 她伴着些焦切拉住完颜亮的衣角答:“大王,无妨的,你万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可他会越发过分,你瞧瞧你这手被打的,这会宁城哪个千金不是被宠着的,小妹平日里,孤王连说都舍不得说她一句,哪里有娇弱之骨承此痛楚的?” 清雅佯作开心,立马拉过他的衣袖让他安作坐:“不打紧,我从小习武,身子骨硬朗着,这些小痛并无大碍,你也仔细思考着自己些,你是当朝宰相,又才华横溢,陛下本就有些忌惮,若再为我与爹爹起了什么冲突,那必有人说宰相恃强凌弱,随意给你扣上什么个罪名帽子的。” 完颜亮听了之后觉得言之有理,便又心疼的瞧着她:“那你便要一直忍着吗?” “我自是学着不在他眼前头晃着便可,也不与爹爹硬碰硬,清官难断家务事,大王若插手了,怕是对你我都不利。” “哎,瞧着你如此,孤王真是难受,但孤王却只能供些你需要的东西,也无法护着你。” 她依然浅笑嫣然:“有大王的关心,我已然舒坦多了。” “四哥哥不妨待雅儿及笄后便娶她过门啊!这样哥哥你护之也是名正言顺!” 完颜颖忽而出了这主意,却又低头思考半天:“不过虽言轻巧,确实难办的,一来最大的问题,便是李大人千万个不愿意,二来即便是清雅嫁过来,也是个夫人名号。” 完颜亮听后自是沉思一番,他见她稍垂头来,便捶着胸膛,胸有成竹:“夫人也是国夫人,想来,也是不委屈的,清雅你也好好思考了,孤王也早做打算。” 他言语声音铿锵有力,让她深信不疑,便也未有去追问他有何打算,反正不管有何事,她都相信他,会有所行。 马车停之,车夫喊一句:“大王,国府到!” 三人下车,完颜亮先行一步入府,清雅与完颜颖戴帷帽相辅而行。 完颜颖的沐柔轩收拾的极其好看,远瞧着极是气派,这样大的苑落,便如皇帝公主的宫殿一般。 冬日雪未扫,却在两梅树之间开了一条路,三人顺着路来到屋内,完颜颖与她并排坐于两方书案上,画纸旁皆是装各色水墨的小瓷盘。 清雅的画技与琵琶技大部分乃是完颜亮所教授,便与他一样爱画俊马与美人图,只见她提笔取墨,一笔一落,又换小笔蘸取细细涂之,周而复始间,一匹白色骏马驰骋于原野,风姿跃然纸上。 他靠近她,欣赏了一番清雅的画作说便开口夸赞:“你画技有长进,不过这骏马图留白太过,总有一股意犹未尽的感觉,孤王觉得应当改动些。” 完颜亮极其崇尚汉文化,他雅歌儒服,通晓诗书,常与汉官一起品茶论道,抚琴习画,他文采过人,所作诗词与画作,文人骚客四海贤士看了都要感慨称赞,所以清雅与他相投意数年,也对其书画之技耳濡目染。 他一边教着一边讲解:“画讲究写意,留白自要恰到好处,还有下笔间,该缓便缓,该果断便莫要犹豫,你瞧瞧你画的马儿,便真当是姑娘家骑的马,无半分驰骋原野的豪气。” 她仰头来:“瞧瞧,才让大王教了小会儿,便骄傲起来了,大王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自是不如你,若不然怎会你是师,我是学生?” 他侧脸过去瞧她:“孤王教你如此多,又学画来又习琵琶,你倒是如何报答了?” 她敛面而笑:“这些话,大王明白便好,便不多说了。” “好,孤王自是明白的,来,仔细着孤如何下笔的。” 他静静坐于一旁瞧着他轻添笔,他绘画之时,认真十分,那姿态恍若江南温润,却又带些北地坚强,透过窗明,他英俊侧脸映入眼帘,她本要专心看他画,却不知不觉将目光转向他。 “这便好了!你瞧这样是不是好看些?” 他修改完毕便与她相视说话,忽而对上她温柔的眸子,又即可便抓住她的脑袋:“怎的走神?孤王教你也不好好学着。” 完颜颖瞧此状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她轻捂住唇:“哎哟,马儿哪里有英俊男儿好看呀!” 她立马便脸红起来:“怎的了,长的英俊不是给人看的吗?” 他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指间勾起她发间的坠珠与绢花说:“好,待你嫁过来,便好好看!” 完颜颖略有些吃醋,摇摇头来,将两手一撑:“真的是受不了四哥哥了!” “怎的了?”他听后便侧过头瞧着完颜颖那娇羞的样子。 “明明自己喜欢与清雅相约,还偏偏不让我与克宁走在一起!” 这完颜颖口中所说的徒单克宁乃出身徒单家的玉树临风的男子,他寡言少语却温和多情,在内宫任禁军统领,完颜颖与他自小相识一心想有一日可成良缘,可奈何完颜亮极其宠爱她,绝不让两人走近。 “那小子有什么好,让你天天魂不守舍的,你是宰相之妹,天下什么好男儿你选不了非选他,”完颜亮口中振振有词,说完把头一扭。 清雅看兄妹俩拌嘴,觉得十分有趣便献上谏言:“大王,我也觉得徒单统军是个不错的男儿,若郡主喜欢,你也不必如此存偏见啊。” 她说完对郡主挤眉弄眼,他瞧了一眼她,又回头瞧了一眼郡主,拍案而道:“好啊!果然你俩是密友,如今是要合伙将孤这个亲王给炖了煮了。” “四哥哥实在是无趣,在国府天天念着受不了你那些个小娘子,若不是经我认识清雅,你便还是天天被莺莺燕燕围着,让你头疼,哥哥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后啊,我便不帮哥哥去约清雅了。” “你不帮便……” 完颜颖一愣:“便如何了?你若敢欺负我,我自是要告诉嬢嬢……” “雅儿也不知怎的就中意四哥哥了,便瞧瞧他有多异类,我女真族尚武,我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充哥哥与大姐姐早早去了,兖哥哥剑法了得,襄哥哥与衮哥哥都勇猛精进,二姐姐三姐姐也是骑术精湛,可谁成想着四哥哥做为这岐国府的顶梁柱,便是与其他人儿不一样,天天儒服雅歌,眼中皆是些诗书典籍,喜欢些汉人的东西。” “再瞧着,四哥哥威猛高大,身姿伟岸,长相也是一副霸王样子,别个一瞧便心生畏惧 ,可惜了,他偏偏被汉文化同化,行事那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他瞥眼皆是嘲讽:“你一个小女子懂什么,汉文化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不然当年拓拔大魏为何拼命汉化?” 清雅立马上前劝和:“好了,便不吵了!习画呢!” “不,今日孤王便要与她说明白了!来,你过来!” 完颜亮一把拉过郡主在眼前,说了好一通话,三人便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连一旁的画作都给忘记了。 清雅瞧着他俩人兄妹争吵,却依然情深,便不禁湿润了眼眶微垂头掰着手指,这般亲情,本近在眼前,却在她心中万般陌生。 第五章:惩罚 屋外寒风掠过,半簇梅花随风落,那白雪夹杂红梅,竟如画一般美丽。 待午膳时刻,李石已然回府,他摘下三梁冠入微澜苑,又拍了拍那绯色罗袍裙,瞧着恭人在书案旁教着献可读书写字,他脚步放轻了些,悄然坐于交椅上。 献可拿着书走到他前呈上,恭恭敬敬的说:“爹爹,您回了,今日儿读了牧之先生的诗赋,即刻便背于您听!” 他沉静不发,翻看了一遍书,撑着额头说:“为父今日有些疲乏,你便找二姊姊吧!” 献可怎知其中利害,他直言道:“二姊姊不在,去了和嘉祥郡主……” 恭人怕他继续说下去,即刻便打断了那稚语:“献可,来,我瞧着你背便是!” 虽未尽言,李石却已浮上半丝不悦,他转而问:“娘子是如何管教姑娘的?怎的又让她乱跑!” 恭人征了征,直直站在李石面前:“今儿个嘉祥郡主来了约她习画,妾便让去了!” “娘子便是以为那丫头去习画,不过为私会那岐王所打的幌子罢!” 恭人马上便走过来坐于他身边:“官人勿怒,清雅绝不会如此的!” “哎!” 他摇头叹息间,清雅携着灿烂走进,翠荷手中提着一包糕点随其后,刚踏进门口便见李石居正坐,她立马收了笑容敛面走上前去:“爹爹,您下朝了!” 李石见她回来,便忍了忍怒火对恭人说:“娘子将献儿带下去罢!” “官人,清雅回来了,便让她回绣楼吧!” 李石挥手示意让她下去,她执意不走:“官人……” “娘子便下去!”随着厉声,恭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她在原地顿了顿,看着清雅。 她顿了顿说:“姐姐,您便先带四弟弟回他屋里吧!” 恭人蹙眉难展,进退两难,她拉着献可走出屋,在屋外廊间焦急守着。 待两人走出,李石即刻怒发冲冠,将桌上茶盏摔个粉碎,那碎裂声音吓得翠荷一惊立马伏地。 恭人瞧着不对劲便要进去,却又被身边的侍女莫樱阻拦。 “大娘子,您若劝便是火上浇油了。” 李石走到她面前,手指着她眉心花钿,唾沫都要溅她一身了:“你这个逆女,便是当为父的话是耳旁风,瞧瞧你成什么样子,一个姑娘家,竟私自跑到人家宰相府,丢尽我李家的脸面!” 她轻轻道来:“爹爹,我女真儿女不似汉人拘谨,女子相对自由,再说我又不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你所言极是,可你去往岐国府,难道不是为了与岐王私会吗?为父说过,你表哥将回,你这般成何体统。” 再次提起那番旧事,她万般心酸,胸口存些气韵一起一伏:“爹爹,我与表哥哥乃是兄妹之情,并无其他意思,表哥哥有表嫂嫂,还有两个夫人,我去了算什么啊!” “可岐王还不是妃妾一群,这两者有何不同?” “不同,……,我想来,便今日与爹爹说明白了,女儿仰慕岐王已久,望爹爹将旧事放下。” 清雅小小年纪,却说出儿女情意这话,相当于是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李石怒不可竭,拿手指指着她:“这青天白日的呢!你瞧瞧你口中尽是些什么荒唐话,你是要气死为父也。” “爹爹,完颜亮是亲王宰相,自是比表哥哥更加显贵,爹爹为何肯接受表哥哥而不接受他。” “姑娘家嫁人不是要嫁的贵,而是要嫁的对,那完颜亮是何人,诡计多端,机关算尽,又喜欢拈花惹草的,你入了他家,自会有吃不完的苦头。你又瞧瞧你表哥哥,性格沉静明达不说,他久典外事,明祸乱知节俭,独自将辽阳上下休整的井井有条,你嫁了他才会真的幸福了!” 她嗤之一笑:“表哥哥自然是优秀,可爹爹未曾与岐王接触,怎知道他不好,便听了众说纷纭,便以此下定义?” 李石呵斥道:“是,他便是不好,为父养你一趟,为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是与他接触了吗?是接触到什么程度,是私许了终生,将你清白之躯奉上了吗?” 她忽而觉得李石真是曲解人意,更有些无理,便又蹙着小眉:“爹爹你是何意啊!我自小到大什么秉性,您不知道吗?我怎会做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如今我是想着能自己选择终身大事,爹爹为何要牵扯其他。” 李石冷笑,又嘲讽她的无知:“你选?你才多大,何况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从父,你饱读诗书,连这个都不懂?” “我就是因为读过书,才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即便是爹爹阻难,我也自会想了办法,我要嫁便嫁我中意的人儿。” 李石收了手,插着腰来背对着她,怒不可竭,颤抖声音:“你这个逆女,真当是如雷的胆子……,你如今要反抗着为父这个主君了?” 他厉声对外吼一声:“来人,上家法!我便瞧瞧你还敢不敢存这样的思想,我李家内帷风行正刚,今日即便是打死了你去,也不可让你如此败坏门风。” 翠荷吓得大惊失色:“主君,您息怒!” 相对之下,清雅却格外坦然:“打,你便把我打死去吧!从小到大我早就习惯了板子鞭子,你早些把我打死,我便早日见了萨满娘娘。” “我便早日与萨满娘娘说了,爹爹如何把亲生女儿当礼物献给别人的。” 她说这话时,渐渐哽咽不能自已。 “好,如今你是不得了,给老夫打,不准停!” 李石颤抖着手招了一下,在站其他闲杂人皆走出去将房门紧闭,两侍女抬上一方长凳,将她按住,又掀起外裙只留了一层内裾。 恭人闻此言立马挣脱了莫樱的搀扶,一把打开房门走进去,立于李石面前,小心翼翼着说道:“官人,清雅还小,承受不住杖责,你便罚她禁食都可。” 献可也跑进来,伏地不起:“爹爹,您息怒,二姊姊娇弱之躯,若再如此,怕是要坏了。” “此女多次忤逆不孝,与娘子也脱不了干系,难道你想让她步你的后尘吗?” 恭人闻此言,便额前青筋暴起,一股脑便要上去拉住的,可旁边几个眼力劲好的侍女,几双手把恭人拉住,任凭她再怎么去挣脱,也无济于事。 屋内轻烟弥漫,清雅在灰暗灯光下承受着侍女木杖的一起一落,她奋力抬头,额前的珠钗与吊坠散落一地,只听得珠碎声与杖责声连起。 而恭人在一旁抽泣,献可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掉。 献可伏地泣不成声,将小额头磕着:“爹爹,儿求爹爹,儿求爹爹!呜呜呜。” 她微黄头发散落,缠绕双眸与脖颈,面庞被涨的通红,眼睛血丝累积成泪汇着额前的汗水淌下。 片刻,清雅内裙上渐泛起鲜红血渍,侍女见后不敢再下手,相视而望。 朦胧之中,她听得李石问了一句:“你可改吗?” 她孱弱之声依然不从,咬着牙片刻不说话。 李石听她这样嘴硬不肯求饶,便招手示意侍女再打,那木杖落的更重,打的她臀间血与衣裙粘连,鲜血淋漓。 只听得她口中若有所言:“李清雅,你不要做什么礼物,不要。” 侍女下手很重,打的她全身瘫软,指甲都嵌入了木凳里,她如同死人般伏于木凳上,双手与脑袋无力垂下。 恭人如同锥心刺骨,立马向前扑上去,双手捧起她泪迹斑驳的面庞,撕裂的哭泣,这时那两个健硕侍女才停了手,两人相视而望。 “清雅,清雅,我的儿!” 清雅孱弱之声唤了一句:“姐姐。” “我在,我在,咱们去瞧郎中,去瞧郎中。” 恭人泪眼朦胧即可唤了侍女:“翠荷,你唤来惜意,将姑娘先送回绣阁,召来女医给她瞧瞧。” 说完,恭人先是走到那两侍女面前重给了两人耳光,让两人退下,之后转而向李石。 她怒气冲冲站起以手推了下李石,垂泪连连:“李石,清雅才多大,你把她打成这个样子,你不就是抓住我那点往事不放吗?你若看不惯,便一纸和离书拿来,我即刻带清雅回我乌古论家。” “你想怎样……,你觉得你如今还有脸面回吗?” “如何没脸面,哥哥自是心疼我,自是比在你李家忍辱负重的好!” “荒唐……” 两人争吵间,梁惜意疾步跑到了,只瞧了她肤色白皙,体貌修长,穿着束腰窄袖襦裙,脚蹬一双绒靴,暗红绣团纹的裙腰间配有长剑,两小垂髻间围着红巾,颇有习武人之神采。 她疾步进屋,看着这惨烈场景,忽而红了眼眶,立马上前双手扶起清雅来,又在翠荷的搀扶下将她送回绣楼。 而小献可流着泪拾起清雅散落的珠钗,便跟着走了。 恭人泪眼朦胧看着几人走出,转而面对李石:“清雅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你便如此糟践她,从小你便对她苛刻至极,不是板子便是鞭子,如今你是要将她打死吗?呜呜呜呜呜。” 第六章:负伤 她瘫坐在地撕心裂肺的哭泣,哭声凄然让人一阵寒噤。 李石拉起她,她挣扎不起,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他怒然而站:“为夫这是为她好!” “为她好,你怎的如此自私,你以为我不知你怎么想的,你想利用我乌古论家,来巩固你那外甥的势力,便要将我的清雅献给他。” 他奋力将她拉起,粗暴的将她甩于交椅上坐着:“你起来,你起来!你这样成何体统。” “你怎如此见识浅薄,那雍王见识过人,沉静明达,清雅嫁过去是乃是亲王妃子,还会委屈了她吗?” “你以为入皇室门,便是荣宠无数是吗?你瞧瞧你自己的亲姊,入了先王府落了什么下场,年轻时被太妃苛待不说,晚来落了个皈依佛门的下场,清雅本在李家便受尽折磨,小时便被你那先头娘子万般刁难,而你个冷血的老匹夫,任凭那拏懒氏作威作猖,如今你还要将她送入皇门,你是非要了她的命吗?” 她坐于那椅子上不停的抹着泪水,哭声凄然连屋外的奴仆都私下里低头。 可李石无半分情意,他继续说了下去:“那丫头与禄儿打小的情意,自不会落的像长姊一般下场,而如今那逆女不听管教,如何是好?” 她苦笑道:“可笑,竟是可笑至极,清雅到底不是你的骨肉,你自然只是把她当做棋子,随意摆布。” 他背着手,瞪大眼睛:“好,便是如你说的一样罢!是又如何,我养她十余年,总得有所报答吧!姑娘家出嫁前从父,必得言听计从,万不可忤逆。” “老匹夫,你个老匹夫!我终究是错了,不该嫁来你李家,不该把清雅生于这是非之地。” 他越来越来劲,三分讥笑:“我李家还亏待你了?便瞧着谁年轻不检点,做出羞耻事来,到头还要我李家收场。便与你说了清楚,李家乃我当家做主,还没轮到你越俎代庖,姑娘和儿我自有安排,你便做好你分内事即可。” 她听过颤抖着双肩,挥泪如雨,拿着拳头把那茶桌垂的吱吱做响,又使劲攥紧了自己的绢子,恨的牙痒痒,将头埋进怀里撕心哭泣。 李石挥袖而去,他的冷血与无情让人不寒而栗,原来这十多年他不过是披了一副慈父皮囊,内心却是虎狼之意,真当让人不寒而栗。 待晚间时刻,恭人整顿了情绪才决定去瞧瞧清雅,她面庞有些憔悴被莫樱搀扶着上了绣楼,每一步都仿佛艰难万分。 撩开那层珠帘走进,大少郎李奎可焦切坐于屏风外,他眼底皆是担心神色,双手无处安放。 见恭人走入,他即刻站起:“姐姐,您来了!” 她焦切走过去:“奎可,清雅,如何了?” 奎可摇头:“不大好,方才女医已然瞧过,说是皮肉伤有些重,需每日细细涂药,现在娘子在给小妹涂药。” “哎!姑娘便是如此糟践的。” “奎可乃是心疼,便从太学回了,瞧着小妹娇弱身躯,竟被爹爹下此重手,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好好保护着。” 看着他愁容满面,恭人也红了眼眶,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身走进屏风内。 素帐内隐约可见奎可妻子夹谷檀檀的身影,又朦胧听见她抽泣。 恭人便慢步走近,掀起那素帐,一瞧确是一番惨景。 清雅已然清醒了些,她身着亵衣伏在床上,咬紧牙关,强忍着痛泪,全身都在打着颤。 她背部显而易见的鞭笞之印还未好全,连上臂部都印着青红的印记,而她今日被打的臀腰处,血迹斑斑,肉体朦胧。 纵使檀檀十分小心上药,却每一次触碰她的皮肤,都痛的她全身颤抖。 夹谷檀檀拭了一番眼中横波说:“阿家,儿媳从未见过一个名门千金受如此苦的,阿翁如何能下这样的手?儿媳在做姑娘时,就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爹爹对我这个庶出的女儿,都是捧在手心里,哪里会打骂的,阿翁是有些过分了!瞧着妹叔旧伤还未好全,便又加上了新的。” “你阿翁似是得了失心疯一般,我平日里也说过了他,却也无济于事,可怜你妹叔白白被打成这样!” 恭人拿着绢子掩面哭泣,又朝着清雅说话:“你说你这丫头,也怎的如此不听话,非要中意那完颜亮,你若是乖乖待在府中,你爹爹便不会打你了!” 清雅苦笑,声音沙哑哽咽:“姐姐,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儿,不是物件,我有自个儿的想法,可爹爹便当我是个礼品,要献给表哥哥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 “可那完颜亮,你也知道是什么人,他权倾朝野,陛下可忌惮着,你想入他府,不是自行跳入深渊吗?” “女儿多年都是在恐惧中度过的,总算遇见了一个人儿能让女儿觉得安心的人儿,我万不可放弃。” 虽然挨了板子,可她一丝都未觉得自己错了,她说话时声音孱弱,气如游丝,恭人听了便心碎。 檀檀轻抚着她的发来:“可妹叔这样,总受罚,也不是个办法啊!虽说嫂嫂也是与你哥哥是情投意合,可终究嫂嫂的爹爹是极其赞成这门亲事的,你这般状况,可怎么好啊?” “嫂嫂,人生一场,若不能自己做主那是多大的憾事,清雅便尽力博一番,相信会有用的。” 听过她说话之后,檀檀也生发了些感叹,她心中自是敬佩着这个姑娘,能有如此胆量与落后思想做斗争,但心中更担心她的处境。 檀檀轻轻的将她的衣裙盖上,坐于榻边与她闲聊着。 待晚些,众人散去,她便伏于床上睡了,面庞伴着些微红入梦,这一睡便是一整天,只到第二日午间才醒。 午间外头又开始下着漂泊大雪,寒风钻入那绣楼窗缝,屋内虽燃着炭火,却还是万般冻人。 清雅朦胧之中感觉翠荷来给她盖被子,便微微睁眼看,又觉得口中酸涩无比,像是有些发呕的味道,就唤了一句:“翠荷,我想喝些水!” 翠荷见她醒来,欣喜道:“姑娘醒了,奴儿即刻便拿给姑娘。” “现在是何时候了?” 她伏在床上,臀部不能接触任何物品,所以翠荷便稍扶着抬她起来,亲自喂她喝水,咕噜几口下去,她觉得状态好了些,慢慢侧过身子来。 “是午间了,姑娘可想吃些东西吗?” “我……,食些吧!我起来吧!躺着实在难受。” 她正要起床,翠荷急忙来扶着:“姑娘,您要食点什么,奴儿拿来便是,您身上有伤便躺着吧!” 她看着她担心的样子轻抿嘴笑了笑:“瞧着你说话的样子,像是我瘫痪了一般。” “姑娘,翠荷想着,让伤口再裂开便不好了。” 她又摇摇头,样子很轻松:“哪里有那么严重,又不是伤了骨头的,破皮流了些血罢了!你便扶我起来吧,我食些东西后,便弹弹琵琶。” “今日便算了吧!姑娘好生休息。” “无妨,你拿来便是,我站着弹。” 她不能坐椅子,所以得站着梳妆,翠荷给她选了一身精神的月白上衣配了藕荷色的襦裙给她小心翼翼穿上,又把披风给她披上。 她食了些翠荷上的粥食与汤羹,便把那把镶了象牙的琵琶抱着站于小栏前弹奏,一时间,动人声旋伴着满天白雪和几簇飘落的梅花,这如诗如画之景,竟叫人沉醉其中。 梁惜意身着束腰长袍走进,看着她起了身,准备说话的,瞧着翠荷“嘘”了一声,便收了话语,两人静静的在后面看着清雅弹那琵琶,享受那如珠落玉盘的磬音。 似是几个时辰的样子,于李家正厅,李石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三梁冠走进门,笑意盈盈轻挥袖朝外说话:“大王,您请!” 话语间,只见那门口走入一高大男子,雍国王完颜雍身着紫袍官服,服大独科花罗,着七梁额花冠走入,他身材伟岸,一身官袍衬的他体貌修长,他面庞棱角分明,皮肤略带些粗糙,眉毛浓如墨,五官英气十足,浅笑时若冬日暖阳般温暖。 如今他正当二十五,壮年初立,褪去了往年的稚嫩,更添了几分沉稳。 他性格沉静明达,不善言辞,为人谦虚谨慎且明理大度。他瞧李石邀请着便也款款走入:“舅公不必如此拘礼,都是一家人罢!” 李石邀他坐于扶手椅上:“先君臣,再舅甥,这是祖宗之礼。” 侍女即刻上了茶来置于两人之间的茶案上,李石邀茶:“禄儿一路奔波劳碌,先喝盏茶吧!” 他端起茶盏迎笑喝下,瞧着四周说:“五六年时光,李家万事如旧。” “自是不敢变的,怕禄儿回来不习惯罢!”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数年不见,舅甥在一起似是有许多话要讲。 第七章:雍王 久别重逢,李石见那完颜雍添了几分疲乏,不禁眼中泛泪:“禄儿,你去往辽阳数年,咱们甥舅只能以书相传以尽相思,如今你回京,我瞧着你一切都好,方才安心些!” 他也深感情意,沉静回答:“母舅乃父也,乌禄少年丧父,姐姐也早出家,舅公待禄儿如同亲子,这份情意,乌禄没齿难忘。” “应当的,禄儿!” 他抬头打量了一番李家,却瞧着不见四处人员,又问:“舅公说过,李家尊了二娘子为正,后来又添了个小表弟,可怎的舅公也不唤他们来,连奎可与两位妹妹也不见!” “奎可与城西张少郎一同在太学读书,你两个妹妹估计在练琴习字。” “舅公家风严正,连乌禄的浥绡与允中竟也比不上两位妹妹。” 李石摸着那茶盏浅笑:“郡主与郡王才多大点,不过六七岁小儿,现如今清雅与清茹都十一二岁了,再不拘着点,怕以后大些嫁出去婆家笑话。” “是啊!岁月如梭般啊!都长大了。” 完颜雍沉静片刻,忽闻屋外传来清脆琵琶声,那徐徐声音入耳,大弦如急雨,小弦如私语,玉盘走珠般沁入人心。 他闻此曲,立马放下茶盏侧耳倾听,又浮起一抹笑:“此曲是《霓裳》?” 又疑惑道:“此曲应当旋律轻快,可为何弹得这般压抑低沉,充满凄凉之意,舅公可知是何人在弹奏?” 李石面色变的不好,顿了顿首说:“是清雅在弹奏!” 他更加不解,便问:“表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小孩子家,哪里有什么心事,许是她技术不精吧!” 他怀着些好奇心,但又未再追问,李石即刻便转话题:“禄儿啊!如今你府中可有几位妃妾?”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面颊泛起一丝红晕,又转了转茶盏来道:“还不是那几位,乌禄只觉媵妾不再于多,若能选得佳人入府,使府内相安便可,乌禄不喜多事。” “国妃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徐国夫人在闺中便是个沉静的姑娘,自是不会多生事端,不过我倒听说那凉国夫人不大安生!” 他低垂着眸子又道:“香翎却是任性了些,不过瞧着她年纪小,便也不与她计较了!慢慢大些就会好些了。” “禄儿可还想添置位吗?” 他疑惑侧过身子:“舅公何意?” “禄儿可还记得清雅,你可说要纳了她的?” 李石自信说这话,却引的他一番深思,他将手置于桌案上与其对视,眼中忽而泛起水雾:“舅公,我近六年未见清雅了,确是思念至极,不知如今还能否如当年一般亲密,怕是要生些嫌隙了!” “哪里会有的嫌隙,你们俩打小的情意,兄如父也,再者,你乃夫家,你俩以后也是要在一起生活的,再生分,还不是要慢慢亲近着。” 完颜雍看着他这番样子,便又一肚深情涌上心头着:“舅公,妹妹在何处?乌禄即刻便想见妹妹!” 李石缓过来,便迎上笑脸:“好,好,来人啊!” 他正要开口让侍女叫清雅过来的,又想起清雅的状况,他对完颜雍说:“对了,禄儿,清雅身子有些不适,怕过来不方便,不如你挪贵步,随我入微澜苑瞧瞧?” “妹妹怎么了?可是什么病痛。”他听过后焦切问。 李石招手:“无妨,无妨,小病痛而已。” 他听了李石言,便随其顺着长廊来到微澜苑。 他浔着那琵琶声穿过大雪覆盖下的一片梅园,转而向内走,到长廊尽头,便是清雅的暖阁,旁边是她的绣楼。 完颜雍抬头,目光在梅枝中穿梭着,寻找着多年未见的故人,内心迫不及待想见这位表妹。他目光穿过那簇繁叶枝茂,又转而搜寻她芳踪,恍然瞧见了她站于栏杆旁弹奏。 他见她面容饱满,带些福相,朱唇明眸,肤质粉白,还有一头微黄带些卷度的发长及腰,额前垂着宝蓝眉心坠,玉体覆上的乃是一袭月白素衣,腰间还是如当年一样随时挂着两圈珠玉铃铛。 那微微落下的白雪粘在她发间,披风上还带着些红梅花瓣,瞧来她虽无何倾城之色,但却有丝丝灵动之美。 又闻她娴熟挑拨琵琶琴弦,乐声沁人心脾,徐徐方尽,更生了些惊喜。 他一见仿佛一番热泪涌上心头,内心深处又不知如何是好,便敛着袖子在原地徘徊着,时不时仰头瞧着她。 李石仿佛看出来了什么,抿嘴一笑,唤他:“禄儿!” 唤第一声时,他还沉静着瞧上方,李石便又再唤第二声:“禄儿!” 他猛然缓过来:“啊,啊,哦,舅公,您说!” “不如,让清雅下来吧!” 他此时面颊已然红了老大一片了,带着些腼腆说:“好,都听舅公的。” 完颜雍轻唤了一声:“清雅!” 听得那熟悉的温润之声,她停下手中弹拨,征了老半天,又轻俯身一瞧,却只瞧见了着紫袍的一人儿在花枝间若隐若现,她又挪一步往前,方可见他伟岸身姿。 她万般不可抑制心中那旧时的情感,便立红晕了眼眶,轻答一句:“表哥哥,您回来了!” 她轻轻放下手中琵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便走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的下楼,脚步蹒跚而又沉重,穿过大雪来到廊上,她见到了那多年前她的故人。 她轻拍打下身上的白雪,喜极而泣,竭力伏地拜行大礼:“拜见大王!” 她抬眼瞧着多年以后的表哥依旧风姿绰约,便热泪夺眶而出,幼时与其玩耍时情景一嗡浮上心头。 完颜雍慢走近,嗅到她身上一股淡淡梅香,双目皆红润着,又提手轻轻将她扶起,唤了一声:“清雅!” 她只觉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起身时全身颤抖起来,连站也站不稳。他立马双手扶住她:“妹妹可是哪里不适?” 她摇摇头:“并无!” 她稍抬头又敛鬟而泣:“表哥哥!” 两人相看泪眼,朦胧之中他轻将她拥入怀,又拭干她的泪问:“一别数年,妹妹长大了,如今过的可好?” 清雅忽觉此番不妥,便挣脱臂膀又退一步,整了整衣裳来答:“好,清雅都好,只是唯独思念着嫂嫂与哥哥,可惜辽阳遥远,难寄思念。” 他见她几分陌生,便问:“清雅,怎的如今生分了吗?” 她敛鬟道:“幼时与表哥哥共起居,亲密无间,乃是天真无知所致,如今我已长大自然是要注意,男女应当有别!” 他垂下眸子来:“好,你说的,孤王都懂。” “是!” 李石见两人情深意切,便道:“禄儿啊!外头冷的很,咱们入暖阁吧!” 完颜雍答应后又对她说:“妹妹,外头冷,便随我一同进屋吧!” 两人并肩而行,她却每一步都受尽折磨,又不得不忍住强颜欢笑,走了一两步,她实在是扛不住了,扶着门栏停步不发,红颜滚烫。 “妹妹,你若不适,便瞧瞧郎中?” “无妨,无妨!” 她再向前几步,只觉伤口直裂,痛的钻心,翠荷贴身扶着她。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便上下打量着她又问:“妹妹,你当真无妨吗?” “无妨,表哥哥,请吧!” 至屋内,李石与完颜雍居上,清雅则站于下,他见她旧站不坐,便问:“妹妹,你为何不坐?” 李石有些犹豫,迟疑片刻,低着头说:“她坐不得,身上有伤!” “何伤?” 他眼神躲藏着:“昨个,我持家法杖责了她。” 这不说便罢,一说完颜雍即刻便怒了,即刻便一冲站了起来,他从未见过有名门千金被杖责的事情,眉头一皱道:“舅公,清雅娇弱之躯,你怎可打她!” “她,……犯了重错,不得不严加惩治。” “何错如此大?” 她立马接下话来,携半丝愧疚,声音朗如珠玉:“我……我自是无错,不过……” 李石怒起指着她说:“你这个逆女,还不知错,禄儿,今儿个你在这里,我便也不把你当外人了”。 他压低声音:“你可知这逆女竟私会那岐王,你说说,她才多大点便不学好,整日抛头露面。” 完颜雍愕然:“王兄?是王兄?” “是,乃宰相大人也!你说,这让舅公怎能不罚。” 他内心有半丝震惊,却又温柔的说:“清雅自是不会,舅公定是误会了。” “哪里是误会,他两人私会不止一次啊!她屡教不改!” “舅公多虑了,清雅不会这样!孤王与她打小在一起,最了解她。” 他一番话后,李石沉静片刻,收了往日的凌厉之色。 他又走到清雅身边问:“清雅,你身上有伤,便回阁中歇息,莫要久站。” 第八章:情意 她抬头,对他浅笑,他又拉起她手说:“清雅,我自是知道你年少,不知男女情意,孤王在辽阳一直思念着你,愿你如少时一般待孤可好?” 她颔首低眉,忽将手缩回:“表哥哥……” 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碍于两人表亲的关系实在难以启齿。 完颜雍又答:“无妨,孤王懂。” 她沉默不语,他片刻才从沉静中渐欢愉起来,又笑着说:“好了,如此沉默做什么,如今孤王回京,你万要多来坐坐,你嫂嫂平日里爱下棋读书,你们俩自是有许多共通之处。” “表嫂嫂可还好吗?” “好,自然是好的,你应当知道你表嫂嫂添了一双儿女,孤王还待着你来教他们练字习书呢!” “我笨拙,哪里有什么资格去教习县主与世子的。” 他见她话语间温柔妍丽,满目真诚如清水,便更添对其喜爱:“莫要谦虚着,你自小才华横溢,这乃是会宁人尽皆知的。” “表哥哥如此,那清雅便不再辞让了,待些时日便亲自拜访哥哥。” “好,果真是武将之女真性情,我便喜欢你这般爽快之人。” 他越说越得劲,目光炯炯不停的在她眸间流转。 她忽对上他的眸子又转而逃避,又觉身上伤口处隐隐作痛,肩膀不停颤抖。 完颜雍见状轻关切着她:“妹妹,赶紧回了闺中好好休息着,莫要逞强着,只当孤王是一家人罢,不必如此礼遇,啊?” 她见他深情温柔,确是万分赤诚,便稍行礼:“那我便听哥哥的,这便回了闺中,表哥哥难能来一趟,便与爹爹一同好好谈着天,清雅这便告退了。” 她转身步步远离,不曾回头看,腰间铃铛声音渐行渐远,只剩了一片寂然。 他颔首,私下有些失落,又将那手中茶盏不停的揉搓。 待清雅走后他对李石说道:“清雅性情是直了些,毕竟年少无知,对儿女情长无可分辨,但舅公你自是知道岐王是何人也。” 李石将茶盏一提说:“我自是知道岐王是何人,才多次阻拦清雅,可她不听,所以此事怕是要禄儿多操心些。” “乌禄会细细思考的,不过舅公您杖责清雅,万不可有下次了,姑娘家娇弱身姿,若打坏了可怎么好。” 他一言一行皆有尺有寸,对错分明,李石心中更添几分信任。 李石敷衍几句又引入正题:“我知道,往后便不会有了,不过我看你俩虽久别重逢,却还是未改情意?” 他忽而起笑,腼腆十分:“乌禄与她表兄妹一场,便是打小情意,哪里是说改便改的,自是一直喜欢着。” “那便好,便让她明年习些管家之事,待她过了十三岁生辰,咱们两家便把日子定下来,送她入国府。” 他点点头,又皱眉道:“清雅这样小,十三便嫁人,怕是有些早!” 李石撩着下颌的长须答道:“哎,免着姑娘家越长大越有私心,还不如早早嫁人由夫家管教好。” 他自是也愿意,便迎笑答下:“好罢,那乌禄便早做准备了。” 屋香炉紫烟,茶案两旁甥舅两人谈笑,待晚间时刻,李石才送了完颜雍离开。 绣楼中,清雅伏于床榻,翠荷小心翼翼于帐中给她上药,只瞧着她大豆般的汗珠顺着面颊滚下,眼中泠泠横泪,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眶,似是稍不留神便要掉了下来。 翠荷涂抹好之后,便掀开了素色床幔来:“姑娘万不可再做着大的步子了,身上的伤疤都裂开了。” 她拿着绢子拭干眼泪,揉了一把红润的面颊与鼻尖,咬着牙忍痛,可忍了不到一会便贴着枕上抽泣,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翠荷轻抚她的背:“姑娘,你若痛便哭出来吧!这样可难受。” 话间梁惜意两三步走进来,翠荷便马上迎上去:“止痛药,你没拿吗?” “药房的那个嬷嬷,非说没有了,可我昨个还看见翠桃拿了好几剂子。” “这没了药,姑娘的伤如何能好,如此下去便是满身的伤痕,”翠荷急的团团转。 “那几个姑子,我迟早便要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清雅稍稍抬头来,侧着面庞:“罢了罢了,你若闹出了事,爹爹便要拿咱们开刀,他们不给,惜意你便遣了人再拿几只镯子去当了,去外面换些药便是。” 惜意忽而坐于床榻边:“姑娘便告诉大娘子吧!告诉大少郎。” “又不是未有说过,爹爹一手遮天,即便是告诉了她两人,又能如何了,还不如自个解决的好。” 翠荷稍稍蹙眉:“姑娘,您受这样的苦,如何是个头?” 她忽而将床头一册书拿起:“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愿在这苦日子中,积成好的秉性,往后才能做个德行兼备的人。” 翠荷忽而热泪:“姑娘如此,细想来,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坚韧如丝,知书达理,竟不知这往后,咱们姑娘会是个怎样的人儿。” 惜意欲要哄她开心,便接下话:“翠荷你还别说,指不定咱们姑娘往后便做了什么皇妃皇后的呢!来个仁君,再来个妃后,共谱我大金繁华。” “你俩竟是越说越离谱了,你瞧瞧我,如今便要被逼着吃了口夹生饭了,还做皇妃贤后,痴心妄想。” 惜意凑近她面孔:“谁人知道往后如何,指不定呢!” “再怎么也轮不到我,所以我从来也不想这些空洞的事,我只好好读书罢了!” 说完清雅独自细瞧着那书,惜意也随意去书案上拿了一本书来,搬来一方小墩子在床榻边,坐着看。 翠荷见状便也拿一小墩子来,围坐床榻边绣着一方帕子。 惜意读了一篇诗赋未读懂,惑疑满目,她俯身以请:“姑娘,您瞧瞧这豫章行苦相篇,到底是在讲何?为何傅玄本为男儿,确替姑娘家打抱不平,竟是少见。” 她未有看惜意手中的书,眨了眨眼睛悠悠念诗赋起来:“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长大逃深室,藏头羞见人,短短几句,竟道尽了咱们姑娘家的苦楚,女子终是这时代无尽的牺牲物。” 惜意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便与翠荷相视一眼说: “姑娘,您莫要多想了,您乃是渤海名门之女,既是太祖驸马爷的亲外甥女,又是亲王的表妹。” “如今奎可少郎又娶昭武大将军爱女,李家联着四大家族,乃是十足的皇亲国戚,再加上主君任高官,大娘子为诰命,您此生必会前程似锦,万不会有落败之时。” 她忽而笑起,对视惜意一番,又扬起红唇: “你瞧瞧你变着法的哄我开心罢了!越是显赫家世,越是束缚,有无尽的责任要承担,反而我倒羡慕你这般的寻常女子,自由自在的多好。” 清雅说着说着便撑着面庞望向窗外,心中思绪万千。 惜意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寻常女子未必好,我幼时也躲藏着过日子,父母亡后,几个婆子便要将我买了,若不是大少郎救下,还不知现在如何了,但我自是知道自个也有责任要承担的。” 她将手中书一卷道:“自是有责任的,可为何要搭上我一辈子啊!与表哥哥久别重逢,我忽而觉得有丝陌生,他倒是未改变什么,我却……越发觉得生分,失去了往年的那种感觉。” 翠荷若有所思便插上一句:“姑娘,在婢子看来,时隔六年,却是会改变的,可您万不可因岐王而和他生了嫌隙,伤了感情。”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逆来顺受的日子过多了,受压迫多了,便想着冲破这束缚。” “您一个小女子如何能和世道礼制做斗争呢?” “不试怎能知道?” 翠荷听后低头不语,她便将两人的手拉在一起,认真十分:“我想来,你们俩啊!都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便是比我与嘉祥郡主的感情还要深,待咱们都大些了,你们便自己选人家,嫁妆什么的,我便求了姐姐由我李家出,我想你们过的自由自在。” “惜意要一直伴着姑娘。” “翠荷也是!” 她把头使劲摇:“你们俩都比我年长,再过几年还不嫁人怎么好?” 惜意眼中泛泪,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清雅拭了拭她的眼泪说:“傻惜意啊!你哭什么啊!” 惜意又哭又笑:“我愿以蒲苇之躯护姑娘万全!” 翠荷也道:“奴儿也一样。” “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必不会让你们作了这世间的牺牲物。” 清雅抚摸着两人的手,一时间笑意如同皎洁明月,主仆相视而望,如同多年好友般诉尽心事,此般深情厚谊确是难得。 第九章:私会 夜间大雪稍停,岐国府一别苑,红梅满园阵阵香,紧贴着墙外站满了驻守的士兵,个个身披冷甲,凛然万分。 岐王完颜亮一身素儒服倚栏而望,身边站着侍卫启石礼,他见那一簇绯红冬梅,不禁感叹:“今年这梅花,要比往年都开的艳!” 启石礼应答:“许是今年更冷些所至!” 他转身问:“上次让你送与清雅的袖笼与披风可送了?” “殿下嘱咐,属下怎敢忘!” 他又回过身来浅笑:“嗯,瞧着马上便冬至了,真是冻的人受不了,清雅怕冷,正需要这些,她李家虽为名门,可自是不如孤王府上好东西多。” “殿下对姑娘深情,天地可鉴。” “她本从小受尽苦楚,若孤王再不心疼着点,这姑娘还不知该如何了,孤王权倾朝野,必得竭力护她,再者你也知……” “渤海李家乃十足的皇亲国戚也,若是集了这份势力,孤王展翅高飞指日可待。” “依属下看,渤海李家是不如哒家显赫的,也不如高家,殿下为何选了李家。” “李家便像是个岔口地,连接了乌古论家、完颜家、拏懒家和夹谷家,且不说其他,那乌古论与拏懒家,你自是知道多显贵的。” 启石礼哪里懂得什么,征了一会便俯首道:“是,属下明白。” 他轻背手,寒风冽过颈边的狐裘毛领,渐泛起层层毛波,他仰着头瞧那红梅落下,又颔首低眉若有所思。 待片刻,只见一带紫红斗篷轻纱蒙面女子由着侍卫引进,她踏雪款款走入,走近完颜亮,两人相邀入屋内。 完颜亮对启石礼说:“启石礼,你万要守住此地,若有人靠近便杀无赦。” “属下明白!” 屋内昏暗烛光弥漫,穿过那金丝屏风来到内室,那斗篷女子解下披风摘下面纱。 此人不是旁人乃是当今皇后,她身着宝蓝襦裙,头带数几珠钗,花钿金簪步摇覆满乌丝,耳间白珍珠垂若明月,一颦一笑皆为雍容,一抬一起惊若天人。 只见她面施粉黛蹙眉不展,身着华衣却有些憔悴,完颜亮便问了一句:“皇嫂怎的如此憔悴!” 她叹息一声:“你便也不是不知,那皇帝便是杀人如麻,他昨夜醉酒间与夹谷妃争吵,又为了那几个赵氏嫔妃将夹谷妃杀了,本宫听得丧讯便跑去看,竟也受他一阵责骂。” “夹谷妃?” “便是昭武大将军的长女,她入宫还未有五年,不足弱冠之岁。” “那皇帝不是很宠她吗,五年连升三级。” “那皇帝薄情寡义,连本宫都撂在一边了,别说其他姐妹了,所以,我有时在想啊,其实古来万般悲剧并非源于深宫争斗,而是薄情寡义的君主。” 他征了征忽而大笑将其揽入怀:“皇嫂还会怕他?” 她摇摇头嘲笑着:“我只是可怜了后宫姐妹,哪里是怕他,他傀儡皇帝做了十余年,现在又嗜酒如命,朝政大事都已落于我肩上,我便也不理他。” “皇嫂接下来有何打算?” 她听罢,眨眨眼思考,又站起走两步靠与帘柱旁:“打算?本宫要你寻个机会将那皇帝从龙坐上拉下来,再立本宫为皇后。” “不曾想皇嫂如此恨那皇帝!他乃是皇嫂夫君也,当着舍得?” 似是受了千万心疼事,她眼中渐渐红晕,又苦笑,顺着那帷幔轻轻走着: “为何舍不得,本宫与他夫妻共事十余载,少来他深情款款,如今却是薄情寡义,次次伤吾心,还丧心病狂爱上胙国妃,他自己的亲弟媳,还扬言要废了本宫,你说说本宫还要忍吗?” 他不解两人情谊,只知道他唯一的目的便是登上皇位。 他看来,他乃太祖皇帝大太子完颜宗干最优秀的儿子,确因一个庶出的名分与皇位无缘,这些年他为宰相,与朝廷重臣来往密切,已对皇位如饥似渴。 他站起拉过她将她拉到床榻旁坐:“皇嫂不必如此着急,如今时机不佳,需要等待!” “本宫急不可耐,你要寻时机!” “会的,自然会的。” 她悄然褪下衣衫,又拔下簪子,摸着乌黑长发又问:“对了,你身边那个丫头如何了?” 完颜亮听她提起清雅来,便内心有千万愧疚,他征了征低头笑,又故作不在乎:“能怎么样,孤王打算给她个名分纳她入府!将李家与乌古论家这两大势力稍作收回。” “你能如此想便好,便当你只是为了政治之谋。” 他浅笑又低头:“那是自然,吾乃当朝宰相,怎会喜欢她那般小儿。” 皇后扶了扶额头,又瞧着他慢阴沉下的面庞,便试探性说了一句:“本宫便与你说明白了,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夺帝位,其他的便暂时搁下了。” “孤王自有分寸。” “好,你有分寸便好,但你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多提防些。”说罢她又褪下一层衣裙,只留了心衣在,她袒露凝脂双臂,又环住他脖颈。 “孤王是想着留着她还有其他的用处,本就是一小女子而已,皇嫂不必草木皆兵。” “本宫自是不必在意,只瞧着她姿容平庸,身家也不是特加显贵,你府中媵妾,皆是权势世家,国妃乃出身贵族乃太师之女,夫人哒氏乃将军之女伯爵之妹,瞧着那小小娘子都是出自官门,你若真纳那李氏入门,便要以何礼呢?” 他怔了怔:“便慢慢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咱们的大计。” 她秋波一转,半丝不信之意:“好,便信了你,眼下最重要的是拉下那皇帝,咱们好有出头之日啊!” “那是必然!” 说罢,他一手将皇后推倒在床,又掀下了床幔来,那床榻红帐浮动,帐中男女承欢,竟也毫不避讳,无半丝羞愧。 世人应当都不会想到,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亲王,一个女子皆为表率的国母,竟在这狭小苑落,做此等苟且之事,而完颜亮伸手染指中宫数年,与平常闲逸宽和之态,判若两人也。 第二日早来时候,完颜亮从别院回,他才踏进房门的廊上跺跺脚除去身上和脚上的雪,便忽听远处有女子娇柔之声唤了一句:“大王!” 他闻得声音向右方看,便瞧着岐国妃徒单骊柔身着浅桃红襦裙款款而至。 只见她发髻间丝丝点点素色细珠钗,素颈间有滚了花边的云肩,衣着真红大袖衣,下为锦罗长裙,又近些来瞧,只见她面若银盘,眉若丝柳,朱唇皓齿伴于明眸,一步仪态,皆为大家风范,便是瞧上一眼,就觉她温柔端淑之气艳压了群芳。 她手中细携着一件厚棉衣来,轻至他眼前,又慢提小眉:“大王,快披上棉衣来,如此冷的天,冻坏了可怎么好?” 他瞧着她,稍颔首着,任她给自个系好了棉衣带子,又拉着她手往屋里走:“国妃这是去哪了,手儿竟是冰凉!” 骊柔默默说:“妾方才去瞧了瞧颖儿,见她不在便回了!才踏进门口,便瞧了大王回了。” “她不是好好的,怎的能让你去瞧她,而不是她来给你请安,便如此不知礼数了吗?” 他坐于扶手椅上,瞧着骊柔垂着眸子轻笑,便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置于自己膝上,一只手解开她的毛领系带,俯下身子于她面颊和玉脖一番亲吻。 只听了她腼腆着道:“大王,莫要如此,别个瞧见了不好!” 他凑近她耳来说:“为何不好,咱们是夫妻,又不是在一起干些偷鸡摸狗的闱事。” 他又瞧骊柔面色有些喜悦,便又问:“怎的了,是何事让柔儿如此欢愉。” 两人稍稍对视,骊柔又莞尔一笑,他便愈发觉得有些疑惑,要追问的,又渐听远处有女子谈笑的声音,就又抱起她来将其轻置身旁的另一扶手椅上。 不一会便听得几人脚步声渐近,两位身着素雅华锦的女子先后迈入,一个稍丰腴,肌肤白皙红润,身着一裾藕粉色的团纹大袖裙,还有一个秀美,体貌修长,着了一身浅兰与月白交底的小袖裙。 丰腴女子居前,乃是完颜亮的晋国夫人哒婞华,秀美女子后置一步为淑人萧凝,她们两人皆面携欢喜,齐齐行礼:“妾给大王请安,给国妃请安。” 他招手抬起,又问:“何事让你们二人如此欣喜?” 婞华笑嘻嘻道:“大王,咱们岐国府要办喜事了!今个符邸侯徒单家遣了媒人上门提亲了,便瞧着大王于朝中诸事繁多,便由太妃娘娘答应议婚了。” 淑人萧凝也道:“是啊!大王,妹叔许得好人家,咱们是高兴啊!” 这话音刚落,他即刻怒起:“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派人说与孤王听?” 第十章:徒单克宁 骊柔独自来与他身畔,轻言细语说话:“大王,妾是瞧着您太忙了便未与您说!” 他即刻便压低了声音来:“那颖儿现在何处?” “妾也不知,妾方才去找她,也未见其人。” 他拍拍骊柔的手道:“国妃稍坐,孤王去去便来!” 他即刻便怒不可竭,挥着大袖冲出了房门,屋内三位妃妾面面相觑,恍然间又不知所措。 他阔步来到了沐柔轩,在院子中大喊着:“颖哥儿,颖哥儿?” 叫几遍不见回应,便走近屋内问那掌事的嬷嬷:“郡主呢?” 嬷嬷被他冷峻面容吓的退了一步低头来答:“郡主随着徒单大人出去了!” “可知道去哪了?” “奴婢不知?” 他气的牙痒痒扶着腰以手指着那嬷嬷:“尽是无能!” 他征了征又以矫健的步伐掠过门楣,忽见旁边桌案上置有刀剑,便瞥了一眼将剑抽走,径直冲了出去。 他驱车前往街市,在整个商铺小巷中寻找着郡主的马车,他独居马车内双手扶着那剑,又冲着外车夫喊:“你便看清楚,细找着郡主小驾。” “是,大王!” 车夫答下话,便一边赶车一边顺着那街道找着岐国府的马车,马踏雪而驰,在街上转悠了半个时辰,都未曾见到郡主小驾。 车夫稍停下马儿便道:“大王,奴才转遍了街坊都未曾见到郡主的马车。” 他居车内,已然是凶神恶煞的面孔了,他思考了一番一吼道:“便去城南亭阁瞧瞧!那丫头如今是翅膀硬了,今个要被孤王逮住了,便有她好果子吃!” 他如此言语,也是吓了车夫一颤,又立马驱车前往城南。 城南一小亭阁,四周白雪环绕,阁中廊上,完颜颖与徒单克宁立于栏边,凭栏远眺,瞧那城南原野乾坤一色。 那徒单克宁乃是翩翩少年,正直桃李初年的他,一身甲盔在身,愈加显的身姿伟岸高大。 透过他肩上的狐毛领,看他立体的五官轮廓分明,又瞧他深沉的眸子,竟添丝丝温润。 完颜颖着一身厚团衫,白绒披风衬的她千万娇俏,她侧身过来瞧了一眼徒单克宁,忙扬起笑颜来:“徒单哥哥,我嬢嬢已经答应咱们两家议婚了,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他寡言少笑,听得她这般稚语抿了下嘴,又道:“此生能娶郡主,乃微臣之幸。” 她将嘴一撅来:“瞧瞧你,便是天天这般客套着,若做了夫妻你也这般吗?” 他敛面而笑:“颖儿是我一生挚爱!” 她听后,眸若秋波一转,仰头望着他的眸子,又悄靠近他来,玉璧环住他腰,踮起脚尖来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徒单哥哥也是我所爱。” 那亭前蜜语,温暖了这冬日,只瞧着她个头小小埋在徒单克宁的胸怀间,却了往日的骄横,变的小鸟依人。 “徒单哥哥,颖儿可听得见你的心脉!” 他以手扶住她纤细的腰身,又将她小酥手置于唇下:“我体中无心,怀中才是我心!” 他忽而想起些事来,便将完颜颖的手放下:“颖儿,大王可是还不答应这么亲事!万一……” 她闻此言,便以手将盖住了他的嘴: “无什么万一,我必要嫁给你的,你放心,我嬢嬢最是中意你,每年都有数不尽上门提亲的公子哥,可嬢嬢都看不上,觉得他们是些只知坐享其成,偎慵堕懒的贵胄子,可我嬢嬢说了,你不一样,你刚烈正直,温润沉静又思进取,往后必会待我好!” “我自是知道的,可目前来看,岐国王殿下不中意微臣,如此便难办了!” 她抬头而望,又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眼中红晕起来:“徒单哥哥,你我便尽力征求四哥哥的同意,若他实在不同意,那……那……那咱们便先许了周公之礼,到时候便不怕他不肯!” 她说着说着,便低下了语气,面颊一阵火辣辣。 听得她说了如此羞耻的言语,他立马抬起她的下颌来,郑重其事的瞧着她:“完颜颖,你万不可有如此想法,我徒单克宁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之前,不会伤害你一分,不会让你成为会宁人口中的笑柄。” “何来的伤害说辞,咱们是真心相爱呀!” “可你知道,姑娘家名声最是重要,我糊涂也不至于如此。” 她瞧着他一本正经的,也便拿他打趣:“没想到徒单哥哥竟是事事为我考虑,想来你年长我八岁,自是眼界不一。” 她眨巴着大眼睛,又环住克宁的腰来,两人相视而深情,静静的听那亭外微雪落下的声音。 两人正沉溺在深情之中忘乎自我,完颜颖忽而沿着克宁的肩瞧见了正阔步走来的完颜亮完颜亮。 他边走边挥着大袖,嗔目切齿仿佛要将两人生吞活剥了,右手提着长剑怒气冲冲迈着步子又瞧见两人相拥在一起,便步子越发快了。 她见状急忙唤了一声:“克宁,快走,四哥哥来了!” 还未等她拉着克宁走,完颜亮便跑过来捏紧了她的手腕将一把她甩到身后来,又提着剑径直刺向了徒单克宁。 她吓的大叫:“克宁!” 那徒单克宁缓过来,抽刀而抵御,可完颜亮用尽解数压下那长剑,他被压的都跪在了地上,脸面狰狞,全身涨红。 完颜亮口中愤愤不平:“你个行若狗彘的东西,把主意都打到岐国府了,竟对颖儿如此轻浮,孤王今日必要杀了你。” 他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完颜颖即刻便跑到完颜亮身旁扑通跪下,一眸清泪刷刷滑下:“四哥哥,求四哥哥放过克宁,四哥哥!” 完颜亮训斥着:“你给孤王起来,成什么样子,没出息!” 他说着便压的更紧,压的徒单克宁肩都在颤抖。 完颜颖哭哭啼啼的,便一股脑拿着小手捏住了完颜亮的长剑,顿时鲜血从玉指间垂落,万般疼痛扩散全身。 “完颜颖你在做什么?疯了吗?” 徒单克宁痛喊:“颖儿!” 完颜亮惊愕万分,又锥心之痛,连忙松开了剑又将她玉腕拿开,疯了一般从袖笼里拿出绢子来给她擦拭着血,边擦边瞧着她那珠泪奔流。 克宁立马上前关慰,过来扶着她,却被他一把推开,厉声道:“滚开!” “走,咱们回去!咱们回去瞧瞧太医!”他即刻将已失了魂魄的妹妹抱起,临去瞪了一眼伏在冰凉地上的徒单克宁。 他高大身姿穿梭于风雪中,以着仅有的披风遮挡着完颜颖的身体,自个满头覆雪也不顾。 夜晚间,他于沐柔轩小明窗的围子榻上坐,他独撑着额头,伴着茶案上的点点昏暗烛光稍打了一个盹儿,眼瞧着面庞要滑下来时,又忽的惊醒,朦胧之间慢睁开眼睛。 见侍女在一旁,便朝着内室的方向问:“颖儿可醒了?” “方才嫣儿已然进去扶郡主起身了,这会子因当是在穿衣!” 话间,又有丫头送茶盏来,他接下连喝了几口,便瞧着一大群人簇拥进了沐柔轩,完颜亮嫡母徒单太妃,生母哒太夫人,国妃徒单骊柔,国夫人哒婞华,连着完颜亮的二姊妹庆宜郡主都过来了。 徒单太妃已然是半百妇人了,她头上挽高髻,髻间无华饰,只夹了一方点翠绢花在髻间,面颊轻妆下是略带些皱纹的面颊,颌颈下围着银鼠毛领,衣着大袖暗紫团衫,裙为绀色拖尾裙,敛着一瞧,大方持重之姿便深入人心。 而身边的哒太夫人,相比较而言就要显得年轻许多,她发间无白丝,头挽高髻独戴一步摇,面颊无皱纹,耳间垂有珍珠坠,身着绀色大袖衫,足着丝履,一言一行尽显亲和端淑。 那庆宜郡主身着宽大团衫,面颊微瘦,已然身怀六甲,右手间又牵着大概七八岁的女儿。 完颜亮见状便站起身来邀她坐下:“二姊姊今个怎的回了,你有着身子快些坐!” 庆宜郡主微微颔首来:“在蒲察府忽闻小妹将有喜事,便携着姹奼回来瞧瞧小妹,不想听得小妹受伤。” 她又招手让身边女儿来:“姹奼,怎的见了四舅也不说话?” 那小女孩上前来俯首道:“小甥见过四舅!” 他略有些疲乏:“好,起来吧!” 太妃扶了扶发髻道:“功儿,怎的和徒单二郎打起来了?这肆意打杀可不是你的作风!” “嬢嬢,儿,……儿忽而有些冲动,便……” 太夫人即刻将脑中的怒气一并发了,便劈头盖脸训斥着:“如今成了年,当了家,便还不知分寸,你与徒单二郎打骂,将小妹伤成这个样子,她若手上留了什么疤痕,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他受着训斥将头垂的很低:“儿知错,姐姐息怒!” 第十一章:兄妹 太夫人见他诚心悔过便缓缓情绪,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你瞧瞧你,怎的对徒单二郎如此存着偏见!你小妹若是自个愿意,何必棒打鸳鸯。” 她问话间,完颜颖便身着藕荷色寝衣,披着厚披风从帷幔后走出了,她左手以白巾包裹着,右手由着侍女搀着。 行于堂前,若涕泣般唤了一句:“嬢嬢,姐姐!” 两长辈即刻便从椅上站起来了,太夫人立马抚着她的脸又拉起她以白绢包裹的手:“颖哥儿,我瞧瞧你的手儿!” “姐姐,太医说不打紧!好生敷了药便会慢慢好。” 太夫人又心疼着道:“真不打紧吗?” “真不打紧!嬢嬢与姐姐莫要担心了。” 那郡主完颜颖目光顺着几人落到了别着脸的完颜亮身上,她轻轻扶开了太夫人双手,往完颜亮面前扑通一跪。 “四哥哥!” 完颜亮瞧着她面色苍白着,便心疼的攥紧了拳头,隐忍不发,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便又冲着她吼了一嗓子:“别唤我哥哥,尽是人牵不走,鬼牵飞跑,一个姑娘家如此轻浮,你便等着会宁城的人来戳你哥哥我的脊梁骨吧!” 她听着便跪着向前来,太夫人见状即刻要拉:“颖哥儿,地上可凉!” 太妃将其手按住,压低了声音:“他们兄妹的事,便由他们自个解决。” 骊柔见着情形便轻抚了完颜亮的肩:“大王,妹叔必是知错了,莫要生着气了,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他以手指着完颜颖:“柔儿你瞧瞧她的样子,就是被这府里上下给宠坏了,言行任自专,孤王是真要学学那李家的管教之术。” 完颜颖嘴一撅,小眉一蹙,两只眼睛水灵灵的,一眸清水在蓄:“四哥哥,我是真喜欢徒单哥哥,你便成全了我吧!答应了这门亲事。” 完颜亮一听便不好了,将桌案垂的咚咚响:“你还要说,说着我便来气,为着你,你几个嫂嫂便是为你操碎了心,左右给你联着姻亲。 “太师府你是住不得吗?将军家会委屈了你这堂堂郡主吗?” “那太师六郎天资英发,小小年纪便居高位,哒家三郎更是状元郎,再要不说这些,蒲察家如何差了,都配不上你了?” “四哥哥何故如此说我,我与清雅,乃是一样的人,无所谓什么金贵门第,只要自己中意的人儿,若如四哥哥所说的……” 她说到此处便压低了声音:“那清雅何不听了她爹爹的话,入雍哥哥的国府算了,何苦要和你浪费时间!” 她点到此处,骊柔一直摇着头示意着她莫要再说下去。 只瞧着完颜亮的面色都开始发青了,她却专挑了他的气处讲:“四哥哥如此,便和李大人何异?我便等着你给我安排了,日后也自会告诉清雅,四哥哥你的真面目!” “放肆!你倒学会了威胁孤王,孤有何面目的,你倒是全知道了?”他怒发冲冠,将那桌案上的茶盏一挥下去,摔了个粉碎,在站众人除了二老与岐国妃,皆吓的伏地不起。 “大王息怒!” 太妃看不下去了,便插了一句:“功儿,莫要把颖哥儿吓到了!她若是喜欢,你便答应了不成吗?” “嬢嬢,您便是糊涂了,也不告诉儿一声,便答应了议亲,可哪里有郡主如此低嫁的,那小子只是个皇宫侍卫,儿绝不同意。” “四哥哥!呜呜呜呜呜——哥哥!” 她被那声雷霆之怒吓坏了,失了魂般伏在地上垂泪涕泣,泪珠挂在睫毛上,又被她一把擦去。 “四哥哥如今不疼我了!不疼我这个自小没了爹的孤子了。” “瞧着我自小失怙,由着四哥哥护着,如今哥哥便要将我随意嫁了!便不疼我了,呜呜呜呜呜……” 众人瞧着她跪着,梨花带雨一通哭泣,便都心生了怜爱,太夫人见状便要起身去拉的,又见太妃摇摇头,便顿了顿又坐下了。 完颜颖垂泪涕泣间,两个小脸被冻的通红,玉鼻泛上一阵红晕,双眸不停歇那滚滚清泪,小重山般的黛眉似是上了坚琐般蹙而不展。 完颜亮见这状况,便心如刀割,思量着她自小跟在自己身后摇摇晃晃的走路,如今长的这般大了,便有了自己的思想,要嫁人了。 想到此处,他就不禁眼眶湿热,想来这十几年,兄妹之情早已入骨,即便是再大的事,他也必会护着她,成为她的依靠。 完颜颖再次泪流:“四哥哥如今不再宠我了!四哥哥忘记了从小的情意了,忘记了!” 他听着这话,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口中酸涩无比,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又缓缓站起。 轻走与完颜颖身边,忽而拥她入怀,抚着她垂下的乌丝,怜爱道:“我何时不疼你了?就算我哪一天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疼你!” 她委屈的一头扎进完颜亮的怀抱里,一阵大哭,在座众人瞧着他两人和好如初,都渐渐浮起了笑容来。 这瞬间,那昏暗烛光映照的房内,家人团坐,闲话家常,每个人的面颊上红光满面,皆沉醉在家族的欢愉当中。 晚上三更夜来,完颜颖躺于榻上,完颜亮在细瞧着她受伤的手,她忽而问:“四哥哥!” 他仰起头来:“嗯,你说!” 她靠近了他,水灵灵的眼睛瞧着他:“四哥哥,你便答应了吧!” 他却将脸一别:“哎,你这丫头是中邪了!” 她噘着嘴,一顿撒娇来:“四哥哥,你便同意了嘛!颖哥儿自小跟着哥哥一起长大的,是哥哥教我读书写字的,我自是知道哥哥不是对克宁有偏见,而是舍不得我,心疼着我,可我是女儿家,是必然要嫁出去的啊!” “你当真喜欢那小子?” 她乖乖点头着:“嗯嗯。” 完颜亮听后,将她面颊上的发丝给撩起来长叹着:“哎!小妹长大了,便有自个的想法了,想挣脱束缚了。” “哪里的话,四哥哥给我的不是束缚,是宠爱,再说徒单家又不远,若哥哥思念,我必会每日回来瞧哥哥。” 她说完便又立起来身子,爬上完颜亮的背,将头压在他肩上,两臂一环。 他轻轻握住她的玉臂问:“当真?” “自是当真!到时候哥哥纳了清雅,我便日日回来瞧你们俩!” “那便容我思考一番吧!细瞧着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听立马笑逐颜开:“真的?我就知道四哥哥待我最好了!” “若不是想着你从小跟在我身后摇摇晃晃的到大,谁愿意管你的?” “嘿嘿!” 她在他肩头摇晃一阵,又沉静下来问:“话说回来,四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纳清雅入府?” 他忽而一怔:“待她大些吧!她本就小你一岁。” “我觉得清雅比同龄的姑娘发育的稍晚!” “何出此言?” 她凑近了他的耳边,说着悄悄话:“她葵水都未来过!” 完颜亮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会如此,她马上便十三了?” “我怎会知?她亲自告知我的,许是从小便身子受到了摧残吧!哥哥是明白她过的什么日子。” 他把头垂下,郑重其事:“许是吧!若是如此,孤王便要早些思量着纳她来。” “四哥哥,你是真心喜欢清雅吗?” “瞧你这丫头,孤王必真心的。” “那四哥哥是更爱我还是清雅?” “那自然是你,咱们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啊!” 她听过后,便如吃了密枣一般嘴里甜甜的,又从他伟岸的肩膀上滚下来,一头扎进他的怀抱,两个小脚丫伸进他厚实的披风里。 她瞧见了他身上领处有胭脂覆上,又盯着瞧了老半天问:“话虽如此,但四哥哥,清雅是我自小的玩伴,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你不能伤她心!你要好好的给了她依靠,好好宠爱她。” 完颜亮未有察觉她的异样,便痴痴一笑答到:“自然会给她的,岐国府富可敌国,孤王又重感情,不会待她不好的。” 她听得他说话,却目不转睛的瞧着自个哥哥那衣襟上的一抹胭脂红出神,眼神极其空洞,似有万般千种神秘。 第十二章:夜谈 浔着冬至日将到,清雅臀部伤渐好些,但还是只能每日伏于床榻上。 晚间翠荷在帐中给她敷完药,又将她襦裙整理好,收拾一下旁边的药剂盒子,将她扶起:“姑娘,您慢些!翠荷瞧着您的伤口稍结疤了,应当很快便会好!” 她微微笑,伸了伸胳膊:“也不知这药是在那个铺子买的,用着真当不错,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过说来,我伤口也不是很大,如今我自是可以慢慢试着坐下了。” 翠荷低着头笑笑,又道:“是哎,姑娘体格康健,才数日便好了,前些日子翠荷是瞧着姑娘行动不便,晚来也会受其疼痛,实在是心疼至极!” 清雅将她两手一拉点点头:“知道,我知道翠荷对我好!” 两人嬉笑,片刻之后清雅便站于书案前看书,又轻轻的伏于铺绒毯的低椅上,忽而想起那日李石杖责她,对自己母亲说的话——“此女多次忤逆不孝,与你也脱不了干系,难道你想让她步你的后尘吗?” 她疑惑不解,转而问:“翠荷,你可知道姐姐少时的往事吗?” 翠荷在整理着她的画作,听到此问,便停下手:“翠荷哪里知道,姑娘忘记奴儿是五岁才入府的!” 翠荷将那画作卷起,收到画篓中,又看了一眼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姑娘,您怎么了?怎的问到这些。” 她将书轻放于书案上,捏起了两耳的垂辫:“也并无何事,只是听得那日爹爹说不让我步姐姐的后尘,我是想着,姐姐少时有何故事呢?” 翠荷将篓里的画作数了数又说:“姑娘多想了,大娘子乃驸马爷的亲妹子,自是从小德行养成好,不会有何不堪往事,主君或许随口一说罢!” “总觉得姐姐有什么事瞒着我,其实我幼时还听过清茹说我不是爹爹亲生女儿,你想想,能有如此言语的必是翠桃启之,而翠桃乃是先前娘子的贴身侍女,她会知一二吧!” “姑娘,您真多想了,三姑娘小孩子脾气,或许是为了气你随意编造的。” 她看翠荷如此认真,也想着她说话不无道理,也就未有再追问了,只接了一句:“好罢!” 翠荷看她安心又将书本拿起之后,便微微笑了一下。 她看了一会书觉得眼睛有些疲乏便走于床榻前,将床头的木柜打开拿出一木盒,木盒里装有许多信,足足一指厚,她细心翻开那信封,边读边甜蜜笑着。 翠荷见状便打趣:“姑娘每日都要看看这些信,可见姑娘对岐王殿下情意有多深!” “他百忙之中都不忘给我写信,自是对我也上心啊!”她如同沉溺于蜜罐,对完颜亮的情意一发不可收拾,她歪着头每看一句便更多一分喜欢。 “清雅,清雅!”随着恭人渐清晰的呼喊声,她立马将桌上信件一张张收起再放回匣子里。 恭人随后便由着莫樱搀扶了进来,看着她慌张神色,便问:“清雅,你方才做什么?” 她佯作沉静无事发生,捞捞头笑道:“并无什么,女儿刚写字呢!” 恭人细打量她一番,才说:“晚间,你爹爹邀你表哥哥与嫂嫂过来一同用些膳酒,他们好不容易从辽阳回,你便要敏锐些。” 她听后灵光一闪,欣喜十分:“嫂嫂也来?” “是,国妃娘娘也来,清雅你便好好听着,你表哥哥挂念着你呢!虽说我自是不愿意让你入皇门的,可你表哥哥却是待你极好的,他沉默寡言,性子明达,你万不可冲动不择言,对他不敬。” “知道了,我怎会做如此之事。” 恭人整整她的衣衫,又将她双手拉住:“伤口处可好些了?” 她点点头:“好多了,如今都可以慢慢试着坐下了!” 恭人看了一眼翠荷满意答:“那便是荷儿与惜意照顾得当,你必是毛毛躁躁的。” “你如此欢愉,那便换件明爽的衣裙来,你哥哥嫂嫂瞧着也开心!” “是!”她答过便捏着小辫静静瞧着恭人。 她又忽想起李石说的话,便问:“姐姐,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做姑娘时的故事,为何那日爹爹说万不可让我步了你的后尘?” 恭人眼神躲闪,生怕她多想,又追根刨底,她抬头笑眯眯的答:“我都不记得了,你爹爹冲动之间口不择言而已!” “是啊!姑娘,翠荷也是与您这样说的,主君许是那日过于冲动了!” 她听两人都这么劝,又问:“姐姐,其实幼时,我还听清茹说我是野孩子,不是爹爹亲生,她说是翠桃亲自告诉她的,翠桃乃先前大娘子贴身侍女,清雅想……” 恭人即刻便打断了她:“清雅,哪里的事,幼言稚语怎可当真!” “可是,我一想便觉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说我,或许姐姐有何事相瞒?” 恭人细细整理她的衣衫:“清雅,你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你是李石亲女这是事实,你若不信便去问了你爹爹。” “那为何爹爹独对我如此严厉?我与他便像是后爹继子一般。” 恭人自是思绪打了一圈,明明知道那李石对她薄情寡义,还要予以安慰:“瞎说什么话,你爹爹自是望女成凤才会如此,要不然他也不会给你许了你表哥哥如此好的人家!” 她瞪大眼睛来:“姐姐,你以为这是好人家?” 恭人将手轻轻搭在她的玉璧之上,敛鬟而于床榻之上坐着,沉静了一番才说:“雍国府乃先祖三太子府邸,自是家底殷实笃厚,禄儿也是一表人才,怎的不是好人家,虽说我这做娘的希望你自己做个正头娘子,可细想来,人家雍王那是出了名的好秉性好脾气,自是不会差,多少姑娘想入他府都想疯了,你倒是不愿意。” 她却顾自摇头叹息:“若中意,即便是布衣一党,我也敢嫁,若不中意,便是他为九五,我也不嫁,细想来,爹爹如此为何不让清茹入府?论样貌,她自是比我出众许多。” “瞧瞧你说的什么荒唐话,你若嫁了布衣,便还不知道这会宁城的人儿该如何看咱们李家呢!还有啊!清茹,你爹爹自是会为她选好人家的,指不定与你相当,你为姊姊如何能让妹妹压一头。” “这有什么好争的,各有各的福来,这些事都要争我便觉得无趣。” 恭人缓缓站起来,走于那衣橱旁:“罢了,日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罢!” “反正我与爹爹,算是父女之情早已破裂了,便等着哪日泯灭吧!” 恭人敲了敲那衣橱的门道:“便不说了,莫要多想,你赶快换身衣裳来,你表哥哥不时到了。” 恭人嘱咐了两三句便走出了,她在翠荷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袭素色厚齐腰厚短袄来,肩头上叠了一层云肩,又围了白鼠毛领来,自上垂下浓发,前片做小环垂两耳,发间簪有绒绒珠钗。 她提裙正与翠荷往宴房走,却路转时瞧见了完颜雍独立与廊边小亭,他一袭素色大袖衣裳在身,与她不约而同穿了同色衣裳。 第十三章:冷漠 他本抬头仰望着那红梅,察觉有人走来,便稍作回头,瞧见了全身缟素的清雅,见她敛鬟而退了几步,便上前来与她说话。 “清雅!便是巧了,咱们都穿了一样色儿的衣裳!” 她稍稍垂着眸子,又敛面而答:“咱们女真尚白,服素衣是常有的事。” “瞧瞧你,孤王与你久别重逢,难掩情意,便是与你说上些趣话,你也要如此正经的。” 她听他柔情轻话,不禁与他对视两眼:“表哥哥是最了解我直爽的性情的,我也不必遮遮掩掩的。” “那倒是,你自小纯粹坚韧,倒是许多年都未有改变的。” 他关心备至:“身上的伤口可好了些?孤王听翠荷说起,你晚间还是会疼痛不止。” 她听后撇了一眼翠荷来,翠荷便立马垂下了头,退到一旁。 “无大碍,不影响着平日里做事。” 翠荷颔首道:“姑娘,大王可记挂着您呢!便早早就送来了上好的创伤药来,奴儿这几日都给您细细涂抹着。” 她稍转头来:“怎的这般小事还要叨扰了大王了?” 完颜雍连忙接下:“莫要怪罪了她,是孤王自个送来的,这还不是记挂着你吗?若不是孤王主动问起,你这姑娘便是一点苦都不愿说。” “我本不是多金贵的人儿,小伤小痛也不是什么大事,倒劳烦表哥哥挂记,清雅在此谢过了!” 他往前一步来,将双手轻轻搭在她的玉肩上:“都告知了你,不要如此客气着了,咱们之间本是无嫌隙的。” 她瞧他进一步,便敛鬟而退一步,又抬起眸子来瞧着他,那眼中横波,便静的如春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她左右小看片刻,问道:“表哥哥,怎的不见嫂嫂来?” “你嫂嫂在屋里与舅母和弟媳说着话,孤王一个大男人也插不上嘴,便出来转一圈,顺便等等你,”说罢,完颜雍便要伸手去摸她那泛红的面颊。 她见状往后退一步,让他扑了个空,又噗嗤一笑,抿嘴道:“表哥哥自小文韬武略,才貌过人,是姑娘家围着追着长大的,怎的到了女儿窝,还会有插不上嘴一说。” “你自是最了解孤的,孤王不善言辞,也相对寡言少语,平日里在男儿窝里都说不上几句,莫说女儿窝了。” “我倒是瞧着表哥哥话还挺多的,哥哥通晓诗书,说的话都是些文词华丽好听的话。” 只瞧着他再往前一步,靠近她来,后方乃是红柱,她也无法再退,只由着他伟岸身姿靠近,贴近她的素衫。 翠荷见状立马低头一笑退了下去。 她佯作轻松,扶住后面红柱敛面而答:“表哥哥!” “孤王是分人的,对妹妹,自然是坦荡自如的,想来孤王只有两个姐姐与一个弟弟,却没有妹妹,孤王是把你当做自己亲妹妹的。” “清雅何德何能能与郡主相提并论的,本是庶族又才貌鄙陋,便是哥哥不嫌弃着便是好的了!” 他见她万般谦虚,便伸手扶了她双肩来:“清雅,孤王便是喜欢你这嘴上谦虚着,内心却如韧苇一样的姑娘,从不轻易服软,其实清雅你很聪敏,样貌也是如这枝头梅花一般,含苞待放还未摘!” 她静视他英俊面容,又内心躁动不安起来,寒风拂过她面颊,吹散着她面上的发丝粘于他的手上,愈加显的影乱纯洁。 他只觉一时间沉醉不知了,便面颊浮上一丝红晕来,走于庭院之中,伸手轻折了一只红梅在手,又回到廊中置于了她玉指间:“来,花儿要自然衬托姑娘的妍丽之姿,如今这支梅儿被孤王摘了,便不属于他人了!” 他话中似乎别有深意,清雅碍于兄妹之情,便也只能默而不语,她轻携梅枝靠近了面庞,白皙肌肤与红梅相衬,又压眉一笑,娇俏可人。 他一见,只觉无法言喻,又稍掩了面,侧过了身子道:“清雅!” 她抬头答:“唉,表哥哥!” “你往后便来孤王府邸住吧!如幼时一样。” 她稍立又道:“便不去了,幼时其实是我无知,如今长大了,便知道注意些了。” “你我亲表兄妹,需要注意什么?幼时孤王还未成婚,你便天天贴着孤王,如今便是这套说辞了!” 清雅颔首微垂双眸:“如今表哥哥是有家室的人了,不比以前。” “孤王都说了无妨!你嫁给孤王,是早晚的事啊!” “我…” “便这样决定下来了,孤王已与舅公商量过了,不日便派了人接你了!”他说完便走近了清雅来,又欲图伸手去抚摸她的面颊。 清雅听后,内心深处难受万分,却也不敢发了一通脾气来,唯恐伤了和气。 她立马便后退一步,别过脸,退到一旁去:“表哥哥,我真不知如何对你说才好!” 她又提着小裙子顺着小亭转了一圈,走到栏杆旁而立:“表哥哥为何如爹爹一般当我是个木头人儿,想如何便如何,便随意替我做了决定了?” 他被她这番话刺痛了些:“孤王何时替你做决定了?这不是来告知你了吗?” “可我有自个的思想,我不想去!” 他听后沉静片刻,斜过头来:“你有什么思想?你还这般小,自是有舅公与孤王做主即可啊!……孤王便明白了,你如今是忘了我们幼时情分。” 他垂眸有些许失落,清雅见他沉静,便走到他身边,抬头望着他的眸子:“表哥哥,您也说了,咱们是亲表兄妹,您在我心里和我的兄长奎可是一样的。” 他又向前一步来,她便即刻倚在了红漆阑上。 “你便以为孤王对你只是兄妹之情?” “不然?” “那你可知,你在孤王心中的地位?虽说你表嫂嫂,陪孤王走过了那段缺乏温暖的日子,可清雅,你自幼给孤王的欢喜,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孤王若是不将你领进了家门,便是要失意一辈子。” “可这遥遥六年,没有清雅,哥哥不是过的很好吗?” 他又见她丝丝不悦,自个面颊也泛起了怒气来,他语气加重了: “过的很好?非要孤王说了实话来吗?孤王在辽阳六年,每两月便会遥递一封家书于舅公,除了问问李家事宜,便是字字句句都关心着你,可你这姑娘的心肠便是铁打的,除了前两年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来回几书,此后,再无你关怀之语。” “我 ,我自是怕哥哥误会去了啊!” 他语气更加沉重:“误会?你如今连实话都不肯说了,你是因误会吗?明明是你自己移情别恋。” “无关与他人何事,是我自个长大了,我觉得我应当做自个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便没有与孤王的一事吗?你幼时可是说过,最想的便是留在孤王的身边啊!” 清雅听他这么一问便又转过身来:“表哥哥饱读诗书,竟是连这个理都不懂,哥哥你心中已有了人,我算什么,古言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虽我也不是什么宝贝人儿的,但我自个明白,我万不可插足了哥哥嫂嫂的阖家之欢。” 他轻声轻语:“何来的插足一说,你若入了国府来,你嫂嫂高兴还来不及。” “瞧着孤王为亲王,次天子一等,府中媵妾众多,她们一个个都婉顺的很,也无你这般倔,又不是让你过什么穷苦日子。” 她听这些话听的晕头转向,直直的靠在了红柱子上:“我自小便不是什么婉顺之人,哥哥若真喜欢着我应当放我自由不是?何必咄咄相逼。” 他听后眸子一沉,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又斜头瞧着清雅坚定的眸子,便暗自神伤。 又待一会,他望着那梅儿说:“你乃臣子,孤王为王,孤王若要你入国府,你不可违令。” “哥哥真当要如此相逼?” “是你先逼的。” 她颔首低眉苦笑:“我本以为,表哥哥疼惜清雅,自会事事为清雅思考,却未曾想过哥哥和爹爹是一样的人儿,做起事来,不择手段。” 听到她这样言语,他便心中火辣辣的,也是万分愧疚感浮上,他又征了征:“清雅,你怎要如此执拗?” 她听后,征了好久,慢慢提起裙子伏地作礼:“大王,小女告退。” 说罢她便放下手中梅儿,朝着那宴席的地方走去,可那完颜雍转身上前拉住了她,将她双手紧握,贴近她素衣,低头而道: “清雅,孤王忽而有些冲动。” 她征了一下,目光在他双眸中流动,又低眉着挣脱了,他又再次拉起她的酥手并握的紧紧。 她只觉浑身不舒服,却也只由着他拉着,两人抬头静瞧着那红梅树逶迤下,奇花炽烈,在这茫茫白雪中,独成美景。 她目光皆是漠然,未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而他却未有看梅花。 第十四章:铭璇 “清雅!”一声如莺簧百啭的轻音传来,清雅听后转头,立马便将完颜雍手掌挣脱开来。 一瞧原来是雍国妃乌林答铭璇,只一别数年,岁月仍不改她绝世容颜,如今更添稳重淑丽之态,她身姿纤细,只着了淡翠色衣衫,围了一圈毛领,头发以简单珠钗全盘起,虽穿着简单,却丝毫不掩她天资绝色,一举一动更胜那仙人。 清雅忽而缓过来,便急忙跑上前去仆进铭璇的怀中,双目垂泪唤了一声:“嫂嫂!” 铭璇轻抚着她的长发来,眼中泠泠横泪:“清雅,你如今长的这么高了!想着六年前我临去,你站在那阶上哭红着眼的抱我时,才不足我腰,如今竟是如我长了!” 她悄抬起眸子来,微仰视这位倾城美人:“嫂嫂,清雅如今长大了,自然长高了些。” 铭璇轻泪瞬间滴落下来,打在手板心上,她拿着绢子给她擦:“嫂嫂,如今咱们终于可以不用每次书信以寄相思之苦了。” “是啊!如今我回了,咱们必要好好的说上一通话来。” 完颜雍听后大步走来,边走边说着:“书信?原是你们姑嫂遥寄书信,孤王以为清雅铁石心肠不曾思念过咱们呢!” 她低头细语:“表哥哥是有家室的人儿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整日与你密信往来,别个知道了,便是对表哥哥名声不好,所以我就递于了嫂嫂,也自可问候表哥哥。” “你倒是机灵,想了这法子!” 清雅敷衍着:“嗯,是啊!” 三人并行于廊上,铭璇又细瞧了她一眼问,打量着她的身形:“雅儿,我方才见过茹儿了,她倒是如花似玉,珠圆红润,怎的瞧着你身上瘦成了如此模样。” “可是身子有什么大病痛吗?” 她垂眸又一笑:“哪里的话,我康健着呢!虽瘦,但力气可大着,许是跟着大哥哥习武,活动多了便瘦了。” “姑娘家必是有些肉好看些,面若银盘,丰满韵足才是美的,我生了孩儿之后便稍胖些了,不似以前做姑娘时那般纤细着。” 清雅也打量一番铭璇,又道:“瞧着嫂嫂是稍丰满些了,不过嫂嫂乃绝色佳人,胖瘦都无关紧要。” 完颜雍拉起她的手腕来瞧:“清雅是太瘦了,你正在长着身子,万要多吃点,你嫂嫂自生产后,人更焕发夺目了,肌肤更加白皙红润,别个人说笑,说是孤王的宠爱滋润的。” 她一下将手腕收了,望着铭璇眸子:“那是必然,嫂嫂本在姑娘时就漂亮,嫁人之后有了哥哥的爱情滋润着,自是更加妍丽。” “你若想,待你入了国府来,孤王也会如此待你。” 这样羞耻的话,她一听便敛面沉默起来,铭璇则向着完颜雍道:“好了,郎君莫要吓着她了,清雅毕竟是还小的。” “罢了罢了,孤王拿你打趣的,估摸着宴食都上齐了,咱们进屋食些东西吧!” 铭璇步子迈的快些:“听着舅娘说准备了几道川陕之地的菜品来,酸辣爽口,你一会便要多吃点。” “好嘞,都说爱吃辣的都是美人儿,如今我也要多吃点,瞧着日后会不会变的像嫂嫂一样美丽。” 铭璇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机灵鬼啊!嘴还是一样甜。” 姑嫂两人牵着手亲密的往那正厅走,完颜雍居后便越发看不透,便道:“竟不知清雅你是谁的妹妹,瞧着你俩才是一家子。” 她丝毫未有看他:“表哥哥这话说的,小心嫂嫂让你睡低榻。” “你嫂嫂才不会如此!” 三人并肩而行,一高两矮,只待着谈笑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转角处,小看廊外,夜色凉如水,明明白雪茫茫,忽而寒风略过,扬起那绯红奇花,又璇于空地堆积。 宴会罢,男眷于屏风外下棋,女眷居屏风后围两鼎炉火而坐,闲话家常,铭璇与恭人居围子榻来,夹谷檀檀居一把扶手椅,清雅与清茹都各坐于小墩子上。 唯有那铭璇的儿子允恭,带着小绒帽,穿着厚厚实实棉衣,打扮的如同一个毛球一般,惦着小步,穿梭在两群人中,他手中轻提一只布老虎,时不时便行于远坐读书的献可身旁,又把玩献可的毛笔与诗书。 侍女上了一只汤婆子,恭人慈笑接下便先递给了铭璇:“娘娘生性体寒,拿汤婆子暖暖手。” 铭璇接下来话如柔云:“舅母客气了,咱们一家人说话,便莫要拘礼。” “好,好勒。” 铭璇瞧了一眼远处在献可身旁玩耍的允恭,便道:“献可表弟竟是如此用功,才五六岁的年纪便已经如大人一般了,乃是舅公与舅母教的好。” 恭人微微颔首借下了:“他少言寡语,从小不好动也没个什么其他兴致,只喜欢读书写字的,他这样的性子,我倒是真担心了。” “这有何担心的,这样的孩子才知书达理,往后啊!若得以入仕途,便是清廉之人,倒是允恭,性子倒是随了他爹爹,但还是与我幼时一样好动,”她这样说后,便以手掩面浅笑,满面红光。 “璇儿你秉性坚韧,聪颖淑丽,郡王兼顾你夫妻两人之德,是最好的。” “舅母说的是!” 铭璇喝了一口奶茶来,又看向了清雅,见她独自一人儿魂不守舍的低头沉思,便与恭人说:“雅儿与茹儿两人竟褪去了往年那般爽朗直快了,如今倒真如弟媳一般,像两个沉静的大家闺秀了。” 她口上这么一提,两人立马便缓过头来瞧她,清茹笑意盈盈的答了一句:“表嫂嫂说的是,长大了,自然沉静了。” 清雅则微微上扬嘴角捞着头:“小时候与表哥哥和嫂嫂在一起机灵些,不想如今竟是变笨了,果然是不能自个闷着头不说话的,还是要和几个哥哥嫂嫂多走动些。” 夹谷檀檀听后便接下了侍女的汤婆子给了恭人,又朝着铭璇道:“表嫂嫂,您瞧了吧!妹叔一见到您,倒是愿意说话了,往日倒是自个闷着头来。” 铭璇将清雅手儿牵:“我瞧着也是。” 铭璇又瞧着夹谷檀檀放下杯盏时眉间有丝丝憔悴,便道:“话说来,弟媳,你面色不大好,定要好好调整着,夹谷妃已故,望你也节哀。” 夹谷檀檀忽而有些激动,便将头轻轻一扭道:“我有什么可节哀的,是她自个选的路,在家作姑娘时,我劝过她,可她非要做什么御嫔妃嫱的,皇宫乃是非之地,衰宠便在一时,如今好了,被陛下亲手刃之,算是落了个悲惨结局。” 原来这陛下前几日亲手杀掉的夹谷妃是夹谷檀檀的姐姐,只瞧着一提起夹谷妃,她便有了激动的神情,忽而面颊泛上气晕,眼中浮起一丝水雾,虽口中说着那倔强之语,但还是难掩她心中的悲痛。 恭人将茶案上的点心递给檀檀又说:“璇儿莫要见笑,檀檀这孩子便是刀子嘴豆腐心肠,她与夹谷妃自是从小交好的,自听得她大姐姐噩耗,这孩子哭了几夜了。” 铭璇轻轻叹息:“弟媳节哀吧!故人已去,生者还是要顾着身子来。想来,虽说咱们女眷不得干政,可这要说国朝故事还真与咱们女子分不开,舅母的乌古论家乃为世婚家中最为显赫的,可与徒单家相比,想来舅母之兄是太祖驸马,侄女可为陛下德妃?” 恭人点头:“是,是!” “瞧我这记性,这宗族结亲多了,人也是糊涂了,那这前朝国事必是与咱们女子分不开了,陛下也是糊涂了,如此滥杀无辜,会让各个家族都心寒了。” “德妃娘娘于宫中受宠,咱们乌古论家才得以安定自如,不然啊!也指不定是如何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何时为头。” 清雅颔首低眉略有些玩笑:“古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或许将来某一天,真会有个明主来救济苍生?” 她这一番话竟是让大家伙沉静了许久,铭璇轻抱着小汤婆子瞧着她,恭人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流转着,一时间只听得炉中碳火燃烧的微声,几个人儿一阵哑然。 直到小允恭摇摇晃晃的提着小老虎走过来,将那小老虎一摇抨击清雅的膝盖,方才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她看了一眼膝盖抬头对上允恭肉乎乎的面庞来,便伸手捏捏他的脸,将他一把抱起来,又夺过他手中的小老虎说:“叫姑姑,不叫便不给你了!” 可那允恭低着头来,又侧过脸望向铭璇,水灵灵的大眼睛眨眨的唤了句:“嬢嬢!” “这孩子,唤我作甚,快叫表姑姑啊!” 那允恭竟是可爱极了,低着头两个手环在一起,小心翼翼叫了句:“表姑姑!” “哎!这才听话,来给你了,”她真是被他的样子甜化了,宠溺的勾了一下允恭的鼻梁,又将布老虎递给他。 第十五章:无言 小允恭先是楞了好半天,然后便抬眸给接下了,圆乎乎的面颊泛起微红来。 她将他放于地上道了句:“哎,咱们郡王真沉,还是你自个走吧!” 允恭连忙拿着老虎,一股脑跑到屏风处,又冲清雅笑嘻嘻的,然后便走于屏风外钻到了正与奎可下棋的完颜雍怀中。 完颜雍手捻一颗白子,准备落棋,却被允恭一碰,他忽而将他手儿拿下来宠溺的念一句:“这孩子。” 铭璇瞧见了允恭可爱的样子,摇摇晃晃的走了,便与恭人说:“瞧这孩子倒是和清雅不生分,平日里在府中别个一抱他,他便吵闹着。” “小孩子嘛!正常。” 恭人抬眼瞧着烛台上烛火渐暗,炉中火炭也将燃尽,便道:“璇儿,今夜你与禄儿要回吗?外面雪可是又下大了!” 檀檀接下:“是啊!嫂嫂,不如今夜便在李家小住一宿吧!” 她顿了顿首稍微大点声道:“还要看大王什么意思。” 完颜雍朝那屏风内一望:“好,便依国妃的意思,今夜,便在舅公家住一宿来。” 李石居一旁观察两人的棋盘:“自然,自然,早些时间便派人收拾了屋子,就是怕禄儿你不便回府。” “还是舅公心细着,那奎可与孤王下完最后一局,便各自歇下。” 奎可将袖子一捋:“好,好嘞。” 完颜雍边下着棋边慢慢道来:“舅公,过几日乌禄便将清雅接到国府了。” “好,便接去,让她服服管教也好!” “舅公所言极是,乌禄自会好好待清雅的。” 屏风前,两人畅谈,唯有奎可心疼的瞧了一眼屏风后的清雅,依稀可见她端坐,听着两人言语,不觉暗自神伤,垂头敛鬟而沉默。 清茹忽而出言挑衅:“二姊姊这是怎么了,还不愿意吗?” 在坐众人皆瞧见了清雅那双眸中的点点泪光,恭人无可奈何只把头低了下来,小窗前正看书的献可慢慢合上了书本,清茹则是摇晃着脑袋,唯有夹谷檀檀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小妹,莫要思考多了!” 她听后,忽而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便起了身来,瘦小的身姿在微暗的烛火前摇曳,她俯首以请:“铭璇嫂嫂,你便与姐姐和嫂嫂好好说着话了,清雅有些乏了,便先回绣楼了。” 铭璇见她要走:“清雅,我今个便与你一同吧!你若困了便先回去休息了,我晚些就来。” 她瞧着铭璇的眸子点点头:“好,那清雅便先回了。” 她独作细步向幕屏,转而见完颜雍伟岸身影,又蹒跚两三步走到门口。 李石半天才注意起来: “清雅,你作甚,大王还在这里!” 完颜雍抬首而对她:“无妨!清雅怕是困了,让她早些休息吧!” 李石思考半天才答:“好罢你且去吧!” 经两人允许,清雅方才作细步,踏过那门槛,顺着小石径走,她走两步歇下了,细瞧周围残花白雪,寒风吹落娇红,飞过她发丝间,粘连她髻间素饰。 她独自一人顺着小廊而走,红泪偷垂至衣带上,步履间,似有万般无奈与沉重,凭栏而眺,庭院几树奇花红蓓,倚栏而立,又抚栏上素雪,竟是冰渍入骨。 她眼中失落,口中细细呢喃:“为何世道要这般待我,为何?” 失落间,她眼中泛起水雾来,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扑面寒霜落于她双颊,冻的她只哆嗦,可她却也一步未移,独自伤神,唯恐别人询问掩泪偷伤。 晚间三更时,清雅居围子木床伏与方枕上看一本绀色书,铭璇沐浴后一身缟素卷帘而入。 “清雅!” 她转头顿了顿,不一会又下了榻来:“嫂嫂来了!” “你快进了被窝里,外面冷!”铭璇这样关心着,她便又慢慢钻到被褥中去。 翠荷引铭璇坐于铜镜前,又在一旁伺候着她,替她轻轻梳着那一头垂下的青丝。 她轻抚着那已然退了红漆的妆台,又细打开了她那简单的妆粉盒子,只瞧里面粉末已然结了小块,还夹杂着许多灰色颗粒,而在旁边有许多未曾用过,似是新的妆粉与胭脂。 她微微蹙眉,又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着她这绣楼,虽瞧上去器具皆全,但走进细看,都是些粗制滥造的次等品,帷幔都是些不是很好的布料制成,连同着那小架上她平日里穿的衣裙,近瞧来也是针脚不一,绣的花歪歪斜斜。 清雅见状便问:“嫂嫂,您怎的了?” 她抿嘴笑答:“我寻思你这衣裳上是什么花,怎的这样别致,歪歪斜斜的针脚不一,独成风味。” 铭璇说完便走到床榻边掀起了被褥来,她捏了捏那厚厚的被褥,又瞧了瞧被褥上整齐精细的绣花样子,便悄悄躺下身来。 “我也不知道,想来家中几个兄弟姐妹不都是这样吗?哪里的别致一说。” “你觉得是一样的?” 清雅乖乖点头来:“我也未细看过,留意这些做什么。” 翠荷掀下床帘俯首而退,退前只留了一盏蜡烛来,其他全数都熄灭了。 两人躺于床榻上,四目相对,唯有隐约于眼眸中闪烁恍动的烛光,铭璇轻抚了她的背部:“清雅,你怎的这睡了半天了被窝里也没暖和的,这汤婆子都冷了。” 说罢她从清雅身下取出一包裹着绒布的瓷圆器皿置于床头的小柜上。 清雅浅笑:“害,我自小便如此,一年四季都暖不热来,如今便也习惯了。” “来,离我近些,你手儿脸儿都冰凉!”说罢,铭璇便将她臂膀拉过,却忽见她颤抖了一下。 她被拉扯着,那昔日的伤口处又隐隐作痛,她又害怕被看出端疑便笑嘻嘻的往铭璇怀里移动,佯作轻松。 “你怎的也不躺好?就这样伏着睡觉,哪里睡的好?” “我如今习惯了这么睡,无妨!无妨。” 铭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将手腕搭在枕上,与她双目而对:“清雅,这些年,你是否过的好?” 她咽下了口中酸涩,笑嘻嘻的答:“嫂嫂在说什么呢?清雅自然是过的好啊!” “果真?” “胆敢骗咱们国妃娘娘!”清雅痴痴一笑,又将被子给铭璇盖好了。 “嫂嫂,我自小跟在你与表哥哥身后摇摇晃晃的,想来,如今竟十多年过去了。” “是,若不是六年去往了辽阳,咱们啊!便是一起长大了。” 她昂起头来说话:“区区六年而已,我与嫂嫂情谊深似海,哪里是时间可衡量的。” “是,如今陛下让你表哥哥在京城委官数年后,再坐镇辽阳城,你表哥哥的意思在这几年内,在女真族和渤海几族里走动走动,显得不那么冷落,顺便也思考着纳你入府了之后,再回辽阳,”她边说边望着上空出神。 听着这话,清雅本昂起的头悄悄落于枕上:“嫂嫂与哥哥琴瑟和鸣,我去做什么。” “大王可喜欢着你,你若不入雍国府,那你去哪,你便瞧着我十八岁才成的婚,我那是身子骨一直不好着,换做平常家的姑娘,谁人不是十四五岁便要嫁人了!你马上便十三了,若还不思量着婚事,看到时候怎么办。” 她吞吞吐吐道:“我……自是有自己的思量。” “你有何思量的,打小便粘着大王,巴巴的要他宠着要他爱着,如今要反悔了?” “兄妹之情与夫妻之意如何能相提并论的。” “你俩又不是亲兄妹,太祖曾言甥舅之家,有齐姜,周姬之意,你们若成婚了,是亲上加亲,况且我瞧着你也是嘴硬着的,方才还在廊间瞧着你两人亲密,现在这套说辞我才不信的。” “那是误会,是他硬拉着我的。” “你这姑娘,莫要太要强了,虽说你与大王是表兄妹,但他也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啊!这天下除了陛下和娘娘,何人能违抗的他令旨的,他肯如此迁就着你,证明他在意你,莫要太过分,自讨了没趣啊!”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淡淡的道:“便是与嫂嫂说不清,嫂嫂早些睡吧!” 说完,她便撇过脑袋闭上眼睛睡觉了,铭璇仰起头看她,又觉浑身不舒服,待片刻之后,也自行睡着了。 夜晚间铭璇忽醒,便起了身倚在床围子上,将手搭在床头木柜。 她搭手间瞥见了一抽屉未有关紧,便伸手去关,抽了半天那抽屉不出不入卡在了洞口,她便两只手往后拉,这一拉便将抽屉全拉了出来。 抽屉里面放有小匣子,出于好奇,她便轻打开那匣子,里面全是大大小小厚厚一沓的字张。 她翻看那一张张的字条,却瞧着落款都是一人——“元功。” 铭璇顿时知道了什么,便瞪大了双眼,连忙将字张一一放好,将满匣子信置于抽屉中关好,似是受了惊吓般抚着胸口睡着。 这一躺下却再未睡着,直到第二日。 第十六章:争执 第二日清晨,李石令清雅送雍王夫妇回府,她便小玩了一上午才回来。 她回来后顺着那长廊而走,腰间的铃铛环佩清脆入耳,她那神态竟也如快活神仙,敛鬟稍含着笑,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襦裙,迈着小碎步,顺着石子小径入微澜苑口。 迎面便碰见了翠荷,携着素色披风过来。 “姑娘您回来了,婢子还说去接您呢!来将披风拢上,免得受了风寒。” 翠荷说着便细心给她披上,又见她笑意盈盈便问:“姑娘可去国府瞧了瞧吗?” 她吞吞吐吐道:“去了去了。” 翠荷忽而又一笑:“姑娘这般开心,定是与国妃娘娘相谈甚欢吧!” 她敷衍几句:“是,是呢!” “好了,姑娘走吧!” 她稍把头低着,敛了敛情绪:“好,走吧!” 两人相行,一路至内,她都是如沐春风一般,近微澜苑正房,远远的便听到屋内交杂争吵的声音,场面激烈,奴仆点在外贴耳以听。 “翠桃乃是我姐姐留给我的侍女,大娘子你有何权力将她遣了出去?” 原是清茹与恭人在争吵,只瞧着恭人正坐交椅上,义正言辞的说:“我乃李家主母,圣上亲封的诰命,怎的连处置一个婢子都不行吗?” 内室,清茹站于恭人面前与她对峙,她满脸怒气冲冲,对其大呼小叫,清雅听见,便先独自站于廊上细瞧着。 清茹嘲笑道:“主母,真是笑话,若不是我姐姐去世,轮到你做主母?你怕是连自个为妾时的落迫日子都忘了,一个填房也敢为难我,随意打发了我身边的人。” 清雅十分疑惑,小声问翠荷:“这是怎么了?” 翠荷摇摇头,这时恭人身边的莫樱从门栏走过:“二姑娘,今个早来时,大娘子召三姑娘身边的翠桃问话,不知怎的翠桃便冲撞了大娘子,将大娘子最爱的瓷瓶打碎了。” 她又压低了声音:“大娘子一气之下便命管家撕了她契身文书,着人送她回了辽阳老家,三姑娘知道后便与大娘子争吵不休。” “姐姐从不召见瑶雯苑的人,今个是怎么了?” “婢子也不知大娘子是怎的了!” 清雅边说边走近,远远的便瞧见了恭人被气着捂着胸口坐于交椅上。 她见状即刻跑到她身边扶着她,唤了一声姐姐,又面对着清茹吼了一声:“清茹,你这是做什么!” “哟,清雅,你身子骨好些了呀!” “我自来身体康健,便谢过妹妹关心。” “瞧着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表哥哥如今回来,你便真以为自个真是妃子娘娘了吗?敢对我如此大吼大叫。” 她冷嗤一声,又低着声音来:“是,三妹妹说的是,我若想做妃子娘娘的,也有这个机会,可惜了三妹妹生的好皮囊,竟是连表哥哥的眼也入不了。” “呵,就你这般装腔作势的样子也就哄得了表哥哥这般温润之人,我若是想做表哥哥内人,还轮得到你?我便一句话求了爹爹,你这贵妇梦便一场空了。” “装腔作势,三妹妹怕是说错了,我可是学不会三妹妹动不动哭鼻子抹泪的做派,旁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怎的三妹妹为正嫡之女却尽学了些妾娘的做派来,想来此话不足为信,还是要分人而论。” 清茹闻此言,伸手便要打她,她豁出一掌来甩在清雅面颊上:“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言论我姐姐。” 她又下意识吐口唾沫:“下贱胚子!一个庶出的低贱子爬上来的,还在我面前嚣张。” 恭人瞧着女儿被打,便即刻站起抚摸她脸上那被扇红的地方,一把将那清茹往后一推:“你这是做什么!你打她做甚?” “大娘子再推我试试,我即刻便告诉了爹爹,赶了你们回老家。” 她征了征绕过了恭人的手臂,缓过来神来,强忍着心中怒火未发,步步往前逼近:“是,你现在自可以如此,我在这李家也没什么地位,便和那下人差不多,但你听好了,我不与你计较是因为你是我妹妹,并不是怕了爹爹的板子。” 她又往前走,抿着嘴:“是,我是没你美丽,没你会说话讨人喜欢,但我自个明白,即便是我低微如尘埃,也要挺胸抬头的过好日子,既然你我都是爹爹的女儿,马帅的千金,便证明我并不比你低等。” “你瞧着我不还手,不去计较,便想着我是懦弱?我自小跟着大哥哥一起习武射箭,你便以为我不能制衡你?” “自家姐妹,血浓于水,我若是与你出现了什么内讧,便是有大把的外人笑话着,也只有三妹妹不顾身份这样大大出手了!” 清茹瞧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把头一扭:“你说这一通话做什么,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以为我会心软?” “你要怎样以为便随着你,从小到大你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平日里你不是故意找茬便是搬弄是非去爹爹那里告我的状,害我受罚,我这些年竟没有一日身上是好的,如今我也习惯了。” 她回头来再瞧着她说:“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是过了,便瞧着往后你我两人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你本是继室之女,本就低微,即便是入了亲王府邸也不过是个妾室,爹爹可说了要给我寻了正头娘子的名分来,若我成了妃子娘娘的,你便等着给我下跪吧!” 她轻嗤一声:“好啊,那便等着三妹妹高迁。” 清茹眼珠一转道:“二姊姊方才说你我都是马帅的千金?哈哈哈,姊姊怕是会错了意,你与这李家是没有任何关系,你乃是大娘子怀的野种。” 清茹言语尖酸刻薄,竟口不择言字字刺痛她,她一听这样大不敬的话,才要还手:“你,说我打我可以,若再口出狂言伤及我姐姐,那便等着。” “说了又如何了?想来也说的通,翠荷知道的多了,大娘子便打发了她!” 恭人终于是被激怒了,猛的回头:“住口!你若再说一句话,我便即刻叫你爹爹来,看看他如何管教。” 清茹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便甩头走了出去,边走边小声说着:“下贱胚子。” 她恍然顿在原地许久不动,她双眸失灵,脑中似是千帆大海。 虽是一时冲动之言,确也被她听了进去,她微微平静下来:“姐姐,真的如清茹说的如此吗?” 恭人拉过她:“清雅,莫乱听了谣言,翠桃是将我的花瓶子打碎了,我说了她两句,她便言语冲撞,打发了她也是你爹爹的意思。” “你乃渤海李家嫡女,此乃事实,万不可听信谗言。” 清雅看母亲如此认真的模样,便也打消了念头,她收回思绪,点点头:“好。” “乖孩子,母亲为妇人,却未曾护的了你,让你总是挨打受罚,真当是母亲无用。” 她点点头:“不怪姐姐,以后清雅必会小心谨慎点。” 两人相得安心,恭人却独坐椅上,面色显的不好,只觉一阵头疼浮上脑壳,她以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安神。 清雅上来关心道:“姐姐,你若不适,便让医女来瞧瞧吧!” 恭人点点头:“好吧!便叫了医女来吧!” 她招手着翠荷去交了医女来,又安安静静的坐于恭人身边。 待些时候,洒轩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又听的几日欢声笑语。 洒轩内李石于桌案前教习献可写字,他手把手教他如何落笔,几笔行如流水后,他拿起茶盏来喝了茶,又拿着大手捏着献可头上的小发髻笑着说: “吾儿写的字不错,但下笔间还是缺乏些力道,须得时间沉淀着,你便好好的习着字读着书,往后会有大好前程。” 献可点点头:“是,爹爹。” “你今日写完后,下午背诵便还是找清雅去吧!” “好!” 屋外脚步声渐近,莫樱携着两个侍女在后,几人满面春风的闯了进来,双扣手作礼:“主君,大娘子有喜了!” 那李石听后忽而从椅子上站起,惊喜万分:“你怕是诓我来着?” “奴儿哪里有这个胆子骗主君,方才召医女来看,大娘子有两个月身孕了。 献可慢慢停下手中的笔来,李石笑的便像那屋里的花,脸是又红又喜,他站起来招手:“献儿,走,去瞧瞧你姐姐去。” 第十七章:妥协 顺着那长廊,李石挥着长袖满面春风的向着微澜苑走着,好似一点都感觉不到冬日的冷。 献可便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后迈着小步子。 一时间微澜苑内挤满了人,夹谷檀檀站于恭人右方,清雅则居恭人左方,身边有医女服侍,站下皆是各苑侍女与家丁,她们左右谈论,私下欢笑,面上喜悦掩不住,唇间欢愉皆浮出,待李石入屋,众人纷纷拥簇他而入。 原本满面红光的恭人见他入内,便腆了腆笑容,低着头。 前些日子两人争论,到现在还未说上一句话,夫妻情意竟也如此疏薄。 清雅也本身也欢喜着,却瞧了他来便偷敛着面,退到了一旁。 他连忙坐于恭人对面桌案,望着她那腹部,眼睛挤到一起便如那月勾,嘴角上扬便如帆船。 莫樱恭恭敬敬道来:“主君,奴儿恭喜主君,又将得子!” 站下人皆道喜:“恭喜主君!” “好,好,晚些每人皆有赏!” “谢主君!” 献可迎上来站于恭人面前:“姐姐,我可添个小弟小妹了。” 李石挥手打发了了众人下去,待众人散去他才侧身轻言细语道:“娘子,有着身子,多注意些,莫要过度劳累。” “是啊!阿家,府中大小事务便交给儿媳打理吧!二妹妹也善管账,她也可帮忙着,”檀檀接下了奉上的汤婆子递给了恭人。 恭人听着她说着话,却未有一丝开心,只扶着头而坐。 李石稍缓了情绪来说:“娘子,前些日子,是为夫的不对,莫要往心里去了!” 恭人侧身带些不满意:“我若不是有孕在身,哪里会等到你关心和一片歉意,还不是为了我这个肚子,若没我这个孩儿,估计你是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他立马拉下了脸,又看了一眼清雅,她连忙侧过身子去不语。 “哪里的话,娘子会错了意,平日里为夫在使司有诸多事情要忙,才稍未留意着娘子,望娘子体谅!” 她听惯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自然也不理会,语气平淡:“随你便吧!我倒是也不指望你能有什么好脸色,都习惯了!” 他十分尴尬,屋内气氛也很沉重。 檀檀便对他道:“阿翁是应当多陪陪阿家的,免的生嫌隙了,阿家平日里打理府中十分辛苦,照顾几个弟弟妹妹也是殚精竭虑,如今阿家有孕,您万不可如往日一样了。” 他对其一笑说:“是啊!娘子,为夫知道了,必定改之!” 他这般嬉皮笑脸,恭人越看越恼怒,便由着莫樱扶着去往了内室,甩了一方脸色给他,夹谷檀檀瞧着状况也不好说什么,便也跟着恭人身后入内。 清雅独立李石前,献可则居右而站,规规矩矩的瞧着自己的姊姊的神情。 清雅敛面低头攥着绢子,低头道:“爹爹,我便告退了!” 她转身敛鬟而退,李石忽而想起何事来,便唤道:“你且等等,为父有话与你谈。” “是,爹爹。” 李石又对那献可说:“献儿便先回房读书了吧!” 待献可走后,他居正坐,清雅独立他面前,只见两人相看默而不语,屋内气氛不对劲。 他指尖敲着那桌案朝她问了一句:“清雅,上次伤口处还疼吗?” 清雅摇摇头:“已然不疼了。” 他轻叹口气又将手握拳:“哎!为父确实下手重了,想来你其实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不争不抢,随遇而安,做起事来也是一丝不苟。” 她扬起下颌来,将小嘴抿着嗤笑了一声:“爹爹,您忽而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从小在你膝下长大,我的秉性您最了解,说句不中听的话,您方才所言,竟是多余。” 她又沉下了语气:“清雅是个真性情的人,不善于拐弯抹角的,所以自小都不讨喜,望爹爹……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他这次未有发脾气,只扶手安坐,独瞧着清雅那双明眸:“罢了,便不与你扯这些不相关的事了,说了正事,过段时间,你便去往雍国府吧!” “爹爹便这么想我入了国府了?始终我便猜不透是个什么理儿!”清雅忽而泪目,泠泠双眼与李石对视。 他悄站起身来,背手而道:“禄儿是个好孩子,你跟了他……,会幸福的。” “好孩子?爹爹便是一直这么将您的想法强加于我身上的,要按您想的来,拏懒娘子便是个好例子,您当初,可有富贵?可有功名?她是名门闺秀,贵中骄女,力排众议选了当时两袖清风的爹爹,那我,为何便不能自个选了?” 这一通话说到李石心坎上去了,他未有再次发怒,只是静下沉思。 她又接下:“这世间有种东西,远比俗物重要,那便是人情,爹爹您如此爱先娘子,纵使她万般待我不好,待姐姐不好,您看在了眼中,也不说什么,这一说来,我竟是也想得通,也为之感动,但爹爹,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儿有情,我与姐姐与三妹妹连着大哥哥与四弟弟都是活生生的人儿。” 他独瞧着茶案上了一支红梅出神,又细细思考清雅话中的意思。 片刻才开口:“是啊!人都有感情。” “爹爹说的是,所以,纵使您万般当表哥哥如亲子,或对姑姑有万般愧疚,也不可以女儿的婚姻大事做了交换啊!” 他细细听着她的话,忽而惊醒,又扶了扶脑壳来:“罢了,容为父思考,你便先去国府小住,便当陪你嫂嫂吧!显得不冷落。” “爹爹……” “清雅,你便去吧!小住一阵子又无妨,我与你表哥哥事先便说好了。” 她瞧了一眼他,便微微低头来,待了半天才不情愿点点头。 “你姐姐有着孕,晚些时候,你便陪她多说说话。” “爹爹为何不自个去说?” “她不愿与我说话!” 她望着他那双渐渐苍老的双眼,又将眸子转过去:“有时候便想问爹爹许多问题,您到底爱姐姐还是先娘子?您若爱先娘子,为何要纳姐姐,您若爱姐姐,为何不肯爱屋及乌?” 他忽而有些触动,心中若有所想:“你才多大,怎能知道这世上其实并无那么多因果,那么多道理的。” “好,慢慢领会着,清雅告退了!” 几句话罢,她速速结束了话儿,稍作敛鬟去往内室,她临去横波瞧了一眼那居高坐的李石。 他发间已然添了丝丝白线,眼角也爬上了皱纹,在那恍惚闪动的烛光下,他身影伟岸却显万般孤独。 她忽而有种错觉,想到若他不这么对待自个,或许他们之间能有更多理解吧! 她入了内室,见恭人已然睡着了,便与夹谷檀檀一同坐在围子榻上。 檀檀压低了声音:“妹叔与阿翁所说的,我已听到了,想来,阿翁这次居然也未发什么怪脾气,还对妹妹挺好的” 清雅压低了眉,冷嗤了一声:“幼时,我万般受尽折磨,他都无动于衷,如今作这一通样子做什么,竟显得无趣。” “哎,妹叔万不可如此说,父女一场如何便作样子了?” “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是思量着我将入国府,若再不对我好点,便是怠慢了未来的亲王命妇,也会影响了甥舅关系,所以说了这么一通话来打马虎眼儿,殊不知,我怎会看不透他的一番心思。” “那妹叔可要听了阿翁的话去国府呢?” 她轻呼一口气瞧了瞧那帷帐中的面色憔悴的母亲,又两眼红晕:“去啊!必得去,现如今姐姐有着孕,我若再因此事与爹爹起了冲突,势必也会影响着姐姐,让姐姐怀着孕还受气,我也想了想,我不过是去自个表哥家探亲罢了,无什么大碍的。” 那夹谷檀檀温柔拉起她的手,捏了老半天,又温柔的如暖阳:“妹叔如今算是想开了些,也懂事了!” “我自是有自个的坚守的,如今只是暂时想着姐姐而已,还劳烦着嫂嫂在家中多照看着姐姐,尽量莫要让三妹妹与她碰面的。”。 “好,我知道的,妹叔放心,你去往雍国府了,也万要事事注意着,我倒是听说,国府那个凉国夫人似是不好惹,今时不同往日,妹叔必要小心些。” 她乖乖点点头:“好,清雅便多谢嫂嫂了!” “妹叔哪里的话,咱们是一家人啊!” 清雅听后,抿嘴而笑,又悄然无声从内室走出,却瞧见李石早已走了,桌案上还置着一盏冒着热气的奶茶。 她深深叹息,从门前过,便小声对翠荷说:“翠荷,你今日替我送封信去。” 翠荷瞧着她坚定眼眸,便也知道她口中所意,默默点头。 两人快步从廊上走,越发觉得这冬日寒风要剔了人的骨去,远处一簇绯红,夺尽了这冬日的风头去。 于清雅来说,会宁北寒之城,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大雪纷飞中渡过,这山河乾坤,冰封千里,人的心也随之变的如此,被雪寒彻了骨。 第十八章:点茶 紧跟着,第二日便是冬至了,只见皇城长春宫的梅花,伴着漫天白雪飞舞,一夜间,皑皑白雪夹杂着绯红的梅花瓣覆满地面,寒风掠过,扑鼻的淡淡梅香弥漫整个宫城。 会宁皇城的长春宫梅园,拥有整个大金天下最多且最美丽的梅花,女真人喜爱梅花,爱一边赏梅一边吃酒,因此每逢梅花满园开,皇后便会令宗族命妇入宫赏梅。 那悠闲的皇帝完颜亶站与长春宫金阑边,他正值壮年,身高八尺有余,体貌魁梧,身着大袖淡白长袍,头带通天冠,肩上佩戴着狐裘毛领,腰间各色玉佩相互碰击,音清越绵长,徐徐方尽。 头发作细辫挽在颅顶,以镶满各色宝石的冠子固定,鬓边独作两绺细辫垂下以金丝攒住。 他面部肌肤具有独特渔牧民族人的特点,暗色肌肤泛着些许粗糙和微红,嘴边腮帮胡须油亮发黑,眉毛粗浓上挑,气宇不凡,仪表堂堂。 他游离的目光穿梭与梅园枝叶中,眼中似有千帆大海,忽而有內监大人俯首走过,才将其思绪拉了回来。 内监哒兴国,他年三十余,是完颜亶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只见他悄然而至道:“大家,皇后娘娘邀您入宫宴,各色膳食已然备好。” 他抬手往前,身后一大群宫女黄门跟住,左右各有侍卫护住。 长春宫内,皇后着一身霞帔居皇后宝座,几步阶下,两侧皆是女子围坐,右侧为身服钿珠钗礼衣的外命妇,左侧为身着霞帔的内命妇,只瞧着这满座的莺莺燕燕,皆是衣香鬓影,珠围翠绕,瞧着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右侧前排为王侯正妻之位,后排皆是各个有诰命的妾妃与低级命妇,其中岐国妃徒单骊柔最为显贵,便居皇后最近,后排为岐国府命妇,接下便是雍国妃乌林答铭璇。 铭璇服一浅紫与素白交织的钿钗礼衣,发间戴有鎏金模印百花蔓草如意头大发簪,发髻两侧各垂有珍珠碧玉步摇,只见她侧身向右,正与那旁边位置上的胙国妃徒单撒卯说着话,聊着家常。 顺着她目光而走,只瞧着那撒卯,真乃惊为天人的容貌,她不比铭璇的大方端庄之美,也不比那岐国妃骊柔沉静淑丽,却独有自个的妩媚模样。 她面若银盘,眉若小山,眉尾一小弯,自是勾人魂魄也,小巧玉鼻镶于如霜般的面肌上,一张红唇微动,便要让那对坐的内命皇妃都失了颜色,更瞧着她微施粉黛,着一裾白红交底的襦裙,领上白绒毛,衬的她风姿万千。 铭璇轻端着汤婆子来递给她,两唇一勾:“妹妹自中京回,或许还不适应着,来端个汤婆子暖暖。” 她轻轻一抬手接下,不小心触碰到了铭璇的手便道:“便只觉姊姊手儿暖和,却未仔细瞧着你这风采,如今竟是更胜从前了,可是雍国王万般滋润着的?” “怎的都要这么说,竟是羞耻了!” “宗室之内人人都知,雍王是出了名的温柔,姊姊这日子过的滋润无比,不仅承包了雍王的宠爱,还得以诞下一双儿女受媵妾尊戴,便是我都要羡慕着。” 铭璇掩面而喜,又道:“妹妹何时准备要个孩儿了?” 听这话,她稍稍收了颜色,又颔首低眉:“不急着,我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晚些也无妨。” “是,妹妹还年轻,不由着我,眼下便要奔三了。” “瞧您说的,这不是还有个几年吗?” “是,妹妹说的是。” 铭璇答下去之后,便又转头来瞧了一眼左侧的骊柔。 她寡言少语,性沉静,只端坐于位置上安静的坐着,倒也不说什么话。 只听着那撒卯故意问了句:“瞧着岐国妃也成婚数年了,是何时准备要了孩儿了?” 这语气虽是温柔,却字字都在戳心窝子,骊柔只答了一句:“不急,不急。” 皇后居高坐瞧着那撒卯便未有一点好气,她轻瞥了一眼道:“岐国妃都未急,妹妹你急什么啊!孩儿自然都是会有的,慢慢等来便是。” 听得国母之言,撒卯便敛了头微微一笑便俯首道:“是,娘娘说的是。” 几人言语,皇帝由着宫女和宫奴的簇拥而至,命妇皆起身行礼:“参加陛下,吾皇万万岁!” 皇帝的眼神穿梭与红绿各色相间的衣裳之中,又落于撒卯身上,他抬手道:“起来吧!” “谢陛下!” 他走近高坐,轻至龙椅上,瞥了一眼身旁的皇后,又瞧着面前桌案未曾上什么吃食便开口询问:“皇后啊!怎的能让众命妇饿着,赶快上些吃食来。” 皇后神情自然是不屑,却也招手左右:“快些,着人上了吃食来,竟是没个眼力劲。” 他目光又再次落于撒卯身上,两人忽而对视,她急忙敛鬟而低头,一阵羞愧浮上心头,一双酥手在桌案下攥紧了绢子。 他轻轻喝了一盏茶来:“胙国妃,怎的瞧着你去往中京一年似是瘦了些。” 这样的话,众人听后皆面面相觑,私下左右打量着。 那撒卯则将头埋的很低 ,将两袖拢紧来,小心翼翼的回了句:“回陛下的话,妾去往中京,时常与殿下策马猎射,动的多了些,便瘦了!” 皇帝忽而楞了一下,眼神渐起失落,不知如果答复,唯有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在滴血,握着手腕的镯子转个不停。 片刻只见皇后颔首:“妹妹与胙王真是恩爱着,本宫瞧着都要羡慕。” 撒卯微微一笑,抬头而对皇后:“娘娘与陛下才是真的天上鸿雁,水中鸳鸯,怎是我这等人可比。” 皇后瞧着她那恭敬的样子,便来了个下马威,她右手轻提起酒杯面无表情自顾自抿着酒,不加理会,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撒卯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 ,她对国母之威敛首多年,卑躬屈膝,虽明白陛下中意自己,却一直恪守妇道,劲量避免着与陛下碰面 ,唯恐离间了二人的关系,给国府带来灭顶之灾。 皇后忽而唤了句:“胙国妃,本宫听闻你精通茶道,今日陛下与众命妇在此,倒是让大家伙也尝尝你点的茶呀?” 话罢,撒卯轻抬起头来看这满屋子的莺莺燕燕。 今日,她若是答下了,必要像个下人一般点茶到傍晚,她若是不答应,便是对皇后不敬,这般进退两难,她自是不知如何抉择。 皇帝即刻坐不住了,他斜瞧了一眼皇后道:“皇后,罢了吧!叫下人上茶不是一样吗?如此多的人,要点茶到什么。” “妾是想尝尝胙国妃的手艺啊!下人怎会有国妃仔细着。” “那国妃便点两盏即可!”皇帝也是不想与她在大殿之上争吵 ,便思考了一番 ,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 皇后顺从,那撒卯便恭恭敬敬起了身,又莞尔一笑掩饰自己的委屈 ,走于殿中间,由着侍女抬上月牙案子,又摆上了茶具。 小炉烧着热水,为了不触碰到滚烫的炉子 ,撒卯小心翼翼的拂袖拿过茶盏。 她先将饼茶碾碎,置碗中待用,以釜烧水,微沸初漾时即冲点碗中的茶,同时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形成粥面,以粘稠为度,再静置半刻方可成茶。 皇帝居高堂而坐,眼中皆是那红木月牙案上的一双葱根酥手,心中尽是无可平复的情意绵绵。 片刻之后,她奉茶于完颜亶面前,一声莺簧百转方才拉过他的思绪:“陛下,请陛下轻尝。” 出于礼数,由身边哒兴国代为接下置于完颜亶手中,他虽接茶,却目光炯炯皆是瞧着她,只瞧着她年轻的稚气未脱,憨态可掬,粉肌似是吹弹可破,身姿如细柳娥姿,他愈瞧愈觉她万般风姿难以言喻。 而撒卯又转而起身来奉茶于皇后,她举着那杯盏娉婷立于皇后前,颔首低眉浅笑:“娘娘,请娘娘轻尝。” 皇后可不是那么轻松就放过她的人,只见其端坐于风座上,悠闲的低头品尝着小酒,丝毫不理会她。 只见那滚烫的杯沿烫的撒卯的手都红了,她的眼眸渐起水闷,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不停颤抖。 “皇后,国妃还端着茶呢!”皇帝气闷了,稍微有些不耐烦道。 这时皇后才佯作忽然,抬起了凤眼笑眯眯着:“哟 ,瞧瞧本宫 ,尝着小酒都入神了,不曾见到妹妹已然久立多时了。” 第十九章:心疼 皇后含着笑来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置于鼻前细嗅,横波一转道:“闻起来便是扑鼻的香。” 又含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来又道:“实在是好茶,入口细腻,深尝起来更觉甘中带甜,回味无穷,妹妹真是好手艺。” 皇帝哪里有心思品茶,只呆呆的瞧着那撒卯的一双被烫红的酥手和红晕的眼眸,他稍稍正了身子道:“国妃,赶紧回了位置吧!” 她听后,瞧了一眼皇后的神情,那神情极其轻蔑,又极其骄傲,之于她的内心又是多委屈。 她回位后,铭璇立马便关切起来,她小声问道:“妹妹,你去瞧瞧太医吧!这手儿烫成这个样子了。” 还未等她答应,铭璇便站起身来:“陛下,妾与胙国妃前去更衣,片刻便到。” “好,去吧!”皇帝自然是知道这是打的幌子,便即刻示意她们走。 两人相伴而出,穿梭过梅园,于一处亭阁里休息着,铭璇又亲自细细揉了撒卯的手儿,她环顾四周,瞧着无人,便忽而扑进铭璇的怀抱来,偷偷垂泪涕泣,口中念念有词。 “姊姊,妾是犯了何错,皇后殿下要如此为难,旁人都说陛下对我有他意,可我实在无非分之想啊!” 那铭璇亦是心善之人,立马便拍拍了她的背部说:“好妹妹,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心思的 ,可你没有意,未必他人无心啊!” “妾始终便只心于胙王殿下,不曾有过什么想与皇后殿下争的想法,可皇后殿下不肯放过妾。” 她将玉手提起将眼泪擦了,铭璇恍惚间瞧见了她手臂有红肿的印记,便立马一把拉过她手来,捋起了袖子,只瞧那玉臂之上皆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块,真当是渗人。 铭璇惊愕:“胙王又对你动手打你了?” 她双目垂泪点点头,又拿着绢子掩面哭泣着。 “这胙王怎的如此!” “大王以为我不安生,所以陛下有了二意,所以在中京,时不时醉酒便会打骂于我。” “他明知道不是你的错。” 她哽咽不能语:“姊姊,我是百口莫辩也,本以为嫁到完颜家为正嫡妃,乃是天上的日子,竟是遭如此待遇。” 铭璇拿着那粉绢子来擦拭着她的红泪说:“好了,妹妹,莫要再哭了,咱们女子出嫁从夫,即使是委屈着,这日子也还是得过的 ,这样的事,本因当告知于娘娘,可奈何皇后……哎!”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胙王被调京中,他自是也不敢对你怎样的,若是被徒单家知道,必会有所怨言,传到陛下耳中便不好了。” 她稍稍停了哭泣,静静的答:“是,我知道,即使我被如此对待着,也必要维护好胙国府的名声,我也劲量避免与陛下皇后碰面,少了忌惮,也少了风言风语。” 铭璇见她此状,便稍安心下来,用手揉揉她那红肿处,又随意瞥了这满宫的红墙绿瓦,仿佛追忆往昔:“我,你,骊柔,包括皇后殿下,都是自小便认识的,皇后先嫁陛下,为当时梁国妃,骊柔嫁岐王,我嫁雍王,你最小嫁了胙王,如今多少年过了,皇后娘娘变了许多,咱们几人也生分了。” “咱们倒是不与铭璇姊姊生分,你在我们四人中,最为善良,又深明大义,咱们都愿意和你说话,只是我自来不大喜欢骊柔 ,如今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铭璇稍稍颔首来:“骊柔她性格是沉静了些,少言寡语,但也是个热心肠的女子,你也莫要用言语激她,要被岐王知道了,便是要闹得不安生了。” “好,我不过随口问问,并无故意激她的意思。” 铭璇轻轻把她的手拉起来:“咱们宗室之内的姐妹大多自幼相识,如今为各个亲王妃,也定要牢牢抱住一团来,做天下女子表率才是,万不能起了内讧,让其他妾妃夫人不知如何自处。” 撒卯轻轻点头:“是,姊姊教导的是,说起来那雍国府两个夫人今日没来!” “她俩陪大王去往寺里了,便没有来,但我自是要来的。” “姊姊与底下媵妾相得甚欢!” 铭璇轻轻摇摇头,又把目光投向她:“都是伺候一个男人的,也都是一家子,为女子者,本就已然低头一寸,又何苦去为难彼此呢!” “难得有姊姊这样的人儿,为雍王的贤内助,自是排除了大王的后顾之忧。” “我从小与大王青梅竹马,一生唯他一人,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 她听此言,心中不免感慨万端,为两人伉俪情深之所感动。 “姊姊,乃真性情之人!” 半刻谈话,两人双手紧握住,又轻轻瞥这亭外奇花炽烈,相望而笑,铭璇轻拉她手打趣着:“好了,现在手儿应该不痛了,许是也不用看太医了,咱们回宴吧!不然便是冒犯了皇后娘娘。” “好!” “你处处小心些便是,陛下若是问你何事来,便说些让娘娘喜悦的话来。” 两人站起身来向那宫宴处走,拖着长裙而行,身后各廊间的宫人来来往往忙碌,梅树旁还有几台松竹,红绿相衬,各成风气。 当日傍晚,福安殿内,皇帝居于宝座,面前有案桌,案桌上两壶酒,他一杯一杯地送入口中,喝的脸红耳赤。 在他的面前,一堆乐府舞姬在跳舞,看着舞姬,便想起了撒卯曾在他面前跳舞的样子。 那还是多前年,一次和宗室王亲一同去城南围猎场打马球,夜晚时有篝火,众人都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其中便有一女子被人推举出来跳舞。 那时撒卯才十四岁,身着红衣,美丽的妆发,修长纤细的体格,她伴着篝火载歌载舞,身姿在炙热的火苗闪躲下若隐若现,摄人魂魄。 这之前他只知自己的亲弟与徒单家的女儿定了亲,却也未曾见过她。 那次一见,他便迷上了她,可她已然有婚约在身,他虽贵为天子,却是不能说什么。 后宫的女人都太过于顺服,总是唯唯诺诺,而皇后近年来性格大变,变得泼辣变得无理取闹,甚至干预朝政,他也再也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和爱情的滋润了,而只有撒卯,可以让他感觉到生命的活力,感觉到青春洋溢。 他想起种种画面,便不由的叹息:“哎!”一声长叹,道尽了心中的烦恼。 “大家因何长叹?”身边内监大人哒兴国问。 “这世上,再无人舞姿可比撒卯了!”他说罢又送了一杯酒入口中。 “陛下若想看舞曲,可以召来国妃于宫中!” 他连饮三杯酒:“罢了,她是胙国妃,朕的亲弟媳,这般做,皇后必会愈加伤害她,今日宴上你没见着?她的手都被烫成那个样子了,朕却没办法护着她。” 哒兴国郑重来道,边道边微笑着颔首:“皇后娘娘是个善良的人儿,以前为府邸国妃,她与陛下您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为后又是携领六宫,为贤德之道,许是这些年来,接连厄运,娘娘她疲惫不堪,性情变了些。” 他听闻此言,眸子一低望向拇指间的那玫玉扳指来,他稍放松些又扶着红面而云:“皇后……,是朕封的,是朕将她推上这个宝座的,她十五岁嫁给朕,十六岁便挑起大梁母仪天下,如今……” 他低头思考了,又将酒杯一甩:“罢了,往事不提也罢!都过去了。朕与她便就这样了。” “娘娘与陛下龙凤相配,定会厮守一辈子的,其实言道胙国妃娘娘,许是大家一时兴起喜欢罢了。” “撒卯与别人不一样……今朕与她久别重逢,却瞧她瘦成了那个样子,定是完颜元待她不好!”他再次拿起酒杯来痛酌。 他瞧着那舞姬的妙曼身姿,越看越难受,喝酒喝的面红耳赤,眼睛里布满血丝,哒兴国看着他这样子便生发感叹:“奴才是听闻,胙王夫妇并无面上这般琴瑟和鸣 ,胙王是知大家喜欢国妃,便动不动酒后就伸手对其打骂。” 皇帝听后大怒,一把丢下酒杯,往后一仰靠着那椅子背,又摆弄着手指上的扳指:“完颜元这个禽兽,朕必要杀了他!撒卯娇弱之姿,他便如此对待!” “大家息怒,必不能如此冲动的,若殿下为一女子杀宗亲,必是要引的宗室内乱的。” 他稍沉静了下去,又道:“朕自要好好寻着完颜元的错处,他近些年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是啊!大家,必要寻着些错才能治罪啊!” “还有那个完颜亮,朕总觉他这些年来势力越发大增了,瞧着他联的亲,皆是居要职之人。” 哒兴国自是眼珠一转,心中暗自有些其他思绪来。 第二十章:国母 “岐王不过小小宗亲,如何能与陛下相抗衡,不过以卵击石罢!” 皇帝忽而将头一撇,又转回来:“完颜亮便是一只猛虎,他的野心你是没看出来罢!” “大家何不早些除之?” 他似是有所深思,轻轻的行于帷幔边来,扶着那红柱长叹:“朕并非薄情寡义之人,父皇早崩,朕从小养于宗干叔王身边,他待吾如亲子,未有一丝怠慢,朕与岐王一同长大,若如今杀人不问有罪,那便是对不起已逝的叔王。”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也慢慢瞧着吧 !” “大家深思熟虑,奴才明白,”哒兴国微微颔首。 夹杂着管弦呕哑之声,一阵阵小碎步声渐近:“陛下,皇后娘娘到!” 一位宫女扣着两手,穿过那厅堂来到他面前,他首先是楞了一会,然后便生气的招手道:“叫她回宫去,朕今晚有国事处理!” 只见话音还未落,皇后便服着珠钗礼衣悠悠的走入,又自行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独撑着那查案。 众人伏地而拜:“奴儿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她撇嘴望望满殿的莺莺燕燕,又独瞥了一眼他桌案上的那残酒乱杯,扶了扶额头道:“陛下的国事便是在此观这些烟花风流之事吗?” 他见她当众如此不成礼,便劈头盖脸训斥:“皇后,不知在你眼中,还有没有点规矩!” 她笑了笑又指着那堆乐姬,样子很轻松:“瞧这些姑娘竟是细皮嫩肉的,让人瞧了便生喜爱,来啊!本宫便带姑娘们好好嬉戏一番。” 闻皇后令下,在站众人皆面面相觑,私下轻言杂遝。 “姑娘们这么爱玩,便令人来场……虎豹嬉春如何?便叫乐坊的姑娘们都去瞧瞧,”皇后思考片刻,又抿着嘴而笑道。 只听这言语,众人吓的没了魂,这虎豹嬉春乃是重刑,古来所受者或当场一命呜呼,或满身伤痛失血而亡,就算能够活下去,也是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一辈子都无脸见人。 这样的刑法,也不知是何人先提,本是针对不行为不贞的女子,古来也极少人用此法,如今皇后以此重刑以惩戒,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那些个姑娘都扑通扑通的跪下求饶,把额头磕的极响,挥泪如雨:“娘娘,赎罪,奴儿等不敢了!” “娘娘息怒!” 殿外忽而有侍卫进来,他们极其粗暴将那一个个柳姿楚腰的女子扛起,欲图拖至殿外,场面一度惨烈。 方才夜弦绕梁,如今便只剩了殿中的痛声连起,惊恐不断。 皇帝见此情形终究是坐不住了,他将杯盏一丢,龙颜大怒:“慢着,皇后,朕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此作威作福了。” 她未曾注视他凌厉的眸子,只是别着脸轻触华服腰衱:“陛下本有咳疾,还在此饮酒作乐,是不要这龙体了吗?怎么,你们都没听到本宫的话吗?拉下去!” 她见各个宫人还没有动手,便再次开口震慑宫人,那几个带刀侍卫将舞姬一路拖了出去,只听了嚎哭连起。 皇后瞥了一眼身边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侍女接下示意,便小跑了出去,皇后忽而又渐垂下眸子,眼中皆是黯然。 皇帝忽而高大的身子压过来,指着皇后的酥鼻,又想伸手打她的,却又将手收了回来:“皇后,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把你怎么样?朕明日便可以废了你,迎撒卯为新后!” 她苦笑许久,又觉一阵寒意沁入心脾,想到原来这皇后之位,他早就有打算拱手给别人了,这夫妻茫茫数十载,她十几岁嫁与这个男人,相信了他的话做了他的皇后,却到最后两人只剩下那番冰冷了。 她敛面而低眸,语气便如要落下的朝花,带些沉静又带些悲伤:“废后?妾身后站的裴满大族,陛下若废了妾,便等着江山飘零吧!” “你尽是笑话 ,朕为天子 ,君权神授,岂是你一女子能左右权力的? ” “那陛下不妨试试 。” “你作为皇后,你瞧瞧有一点国母的样子吗?”只觉得皇帝隐忍许久之后,才将那桌案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她独听着碎渣迸溅的声音,又有了瓷块飞了过来将她手腕划伤 ,她瞧见了只是将衣袖给拢的更严实,并带些心碎哭腔以对。 “陛下有做皇帝的样子吗?天下人都言道陛下仁爱,可他们处江湖之远如何能领会妾这深宫怨妇如何过的?” 她话语间触及他内心最深的痛,只瞧了他独立于原地,眼眸中忽而沧桑,又悄然背手过去与他这结发数年的妻子对视,轻问了句:“你想说什么 ?” 国母眼中似有万般迷茫,她独瞧着那明窗出神,纤细的睫毛垂下又抬起:“妾母仪天下 ,乃女眷表率,可妾也是女子,也是母亲,每当冬日腊月间 ,妾便想起了逝去的皇儿,不知皇儿在那边冷不冷,饿不饿。” 她语气渐落,又悄然抚了一把发髻,额前几绺青丝垂下:“这些年 ,瞧见几位公主活蹦乱跳的健康成长,可怜我的济安, 他还没来得及唤一声‘嬢嬢’便早早去了,是妾无福罢了。” 皇帝转身背驰,宽大的肩膀独立明窗前,依稀可见那福安殿院落内的梅花,又将思绪拉回了六年前 …… 那年,完颜亶他24岁,于他眼前的这发妻,有了第一个儿子,他于产帐中大喜取儿名为完颜济安,望其日后能够接济天下,安平四镜 。 待济安三个月,他便立其为太子,对儿子也是愈发的宠爱,可惜好景不长,济安身子孱弱,久病不见好,当其病情加重,他与皇后到佛寺去烧香,痛哭流涕地为爱子祈祷平安,并大赦方圆五百里内的罪犯囚徒,最终还是未能留住这孩子在世上。 从此以后,他于皇后再无所出,两人的性情也随之改变,直到如今 ,夫妻两人情意凉薄至此 ,甚至反目成敌。 他内心深处 ,自是有万般愧疚于爱子,于皇后,却也身为帝王,无法言表,只能寻找着当初那两人情意缠缠时的影子,靠着这虚无飘渺的臆想,空虚度日 。 他小看明窗,又转身叹息:“往事别莫要再提啦 !便叫它都过去吧 !” 皇后听到这言语,便提高了嗓门儿,冷嗤一句:“过去,陛下这么轻描淡写?此事,在妾的心中 ,永无法磨灭,妾永远记得当初陛下如何的伤妾的心,如何践踏妾的尊严。” “朕何时有过对不住你?便叫你说的像是朕犯了滔天大罪?” 她扭过脸来,忽而冷嗤一声:“陛下薄情郎,何时能懂妾的痛?皇儿去世,妾悲痛欲绝,本以为陛下能陪在妾身边,陪着妾一同走过那段日子。” “可是陛下却在那时宠幸多数新人,宫中妃嫔数不胜数,纳妃也就算了,妾还可以自我安慰陛下是为了皇室开枝散叶,可是陛下千不该万不该瞧上了皇弟的女人,瞧上了不该的人儿。” 她说着说着,随肩膀的颤抖,碎发垂下更多,她又伸手揽发,玉臂于冬日凉风中寒彻。 “妾知道,今日烫着了陛下的心尖上的人了,陛下心疼了,可陛下心多疼都不及妾那心碎的万分之一。” “朕是皇帝,也是人,有自个喜欢的人儿,有错吗?” “那妾呢?妾与同甘共苦多少年?当年陛下初临天下,粘罕四处打压,你夜夜不能寐,是妾每夜唱着轻曲慢慢催您入睡,看着陛下休息了,自个才肯入睡,这些事情,陛下都忘了吗?”皇后一边说,一边站起摇摇晃晃指着明窗外,只瞧着她一国之母,却也有这脆弱之时。 听她莺语连连,垂泪涕泣,他一阵心酸浮上,难咽的苦恨悬在心头,想当初两人于红灯下合卺,一时间,朦胧暖烛,银杯残酒,绞绡帐内春宵一度,而如今,舞殿冷袖,玉臂光寒数余年,不见当年意中人痴意一片。 第二十一章:反目 皇帝征了征,挥袖道:“可是那些舞姬有什么错,你要杀了她们,她们还是孩子!” “妾当年还不是孩子吗?便要这样被陛下抛弃,陛下真就忘了往日的种种情意。” 只瞧了他不耐烦的双手抱了脑袋,又故作镇定:“朕没有忘记,朕只是太累了,想借酒消愁!朕只是想寻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那陛下便寻上了你的弟媳,你的亲弟媳!敢问陛下还有何廉耻之心?想杀夫夺妻,杀自己的亲弟弟,”皇后怒然而对,福安殿内气氛沉重。 他似是被触怒了:“放肆!朕是皇帝,朕是天子,天下女子都是朕的子民,朕想纳谁便纳谁!” 皇后慢慢逼近,抬头将那已经哭红的双眼抹干,又冷嗤一句:“只怕陛下要失望了,只要妾这个皇后在一日,陛下就别想将那妖姬纳入后宫!陛下若执意如此,那自会让陛下见到那妖姬的尸首!” “你敢?” “如何不敢?” 他片刻宁静,将拳头攥的紧紧,又垂头丧气的走与扶手椅上盘腿而坐。 “朕真的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整日与你这疯妇在一起,竟不知这些年,朕是如何过来的。” 听这话,她携着僵硬般面孔回了坐位上,一丝不动只瞧着远处的明窗与小栏,两眼间的泪泉滚滚流动,她乌丝缠绕着那朱唇上,鼻尖晕起来暖流,更瞧那手腕早已被碎片划伤,有了鲜血流出了。 只听那他的言语,字字如刺一般刺穿着她的心,这么些年的情爱,进十年的付出,便化作了泡影。 她忽而将手腕上一七宝串珠手镯扯下,她仔细端详那镯子,多少年前,她红妆十里,凤冠霞帔嫁与她面前这男人,男子新婚之夜便送上自己亲手做的手镯,以许承诺,与子成说。 这些年皇后做的风光无限,她衣香鬓影处中宫,为国母风范,自是好东西应有尽有,可她未曾有过一日忘记那红帐下,他曾许过的诺言,也未曾摘下过他亲手所制情物。 她瞧着那七宝镯,珠珠璀璨,色亮泽润,虽戴了许多年 ,还是掩不住它的光辉 ,她仔细端详了片刻,便咬着牙重重将镯子摔向地上,将那镯子摔了个粉碎,那些金银珠子便顺着那地面迸溅,滚落于各个地方。 她横波流转 ,两行泪忽而及下 ,语气坚定:“年少是我痴想,总听了父母说梁亲王伟岸温柔,天资英发,甚至于闺中便闻得其诗赋,心中感叹其才华,又暗生情愫。所以太宗一道圣旨而下,我便什么也不想的入了国府为亲王妃,到后来为贵妃为皇后,瞧这十余年啊!过的真不成样子。” “这镯原是陛下于新婚之夜亲手给我带上的,如今,便随它散落吧!妾与陛下,夫妻一场,从此恩断义绝。” 这话罢,她眼边的胭脂妆划过一道泪痕,眼神泛着绝望与坚定,又抬了头来,提起华服转身走出,留住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那零碎的七宝顺着抛掷的方向散落,碎裂的声音阵阵传入他耳中,他紧闭上眼睛背身感受那珠玉陨落,眼中确是点点泠波。 他站在原地许久,又蹲下来看着那碎片,一颗一颗的把珠子捡起,殿内宫人见了也连忙去捡,在地衣、桌脚、榻底寻找着那每一块珠碎,可这洒落一地的情感,如何能重拾呢! 皇后却门而出,行于雕栏玉砌间,望着那满宫的红墙绿瓦 暗自伤神 ,又扶着红栏,口中喃喃,语气坚定自若:“你如此伤我心,我必当也让你尝尝这痛的滋味。” 她口中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四下侍女听过后,不由得暗自寒噤,敛鬟而沉默。 第二日清晨,岐国府别院,岐王完颜亮身着一裾大袖青衫,配着素裳与脖间毛领阔步而至,他乌发全作细辫垂与脑后,头顶垂下来两方玉珠流苏,配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行动间,一阵凛然而至。 他一手卷帘而入内室,便瞧着身着亵衣的皇后手持酒杯在众侍女的包围中醉欢,肌肤上的薄衫,随她的东倒西歪而顺着玉臂滑落,她仰着头,抬手将酒送入口中,又转圈疯笑,衣冠不整,毫无仪态。 她身旁的侍女皆忙着去搀扶着她,各个焦急护着她,生怕她把自己磕着碰着了。 “娘娘 ,您莫要喝酒了,酒醉伤身呀 !” “娘娘,您停下,停下来。” 她醉生梦死间,完颜亮宽大的臂膀接住了她娇弱之驱,又将她手中酒杯夺走对四处道:“你们且先下去!” 待屏退左右,他将她散落的乌丝抚起,这才瞧见她憔悴的面容,她面颊泪迹斑驳,眼眸红丝满布,一丝也未有平日皇后仪容。 “让开,拿酒来,去,拿酒来!” 她于他怀抱中挣扎几次,又站起去酒案上拿酒杯。 他怒起将她一把制住,眉眼高低,语气沉重的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这样,那完颜亶便会怜惜你?” “你放开!”她一手甩掉那宽大的手掌,又捧起那酒壶便要大口喝酒。 他瞧着她疯语连连,便却手抬起她下颌,又以宽大手掌捏住她的小脸:“你瞧着我,你好好的瞧着我 ,你是皇后 ,母仪天下 ,怎要如此潦倒。” “即便是你今日喝的死去活来 ,他完颜亶也不会瞧你一眼 !今日孤王来此,不是来瞧你喝酒的 。” 她红泪滴落至完颜亮掌心,肩膀颤抖着犹如摇摇欲坠的花朵,眼眸中却透着万般的骨气。 她抚过袖来,一身居置床榻而撑住,指着那皇宫的方向:“谁要他怜了,他这般薄情寡义之人,除了自私,何曾在乎过他人感受。” 完颜亮将大袖一整,坐于一把扶手椅之上,又扶了扶指间的玉扳指,转而瞧她:“皇嫂知道便好,你如今受尽折磨,可都是拜他所赐,如此人等,有何资格为君?” 他眼中灵光一现,眼神犀利的让人害怕:“本宫即刻要你出了法子,将他拉下这帝位。” “如何能这么快的,你便当这是芝麻官下堂吗?”他说着,将头板过去,又把玩手中扳指。 “本宫思考着些,历来失道者寡助,鹏鸟断六翮,若想废其人,必先让他势单力薄才可。” 完颜亮忽而将头扭过,若有所思,又细细品味她方才这番话来。 “皇嫂的意思是孤立完颜亶?” “如何?” “皇嫂可有法子?” “你便自己思量着,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法子的。” 他起身过来,将围子榻桌案上的青釉花瓶拿起端详着,思绪万千。 他忽而明白什么,又转身瞧着皇后仪容道:“好,孤王自是想了法子来。” 她听后闭眼点点头,又居那酒案上坐,瞧着满桌浊酒,又望向那小铜镜,抚着自己的面颊道:“便让这些年的情爱,都随之入土吧!” 只瞧着香炉紫烟萦绕她玉体,她又摸了摸手腕处,那腕节之上留了很重一道痕迹,许是带了多年的七宝镯所至 。 而如今,玉腕空空,只剩了冷肌寒臂,她似还是有点不习惯。 但她心里明白,若不放下过往,这辈子都不能好过,她思考着,便对他说:“完颜亮,你定要想全了法子来。” 第二十二章:胡辣汤 完颜亮只听得她于帷幔旁叹息未应闲,又见明窗透亮勾勒她垂泪倩影,他心中略有爱怜,却止于理智,更加明白,此中大事,便是要为天下之主。 两人相坐间,忽闻屋外有人敲门,两人惊醒问:“何事?” “殿下密信!” “这谁的信啊!” “许是密臣的!” 他将门打开又看了看四周才接下启石礼手中的信问压低了声音:“何人密信,怎的送到了这里?” “翠荷姑娘送于国府之后,管家悄悄送过来的!” 他一愣:“国妃可看见了?” “国妃娘娘许是已经看过了!” “罢了,她看见了也无事!”话音落,完颜亮冷峻将门掩起入内室,迫不及待的拆开那信,只见落款为清雅,信中云:“扰君理事,若君来日得以闲暇,于明日辰时邀君见——清雅。” 读着读着,他唇角上扬,又将小信收着塞入广袖中藏好,他转身关门而入,对上皇后那双疑惑的眸子。 “是李家密信?” “不,密臣的。” 皇后看着他的表情便猜出来什么,暗自倚于一旁的扶手椅上,眼睛直盯盯的瞧着手指间的那玫珍贵的玉龙头戒指。 她抬眼看完颜亮那满面笑容便冷嗤一声,又忽而嘲讽他一番:“嗤,本宫一瞧,便知是那小不点给你的。” “谈及她,我便千万不解,你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宰相,倒是瞧上了这懵懂小儿,是为了巩固你势力呢!还是寻了一时的新鲜感?” “孤王……” “也罢,本宫瞧着你两个都是。” 他忽而垂头下来,又邪笑:“你知道?还要问做什么?” “那姑娘也真是,竟是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你这般从雍王手中横刀夺爱,也不怕他计较?” 他听闻此言忽而噗嗤一笑捶着胸膛来:“孤王还不了解乌禄,他从小到大逆来顺受惯了,怎会在意着。” 她将垂落在玉璧之上的薄衣扶上,又拿着指尖敲着桌案来:“雍王是个老实人,你也莫要欺负了他,适可而止。” “孤王心中有数!” 皇后征了征便点点头:“嗯嗯,你明白便是好的,只瞧着这天下之君,昏庸无道,倚红偎翠,沉湎酒色,你要好好蓄积了势力来,又要筹谋着如何独立了。” “孤王自会好好谋划一番,今日便如此了,皇嫂早些回宫,免皇帝生疑。” 皇后细瞧他面部神情,虽说面相冷峻有凌厉之色,但眼眸流转之间 ,夹杂着丝丝喜悦 ,又有着半丝沉静。 她又答:“好吧 !今儿个便先回去吧!只要你一日大鹏 展六翮,莫要相忘于我才是 。” “怎敢忘你?皇嫂的事,吾自会替你办到 。” 他与明窗前 ,挥袖而去,身影斜长投于冷殿光滑的地上,细想来 ,这般男子 ,高大挺拔 ,风姿绰约 ,旁人若是不知道他做的那些荒唐事 ,便就以为他是个绝色的美男子 ,可惜他只是空披了一副美丽皮囊而已 。 而那国母,只目送他远去,独坐桌案前,将双臂抱紧,素袖而交,偷垂红泪。 昨日下了整天的大雪稍停,清晨时分,李家早早就有侍女出来扫雪。 清雅身着了一裾粉蓝窄袖裙,粉为外裳,蓝为裙,襟有各色的花纹做边,足衣为银丝团纹履,她头顶了几株精致的水晶钗子,两耳后的垂鬟上各有数几条珍珠流苏,耳间垂有珍珠坠,她打扮的如此俏丽,便是为了去瞧瞧见完颜亮。 她伸手接过了一顶帷帽与翠荷一同顺着那围墙小心翼翼接近后门,又打开那简陋的木质门压低了声音对翠荷说:“翠荷,姐姐若寻我,你便与她说我在习字罢!” “那姑娘您要早点回,主君若下朝回来便不好了!” 她一丝也等不得,待翠荷说完她已走的远远的了,翠荷环顾四周又细细整理了襦裙急忙走开,生怕被别人看见。 顺着那后门出去,完颜亮在一方枯树下安安静静的等着她,迎接她的也是深情而又温柔的眼眸,他一把拉过她,她又敛鬟而退连忙说道:“大王,快些走吧!此处不易久留。” 两人相伴行于街市间,清雅透过惟帽瞧着这会宁街坊的繁华,只见那街坊间,八街九陌,闾阎朴地,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袂成帷,她穿梭于行人中,只觉好不热闹。 她抬眸来瞧这四周不仅感叹:“女子在深闺待久了,却少见街市的繁华景象 ,难得出来走走越发觉得自个是井底之蛙了!只瞧着这四衢八街,是我未曾见过的热闹。” 完颜亮摆着身子摇晃着头说:“是你李家规矩太多了罢,孤王的几个姐妹就挺自由,记得幼时每逢上街必定带着两个妹妹,待五妹出嫁后,便只剩了颖儿随着,她才不似你一般,整日待在闺中绣花写字的。” “你这般说着,我竟有些羡慕,我自出生便待在闺中 ,除了有时能与哥哥一同去往城南习剑,平日里便不敢抛头露面,更别说上街闲逛了!” “你李家家风直正,是在会宁城便出了名的,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家教出的姑娘才知书达理,便如你一般。” 她抿着嘴浅笑:“你是未见过我泼辣的样子,若真把我惹急了,我才不会腆着性子顾及什么礼节规矩的,我可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弱女子。” “哈哈哈,是真未曾见过,不过以后自可以好好见着!” 两人转过一方小桥,来到了会宁最繁华的地带,只见街上人山人海,左右贩铺琳琅满目,有挑着担子卖胡饼顺着街市吆喝的小贩,有立于酒楼前邀客的伙计,还不时可听得见那远处风流之地群芳阁各个姑娘的召唤细语。 清雅顺着那声音往前看,瞧着那穿红戴绿的姑娘在楼阁冲着完颜亮招手,她不禁面颊刷红,即刻便压下头来。 他见她的样子便想逗一逗她,随手一指:“那个穿粉衣裙的姑娘还不错,瞧着像是花魁。” 这一说可不得了,她立马拉长了脸走开了:“你若想去,便去呗,找我作甚?” 他饶有趣味的范儿追上去,将她脑后一小辫拉着说:“到底是何人要见孤的,明明是你写信巴巴的要见的。!” “那便回去好了,以后都不见大王了!”她说完便要转身走开,他立马拉住她的衣襟。 “哎哎,孤王错了,错了!这世上万千都不及你一分。” 清雅整理一下帷帽白纱说:“当真?” “自然是真!”他将手搭在她细腰上,她倒是觉得十分不适便挣脱开来往前走,忽见一酒楼客满盈门,有两个小二在楼前招呼,屋里连层皆满座。 “郎君,请,请。” 完颜亮指了指道:“清雅,你可食过胡辣汤?” “何为胡辣汤?” “此乃汴京城传入的一味美食,孤王当年坐镇开封府,十分喜欢这汤,这铺子便有得卖,去尝尝如何?” 他哪里是征求她的同意,只见还未等她答复,他就将其拉入了酒楼,酒楼伙计招呼着他们到了二楼一处可观景之处,上了一壶酒和各色的吃食,还有两大碗正热乎着的胡辣汤。 那胡辣汤香味浓郁、汤色靓丽,淡淡的药味伴着些食材的香味,竟是一见便让人生馋。 他居清雅对面,亲自给她以小碗盛汤又轻轻递于她面前:“来,尝尝鲜儿!趁着热乎。” 她接下拿着瓷勺子连食了几口,顿时只觉酸辣爽口,下肚之后药香还存于口中许久,然后便是一股暖热在身体弥散开来,她眼睛一闪笑道: “真是好喝呀!汴京城是何仙地也,尽出了这般多的好东西,我上次入宫拜见表姐,有幸食过锅贴饺与插肉面,本以为那便是人间绝味,却不曾想过还有更好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犹豫 完颜亮听罢,又递了一方糕点于她:“你若喜欢,便快些入了岐国府,孤王天天都能让你喝到!” “我自然是想的。” 她话语落又忽想起今日找完颜亮最大的目的,便是告知他自己将要入雍国府,可话到嘴边了又被咽了下去。 她心中暗自言语,眼神恍惚不定,盯着那完颜亮瞧了许久,又垂下了眸子来。 他忽见她沉下双眸思考便唤了几声:“清雅,清雅!你在想什么?” 她将竹筷轻放置于瓷筷枕之上,又挠挠了脑袋,顺过了垂下的小辫于手中:“哦,我想着要告知你一好事来着?” 完颜亮往嘴里送了一勺汤,又贴近了脸一笑:“你说说!” “我姐姐有孕了!” 他听后差点没将口中汤汁给吐了出来,他忽而吞下那滚烫汤汁,顿时龇牙咧嘴连忙拿起茶水压了几口:“孤王没听错吧!你都到嫁人的年纪了,你姐姐居然还有了身子,真是奇事一桩。” 他打趣的样子让她抿嘴浅笑,只见她提着下巴却压着眼眸道: “怎的便是奇事了,我姐姐不过长你五岁罢了,你这语气倒像她已然成了媪妪一般。” “孤王竟是忘了,恭人才而立之年,这么说来她是如此好福气,儿女双全又封诰,如今又要再给你添个弟妹的,你爹爹便要高兴坏了吧!” 清雅闻此言,便被戳痛了内心最深处的伤疤来,她轻捏着小辫,言语温和道:“爹爹……,爹爹自然是高兴的。” 她提起裙子款款伏于右侧栏杆前,一览这千里冰封的无限景象,城郭楼阙尽收眼底,远处皇宫高墙随眼可见,她回头瞧了一眼他,眼光一转,忽想起一事,私下纠结要不要问他。 他看着她在栏杆前发呆,便自顾自的饮了几盏酒,又食了几块肉,他将那爆角清炒白肉衔来老大一块丢入了口中,又腮帮一起一落的大口咀嚼了起来,待下肚之时,又送了一口酒。 “大王,自你十八岁成婚以来,府中妻妾已有数人,为何这么多年,都未有所出啊!” 清雅一声莺语相问,他未曾缓过来,只顾着酌着热乎乎的炉酒来,吹凉杯中酒时随意应了一句:“她们不会有孩儿!” “为何?” 这两字入耳,如钟磬之音,他这时才意识到这问题的重要性,顾自小思了一会。 他又轻描淡写的答了句:“因为,因为国妃身子不好,所以便一直未有孩儿!” “可府中不是还有夫人吗?怎会未有所出呢?” “孤王也不知了,许是孤王的孩儿都待着你来做母亲的?”他无可解释,便开了个玩笑,清雅又回到位置坐于他面前。 她抿嘴:“瞧瞧大王是如何贫嘴的,那大王是喜欢女孩,还是喜欢男孩?” “自然是女儿,女儿乖巧,自会和你一般可人,不过只要日后为你所出,是男是女孤王都会仔细心疼着。” 她听后腆着面低头食着菜,又抬头小瞧了对面男儿的英俊面容,恍惚间,她亦沉醉不知归路。 他问道:“你这样含情脉脉的看着孤王,孤王脸上可是有花?” “大王如此风姿,气宇轩昂,真是让人沉醉,便是花儿,又怎能吸引我的?” 他见她娇羞至极便极其认真说:“你这样喜欢孤,可有打算着以后的日子?咱们自城南围场相识已然数年,想着你马上便13了,你入国府的事情再耽搁便不好了!” 她听后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瞧着街坊间有许多铺子已然收了,各家屋檐门庭都被打扫的干净,行人大多为外出采购的妇孺家丁,这样景象,处处体现着万象更新之态。 眼瞧着新年伊始 ,确实有许多事未了结 ,她低眉颔首微微道来:“我自是知道不大好的 ,我读了十几年的书 ,懂了许多道理,让我无法容忍爹爹的一手遮天 。” “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事儿 ,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多少年来,我都未曾忘记要做自己 ,可惜,我能如何了 ?要让我绝食相逼?让我极力相抗,可这样,最后换来了什么样的结局 ?爹爹,他不会轻易罢休的 ,他不会心疼我一分 。” 完颜亮听闻,也私下叹息着:“你爹爹,还真是奇怪,别个做父亲的 ,对着儿女那是捧在手心上的,他这样待你,还真是少见 。” 她小声呢喃着:“可能我性子的问题,爹爹不太喜欢我吧 !” “你性子哪里不好啦 ,孤王便是十分喜欢 ,是你爹爹太故步自封了 ,认为女儿家就应该天天待着绣阁里面绣花来着,你是读过书的姑娘 ,应当有自己的理想 。” “我唯有坚持自己 ,想尽了一切办法了 ,或许还有摆脱的可能 。” “孤王想过,传令旨下去直接招你入府,可这样的法子 ,历来都是纳些无名小妾的,你出身贵门,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姑娘,自然礼法各有不同。 ” “我自知大王深思熟虑 ,所以…… ”她说着说着,便抿着嘴低头不语,又轻轻的以指间抚摸着衣裙上的花纹。 完颜亮伸手过去示意拉她,她抬起眸子忽而平静如水 ,她酥手轻抬,如落花般跌至他掌心 ,瞬间化为一股暖流 ,在全身弥散开来 。 他紧紧捂住她的小手道:“莫怕,孤王一直在你身后,孤王来想办法。” “好,我相信大王。” 两人对视,又畅聊许久,满桌馔玉慢慢见了底,清雅念起这些年的过往经事,不禁轻叹:“念着自与大王在城南围场相识已然有三年了,时间真当是过的快啊!” 他闻此言便往那扶手椅上一靠,两手一搭道:“是啊!岁月不饶人啊!眼瞧着马上就要奔三了,自己还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忽而觉得有些疑惑,便将手中的木勺轻放置:“大王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若你这样算是浑浑噩噩,那我这样整日只知道吃饭睡觉的人儿算是什么?” “你是姑娘家,姑娘家嫁个好人家便是了!男儿自然是要好好拼搏一番的。” “大王需要拼搏什么,大王不是已经在了最高处。” 他抿着嘴笑了笑,又默而不语,片刻,他轻置清雅身旁,清雅往旁边缩了缩,他又再前一寸:“待时机成熟了,孤王便告诉你要拼搏什么!” 她便是这样静静的仰视着他,瞧着他三年来越发英俊的面容,瞧着那昏暗内窗勾勒下他英朗的五官,瞧着他被桌上炉中暖气吹散的乌发,一时间千万愁绪难解,只待她热泪满目,红着眼端起桌上的小碗喝下那一口汤汁,又竭力将它吞下。 他伏与她身边,两手搭在她香肩上义正言辞:“清雅,莫要担心了,嗯?” “大王,你明白的,清雅确是对你情意至深,万不能嫁给他人!” 她眸中泪光闪动,眉间一点愁锁,仰头望完颜亮的瞬间,他的心仿佛被刺穿一般痛,可叹这好事如此多磨,两人相识三年,早已情之入骨,偏偏一路走来多为风霜少晴天,偏偏如此爱而不得。 他将她搂入怀中,下颌贴着她的乌发,轻轻抚摸她头上的发饰,又凑近她细腻的面颊,承诺着:“你无需多加反抗,现在重要的是保护你自个,其他事情,孤王会想办法的。” 他说的话,清雅深信不疑,她鼻头一酸抬首点点头,又扎进他的怀抱来。她只觉这怀抱温暖的像太阳,这胸膛坚实的像堡垒,她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安稳的时候。 她心中又掠过昨日与父亲谈的话,眼神开始不安起来,又轻言细语的道:“大王!” “嗯!你说,清雅。”完颜亮听她呼唤便将面孔压了下去。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大王便只记得我喜欢你就好!” 他只顾着搂着她,未曾在意她渐渐失灵的双眸,便应了句:“好,孤王记得,孤王记得。” 两人相依偎,如同夫妻一般深情,又一同看那栏杆外点点微雪慢落,感受着寒风凛冽,两人手掌紧握在一起,如同花藤缠绕一般不可分离,自融为一体。 第二十四章:身正 晚些时候,清雅便从那后门偷偷的回了,绕过那方小门,再穿过那片梅园顺着小石径入了微澜苑,她小跑着踏进苑口,未曾在意那石阶上未化完的雪,便失脚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冷硬的地面上,襦裙尽沾湿。 她顿时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站了起来捂着屁股,转身便气冲冲的给了那石阶一脚踢,好似这样方才慢慢缓解了疼痛。 “哈哈哈,真是蠢笨。” “是啊!是啊!” 她走了几步依稀听得有人在笑,便在这残雪院落里寻找着那人的踪迹,只瞧有一小亭里,清茹与几位富家千金正冲着她笑,满脸的讥讽和不屑。 清茹与两位名门女子相聚一起,她们个个身披锦绣,头带珠帽,手里抱着汤婆子,坐着垫着绒毛毯子的扶手椅,远处瞧着 ,像是几朵鲜艳花蓓于这霜华天地里开放,好不绚丽。 身着粉绿衣裙的姑娘乃是李石妹妹之小女高氏,而还有一位身着素白与浅兰交底襦裙,身形修长,气质温婉,年纪稍小的女孩为将军哒的小女儿。 高氏与清茹对它方才那一摔,掩面而嘲笑 ,似是看着了那戏台上的丑角笨拙摔跤一般。 她刷一下脸便微红,将自己身上的襦裙整理了一番便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顺着那廊走。 “二姊姊可是摔疼了?要不要妹妹我寻了郎中来给姊姊瞧瞧!”那清茹几步跑过去将她拦住,口中振振有词,言语间还不忘使那挖苦的眼神。 只瞧了那小高氏走上前,笑笑道:“茹妹妹说笑了,粗俗之人哪里会怕轻轻摔一跤的,唯有茹妹妹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才要好好疼惜着啊!” 清茹听后立马附和来:“小高姊姊可是不明白?我二姊姊呀!马上便要攀上咱们的亲表哥雍国王了,金贵着呢!” “攀上了也不过是个妾室,还是个庶出亲王妾室,只能毕恭屈膝的过一辈子罢了 !想来,茹妹妹是嫡出,舅公自是要让茹妹妹许一王侯做主母的,这自古以来呀 !嫡庶尊卑有别 ,元配填房有别,这庶出和填房的子女,必是上不了台面 。” 清茹又合了一句:“想来也是,还是小高姊姊是个明白人。” 清雅抿着嘴,抬起头来看看两人,又瞥见了急忙走过来的翠荷与惜意,她更义正言辞道:“是,三妹妹说的是,嫡庶尊卑有别。” 她又瞧了一遍周围的家丁与侍女道:“今日在场众人听见了三姑娘与小高姑娘的话了,便将这话一五一十的告知了雍国王殿下,瞧着小高姑娘如何大逆不道的,敢如此诋毁当朝亲王。” 她回头瞥了一眼翠荷与惜意便道:“你两人马上去,去说给大王听听,下次见着了太夫人也一并告知了她,瞧她的爱甥爱侄如何言论她的身份的。” “是,姑娘!” 惜意与翠荷马上便要走的,只瞧着清茹吼了一句:“站住,没经过我批准 ,便敢走,尔等若敢将今日之事传出一个字,我便立即告诉了爹爹,毁了你们的契书。 ” 两人相视而立,进退两难,清雅又说:“尽管说了去,恐怕等不到三妹妹你告状,大王便要治罪于你了!” “你当你是何人,你说了,表哥哥便会信了你吗? ” 翠荷与惜意相视一番,便准备吓吓她,两人顺着长廊就往门口走,眼瞧着两人走出廊阁,清茹即刻便两三步冲到两人身边,顺势便拉扯着翠荷的衣袖。 “你个贱婢,没听清楚吗?” “三姑娘,您放开奴儿!” 接着便有几个侍女来解围,清雅见事情不妙便上前试图拉开了几人,却也被卷入其中。 那高氏女也伸手一通乱抓,将翠荷面颊抓的尽是红印,唯有惜意会点功夫,便贴身护着翠荷与清雅,但由于对方人多,也时不时会受拉扯,她也不敢拔刀相向。 正当时,场面一度失控 ,数几十人围在一起,拉架的拉架,劝导的劝导,要伸手大人的一刻也未停下,微澜苑内阵阵喧哗。 唯有慢慢小心翼翼上前来的哒氏女一直沉静若水,她走上前想拉架,又奈何身姿太小无从下手,只能站在一旁心急如焚道:“几位姊姊莫要再打了,一会便惊动了李叔公与婶子了!” 清雅听后便退一寸来,可清茹立马又扑上来拽着她的头发,又几爪子将她的绒毛衣领拽下了,口中还振振有词:“我早就想收拾了你,你个卑贱鄙儿,倒学着骨头硬了!” 清茹的难缠,让数人又扭打成一团,各自一寸也不肯让。 很快这嘈杂声音便引来了多数人围观,也召来了夹谷檀檀与恭人。 只瞧了恭人由着檀檀搀扶疾步走过来,她行主母之风,众人纷纷退到一边。 她端庄而立,顺着众人面前走着:“都在这做什么,吵吵嚷嚷的,主君与雍王殿下正在前厅议事,尔等可是想掉脑袋了。” 她又走到几个姑娘面前,瞧见了那清茹的手还拽着清雅那毛领,她便吼了句:“放开!” 清茹不见回应,她又亲自将她手一把撇下:“我说放开!” 恭人亲自将毛领给她围上,又发现上面的系带都被扯破了,便将毛领递给了身后的莫樱收了起来:“不戴了,这都扯破了!” 恭人又抬手观察着她的玉脖和脸,只见着她脖子被抓了好几道伤痕,耳根子后还被挠出了血来。 恭人瞧着她这伤口便气不打一出来对着清茹和高氏便是吼:“你俩怎能下如此重的手,姑娘家脸蛋多重要你们是不知?若要人在你脸上划上几道口子,看你如何有婆家要。” “是她先出言不逊!” 恭人便猜了她是这套说辞,便一口打断了她:“我自个怀胎十月生下的姑娘我会不知她是什么为人,从小就让着你,你还要如何了,今日又是为了何时要如此欺负她的?” 只见那清茹别过了脸去不说话,恭人便又问翠荷:“翠荷,你一五一十的说了!” “是,回大娘子的话,奴儿一来……” 这翠荷还未说完话,便有了一祗侯人匆忙跑过来俯首道:“大娘子,主君唤几位姑娘前去!” 顿时恭人有些后怕,便问:“官人如此快便知道了吗?” “是,主君已然知晓!” “殿下可还在?” “大王尚在!” 恭人点点头,又抚摸了她的伤处道:“走吧!清雅,无论今日发生了何事,咱们有事说事 ,身正不怕影子斜 ,即便是你爹爹偏袒某些人,你表哥哥在 ,也一定会给你主持公道来。” 她垂着眉头,听了母亲的话又抬头来,由着母亲引着去往正厅,清茹与高氏女紧跟其后。 身边的哒氏女觉得不好掺和人家家事,便立马颔首道:“那今儿妹妹就先回了!” 话音落,她悄然离去,清雅,清茹与高氏随着恭人与檀檀一同去往了正厅,几人一进去,便见着李石与完颜雍居正位而坐,檀檀扶着恭人坐下,自个才坐下。 那清茹一见着李石便往他身边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哭:“爹爹,爹爹!” 李石连忙站起身来接住爱女,将她面颊上的泪珠抚过:“茹儿,怎的了,哭成这样。” 而清雅见了此状,难免心中刺痛,她两眼黯然失色立于了堂前,双手规规矩矩攒住道了句:“见过表哥哥,见过爹爹。” 高氏女也随之行礼:“见过表哥哥,见过舅公!” 完颜雍温柔的道了一句:“雅儿不必多礼!” 转而又问:“怎的小高妹妹也在?” 高氏女眼神躲闪着,又放慢了语速,丝毫没有刚才那嚣张气焰: “是,爹爹回京述职,我便也从辽阳回了,也回来瞧瞧舅公。” 完颜雍目光只在清雅眼眸中流动,只稍稍合了句:“如此甚好。” 李石只见着那清茹大颗大颗眼泪止不住,便如往常一般首先质问清雅:“清雅,今儿,你们三人发生了什么?为何茹儿这样哭泣,方才有人来报,你们在内院中起了冲突可是真?” 她沉默不语,自知此事若说出去便是对雍王的大不敬,她虽方才出言吓唬,但若真治了清茹的罪便不好了。 只瞧着清茹屏住呼吸,捂着胸口眼神不安,终是害怕她将这些事给兜了出去。 她却立马平静下来,灵机一动,颔首低眉着:“爹爹,并无什么大事,是方才小高姊姊与三妹妹一同说话起了争执,所以三妹妹如此的。” 第二十五章:维护 她又挠挠脖子说:“我听着有人争吵,便赶紧跑过去瞧,谁知过那苑口时还摔了一跤,这不,爹爹你瞧,我的衣裙都弄脏了。” 她极其认真的说着,又低头侧过身去给李石看那衣裙上的脏处。 “然后,便是召来了姐姐与夹谷嫂嫂,再后,便见着了祗侯人传爹爹话了。” 她这样两三语化解矛盾,李石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便也不再问了,心中只在乎清茹的状况。 他接下一方帕子擦了擦清茹的面颊道:“好了,小孩子一起难免会有些不痛快,好好坐下来。” 她顿时松了口气,又由着侍女搀扶着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这样场景,清雅看在眼中,李石为武将那慈爱之面,那铁骨柔肠,全都倾注在了清茹身上,而于她,从未感受到什么父爱如山,也未曾有过父亲的一丝溺爱,她思量着这些年的如履薄冰,不由得眼神步步低下,瞧着自己因羡慕而紧拉的手,暗自神伤。 李石因此对小高氏产生丝丝不悦,盯着她瞧了半天,又坐在了位置上和颜悦色道:“罢了,多大点事儿,原是小孩子家一起打打闹闹罢了!” 现场哑然一片,沉寂了很久,完颜雍身边一祗候人忽而对贴耳对他说了一通什么,他立马将眸子沉下来,右手捏着茶盏许久,沉默半天才上前站于她身边笑眯眯道:“雅儿,你摔了一跤可无事了吧!便叫了郎中来瞧瞧如何?” 这一言,让她如沐春风,仿佛自己受的所有冷落都渐散去一般,她抿着嘴唇点点头:“哦,无事,表哥哥,不过是轻轻摔了一跤而已。” “真无事吗?” “表哥哥放心!” “好,孤王放心,来,你便坐孤王身边来!” “舅公也赶快让小高妹妹坐吧!” 李石这会子恍惚着,这一语点醒,他立马招手着:“你瞧瞧老夫是老糊涂了,快坐,快让表姑娘坐。” 他说完便要回座位,准备要伸手去拉她的,可她暗自躲开,只让他拉了个空。 她坐在了离完颜雍最近的墩子上,小高氏也在一旁的小墩子上坐了下来,亲戚一家相聚一堂,围着那两鼎冒着淡烟的火炉而坐。 他左手撑着脑袋,又侧身看了看清雅,对着李石义正言辞的说:“舅公,小孩子家家一起打闹是正常,也无必要在意如此多,便听听最近孤王遇的些趣事吧!” “禄儿说说!是兵部得了陛下赞赏吗?” “并无,是最近听得了些人言论乌禄身份,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思量起来竟觉得有趣。” 李石立马把头一摆过来,眉头一皱:“是谁如此大胆的,敢妄议亲王。” “乌禄只是忽然听得一些流言罢了,想必此中人,必是不敢明的说了 。 ” 他说这话时,似是话中有话,立马吓得清茹与小高氏不敢抬头一寸,头似是压着一方巨山来着,都敛首而勾。 他温柔而坚定的道:“动不动言论什么庶出填房子女上不了台面?什么乌禄是庶出亲王,如何如何鄙贱了!” 李石轻嗤一声,又板着脸:“真是荒唐说辞,我禄儿乃凤子龙孙,金贵无比,岂是哪些鄙俗之人可妄加议论的,若是遇上这般人,老夫必要砍了他的脑袋。” 虽是粗鲁的言语,但话中不难看出他对完颜雍的喜欢与维护,只听得他一声重音拖长,吓得那俩姑娘坐在墩子上直打哆嗦。 恭人瞧着现场死寂便笑笑答了句:“大王便莫要理这帮人,都是些穷嘴恶舌头的人儿。” 他温柔以对恭人:“舅母说的是,所以乌禄也并不多加理会着,乌禄时常在想,庶出如何了,孤王便是庶出,孤王的爹也是庶出,便是比这等人少了个脑袋?少了只腿?” 他话语间时不时便朝着清茹两人看,一通威严压着两人低头不语,小心翼翼。 李石似是也明白了些其中道理,便也不好说什么,只坐在一旁喝着茶,又像嚼蜡一般将那茶水咽下。 “是,大王说的是。” “说来,舅母初为舅公二娘子,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大娘子了,可见嫡庶本无多大分别。” 他沉下眸子又慢慢道来:“舅母如此好福气,封诰又儿女双全,如今又怀上了,乌禄倒想让这福气一直延续着。” 恭人听他这样说,便与夹谷檀檀相视一眼,眼中携些疑惑道:“大王是有何想法?” 他侧过脸去看清雅那颔首的样子,又伸手将她玉腕拉过来道:“孤王想上表陛下,封清雅为国夫人,以诰命之礼入王府。”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瞠目结舌,清雅也被惊呆了,立马将眸子抬起,她被握住的手,手心都在发汗,又急忙将手收回,却又被他拉回握的死死。 恭人将抱着的汤婆子轻轻置于桌案上道: “大王,您厚爱了,清雅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您府邸两位夫人都是育有子嗣才封诰,这样……怕是有不妥,不如等些个年头,待她及笄之后?” “无妨,无妨,我朝已有先例,姐姐入爹爹府邸时,也是先封诰,现如今清雅入府邸,遵从姐姐旧制便可。 ” 他又望着清雅道:“舅母将清雅教的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孤王看着她长大的,自是与她感情深厚,过往六年不在她身边,本是不妥的,如今回京来自然要将她堂堂正正接入了府才是,所以这个国夫人的位置值当。” 他说着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冲着她一笑。 李石听闻他如此坚定的口吻,方才那番不悦似是烟消云散了,他转而为喜征了征道:“犬女有爱甥这样的夫家,真是她八辈子的福气,那你我两家便寻了日子来好好商议着此事。” “自然,便在年关前就定下来。” 她如同惊天霹雳一般忽而红了眼眶,卯足了劲将左手抽回来,妄图想力争一句,但又觉得不妥。 他目光流转着落在了清茹和小高氏身上,他沉静半天道:“既然如此,舅公,乌禄还有一事要嘱咐着!” “禄儿尽管说了!” “清雅为诰命,尊贵无比,李家上下绝不可有怠慢之意。”他边说边将那木茶案敲的响,时不时盯着清茹看。 “这,禄儿你便放心,舅公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那乌禄便放心了!”他点点头稍稍满意的说。 “清雅,你今日便随孤王一同回国府吧!” 她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中无法缓过来,忽而听到他呼唤,才悄悄抬起头来。 “表哥哥,待些日子吧!清雅做足了准备再?” “你无需准备什么,便如幼时一样当过来小住便可!” 她又再次站起身来:“表哥哥,您此番回京,清雅还有些不大适应,容清雅再缓缓吧!” 她规规矩矩的立于完颜雍面前,他听这话便微微有些难受,他细细打量这女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却依然如大人一样的思想了。 冷光透过那后院栏格屏风,又穿过拱形门洞洒在身后的围子榻上,落于她微红的面颊上,只轻轻小瞥她此时端立。 微黄的带些卷曲的发反衬着细腻的面颊,她头上的绿玉宝石钗剔透玲珑,两小垂辫上攒的珠花泛着点点光,那顺着脑儿逶迤而至肩的银丝攒珍珠流苏随着微风而摆动,与珠玉相较的又是她那双樱桃红唇和那清水眼眸。 他英俊潇洒,与他相配确应当是倾城美人,可他似是着了迷一般喜欢着他面前的女子,他知道她早已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虽是如此,但他也明白是应当给她思考的空间的。 “那便明日一早吧!” “表哥哥……” 她刚要说话的,却被李石一口打断:“清雅,万要听大王的话!” 她余光轻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只瞧着她那慢慢重的身子带着憔悴的面容,她不禁鼻头一酸,两眼朦胧,老半天才慢慢答道:“是,清雅遵命。” 恭人居交椅而坐,将女儿的无奈看在眼里,又痛在心里,她甚至不敢对视她那双已渐渐失灵的眼睛,那双受尽折磨而渐变的黯淡无光的眸子,亦不敢去拉她那双从未温暖过的手,她独自思考着这些,便有无数内疚堵在心里,却也无法言表。 第二十六章:天明 清雅这一日失落的回到绣楼,独自倚在扶手椅上整整从白日坐到黑夜,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翻看那木匣子里存的百千封信,每字每句都是她万般真心,只瞧那整整齐齐落于纸上的瘦宋体,她渐渐湿了眼眶,又忽而感觉有番冰凉在面颊上泛起。 她揽袖而将信叠起,又逢翠荷身着亵衣披着厚披风挑灯前来问候:“姑娘,已然近平旦时了,明个还有许多事要安排着,您睡下吧!” 翠荷边说边将她面前的残灯枯油换掉,点了一盏新灯。 她眼中泪光闪动蹙眉不展道:“我睡不着……” 翠荷悄然而至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又贴于她背后而站: “姑娘,奴儿知道您心中委屈着,为了大娘子能够舒心些,您才要低头如此平静的接受了。” “我再任性着,也不能让姐姐为我再闹着不愉快,姐姐生我养我十二年,我应当要保护她。” “所以姑娘,您就算为了大娘子,也要开心了起来。” 清雅抬手去抚摸了一下翠荷搭在她肩上的玉指,侧过脸道:“可我开心不起来,我读了十年的书,耳闻古往今来爱恨嗔痴的故事,那么多终成眷属的有情人,为何便不能多我一个?” “我不喜欢完颜雍,哦,不,或许是幼时懵懂对他是哥哥的喜欢,可做了兄妹的人,如何能做夫妻了?岂不荒唐?” “姑娘,雍国王殿下是个可靠的男人……” “你们总说他可靠,可靠 ,说是姑娘家便要寻了这样的人,可未曾顾及过我一分的感受 ,如今我长大了 ,明白我自己心仪的人是谁 ,你便是说说 ,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如何能开心起来 ?” 她三言两语堵的翠荷也不好说什么,翠荷只悄悄的去替她整理了床榻,边整理边时不时瞧瞧她。 “姑娘,您是个聪明人儿,事事精通,唯独您在这情意上,未曾想通过。” “要我如何想通,要我直接了当的与表哥哥洞房了?要我抛下所有在乎的,爱的,与他尽相缠绵?我做不到,若换作旁人,也是不愿意的。” 翠荷将那紫色方枕置好道:“罢了,奴儿多说了,您还会烦,大娘子都说了,您就算不入国府,也有大把名门的公子哥上门说亲的,做个正头娘子也是体面的,大可不必选岐王殿下,他绝不是最佳人选,可您偏偏如此坚持,只望姑娘日后莫要后悔便是。” “你们只知道他冷峻面容,却不曾见过他万般柔情,他才华横溢,仪表堂堂,便是一个随意的笑,也足以颠倒众生,这样男子,哪里差了?” “我喜欢他……”她说这话时,语气坚定的便如要上阵杀敌的将军一般。 “奴儿说不过您,现如今您尚未告知岐王殿下您将离家的事,姑娘便也好好想想吧!到时候如何不混乱着!” “我知道了,你便先回厢房睡吧 !我再待一会儿便睡了 。” 翠荷瞧着她布满红丝的眼睛,又轻轻叹息:“哎,好,好,那奴儿便先回了,姑娘抓紧时间来歇下。” 她又低头瞅着那一叠叠的信独自伤神 ,翠荷只好揽衣而退,临去还不忘时不时瞧瞧那独倚的人儿。 她又顺着时间,任凭着烛焰燃尽,独自一人红泪偷垂 ,只听着身旁炉火中碳火燃烧的声音,看着晚间随风而摇晃的帷幔,此时万籁俱寂,房中空敞而冷落,她便带着妍丽妆发,倚坐到天明。 第二日天儿才大亮,便又开始下起了雪,雍国王小驾便行于廊坊间。 完颜雍身着深紫官袍坐于马车间,他时不时伸手卷帘看那街上流水般的人,待正要放下车的帘子间,却瞟见李奎可腋下里卷着一本书,正在一个卖纸灯笼的铺子上挑选着灯笼,旁边有家丁给举着伞。 只见他选了一只月白的垂着流苏的小灯笼,右手提着,左手伸进了襟中掏了钱出来给了那小贩,他提着那灯笼瞧了瞧,刚要走便又回头再拿了一只丁香色的灯笼,付过钱后便大摇大摆的要走。 “奎可!奎可!” 完颜雍对着他喊,可他只顾看灯笼去了,听见了呼喊四处张望才瞧见前面的雍王马驾。 他提着两只灯笼摇摇晃晃跑近与完颜雍说话,举止憨厚的很:“大王!” “孤王方才从兵部回,正要找舅公的,你是要回吗?顺道一起!” “好,好嘞,我刚从张家回。” 他招呼奎可上马车,奎可答允着,又与家丁说了几句便拍拍身上的雪踏入马车内,坐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将两只小灯笼放在了一旁。 他看见了那两只灯笼便扬起嘴角:“前几日倒没问你,你如今可有孩儿了吗?” 奎可被问的一头雾水,憨态笑着:“表哥说笑了,哪里有这么快,年秋才成的婚!这是给两个小妹买的!” “弟媳可是昭武大将军的二女?夹谷妃之妹?” “是!” 他点点头,满意道:“夹谷将军在太宗时期便随着几位叔王四处征战,屡屡立下战功,其人更是文韬武略,秉性坚韧,他教出的女儿必是十分过人。” 李奎可轻轻挠着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是,拙荆直率坦诚的性子,便是和大将军一模一样!虽说她出身将门,豪爽开朗,私下却也是温柔体贴,她这性情,倒是与二妹妹相似。” 他拍拍奎可的肩膀,笑着说:“嘿嘿,你这也是抱得美人归了,孤记得你早些年便心悦于她了!” “表哥还不是吗?你与嫂嫂从小青梅竹马,如今是夫妻琴瑟和鸣了,再者,这大金谁人不知这京城七美,雍国王府便占有三个了?您这才是艳福不浅。” 表兄弟两人谈天竟是什么都说,他扶着他的肩膀说:“不想你如今到会调侃人了,那后日城南围场见!看看你骑射有没有长进!” “表哥不在的日子,我可是每日辛苦练习呢!” “到时候瞧瞧!”两人相附和浅笑。 完颜雍忽而想起那一日在廊间见到清雅的情形,便嘴角渐浮上了一抹笑容,又转身问道:“对了,奎可,孤王倒想问问 ,关于清雅的事!” 说到此处,奎可便沉下了面,慢慢答道:“表哥想问什么?” “清雅,她……是否真的与完颜亮有什么瓜葛?” 奎可听此言,便有丝丝不悦,他压低了声音又往后一靠答:“小妹年纪尚小,单纯无知,仰慕之心,女子皆有,属实正常,但她为闺中女子,自然不会与他人有些什么的。” “可,孤王觉着她再也未有像以往那般深情的眼神了,她甚至都不想与孤王说话。” 奎可忽而抿嘴浅笑,又想到什么低着头道:“许是久别重逢,她未曾习惯罢!表哥莫要多虑了,清雅将要跟您走了,待以后她作了您的妃子,两人相处着便渐渐会好的。” 他征了征,看着奎可那消沉的表情,便只觉疑惑:“你在思考着什么?” 奎可将头侧过来瞧了一眼这位温柔的亲王,又试探的问着:“表哥,哦,不,大王!奎可冒昧问一句,您真的爱小妹吗?” 他征了征道: “何出此言?孤王自然是爱她!” “那表嫂嫂呢?您也爱吗?” “自然!她乃孤王的妻子。” “大王,您这样的,真的是爱吗?” 完颜雍只觉得他这番话来的莫名其妙,便收了头顾自思考,隔了片刻又道:“自然是,若孤王不爱清雅,为何要纳她,” 奎可楞了会,又道:“好罢!大王,一言九鼎 ,奎可希望小妹能好好服侍大王,同时也希望她能够幸福。” “那是必然的,清雅与孤王的情意深厚,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那是,那是。” “孤王自辽阳而回,见着清雅这般大了,愈发的德才兼备,只是妹妹这般有才气,为何舅公似是不大喜欢!以前倒是没发觉舅公对清雅的态度的,这两日忽而觉得舅公似是更宠三表妹些。” 奎可稍楞了一番,他垂了一下眼睛说:“具体,我也不知为何,许是爹爹喜欢婉顺的姑娘吧!” “那日逢着才回李家,便听了舅公杖责了清雅的事,孤王便是想,姑娘家身子骨如此弱,舅公当真是下得了手的,亲生儿女便是如自己的心头肉似的,打着她,舅公不心疼吗?” 奎可忽而冷嗤一声:“您瞧着的,还是冰山一角,表哥去往辽阳六年,自是不知清雅过的什么日子。” “去年冬至期间,她与嘉祥郡主一同去往寺庙祈福,就在途中与一男子搭了句话,回来便被父亲禁足于绣楼,每日只派人送了一碗稀饭,只饿的她大病一场后,才放她出来,出来后,整个人都脱了相了。” 第二十七章:入府 “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姑娘,舅公竟如此狠心。”他听后十分惊讶,也十分同情清雅。 “爹爹不会管这些的,他便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这六年他每日都要严加压制小妹,平日里我倒也护着些,可无疑是火上浇油。” “孤王那日见过妹妹,只知她被杖责,却不知这些年她都过着如此日子。” 奎可谈及妹妹,不禁有些心酸浮上心头来,他将那小灯笼转了转又垂着眸子说:“没有被爹爹打死,她算是万幸了,瞧着我李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连着两位姑母几脉,都未曾见过有如此糟践一个千金的事闱。” “想必大王也见着了小高妹妹了,她是姨夫的掌上明珠,再连着她高家几个庶出的姑娘,也未曾有人过的似清雅这般。” 他将大拇指上的扳指转个不停,心中亦是心疼: “清雅,受苦了……便是孤王的错,是孤王回来的太晚了 。” “大王莫要自责来着,无关于此事,而是爹爹他自己心里着了魔了。” “那茹妹妹呢?” 奎可轻言细语说话:“三妹妹过的好着,先前母亲亡故,爹爹疼惜她年少失母,便细心呵护和宠着,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却反而习业不精,德也不成。” “都是亲姊妹,为何如此不同,待遇相异?” “这奎可哪里知道,自是爹爹的小心思!瞧着如今姐姐如今又有了身子,便盼着不是女儿吧!不然还不知如何了?” 他答来:“哎,咱们这做晚辈的,也不知如何劝舅公!” “大王,你在爹爹眼中便是比我这亲儿子还重要的人儿,若劝便适度着,若是不能,还望大王护着小妹!” 他心里五味杂陈,紧紧攥着拳头沉住心:“放心,孤王一言九鼎,必然会护着她的。” 完颜雍微笑眼神坚定不移,奎可也深信不疑。 马车行至李家门口,奎可将指着那只灯笼说:“我回府拿些东西便走了,大王,清雅既要入国府,奎可便留只灯笼在马车里吧!劳大王,哦,不,表哥,多照看着小妹些。” “好,自会。” 完颜雍答允后,两人便默默下马入府门,奎可有些急事便快步走入内府,提着那剩下的一只灯笼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跑去。 完颜雍至微澜苑,透过层层梅枝,隐约可见已然着装妍丽独立堂前的清雅,她低眉颔首目光皆在衣裙花纹上流转,未曾抬头看一眼,而李石与恭人两人居正坐,两位高堂好像在交代着什么,清雅时不时便点点头。 他快步而入,随之便有了祗候人来通报:“主君,雍国王殿下到 。” 李石听那言语,便似个玩偶人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立马行于门槛边相迎:“大王,您怎的来了,我正安排人给清雅收拾东西呢!来您快上座。” “舅公不必多礼。” “来,禄儿你上座。” “好嘞!” 完颜雍沉静的答一句,又瞧了瞧清雅那双眼眸,便随着李石的相邀而走进。 这时恭人便恭恭敬敬的起了身让开了正座,待他坐好,她才退到一旁的侧坐而居。 不一会便有了小侍女上了茶来搁与他身旁的茶案上,又来了一侍女上了几剂糕点。 “来,禄儿吃点茶来。” 他轻拿起一块白乳糕咬下一块道:“不妨事,乌禄刚从了兵部回,思考着找舅公吃吃茶,便顺道接了妹妹过去,也免得她添些紧张情绪。” 他抬头看看清雅,又问:“舅公与舅母是在说着什么事儿,乌禄瞧着氛围不大对劲啊!” “无事无事,只是临去嘱咐她几句,姑娘家在外要安守本分的,以免被别家笑话了去,”李石指尖一提,将上灰色团纹衫一整,拿着严肃的话语对着清雅说。 “舅公多虑了,妹妹既来,便如小时候一样,将国府当做了自己家就好,无需拘礼,若是太过拘于礼数,那便是要生分了。” “大王仁善,我这犬女除了性格倔了点,其他便也听话,婉顺着,若平日里她闯出了个什么事,大王只管好好管教着,她自个也会慢慢明白的,”恭人抱着汤婆子暖暖手,又瞥了一眼站立颔首的清雅。 “好,舅母只管放心了!” 完颜雍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女孩,小小的个子独立堂前,肩膀直直挺着,双手温柔的搭在一起,那手中攥紧的是绣着独朵梅花的素绢,脖颈间围着长绒白领,又有那耳垂而下的明月珰搭在顺滑的绒毛上,足足压了一个小窝。 她暗粉的衣裳下压有一裾浅蓝裥裙,隐约盖着她浅黄的足衣,寒风微微浮动时,依稀可辩她柔美的身姿,只是眼眸之间不见一丝灵光。 他似乎有所察觉,轻声问道:“清雅,你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吗?” 所答皆是勉强的话语:“已然大好了!表哥哥莫要忧心。” 她极其客套,在完颜雍面前如同宾客一般对待,恭恭敬敬的说话做事,一丝都未放的开,竟失了些往年的亲密。 “清雅,孤王可说了,你我之间万不能如此客套,你与孤王乃是打小便存来的情意,是表兄妹之情,日后也是夫妻之意,若你这般生分着,以后可要怎么办!” 他的这番话,看似轻松,实则暗示着什么,清雅哑口无言,也不想多说什么,她余光瞥了一眼那座位上的母亲,勾起嘴角笑了笑道:“大王说的是!清雅铭记于心。” “那,舅公,舅母,乌禄便不多留了,改日再与舅公吃茶,今日便先安排着妹妹住下!”他说着说着站起身来。 “禄儿这就要走?吃完茶点再走吧!”李石轻瞥了一眼桌上的两叠茶点道。 “便拿上,乌禄在路上吃如何?以免着浪费。” “哈哈哈,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节俭的,好罢,袖殷你便拿了纸包了。” 完颜雍喜的合不拢嘴,饶有趣味蹬了蹬脚回答:“是啊!乌禄节省点,便多出了银钱来给清雅多置衣裙和妆粉了,呐,舅公瞧瞧,孤王这鞋子已然穿了四年了,尚好如初。” “孤王吃点苦,用旧的东西都无妨,不能让孤王的妻儿老小吃苦啊!” 众人听得他玩笑,都暗自高兴着,几人由着家丁撑伞一同走向了府门口。 恭人扶着身子些,慢慢整理了一下清雅的妆发说:“清雅,国府虽离李家不远,却是皇门之地,此行你万要谨言慎行,事事听从你表哥哥与嫂嫂的安排,可知吗?” 她微垂头答允:“女儿知了,母亲要好好照顾着自己的身子,您有孕在身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石与完颜雍行于前方,在车栏边停留下来。 “禄儿,清雅便托付于你了,她入府后万要约束着她的性子,长兄如父,平日里管教她时便当她为女儿一般便好。” “舅舅放心,乌禄一定好好照顾着妹妹。” 李石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此期间,你们两人可要好好复了往年的情感。” 言语中意,完颜雍已然明白,他低头浅笑:“是呢!乌禄也正有此意,必得与妹妹好好的相处着如幼时一般。” 他行事稳重持庄,李石赞不绝口:“好,好,禄儿你如此沉静明达,竟如先王一样,幼时你母亲便说你乃有奇相,日后定贵不可言,眼瞧着你确是处事出言,皆有尺有寸,此真为大智慧之人,我那逆女若嫁于你,真是三生有幸也!” “舅公谬赞,乌禄愧不敢当!” 话语罢,舅甥两人相看欢笑,片刻完颜雍冲清雅招手道:“清雅,咱们便出发了!” 她与母亲不舍告别,又提起裙子走向完颜雍,上马车时,他担心她个头瘦小上不去,便伸手要拉住她,她犹豫了一会才慢慢畏缩的伸出小手搭在他宽厚的手掌上,一时间竟觉那双手宽大而又温暖。 他所握,是她冰冷的一双酥手,便轻问了一句:“雅儿,你的手怎的如此冰凉?” “许是吹冷风吹的 ,不打紧罢了!” 两人相伴而入马车中,清雅掀起那车帘远望府门前的恭人,她于纸伞下仰面与她对视浅笑,寒风中,她一裾绀色襦裙立于马车下,细眉不展,两双眼睛充斥着不舍,唇角却违心的扬起,温柔的嘱咐了一句:“清雅,天儿冷着,要穿厚些。” 她乖乖点头说好,放下那帘子的一刻,心便如针扎了一样疼。 她口中自言自语道:“姐姐,我何尝不明白您心里的难受,只是清雅,不能再任性了!” 她心中越发的难受,便低着头沉默,又瞥见那个纸灯笼,便伸手拿起端详。 “是奎可留给你的,可喜欢?” 完颜雍试探的与她说话,可她却一丝也不想理他 ,直抱着那灯笼而坐,敛鬟而思。 第二十八章:夫人 马车行过闹市又驰过岐国府门口才来到雍国府,清雅提着奎可给她买的灯笼与完颜雍一同走进府门。 她抬头四处打量着国府,看着满院的霜华与高高的红墙绿瓦,自言自语着:“数年不曾入国府,四处墙廓却依然。”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笑了笑,眼中皆是宠溺与喜欢,向前几步又见管家张仅言携两个小侍女持了伞笑脸来相迎。 “仅言,晖琬苑可收拾出来了?”。 “早早便收拾出来了!表姑娘日后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吩咐了微臣便可。” 她也不吝其笑,浅笑嫣然:“多谢管家!” “姑娘不必拘着,如往年一般便好!” 翠荷与惜意居两人后,看得管家引领便接下了清雅的小灯笼一同去往晖琬苑。 “那奴儿便先整理了姑娘的衣物。” 待两人走远,完颜雍轻抚她腰行于长廊,她即刻便挣脱了他的怀抱,浅笑往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有些察觉,却也不好说什么。 不得不称赞这雍国府竟还是如往年一般,上下井然有序,内外干净整洁,四处陈设虽旧,却独有古老韵味。 她忽而想起当初自个作稚童的时光,时常在这国府一住便是一两月,日日与完颜雍在一起,寸步不离,连着睡觉,都要他陪着才肯入眠,而如今,虽景象不变,人却已非,轻走过每处廊亭,还是有些陌生。 他抬手指着那方远处的亭子道:“清雅可还记得当初在此?” 她顺着他那双手望向亭阁,隐约可见微雪中那竖匾之上的“馀香亭”几个大字,思绪又回到那幼时记忆。 他轻拉着她的手,慢慢走向那亭子,又拍了拍木柱道:“当初孤王每逢夏夜便喜欢在这乘凉,酷暑难耐,四周素帐围起,便可好生睡上一觉,可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样的吗?” 完颜雍用手比划着道: “你小便养在国府,孤王走了哪里你都要跟着,连着睡觉也要粘着,有一晚,孤王便寻了一方围子榻置于此,熟睡醒来后却瞧着你正伏在孤的胸膛上睡的深沉,那口中酣水哦!竟将孤王的衣裳都沾湿了。” “自那以后,你便是夜夜都要孤王在身边才能睡着。 ” “你还记得吗?” “我……,依稀记得些,”她垂下头来,轻轻点着下颌。 “记得记不得都没有什么关系,此乃小事,今后,你若想,咱们也如以前一样便好。”他抿着嘴笑,轻言细语,话语又温柔又缓慢,听着像一波春雨润物而来。 两人并肩贴着那木栏而站,仰头看着亭外的飞雪,只依稀辩得两人素衣相衬,在这冰天雪地里,独成风景,融的是两人的衣衫,艳的是清雅发髻垂下的宝石坠子与鲜色的绢花,像是不远处梅树上的骨朵一般,独立枝头。 “清雅,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到笒霖苑处用过午膳吧!” “好!”清雅答允着,便走在他的身侧,两人走在长廊上,她一言不发,有点似心情不好一般。 两人沉默并肩相行一阵子,迎面慢慢走过来一个身着品红襦裙的年轻女子,她身量苗条,皮肤白皙,绾着高发髻,头上插着些许珠钗,耳间垂着白玉耳环,身上腰间的璎珞数几个,连裙边也垂着许多小琉璃珠,女子身后跟着好几位侍女,这架势与样子瞧着便像是皇宫内命妇一般。 清雅自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此人便是母亲与嫂嫂口中不好惹的女子,完颜雍的凉国夫人仆散香翎,人称翎娘子。 香翎一见到完颜雍,便连忙跑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大王,您这一回京城几日都不理妾,妾竟思念成疾了。” 香翎发嗲撒娇的声音让清雅只觉不好意思,她便稍微颔首。 完颜雍也刷一下脸红,连忙将她身子扶好:“好了,香翎,你站好些,别摔着。” 他十分正经的言语说过她后,那香翎才稍稍站好,她瞥见他右侧站着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便细细打量一番,略带些醋意眉头一皱:“这是哪位娘子,是大王新纳的吗?妾竟未曾见过!” 他更加尴尬,立马打住了她:“万不可乱说话,她是舅公的千金,还尚未过门,香翎啊!你必得有点常识,未盘发乃是黄花女子。” 那香翎立马扬起笑脸:“原来是表妹妹呀!以前在辽阳遥远之地,只听闻得妹妹淑名,却未曾见过,我罪过了,望妹妹见谅!” “无妨,翎嫂嫂!我在此也有礼了!”她微笑以对,恭恭敬敬的行了小礼。 “妹妹许是多来住些天的吧!妹妹若是缺什么的,只管吩咐了下人来,别拘谨着。” “瞧瞧我,竟是忘了,妹妹此来,是要嫁过来了,那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清雅对她的话竟有些无言以对,她颔首笑道:“翎嫂嫂多虑了,有嫂嫂在,哪里会有清雅的立足之地,到时候,表哥哥宠爱着嫂嫂,那我这岂不是自讨了没趣,我还是自己寻个别的归宿的好。” 那仆散香翎听了这番话,心里美滋滋的,立马便拉着她的手来:“哎哟,我的好妹妹,你这嘴便是摸了蜜的,真是折煞嫂嫂了,妹妹自会嫁得好郎君来,到时嫂嫂便赶着喝喜酒。” “好,好嘞。” 香翎转身又向着完颜雍:“大王,你今夜来韶颜轩用晚膳吧!” 他是实在尴尬至极,便立马答应了,并接机打发了她:“好好,孤这不是要先领着表妹妹招呼她用过午膳嘛!待晚上,孤便来找你!”。 这仆散香翎听完后将那头上的点翠攒珠钗一扶道,微蹲着身子:“妾谢过大王 ,妾约了晋国夫人一同吃茶,那大王,妾便先去了。” “好,好,去吧!” 他又对她身边侍女元碧道:“天气冷着,给夫人拿件厚披风带上。” “是,大王。” 香翎听得这关怀,愈加顾盼自雄,傲世轻物,扭动着柳姿腰迈着小碎步走开。 清雅瞧着她摇曳生姿的身影,便忍不住私下噗嗤一笑,惹了完颜雍相问:“妹妹为何要笑?” “我竟也未猜到,哥哥喜欢这般艳丽妖娆的女子!” 他似是发觉她在嘲笑,便在背后扣着手道:“人自有不同,花各有颜色,若是人人都一样,那可有什么意思,就说了你与你表嫂嫂,一个端庄温柔,一个娇俏妍丽,孤王觉得都是美。” 他言语皆是娴静宽和之意,听他一眼,便如沐足了冬日暖阳一般,又似阴沉之境的豁然开朗。 至笒霖苑,清雅见着了雍国妃铭璇和另一位徐国夫人张沁璃,两人正在木桌旁细心查看着膳食。 待俩人走进,铭璇便迎了上去拉过她的手。 “嫂嫂!” “好妹妹耶!嫂嫂终是把你给盼来了,几天不见,你便不思念本宫的吗?” “自然是思念的。” 铭璇拉她进屋在扶手椅上坐下,又使着眸子娴静的瞧着她,一时间,四目相对,姑嫂情深。 那夫人张沁璃轻轻的朝完颜雍行过礼之后,便被他拉起坐于了旁边的墩子上。 “你瞧瞧,本宫竟忘了告知你了,这便是同为渤海族你的张嫂嫂,相必你已知晓。” 清雅这时才稍抬头打量着这位秀美温善的徐国夫人,又回忆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才想起这张沁璃也是渤海贵族的女子,她的父亲是张玄征,叔父是当朝彰信军节度使张玄素。 原本这张沁璃是要打算入宫选秀的,谁知当时完颜雍母亲见她娴静淑丽,便请旨安排她入府做了完颜雍的徐国夫人,府中人便称张娘子。 只见她个子十分高,体貌修长,只比八尺有余的完颜雍矮了半个头,她身着淡黄色的襦裙,低调的首饰遮不住她十分静和的气质,她不似铭璇端庄贤淑的风范,而是沉静内敛。 清雅见到同为一族的女子便十分亲切,她颔首低眉:“见过张嫂嫂,清雅自然是知道的,幼时便听了姑姑经常说起,渤海张家有位表姊姊,在闺中便有贤良之名,谁知 ,我竟是无福见上一面,如今见着了,便觉着亲切万分。” 沁璃微微有些内敛,看似也是寡言少语之人,听得清雅夸赞,便微微的勾起一抹笑,又谦虚又低调,她温柔之声,话如柔丝:“妹妹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只会绣花罢了!” 她说完便咳嗽了几声,以绢子掩着,完颜雍轻抚了她的的背部,关心备至:“璃儿怎的风寒还未好,竟也不知这疏华轩的人如何照顾的。” “不打紧,不打紧,原是妾身子不争气罢了,不关他们的事!” 第二十九章:宠爱 短短几言,便可看出完颜雍有多宠爱这张沁璃。 清雅听了这样的话便将目光投向了敛鬟轻笑的铭璇,她独坐扶手椅上,将茶案上的一瓷杯轻拿,又在玉掌中不停的划着圈。 她抬头望了望张沁璃,抿了下嘴,持着主母度量对着她笑言:“妹妹万要好生喝药休息,病才会好,生了允中后,你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平日里定要多出来走走,强身健体。” “好,妾记下了!” 沁璃那婉顺温柔的样子让完颜雍愈加喜爱,又瞧着他双手紧拉着她:“身子好些了,咱们要个姑娘!” 她是个小心谨慎的女子,听了完颜雍说了这话,便望了国妃一眼,瞧见她容色未改,才悄悄点了头答了句:“这样羞耻的话,大王便莫要说了,况且这孩儿是哪里说有便有的,并非人人都有娘娘这儿女双全的好福气。” “孤王相信,你自会有这福气的。” 片刻,他招手让侍女将全部的菜品上齐了,那四方长桌上珍馐琳琅,有那炙红香辣的酸辣臊子蹄筋、白果烧鸡,又有鲜香的奶汤银肺、雪梨肘棒,还有些特色菜品爆肉双下角子、假园鱼、蜜糕、馓子,旁边还配有豆酱以供蘸食。 他招手道:“来,清雅,快用些膳食,你们两人也别光顾着说话了,这菜可是凉了。” 四人围桌而坐,居正方是完颜雍与铭璇位,次下乃是清雅与沁璃,铭璇轻提起筷子环顾了四周道:“大王,翎娘子不与我们一起吗?” “翎儿与晋国夫人一同吃茶去了,便先不等她了!” 铭璇颔首默默言:“翎娘子似是与婞华走的挺近!” “妇人家关系近些,不打紧,她俩在闺中便是密友,如今回了京来往些也属正常。” 铭璇余光瞥了一眼端坐的清雅又扭头道:“妾上次入宫觐见娘娘,倒瞧着婞华体态变臃肿了些。” “状态似是孕女模样。” 这三言两语出的快,清雅却坐不住了,她取筷子的手纹丝不动,若有所思。 完颜雍瞧了清雅呆坐的模样便故意大点声:“有孕正常,她入岐国府都数年了,受着岐王宠爱,又有了孕,这是多好的喜事儿。” “只是这话说回来,王兄乃爱博之人,往后啊,便多盼着他的喜事吧!” “大王说的是!” 她自知这晋国夫人乃是岐王完颜亮的次室,而如今,说起心爱之人与他人有孩儿,她确是难受至极,她随意夹了一团米饭在口,如同嚼蜡,她提着筷子看着面前的稗米饭出神,又回想起前些日子问岐王的话,心里真不是滋味。 完颜雍这时轻夹了一块肉置于她碗里,万般温柔:“清雅,在想什么呢?来,食些东西。” “好,好嘞!” 铭璇指着那一盘红油四溢的菜食:“清雅,你瞧这道酸辣臊子蹄筋,这道菜啊!乃是川陕地区传入京城的,味道酸辣爽口,冬日吃最合适不过了!本宫最近总觉得没有什么胃口,便每日都要食些它,你也尝尝是否喜欢。” 她答应着便要提筷夹那蹄筋,可奈何这菜太过软糯顺滑,竟怎样夹都夹不起,好不容易夹起来却又溜了下去溅了清雅一身汤汁,她自个也觉着尴尬。 完颜雍立马拿着自己的筷子给她慢慢夹起那菜静置于她碗中,又从袖笼里拿出绢子来递给她:“来,擦擦!” “谢大王!” 她答允后,便与哥哥嫂嫂们一起用过午膳,许是心神不定,她在桌案前显得各外安静,脑海中满满都是关于岐王完颜亮。 她吃过后便觉得身子乏的很,由着侍女袖殷引着入了晖琬苑休息。 那晖琬苑不小不大,院中有假山小塘、低矮绿植,靠进廊边有一从绿竹,几方矮青石,对面还有一两棵红梅树,正当冬至前后,梅花开的正艳。 天空微雪又洒,飘到她发间,她悄然瞥见那如诗意般的院子,便忽而来了些兴致,迈着小碎步行于梅树下,仰头撇一支红梅入室。 屋内更是美轮美奂,青竹屏风前有红木书案,案上四宝惧全,身后木架上全是清雅平日里爱看的书,案边画篓旁也备有各色绘材,辗转入内室,浅绀色的素幔与床帘微动,淡藕荷被衾与枕头绣满了精致的白梅,那小窗前的妆台铜镜被擦的铮亮,各式妆粉胭脂应有尽有。 她细瞧了妆台里的首饰金银与衣柜里的衣裙,皆是上等品,她亦未曾用过那样镶了琉璃与珍珠还攒着银丝的妆粉盒子,也更是未见过这样各式各样的衣裙,满满一大柜,还有些许拥挤。 袖殷走进来道:“表姑娘,您瞧瞧可还满意,前些个日子殿下便命奴儿将晖琬苑给整理出来,说是姑娘幼时住的厢房太小了,这晖琬苑大些,也离着大王的碧落苑近。” “您也是知道的,晖琬苑原先是太夫人居住过的,自太夫人出家以来便空置着,如今殿下竟予了姑娘,可见殿下放的您有多重!” “国妃娘娘也是怕身边人照顾不周,便亲自拨了笒霖苑的六个人来照顾姑娘,晚些,他们便来会来拜见姑娘。” 清雅听着慢慢走向妆台坐下,顺手拿起一只钗子在手,细瞧着它的样子。这珠钗通体为金,束口处镂空,往上来似是微展的蝴蝶暗形,金丝为基,上有嵌入色泽润亮的珍珠与玛瑙珠子,又顺着那蝴蝶的翅膀金丝,垂下有四条长流苏,坠下有珍珠与孔雀珠石。 袖殷见她细端详着便顺势道:“这钗子,乃是夏国贡品,只拨给了王府两副,殿下便给了娘娘和表姑娘您了,说来,连两位夫人都没有呢!” “这样金贵的东西,怎能给我了。” “自是大王放着您重啊!奴儿倒瞧着姑娘带了正好,姑娘肤色白皙,明眸善睐,带了金银也不会俗气。” 她又打开抽屉轻轻翻看那些珠玉金银,拿起了一只以金丝编制钗头双花的精致玉簪来,她只觉着入手清凉温柔,小看通体,竟是一丝瑕疵都无,她眼中似是思考什么,顿了片刻又说:“这些里头,我瞧着这只簪乃是最精致,用的乃是上等好玉,它是什么来头?” “姑娘,您真是慧眼,此簪确是为岫玉通体,产自辽阳府大宁,姑娘您李家的故地,这簪是上次娘娘产二郡王,当地工官将作监所赠,共三只,其余两只予了太夫人与娘娘,剩下这只最小巧玲珑的,殿下便拿来给您了。” 她抿嘴一笑,将那玉簪置下,起了身去往书阁边。 “包括这书画典籍,还有被衾帷幔,也都是殿下亲自问了翠荷姑娘您的喜好,才命人添置的,妆粉和胭脂都是平日里娘娘用的好的,这往后,姑娘您若是有任何缺的,便只管吩咐了人置办便是。” 清雅听后,转了一圈看着满屋的陈设,却是用心至极,她礼貌颔首:“有劳袖殷姊姊辛苦置办!” 袖殷见状立马上前扶住:“姑娘,这可使不得,虽说幼时您童言无忌,可终究您是主子您这样便是折煞奴儿了!” “无妨,无妨,平日里在大礼上拘束着,私下我还是当你是姊姊的。” 那袖殷一听便觉得她真是毫无什么大家闺秀的架子的,便稍作点头:“好勒,表姑娘真是真性情的人儿,那奴儿便受了姑娘一声姊姊了!” “是,是,这才不生分着。” “好,便依表姑娘的,这会子奴儿出去瞧着他们给姑娘置办东西,若无其他事,奴儿便先告退了。” 袖殷退下后,清雅便放松了身心,在书阁里拿了一本绀色皮面的《莺莺传》,又轻伏于那柔软的床榻上细细读着,她读到爽朗之处,还要走下榻来,回了桌案研墨,又将笔纸与砚台置于榻边小墩子上,时不时写下金句。 她于帷幔下时而感叹,时而欣喜,还口中念念有词着:“莺莺之错,错在深情,张生之疵,是为终弃。” 她这样深度为书中二人叹息,却也在迁思回虑中想到了自己,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远比书中字墨来的痛彻心扉。 “我若是莺莺,必要擦亮眼睛选好了,选了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她笑着嗤嗤念,却不见眼底的一丝自信与乐观。 于她而言,这世间繁华,千山风光,或有那青波碧水,蝶舞花红,都是稍纵即逝,无法紧握的,而唯有爱,是可永存,是可跨越阴阳的。 可她的少年郎,近在这红墙之侧,她却觉得,这短短路程,已然走了数年,还未知尽头。 第三十章:依靠 她伏在那软榻之上,趁着墨未干,扫着笔杆落字纸上,稍稍写了一段来,还没写个小会儿,她便有了一些睡意,许是这几日心累了,身子乏了。 她昏昏欲睡,便悄然于枕上酣睡,那睡姿,便如一头乳猪 ,只瞧着手中的白玉笔还在 ,身旁的书册也被她压着一半。 这院里面的男男女女 ,都各自地忙活着安置东西无暇顾及她,唯有惜意跑来看了一头 ,便退下了打发了门口伺候的人 ,给她盖了厚被子,寻了一方清净。 下午哺时,她觉着有些冷,冻的一抽,又觉左半边的小腿都麻木了,久久不消,她被忽来的酸痛感惊醒。 朦胧之中 她透过面前的炉中紫烟,依稀可辩一伟岸男子坐在她身边,她下意识被惊醒,将眼睛一揉方才看得清楚。 原是完颜雍正轻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方才写的字张。 她惊慌中扬起头立马一把卷回了那字张于身后,道了句:“表哥哥怎来了?” 他看她憨态可掬,便拨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这是孤王的府邸,孤王为何不能来?” “方才那写的,是你心中所想?” 她抬头看了他两眼,又低头佯作无事:“哥哥说什么?不过是随意写写。” “孤王倒是觉得认真!‘君问苍芍都许谁?东府邻家满庭晖……’” 他又带些猜测语气思考:“孤王想着,这城东都是王侯府邸,何来的地方在冬日满园晖丽呢?是真正的开满花,还是说……” “清雅你心花怒放?” 他实在是很聪明,一眼看破她这字中玄机,又引得她万般尴尬 ,只好从榻上翻了下来,蹑手蹑脚去桌案亲自给他倒了一盏茶递过来。 “表哥哥,您定是累着了,喝口水来吧!妹妹不过是随意写了几句,并无他意。 ” 他一直盯着她那双闪躲的眼眸,征了好一会才接下她手中的茶放在唇边轻蘸一下,又忽而将杯盏放下,拉过她横坐于膝上。 她惊恐之间,双手拦住:“表哥哥,莫要如此,莫要如此!男女有别。” 她双手不停的挣扎,奋力要站起身来,可他那宽大手掌,一把便捏住了她两个手腕,任凭她如何挣脱,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大王,君臣之礼,我这样乃为大不敬。” 他贴近她的衣衫,环住她的腰身,又看着她蹙着的小眉道:“清雅 ,孤王听得舅公说起过你与王兄的事儿,但孤王想听你说!你是爱着孤王还是王兄?” 他这样一问,她忽而觉得莫名其妙,她自小到大,未曾对谁真正说过这样敏感的话,而现在他要她回答,她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说实话,你说,孤王想听!” 她屏住呼吸 ,仿佛耳朵和心脏贴在一起去了,内心炙热,脸更是烧的厉害。 “为何不回答,你便说了啊!” 她坐于他双腿之上,万分不适引的她紧紧将双手扣住,小看对面明窗,坚定道了一句:“我未曾对哥哥说过这爱与不爱的话!” “那你是爱王兄?” “是!” 便这一字,她眼神那么坚定,两颗水灵灵的眸子便如定辰的星月。 他有些怒气郁结在心中:“清雅,你我真要走到如此境地吗?” “大王……,您息怒……” 她就要起身的,却被他又按住:“我不想息怒,想听你说你心里装的是我。” “我……,做不到!”她咬下牙道。 “求大王成全!” 他将她手腕捏的更紧问:“要成全什么?你与王兄?” 他还是带着温柔,像是平民百姓交谈一般:“你自小许了我,如今也是入了我的府邸,我为何要成全你与他?” “许了你?我是属于我自个儿的 ,不是任何人的,也不是生来就注定是你的,哥哥便想强扭了瓜?我想追求我自个的人生。” “那你便想吧!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所爱,为何要轻易供手而让?” 她听这话,便一口气豁了出去道:“你对我不是爱,只是一时心动而已 ,一时兴起是人之本性 ,但选择是出于人之理智 。” “我很理智,很清醒 ,清雅,你莫要思考些不切实际的了。” “我心如磐石,身如蒲苇!” 雍王将头忽而摇过来,表情更是难以言喻:“你怕是古书看多了,非得要做那大不韪的事?” “何为大不韪,便只许哥哥有情,便不许我有情,我与哥哥都是人 ,我并非石头人儿。” 他只觉得面前这姑娘越发离谱,便将眉头又蹙的更紧些:“你这是满嘴的荒唐言,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你乘着年少无知去做一趟错事了,完颜亮他并不是好招惹的人。” “我……” 他将语气放低:“你便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如今才十来岁的年纪,是真对儿女之情无可了解,我是怕你自己行差踏错了,伤了你自个了,想着你自小便在我身边摇摇晃晃的长大了,我是真不想你在这单纯年纪受了蒙蔽了。” “做夫妻,不单单是喜欢与爱,更多的是生活与踏实,你便能保证完颜亮这样性格的人会永远待你好,宠爱你吗?” 提到此处,她也是未有一丝信心去答,抿着嘴独自思考什么,他见她不语,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是吧?你自个都不确定,你心里也清楚完颜亮是何为人!” “清雅!”他忽而将她双臂拉过,一双秋波眸眼泛光。 他望着她那被冻得通红的小脸 ,又用手摸了它柳叶似的眉毛 :“清雅,你自个也说了啊!心动乃是人之本性 ,但选择,真的要理智 ,姑娘家一辈子的事,不可轻率。即便是你喜欢着,也要花时间去瞧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儿,你不了解,如何能做夫妻了?” “你也可试着去真正瞧瞧,他完颜亮是否如你想的那样,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还是你念的那样,态度宽和,才貌双绝?” 她抬眼而望,他眸眼沉静,她这才点点头:“我明白,日后会仔细瞧着。” 他似是觉得她太痴傻,又生发出些怜爱来,低头瞧着她那手掌被板子打的几块印记,便心里隐隐作痛,他贴近她的身体,将她一双酥手置于自己的胸怀中。 “清雅,我保证,我会成为你身后那个人儿!做你的依靠。” 她低头不看他眉眼的温柔,只盯着自个的双手。 这时,梁惜意端着她的琵琶走进,于屏风后的内室,她见两人亲近至此,便头一转而又连忙绕过屏风出去了。 她面颊泛红于外俯首:“大王,姑娘,是微臣冒犯了!” 这时屋内清雅才刷一下红了面,连忙挣脱了完颜雍那双手立于他面前:“大王,臣女冒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实在惹人诟病,望大王顾全礼节。” 他也是稳重之人,觉的言之有理,于是轻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身边,低着头瞧着她:“好!孤王知道。” 他又打量着这精细布置的房间,瞧了瞧妆台上的胭脂水粉 ,拿起了那袖殷说的西夏国进贡的金钗,来到她身边给她细细将两股钗子插上,头顶小髻左右各一股。 他亲手整了整那垂下的流苏,打量了她一番:“嗯,你带金钗是好看,平日里瞧着你,最华丽也不过是满头淡玉浅素,带上了这金钗子 ,才是雍容,真像个命妇之首。” 她往后坐了一点,摸了摸那垂下的宝石珠子,又小步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的样子。那铜镜当中女子,肤白红唇,服了两股钗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抹去了往日的质朴与小家气派,增添了许多大家风范。 她抿嘴,又左右稍稍摆动一番,瞧着实在是赏心悦目,心中亦是欢喜。 完颜雍见她娇俏模样,便坐与小案前喝着茶:“可喜欢吗?这钗子,孤王可是只予了你和国妃。” “谢表哥哥!”她瞧着镜中妍丽的自己,喜的眉开目秀,又慢慢走到他前面低着头道谢。 “哎,不过是小东西,你若是喜欢,王府的库房里多的是些赆琛瑰宝,你自可随意拿走。” 她听了这话,心里是高兴的,却又瞧着自己穿着不与珠钗匹配的衣裙,便退了两步走到妆台坐下,将那两股钗子轻轻拔下来。 “哎,你取下来做什么,戴着好看极了?”他将杯盏轻轻放置,又走到她身后站着。 “你不喜欢吗?” 她轻轻的端详那钗子,又抬头说:“我喜欢,只是…… ” 她小拨了一番这钗子上垂下的珠玉道:“只是想着,今日我穿的素衣,这样的衣裳怎么能配这样的钗子呢?想着,待了明个或后天,我换了好看的衣裙来再带着它,若不然便是抹布绣牡丹了。” “表哥哥您说是不是?” 他听后觉得言之有理,便安静点点头,又呆呆的看了镜中的她与自己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得沉醉其中。 第三十一章:何以解忧 她觉得不适,便缩了一下将他的双手轻轻撇了下去,又站了起来退到了一旁,笑嘻嘻道:“表哥哥,来,您坐下!” “表哥哥,您还未曾与我说过您在辽阳这些年有什么稀奇事儿呢!” “瞧着这天色渐晚,哥哥便说说,边说,我边给哥哥做了炙肉吃如何?” 他憨憨一笑道:“好,便冲着你这炙肉,我便要好好说着,不过,有肉无酒可怎么好!” “你与孤王喝了两盏酒来,这冬日里也暖暖肚子。” 她轻轻站起身来,点头道好。 “来人啊!准备些做炙肉的东西来,再去把孤那私藏的杜康拿来。” 外头的祗候人听过之后,于屏风外俯首而辞,不一会几人便上了两方月牙案子,一个案上摆着烧酒的火炉,一个案子上摆着两盘红惺惺的肉与调味品,而炙肉的架子便摆在了地上。 她捋起了衣袖,轻轻将那切好的牛肉片均匀的蘸满了汤汁与酱料了,才拿着铁钳子夹着置于炉上烤,边烤还要轻轻扇着风来。 她抬头望了一眼他,看他在楞着思考什么,便道:“我这肉都开始烧了,哥哥竟是一个故事也未讲。” “你想听什么?”他思绪被拉回来,又坐于她身边的小墩子上。 “讲讲我不知道的如何?讲讲翎嫂嫂和张嫂嫂,哥哥是怎样纳了她俩的?” 他拿了一方筷子来翻着炉上的炙肉,又在火上暖暖自个的手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那哥哥便长话短说了!” 他透过那炙热火焰望着她红润的双颊,便有一丝丝难为情,将那语气压的很沉重:“仆散忠义,你是见过的,他是孤王祖母的亲侄子,按个辈分,孤王还得尊他个什么的。” “我幼时在哥哥射箭时见过他,却不知他与哥哥的关系。” “是,碍于君臣之礼,孤王自然不会说个什么的。” “嗯嗯!是,”她又放了一块肉置于烤架上点点头。 “然后,那年契丹人于辽阳起义,陛下便派孤王前去镇压,坐镇辽阳府,同行来的便有他。” 清雅静静听着话,将那炙好的肉夹起,放置于小瓷盘之上,又加了些蘸酱在一旁,递给了完颜雍。 他拿着筷子夹着热乎乎的炙肉送进口中边嚼边道:“一次宴请当地臣员,他便说他有个小妹年十八还未出阁,想将她小妹嫁于孤王,其实孤王起初想将夫人这位子先占你一个。” “可奈何……” “奈何翎嫂嫂生的美丽,哥哥便未有忍住……”清雅听他这声奈何便嘲笑着接下来了。 他听后,便将筷子一提便要敲她脑壳来的,她又笑嘻嘻将头一缩。 “这只是原因之一,孤王是听了国妃的谏言,她说,仆散家为大金八大家族之一,显贵无比,仆散忠义也是在朝廷之上为命官,若是能联姻,必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于是,孤王便纳了她入府,许是前年的事了,她当时好似才十八,入府后年秋便怀了一个男儿,孤王便上表请封为夫人,号为凉国,不过,那儿……不足三月便夭折了!” 说完他有丝丝失落,又将那剩下的炙肉慢慢嚼完,又准备去烤架上夹一块来。 “那还没熟!” “无妨,无妨!”他已然将那块半生不熟的肉夹到小盘里了。 “放回来,吃着便是要闹肚子了,快些!”她执意将那肉又夹回来放在了炉上烤,烤了半天,待它全熟了,她才夹起来吹了吹又放于他手旁的瓷盘里。 “小心着烫!” 这小动作,他瞧在眼里,她的一举一动,像极了当初母亲给他做炙肉的样子,总是怕他烫着,一定要先吹凉了再给他吃。 完颜雍忽而咬了一口那烤好的炙肉,口中渐渐哽咽,眼眸中渐渐浮起了一抹红润。 她看他吃下,便又盛了一盏热乎的酒来递给他:“还是嫂嫂深思熟虑,事事想的周全。” 他喝下酒道:“是啊!国妃聪慧过人,颇有远见!” “翎娘子,也是个可怜的人儿啊!” “往事便不再提了,那儿,是孤王未有照看好,才让香翎承这丧子之痛,”他说完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那张嫂嫂呢?我记得听姐姐说,张嫂嫂当初是要入宫选秀的!” “是,沁璃当初是准备进宫选秀的,那届的秀女孤王知道的,有二姑家的一个表妹,就是陛下的德妃,你知道的。还有你大嫂的长姊夹谷妃,沁璃身子不好,正赶上生着病,皇后娘娘念及她不适,便特赦她免了选秀。” 他将空杯递给清雅示意还要再满上。 “还要喝?” 他点点,清雅便接下来快速打了酒给他。 “后来,是偶然的机会,她去往辽阳高家探望生产后的姨母,姐姐当时也在,她瞧着她温婉贤淑,便劝着孤王纳她入门。” “其实孤王那时还与姐姐争吵一番了的,因为孤王想把这个位子留给你,宗室夫人名分止两位,其他便是些低等的淑人,孺人与娘子,再想添置夫人名位,便要麻烦了。” 她听后,又将炙好的肉选了几块成色好的置于他身旁的盘子中,静静听他讲。 “后来,孤王思考着,爹爹早逝,姐姐一个人顶着压力拉扯大孤与二姊姊,本就劳苦。 “后来又被逼着改嫁,她不得已选择出家为尼,整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孤王已然成人,若再伤心了她,便是大不孝,也愧对逝去的爹爹。” 他说着说着,语气便沉重了起来,静静的将那杯盏捏紧,盯着那碳火看。 “于是,孤王便听了姐姐的话,纳了她,她还在香翎前头入府,好像是在辽阳府的第一个冬,她入府头一年便诞下孤王长子允中,孤王便上表封为夫人,国号为徐。” 清雅听后,将盘子中那剩下的几块肉都索性夹了送上炉子,然后又拿着杯盏顾自盛了热酒来坐于小墩子上,边喝酒边翻翻那炙肉。 “其实,孤王知道,国妃与姐姐都是为孤王好的,但有时思考来,孤王却是不愿意那么复杂的,孤王只想纳了国妃,再纳了你,好好的过日子便可。” “你与国妃,乃是自小便伴着孤身边的人儿,是最懂我心的人儿,她陪孤王走过了那段无温暖的日子,而你却带给孤王千万的欢声笑语。” “你们两人,才是我毕生想娶的人儿,别个便是可以无的人儿。” 他轻轻将那炙肉吹好,以筷夹着送于她唇边道:“都被孤吃了,你也吃一口啊!尝尝你自个的手艺!” “我不饿!” “来,孤王都亲自喂你了!” 她见状,便自个拿筷子夹住了那肉,小口小口的食,还时不时喝些小酒来。 “其实想来,孤王这漫漫二十余年,过的日子,真是冷暖自知,爹爹在世宠爱蒲察妃,姐姐性子倔强些,不愿事事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便为蒲察氏所忌惮。” “那蒲察氏无子,便要嫉恨王府内有子的两个人儿,一个是姐姐,还有一个是姓高的孺人。” “爹爹常年在外征站,那蒲察氏乘着内府空虚,经常打骂于孤王,要么便是嫌弃孤王练剑吵着她了,要么便是说晖琬苑开销大了,姐姐稍与她顶嘴两句,她便要打孤王这手板心,直到打出了血。” “这些个事,我是听说了!” “是,后来,被她打着习惯了,孤王便极其恐惧,以至于这些年每到晚间梦回,便要被当年那板子声吓的惊醒。” 他又自行走过桌案边盛了一盏酒,步子迈的摇摇晃晃,清雅仔细瞧他已然喝的面红耳赤了,便过去将炉中酒盖上。 “咳,不能再喝了,这酒可耗劲儿大!小酌还行。” “最后一杯,最后一杯!”他眼皮都撑不住了。 清雅抿嘴一笑:“不能!” “听话!来,掀开了,给孤王满上。” 她独瞧着他那憨态,便征了征将盖子掀开,又给他斟了一杯,他如小孩一般跑回座位,继续大口喝酒吃肉。 他轻轻摇头:“不过后来,爹爹去世,蒲察氏便改嫁给四叔王了,孤便解脱了,再加上数年来军功赫赫,被陛下重用,封王予爵,孤也从此不再害怕。” “是啊!苦难都会过去的,思来想去,也要感谢这样的人儿,若不是这样的对手,怎会让一个人振坐起来,而成就自己呢!” 她将额前碎发别于耳后,又瞧了一眼明窗外渐渐拉下夜幕的天儿。 “对,清雅你说的是,所以,你瞧瞧看,若无铭璇温柔体贴,若无你欢声笑语,孤王可能早就得了失心疯了。” “哎,愈发找不着道了,好端端的说这些不好听的话做什么?哥哥你自有福相,天资英发,往后必定贵不可言!” “你是听你姑母说这话听多了吧!其实孤觉得人啊……”他说了说,轻轻垂下去了红润的面颊,又打了个酒嗝。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嗤嗤一笑,伴着些醉意答:“孤就知道,清雅你最懂我。” “我这还不是听你读书读多了,对你文韬武略耳濡目染了!” “耳濡目染好啊!……耳濡目染。” 他这样三四杯便醉的深沉,面颊红润,眼皮渐渐搭下来,感觉是弥勒佛的妆态。他如此憨态只引得清雅嗤笑,又拿了绢子擦了擦他面颊上冒出的汗珠。 她喃喃自语:“这杜康酒劲真有这么大?” 第三十二章:机灵 她携着绢子轻轻擦拭他的面颊,他却将她酥手握住,又悄然拉过放在自个的面颊上摩擦着,她只忽而感到指间一阵温热,接着便是那细小胡茬刺痒的感觉。 “你的胡子好扎!”她欲把手缩,可他却又将那双粉肌挽回,继续置于那稍暗而又光滑的面颊上打着圈,又划于他那墨眉间以着那玉指抚摸着那双浓眉。 “你的胡子太扎了,扎的我手儿可痛!”她再说。 他听那娇羞的话儿,便要抿着嘴憨笑,样子甜蜜的很。 “你要嫌了胡子扎,往后咱们同床共枕了可怎么办?” “你又……” “清雅,你这围在火炉边,手儿还冰凉!”还未等她说完,他便转换了话题,又如一只懒猫儿一直摩擦着面颊。 她对着他,静静的瞧醉酒中的样子,一双如描画上去的浓眉在平日里本是挑竖,却因了昏沉低顺了下来,而他那高挺的鼻梁尖竟是似涂了胭脂般泛起了微红,而那点点细胡茬便是他弯唇的点缀。 平日里高大威猛的形象,顿然全无,此时更像了一只被驯服温顺的猛兽。 瞧着他这憨态,她被拨动了心弦,又瞧他慢慢起了身,摇摇晃晃的走路,她便赶忙去扶着他。 “我倒是未曾想过哥哥酒量如此差的!”她说完讥笑一分。 他醉醺醺的摇晃,听她说话又侧过来,宽大的肩膀搂她入怀,下颌贴近她的香肩。她只觉得他似个铜人一样压着自己瘦弱的肩膀,便使劲扶住冲外喊着:“来人啊!惜意,翠荷,快进来。” 那惜意疾步迈着小碎步跑进,却又瞧了两人于珠帘后亲密相拥,再次刷一下脸红了,转身准备退出去。 “惜意,你又出去做什么呀!快些来,你先把大王扶着,我再叫了人来送大王回了笒霖苑,这样不合体统,”她哭笑不得。 惜意甩着耳后的两小垂鬟,疾步来扶着这身高八尺余的男儿,刚扶上她便被压的不行:“姑娘你快唤了祗候人来,奴儿也扶不住了。” 她又唤了端水进屋的翠荷:“你召唤了两个壮实的祗候人来,将大王送回了笒霖苑,哦,应当是韶颜轩。” 她自是机灵的,忽而想起今早的事儿,怕产生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便立马改了口。 可那完颜雍模糊间听着几人谈话,便口中念着:“孤王不去韶颜轩,孤王不去……嗯嗯,孤王要宿在这儿!” 他说过后便撇下惜意的手腕,两三步便穿过了那镂空门阑往内室的床榻上去,往那小榻上一倒,两手一叠,像个健壮的猛兽伏在那榻上酒酣入睡。 她瞧着他这样子,愈加觉得不好,将眼睛瞪的老圆,小碎步过去拍拍他的背:“大王耶,您可不能宿在这儿。” 她拍拍他宽阔的后背,却见他纹丝不动,他这样魁梧的身姿,足足要铺满这床榻的一大半。 “姑娘,祗候人到!” 翠荷进来,带了两个高大的祗候人,几人刚入了屏风便瞧着完颜雍已然在榻上睡熟了。 “姑娘,这……” 几人瞧着景象便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清雅坐在小墩子上沉思着,又慢慢站起身来说:“今儿个,大王答应了翎娘子去往韶颜轩宿下,若是让翎娘子知道了大王在我这儿,我便是要成了眼中钉了。” “不光是如此,此番还对姑娘的名声不好,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他人怎么个议论法,”惜意两手一环,瞧着翠荷讲。 “奴儿是觉得,并无什么大不了!”翠荷轻描淡写的笑笑,倒是觉得事情轻松。 “她仆散家的女子没那么简单,你若听过太祖德妃的故事,便会知道仆散香翎必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儿,”她说着说着又坐下撑着额头,瞧了一眼那床榻上的“猛兽。” “那姑娘,咱们要想了个法子来!”翠荷点点头。 她稍稍坐了一会,眼神于几人中流转,便瞧着了那满衣橱的衣服,又忽而瞧着那月牙案上的残杯剩酒。 “有了!”她忽而灵光一现。 “我瞧着,今日翎娘子穿的是品红的一件襦裙。” “是,奴儿傍晚与惜意一同拜见三位主儿时,是瞧着她穿着品红的襦裙,”翠荷连忙答允,又与惜意相视确认。 “那便好办了,我记得那衣橱里面,是有品红襦裙的,翠荷你替我更衣,惜意,你与苑中人都说了,让他们记住,大王是方才来的,他来时便已喝了酒,另外,撤了这些个炙肉的东西,还有酒,万不能让人看出了端疑,”她轻轻站起来指挥着几人。 翠荷听后云里雾里不知何意,惜意却与她相视一眼转动了眼珠,好似明白了什么便躬首来道:“奴儿马上去办!” “你说了之后,便即刻去韶颜轩找了凉国夫人去,便说有要事相商,请她挪贵步,你说话的样子也急躁些!” “好,奴儿明白!” 很快几人便行动了起来,清雅也换上了一身品红襦裙,又插了几珠钗子,随意刷了一层厚厚的绯红胭脂,端坐于屏风外的交椅上。 不一会又有了侍女进来撤走了方才的炙肉的东西和残酒。 她听了远处有玉环击撞声徐徐方尽,便从袖中拿了素绢来置于眼下,强憋出那眼中一番红晕。 “表妹妹,你找嫂嫂是有何事啊!” 只远远便听见那仆散香翎迈着轻巧的步子走来,那渐渐清晰的声音便如黄鹂般婉转。 “翎嫂嫂,您来了!” 她还未等她走进门,便出门迎接了她,眼眸中泛着泪水,面似伤感。 香翎瞧着她这样子便一惊:“妹妹是怎的了,怎的哭上了?” 她静静躬首,又轻拭了眼角红泪:“臣女见过凉国夫人!是我不顾仪态了,冒犯了夫人。” 她这样恭敬的姿态立于她前,愈加勾起她内心深处的傲气。 果不其然,那香翎见着她恭敬,便与身后众人相视一笑摇着发髻间的步摇抬手道:“妹妹起来吧!” “是!” 她起了身又环顾了四周:“翎嫂嫂,此处亦无旁的人,您便进来瞧瞧吧,真当是吓着我了。” 香翎由着她的引领走入,掀起珠帘,看到了伏在那床榻已熟睡的完颜雍,顿时面色就变得不好。 她眉头一皱甩着脸色,指着他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儿个大王不是要来韶颜轩吗?怎会在你这儿?这入府第一夜便环住了大王,你今日那话莫不是诓我来着?” 清雅拿着绢子掩住了面容,那眼神是又惊又怜,还做了一通哭泣的样子:“嫂嫂,妹妹不知啊!今儿妹妹傍晚间在府里走了走,谁知方才,走到门口却瞧着大王跟着我,然后他便一两步挤了进去直倒下睡了!” 她说着说着便捂着心口,哽咽着:“我吓得不敢入内室,又隐约听着大王一直口中唤着什么‘翎儿,翎儿’,想着这府中,唯有嫂嫂你的名儿里带‘翎’字,便冒昧的请了嫂嫂过来。” 香翎听后眉毛舒缓,浅笑了一声又问:“是我的闺名。” “妹妹愚钝,不知嫂嫂闺名,只知道,哥哥最宠嫂嫂,他唤了‘翎儿’,我便第一时间想到了嫂嫂。” 听了这话,香翎心里更加舒坦,愈加自鸣得意,她摇了摇那身上的八宝璎珞圈,转到床榻前瞧了瞧那床榻上酣睡的完颜雍,思考了一会,又试探性的问:“既然是唤我,为何来了你这里?” 她捞捞脑袋:“我不知啊!嫂嫂。” 这时,翠荷便从身后上前来了,规规矩矩道:“奴儿思考着,或许是姑娘您与夫人穿了同色的衣裙,而大王酌了些酒,正值天色已晚,模模糊糊便瞧着姑娘像夫人,便来了晖琬苑了。” 惜意也轻轻附和:“是啊!姑娘,奴儿刚刚给大王盖被褥确是闻到一大股酒味,大王定喝了不少,所以认错了。” “这,我今儿只是瞧着这襦裙颜色好看,便穿上了在王府摇摇走走,可谁知一个夸赞我的人儿都没有,我便又灰溜溜跑回了!” “原是我穿这色儿不好看罢!这衣裳要嫂嫂这样皮肤白皙的人儿穿才好看!” 她眼珠一转轻轻打了自己嘴,躬首而道:“瞧我,又扯远了,早知道我便不穿了,穿了不仅不好看,还要被哥哥认成了嫂嫂,竟是条条事都在伤心我,日后再也不穿了。” 她说罢便黯然神伤一会。 这三言两语的捧着,香翎在旁边已经喜的合不拢嘴了,她扬着眸子对视她,莞尔一笑:“便让妹妹夸了个遍了,既是这样,大王今个也睡着了,我便回了!” “哎,嫂嫂,您若不嫌弃便宿在晖琬苑陪了表哥哥吧!我听着他这样念着你,万一半夜一头醒来瞧不见自个的心上人儿,便是我的罪过了!” “我便是今个未有一个顺心的事儿了!” 她这样娇羞的说道着,香翎瞧了一眼那只“猛兽”,又道:“不了,我便回了,就是要大王瞧不见我人儿,看他以后还会不会走错了,只要他记挂着我便好!妹妹,我就回了。” “这如何是好啊!表哥哥若是瞧不见嫂嫂,便是要问我的,我知道,晖琬苑自是不如嫂嫂的屋子华丽舒适的,嫂嫂不想宿在这儿,也是常理儿!”她说着,眸子一低,自卑的轻轻说着。 香翎听了这话噗嗤一笑,又扶了扶发间的步摇道:“妹妹多想了,且宽心来,我便走了,劳烦妹妹照看大王一宿。” 她说着便由着两位侍女搀扶着往房门外走,摇曳多姿的身影,渐渐浸没在廊间的黑暗,那玉珏磬音也渐消隐。 清雅又再次喊一句道:“嫂嫂真要如此吗?” “劳烦妹妹,劳烦妹妹!”她那莺啭渐渐模糊,又透着夜光瞧她身姿消失在苑口。 惜意与翠荷于廊间深呼一口气:“呼,真是个难办的主儿!” “姑娘真是聪明,这样不仅避免了误会,还让翎娘子开心的回了。” “哎,这个完颜雍,真是……一言难尽。” “翠荷,我今晚住北厢房去吧!”她轻轻坐下,又盛了杯水递进口中。 “是,奴儿去收拾!” 她轻抿了一口又道:“不,今晚我去找表嫂嫂,惜意,翠荷,你俩便晚上辛苦守一下。” 两人瞧她忽改了主意,便下意识的望了望她那稍稍提起的小眉,躬首答下:“是,姑娘!” 第三十三章:女德 第二日,天近朝食,笒霖苑红罗帐内,国妃铭璇与清雅还在睡梦之中,只瞧那睡榻之上,绣着彩鸳的羊绒锦被一半都拖在了地上。 两个人一同盖了一方团纹毯子,那榻子边的小木墩上,矮案子上都乱丢着两人的衣物,地上还甩着一方枕头,还有被打翻的几块糕点。 再近一步瞧两人的睡姿,真是如同一窝猫儿,四肢乱放不说,连着亵衣,头发都是凌乱的状态。 完颜雍迈着轻巧的步子推门而入,又怕吵醒了妻子睡觉,轻轻的将门给掩上了,他揉了揉眼睛拨开珠帘走进屏风内,正准备去衣橱里拿了要上朝的衣冠,却瞧了满地的狼藉。 他一脸茫然,万般疑惑走近,提起那矮案子上的一件件衣物,又拨开了红帐。 他瞪大眼睛瞧着两人那如同猫儿的睡姿,不由得别过脸嗤嗤笑着。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端水进来的袖殷看这满地杂乱,大声的唤了一句。 铭璇被其话语惊醒,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便瞧着了完颜雍坐于床榻边。 “大王,您回了!” 她仔细瞧了身上的亵衣凌乱着,便红着脸要整理自己的衣衫,他却事先两手去系她亵衣上的系带,又温柔的将厚衣衫给她披上。 “你们俩,昨晚上做了什么?”他忍俊不禁。 她将玉指提在唇间:“嘘……” 他下意识瞧了一眼熟睡的清雅,又憨笑一番,扶着腰走到明窗旁来伸了个懒腰。 她从榻上走下,玉璧从他的背后环住,环住他那结实粗壮的腰身,粉颌压在他伟岸的肩膀上,又温柔又娇羞道:“妾,昨晚上与清雅嬉戏了一阵子,便就……” “孤王便是想不通了,两个女子有什么可嬉戏的,竟是还像了小时候,两个人只要在一起便是玩着没个头。” “如今嫁给大王,每日要做端庄的国妃娘娘,便失去了儿时那快乐的时光了,偶尔疯一次,大王莫要介意。” “好,好,又没说你什么,你什么事儿,孤王没有答应的?”他回过头来,宽大的手掌在她嫩滑的肌肤摩挲。 “大王,您要上朝了!妾伺候您更衣吧!以免误了时辰,陛下便要怪罪下来了,”她忽想起重要事,便立马往衣橱边走,亲自将那黑紫交底的官袍拿出。 他则甜蜜的将官袍拿过,拉着她纤细的手儿道:“孤王自个去厢房换了!冬日冻的很,你睡会儿再起!” 他看见她只穿了单薄的步袜下地来,便指着她那裙下道:“瞧瞧,孤王都说了,地上凉让你莫要光着脚,要不然怎会老得风寒了!快,去被褥里暖着,快些!” 他那关心至微蹙着眉头的样子,又温柔又严厉,让人瞧了便要心生爱恋。 “好,待大王走了,妾便睡下了,大王今午间可要回来用午膳吗?妾命人早早备下了!” “你与清雅一同吃些吧!年关了,兵部有诸多事处理,估摸要晚些回。” “好,好嘞!” 他准备要走,又侧身瞧了榻上的清雅,面颊潮红说:“昨个,孤王与那丫头喝了些酒,不知道怎的便她苑里睡下了……” “妾已然知晓了,清雅已然告诉了妾,相必昨晚的事,翠荷已然秉明大王了!” 完颜雍拿着官帽与官服拍了拍道:“说了,不曾想这丫头竟是个鬼机灵,想到跑到你这里,仿佛孤王是猛兽,能吃了她去。” “她是怕妾和翎娘子多想才出此下策了。” “哼!她呀!是在躲着孤王,不想与孤王接触罢!” “大王多虑了!她躲,还不是有这一日的,她总不能悔了这桩亲事吧!” “便瞧瞧看,即使是海东青,孤王照样也给收了。” “是!” “孤王走了?” 他临走前,拉过她的手,轻轻往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道:“今日礼数周全了,孤王上朝去了?” “妾恭送大王!”铭璇抿着朱唇,满眼深情作礼,又瞧着完颜雍笑的开怀,拿着官袍大步往外走,她便安心点头。 “璇儿,快些暖着脚去!”他走于门前,准备开门的,却又不忘嘱咐一句,对珠帘后的铭璇轻轻一笑,转身才开门离开。 铭璇独立明窗前抚摸了一番自己的红晕面庞,又颔首勾起唇角,幸福洋溢。这样自小青梅竹马的两人,一起共事了许多年,自小到大,梅竹到夫妻,变的唯有岁月沧桑,不变却只有两人坚若磐石的爱情。 清雅是羡慕的,她已然悄然醒了,听了那窗前两人蜜语,便故作沉睡的样子,看两人夫妻琴瑟和鸣。 “大王与娘娘真甜蜜,奴儿看了都要羡慕来着!”袖殷上前来道。 “咳,都是老夫老妻了,你尽拿本宫打趣了!” “这甜不甜,府里满窝的人都瞧着呢!奴儿一人说了不算啊!” “好了,你便先下去也歇息下吧!晚些,本宫叫你便是。” “好,奴儿告退,”袖殷又再次端起了矮案子上的木瓷盆慢慢退下。 铭璇瞧她慢行出去,便一勾嘴角朝着那红帐内唤了句: “大王走了,还装着睡!” 果不其然,清雅听了这话便立马把头抬起来瞧了瞧这位全身缟素的国妃,又赶忙整了整自个的亵衣,深呼了一口气。 铭璇走过围进被褥里:“你瞧,这便是你昨个不好好待在自己苑里的下场,大王可是生气了!” “生气便生气了!又不是我惹的,”她撇着嘴 “还不是你惹的?你故意躲着他,还不是你惹的。” “那要我如何了,他昨个喝了酒,难道还要我陪了他一整宿吗?我可还要睡觉的。” 铭璇贴近了她,轻轻拍了她的肩道:“都懂的事儿,你还要故作镇定,大王昨个与你喝着香酒,必是想宠幸你啊!” 她听了这话竟是瞠目结舌,两小眉一蹙道:“宠幸?” “嗯!” “宠幸什么,我都未及笄,还是个姑娘耶!姑娘家未出阁怎要做了这种羞耻的事来?” “瞧你,便又是混淆了,你饱读诗书应当知道,他是尊贵的王呀!你自小便待了这王府,早就是他的人了!” 她听后又觉的难受,便坐了起来,异常郑重道:“竟是莫名其妙,我生来便是自个的,不属于任何人,嫂嫂也是自小饱读诗书,怎的便不明白这个道理。” “又是荒唐话,你是连女德,女训都未读过吧!” 她忽而将头一扭:“巧了,我便是不满这些个落后的思想,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媒妁之言,这些才是真荒唐,我才不甘做一个受他人摆布的人儿。” 她说了说,又将铭璇的手儿牵,面朝床榻伏在她身边:“嫂嫂,你听我说,咱们女子不应当做了这世间的牺牲物,不应当对着些落后思想低头啊! 她将手儿搭在那被衾上,与她四目相对:“您想想姑母她如何斗争的,她为了抵制续继婚姻,宁愿远去辽阳出家也不顺从。” 她愈发的激动,便将铭璇的搭在肩上的乌发轻轻抚摸着:“我并非是排斥男儿憎恨男儿,而是觉得这世间,总是有些规矩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这样毫无根据的思想,压迫了我们多少年了,若我再不去争取着,再不去改变些,那便是恶性循环,往后我的女儿也会受此羁绊。” 铭璇瞧着她焦急的模样便好笑,她轻轻拉住她那躁动的双手道:“好了,莫要冲动,本宫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本宫……,本宫,在五岁便与大王定了亲,这二十年来,我也未曾与其他男子接触过,所以,做姑娘时,父母便教导本宫要好好学了女德,往后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国妃。” 她将后脑一绺乌发挑下,细细的抚摸着它又道:“本宫,也未曾思考过为什么要学习女德,只想着既然爱着大王,便要为他倾尽所有。” “其实有时细想来,本宫也伤心来着……” “嫂嫂为何伤心?”她轻轻的拉住她的双手。 “是个女子,其实都不愿与其他人分享爱的男人,大王与两位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本宫也会暗自伤心,可是,本宫出身贵族,又是正嫡国妃,有时候不得已去宽容。” 她说着说着便湿了眼眶,两颊也是潮红:“我初嫁来,本以为大王会一直坚守着,最多便是纳了你,可当他第一次吞吞吐吐的说想纳夫人时,本宫便知,从此本宫便不是大王的青梅竹马了,而是他的妻,他的国妃。” 清雅悄然把被子给她扎好:“嫂嫂,我知道,你是爱着表哥哥,要顾全了大局,才要为了他谨守女德,宽容大度。” “表哥哥爱着您,也定不会为了别人负了你的。” “话说来,其实我反抗着爹爹也是想着,我万不能伤心了嫂嫂您啊!咱们自小亲若姊妹,若为了男人而伤心了嫂嫂,我真要无地自容了。” 她轻轻的将脸蛋伏在铭璇的胸膛之上,柔软的发轻轻搭在她的亵衣上。 “嫂嫂,您能明白我吗?我真的想自己选择,我不想被安排,我要追求了我自个的幸福。” 铭璇提起玉指抚摸着她光滑又泛些红的面颊:“本宫明白,本宫明白!” “且看看日后因当要怎么样吧!” 她说着,她便又笑着,空对上方床帘,又将厚厚的被衾堆在玉体周围,在紫烟萦绕的帐中,两人说了说话,便又睡了一两个时辰。 第三十四章:无理(上) 铭璇眼中红润,她低头静静瞧着清雅那双也已泛上水雾的眸子,两人谈话有所感触,便都在再次小憩了一会,待食过了早膳,清雅才回了晖琬苑。 她行着碎步走进门口,从外面招来了翠荷问话:“昨个的事儿,翎娘子未再问过吧!” “未曾问过!” “那便好!”她轻至妆台前,又恍而瞧见了那支所谓夏国贡品的金钗子,她将其拿起稍稍端详了一番又放下了。 惜意穿过屏风拂过珠帘轻至她面前:“姑娘,您今个是否要弹琵琶?” “晚些再弹,我想待会去寻了允恭!” “哦,对了,前些日子他从李家回的时候,落下了一只布老虎,可找着了?” “莫樱找过了,李家没有。” “那是嫂嫂给他做的,若不见了,那我便抽空给他做一只来吧!” “那奴儿便准备了料子来!” 她轻轻于妆台前坐下抬头:“好,料子要柔软的,带些绒的,那样冬日冷时,他拿着也暖和。” 翠荷上来,整理了一番她的床榻道:“允恭郡王真是憨态可爱,两个脸蛋,便是如面剂子似的,白净的很。” 她听后,回想起那日允恭毛球般的模样,便暗自窃喜:“是,英雄与美人的结合,能不好看吗?我若是以后有这样的乖乖,必要每日抱着捧着。” 翠荷听后又拿了钳子将炉中碳火翻翻:“姑娘也白净,若是以后有了郡王,郡主的,必定也是个漂亮的人儿,大王是要喜欢坏了。” 这样的话,她听后一怔,淡淡问一句:“哪个大王?” 翠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立马收回了头。 惜意与她相视一眼,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又向着清雅问:“姑娘未有将此事告知岐王殿下,那日后若产生误会可怎么好?” 谈及此事,她征于妆台前,面对铜镜,细瞧自己一肌一容,如画一般的眉毛在铜镜上舒展开。 “那日我本想告诉他的,可谁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待些日子,外头不下雪了,我便亲自找他去。” 翠荷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姑娘,这可使不得,奴儿听闻前些日子城东越国公的小女,偷跑出去玩耍,回来竟被国公大人罚跪雪里一夜,活生生被冻死了,可怜那姑娘不过九岁的年纪!奴儿实在是不愿再看姑娘受罚,还请姑娘三思而后行。” 她听后摇摇头叹息,又转过头来与翠荷相视:“我便不解这世间,为何对女子言行禁锢至此,便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都是不该,要受人诟病,明明是是活生生的人,竟过的连猫狗都不如。” 她此时心中一万个想冲破束缚,与这没落思想作战到底,便伸手一股脑将妆台上的金银玉钗,各色珠宝全数塞进了匣子里,又对着铜镜将自己的额前流苏整了整。 “我偏要与这些个低俗思想斗争到底,凭什么咱们姑娘家就要受这般的束缚,一辈子受他人摆布,我宁可冻死,也不愿被安排了一生。” “姑娘……” 清雅有些恼怒,低着头言语道断:“不必多说什么,我必得找他,哪怕被打断了腿去。” “我待这雪停了,便去求了嫂嫂让我出去。” 惜意见翠荷还要相劝,便挥手示意各自退下。 清雅将那轻垂下的柔发梳了又梳,端坐在铜镜前,她看自己稚嫩而又白皙的面颊泛着微红,便抬手拿起妆粉补妆。 瞧那镜前女子,细眉微蹙,唇若桃樱,面若粉霜,可奈何这样的俏丽佳人,都不足打动了那青冥长天,予她人世间点点怜爱,只给了她无尽的摧残。 会宁城飘了几天雪,总算等到一日,太阳冒出了头,雪也化的差不多了,国府上下才有四处行走紧凑的人儿。 铭璇起了个大早在院落里晒着太阳,又悠闲的靠在玫瑰椅上绣着花,口中还哼着小曲来。 “嬢嬢,嬢嬢,”一两声奶声奶气的叫唤将她的思绪拉回。 一抬头瞧见了乳娘拉着允恭来了,他今日又是穿了青色的厚棉衣,脖上围着小围脖,头顶着一只褐色长绒帽,手里还提着一只系了长绳的布老虎,更瞧他自远处摇摇晃晃跑过来的样子,挺像个毛球,悠悠滚过来。 他一上来便伸手要抱,铭璇便抿着嘴将他抱起置于膝上,又伸手去捏他胖胖的脸蛋:“怎的了,吾儿可想嬢嬢了?” 他听后咧开嘴,露出小乳牙嗤嗤的笑着,答了一句:“嬢嬢!” 她一瞧允恭手上的布老虎,便觉新奇:“咦,这是哪里来的,你的布老虎不是丢了?” 乳娘上来答笑:“娘娘,是表姑娘做的。” 她瞧他那嗤嗤笑的样子,便轻轻揪了他的鼻子:“清雅做的?瞧瞧,才这么大点人儿,竟是都来宠你了,你可谢了表姑姑吗?” “谢了,谢……表姑姑,”他连话都说不清,只听得模模糊糊蹦出几个字来。 铭璇轻轻将他搂在怀里,看着他把玩着老虎,又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她微微一笑道:“表姑姑来了,你一会要与她说谢谢,可知吗?” 他听后,憨憨点头。 果不其然,那碎步慢慢近些,不一会便瞧了清雅从廊上走过来,她穿了一身鲜亮的藕荷与浅兰交底的束腰小袖襦裙,脖上围了一圈毛领,头上带了系长流苏的穗珠钗子,流苏四连直到肩。 “嫂嫂,您怎的起了如此早?”她边提着小裙子边往庭中走。 “如今都什么时辰了?都要过早了!” 她轻至铭璇前俯首行了礼:“请嫂嫂安!” “来,无需多礼!” 铭璇招手侍女拿了小墩子,扶她坐下。 她一坐下,便冲着允恭伸手:“来,表姑姑抱抱!” 那允恭一头坐了起来张开双臂,她瘦弱的肩膀举着他时,不停的打颤,使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接过来置于自己膝上。 “郡王真是沉呀!哎呦!你嬢嬢竟是把所有好吃的都喂了你了!” 铭璇将允恭那面颊捏捏,又笑着拿手比划:“他哪里是吃胖的,他体格随他爹爹,体貌雄伟,你可不知我生他的时候,折磨苦了,他生下来,白胖胖的,足足有个七斤多,手上腿上,一圈圈的肉环。” 清雅听过这话越发觉得允恭可爱,她似是被他肉嘟嘟的样子给迷住了,便忍不住去抚摸他胖乎乎的小手:“体貌雄伟才长的高,以后必是比平常男儿力气更大。” “我幼时也听了阿家说,说是大王生下的时候,竟是和他一样的,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是啊,表哥哥自小便伟岸壮硕,几个郡王自然也随了他。” 铭璇拿过允恭手中的布老虎,细细的瞧了这整齐的走线和那老虎眼睛上的两颗玛瑙,又笑着递给了允恭:“你这女红倒是不错,针脚密的很,这老虎的样子也是逼真。” “给咱们郡王做的东西那自然是要细心着!” “这两日都不见你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那是自然,为了漂亮的人儿,我自然要用心啊!” 清雅细细瞧了允恭那深黑的眸子和浓密的睫毛,便红着双颊逗着他,将他手中布老虎给拿走,又递给他:“嫂嫂,允恭如今也两三岁了,表哥哥可要上表册立世子?” 铭璇听了这话,便将眸子埋了下去,又绣起了花:“王府之中,现有两个男哥儿,允中和允恭,大王……必是有他的思考,况且还不知往后会不会添些宝儿的。” “即便是添些男儿,世子之位也应当是允恭的啊!嫂嫂你是妻啊!” “嫁到皇家来,便不是做寻常人家的妻了,这涉及国朝故事,他两人还小,一个为嫡,一个为长,要抉择起来,也是难的。” “本宫只希望,允恭和浥绡,能平安度过一生便可,”她若有所思,直盯着娇憨的允恭看。 那允恭,实在是圆滚滚的可爱极了,清雅是越看越喜欢,目光都在他身上流转,自他白胖的手儿到他的乌黑睫毛,再从那亮晶晶的眸子到他那脑后一束小辫,一寸都不曾放过。 “你这样喜欢小孩子,便早日成了婚给大王诞下个一儿半女来!” 她听后一愣,瞧着允恭许久才转移了目光:“我,八字还没一撇呢!” “马上便十三了,还不着个急,等你再大些,大王又要坐镇其他地方了!不如趁这两年赶紧把该办的办了。” 她听后只是垂着头沉默,并无明说什么。她转动着眸子,思考着怎样开口请求出府,红着脸,吞吞吐吐半天:“嫂嫂……,我,今个是有一事相求!” “怎的了?” “我想出府一趟,上街买些物件!” 铭璇瞧着她那紧张的神情,便轻轻将那布绷置于身旁的篮子里:“你要买什么,本宫差了人去买了?” “不用,我自个上街去瞧瞧,我自会戴上帷帽的。”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随意抛头露面了,况且大王说了,未经他允许,你不能出府。” 清雅听后,两小眉一蹙,将头一摆,呼吸声更加重:“不能出府?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前些日子一来,他便嘱咐了管家看着你,他说你还小,并无辨别是非的能力,怕他人欺负了你去。” “怎会有人欺负,我自会带上惜意与翠荷,惜意会些武功,我自个也是习武之人,别个不敢惹。” 第三十五章:无理(下) 铭璇将她那眼眸中的神态看在眼中,发髻上的珠玉在耳际边晃晃荡荡,又忽而她义正言辞道:“清雅,你真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出去为见何人?那人阴险狡诈,机关算尽,你便不怕被他利用了?” 她楞在原地:“嫂嫂您说什么呢!” “本宫说什么你心知肚明,都有了婚约在身还要如此,你便不怕别个议论你吗?到时候酿成大错了,便看你怎么办。” “无关于他人何事,您与哥哥这样,便是逼迫我,便是禁锢了我的自由。” “清雅,你无需多言,本宫是国妃,亦是你的嫂嫂,管束你是应当的,你现在立刻放下这颗躁动的心,好好待在府里。”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轻轻站到院中那棵梅树下,侧过了身子。 清雅又一头跑了过去:“嫂嫂,便这样可以吗?您放我出去了,我会很快,在哥哥下朝之前我便回来了。” “不可,你若再说了,我便要家法处置你了。” 她极少会有这样的严肃,那双蹙眉不展,清雅也不敢再说一句。 老半天她才打发了身边的侍女:“袖殷,你便去了库房拿了账册来!” “是!”袖殷低头小跑出去。 清雅瞧她这样不理,也不好说着什么,便独坐在墩子上,双手扶着允恭的身子,看他玩的开心,自个却难以释怀。 账册很快被拿来,国妃在一案子前细细的核对账目,一边瞧着书,一边让清雅在一旁打着算盘子。 允恭便是在这庭院里,满地跑着,自个乐在其中。 只瞧着褐色的算盘子儿一拨一贴,那清脆的声音便如姑娘家带的珠玉首饰相碰击时一样。她一双酥手来回拨动,口诀在她唇间默念,结果在她脑子浮现,这样清晰的思路和极快的手速,不一会便叫那账册见了底。 “娘娘,徐国夫人请见,问娘娘早安!”一小黄门小跑过来躬首。 “请吧!” 那厮小跑出去请进了徐国夫人张沁璃入苑,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男孩,是为郡王完颜允中。 那允中身姿较高,体貌修长,面颊白皙,双眼小巧而有神,走路时姿态恭敬,毫无恣睢之色,更瞧了他那神态,远见着像极了他父亲。 沁璃轻轻至前,恭恭敬敬的俯首行了个礼:“妾问娘娘安!” 那允中也俯首:“儿问嬢嬢安!” “本宫安好!来快些坐,” 袖殷安排侍女拿了两把交椅和一个小墩子,又有意往苑门口的方向瞧了瞧,似是在等待什么。 “张嫂嫂安!郡王安!”清雅站起也向她行了礼。 “安好,安好,妹妹有心了!” 她坐下后,铭璇便翻了昨日拨给她银两的账目道:“昨个拨给疏华阁的银钱,妹妹瞧着可够用吗?” “自是够的,我平日里也不喜置办些奢侈的东西来,这些银两足够了!咳咳……咳,”她说着话便咳嗽了几声。 她这样身姿若柳,面带病娇,举手投足间尽显柔弱之态,更似枝头花胜,仿佛一个不小心便能吹落了。 “竟是没着眼力劲,娘子咳嗽着还杵在那,去拿了汤婆子与热茶来啊!”铭璇瞧着她难受的脸色,便劈头盖脸训斥了身边的袖殷来,急的她连忙敛着头去拿了汤婆子和热奶茶来至于茶案上。 “是,是,奴儿该打!” “娘娘厚爱了!” “你身子不好,本宫便再拨些银子去吧!置些滋补的好东西来。” “不必了,娘娘,我阁中还存了许多,不必再拨了!” 铭璇听了她这样回答,便也私下点点头:“好罢!” 清雅看着这妻妾和睦,便觉的一家子温馨,她轻轻低头若有所思,打算盘的手也慢了下来,她接下了铭璇递过来的账册,细细翻看每一笔收支,边听着两人谈话。 “自辽阳而回,大王明确着府中上下从此要节俭起来,多的钱粮,就在城外开了粥棚施粥,多的布匹与用件,便都施了在京贫民。” “所以,本月起,各苑都扣下了余钱,望妹妹理解些!” “无妨无妨,大王体恤百姓,我们这些个做妃嫔媵嫱的,应当与大王同心同德。” “妹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她说后,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瞧了瞧仔细核对账目的清雅。 清雅稍平静些了,口中默念着口诀,手中熟练的敲打着算盘珠子,在两人盈笑间完成了对账。 “翎娘子推奴儿做什么?” “让开!” 几人洽谈正聊的欢,忽而听得苑门外传来嘈杂之声,双双一同望向了那拐角廊上。 “袖殷去瞧瞧怎么回事?” 只见袖殷刚要准备跑出去,便有了小侍女捂着面颊哭啼啼的跑了进来,扑通跪在了地上,随后便是那请早安姗姗来迟的凉国夫人仆散香翎。 她架势可是大的很,摇晃着发髻间的金海棠珠花步摇,小提着身上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悠悠的由着侍女元碧扶过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祗候人。 铭璇细瞧了那侍女的脸上被刷的一掌红印,便望了一眼骄横的香翎,又问起那侍女:“你脸怎么回事?” “娘娘,奴儿方才在外值守,翎娘子过来请安,奴儿便说要进来通报一句,可娘子顺势便给了奴儿一个耳光,娘娘,奴儿是按规矩办事啊!” “你且先起来,地上冷的厉害!”铭璇瞧着她可怜,便赶紧示意她起来。 她刚要站起身来,便由了香翎猛力推了一把,她一头栽在地上,头额撞狠狠磕出了鲜血,那血液顺着白皙的脸蛋滴落在素衣上。 “鄙贱东西!连我也要拦!”香翎口中骂骂咧咧不饶人。 在坐众人被这场景吓的一惊,连玩耍中的允恭都站在了梅树下,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瞧着那侍女。 沁璃实在是心软,瞧了那样多的血便双手蒙住了允中的眼睛,自个也侧过头去。 清雅被这情形惹怒了,便猛的一下站起来,要打抱不平,铭璇一把拉住了她。 侍女哭啼啼的由着两个人扶下去后,铭璇正襟危坐,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隐忍许久才开口: “翎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一早来便要闹不安生!” 香翎瞧着她那生气时都还带些温柔的样子,便愈发猖狂,她摇着妙曼身姿在她面前又是走又是笑,毫无顾忌:“哈哈,亏得娘娘还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要闹不安生?娘娘怕是说反了。” “你的意思是本宫要闹?” 她轻摇头,佯作恭敬:“妾不敢!娘娘是国妃,说什么便是什么,娘娘威严,架势堪比中宫,克扣了平日里的布匹不说,如今银两也减半了,那这还过什么日子啊!妾便收拾收拾回了仆散家得了。” 她又掩着唇角道:“顺便也告诉了哥哥,我在国府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铭璇将那椅上扶手栏抓紧,持主母之德,和颜悦色:“翎娘子,本宫未曾有过故意刁难你,国府各苑都缩减了吃穿用度。” 她顺手将允中母子一指:“娘娘当我是瞎子吗?拨去疏华阁的银两比我多的多,都是夫人位,怎得要待遇相异,一碗水端不平?” 已然被气的面都涨红了铭璇,还是忍着脾气,将清雅手中的账册递给她:“管家昨个已替本宫传达过了,本宫与浥绡、允恭同住,而疏华阁除了张娘子外,还有允中,你则是一人独居韶颜轩,所以给你苑中的银两少些,但匀下来,实则予你的银两是最多的。” 可她不仅不接,还怠慢的很,将步摇一扶便顺着侍女早拿的扶手椅坐下了,愈加不把主母放在眼里。 “原是娘娘欺负我这人儿无一儿半女,可笑啊!我那儿早早去了,若他在,我这做娘的也不会被怠慢,”她冷嗤一句,极其讽刺。 “想来,当年之事也是细思极恐,偏偏妾回娘家赴亲时,儿就夭折了,这其中或有隐情也未可知。” 沁璃看铭璇如此受着气,征了半天才劝了一句:“翎娘子,国妃娘娘敬上代下向来宽和无比,必不会有什么欺负娘子的说法的,你入国府已然三年了,应当也瞧见了,而三郡王,乃是受风寒而折,太医已然验过了。” “吾与国妃说话,与你何干,此事不涉及到你,你自然不知晓其中利害,吾儿若在,还轮得到你们这贱儿庶母整日在院子里晃,”她一通回怼张沁璃,又连带着允中也骂了,沁璃只好收了嘴去,低着头不说话。 而瞧那允中,听了这话,将眸子垂的低,红着眼眶抬头瞧了母亲一眼。 铭璇恼怒十分,她锤了一下桌案:“香翎,你与张娘子同为夫人,她还要比你入府早,你怎可如此不敬她。” “吾为何要敬她,吾乃出身仆散大族,姑姑是殿下亲祖母,她一个渤海庶族之女,我凭什么敬她。” “香翎,本宫为国妃,陛下亲封的国妃,为外命妇之首,望你看了清楚,而张娘子,也是大王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你若再口出狂言,本宫必持家法以治。” 第三十六章:失望 “娘娘想如何?想趁着大王不在,越俎代庖?” 香翎悠悠的道:“若不是因我晚生了几年,国妃会轮到娘娘?我姑母是大王的祖奶奶 ,你乌林答家,上无功臣,下无贤士,便是空占了个世婚家的位子,但细想,你家能帮上大王多少?” “放肆!”铭璇听她这样的话,便恼怒的不行,直接站于她身边与她对峙了去。 虽是恼怒,她那眼眸却无一丝凌厉的神情,还是那样温柔若水,楚楚美丽。 只见了两人四目相对,那香翎愈发趾高气昂的抬着头,言语尖酸刻薄。她说的话,不免伤害了许多人,而同为渤海族的清雅,是愈加反感她这骄横的模样。 “集的这样齐,是专门等孤王回府吗?” 只远远听了沉重的脚步声和冰铁互相摩擦的声音渐近,一番冷寂后,众人齐齐向那苑门口行礼:“大王万安!” 香翎回头瞧见了完颜雍身着冷冽兵甲款款而入,便一股脑先哭了鼻子跑上去扑进他的怀中哭啼啼唤了句:“大王!” 这完颜雍顿了顿,看得她的梨花带雨,立马将手上泛着冷光的头盔塞到身边管家张仅言的手中,赶紧双手接住她,又将她扶了起来,擦了擦她双目垂下的泪珠。 便于那两棵梅树下,于众人面前,他轻轻将她面庞捧住。 “大王!” 她娇弱的样子便如那枝头快要吹落的残花,他见她眸中眼泪婆娑,便站在原地安慰她许久才将她牵过。 他一上前来,侍女便拿了一把扶手椅放置在铭璇身边,他坐下后,又示意那香翎靠着他而居。 而国妃铭璇将这样的一举一动全看在了眼里,他的手正牵着其他女子,就于这众人前,于儿女前,他未曾避嫌,坚定的拉了那酥手一步步往前走。 “国妃……” “大王,妾失礼!”未等他说完,铭璇便侧过面颊,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形在门苑透过的明光中若隐若现。 她的小眉那样垂的那样低,俯首的动作又是如此规矩,一双玉手相环在一起,紧贴着她素衣之上,面颊未有一丝恣睢之色。 而此时,远处玩耍的允恭便走进,围着他膝,唤了句:“爹爹!” 他将允恭搂入怀,又抬头瞧着爱妻那样子,忽而鼻子一酸便连忙站起扶起她:“璇儿你这是做什么,孤王还未说什么,快坐下。” “孤王已然在苑外站了许久,你们几人言语,孤王已然听见了!” 雍王带着丝沉静,声音似是如润玉般柔,他抬头看了看香翎那垂着红泪的样子,便稍有严色: “香翎,孤王与你说过,万不可对国妃不敬,国妃乃是内府之主,平日里治内有道,绝不会如你思考的那般,还有斜鲁实为孤王疏忽大意了,莫要空想一些事来。” 她忽而惊愕,顿在原地不知所措,立马伴作娇弱,噘着嘴红着眼睛:“大王,您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妾是年幼失子,如今还要因此受这般苦,大王你瞧那账册上,娘娘拨给妾的银两比张娘子的还要少!” 她指着清雅那手上的账册,清雅一愣,将账册递与完颜雍细看。 他轻轻接过并不看一眼,而是合起来置于桌案上:“此乃孤的意思,国府上下应当正节俭风,自辽阳一路回,你没瞧见那穷苦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为朝廷命妇 ,自当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你奢侈过了度,便会有人诟病孤王不休内帷。” 他一番义正言辞的说教,堵得香翎夫人不敢吭声,她红着眼睛眼泪哒哒的掉:“妾未有奢侈过度,妾在做姑娘时便是这样啊!” “好罢!大王说了,那妾便记下了,妾往后便节俭些!” 她总是喜欢在完颜雍面前哭鼻子抹泪的,让众人只觉无奈,他见她哭了好久,便又沉默了许久去拉着她的手,又抚下她面颊上的泪珠:“好了,瞧着孤王来。” “孤不是没有这个银子,只是想着你能节俭些,体谅些寻常百姓的不易,也体谅孤王的不易,可好?” 她两双大眼睛,便是如剔透的宝石,正泛着柔润水光,长长的睫毛贴在那白皙的眼眸周围,愈加显的她娇美绝伦。 “妾一直都体谅着大王!往后也会好好听话,可娘娘也不该如此啊!翎儿自知无福,与大王的爱子早早去了,这般祸事如今也要拿来伤心我吗?” 铭璇瞧着她那娇弱之态,又瞧了他那渐渐舒展的双眉,便独自咽下所有的委屈。 他哪里看得这美人流泪,征了征便道:“国妃定是一时冲动才会提起的,莫要往心里去!” “大王为何总偏袒姐姐,翎儿也是大王的枕边人!” 他已然尽力哄着她,可她还不依不饶的哒哒掉着眼泪,这使得他也无奈至极。 铭璇攥了绢子,思考半天才静静道:“翎娘子,是本宫方才言语过激了,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她说这话时,已然攒够了失望与委屈,目光中,那份呆滞,像印章一般印在了清雅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清雅轻轻站起,面色冷清,乘着众人不注意,走于铭璇身旁,抚了抚她的香肩,平复她此时的心。 又脑筋一转,轻轻对那哭着的香翎喊:“哟,翎嫂嫂,您万不可哭了,您面颊上妆都花没了!您快瞧瞧来。” 正当时,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清雅,又由着清雅转向了香翎。她听后,瞧了一眼绢子上的妆粉,果真慢慢停了哭声,又抚干了面颊上的泪痕,蹙着小眉坐在原地。 完颜雍顺势细心给她打理了一番说:“你瞧瞧,孤王说让你不哭的吧!如今妆都花了,表妹妹都瞧见了!” “那翎儿不哭了,不哭便是!” 他拍拍她的手:“这便对了,不哭才最美。” 他又转眼向了管家道:“仅言,你便把碧落苑的银两拨给夫人一半吧!孤王一个人,也用不了多少!” “是!” 清雅忽而唤他:“大王,我瞧着这账册上,还拨给了晖琬苑了许多,不如便将我的一半给翎嫂嫂吧!您每日万般劳苦,若生活上再节俭着,便是不妥了!” “不必啦,孤王节俭些无妨,不能让孤王的女人孩儿过的不好啊!所以,便这样决定吧!” “好,好,谢大王!”香翎点点头。 “谢什么,乖,那你现在快回去补一下妆粉,晚点孤王来瞧你!哈?” 只见那香翎征了好一会,瞥了一眼清雅,便由着侍女元碧给搀了回去。 他似是如释重负的口气道:“还是清雅机灵,若不然,难办!” 清雅稍敛面来,低下头轻笑,语气却讽刺的很:“不曾想大王还会如此哄一个女子,竟是少见!” “香翎年少无知,娇纵些也可谅解。” 她抬头与他对视,又道:“弱冠年岁若还能无知,那清雅必是应当卧于婴榻上吃奶的。” 铭璇只觉她言语无状,便拉着她的手来:“好了雅儿,莫要说了!” 他忽然征住:“妹妹似在怪孤王!” 她淡然一笑: “清雅哪里敢,只是清雅自小饱读诗书,想到媵妾于妻,不因当是毕恭毕敬的吗?” “到大王这儿,古来妻妾尊卑之法如今倒是摒弃了,这般样子,媵妾都可压主母一头,肆意僭越,那逐令天下女子心,愿做妃妾不做妻了!” “清雅,莫要说了!”铭璇又拉扯起她的手来。 完颜雍站起身来,款款走近她问:“看来妹妹似乎很懂治内,不如妹妹来管治内府如何?” “我再懂,也不敢插手,嫂嫂如此端庄贤惠的女子,管治家事都要受许多委屈,那我这样小儿,是更没有那个胆子了。” “哎,你还小……” “大王,我来的时候字还未写完,便先回了 大王,嫂嫂,清雅告退, ”还未等他说完,她便携些笑意敛鬟而退,又轻轻转身,提着小裙子迈着小碎步走向苑门口。 他欲伸手去拉她却未果,独立在原地道:“大王,他唤我大王?这丫头是吃了火药吗?” 沁璃轻轻抿嘴道:“表妹妹,是生大王的气了!” “孤王又做错了什么?这丫头胆子真是大,还生气,生孤王的气。” 他转过身,瞧那圆拱独门她渐朦胧的背影,又听到那渐渐悄然无声的碎步,他内心如同微风吹拂的扁叶般零乱。 他沉静许久,又回头说:“下午,孤王将与奎可去往城南练剑,璇儿,璃儿你们可愿意一同前往?” 铭璇听后,眼神躲闪着,又撑了额头,有意推辞:“妾便不去了,最近身子乏的很!” 沁璃也答了句:“妾也不去了,妾愚钝,练剑什么的,妾也看不懂。” “可是有什么不适,便唤了太医来瞧瞧!” “不打紧,想休息罢了!” “那孤王给爱妻捏捏肩来,爱妻辛苦了!” 他手法轻柔,揉了会儿又捏了一下身边允恭的脸蛋,允恭拿着布老虎天真的瞧着父母亲密。两人于背后而居,兴致勃勃,可未曾注意铭璇眼眸中闪过的泪光与失望,她的那颗心,那份爱,似是枝头的残梅,被冬风吹伤。 第三十七章:法子 “姑娘,您快别转了,一会便要晕了!” 于笒霖苑而出,清雅便一直在府门处的院子里转个不停,她边转着边看了那守在门前的两个执戟的侍卫。 正值了寂落时节,小榭台蓼花苇叶,抬头小瞥,顶头上空竟是红蓓满枝,那枝节稀疏左右,折回曲转,一枝一枝都要争了艳,当了冠头来。 她这样迈着淑女小步,提着顺下罗裙,一步两步于残雪之地落下脚印。 那惜意,于逶迤下的花瓣中,于凉阶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您不出去不成吗?” “不成!”她轻轻把她酥手拨下。 她于一方青石而坐,又瞧着惜意腰畔玉体剑璏,便轻抬手在那簇梅枝花隙中指向那两个执戟人:“以你的武力,可打得过他俩人吗?” “这……” 惜意躬首:“奴儿即便是打的过,也不敢啊!这是亲王府邸,要惊动了大王,便要杀头了。” 听着她语气略加粗豪,带些北地之气,又瞧了她面眸红赤,举手投足带些乎乎憨态,清雅便要拂了素绢过来笑一阵子。 瞧着四处密植未曾有依靠,那枝冠往外伸处皆被人有意折取,只留了断头残枝空立于树稍,她渐又叹息。 她思前想后,忽有了法子便眸子灵光一动,如浮云却散:“惜意,我忽想起来,我不能出府,你是可以出去的啊!你,你便去找了嘉祥郡主来,如何?” “姑娘忘记了,郡主与徒单家最近忙着议亲的事,她许是不方便!” “不是前些日子还听说不让议吗?” “哎,郡主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 她压低了声音来:“她自上次手受伤后,大王便事事顺着她,她便顺水推舟,将此事解了。” “我这段时间也未去拜见她,她受伤,我也未曾找了机会去瞧她。” “您实在是受着管束啊!您让奴儿送小绒帽时,郡主便说了,让姑娘您莫忧心,好好照顾自个便是!” 她听了这话,把头埋的很深,心中尽是思量着如何能踏出了这红墙,她寻觅四处,亭台水榭,花蓓枝头,连那偏寂廊角都未曾有什么路子。 她愈加烦闷:“惜意,你也想想办法来,如何才能出去呀!” “奴儿,这不是给姑娘想着法子吗?不如……姑娘去求了大王?” “我现在,便是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幼时,他对嫂嫂坦荡自若,更是情深意切,两人时常手拉着手带我耍玩,便是如一对金童玉女,而如今,你瞧瞧。” 她轻轻拨弄身旁的梅枝:“多的话,我也不能说,我作为一个表亲家,始终是外人,也不好干涉人家家事。” “但掏心窝子的说来,我实在是不愿看到嫂嫂这样受着委屈,也不愿看到某些人小人得逞的样子。” 她心中为早些时候的事而生着气,但又持以隐忍,她必是能审时度势,如今居于雍王屋檐下,哪里容得她放纵,稍不留神,出言不逊,行事无状,或而都会引来蜚语连连,重或被皇家人处置了。 “国妃娘娘,自来温柔端庄识大体,她定是不想让大王忧心,才要隐忍的。” “可总要想了法子来,让那仆散氏消停吧!我今日,听了大王那语气,她这样闹,估摸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天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人儿,竟不知嫂嫂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许是说了太多掏心窝子的话,怕引人匪思,她环顾左右亭堂,阒无一人才稍稍安坐。 “反正,我才不要嫁了这样对错不分的人!” 她坚定所念,惜意亦是默然点头。 穿梭于梅枝下,寻访遍靠近门栅之处,亦无何出路,她轻扫足拨开残雪,雪覆足衣上,又浸润了罗袜,渐渐凉意自脚掌弥散开来,她只小瞥了一眼,未曾在乎。 她目光顺上,由着惜意的素靴至绒裙,于她腰边两稍留恋,又落于她挺立直肩。她招手她过来,掩绢侧耳说了一私话,惜意便拍了袍子恭敬的走开了。 ——她便想让惜意冒充了自个,引开执戟人,自个再乘机逃了出去。 半晌,惜意穿了一件主子衣物来,衣用浅罗夹制,绣有霁色芍药绘,裳用竹青罗,绣祥云符,头顶素绢帷帽垂下。 而清雅亦招来了翠荷,三人在僻静廊角谈话。 她细细把惜意帷帽前的白纱整了整,又转着明眸道:“惜意,你跑时记得先脚步慢些,然后出府后便快些!那两人跟你跑出去之后,你便又矫健点跑回来。” 她又转而向翠荷:“翠荷,你待惜意出门口之后再喊。” 翠荷实则不情愿,口中呢喃细语:“姑娘,您一定要这样吗?” “翠荷,我今日是必要与他见面的。” “好罢!”她默默答。 这样说着,就决定要行动了。只瞧了惜意先是迈着轻巧的碎步子顺着那廊边走,她背伏朱漆木门,一手压着帷帽一手提着裳角,快近那府门,便一股脑冲了出去,步子也故意迈的沉重。 翠荷于门口大声喊:“姑娘!您不能出去啊!” 那执戟人本是悠闲,手正塞进了羊毛袖中靠着红柱打盹,瞧见了有人迈着步子跑出,又听了一顿喊,便忽而惊醒,猝不及防。 “姑娘,是表姑娘!”一人说。 “是啊!劳烦两位大人追上我家姑娘,奴儿跑不动了!”说着翠荷便佯作上气不接下气。 那两人征了一会便迈着大步子跑去:“走,快些,大王知道了便不得了了!” 这三人一言两语便打发了那俩执戟人,正逢时,她赶紧整了整衣衫,顶一帷帽在上,环顾四处无人,便小心翼翼钻了出去。 而这头的惜意也是卯足了劲往前冲,她回头瞧见了已然走远的清雅,便又迈着矫健的步伐转进了一巷子里。 只听了后头的两卫追着喊着:“表姑娘,您莫要为难小的了,大王若知道怪罪下来便不好了!” 她听了这话,步子迈的慢些,边小跑着便提着裙子环顾街坊那琳琅满目的铺子与那食点坊摆出的各色糕点。 那酥香扑鼻而来,她口中亦是垂涎欲滴,她顿了顿脚步准备买些回去的,又瞧了那执戟两人匆忙追上,便也做罢。 她小跑入一小巷,巷中通明,她时不时注意后方,几番波折周转,又从那通径处给悄悄溜了回来,跑着那样子,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那淑态。 执戟人见她嬉调一番转而回府,便也步子迈的慢些,将戟剑扶好,往门口走。 其中一人松了口气:“还好监事大人不在,这表姑娘,竟是如此能跑,哎,哎!可累坏我了!” “还……还言道她身子骨弱,竟是瞎扯!哎!”两人气喘吁吁的继续守卫,未曾察觉异常。 惜意跑回,便于廊角观察两人,许久才取下帷帽,顺着廊边走。 谁知,迎面碰见了张管家领着家丁侍女一同端了东西走来,她见状便觉大事不好,立刻要转身离开。 “惜意!”张仅言一口叫住她,凛然正气慢慢走来。 惜意忙呼了一口气,又转身俯首低眉道: “监事大人有何指教?” 只见那张仅言,身量高大,体貌修长,似是近而立年岁,又细打量他全身,自首而尾皆是一派正气,朴质整洁。 那一根根乌黑发辫垂在脑后,尾以珠玉攒住,头顶一只玄色绒帽,玄罗为表,上有团纹,绒为月白,帽之下,是他清秀的眉目和骨相分明的双颊,左耳有垂银环坠以玉石,肩系有厚实披风,他那带些微红的古铜肌肤,瞧着竟是别有韵味。 他面相清冷,眼中毫无杂念,便是旁人轻轻一瞧,都要畏而生敬意的。 他大步走进瞧着她手上的白绢帷帽,便问:“你去往了何处?” “我随意出去走走了!” “不见表姑娘?” “啊,……姑娘在苑中歇着呢!” 她这样吞吐的样子,他愈加生疑,眯着眼睛指了指:“你这衣裙……” 他反应灵快,乍然明白了什么,便立马召唤了一小黄门在前,命他前去晖琬苑查看清雅是否在。 他这样严肃的神情,便如那古寺之中面目侃然的天王铜像,横眉挑上,两眸坚定。 “哎哎,我家姑娘正在休息着,监事大人不好打扰了,我,我这襦裙是姑娘赐的,正逢着日头暖和,我便穿上了。” 他挥着广袖而指内府:“我方才还在娘娘苑中还见着你了,这一小会儿,你便出去了吗?” “监事大人,您莫要纠结了吧!奴儿只是出去逛一圈看看而已,奴儿告退了!” 他这样难缠的样子让她有些后怕与无奈,便三言两语结束了话题,恭身而退,她敛鬟而转向另一方廊阁,从那端着宽盘的侍从身边快步向内。 可他那里是轻易放过她的人,愈是这样,他愈发觉得事有蹊跷,他提手一把将她手腕拉过,丝毫不顾全礼节与拘礼。 “大人这是做什么,奴儿一个姑娘家,您这样拉扯当心我告诉了娘娘!” “去说,便去说,你去了我便向大王秉明,表姑娘私自出府,你还要欺上瞒下!”他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四周奴仆都听见了,皆私下杂遝,左右进语。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家姑娘还未出阁,您慎言些!” “那便我派了人来请表姑娘过来如何?” “张仅言,你怎的还是这般顽固不化,六年光阴你都不曾变了丝毫!” 她直人快语当着奴仆的大声说了一通,甩气而走,可他依然不依不饶,把手重重搭在她的肩上。 第三十八章:野心 她愈发忍不了,便一个回转将他拇指拧住拨了下来,乘那股狠劲回头一拳而下,而他一掌挡过便与她打斗了起来,两人还抽出长剑相向。奴仆吓的都退到了一旁,窄小的廊道里,两人大大出手,下腰抬手,又扫腿提拳,将侧畔枝头的梅儿都打落了下来,踏践一片残红。 谁成想,未经几次过招,那张仅言便将她两条纤细的玉臂一控,一双大手捏着她那手腕,她便是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监事大人,您放开奴儿!” “跟我去见大王!走。” “你休想!” 她再次使了力气要挣脱,却空甩了一下未控制力度,一拳敲在了身旁的红柱之上,将长剑震落。 只听了哐嘡一声响,手肘处一阵痛感弥散开来,她将玉璧轻抱着的弯下了身躯,蹲在原地哒哒的掉眼泪。 “莫要在我面前使了什么把戏,我不吃你这套,”那张仅言还是一副冷峻的面容。 她听后未作答复,将头埋进了怀里,耳后的小垂鬟插的珠钗流苏都因猛力缠绕在了一块,重重耷拉在肩上。 她这样抽泣个半天,身旁有小侍女生了怜意上前对着那板着脸的张仅言躬首:“监事大人,惜意姑娘怕是真伤到了,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这样一锤。” 接着便有了其他侍女丫鬟接连不断的杂遝声。 “是啊!监事大人,姑娘是真伤到了!” “是真伤到了。” “大人,给惜意姑娘瞧瞧郎中吧!若表姑娘知道了,必是要闹不愉快的。” 他听了这话,才慢将头摆回,瞧着她那蹲在原地抽泣的样子便不知如何是好,私下手足无措。 他轻轻咽了口水,蹲下身来要扶起她,却被她一手拦住甩开:“监事大人还要如何?” 她两眼镶嵌着泪珠,细长的睫毛粘连在一起,形态真是我见犹怜。 他粗鲁的褪下她的绒袖,见她手腕被撞的一大块淤青,手肘处被震的青筋暴红。 “走,去瞧了郎中!走,”他双手扶起她,便要拉她走。 “你放开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她抽泣着,哒哒的眼泪流着,眼神那么坚定,又扭了扭筋骨,将右手护住,提起地上的长剑提起便迈着步子走了。 “还是去瞧下郎中吧!”他再唤着。 “与你无关!”她飒气的走开,一边走一边抹着泪水,周身裙裾顺地而前,衣袂飘带随迎来的寒风而飘荡。 张仅言独立原地,不知所措,只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小黄门上前答道,才将他思绪唤了回来。 “监事大人,您瞧着……” 他征了征,依然那么冷峻:“此事,必要秉明了大王。” “是!” “大王……待晚些吧!再秉明,你立马去寻了郎中来,”他手指挥着那小黄门。 “是,大人,小的马上去办!” 小黄门疾步往府外跑,待他走后,那张仅言便一直瞧着满地残花出神,小瞥了那消失在廊角的她,接着便指挥着两队人将手上所端的物件送走。 而另一边的岐国府,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朝政大会。 岐国府内,岐王完颜亮房门紧闭,他正在与几位年轻意气风发的王侯谈论着国朝大事。 完颜亮居上座,居下左座依次为平章政事完颜秉德、驸马尚书左丞唐括辩,居右为大理寺卿完颜乌带,他们个个身着官服,紫红等级不一,再瞧他们那神态,一身正气袭人。 完颜亮直身站起,手提剑,在座前来回走动,眉毛直挑着要竖了起来,那副面容也是冷的吓人。 “近些日子那皇帝便是像得了失心疯,自十月四叔王逝后,他便开始自主理政,但你们瞧瞧,这是理的什么政?那皇后便可骑到他头上去了,真是窝囊废!”他口中所念是对当今陛下的微词。 他对皇帝这般侮辱,引起了驸马爷唐括辩的不满,他握拳奉上:“宰相大人,当今圣上可是您的兄弟,从小一同长大,这番话若是被旁人听见了,传到了圣上的耳中,便是要杀头的!” 完颜亮拔剑在眼前,拿着粗布擦拭着那铁青冰冷的剑:“驸马爷,貌似你不愿听了这番话?” “宰相大人明鉴,下官身为皇婿,自然不能对陛下不敬。” 他讥笑一番:“皇婿?哈哈哈哈哈,皇婿,瞧着你还挺向着他,可惜了,他连叔伯兄弟都杀了个干净,还会在乎你这小小的驸马都尉吗?” “说不定,他哪次召回了孤王那小侄女,便抹了你的脖子,你这些年犯的错,还不足以治你死罪吗?上次挨得板子,忘记了?嗯?”他一边讥笑着,一边威严的很。 唐括辩才发觉,自己皇岳确是快要算账到自己头上了,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又抿了一盏茶在口,硬吞了下去:“说来,下官这心里,也是害怕的,既然如此,公以为如何?” “器物不利,便修之,人若无用,便换之,”他答了一句。 坐下的完颜秉德稍楞了一下,押了一口茶:“那依公看,是有废帝的意思?” “这样想法,孤少时便有了,孤便始终不明,他完颜亶懦弱无能,太宗皇帝怎会选他当储君,打仗不会打,坐政不会坐,还要靠着孤的几位叔叔扶持着他!” 大理寺卿完颜乌带接下:“自然是因他为太祖嫡孙的身份,自古以来,立嫡立长,我们这帮庶出子弟自然要甘愿认命。” 可惜, 完颜亮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嫡庶尊卑有别这句话,在他眼中,他父亲完颜宗干是太祖皇帝的庶长子,他为长子之后,也有资质接替皇位。 他少时以为征战四方,立军功便可以得到重视,可还是败给了身份,让完颜亶这个平庸的嫡孙坐了皇位。 他本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再加上近年来,朝廷动荡不安,政治趋于腐败,皇帝还对他颇有猜忌,他愈发觉得如若不翻身,便要为人鱼肉了。 “那贞观太宗不也是幼子吗?为何也可服天下!”他将冷剑伏前道。 唐括辩直奔主题:“那公以为如何?” 他又将剑狠狠打入剑鞘:“自当是废了那昏君,迎新帝上位!” “公以为何人可继位?”完颜乌带续问。 “依下官看,胙王可立!”唐括辩并未再意他话中意思。 完颜亮复问:“其次可立何人?” “皇弟邓王之子阿楞也可立!”唐括辩又提一人。 他听后嗤了一声:“那胙王性子年轻气盛,治个地方都治不好,还指望他当皇帝。阿楞虽文武双全,但毕竟是疏亲,怎能轻易便宜了他。” 他坐下,轻叹息。 唐括辩此时看向他,似乎明白了他这一番话的道理,便借以引入正题:“公难道有称帝的意愿吗?” 这一句话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几人皆窃窃私议。 只见他将头一仰,把耳上的垂环一拨,又站起身来背着手,居高临下道:“现如今,宗室之内,为太祖皇帝一脉子孙有几何?胙王无治国头脑,阿楞乃是疏亲,再说那雍王,的确是文韬武略,可他偏偏是个实打实的沉静男人,缺点傲气,现如今是迫不得已,舍我其谁?” 秉德听后,抬头与各位相视一眼便抬手而恭:“下官以为公确是继位之人不二选择!公自幼天资英发,志大才高,必会比圣上更有有谋略!” “孤有称帝之愿,你们自当如何?”岐王拿着茶盏划着圈复问。 唐括辩虽然不大愿意,但想着自己经常被岳父责备,心里有许多不快,便也越发觉得他称帝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下官自唯公马首是瞻!” 看几位大臣点头默许,完颜亮亦是十分的骄傲:“待孤王一日为帝,今日屋中之人必定为孤左膀右臂!” “如今燃眉之急,便是要解决了这废帝路上的层层障碍,那陛下的几位皇弟,必要想法子来除掉了!” 唐括辩有些许害怕,他义正言辞道:“公为何要先除了几位亲王?” 他悄然将那长剑置下,两指抚摸着自己的面颊来:“鹏鸟断六翮才不能飞,若想让他下台,必先孤立他才行。” “我们要找准了时机,来让完颜亶自个砍了他的‘翅膀’。” 乌带复问:“胙王年后要去往汴京,陛下命他坐镇开封府!” “这边是个机会 ,他只要远离了京城 ,咱们便有法子来让他不得翻身!” “公说的是,咱们几个必定也会多思考些,与公一条心!”秉德点点头。 他听这几人拱手相助,便私下信心十足,眼神变得犀利,与几位大臣皆达成了共识,又抬手请茶:“好,来,竟得众位如此信任,便与孤王以茶代酒,干了此杯,举杯为盟。” 几人抬拿着杯盏一同举高,正要饮尽时,忽而一阵敲门声响起,几人齐刷刷目光投向门口,又站起身来惊恐的望向那房门。 完颜亮抬手问:“何事?” 那门外人便道:“殿下,有一姑娘求见,自称为城西李家。” 他听后即刻便了却了凌厉之色,喜悦答来:“先邀于正厅稍等,孤,片刻便来!” 众人松了口气,皆笑着站起。 秉德问:“可是雍王表亲李家?” “正是!哈哈哈,李石的闺女,”乌带大笑。 “公果然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美娘子都追到了贵府啊!哈哈哈”唐括辩也笑着。 “那臣等改日再聚,便先还家!”唐括辩见了状况便要先走,他躬首以退。 “好好,各位慢走!改日咱们再聚,必定不醉不归!”他起身相送。 见着几位官员托着长袖官袍相继而出,完颜亮立马便走进了内室对着那铜镜,转了转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又摸了一把自己乌黑的发,喜滋滋的迈着大步子走出了。 第三十九章:旧地 祗侯人邀清雅于正厅而坐,她于椅上四处小看,翠荷也随之站于她身边,国府小侍女上了一盏茶水,她便接下了。 瞧着雍王岐王虽然都为亲王,但这岐国府正厅却是看着便气派极了,桌椅书案都是上等木制成,摆件精致无比,连茶具也是罕见之品。 她敛鬟而坐,静静等着他。 片刻,只见了哒太夫人于门前徘徊,她满头珠翠,华胜葳蕤自光,服着绀色月白绣百合纹的双层裙,肩带珍珠溜边霞帔,两手插着一只绒毛袖笼。 她见正厅有人便走过来了:“姑娘是何许人也?” “小女乃是城西李家女,家父是马军都李石。” 太夫人听后十分高兴,便轻轻坐在她身边的交椅上:“可是雍王表亲渤海李氏?” “正是!”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 清雅瞧着她的打扮,又看她说话这样随和,只知道她是完颜亮的长辈,却不知如何称呼她,便只抿嘴笑笑,随意答了句:“您过奖了!” “你可知,我也是渤海人士,我出自渤海哒家,与你姑母是表姐妹,若按照宗族内的规矩,你也还得称我一声表姑姑!” 清雅听后恍然大悟,才知道她眼前的这位妇人正是完颜亮亲母哒太夫人,她立马带些敬意站起敛面行礼,连着头都躬了一寸:“夫人难不成是……,” “小女愚钝,不知太夫人尊容,罪该万死!” 那太夫人立马起了身拉起她双手,将她扶过来,安置她坐下:“好孩子,快快请起,来,坐下!你未见过我也是正常事,我时常居于国府佛堂,不大外出。” “原来如此!” “早些听了颖哥儿说过你,也听过元功谈起了你,他总说喜欢了个渤海家的姑娘,我这老婆子便想着,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让我这冷峻的儿如此念着的,如今瞧了啊!真是个美丽的人儿。” 她说话十分随和,更是和蔼可亲的很,丝毫没有因着有优秀的儿子而骄傲,更没有什么长辈的尊德架子,那样的灿烂的笑容,便是说像个妙龄女子也不为过。 “太夫人谬赞了,清雅愧不敢当!” 那哒太夫人再次细细打量了她,瞧她面廓饱满,骨中带肉,眸眼水灵,唇厚且小巧玲珑,两颊带些潮红,她越看越喜欢。 “我瞧你面中福气略在,眉目间温柔若水,往后定是个大贵的人儿!” 太夫人又云:“不知李姑娘今年芳龄何许?可有说媒人家?” 她想起与雍王的纳约,便有些吞吞吐吐:“小女年12,小女……” 太夫人一拍手思考过来:“我竟是忘了,你李家是打算让你入雍国府的,嫁给你表兄?” 她越发没有底气的回答,把头埋的很低:“是,爹爹正有此意。” 太夫人听后却是遗憾的样子,又独瞧了她那不情愿的神态,叹息道:“其实,女儿家一辈子的事,真当不应该如此草率的,不过你若真与元功情投意合,他定会有所行,去求了陛下赐予佳缘。” “其实小女不急,全听了大王安排便是!” “说来,我竟忘了……你母亲是拏懒氏,还是乌古论氏?” “是乌古论氏!” 那太夫人即刻拍手来,喜悦之色难掩:“难怪瞧着你如此知礼,原是驸马爷的亲外甥女,这样知书达理的姑娘,像极了贵家的大家风范。” 她听过后竟生一些不好意思,便敛面而点头,两人相坐,洽谈许久,太夫人抬手指了指四处的陈设,更是热情的将成色号好的名贵糕点上了些来,邀她品尝。 片刻,完颜亮从廊前走入,见到两人便觉得诧异,阔步走来:“姐姐怎的到正厅了!” 清雅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见过大王!” 太夫人瞧了她站起礼貌的样子,便更生慈意,两手码在一起:“我正要出门呢!见着正厅有个姑娘在巴巴儿的等着,我才来看看!没想到竟见到了未来的小媳,便是这么巧。” 他立马坐在了清雅身,又瞧瞧她的面颊笑道:“姐姐,这小媳您可满意!” “怎的不满意,若有这样的小媳,我定要高兴坏了!” “元功啊!我瞧着这姑娘极是懂事,待开春便向圣上请旨吧!把李姑娘纳入国府,做个夫人。” 他瞧了她,那听过话后渐起的失落,那两眼睫尾由弯到平,再到垂下,小眉似是要落下的柳叶,这样情形,他亦是不知所措,不乏有些愧疚堆积在心头。 “好,儿便考虑,儿便考虑。” 这四个字,清雅她听了许多遍了,她亦是想嫁给他的,一辈子不离开。而他也是想娶她的,不说为了巩固势力,两人相识数年,也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可面对事实,他们不得不另寻了办法。 她想起自己要面对的层层险阻,愈加添些伤感。 太夫人也是将两人的神态看在眼中,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如今这态势还棘手的很,但若两人有情,坚若磐石,自会有了法子的。” 俩人闻此言,便生发了万千感叹,特别是清雅,她侧头瞧了一样岐王英俊的面容,便敛面而伤。 他答了一句:“儿自有打算,今日儿带她去逛逛,便不与姐姐说了!” 太夫人听后便点头允诺。 “太夫人,小女便先告退了!” “去吧!得空便常来坐啊!” 太夫人拿起那精致的茶盏押了一口茶,望着两人并肩走出去,满目慈善与欢愉,片刻她又敛面默念:“驸马爷的外甥女……那可真当是个好姑娘啊!” 既出国府,两人便自由些,便私下达成共识骑马去往城南旧地。 那是皇家贵族专门练习骑射和围猎的地方,也是她与他初次相遇的地方。 这里有一大块山坡草原,春来时,满地的绿绿青草,草原里还纵横交错着几条小溪流,草原的尽头是一大片白杨林。 但是现在正值落叶归根之季,整个围场光秃秃的,那草地也变的枯黄,草根间还夹杂着一些积雪还未化尽。 完颜亮驭一匹自个的白色骏马,马的鞍上、蹄上、膝上皆套有保暖的绒布,两人同架一匹马,他从身后轻环住她的腰身,在前拖住那缰绳。 侍卫启石礼则骑一黑马,翠荷单骑一马,两人居后而奔。 完颜亮驾马,矫健身姿驰骋在原野上,那马蹄踏过过一条条化融的的小溪,穿过那一片白杨林,再于草场上停歇。 片刻,竟有些累了,便由着马儿慢慢走,翠荷与启石礼已然被甩的很远了。 他便这样环住她的腰身,在斜阳下的城南草场驾马慢行,晖阳点点洒下,在积雪上,小溪流里停留,那哗哗作响的流水便如冬日的笙歌,远处昏暗的景色亦是朦胧美丽,玉叠重山外是依稀可辨的天际,这样静谧的时段,难得的自由,仿佛忘却了尘世的纸醉金迷,寻了一片空静。 她侧身望着他,昏阳勾勒他俊朗的面容,仿佛此时万千美景,都不及他一分。 他本是专心策马,却不经意间瞧见她那深情的双眸,便笑着我了句:“怎要这样瞧着我!” 两人如同平民家的男女谈话,卸下了往日的身份称谓。 “大王……” “咳,又来,你我两人还要这么拘束。”他立马打断了她。 “元功,你生的这样好看,定是有许多姑娘家仰慕你吧!” 他听后,抿嘴一笑又摇摇头:“并无,我自小喜怒不形于色,长的冷峻,姑娘家都害怕着,唯有你不怕。” “我府里的那些娘子,都是姐姐和嬢嬢安排的,婚前,我都未曾见过她们。” 他说着,便望着远处,眼神是那么迷茫与空洞,他侧过面颊时又是多么温柔。 “元功,你并不冷峻,只是不苟言笑而已,我知道你的心是暖的。” 他忽而笑笑:“唯有你会这么想,清雅。” “小半个月都不见你出来,是怎么了?信也不写了!”他将缰绳拉起,马儿停下。 她听过他询问,便愧悔的低下了头道:“我……” “怎的了,说了一半便又不说了?你说了我听听?” 他瞧着她半天也不开口,便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将她肩膀扶住:“你便说吧!怎的在孤面前还藏着掖着的。” “我现暂住雍国府,实在是出行不便!” 还未等她说完,他便暴跳如雷,立马要下了马儿来。 她见状双手拉住他:“你先莫要冲动,你待我细细讲完!” “那日,我邀你出来,本想告知你的,但实在是没那个勇气。其实你知道,我自小便在表哥哥的国府长大,现如今哥哥回了,爹爹便又安排着我去了!爹爹,他想让我彻底归了表哥哥管。” “我自是不愿的,但逢着姐姐有着身子,我也不能与爹爹多加辩驳,以免姐姐心中不快,于是我便去了雍国府,表哥哥自我入门,便安排了许多人看护着,不让我出府。” “我今日是侥幸骗过了那些个侍卫才跑出来见你的,便是要当面将此事告知你。” 他听过后,也是难以接受,愈加冲动:“你这样受着委屈,怎的也不让翠荷来寻我?我好和乌禄说了啊!” 他声音愈发的大,把她都吓到了,直直坐于马背上将绢子攥紧。 第四十章:独爱 “大王!” 他即刻便变了脸色:“你是不是喜欢上乌禄了?” “大王为何要说了这一通话来,我的心意你最了解,问这样的话,便不觉得伤心吗?” 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眸,钢铁的心便软了起来,他轻轻从后面围住她,贴耳呢喃:“我冲动了,吓着你了!”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自三年前见了你,心里都是装的你,未曾有过旁人。” “我知道我知道。” “元功,我想嫁的人是你,即便是爹爹逼我,别个阻拦我,我也不会顺从。” “好,我明白,我自会找了法子,待年后,我便请旨圣上!” “好!我相信你。” 他下颌紧贴着她的香肩,双手环住她的腰身,而她此时正值豆蔻枝头的年纪,轻靠在这壮年男子的怀中,愈加显得小鸟依人,她愈发感觉到着两双臂膀便如堡垒般保护着她,给她莫大的温暖。 “我听嫂嫂说,你的晋国夫人有了孩儿?” 他听后一怔,点点头:“是,有了个孩儿。” “是好事……,恭喜大王!”她说着话,浮上笑,眼底却是难受。 “不必难受着,清雅!咱们必然也会有这一天的,晋国入府多年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愈发低沉,她也未曾听清楚什么,也不在意说的是什么。 “大王成婚多年了,有孩儿是正常的,我也相信往后咱们会在一起,有个一儿半女的。” 他点点头,将她的身子侧过,抚摸着她的面颊。 他扬起缰绳策马而奔,马儿驰骋于城南草场,行到一处亭阁地方,他款下手臂,指着那亭阁问:“可还记得此地?” 她似嗔似喜含情脉脉:“怎敢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地。” 两人追溯到三年前的一端午,那夏日满山绿叶浓密,百草丰茂,小镜湖里的芙蓉花,才刚绽开娇羞容颜…… (端午佳节,皇家子弟聚集,射箭击鞠,清雅亦随着完颜颖来此地观赏,她与完颜颖乃是在舅公家相识的,两人年纪相仿,性格相投,在关系上又算是疏亲,便之后多来往了些。 于她而言,时常待在深闺里忽而出来放松些,便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她这一日,细细的打扮了一番,镶了银边的花形垒玉钗各两股,上面垂下长条的银丝攒珍珠坠子,逶迤到肩,两股钗子一边一股各插在那垂环之上,后片还有大把的头发作细辫绕环,环上亦有金珠作饰。 面涂粉腻,眉画远黛,唇上更是润泽如玛瑙,再瞧那身浅荷夹朱红底的襦裙,襟边绣满了如意祥纹,衣身刺有蝶与花鸟。 这样的打扮,娇俏而妍丽,便是在那皇族子女当中,也得以出挑。 完颜颖被那年少秀美的徒单克宁所吸引,便钻到旁边场地去瞧了他射箭,独留清雅一人在廊上倚站,她依着红柱而站,轻轻拍打着小团扇瞧着面前围栏里的几人击鞠。 当时王亲中便有一风姿少年,身着玄色长袍,以纱布半遮面,他驭一匹骏马在下,手中持着长柄曲棍,只听了号令,他便驾马驰骋原野,几转来回,他又与身旁的人抢了球去,就那一弯腰一抬手的瞬间,七宝毬便入了铃框,在坐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那样矫捷的身姿,于众人间挺立举手欢呼一番,又全心投入到赛制当中,赢了数几个轮回。当赛制结束,他似是凯旋归来的战神,一身玄袍在身,迈着大步子牵着那骏马而归。 清雅春心萌动,还未见过他面容便已被他身上那潇洒风度所吸引,更加沉醉于他那伟岸的身姿。 待了完颜颖偷跑回来瞧她,看她入了迷便随手推了下她:“清雅,你发什么呆呢?” 她面颊潮红将扇子掩着对她私语,目中注视着那远处走来的男子:“你瞧瞧,那个穿玄色衣的郎君,真当是潇洒。” 完颜颖便是抿着嘴笑:“你是瞧了男儿还是击鞠了?” “一同看那也不犯事儿啊!” 完颜颖轻轻扑着扇子道“这男儿啊!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更是无人能及,我也喜欢着,那咱们不是死对头了。” 这样说笑,她便小转身瞧了一眼射箭场道:“郡主的徒单哥哥呢?当心我让人传了话去说你喜欢上别个了!” “好呀!你如今竟是学会了我的招数了。” “郡主,你我亦不生疏,你便告知了我,这是哪家的公子哥,是你宗亲的哥哥吗?” 她嬉笑一番,便提着小裙子直走进了围场,拉过那玄色衣的男子便往回走,这行动的模样亦是让清雅觉得不可思议。 完颜颖将那男子拉回便往她面前一推,伏于他胳膊边笑着:“来,你若喜欢便将这个铜人赠你了!” 她见状楞在原地,又尴尬又娇羞,敛着头红着脸。 “害羞个什么,你喜欢我便带来了,他可是我亲哥哥,我与你说的那个大宰相!” 完颜颖又跑到他另一边来:“四哥哥,这便是我与你说的二姑父的外甥女!” 清雅听后是又惊又喜,私下手足无措,立马退了几步伏地行了个大礼:“大王,小女纯属愚钝,望大王赎罪。” 他态度极其宽和轻轻抬手:“姑娘不必多礼,快起吧!” “四哥哥还不把罩子摘了!”完颜颖又是一顿说教。 他半天缓过来,潇洒的将罩子一摘,露出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那一瞬,打乱了她近十年平静的心,那轮廓分明的带些颌角的面颊,饱满的眉骨,浓密如墨的眉毛与那直立的鼻梁,冷峻的眸眼,便像是上天精雕细琢过的人儿,便是看上一眼,终生难忘怀。) “瞧瞧,又开始心花怒放了!”他看她沉静了个半天,便扯了下她额前的坠子。 她看着他那侧过的脸颊,那冷中带些潇洒的脸庞,顿时浑然不知如何言喻。 “若不是大王生的好看,体貌雄伟,我才不愿看呢!”她挽了绢子在下颌,娇羞道。 “你是不是第一眼就爱上我了?” 她将头一扭不说话,他又问:“说啊!是爱我吗?” “你明知道,还要问,尽是羞耻。” “我就要听你说,说了才算!” 她这样沉默着,他忽而扬鞭策马,拍的那骏马一抬前蹄便奔走在茫茫原野上,那态势如乘越疾风。 “驾,驾……” 马儿狂奔。 清雅吓得睁不开眼睛,连忙伏在了马背上,手抱紧了那马儿。 他愈发欢快:“你今日若不说了,我便一直不停下来!” “大王,大王,我爱你!”她羞红了脸颊。 他又继续策马一次再说:“你声音这样小,谁能听到?” “完颜亮,我爱你!” 这样响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原野,他才驭马停下,让着那马儿慢慢行走。 两人紧相拥,迎着晚来的冷冷晓风,他从后方轻轻拥她入怀,又把厚实的披风围住她的肩膀。 “清雅,唯有你是例外!”他贴耳细语。 “是何例外?” 他将她手提起,置于他眉间道:“万事的例外!” 她轻看着他,他深沉的眸子便如那一轮明月,皎洁温柔。再近一寸,她似是能听到他的心跳,和他那起伏的呼吸声。 他瞧她那眉眼间的深情,便伸手从自己脖颈上取下一只坠子,又转而给她带上,那被银丝编制的坠子是玫扳指,形状似竹节,通体为色泽纯粹的玉。 “这玉扳指,是我父王逝去时传给我的,也是我最珍视的东西,现在我把它给你了!愿你我二人,如竹一般,坚守到底。” 她轻轻将那玫扳指握在手中,稍低头去瞧它的样子。 “清雅,唯有你是我的例外,其实我明白的,你不会爱上了其他人,纵使你与乌禄青梅竹马,你也定有自个的想法。” “我……,我哪里和他青梅竹马了,他与嫂嫂那倒是青梅竹马,而如今爹爹非逼了我嫁给了哥哥,我真是百般不情愿,我这样插一脚,实在非君子所为,”她想起完颜雍,便把头埋的很低。 “其实,我也不想插足了你与岐国妃娘娘的感情,幼时遇见你,我便是日日幻想着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可造化弄人罢!我初见你时,你已然弱冠桃李,也有了自个的家室。” 她低垂着眉眼,那颦颦凄态,层层伤感叠与眸间,他见着便也生了些难受。 “喜欢一个人,哪里能克制,于我而言,那些个空有的名分都是虚物,我只愿陪在你身边,只要有你喜欢,有你陪伴,我的年少才不会虚过!” 她这样说着,完颜亮将她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这串串字节便如刻在了心上一样,那么痛又那么警醒。 “国妃……”他顿了顿。 “是个好妻子,温柔大度,贤良淑德,两个妃妾也是两个善心肠的女子,她们都是姐姐给我挑的女子,出身世家,名门贵族。” “但私下相处下来,只觉得缺了那分本真与率然,平日里听的都是她们这礼仪那规矩的,仿佛让人透不了气。” “所以我与小妹亲密些,去哪都带上她,她率真大胆,又娇俏可爱,说话做事不古板,正是我喜欢的样子。” 她听后忽而把头一扭:“那我便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吗?” “怎的又扯到你了?你虽是妍丽温柔,却是骨子里坚强的姑娘,不随波逐流,清明大度, 这样的姑娘才应当是最美,我也喜欢的很。” “果真?” 他将她肩膀一搭,语气骄傲的很:“孤王是亲王,还会欺骗你这小女子不可?” 听罢,她轻轻点头,又往后一靠,如释重负般依于他那伟岸的肩膀上,两人望着那远山间的落日出神,又瞧那点点余晖撒于大地,撒于两人双手上。 他轻置下颌于清雅肩上,温暖怀抱让她安心,原野清风徐来,枯草随风飘荡,衣带轻沾满草香,似是有千万甜蜜语言,都化作那一怀温度。 第四十一章:奎可 许是天注定,这冬晴午后,完颜雍与李奎可约好了一同练剑,两人正在不远处的一剑场上,打的正欢,那样激烈的场面,便如敌军相对。 奎可额上垂着晶莹的汗珠,面红耳赤的将那木剑举过头顶,又压着粗眉瞧着完颜雍,蓄势待发。 他先出击,疾风而来,完颜雍一个头转过立马闪躲,他又是一剑劈下去,再横扫过来,完颜雍都轻松的躲过了。 再待他精疲力尽之时,完颜雍才提了剑去出功,他四肢酸痛愈加无力,扭头又下了腰,奋力去抵御那只劈头而来的刀剑。 他被他压了足足退了好几尺,脚下的草都随着他猛力一蹬,翻起来堆积在一起。 完颜雍那力度,便如雄狮,势不可挡。一场下来奎可为败,他气喘吁吁的提着剑:“我这剑法还是不如表哥哥,看来还得多加练习呀!” 只逢着完颜雍温和带着笑,又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败了是源于你出剑不够快,也不够稳,力度也不是最佳,孤王当年在战场上,出剑收剑,瞬时一发,哪里有时间还加以思考的,若不够干脆,敌人早便踏着我大金儿女的尸首了。” 他这样不紧不慢的说着,语气沉稳如山,便似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 说来,这完颜雍确是文韬武略,他经常四处征站,军功不断,常常被老一辈的人推为“大金第一勇士”,他战功赫赫却未有过一丝傲气,于沙场上勇猛过人,于政事游刃有余,行事更是低调有度,为人又是沉明大度,这般勇猛而又温柔的英雄,至今让无数大金女子为他沉醉。 “是,奎可受教了,”他说。 奎可低头受教,抬眼一瞬,便看见了不远处有两个人骑着白色的骏马正在朦胧的草场上晃悠着。 “表哥哥,你瞧瞧那是何人?” 完颜雍忽的回头,瞥见那匹白马,便嘴角一扬,捏了捏自己的衣襟:“整个会宁府,便只有岐王有这样的骅骝了!” “原是他啊!我便说是谁这样悠闲呢!”他似是对岐王偏见很大,便将脸别了过去。 “那咱们便走远些,免得招惹了什么是非,他这样的人,指不定会有什么坏心肠呢!”奎可提着木剑在手中空转圈,又转身准备走开。 完颜雍心中默许,便随意瞥了一眼那远处,忽而瞧见了什么,他便楞在了原地:“奎可,你瞧了那是何人?” “大王所指什么?” “那马儿上坐着的,还有一个姑娘 ,瞧着还挺眼熟,穿着藕粉的襦裙,像是……”他猛然回忆起今日在笒霖苑瞧见的清雅也是穿了身粉衣,便立马拉下了脸。 奎可伸头看了半天,依稀可辩那女子的模样,便提着剑疾步往两人方向走:“是清雅,她怎么在这儿,两人这样亲近,真是成何体统。” 完颜雍沉静思考了好半天,心中愈发难过,手中的木剑似是要被他别断,独咽下那口中酸涩,失落的叫住了他:“奎可,你便去与清雅说吧!孤王便先回了!” 他瞧着他那难受的样子,便道:“大王,小妹……” 完颜雍一招手:“无妨,你且去了,好好与她说罢!莫要意气用事与岐王起了什么冲突,也莫要……伤了清雅。” 说罢,他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亭阁,那离去的背影确是孤单,在斜阳下的草场摇晃。 他走入那阁中,从阁中依墙而堆的酒坛子中提了一口,于那八仙桌上置放,他静坐于长凳上大碗大碗的送酒入口,只瞧了那如流水般的苦酒顺着他的下颌泼至他的罗袍。 而亭阁下方的奎可,已然是嗔目结齿,走了几步又回了那刀架上抽走了那泛冷光的真剑。 “清雅,清雅!” 清雅忽而听见又人呼唤,便侧脸瞧过来,瞧了一眼兄长那怒发冲冠疾步而至的样子,便立马把笑容收了起来,敛着头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奎可带些凌厉之色拿剑指着她:“你莫要管我为何来,你立马下来,这样子成何体统!” “哦,好!”她低着头,乖乖的听了话,就准备下来的。 只瞧了完颜亮将她肩头一扶,居高临下的瞥着眼睛看着马下的奎可,一番冷眼相对。而后,他顺势一步子跳下,双手一抬直接将她给抱了下来。 奎可见了这样亲密的举动,更是要气昏了头去,十分粗鲁把她拉过来,捏着她手腕及痛:“你过来。” “哥哥,你做什么呀!” “走,我们回去,你不怕被爹爹打手板吗?” 这无礼之举触怒了那高大威猛的完颜亮,他冷言相对:“站住,你要把清雅拉去哪儿?” 他步步紧逼,手拉过清雅在身后,又往奎可面前走,那架势似是要搏斗一番。 奎可躬首而对,板着脸,心里确是不服着:“大王,下官的妹妹还是个黄花姑娘,请您慎言慎行,这样私自带她出来,孤男寡女独处,被家父知道了便要严惩,我李家也会遭人唾弃。” 他挑着眉瞧着奎可,将脑后垂着小玉坠的发辫一甩,转头便将清雅的手儿握:“她迟早要嫁给孤王的,怕了什么。你便与你父亲说了,孤王相中了你妹妹,要纳她做妃子,让他早些准备着。” 说着他便将她拉的更紧,那奎可哪里看得过去,又冷眼相待:“大王权倾朝野,身边美女如云,何必非要抓了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不放,岂不是匪徒作风。” “你再说一句?” “下官说了又如何?大王敢做便不敢让人说了吗?” 完颜亮再次逼进,右手还把腰间的剑柄握的紧紧,便是再一会就要拔出来刀剑相对了。 她于身后一股脑小跑到前面来,赶紧劝合:“大王……,大王,您莫要冲动,我哥哥脾气冲,您稍安勿躁。” “清雅你让开,你瞧瞧你哥哥这副德行 ,不知好歹,孤王家底殷实,富可敌国 ,孤王自个也是德才兼备 ,他倒是对孤王偏见大的很!” 在他眼中,那奎可便是无头无名的小人物,便是连说话 ,他都不愿与他多说的。 “下官对任何人没偏见,只是不想清雅再因大王受罚,这些年大王肆意约见小妹,家父忌惮无比,大王,您若是男人不想她受委屈,便离她远一些!” “清雅,走,跟我走!”他再次唤她。 她敛着鬟迈着小步往兄长身边走,内心却是一万个不愿意,而那完颜亮又再次将她护在身后,止住她的脚步。 而那远处亭阁刚灌完酒的完颜雍,甩了一下脸朝远处看看,便只瞧了两人针锋相对,那样子便是要打起来,他吓得连忙下了台阶,抽了剑,疾步往那远处走。 只见那完颜亮于枯草场直立,愈加趾高气昂,这晚阳倾斜的草场,视线朦胧,便如那西风烈烈的沙场,而他恰似那盛气凌人的将军。 他将腰身上的刀剑顺势一抽,指着奎可:“看来你今日,是有意要如此的,那孤王便告知了你 ,今日你休想带清雅走。” “哥哥,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大王,您莫要怪罪,我今日且先辞别。”她颤抖着手去拉架,却被一手甩开。 奎可不肯让步,拔剑直冲过去,昏黄的草场只听的见冰刀冷剑的碰击磨划之声,那前几日的积雪还未化尽,两人左右踏踩,那片雪渣子都融入了黑土里。两人又肆意扭打成一团,谁也不让谁一步。 奎可哪里是武力高强的人,还没两个转身,他便居了下风,力气也不如前。他恍然转头间,完颜亮便顺势一刀劈下去,他咬牙持剑都跪到了地上。 恍然间,完颜亮见他受不住便稍放松了些,提起了刀刃来。可那奎可哪里是退让之人,他又一剑从他耳鬓浮过,他转而躲过便轻携剑慢劈了过去,只见奎可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要被挨刀了。 清雅看了这状况便屏住了呼气,又大声唤了句:“大王,你莫要如此!” 正当千钧一发,危机时刻,完颜雍疾步跑来徒手将奎可推到一边,一剑冷光划过将他的胸膛狠狠的磨了一刀,霎时间血染衣衫。 他痛的长唤一声,又连忙将那伤口捂住,而对面的完颜亮亦是懵了,赶紧收了长剑,过来扶着他:“乌禄,你怎么样?” 清雅忽而见到他,亦是不知所措,才叫了句:“表哥哥!您……” 她忙将绢子提着给他擦拭,他却接下了那粉绢,自个捂着胸口那滴血的一刀口子。 “皮外伤,不打紧!” “走,孤王扶你回府去瞧了太医,马车在前头,”燃眉之急,完颜亮便两臂将他一驾,另一只手紧紧扶住他。 他又指了奎可:“你愣着干什么,在前唤了人驱车!” 奎可倔强得很,将头一别不理会。 “哥哥,快些啊!”清雅催促他,见他半天不动,便自个提着襦裙去唤了人。 “哎,哥哥你拉马儿!”她边跑边喊着。 那完颜雍伟岸的身姿屈下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粉绢已然被染的血红一片,边角垂着那浑浴的血珠。 两个堂兄弟相扶持,于这晖阳下走完这茫茫草场,完颜雍伴着些痛隐约可感受完颜亮那坚实的臂膀,忽而觉得他似是也没有那么冷血。 今日接连发生的事,让完颜雍愈发精疲力尽,恍然间,他痛的都无了知觉,便要昏睡了过去,朦胧双眼,昏天茫茫,他略见人影浮动,又依稀听得几人呼唤他的名字。 “乌禄……乌禄……” 第四十二章:到此为止 完颜雍被几个壮丁扛入了笒霖苑,他便于那榻上睡到近五更天。 他迷迷糊糊间,只觉一阵撕心的痛弥散全身,便如全身扎满荆棘。 梦中又见少时被虐待的场景,那蒲察氏一起一落的鞭子与板子,伴随了他十余年,那切肤之痛,那满身伤痕,亦给他心中重重的烙上了一印。 梦见这样的场景,他朦胧间摇着头红着面庞于榻上呓语:“姐姐,儿疼,儿的手疼!” 他轻覆了一层亵衣,半裸着上身,腹间七颗北斗星一样的痣排列在皮肤上,壮硕的体格压于那榻,古铜色的胸肌上一刀裂口正镶着红疤,而国妃铭璇正给他伤口擦拭着药剂。 她蹙眉不展,垂泪涕泣,见他这样喊着,便连忙放下了药瓶子,双手伸过去搂着他的脖颈,轻轻捧住他的脸庞:“大王!妾在,妾在。” 她的泪垂到他的额上,又顺着他浓墨似的眉顺流而下。 他忽觉面庞一番冰凉,便猛力睁开那双疲乏的双眼,看到爱妻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亦忍不住贴近她细腻的双颊。 “璇儿,孤王又梦见了那鞭子刷过来的场景!”他微微张开嘴,红着眼睛拉着她的手。 她看他正憔悴的面孔,又听他略加伤感的话,便心中有无数疼痛。 她轻轻抚摸着他带些长胡茬的面庞,深情的望着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妾知道,妾知道,大王不怕,妾在这里,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过去了!” 她这酥手在他面庞上留连,那清秀的双眸于他眼前垂着红泪,他便静沉醉于她的香肤粉肌中,感受她那玉指间的点点温热。 “大王,妾给您上药,便好的快些!”她与他相拥一起,片刻又拿起了小案子上的药剂瓶子给他上药。 她看着那块的血肉朦胧,又害怕的别过头去颤抖着手臂来一点点敷抹。 “这完颜亮,下手真是狠!真当是个噬血恶魔。” 他咬着牙忍下那疼痛,轻叹口气问:“清雅呢!” 铭璇听了他这语气,便侧了头于屏风外望了望,依稀可辩几人身影。 清雅便于这晶莹珠帘后,挺立了那肩膀,敛着鬟长跪,而身后,便是伏地不起的两人,翠荷与惜意。 而屋外的廊上,便是张仅言与那府门口的两个执戟人长跪,身后乃是昨日那些个小黄门与侍女。 屋子掩着门窗,地衣冰凉,昏暗的烛光投射至清雅那垂下的丝发上,只见她褪去了发间的珠翠玉翘,抚掉面颊粉黛,身上只着了一身单素衣,而她那白皙的足,亦退去了锦鞋罗袜,正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一回来便脱簪待罪光着脚自晖琬苑一路走了过来,已然于这屏风外跪了几个时辰了。这样冷的天气,穿了厚绒衫都要冻的抽搐的,何况她身着单薄,足无覆履。 她那双玉足被冻的通红,那被冻的发抖的双肩便如摇曳的烛光,摇摇欲坠。 “她在屏风后!”铭璇轻叹了口气。 完颜雍似是满心里的不快,便撑起了身子倚靠在栏上,拨开床帘小瞥屏风外。 “清雅,你进来!”他极其隐忍唤了一句。 丝织屏风外,那是她渐渐起身的影子。一袭素衣而至,她小拨开那层珠帘,独立在不远处,完颜亮昨日予她的那玉坠子,还贴在她的粉肌之上,那双小足,藏在裙裾之下,若隐若现。 “大王!”她又轻压下裙裾,跪于那地衣上。 他只瞧着前方,那微动的帷幔,心中已是万般伤感。而她敛着鬟,低着头,不敢看他那迷离的双眼,亦不敢瞧他那憔悴的面庞。 “大王,清雅知错,求大王责罚!”她再次将额头伏下。 铭璇,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酥鼻,和那双颤抖的肩膀,便于心不忍,正准备要张口求情,他见状将手一招,便拦下了她要说的话。 “清雅,你便上前来,给孤王上药!” 他语气坚定,沉稳如山,清雅听后亦不知如何,便顿在原地不动。 “那妾,便先去看了允恭,怕允恭不好好吃饭,”铭璇见状便躬身以退,临去时与清雅相视一眼。 “怎么,如今孤王的命令你都不听了?”他说。 她抬起头,哽咽着,又轻轻将裙子提起走至他面前,端起木案子上的那小瓶,右手携细布,低着眉恭恭敬敬的往他那刀口上擦着药。 一辈子未曾见过男儿寸肌,她敛着鬟羞红了脸,不敢乱看一丝。 可他直盯盯的瞧着她,眼中似是有怨气,却也止于理智。他看着她,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看他那微黄带些卷度的长发垂在他的被褥之上,看她那玉腕流转在他的皮肤上,还看到了她那颈间的那竹节似的玉坠子。 忽而,他似是被激怒了,便一把将她手中的药剂瓶给抹下来,陶瓶瞬间化为碎片。 “大王,您要做什么!”他顺势便是将她柳腰一搂,按倒在床榻上,整副身子立马压了上去。 她欲要起身,却被他宽大的身躯压住,一丝也动弹不得,又捏住她纤细的手腕,压住她的双肩,轻轻松松便控制了她。 他又瞧见了她那颈部的那玫坠子,那玫泛着光泽的玉坠,这坠子是多么美丽,又是多么刺眼,他认得它,它是完颜亮的爱物。 就这一时,他右手直接拨开了她双肩的衣襟,将那坠子猛的扯下来扔向地面,任凭那玉环迸裂。他似是被冲昏了头脑,直接捧住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唇,更是手无安放之处便隔着那两层薄衫抚摸她的腰身。 “不要,”她的唇被死死衔住,他吻的她呼吸都困难。 屏风外的翠荷与惜意都吓坏了,连忙伏在冰凉的地面上,将头一磕一个响。 “大王,您息怒,望您顾全我们姑娘名洁!大王。” “大王,您息怒!您息怒!都是奴儿们罪该万死,请大王责罚奴儿!” 那样响的磕头声,门外人都听了都唏嘘不已,张仅言听了亦是难受。 完颜雍,胸肌上那口子裂开了,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襦衣。他还在吻着,甚至将手顺着她冰凉的足一路向上,一发不可收拾。 “大王,奴儿求大王,奴儿求大王!”惜意磕的头都要出了血。 他未曾在意,便转而又拨开了她那素衣,欲要吻了她的颈。他抬头的一瞬,看见了那顺流而下的泪泉,她两只眼睛填满了心酸,那恐惧而空洞的眼神,让他内心一颤。 她颈部衣衫不整,发丝于面颊上粘,手颈处,那颗守宫砂十分刺眼。他停了下来,将手撤过,独坐起来看着她那娇怜的样子,那样伤感眼泪,那样美丽的朱砂痣,便是他心中拔不下的刺。 她未曾大声哭泣,而是平静的掉着眼泪,片刻,颤抖着双肩狼狈的将自己的素衣掩好,立马便下了床榻去,四处寻找着那碎裂的玉坠。 于香炉下,于对侧桌案下各找了一半来,她瞧那玉环一裂为二,便颤抖着手将它拾起,猛的抽泣了起来。 “你便是这样爱完颜亮吗?”他问。 她未作回答,只将面颊上的泪珠抚下,将那破碎的玉坠捧在手心。 他瞧着她那瘦小的肩头颤抖着,那双眸子滴滴答答的掉着泪,他未曾见过她这样软弱的时候,眼前这个女子,坚韧如丝,即使是挨打受骂,她都未曾有这样的长痛,而如今便为了他人,她这样狼狈,这样疯狂。 “你回答我!”他声音变的沉重。 她亦未作答,只将凌乱的头发整了整,将玉坠塞进了衣襟,又佯作开心,哭着笑着转过身来长跪,又磕了头。 “大王,小女自知昨日之罪不可恕,自请禁足,节食七日!望大王恩准,若大王无可息怒,即使受剥剐之刑,小女也甘愿承受。” “孤王问你话!” “小女告退!”她依旧不回他,匆匆敛鬟而退,那临去的横波,攒够了失望与伤心,那双玉足渐行渐远。 而他那胸膛上的一刀子,不知是如何,一直滴着血,将被褥染红了一大片。 “孤王挨的这一刀呢?算什么?咱们自小的感情又算什么?李清雅,你的心真是铁打的吗?” 她止住脚步,回望他那伟岸的身姿,忽而觉得有些朦胧。 “大王,您受的伤,便是千刀万剐来让我偿还了,我也愿意。但至此以后,我只愿,与大王只有兄妹血亲,再无其他。”她语气坚定的样子,让他听了便心碎。 “再无其他?” “我已叨扰哥哥多日,待七日之后,小女自行离开,我与哥哥,便到此为止吧!” 这样轻描淡写的带过,仿佛两人恩断义绝,她匆匆的脚步消失在屏风外,那袭素衣裙带,随着寒风一而掠过,瞬间没了踪迹。 到此为止,这四字,轻松抹去了两人多年的情感,那夏日凉亭赏月,那冬日对梅而歌的场景,那点点滴滴,一肌一容,都仿佛一笔带过。 而今日他这样冲动的行为,亦是让她无地自容。她自笒霖苑而出,便迈着小碎步于廊上行走,石阶冰凉,冬风刺骨,迎面的时候,真要被剔了骨去,而她却未曾知觉。 想了当年,他大手牵着她小手,穿梭于这楼宇廊阁上,那样纯粹的感情,不加一点私欲和贪念,便如她眼前满园红蓓与那颗颗白雪,不掺杂意,亦无半分沉重。 而如今,清雅,她或是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 第四十三章:来迟 大概许多日,完颜雍都再未踏足晖琬苑。一午间,清雅于玫瑰椅上醒来,她被饿的饥肠辘辘,面颊都泛白,唇间发紫。恍惚之间,小瞥明窗,瞧着屋外已是白雪茫茫 。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又将手臂缩入了暖袖中,厅堂中那炉子中的火不知何时灭的,还冒着青烟,空荡的庭堂冷的彻骨。 她的肚子响了几声之后,便没有再响了,仿佛这肚子也无力。 “姑娘!姑娘!”翠荷迈着轻巧的步子走来。 “大王派人又送了许多吃食来了,您吃些吧!奴儿瞧你,都要饿的脱相了!” 身后一位厨房嬷嬷端了饭盒来,连忙上前躬首:“奴儿奉大王命令来给姑娘送些吃食来!有姑娘最爱的酸辣蹄筋和白肉胡饼子,还有……” “不必了,刘嬷嬷,你拿回吧!代我谢过大王。”她敛面而答,满眼的平静。 “姑娘,恕老奴多嘴一句,大王已然做了让步了,给了台阶,姑娘您又何必如此呢?大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儿啊!他能这样对您上心,一天两头的给您送了吃食,说明他爱您至深啊!” 清雅轻嗤笑,又将桌案上的一顶还未做完的毛绒袖笼拿起,一针一线的仔细绣着上面的花。 “您且回吧!替我秉明大王,往后不必再送。” “姑娘,奴儿看着您长大的,便听了我这老婆子一句劝,低下头吧!这世间除了圣上,哪里有人敢压亲王一头的,亦没有女子越过男子的说法!”那老嬷嬷将臃肿的身子一扶,挺胸抬头,亦是有些轻蔑的样子。 她听后,便将那袖笼扔进了那篮子里,侧过头来与那嬷嬷对视半天。 那双平静又正义的眼神,泛不起一丝涟漪来:“你如今是成了我的主子吗?你为府中老人,我敬重你是因当的,但你也应当知道事情的轻重。” “我是犯了错,但他不当如此,我是个姑娘,我还未出阁,那晚他这样鲁莽,试问与逼抢民女有何异?” 她未曾有过这样的怒火,这是第一次,她那细语,带着坚定不移,带着她骨子里的坚韧。 “好,嬷嬷您自个也说了,大王万人之上,可你也明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为亲王,便要德才兼备,为天下男儿的表率,他这带头的都不行,便指望了江湖之远的人能如何?”她说着说着,胸口气韵一起一伏。 “姑娘……” “你们便言道轻巧着,这次是未酿成大错,但我再不会与他多说一句话,我李清雅,虽为黄毛小儿,但也是名门闺秀,自小懂些道理的,说了句不好听的 ,他这就是在犯法 。” 她道尽了心中的不快,一股脑说完之后 ,便慢慢独坐在椅上平复着心情,那胸腔只内,气韵仿佛排山倒海,控制着她的心与脑。 而刘嬷嬷,听后愈加不爽,却也不敢趾高气昂,她独立一会儿,便忽而一转头的提着餐盒走了,走时甩了一句话:“好,姑娘这话,老奴便一字不差的秉明了大王了,也定会在给太夫人的信中提到!” “老身好歹是太夫人的媵人,姑娘便如此怠慢,我是未曾见过姑娘这样怪癖性子的人,姑娘不听劝,便自甘受着苦吧!”她于门前又回了头,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 这嬷嬷乃是架子大的很,仗着是府里头的掌事嬷嬷,竟如此语气。她听了过后,未有发声,由着她摇晃着臃肿宽厚的身子,甩脸走了出去。 翠荷瞧了这情形,便心疼的瞧了一眼清雅,只瞧了她瞬间便崩溃了,扒在桌案上捏紧了拳头,将头埋在了两只纤细的臂膀中抽泣。 “姑娘,您莫要哭了!” 翠荷抚摸着她的垂下的长发,撇下了她面颊上粘连的发丝。 “姑娘,您这是何苦呢?就算大王送的吃食你不吃,那国妃娘娘亲自过来给您端的汤羹,您好歹喝一口啊!竟都分给了咱们了。” 她轻轻抬头,撑着两个脸蛋于桌案沿边:“我有我自个的道理!” “哎……,非要苦着自个!”翠荷长叹息。 “那玉环,可修好了?”她焦切的问。 “惜意找了城里最好的玉匠,那人说怕是要些功夫!” “好罢!只愿,可修复,这是元功的爱物,亦是我……的希望,我于他生命中来迟,只愿往后,我不迟了一分。” 她谈到此处,便不免黯然伤神,仿佛顿时头疼眼花,便缓缓起身提着素裙往床榻边走,轻轻将肢体伸进了那被褥里,蒙着头蜷缩在被窝里。 而翠荷便于那榻边,好好的给她盖了被子,又拉下了床帘,才轻脚离开。 她待她离开,酥手于枕下摸出一封信,她泪眼朦胧打开,只见那整整齐齐的瘦宋体字布满,落款问有“卿可安好?——元功。” 这“元功”,她叫了几年,是完颜亮的字,亦是她对他的昵语,是大太子完颜宗干在世所取,意为元满功成,这两字也是对他莫大的期望。于她,每每提到这两字,便要在心中念上数十百遍,才得以平静,她时不时想,或许这便是爱一个人的表现吧! 而屋外,下了整天的雪,廊上阶上都结了厚厚一层冰,有一小黄门端着个木盘,木盘中有烧好的汤婆子,他正疾步前往韶颜轩时,忽而脚一滑摔了个倒栽葱。 自己一头摔在地上把帽子甩掉了不说,连那盘子都翻滚了几下,便顺着那冰面,一直跑了老远,场面竟是有些好笑。 管家张仅言,冷着个脸,一副傲气凌然,正带着几人走过,瞧了于地上滚爬起来的小黄门,便躬首去捡了那木盘来,又轻至其身旁,一把将他扶起。 “来,可摔着了哪了吗?” 那小黄门生了些敬意,连忙拾起了棉布帽子扣在头上,又将木盘接过,恭恭敬敬的躬首扶拳:“多谢大人,小的做事鲁莽!这是给翎娘子的汤婆子,如今也翻了!” 他说完便四处打量寻找着那两个汤婆子的踪迹。 仅言见他肩膀一按:“无妨,再去烧了两个便可!你人无事便好!” “奴才皮糙肉厚的,摔一下无大碍!那小的便先去烧了汤婆子了!小的告退。” 小黄门躬首以退,又于那两个廊角边寻到了两个扣在地上的器物,连忙又小跑回去。 仅言小心的往前迈着步子,低头打量着那些个冰道,又对身后的祗候人道:“这冬至左右,雪下的最大,你们便叫了人来将这冰给铲了,以免几个娘子滑倒。” 他指挥着几人,几人便转身去叫人来,他于廊边靠椅上轻坐,忽而想起那日于此与惜意打斗的情形。 一想起她那英姿飒爽模样,他竟生了些暗愫。他长相冷峻无比,单了两双眼睛都能够灭人仗势,更谈何他那为人处世的态度,是直爽果断,对错分明,便是让人接近,也无人敢,而惜意却是个例外,她从不怕他。 他想着想着便独自红了脸,又忽想起来了什么,便迈着大步子往晖琬苑的方向走。 近晖琬苑,苑门口有一两个扫雪的祗候人,他欲想找了惜意,却又拉不下面子来,便在那红柱旁手拿着一只药剂瓶子顿了好久,思量了一会又一头转回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廊角,不过一会便又见他转身回来了,他独立那红柱前,踌躇不前,在廊上坐了足足有个半个时辰。 “哎,这天真是冻死人!”惜意带了两个侍女正急着往晖琬苑走,她手上扣着一方精致的盒子,迈着轻巧的步子向前。 便于廊角回转时,她瞧见了他,他独坐于廊间双腿垂下,而他手里捏着一方带红塞子的白瓷瓶。 她见了他,便有意躲闪,立马又转身往回走,引得身后两个小丫鬟十分不解:“惜意姊姊,你往哪去?” 她本想安安静静的就躲过了他去,谁知这两个小丫鬟不知情 ,便立马大声地唤了她,也立马引起了他的注意 。 “惜意!”他站起身来,伟岸的身姿与她隔栏相望。 “监事大人有何指教?”她于那院中探头的梅枝下屹立,背着身子问。 他向两个小丫鬟私下招了一手,两人便躬首而退,自后,他蹑手蹑脚的行与她身后。 她脑上的两小垂鬟今日倒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髻,髻上攒了一方简单的玛瑙钗子,又在两耳间垂有小发鬟,鬟上有彩饰,今日整个人都打扮多了几分成熟。 他见着她那修长的身姿,便抿了嘴问:“无要紧事,就想来问问,你胳膊好些了没?” “劳监事大人记挂,奴儿死不了!”她愈加反感他。 “我便想着,你这伤因我而起,我总得有个交代!不然于心不安,于是便寻了上好的药剂来给你!” 他说罢,她便回了头瞧他,将那两小鬟一甩,面无表情冷嗤了一句:“奴儿皮糙肉厚,鄙贱之躯,配不起大人的金药!” “我只是随便拿的,不是什么金贵的药!” 她听了这言语愈加的气愤,便往前走了一步来,躬首来:“大人,您瞧,今个是腊九了,梅儿都要谢了!万物已迟。” 她抬眼指了一头那园中的红梅,在这新年伊始的日子里,它便如一团火苗在这万里冰封的江山燃烧起来,那满枝头的红蓓却用艳丽之姿绘制了凄清寒景。 他顺着她的指向瞧了瞧那园中,略加领会她话中深意。当他再缓过来抬起头时,她已然提了襦裙走远了,纤姿于苑口消失。 他还顿在原地,手中捏着那未送出的物品。 第四十四章:香翎夫人 一清晨,清雅模模糊糊的从梦中醒来,她伸手拨开窗幔,依稀可见几个小丫鬟进来打扫着屋子,还有祗候人将那木家具搬进搬出。 她那明窗前的书案上,摆了一盆鲜艳的矮梅,书橱之中添了些怪玩。 她饿的脱了相,嘴唇发紫,朦胧中撑着身子唤了句:“翠荷!” 她气若游丝,孱弱至极。 “姑娘,您醒了!今个您解了禁足,我早备好了养胃的汤羹!” “姑娘,您便先梳洗一番,再进食?” 她点点头,便由着翠荷扶起来梳洗,然后轻轻坐在那妆台前。 翠荷于她身后,扶着她的素衣,左右瞧了瞧她的状态,伸手取了木梳子来蘸取了梳头的玫瑰油,将她又厚又长的发梳的顺滑油亮。 她低下头来,瞧了自个坐的小墩子铺上了一层厚实的羊毛垫子,便伸手摸了摸:“这垫子竟是摸着舒服,哎,对了,我瞧着你们今日忙里忙外的,是在做什么?” “姑娘竟是忘了日子了,明个是大寒节了,大王便下令,王府各苑换了以前老旧不能用的陈设,换了新的来。” “大王说,您用的几方案子还是太夫人以前置办的,用了二十年了,正逢了大寒节,便命人换了新的来。” 她听后低头抿了嘴:“其实我也没有打算在国府待多久,换了新的,也与我无关。” 翠荷听此言,便也默默点了头,细细的给她辫着头发,辫好后还在头顶挽了个小髻子:“这几日,姑娘一直躺着,奴儿瞧了,每晚,大王都会来瞧一眼,瞧了一眼又走了。” “这是他的王府,他想来便来,我亦不能干涉,你与我说做甚?” 翠荷立马憨笑着:“奴儿只是想着,大王真当是英俊温柔。” “秦皇并非面面残忍,唐宗并非处处博爱,以貌论人,实在肤浅。” 翠荷被堵住了嘴,便低着头细细给她梳了头发,戴上了一套彩珠钗子,细细密密的珍珠、玛瑙、玉石镶嵌在银花株上,垂下的流苏碰击相撞时,便如清脆的铃铛。 “这钗子好看极了!” “是呢!正配了那袭兰裙。” “好,今日便穿了那裙,用过早膳后,我便去找允恭了!往后……,我便回了,也尽量少来国府了。” 翠荷一边做着事,一边听着她口中所述,又招手一小丫鬟送了盛了汤羹来。 “姑娘,您食些汤羹,这儿还有姑娘爱吃的胡饼!”翠荷轻手接递过小木盘中的胡饼,又将肉米羹置于小矮案上。 她瞧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米羹,肚儿便又咕噜咕噜的,伸手就拿筷子夹着那饼,狼吞虎咽起来,她轻嚼两下便吞了下去,又押了两口米羹。而后,她索性放了筷子,直接两手抓着送入口中。 翠荷见她那狼狈的样子,是又心疼着又欢喜:“姑娘,您慢点!” “我第一次觉得这胡饼是人间美味!”她俏皮笑起。 “看着姑娘这样开心,奴儿的心算是放下了。” “何苦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整日愁眉苦脸的,我跪也跪了,罚也罚够了,如今我要开开心心的。” 她拿着那肉饼蘸了豆酱,吃的美滋滋,像个从饿牢里放出的囚犯,还未尝过那食物的味道,便将那盘中珍馐扫了个干净,连渣都不剩。 “我便去寻了允恭了……”,她将双手洗过后,涂上了些润膏,换了兰色与藕粉交底的襦裙,围了灰毛领便欲要走的。 “这时辰,大王应当不在吧!我是不愿碰见他的,”她走了几步又停了脚步。 “大王,这几日忙着兵部的事儿,回了府便只在苑中养伤。” “好罢,你便不必跟着了,我自个出去走走,惜意练剑回了,问问那玉环的事儿!” 她双手扣住迈着小碎步跨了门槛出去,顺着那长廊漫步,一路向前,院里的梅儿探头廊内,花骨朵儿鲜艳的像姑娘娇羞面容。 正值大寒节,前几日的寒雪已稍停,暖阳于灰云中撒播点点明光,伸手抬头间,小望各处,却瞧了各处红灯笼都已挂起,廊回间那各个祗候人来往的步子,也比平日里快了许多。 她目光穿梭过层层花枝,瞧了那不愿处的高郭,未曾变过的红墙绿瓦,困住了这满园的红蓓与艳色,亦留了一层无可触及的寂寞。 恍惚间,她听得远处有儿童嬉笑声,便褪去了沉重的心情循声前往。 红蓓围周,竹簧左右,于一方空庭,是允恭与允中在雪中嬉戏,他两个胖乎乎的手儿捏着那小雪球,摇摇晃晃的追着允中,奋力将雪球抛出,又站于原地咧着嘴笑,露出那两颗乳牙。 她款款轻至,于红柱后瞧他憨态,整颗心,已然被他的可爱模样俘获。 允恭机灵的很,见了她来,便迎了上去要抱:“表姑姑……” 他双手在她的襦裙上摩擦着,她蹲下身来双臂环住他圆滚滚的腰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给抱了起来。 “哎呦,咱们郡王怎么这么沉啊!”她捏了他的圆鼻。 “侄儿请表姑姑安!”允中恭恭敬敬的上前来。 清雅点头间,又准备与他说什么的,却见了他上前又躬首:“表姑姑,侄儿读书时候到了,便先去读书了!” 许是他本性就内敛,又许是有丝丝闪躲之意,她总觉得此番话太过刻意,却又瞧了他安静的样子便也勾起笑来相送。 他走后,清雅便抱着允恭立于庭前,看那堆白雪出神。 “你与我说说,你可堆过雪人?” 他听了半天,眨眨眼,不懂什么。 “我来教你罢!” 她轻将他放下,便捋起袖子来将厚雪扶起来,再捏着雪球来一个个粘连,堆成小山模样。 那允恭哪里懂什么,只顾了两只小手在雪里扒,又时不时抹一把她已堆好的胚子。 “哎呀,允恭,莫要捣乱了!”在他调皮的刮了那雪胚之后,她便将他手儿捏住。 一个钟头的时间,她已滚好了雪球作了脑袋,立在了小山之上,又找了小石子与树枝,来镶于那“脑袋”上。 她正认真的抹平雪,却忽而有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飞入了她的颈部,冻的她一抽搐,连忙缩了脑袋。 她回头一看,允恭正站于原地憨憨的笑着,手中残雪尚在。 “好呀,你竟要打你姑姑来了?” 她立马便要来抓他,可他更是灵敏,拔腿就跑,摇摇晃晃的在雪人周围兜着圈子,像一个毛球雪中滚着。 两人嬉戏,那自由而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宛如如天籁,更胜世间绝绝弦乐,这四围清冷庭院瞬间多了几分热闹。 “是何人如此大胆在此嬉闹,扰我作曲兴致?” 这样骄横的语气,她一听便知是谁来了,在转头的小会,便瞧着仆散香翎气冲冲的走来,摇着发髻上的金步摇,又挥着紫红大袖而至,身后还是那群低头躬首的侍女。 她还是那样的娇艳,那样风姿绰约,左右各祗候人一见便躬首而退一步。 “见过翎嫂嫂!” 香翎见了她,便稍缓了些,站于高阶之上,扶了下发髻,别着脸语气愈加不好:“原是表妹妹啊!不知表妹为何大清早在此嬉闹,竟扰了我一番兴致。” 清雅听后,瞧着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便环顾左右:“嫂嫂竟是多虑了,这儿离嫂嫂的韶颜轩似是远的很,何来打扰一说?” 香翎惊愕万分,不想她敢如此说话,便又走近些:“我说叨扰便是叨扰了,还要什么理由?我是主子,你如今是把这儿当了你自个的家吗?” “是,嫂嫂说的是,那清雅便退下了!” 她瞧着那阶上的她骄横的样子,便轻轻敛首而退,想了立马离她远些。 “且慢,我正有事与你谈!” “嫂嫂便说了?” “我听得,你与国妃乃是自小的交情?” “是!” “你这个姑娘 ,我瞧着还挺机灵,也肯好好与我说话 ,那我今日,便把话说明白了 。” “你不如与我一起暗中反了国妃,将她拉下?我知道这么说 ,必然是颓唐的,但本宫可拿了好处来与你交换。” 清雅听后,只觉不可思议,便试探性的答了一句:“嫂嫂请说? ” “我已知道你心系岐王,想与他见面的,你若与我达成一致,我便轻松让你出去见了你的情郎如何?” 她听这样离谱的说辞,便小看了一眼身旁那红蓓,嗤笑一声:“你想让我助纣为虐?你也太小瞧了我与乌林答铭璇的感情 ,以为我会因为一个男人出卖我的姐妹?” 香翎愈加觉得不可思议,便忽而别过头蹙着眉头:“什么感情,都是瞎扯,我得我爱的男人,你也成全了你自个,咱们不是有共通之处吗?” “你如今也瞧了,我承盛宠,国妃便要容不下我,拿着正妃的身份处处压制我,要我难堪,而今,我亦不想再忍!” 她这一番话,确是在颠倒黑白,清雅听后愈发觉得她真是狼子野心。 “容不下嫂嫂您?堂堂国妃,命妇之首,都要被您压一头,到底是谁容不下谁,不过话说来,嫂嫂您可真是出身名门望族,有那个胆子,亦有底气去骄横蛮撞,连圣上亲封的国妃都不放在眼里。” “放肆!”香翎被激怒了,对着她便一通大吼。 第四十五章:偏爱 “你莫要不识好歹!” 她那双凤眼上扬,似要将她镶嵌在瞳孔之中,面颊上抹着丝丝不屑,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允恭听了香翎那样的吼声,又瞧了她万般邪魅,便要吓坏了,连忙藏于姑姑的衣裙后。 清雅则是伸手牵了他的手儿,也怕再继续要吓着他了,便躬身行礼:“翎嫂嫂,人要行正道,才可万年长,清雅劝您莫要意图害人。若无其他事,我便退下了!” 她悄然牵了允恭的手从香翎身边走过,走了老远至了廊上。 侍女元碧暗接示令,便一招手,几个丫鬟跑过去将远去的两人拦住,又有一人过来将清雅衣襟扯住,还把她按住在原地。 “你们做什么,撒开!”她随意撇下了几人的手。 “你方才不是还言之凿凿吗?瞧着我似是又多了个敌人!”她摇晃着走进。 “疯子!你今日若敢动我一毫,你觉得大王会放过你吗?” “啊啊,你竟是说笑一样,我今日便要看看大王如何不放过我,大王宠爱着我,你是什么东西,他还会为了你把我怎么样?”她轻嗤一声。 于那红梅围困的廊上,三四个侍女搭手过来,扯下她镶了珍珠的云肩,又有了一人拔下了她发间的珠钗,更有那棉麻长披帛被扯的七零八落,随了风刮搭在身旁的梅枝上。 “你们做什么,来人啊!”她倩影柳姿于人群之中挣扎,一双酥手无可回转。 允恭瞧着这嘈杂的情形,小胸脯一起一伏的,连忙跑到香翎面前,拿着肉乎乎的小手捶打她的襦裙,口中念念有词:“打你,打你……” 她见了他摇晃的样子毫无慈心,一手推开他,将他推了一下,祗候人连忙来接,却手速已迟,他狠狠的摔了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允恭!” 清雅见了允恭被推至地面,在那原地嚎啕大哭 ,便连忙甩开了那两个侍女的手臂,直奔了过来扶起他将他拥入怀,拍拍他的背,抹干了他的眼泪道:“允恭。” “走,姑姑带你走!”她使尽解数将他抱起,死盯了香翎一会,便甩着钗上流苏快步从人群中走过。 “这样便就想走 ,来人给我拦住!”香翎呼来唤去,侍女畏手畏脚的跑于清雅前方拦着不让她走。 而那伺候允恭的祗候人便如木桩一样定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们杵着做什么,赶紧将这些个人给制止了呀!” 那祗候人手足无错,对方却越发猖狂,瞧了主子使了眼色,元碧便两步上了前将清雅的衣襟揪了一把。 允恭哭的声音愈发的大,她心急如焚,一拽便又回了几步来,接着便是周围好几个侍女上前来制住她,混乱之中,有人一通乱抓,将她白皙了脸蛋狠狠划了一遭。 “姑姑,……”允恭愈发哭的大声。 她连忙将怀中的他护住,双臂围住他两个脸蛋,不让其受一丝的伤害。 仆散香翎便在那廊上轻坐着,双手伏在膝上摇着发髻垂落的步摇,望那八九个人团围在一起群攻,似是看了一场好戏。 清雅的衣裳都被扯破了,额间也有许多碎发垂下,面颊上微浮着点点掌印,凌乱之中,她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坚定。 “大王到!”祗候人来报,廊上这才消停了一会。 原本坐与廊栏边的香翎起了身,那三四个祗候人退到了一遍,那些个长爪子的小丫鬟赶紧的低了头躬首。 “大王万安!” 只见同行的还有国妃铭璇,她与完颜雍双臂交挽,鹣鲽情深。 于这时,清雅缓缓回了头瞥见了两人,便顿在了原地不知所措。那迎面而来的冷冷晓风,吹开了她垂下几绺浓密如云的头发,亦吹动了那领子上的银鼠毛轻轻贴在她的肌肤上。 恍惚之中,她只觉被挠的地方刺痛,又咬了咬牙忍了忍,直到允恭哭着唤了句爹爹,她才反应了过来。 “爹爹!爹爹,”允恭红着鼻子连忙伸长了胳膊,两个小手一捏一捏着的要抱。 完颜雍也未痊愈,面色显得有些憔悴,腮间蓄了几日的胡茬未修剪。 他瞧见了那独立的她,衣裳被扯的糙乱,首先上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又顿着瞧了她凌乱的长发,才接下了她手中的孩儿。 允恭投入了他的怀抱,便埋在他伟岸的肩头嚎啕大哭,像是受足了委屈一样。 慈父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兜着走着:“怎的了,吾儿怎的了!这样哭着。” “告诉了爹爹?嗯?” 铭璇才先走了上来,瞧了一眼那珠光宝气独立于后的香翎,又转回目光来,将清雅面颊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又将她歪斜的云肩扶正。 “清雅,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亦未作答,敛着鬟低着眉沉默,身畔那残红白雪,顺着斜风飞落于她如云般的垂发上,那寒中带的水汽,浸润了她衣下的素裙,她却还独立在那凉风之中,未有任何作动。 “清雅,你说了话啊!”铭璇又问。 完颜雍将爱子抱着坐于廊间,半天才哄的他不哭,他轻轻抚摸他两个小脸蛋,又将他抱给了妻子,招了一手祗候人来:“你说,方才发生了何事?” “回,回……,大王的话。” “回孤王的话还要吞吞吐吐的。” 他神情略有严厉,吓得祗候人伏于地上磕着头:“大王,方才,表姑娘与夫人发生了争执!” 听罢,他将目光悄移过来,远瞧着她那泠泠波波的大眼睛,再瞥了她迎风独立的身姿与飘绝的衣带,那样的姿态,恍若明光下的一须飘影。 “清雅!”他轻轻唤了她。 她抬起头来未作答,轻瞧那么一眼,便又垂下了小眉。 “大王,大王,求大王给妾做主,妾委屈。”那是香翎迎上来的一通莺啭,她纤细柔软的双手在眼眸之间留恋,恭恭敬敬的躬身在他前面。 “怎的了?你与清雅起了什么争执?” “大王,今儿早,妾在苑落中仔细谱了曲子,本是兴致正浓,却被表妹妹的嬉闹之声给打乱了。” “然后……然后,妾不过来这说了她几句,她便出言顶撞,说妾娇纵。”她又拿了绢子出来拭着红泪。 “大王,妾是大王的爱妃,与大王琴瑟和鸣,表妹妹才入府不近半月,何以要出言诋毁?” 他站起身来缓缓行于她面前,扶起了她的一双酥手,又拉她坐下。 “好了,擦下泪,这大寒节的,哭伤了眼睛便要不好。”他递过一方帕子予她。 “大王,妾自知承以盛宠,或而引了某些有心人的不悦,所以才要出言伤人。” 一言两语,满眼横泪,使得他愈加怜爱她,愈加觉得愧疚万分。 “清雅,你且过来!”他再次唤了清雅。 她这才悄然而至,站于他面前,像一枝傲立枝头的寒梅。 “你为何要冲撞了你翎嫂嫂?” 她望向他,那眼眸当中,那份失落,深深扎在了他心里,她亦未作答。 “罢了,孤王了解清雅,她不会如此,必是你误会了!”他将手扶起来。 “大王,她确是说了,您可问了祗候人!”香翎说。 “大王,我是说了,我也不便隐瞒什么……”她欲言又止,顿了顿首。 “我直人快语,确实是该罚,请大王责罚。” 看着她双手扶着飘绝的衣带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又将玉腕抬起,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爱怜,他的心忽而似被针扎了一样刺痛。 “但她推了允恭,允恭必是摔痛了身子才哭,大王心立秤尺,赏罚有度,必是会平等相待。” 他瞧着她一身正气的样子,忽而有些哽咽不能语,又侧过头去看了爱子眼眸中的红泪。 铭璇低头抚摸着他的面颊:“吾儿,告诉嬢嬢,翎娘子是否推了你?” 他仰着头看抽泣,一双大眼含着泪水望着母亲,又点点头:“推了我……” “大王,妾是无心的,清雅她出言不逊,便轻易想走,我想惩治了她,却忽而二郡王跑上来,所以便失手……”她立马便站起身来跪地,声音越压越低。 “失手?那些祗候人都看到了,是你故意推开他的,嫂嫂您真当是无半分慈母情怀,我冲撞您是小,但允恭才多大点,你便要下如此重手。” “孤王爱子,你便要如此对待,你真当未为人母,不知骨肉至亲?”他忽而站起来,吓的香翎一惊。 “大王,您怎么了,为何要说了这样的伤心话儿,妾也是做了母亲的,妾的斜鲁夭折不过一年有余,儿去时,妾心碎啊!我必是失手了了,不是故意。” 她的泪水,如河流奔放,伏在冰凉的地面上,像一朵摇摇欲坠的花。她垂泪的瞬间,完颜雍回想起了,一年前昏暗床帷下,他与她的爱子夭折的情形,那种为人父的失败,那种骨肉分离的感觉,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而面前这位妍丽美人,是他八抬大轿抬回的,他曾许过要保护她,而如今只剩了愧疚与自责。 他两眸间丝丝水雾浮上:“是孤王不好,莫要再提此事了,是孤王做父亲的不好,”他连忙示意她起身。 “姊姊,国妃娘娘,妾确是被这姑娘冲昏了头脑去了,妾无心伤害郡王的,请娘娘赎罪。”她又将头转过来,躬首向铭璇。 “香翎,允恭亦是我与大王夫妻两人的心头肉,你也为人母过,必定知道其中伤痛,多的我便不说,但你为何将清雅的衣衫扯成了这个样子,姑娘家衣衫不整乃是大忌,你怎可如此?” 第四十六章:国妃喜 她话罢,只抬头瞧了依然伏地不起的清雅,她已然被冻的两颊通红,双肩无尽的颤抖。 石地凉寒无比,冬风习习恶,积雪顺屋檐悄滑落,于地面堆积小山。 完颜雍听得雪悄落的声音,回头瞧了一眼廊外雪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香翎回头小瞥了一眼她,便回头看了雍王的神情。 “清雅,来,你起身来!”他迈着步子走进清雅又将她扶起,她站起后却忽而将手收起。 “谢大王!” 他立于廊上,义正言辞:“孤王向来赏罚分明,清雅你冲撞你翎嫂嫂,便罚你禁闭七日,香翎你……,你便抄录《女训》三则,以示明戒。” “大王!”铭璇则是与香翎同时唤了她。 “国妃,怎么了?” “大王,清雅才禁足出来,如何又要禁了足,这样下去,人要饿的不行了!” 还未等她再继续说,香翎便答下了话,她两个眼眸横波流动,楚楚可怜。 “大王,大王,《女训》长卷,冬日寒冷,妾的手怕是要冻坏了!” 他楞了一会,又道:“你且慢慢抄录着即可,下去吧!最近你也静心些。” “大王!” “你且下去吧!” 随着完颜雍的挥手,那倩影珠袖挥长离开,不见踪迹。目光回转,他恍惚中瞧见了那仍然独立长廊上的娇影,她那满眸的清水,忽而坠落,于地衣间浮起一丝涟漪。 “谢大王,清雅这就回去反省!”她躬首以退,攒足了失望离开,在快要迈步子的那一刻,她楞住了,是奶声奶气的侄儿唤了她。 “姑姑,姑姑!”允恭于国妃膝上滑下,又拽过母亲的手,连忙小跑过去双臂围住她的襦裙。 她轻蹲下拇指抚摸过他眼角残泪,又牵着他的手儿与身旁的铭璇双眼相望,那失落的眼神,让人亦是心疼。 “清雅,你表哥哥定是与你闹着玩的,你前些日子那事,他定是还记在心里,你去认个错,低个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做错的事情,我自然会认,也甘愿受罚,但我决不可动摇自个的思想,亦不会献上自己。” “你怎要这么倔呢?非要吃苦了?”铭璇拉着她手儿。 铭璇回了头来:“大王,便不罚她了吧,冬日饥寒交迫便是要出大事的,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罢了,清雅……”他欲要说话。 “大王,嫂嫂,清雅便去了!” 她却要如磐石一样坚硬,片刻,她轻轻将披风的系带拉下,又将厚实的披风叠在手中,恭恭敬敬的将它放于完颜雍的身边,敛鬟而退。 “谢大王关怀,物归原主。”她一两声莺啭在他脑海回荡,待他缓过时,她已然转了身。 “清雅,你非要如此吗?”他唤她。 “这不是大王想要的结果吗?”她轻笑。 她走的那样快,于明廊前,转身悄然离开,尽管身后的允恭追着,她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了廊角尽头,许是早就失望透了。 “清雅,清雅,”那是铭璇在呼唤。 她奋力上前追了几步,却忽而顿了下来,只觉脑袋一阵眩晕,整个身子要撑不住了。 “娘娘,您怎么了!”侍女袖殷及时扶住她的肩膀。” 现场忽而一片混乱,完颜雍听得了唤声才将思绪拉回,妻子那娇柔的身姿正伏卧在面前。 他阔步走过去,扶起她,横抱起她的柳身,前去房里,口中不停的轻唤:“璇儿,璇儿!” 远去的清雅听了唤声便立马转回过来,迈着小碎步过来。 “传太医、传太医!” 祗候人疯跑着。 一片哗然,天色已晚,笒霖苑内榻边,众人围坐,满面红光,连那摇曳的烛光也变的平静。 铭璇身着亵衣,除去粉黛,安静的躺在榻上,细看她的身姿,有些微微福胖。 榻边的完颜雍正轻拉着她的手,又有两个孩儿围在身边,是七岁浥绡与允恭。 堂中几人安静端坐,等待着她醒来。片刻间,她昏迷的睡眼渐渐打开,看见众人都围着面携微笑,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物,便觉得诧异万分。 “夫君,妾这是怎么了!”她试着要起身。 她的大女儿浥绡两两个小脸一撑答:“嬢嬢!太医说您有宝儿了,已三月了!” “这,何时的事儿,我竟是都未发觉?”她忽而压着头摸摸自个的肚子。 而于身旁的完颜雍,已然忘却了今日发生的不快,变的面拂春光,喜悦万分。 “璇儿,你乃是孤王的大功臣,为孤诞下了一双聪明儿女,如今又要给孤添个宝,孤有你,乃是三生有幸!” 这番话,让坐下的两位媵妾无地自容,她们都各自端坐于交椅之上,听了他蜜语连连,便将头压的很深,尤其是香翎,她愈加伤感,掩面愁容。 “妾身之福都来源于殿下的宠爱!妾不敢居功自傲!”她这样的理智。 “清雅,清雅!” “嫂嫂!我在。” 她忽而想起什么,便急着唤了清雅,又将她酥手拉住,一寸都不放开。 “嫂嫂,你竟是连自个有孕了你都不知,如今你有孕在身,必定要小心些 ,”她连忙将她的酥手扎进被子里。 “我只觉得最近疲乏,却不知是有孕了 。” “嫂嫂福气自来,自然察觉不到,” “怀孕,可是是辛苦着,待你以后有了孩儿,便知道为人母的苦了!”她静将那双酥手又拿出来,瞧着清雅那凌乱的长发。 “如今都没个眼力劲了吗?都不知给表姑娘梳洗一番?”她冲着袖殷便是一呼。 “无关紧要罢!衣乱哪比的上心乱,我便如此吧!”她撑着额头,将一绺乌发别在耳后。 “清雅,孤王……想着,你都禁足好几日了,便莫要再关着自己了!” 完颜雍瞧着她那楚楚生怜的样子,便将的披风又给他披上,扶着她的肩头说话。却只见,她将那披风又解下,直接让其散落在地。 “大王 ,金口玉言 ,怎要朝令夕改 ,您说的,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都不会忘记了,哎!如今我乃是尊您令旨,这正不是大王想要的吗?” 她不看他一丝,亦是面无波澜。 “你知道,孤王从来都不想你受苦受累,不想你受委屈,孤王想要的,你最清楚不过。” “你想要的?我还真不知道。” 她又再抬头:“如今,嫂嫂无大碍了,我便回了!” 此时浥绡郡主把嘴一抿,两小黛眉一收:“表姑姑,浥绡有些话不得不说,还有翎娘子!” 她似是已经听别人说了方才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便要训斥两人。 她小脸涨的老红:“按照纲常,你们两个都不算是真正的雍国府的合家之人,一个是我爹爹的妃妾,一个是我的表姑,浥绡便把话撂这儿,今日我嬢嬢无差池便罢,我嬢嬢和腹中的孩儿有任何闪失,我便是与你两人势不两立!” 只见她小小年纪如同大人般讲话,又时不时在两人面前走动,将两个小手扣在一起,一副端庄持重的贵小姐模样。 清雅听后暗自伤神,轻脱开手掌。 铭璇更瞧了她渐渐暗淡的笑容,便来训斥着:“浥绡,怎么与表姑姑说话的,这般没有礼貌!” “女儿说的本就是实话,您说表姑姑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可翎娘子自从进国府,总是对嬢嬢不敬,可她是妾,妾便是要顺着主母的话!便要像张娘子一般安分守己!” 浥绡这几句话激怒了她,也引发了完颜雍的沉默。他脑海中拼命追溯到幼时那段不快的光阴,曾几何时,自个的亲生母亲也这般的被人教训,尊卑有道,妃妾有理,如今却轮到自个了,可自己女儿谈起,他亦无法去训斥亲女儿,只于眼中闪过那丝失落。 香翎鼓着腮帮,扶在那扶手椅上,十分不爽:“郡主这话说的奇怪,虽然我是妾,但也是圣上亲封的诰命,你父王八台大轿抬来的,你这般不知轻重,不知是谁教的。” “那也是妾,妾通买卖你不知?还有表姑姑,您一个好好的闺女,随便能选个高位郎君做正头娘子,何故非要抢我爹爹,还要做妾这样卑贱人儿?” 她愈发口无遮拦,说了一通刻薄至极的话,完颜雍听后,满面写着难受,他那双大手悄然从妻子的身上移过,又独自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敛面沉思。 “越发放肆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袖殷,把郡主带下去!”袖殷立马答允,走到榻边要拉走她,她挣脱了其手,赖着不走。 又狠狠甩开袖殷的手:“我不走,你放开,我不走!” “郡主,您先回房吧!娘娘或许要休息呢!”劝着她,她才不情愿的走出了房门,出走时甩着袖子。 她于榻上瞧着几人的面孔,便又轻轻招手左右将允恭也带走。 沁璃看见她正忧愁,便走过来安慰,挪了一张垂了小流苏的小墩子上前来:“娘娘,您现在万万要保持心情愉快,郡主不过是小孩子,还不懂事。” 清雅则也忍下了委屈,硬着头皮扬起笑容对她说话:“是啊!嫂嫂。” “清雅,浥绡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你别往心里去!” “嫂嫂想什么呢!不会的,我现在就想着好好的照顾着嫂嫂!等到孩儿落地!” 待些时候,屋内烛火又开始摇晃,屋外几声寒鸦远鸣提醒着众人,夜幕降临,小侍女给主子门换了好几次汤婆子的水,又不断的加了炉子来屋里。 铭璇忽而打了个喷嚏,便有了人来加了厚重的毯子与羊绒被。她面容慢慢有些睡意,众人也见着了,便都躬身以退,各自还家。 张沁璃是行礼后恭恭敬敬的退下,而香翎却是哭啼啼的掩面跑了出去,她那离别的身影,亦是让完颜雍征了一下,又变的沉默了起来。 当是时,便有一位侍女跑进双手作礼:“大王,冀国王太妃来了!” 第四十七章:蒲察太妃 完颜雍僵硬的坐于榻边,听着那几字蹦出,之后便是他复杂的表情。 这冀国王太妃蒲察氏,是他父亲完颜宗尧的正妃嫡妻,完颜雍自幼与母亲在她手下遭过不少的罪,因此听她来了,他却是开心不起来,一直低着头沉默。 遥想当年,他是花季少年郎,于明堂沉溺书海,于剑场挥刀折戟,天才自成,他伟岸雄壮,却沉静温柔,转身一瞥,多少佳人相笑。 许是天妒英才,他才华横溢,却是多磨难,少时受尽嫡母折辱,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又在最迷茫的时候,失去了顶梁柱,亦是亲眼瞧着母亲遁入佛门,修却长发。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自个是怎样从荆棘之中爬出来的,亦不会忘了自己渡过了多少个孤寂无依的夜晚。 “让她回吧!国妃要休息了,”他招着手,打发了侍女出去。 铭璇自知他对待往事不能释怀,便稍稍坐起来扶着他的肩:“大王,太妃好不容易来一趟,外面刮风冷的很,便让她进来吧!” 他亦未做答,只小看了一眼垂头的清雅,便敛着面。 “大王,往事已过,成大事者,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太妃既是有悔改之心,便不提往事吧!” 她是善良的人儿,不愿去斤斤计较,亦为了顾全大局,不愿家人闹着不快。 “那,那便请太妃进来吧!”他顿了一下点头说。 随着祗候人的脚步渐远,不一会自外款款走来一位大概五十左右的老妇人,她身着深秋香色宽袖袍子,素白下裙,腰间系着几块玉玦,她两鬓已斑白,眼角的皱纹也很显眼。 虽已年过半百,在妆容方面,十分的讲究,她简单的发髻上的发钗精致无比,连指甲上,都涂有朱红的蔻丹。岁月仍然遮不住她的高贵与优雅,难掩年轻时候的艳丽之色。 她一进门便放慢了步子,皱着眉头,似有愧疚的顿首顿脚,爬了皱纹的眼睛渐渐的红起来,那双手也缩进了袖子里。 完颜雍并没有起身,也没有侧过脸来看她,而是将头压的很低。 “嬢嬢,你怎的来了!” 是铭璇首先打破了僵局,她撑住了身子坐起来,瞥了一眼丈夫,又相笑以迎,挥了手示意袖殷摆好了扶手椅。 远来的太妃愣了一会儿,才轻轻坐于国她那扶过的椅之上。 “自然是来瞧瞧你与禄儿,你们俩从东京府回来之后,我这作嫡母的也未瞧你们一眼,算是老身的罪过了!” “如今,我听得你又有了孕,我这老婆子便带了些小礼赠于孙儿,望你莫要嫌弃了。” 太妃招手身后祗候人端上一长盒,里面躺着一通体润亮的玉锁,以银圈攒住,周围有七宝做配。 她看过后,只是轻笑答谢,命侍女收下了那方盒子,又说了些客套的话才做罢。 沉寂间,清雅仔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位老妇人,瞧她慈祥的样子,温柔的眼眸,那落落大方的举止言谈,完全不像是位心肠歹毒,残害小儿的人。 这样一人,看似人畜无害,端庄淑丽,却是亲手毁了一位少年郎原本应当美满的童年。 完颜雍看到她,便免不了往事浮上心头,他面容忧愁径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谁也不理。 清雅只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不合适,便也起身躬首:“嫂嫂,您便与太妃娘娘好生的叙旧吧!我便下去了!” 她轻身小拜走出,房里便只剩了婆媳两人,两人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只会着相视相对,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禄儿还是不能原谅老身!”说这话时,太妃的眼泪已然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闻此言,铭璇亦是不知所措,为合家欢乐,她这个做儿媳的,必须要做他们母子之间的一剂良药,而要让她放下包袱与往日的伤心事来以德报怨,她亦是无法坦然。 “嬢嬢,你莫要多想,过去的事情大王早已不计较了,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变,他已焦头烂额了!所以才会如此,”她这样解释。 谈及当年往事,太妃掉着红泪,竟是后悔起当年,她连忙携着绢子来擦拭了眼眶。 “原是我这老婆子的错,年轻时糊涂,苛待折辱他们母子,到老来,沦落到如此田地!这便是报应。” “嬢嬢哪里的话,往事已过多年,如今大王已然放下了!” 瞧见她的眼泪,是对过去误错的忏悔,亦是对年轻时千万恩宠,满眼浮华的追忆,而如今,她再嫁夫死,被迫移离别院,深草老宅枯木环绕,只见空宅依然辉煌如旧,珍馐美馔,和璧隋珠绕身左右,不见当年门庭若市,小瞥玉阶青塘草及人。 清雅轻松走出笒霖苑后,两步左右,便瞧见了完颜雍坐于远处繁花飞落的长亭内,明光映射,残雪生光,仿佛他愈加憔悴。 因这几日的烦心事,她并不想理会他,便也不看他,对直的下了石阶,往苑口走去,走了几十步,便听得传来奇怪的声音。 “通通……通通通通,”像是谁人敲击。 “沙沙……”似是落英撒下。 她怀着些疑虑回转,又迈过那青石供门,穿过梅树。却瞧见了他自个,提着拳头不停的于那漆红石柱击拳相对,一拳接一拳,震的一旁接遐的树,都撒下簇簇蓓花。 他似是在发泄,亦似是在折磨自己,直到胸口的新伤发作,他才停下来,紧紧捂住胸口痛处。 可不待一会,他便又提起拳头打个不停。 瞧着那随风飘扬的红蓓,她已挪不开脚步,站于这廊亭之下,踏雪望梅,沉醉不知归路。 “大王!”她见他无尽的拳打,便迈着小碎步走向他。 “她还是在乎孤王的……”他听见她的莺啭便私下思考。 她立于亭前,将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整了整,与他双目相望。 她瞧着面前这位英气十足的亲王,眼中红晕,拳头上泛出点点血迹,直直的站在她眼前,回望当年,她心中又不免有丝心疼。 “大王,您注意些身子!” 她语气那么轻巧,又是那么平静。 “清雅,孤王心里苦!孤王如何对得起你姑姑。” 她听后,将他双手自那红柱上捋下,又转身坐在了亭子里的小石墩上:“我便是知道你为何如此,但是不好说什么,也没有权力去说道。” “你说罢!”他轻坐下道。 她瞧着他那泛着血迹的手背出神,又从袖中拿着绢子递给他。 “若我是你,自然不会原谅太妃!……但也不会去讨厌她!平平淡淡过便好。” 她将脑袋撑住,不看他一眼,只顾着捏着袖襟。 “为何?” “许是我没心没肺吧!一人若这般的对我,我为何还要去装作一副慈悲的面孔,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我不想做,也做不到如嫂嫂一般大爱。” “那孤王……”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毕竟是有母子的这层关系在,只能说是该尽的孝道要尽,不该管的事情也不用管,平平淡淡的度过便罢!” “你是这样想的?” “是,我自然替姑姑唏嘘,但一人既已然悔过,往事也不必去追,此类人等,也莫要想我日后掏心窝子的去待。都不是什么三岁小儿,做事心里也有分寸,若做了什么过错的事情,不是有什么误会或遭人陷害,那便就是故意的!” 她的思想,便是与常人不同,分得清理与情,看她细细的讲着,完颜雍似乎有些佩服她。 “孤,大概有些明白,反正太妃一直居住在别院,平时也见不了几次面,孤便尽所能尽孝道罢!毕竟想起当年的事,这心坎儿呀!总过不去。” 他又轻将手放下,瞧着随寒风飘舞的红蓓出神。 “如今的事,也同样让人伤心得厉害,姐姐忍辱负重了一辈子,到老来还要孤零零的以青灯古佛为伴,便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太懦弱未能在她面前尽尽孝道!” “既然忘不掉,那便不忘,算是时时提点自己,好日子来之不易,便要好好的过。姑姑虽然孤单,一辈子也未享受什么,但安逸平凡的日子,也未必不是一个好路子,皇族之中阴霾多,她这样也算独善其身了。” 她这样明智,这样懂得如何取舍世事,却是让完颜雍内心深处激发了对她秉性的喜爱。 她忽而转头是他闪躲的眼神:“孤明白了,孤不能再把日子过回像从前那一般。” “便是的了,人生苦短,干嘛不开开心心的,便是你这般提着拳头糟践自己的皮肉,姑姑应当作何感想?” “是啊!姐姐必会无比难受!”他叹息间,勾着头,似是清空了今日的疲乏与难受,于暗地豁然开朗。 “你自个明白,还要做如此事情,真当是不理解你。” 她将头别过,与他两人独坐 ,闻见亭外冬风烈,又有几分雪飘进了她的额发间,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将双手缩进袖笼里面。 第四十八章:坚持 一番谈话,完颜雍愁容稍展,又侧过身子来近一步。 “清雅,前些日子的事,孤王有些冲动……” 她静静听着他的歉言,又回忆起前些日子昏暗烛光下的那羞耻一幕,她身下玉腿,细腻肌肤已然被他沾染了个遍。 她红着脸,愈发情绪又上来了,板着脸一字不答,只攥着绢子敛着鬟。 “那一日的事,还请大王莫要外传,否则,清雅真难以做人。”她十分认真。 “孤王,也是因为爱,才会如此,孤王瞧着你这样执着,便气不过。” 她悄然将头抬起,额间的眉心坠忽摇曳,明眸转动间,是她一分浅泪。 “气不过?便要强占,气不过便要围困我,这不是爱,不是,你若真爱我,自会放我自由。” 她轻描淡写带过的几字,平静若水,毫无波澜,却是将他的心刺痛的透彻。 他瞧着她那诚炙的眸子,便暗自贴近她,只觉才靠近,便有一种香泽扑鼻而来,他又细细端详着她,越发觉得她明眸皓齿,素肌如雪,一时间竟勾了他的魂魄去。 “自由与爱有什么关系,爱,便是要得到。” 她听后,深呼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迈着小步子走着。 “我大金攻败宋国,可有消灭其子民的复国心?已故粘翰强占无数宋女,她们宁死不屈,这便是气节。” “大王,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却不明白情为何物,而今,您与爹爹这样把我困着,就以为我会屈膝顺从?我不会。” “孤王未曾遇到过不顺从的女子!” “我便是,”她背对着他,独立梅枝下。 “清雅,孤王说不过你,但往后你自会明白,”他说。 “还有今日之事,孤王本是不想罚你什么,但众目睽睽,亦不能维护着你。” 她轻笑一次,凭栏凝伫,恭恭敬敬的说话。 “我未曾受过谁的偏爱,如今也不奢求,我好好的反思去了,拜别大王!” 他听后转身瞧她,那副唇如娇滴花朵一般,再近一寸只嗅到淡香密绕,于鼻前久久不消。 那声音更是如同莺语婉转,历历可听,她不禁面红耳赤提起裙摆,转身敛面走开,头上的翠翘玉叠于暮光之下泛着点点光,衣裙角带随风飘逸,她步子细巧而快速,任何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干脆与果断,身姿如细柳般婀娜。 她方才低头敛首而退,临去一眼秋波,更让他心猿意马。 他独坐亭里,低头瞧了手背上的点点红印,抬头时,却见她身影已然消失在花影丛中,不知所踪。 她回了晖琬苑,便瞧了翠荷与惜意迎了上来:“姑娘,您的衣衫怎的成了这个样子?” “姑娘,您快进屋来!”惜意将门掩紧了。 她迈着小碎步入内,仿佛全身筋骨被折断,瘫软在床榻之上,又瞧了翠荷赶紧拿了柜中的衣衫来。 “不必了,备些热水来,我沐浴后,便睡了。” “姑娘,您发生了何事,我与惜意听得有人说您与翎娘子起了冲突,便双双去寻你,却不见你人在,又一路到了笒霖苑,听得祗候人说娘娘抱恙,太医在诊治,奴儿又灰溜溜回来了。” “一会慢慢与你俩道来!”她似是被累的要歇了气。 “惜意,玉环可修好了?”她忽而仰起头来。 惜意顿了顿,缓了半天才躬首:“姑娘,修好了,奴儿立刻拿来!” “不知这玉匠怎的这么慢,都七八日了!”她叹着气。 两人私下相视一眼,便由了惜意躬首而退,不一会便呈上了一小红盒,她端上来它,那玫色泽润亮通体无瑕的玉扳指正夹于红绒之间。 清雅见了,便两泉热泪在眸中打转,她轻拿起它,顿时哽咽不能语,紧紧将它攥在手心,护在心头处。 “纵使千磨万难,我也只爱他。” 她说着,她们听着,私下杂遝,环顾左右。恍然间,她独伏在明窗下的桌案上呼呼大睡,垂下的玉指间挂着那系润玉。 “姑娘,你且先沐浴了吧!”翠荷小步走进,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猛然惊醒,才整了整衣衫去了后殿。 后殿热烟弥绕,轻薄帷幔顺着梁上一圆盘而挂,沐浴池小巧可纳两人,嵌于地面而造,周围有简易的榻子与挂衣的撑杆。 她披了一袭轻衣走近,站于石阶旁退却衣衫,翠荷将她垂发盘起,恍惚间,瞧了她白皙皮肤上未隐隐约约的伤痕。 “姑娘,您这身上的伤痕,要好生的养着,每天以药细细涂抹着,一天都不能马虎。” 她耳际间的一绺乌发垂下来,引起她注意。 “也不知往后还会不会加,便由你了!” 她身无覆衣踏着阶缓缓走入暖池中,趴在一旁的空地又开始酣睡。 晚间时刻,李家洒轩,李石正于书案写着字,一祗候人贴着他耳说了一通话,他恍然欣喜,一改往日凌厉之色。 “果真?你莫要诓了老夫。” “小的怎敢骗主君,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亲口说的,大王与姑娘亲密的很呢!!” 李石听后,像一只鹰一般盯着自个的字捧腹大笑,又一把甩了笔在砚台上,顿时砚上墨汁溅了那文竹一头。 “好啊!好啊!便是要如此,能为我所用,也不枉我养她十余年,不过清雅性子倔强,咱们要让她服从,还要寻了法子。” “主君,您不会是想……” 他瞥了一眼神情复杂的祗候人道:“一个女子而已,若是能让大王开心,即便是献给他又如何?” “可大娘子那边,不好交代啊!驸马爷怕是也要出面。” 李石走于明窗下,顺手擒走了一杯茶,置于鼻下嗅闻。 “这是我李家的家事,事涉皇家,驸马再怎么插手,又能如何。” 祗候人瞧了他凛厉的一双眼睛,便连忙收了话不再问下去,又慌忙从外拿了一壶热乎的茶来给他斟上。 “老爷,二姑娘如此了,三姑娘应当如何?” 他两袖一插,扶着腰走到茶案边坐下,惬意咂了一口茶,又对望明窗,轻拂颌下乌须,仿佛追忆年华。 “茹儿性子随她母亲,任性泼辣些,眼瞧着娘子走了已快五年了,老夫夜夜辗转时,不免思念她,我与她夫妻十余载,却最终未能将她留住,如今奎可已娶妻成家,只剩了茹儿一人,老夫势必好好思量着她的大事。” 他说着说着,眼角边的皱纹便稍微舒展了些,说不出的那份心疼,郁结在眼眸间,久久不散。 “遥想当年,我两袖清风,她为名门闺秀却撇开一切阻拦嫁于我,陪了我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她乃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别个再好,不及她一分。” 祗候人微垂着头:“如今的大娘子也是个善良的人儿,敬上待下都宽和仁孝。” 他听后,盘坐于围子榻上:“夫妻还是原配的好,继室再好,终究是后来人,不懂我心。” “只是说来,她与其他人的孩子,养于我膝下,有时我瞧了清雅那双眼睛,便有些心软,也思考了许多事。” 他是心软过,亦被真情打动过,可最终都止于理智,在仕宦途中,处处阴霾,政局变幻莫测,他唯有壮大自身家族势力,才可稳固,因此也只觉牺牲一个女子不为过。 “先娘子唯有三姑娘一女,主君也想让三姑娘入皇门吗?”祗候人说。 “皇门阴霾地,我必是不想让茹儿身陷其中的,她便嫁一仕宦人家踏踏实实的作一正头娘子便可。” 那祗候人极是识眼色,立马又轻提紫壶斟了一盏茶:“老爷可有瞧上的公子哥?” “我瞧城西张家张少郎倒是个上进的公子哥,他张家与我李家也有葭莩亲,倒是个可以思考的人。” 说起这张少郎张汝弼,便不得不提及他的才华,据说他五岁可背唐诗百首,弱冠作诗便传遍天下。他出身渤海张家,叔父为朝廷命官,亲姐姐便是完颜雍的徐国夫人张沁璃,自小在长姐的辅控下长大,研读四书五经,通晓儒家经典,更是满腔热血欲图一展鸿翅。 祗候人提了句:“老爷忘记了,张玄征大人与您上次小酌时便提过此事。” “是嘛?那便是最好不过了!张少郎张汝弼……”他忽想起什么来,连忙转身过来。 “我倒是听他叔父说这孩子要去科考的?” “正是!” “那真当是个好孩子,他长姐乃是禄儿的妃子,张家乃铜州猛安,真是与茹儿门当对。” 他转停杯中暖茶,呼一口气全数吞光,又命了祗候人添酌。 “唉,张少郎要科考,你与奎可说了,他与张少郎乃是同门,不能让其比下去,要好生的思量着自个的程途,”他又抹了一把腮下的乌须。 不得提及,李石不惑之年,在仕途路上也可谓一帆风顺,他年轻时多被姐夫亲王提拔,从而能于沙场之上踏遍冰戈,折戟截铁,他雄心壮志对儿女皆是望成龙凤之望,不仅想着姑娘们嫁的勋爵人家,还想着公子哥们都入仕途,只是这仕宦之海茫茫,哪里是可以一眼望到头的。 他细细思考着儿女前程,轻倚小茶案,伸手在那火炉上方,又细详炉中黛碳入神,若有所思,案上茶盏微凉,他又招手着家丁换了一盏,自个独饮茶又转身小看明窗。 第四十九章:姊妹 “爹爹是这般说的?” “正是!” 隔明皓苑假山,步廊侧乃是李奎可居书案前,他细心的教习着六岁献可写字,听得有侍女传了话,便立马收了笑容,听侍女细讲。 他凭栏相看苑中冬景,假山小岸廖花苇叶,池中余水尽覆寒冰,苑中千紫万红在这时节已然缤纷皆落,空举枯枝独立。 片刻他提一镌花笔握与献可掌间,又围包他小手轻于宣纸起落。 “他倒想给他孩儿都做了主?我是喜欢些诗词歌赋,但不入仕途,仕宦之路深如海,免不了些阴霾。” “主君想少郎谋一份体面的官差,也是为少郎您着想。” “读书人,人各有志,哪里非要逼人科考做官的。” “是,奴儿受教。” 他挥手侍女轻退下,几阵凉风潜入屋,在一旁写字的献可不禁打了寒颤:“大哥,这般冷的天儿,二姊姊为何还不回?我已数日不见姊姊,甚是思念。” 童年稚语皆纯真,他敛面而又落笔写字,忽而仰头与兄长相望,奎可望得满园如此美凄寥落之境,不禁触景伤情道:“自知你是思念清雅,相信待些日子她便回来了。” “好,献可知道了,大哥,今日读书时间已到,我便先退下,待晚些时候,便由哥哥检查。” “好,献儿先去。” “是!” 小献可一丝不苟,只衷于读书写字,他拿着自己写下的瘦宋体字置于掌间,轻于案前辞别。 他转身便要走开,未有瞧见大步走进的李清茹,竟一头撞上她,那未干字墨全数印于她绣着白菊的裙子上。 她垂头一提襦裙,即刻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真当是没长眼睛吗?竟将我衣衫全粘了你那烂笔污墨!” “三姊姊,献可无心之失!” 他立即从袖间扯一枚帕子要给她擦,却被她一手撒开:“拿开你的脏手,你们姊弟俩真是祸害!” 听闻她无礼之言, 奎可拍桌而起:“如何说话的,竟一点也不像一个做姊姊的样子!” “哥哥如今是鬼迷心窍了吗?竟替他俩说话,也完全不关心你这亲妹妹,咱们才是同母兄妹!”她拂了袖子便作细步来到奎可身边,又转头看献可垂着眸子一直立在红廊上。 “罢了,便不与你计较了,快些走!”她别过头。 他蹙眉伴些愧疚,轻抬手颔首退去:“那小弟便先辞去!” “你平日里应当样子放好些,都是亲姊妹兄弟,如仇人一般可怎么好?” “想让我与他俩交好便等下辈子吧!” 他忽转身瞥她:“你这性子以后若是不吃亏,我便是改了姓。” 他说罢便摇头盘于案下,她一股脑走于他身边将他手中墨笔取下。 “哥哥如今是一丝都不疼我了,尽将她们娘仨放在心尖上了!” “不知你这说的是如何的荒唐话 ,我也不愿听 。” 他从她手中夺过笔来低头继续写字,可她又一把将拿宣纸给顺走了,眼中带些不甘,嘟着嘴说道。 “哥哥,话说哥哥当真不知妹妹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何吗?” 奎可后退一阶居梨花长椅边,轻瞥了一眼又翻着旁边的藤木花篓。 “哥哥可知,爹爹竟要将我许配给城西张少郎?” “汝弼持重尊严,又心怀大志,你许了他不委屈,张家底虽暂时不如李家,但他自个上进要参加科考,若哪日他提名金榜,你便是状元郎娘子,此等幸事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她顺着那把交椅坐下,喝着那盏茶,又难以下咽。 “我不想嫁到张家,他张少郎再奋进,也不过是个当官的,我便不明白为何清雅便随意攀了高枝,要嫁入那王爵家作国夫人,换我便不可以吗?” “你真是欲利熏心,表哥与雅儿是打小的情意,你便是想,如今也晚了!”奎可轻吼了她一句,自顾自又转身走于帷帘下。 “都怪爹爹,平日里说着宠我,便将好的人家都给了清雅,这摇身一变她将是一等诰命,即便爹爹见了她都得俯首尊礼的,真我没那个命吗?” 她三言两语间,已然面红耳赤,又拂了绢子掩着素面抽泣,奎可最见不得她平日里动不动便哭泣的,便大声呵斥,将道理讲了清楚明白。 “皇族未有你想的这般美好,表哥为亲王媵妾多了去了,你便以为你姊姊入了国府便都是好日子吗?” “倒还不如选了寻常做官人家许一正头娘子,踏踏实实的过着日子,为王皇妃妾是最委屈不过的,不但卑躬屈膝过着日子,还得夜夜临窗盼君王幸之,我便不想了清雅过这等日子。” “能过这般日子的,都是些没头脑的,我若入国府,有的是手段过好日子,清雅自是愚笨不知如何。” “莫要古文读多了,尽学了些邪妃奸臣的龌龊手段。” “我不管这些,反正我不能比清雅嫁的差,我是李家正嫡女,不能对她低头一辈子。” 他三两步走进她,又带些严词指着她,她盯着那带扳指的手,愈加不满。 他收了收手转了头过去背对她:“你觉得清雅是蠢笨?上次你与小高妹妹私下议论大王,若不是她机敏替你俩兜着,你早就脑袋不保了,如今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听后欲想说话的,却又思考了会儿咽下了那句辞。 “清雅有自己的思考,她明白若是将此事说出,乃是大不敬的罪名,一家子可能都会被连累,所以她宁可自己忍下,也不多说,这是大智慧。” “我……” “还有,平日里,你真以为她是懦弱吗?她刚烈起来,堪比男儿铁血,若不是她明白与你血浓于水,换了旁人,她一寸也不会让。” “她哪里有哥哥说的这样好,也不明白爹爹为何选了她,我自是要好好与爹爹商谈此事,也替我选个皇亲国戚人家,我李清茹永不甘平庸。” 她说话间不禁摇头晃脑,发间的桃色珠钗抨击如莺簧脆声般清冽空灵。奎可无奈卷了一本书于腋下,又将书案宝砚给顺走。 “真是无可救药也,我便去你嫂嫂房里了,你自便。” 他是再也听不进清茹这些消极语言,更是受不了她的处事作风,便寻了借口走开了。 “哥哥,你如今都不管我了!你便说说我该如何是好?” 他轻叹了口气,便轻拂袖敛着帷帘夺门出,又回了句:“你愿意如何便如何,我劝你不听,我该如何,你自个去寻了爹爹吧!” 她愈加不满 ,小眺哥哥远去身影,两道光穿梭于苑内雕甍绣栏间,帘下一阵冬风凛,竟吹的她身上穿透冰凉。 “不行,我便要去找了爹爹,”她立马便动身前往洒轩,柳姿倩影消失于廊角间。 “爹爹,爹爹!”这是她入屋后的一番莺啭。 李石正于微澜苑里盘腿而坐于围子榻上看书,身旁小案子置了一方釉瓶,瓶中插有一束翠梅。 不远处薄缦之中,隐约可见乌古论恭人的睡姿,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便成了全府人的牵挂。 “嘘,茹儿,你且声音小些!”他瞧着薄帷之后。 “爹爹,我不想嫁了张少郎!”她依旧不减那响亮的声音。 “你小点声,哎!”他将腿放下,连忙拉她去了外室。 她将父亲的手一把撒开,一屁股坐于交椅之上,随手便将几个瓷杯子给抛掷地上,摔成碎片。 他连忙坐于她身边,捧着她的双颊:“怎么了,茹儿,怎要气冲冲的?” 他满眼慈爱的瞧着爱女,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 “爹爹,女儿不想嫁了张少郎,女儿要寻了王亲家。” 他征了征,将她的一双酥手握住,连忙又招手示意小侍女端来汤婆子。 “怎的不愿意,张少郎往后要高中了,便是状元郎啊!你往后便是状元郎娘子,多体面的婚事。” 她将嘴一撇,便双眸含着泪,扭过头将双手环住置于膝间,头止不住的摇着。 “不要,就是不要,爹爹给清雅选了这样好的人家,为何便不能也给我选个王亲?表哥哥为何只瞧上了她,她长相是一点都不如我。” 李石瞧了她这样娇俏的模样,心便软了起来,连忙轻笑了一声,端坐着。 “爹爹笑什么?”她问。 “原是为了此事,你与她哪里能相提并论,你是我的掌上明珠,我自是要给你选了踏实的婚姻。” “爹爹是将清雅献给了表哥哥吗?” “吾儿聪明,便是如此。” “爹爹,便如此讨厌二姊姊吗?”她又睁着大眼睛相问。 他听后,若有所思,手中的杯盏停止了打圈。 “老夫未曾讨厌她,而是为了一个家族,必须牺牲些东西,我也不得不献上她。” “清雅真的不是爹爹的孩子吗?”她想了半天才问。 他征了半天,才转头过来回她:“说的什么荒唐话,清雅自然是我的孩子。” “我听翠桃说清雅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乃是大娘子的野种。”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他极其平淡的瞧着她的眸子出神。 “不管了荒唐不荒唐,爹爹便重新选了人儿吧!求爹爹了!” 她一言两语,一哭一闹,那眸间的一股清泉,奔涌而出,梨花带雨时,李石亦是受不住,便连忙拍她的手背,安下她的心。 “好,爹爹便慢慢寻来。” 他见了爱女眉头舒展,才稍稍安心,那份深沉的父爱,锁在她心间,让她安全。 第五十章:离开 夜色凉如薄冰,红梅各向凛寒霜,晖琬苑内红烛摇曳,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清雅卸下珠钗与襦裙,着一身素袍裙独坐书案砚台前。她小酥手轻提白玉笔,一起一落袅娜姿,轻提素裙倚案上,又凭看窗外枯廖美景,寒风刺骨入相思。 片刻间,她于纸上点缀颜色,一幅少女图姿容万千,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她却笔,又将垂下的长发携一寸在手,敛鬟对目烛光念着:“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两日禁足,只进了些白粥,她饿的有点发晕,恍然间,他竟又思念起了岐王,那日与他习画,他英俊侧脸入眸,又沁入她心,从此世间再无美丽。 她盯着那烛火慢变微弱,未有发觉完颜雍一身浅玄儒服带着些淡淡酒香入内,而他怀中正抱着食着糕点的允恭。 允恭奶声奶气唤了一句:“表姑姑!” 一声如蜜糖般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她侧头轻望,又小勾唇角:“哎!大王怎的来了!” 他见她独倚书案,红烛映面晕见温柔,全身缟素如静月白雪,心中又如平静的湖水随风泛起涟漪。 “孤来瞧瞧你,你白日里未有吃东西,孤给你带了些你爱食的糕点。” 说罢,他命身后人进入放下一个小食盒,又抱着允恭坐于她身边,那小允恭一见她便忙要伸手: “姑姑!抱!” “好,来抱咱们允恭!” 她将三岁的允恭置于腿上轻坐,面朝着他,垂下了那柳叶般的细眉。 她蹙眉细细嗅着,他身上似是有些酒气。 “大王,是喝了酒吗?” “早些时候,与几位好友轻酌了几杯。” 他说罢将食盒里合欢糕拿出一块递给她:“给,清雅,食些东西。” 只见她敛鬟轻摇头:“我不饿!” “清雅,你如今是与孤王赌气吗?即便是要赌气 ,也先顾着些身子啊!” “哪里的话,我怎会与大王赌气!只是真不饿。” 她将那糕点接下放于怀中允恭唇边:“允恭吃好不好,吃了长高?” 允恭听话接下那块糕点,又抬着大大眼睛瞧瞧他唤了句:“爹爹!” “姑姑给你,便接下食了吧!” 小孩有些犹豫,接下便一直未吃,只看着父亲的目光独投于她身上,他仰面喃着嘴,又将小手伸出:“姑姑,您吃吧!您吃吧!” 他将那糕点送于她唇前,她看着允恭肉肉的面庞和纯洁的眸子,便张口咬了一半。 之后便是允恭那小嘴咧开的样子,他那粉唇,便如一朵鲜花。 “看来,允恭才是能劝的动你的,那吾儿便多喂你姑姑。” “是,爹爹!” 她犹豫的食下允恭次次递过来的糕点,食完后便溺爱的勾一下他的小鼻梁,引他面颊红晕一阵。 允恭轻轻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携着些腼腆,脸一红看着父亲。 完颜雍忽笑:“这孩子倒是和你亲!” “大王,清雅是小孩子,小孩子与小孩子自然亲些,是吧!” 允恭连忙点头,又像极一只听话的小懒猫倚在她怀中打了个哈欠。 他顺着她玉指,一路瞧到她下裙,回忆起那日的事,他一时半会有些内疚。 “清雅,你身上的伤可好了些?”他问。 “都半月多了,自然是好些,本就只是皮肉小伤。” “其实来这雍国府,也可避着舅舅的些不当刑罚,平日里也自由些!” 她听后,将玉指置于允恭面颊上抚了一圈,又低头瞧他居然是耷拉着眼皮,睡意朦胧了。 “我自然是明白大王的良苦用心,为了我脱离爹爹眼界,亲自来接我入国府。” 她抿着嘴笑,笑容是那么勉强,两双眸子未有一丝灵光,也未有一刻在他身上停留。 “孤王说过要护着你的,也不光是因你为表亲,还有……!”他愈发不知如何表达。 他话罢将头垂的很低,一分小心,两分孤寂,三分难言,四分情。 她听后,将他那难为情之态看在眼里,未作任何回应。她两袖素衣,已然变微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王,其实清雅鄙陋之人,何德何能入的了你的眼,与你相配应当是嫂嫂那样的倾国名门,再不就是像翎娘子和张嫂嫂那样姿容万千的人……” 她敛鬟而笑:“其实,大家伙都夸赞我聪颖,但是我内心自知有几分几两。” “清雅,你很好,真的!”他望着她那红烛下的红面。 “大王,于血缘关系上 ,我是您的表妹 ,但在君臣之上 ,我只是您的一个奴才,我此生本是草矛贱质,无多大理想,只愿相守在自己爱的人身边,至少一辈子,我过的舒坦,”她将目光投向那昏暗的明窗。 “清雅,孤王……”他欲言又止。 “大王,你说了,咱们是打小的情意,或许哥哥只是对我有兄妹之情,如今是误会了咱们关系。” 她一股脑说了许多话,他半声不吭,瞧着烛光似要烧完最后一寸蜡了,她轻轻将怀中已熟睡了的允恭轻抱起,又小心翼翼将他递给了完颜雍随身的侍女,由着她抱了出去。 她站起身来玉立堂前,轻侧身躬首:“夜深了,大王明日还要上朝,恭送大王。” 她这样赶他走,他亦不好说什么,欲想再说一句,却已觉无味。 他迈着阔步,长长衣衫随地而远,他一步一步走的艰难,时不时回头相望,一看一徘徊。 贴近小门,他凭栏而看,却瞥见她素衣而站,肩膀瘦小又挺立,又瞧她耳际与裘毛领间那块粉肌,真当是玉骨珊珊,他慢步走过明窗,步子显的沉重而不舍。 她见他已然走远,便入了屏风内解下厚厚素袍,只留一层薄薄朦胧的绸丝青色亵衣。 片刻,翠荷入室,将她的衣衫整好,又将她发间的珠玉悄然取下置于妆台上。 “翠荷,我自个来便是,夜深了,你便回厢房休息便是。” “姑娘!” 她浅笑:“快些去吧!晚上可凉。” 她于妆台前抚铜镜自照,见铜镜内有丝憔悴的面容,便提手抚摸着面颊,又恍惚间思念起岐王,相思入骨。 她提着胸前刚修复好的竹节玉扳指细看,却忽听见翠荷惊叫声:“大王,您怎的又回了。” 那完颜雍情绪异常,疾步走入内室,将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她立马便从妆台前站起,向后退了几步,拿下了小架上刚褪去的绒毛素裙披上:“大王,你怎回了!” 谁知他即刻便两步走于她面前,将她搂入怀,抱的紧紧,一发温柔将她推置墙面边,又褪下那件厚袍,只留了那层亵衣。 忽而,他停了下来,又两臂一架将她横抱起置于床榻上,他伟岸的身姿也压了下来。 翠荷吓的伏地不起:“大王,你停下来,此番乃会酿成大错也!求您莫要如此冲动。” “你放开我,你要做什么!”她哭了了眼睛,双手在极力的反抗。 他将她两手控制住,贴近她的香肩,看她细腻如丝般的肌肤,又嗅到丝丝淡香,心如同脱缰的野马般驰骋原野。 他似是喝醉了酒,口中不断呓语,手上的动作未曾停下来过。 他扯下了她的青色褙子,只留了那层薄纱透着里面的心衣,她的双臂,香肩,白颈全都隐约可现,透过那薄衣隐约是她未成熟的身姿。 “我爱你!未曾变过,”他红着眼眶说。 他热吻一路顺着颈向下,一发不可收拾,在他宽厚的臂膀里,她便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丝也动弹不得,亦是无力反抗。 她哭喊着,挣扎着,便如陷入泥潭里的小鹿,无力回天,她张口狠心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才唤醒了他的半分理智。 他只觉一阵疼痛弥散开来,便轻摸住肩膀眨了眨眼,她附首瞧她,全身都在颤抖,素衣被扯的七零八落,他的手上还缠绕着她长长的乌丝。 “清雅……”他唤她。 她无力的躺在床榻上,于他的身下流泪,那双绝望的眼眸,一张一合,不断有泪珠滑落。 “清雅……”他伸手将亵衣给她披上。 她惊恐的坐起来,低头瞧了一眼那臂膀上的朱砂痣,四处张望,惊恐的眼神里,是她的无助。 她连忙下了榻,光着脚散落着长发,一头钻进了被窝,于床榻角落里蜷缩着身体。 他怜爱的瞧着她哭着颤抖的样子,便连忙坐近一些,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清雅!对不起,孤王失礼了。” “大王,到底怎么做您才肯放过我,奴儿求大王放过,”她红泪不停垂下,哽咽不能语。 “大王,求大王放我走,求大王。” “清雅!”他唤她。 “大王,求求您,放我走吧!” 她无尽的恳求他,连平日里那执着坚韧的样子都放下了,瞧她泪水与秀发粘连在一起,脆弱的便如残花。 她被戳到了内心最脆弱的部位,难过的剔透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颤抖的肩膀仿佛一下便撑不住了。 他将手收回,顿在榻边,思考了很久。 “不能,孤王不会让你离开!”他鼓起勇气说了这话,声音愈加的小。 “我不爱你……” 她的一字字似箭一般穿过他的心,片刻之后,他轻抚了自己的衣衫,敛面而退,悄然远离,只剩了她一人围困在被褥里,由着泪波朦胧双眼。 第五十一章:铁笼 待有一后日晌午间,完颜雍方从兵部回府,一身冷冽兵甲披身,走至长廊间。他瞧见了国妃铭璇正与年轻的监事张仅言谈话,便放慢了脚步。 “前些日子宋国进贡了一批成色好的珠宝,皇后殿下拨给了国府一些,本宫瞧着有几副上等玛瑙镯,你便与其他各宝一起分发于各苑吧!” 她将身子扶了扶,手儿缩进了团衫内。 “是,微臣已然分下去了三只,还有一只椟盒上不慎磨损了一角,便让匠人修了去,”他还是那副冷峻的面孔,俯首在前。 “嗯,你管家有道,本宫自是放心。” 他抬头望着她,身上已然换了宽大的团衫,面盘渐变得丰盈,那双颊之上长了些点点的红痘,眉山周围生了些杂毛,一步一态,都显得小心谨慎。 “娘娘,外头冷,您有着身子,快些进屋吧!”他说。 迎上来的是她如春光般温柔的目光,她轻轻笑起,眉眼弯弯像那一勾明月。 “无妨 ,本宫有着身子,多走动些也好,老是坐着,倒也觉得不适。” 她浅笑着,目光随转到那廊外明雪,忽而有一阵寒风掠过,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将脖子上的绒围拢好,对着手儿哈了一口气。 “最近化雪冻的人受不了,碳火钱又是一大笔开支,平日里各苑珠钗首饰便少进些,会宁不比辽阳,辽阳地处海地,冬日自不会像会宁这般冷,与其进些首饰打扮着自个,还不如省下来多进些碳火与吃食。” “娘娘你崇尚节俭,是以身作则,但凉国夫人那边……似是不好去言说。” 她征了征,搓着手儿思考了半天。 “她便当做例外吧!终归,本宫也不想多生事端,翎娘子年纪小些,便由着她吧!” 她刚要转身走开,便忽而想起了什么事来,目光穿梭于梅园之中,隐约可见晖琬苑那两方青墨檐角。 “哦对了,这两日不曾见着清雅了,本宫忙着置办着年货,却无暇顾及了她,她是忙着什么吗?” “娘娘,您说来,微臣便觉头疼,膳房人说每次送入的清粥,都一纹未动又送出来了,表姑娘这两日未进任何食物。” 她停下了步子问:“何故会如此?” 这张管家自然难以启齿当夜之事,他腆着面孔说不下去,袖殷便轻走到国妃耳边说了一通话,她的眼神忽而变得惊恐万状。 “此等大事为何不早报给本宫?清雅若有何三长两短,你们如何担待的起?”她少来的大声呵责。 忽来的一顿训斥,吓得袖殷伏地不起:“娘娘!” 当是时,正逢着完颜雍披甲走过,轻置她身旁停下了脚步来。她立马便转身看他,发髻间的珠翠随着脑袋都摆动而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他如同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稍敛面垂头,她亦是来了些脾气,深深瞧了他一眼,便疾步向晖琬苑的方向去。 “璇儿!”他连忙追赶上她远去的脚步。 “清雅!”一声如莺语般动听的话语传入。 于那昏暗下的床榻,依稀辩得清雅悄然起身的孤影。厅堂间,珠帘后,那方精致的床榻上,四周薄帘环绕,帘角上的几束香包,安静的坠着。 “哎!嫂嫂,”她的声音,万分孱弱。 她轻卷帘入内,轻撩起她的床幔来,见她安静贴于床榻上,面皮寡瘦,唇颊苍白。 “雅儿,你这傻孩子,怎的不吃些东西?你瞧你饿成如此摸样了!”她见了如残花的她,便忽而一股泪泉涌上。 “清雅吃不下,”她苍白的唇齿慢慢张开。 她竭力立起身子,靠在栏杆上,拉起铭璇的手:“嫂嫂不打紧的,若我饿了,自会去吃。” 她这样脆弱,这样让人生怜,那份本属于少女的娇俏与灵动,在她身上已然褪去。 似是一清脆的珠玉抨击声,将她从平静中惊醒,瞧了完颜雍卷帘而入,水晶珠帘打在他的冰甲之上,仿佛又给了这屋子增添了些寒气。 她小瞥了一眼他,便敛面侧过头,又将身上的被子拉的更严。 “清雅!”他唤她,轻轻的唤她。 她将双颊藏于长长的秀发之中,未作答复,未有声响。 他款款入内,轻轻拨起她的薄帘,看着她苍白的脸。 “清雅!食些东西来吧!”他再唤她,她将头别了过去。 他只好放下床帘来,坐于明窗下的围子榻上,背对着两人沉思。 “大王,您为何做了这等荒唐事,清雅她连十三岁都不到。” 她忽而走过来,于他前面独立。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妾与夫君乃是竹马之交,到如今夫妻携手,已然二十年载,清雅亦是作青梅,自小跟着咱们身后摇摇晃晃长大的,咱们之间深情便如血亲之人,大王如今是要做什么?” “要强占了她去,让她心碎吗?” 她蹙着眉坐于他对面的座位上,那正直端庄的眸子,未有一丝杂念。 “孤王那晚喝了些酒,一时冲动……” 他不知如何言表,转身来看那素幔之中,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那微垂的秀发,厚实而柔亮,于浅风中飘然微动。 “夫君定不能如此冲动的,清雅还这样小……”她未曾对他有过责怪,轻走过来扶了下他的肩膀。 “便是连身子都未长好,葵水都没来过,若有个什么伤了身子,便是落下姑娘家一辈子的病根,夫君必是不急这一时。” 她温柔的玉指在他肩部徘徊,他才生了些内疚感,缓缓转过身来,捏着那手中杯盏不放:“清雅,孤王那夜着实是喝了些酒,冒犯了些……” “大王,事到如今,清雅亦不想再多加言论,大王那日,酒气散漫,定是小酌而已,酒不胜罪,清雅草矛贱质,蒲苇身姿,已然被大王沾染遍了,还独有一份体面,望大王开恩。” “清雅……” “望大王开恩,放我走吧!清雅必定再不打扰大王阖家欢乐。” 她的眼眸那么认真,他瞧着她的样子,便要心碎了。 “你明知道孤王对你的感情……,你却还要这样伤人。” 她听着他那无从生起的感情,便觉来的浅,更是轻嗤笑了一番,红着眼眶嗤笑。 “大王,我本对大王无一丝男女之意,自始至终,我心里未有一刻不思念着岐王,即便是大王您声望颇好,人人夸赞,他名声不佳,人人唾弃,我也只爱他。” 那一瞬,他脑子里皆是那字字诛心的话,那不断在他耳边响起她的心话,是他心中拔不下的一根根刺。 他愈加有些口干舌燥,却未曾饮茶,只悄然将杯盏置下。 “而如今,虽我被困至此无可自救,但我相信,他自会有法子拉我脱离这泥沼。而对于大王,本是我表哥哥,我于你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望以后岁月,大王与小女殊途不归。” 她的一番话,冷言凛语如同刮了一阵寒风。他听后面颊火辣刺痛,垂着眸子不说话。 铭璇过来她身边,拉着她手,瞧着她已然是红泪满眼,便拍了拍她的背:“清雅,怎的你也是糊涂了,如此冲动说了这般荒唐的话。” “嫂嫂,您便是如我亲姊妹一般的人儿,会看不到我的难处吗?您出身大族,贵家千金,父母明珠,女儿时有父母宠着,婚后有丈夫爱着,作的是亲王的国妃,骄子的发妻,可清雅即便是携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也是过的狼狈不堪。” “清雅……”她颤抖着抚摸着她的手。 “我自知不够聪慧,便努力的去把任何事情给做好了,可还是逃不过被打被罚,被禁足被杖责,便是浑身没有一寸好皮儿,从小到大被压制严加管束,如今到了这关头,又要被轻易爹爹安排了。嫂嫂你瞧瞧,你亲眼瞧瞧清雅的身上,清雅不是个姑娘,而是一个牲畜,任人宰割的牲畜。” 话语罢,她便轻捋起袖子,露出玉璧来,当时是,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她洁白如玉的臂上纵横交错着鞭笞紫印,一道道血痕似是过了许许久都未好便又印上了新的。 她又拉过铭璇双手让她凑近,轻拨开褙子让她细瞧自个的背部。 瞧见那背部青一块的紫一块,她不禁捂住口鼻失声哭泣。 他隔床幔,依稀见到那她那玉臂的伤痕,那一瞬,心都要碎了,他双瞳放大眼眸失灵,双手捏着衣衫许久不曾松开。 “这只是一点,还有哥哥嫂嫂未见到了,哥哥嫂嫂都想看了吗?” 她欲想褪下褙子衣,却被她一把搂住,将她褙子给穿好,拥住她颤抖而泣:“清雅,是嫂嫂的错,只知道你过的不好,竟不知是如牢狱一般的日子。” 她心碎不知如何自控,便伏在这女孩的香肩上垂泪连连,又见清雅身姿纤细背着面泣不成声,那颤抖的双肩如同即将在风雨中凋零的花朵,欲想持立而又气如薄丝。 “雅儿,不哭了,不哭了!”她双手捧起她的双颊来,拭干她的泪水。 “清雅本如柳絮渺小,便想着哪怕自个儿身份低微做不了正头娘子,好歹嫁得一自己中意的郎君也是一桩幸事,我自知为妾者,低贱无可言表,即便是贵为一品国夫人,也是卑躬屈膝过日子,可若被那郎君真心喜欢,自会少些委屈与愁苦。” 想来,在这王朝间,女子身份被禁锢着,宗室子弟正妻全数从了几个大族里挑选,其他包括渤海人、汉人、契丹人,即便是家境富可敌国,也攀不上那正妻的位子。如此礼制,压制了多少有情男女,又成了多少错婚。 清雅敛首沉静,坚强着不哭,他于远坐瞧着她那姿态,心中不免伤感。 “便求大王,娘娘,放小女回了李家吧!小女在此拜过!”她光着脚下地来,躬首而退,将额头深伏于冰凉的地面上。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五十二章:嘉祥郡主 清雅伏在寒冰似的地面,一双脚儿被冻的通红,她抬手时两臂的素衣轻轻摇晃着,那样的姿态,他忽而鼻子一酸。 “大王,求大王!”她磕下头了,声音那么响。 他欲想起身扶他,却又怕自己从此便失去了她。她身板挺的那么直,未有一丝恣意妄为,更无半分留恋。 他深思了很久,才缓缓张开了嘴一分:“清雅,你非要离开吗?” 她未曾作答,只顾伏在凉地上,不抬头一寸。 他环顾左右冷厅,案上腊梅枯萎,火炉之中碳已燃尽,只剩了一堆冒着青烟的死灰,他轻抚了身旁的瓷盏,却只觉一阵温凉。 望此静景,他亦是难以言喻。 “你若真想走,那……,便过了春节再走如何?”他欲想挽留。 “不了,大王,已然叨扰大王娘娘近半月了,年关将至,家中母亲还身怀有孕,我亦想照顾母亲,”她摇摇头。 他征了很久,不知如何去回答她那份坚决。 “清雅,舅娘,自有舅公照顾,你便留下过完春节吧!”铭璇端坐,又轻身而至她身边要扶起她来,可她不曾想起来。 她忽而抬起下颚,那如珠的红唇在眼前张合,他却无言插话。 “那,便依你吧!你若想回,就回了吧!” “但下次,你若再回到孤王身边,孤王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他思考了好久才说了这话。 她伏在地面行了个大礼,直截了当的道了句:“小女谢大王!” 他温润的目光投向她,她见了便要立马闪躲起来当做无事。这几步之遥的厅堂,他的玄色长袍与她的素衣之间,隔了重山叠障,一眼望不到那寸柔光。 这日午后,连隔着两日,清雅都未曾出过门,在屋内绣着花儿,于明窗下绘制图画,打发了这年前的寂寞时光。 一日午后,太阳斜着晒,嘉祥郡主完颜颖在她的沐柔轩庭院里,正于秋千椅上懒洋洋的睡着了,手上的伤已然好了些,只微微留下了些印记。 她的秋千椅是完颜亮亲手搭建的,长椅四周栓上结实的藤条悬着,藤条上缠绕着花束,四季不曾断过,春来有人插桃插李,夏日栓上小荷与丁香,秋凉有菊和金桂,冬寒少不了梅一桩。 小椅可放被褥和枕头,靠着那后背还能好好的睡一觉。 她膝上一只白色团绒小猫在怀中叫喊着,似是被她压到了尾巴。只见她呼呼大睡,憨态可掬,连猫儿这样大的声音她都未曾醒来。 完颜亮从圆供门走到内庭,本想与她商量些事,但他看着她那憨态,便决定逗逗她。 他伸手在旁边花圃中摘下一枝叶子,满是欢喜的走到她面前,他缓缓蹲下,用那叶子尖尖戳着她的耳朵。 她感觉到了痒,便挠了一下耳朵继续睡:“嗯嗯……嗯!” 他再次将叶子尖尖戳着她的耳朵,她又是四处挠挠。 他见那只可怜的猫儿,便悄然将那小猫儿抱下去,直接往她面前一冲,口中叫了声:“啊,吃掉你!” 那一声“啊”,把她吓的一惊,猛的一睁开眼睛,便看着小猫的面孔,把她吓了一跳,顿时一仰便往后一倒,只听那秋千哐当一声,底座和绳子便全脱掉了,她硬生生摔了个屁股墩。 他见状,连忙大手拉着他起来,却见她一直捂着屁股揉个不停,旁边的几位小侍女也赶紧来扶着她。 她噘着嘴,气冲冲的看着他:“哥哥,你又欺负我……” 她攥着小拳头追着他跑,可奈何他是男子,伟岸高大,一步便抵上了她的几步。 他在前面大步走着,转身望了她小碎步跑来的样子,便嘲笑她:“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想追上你哥哥我!” “我去告诉嬢嬢与姐姐!”她转头便向那苑门口跑去,哭哭啼啼的。 他连忙追上前去,欲想拉扯住她的衣带。 她身姿如燕,一路顺着步廊小跑,路上的侍女家丁都觉此行疑惑。 至余园小亭,亭子有人围一圆石桌而坐,桌上有些糕点吃食,徒单太妃、哒太夫人、岐国妃徒单骊柔三人围着桌子坐着闲聊家常。 骊柔手中还拿着一方小孩子的肚兜,另一只手在细细的绣着肚兜上的莲花。 完颜颖哭啼啼的跑过来时,大家都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紧抬起了头来。 “小妹,你怎么了!”骊柔连忙拉着她的手,亲切的问候。 “骊柔嫂嫂,你可管管哥哥,姐姐,嬢嬢,哥哥他欺负我……”她说着说着便把头朝向了两位长辈的那头。 而随之便是完颜亮悄然而至的身影。 “元功,你怎的又惹了颖儿?”她蹙着眉头来。 他缓缓坐在了靠近骊柔旁边的石墩子上,一边坐一边一本正经的说话:“儿子哪里有欺负她,不过是逗她玩罢了!” 她撅着嘴,委屈的摸了摸屁股,红着眼睛:“才不是呢!女儿本来在笼笼里睡觉睡着好好的,谁知哥哥他来吓我,害得女儿摔了个屁股墩,现在还痛的慌!” “元功,都老大不小的了,怎的还像小儿一般,成何体统啊!”太夫人教训他一二,便也惹着众人哄堂大笑。 他拿了一块糕点丢入嘴中咀嚼起来:“儿是找她有事的,谁知便正好逮住了她不好好读书写字,偷着懒呢!” “哈,哥哥,我便知道你找我何事,但我就是不帮你忙,气死你去!”她翻了一个白眼,站在了母亲身边。 徒单太妃递给了她一块小糕点,又问:“颖儿,哥哥找你帮什么忙呢” “嬢嬢,你不知,哥哥他前几日犯了打错了,惹到了他心上人,人家一连好几天都不理他,他正寻着法子要哄人家开心呢!他定是找我来商量着怎样才能讨人家欢心。” 她未经思考的话,让原本一直在安心刺绣的骊柔忽而一走神,竟然把手指扎破了,她忍了一下疼痛,也未作声响,便低头继续绣花。 “切,她一个小女子,还敢不理孤王,孤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 “我还不知道哥哥你,平日里在我们面前装着那一副吃人的面孔,到了人家面前还不是服服帖帖!哈哈,你便是和清雅这般说话呀!” 她小跑到他面前,拽了下他头下辫子挑衅他,然后又蹦蹦跳跳的回到太妃与太夫人座位之间,这几人三言两语的,引的两位长辈开心不止。 太妃听后,满脸笑颜的问着:“便是你与我说的乌禄的小表妹” 太夫人拍拍太妃的手背,一阵夸赞:“正是正是,乃是毕国长公主驸马爷的亲外甥女,妾前段时间见过一面,那姑娘面中带福相,十分美丽可人呢!” “本宫似是在颖儿房里见过那孩子,不过已然忘了她的长相。” “不过元功啊!”太妃抬起眸子。 “嬢嬢,您说” “你若喜欢,那便寻个时间,你与李大人谈谈,把那姑娘带来府中让母妃仔细瞧瞧吧!亲王纳妃不似平常人,定要细细的瞧准了才是。” “儿子知道,儿想着过了春节,便着手准备纳约,嬢嬢以为如何?” “你有何打算着?” 他将双手搭在案子上,正对着太妃说话,十分认真:“那姑娘,芳龄十二,年纪还小着,所以可先着手纳礼,定亲,婚事可顺延些日子。” “你仿佛心中已然有了想法?”她押了一口浓浓的奶茶。 “儿如今是成家了,自然事事要具全,待些时日,儿亲自与嬢嬢说着。” 太妃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便点点头,她忽想起一事便问:“元功,吾忽想着,那禄儿可是与她李家结了亲的?” 他似是有些失落答道:“是,是与李家定下了婚约。” “那可如何是好?” “嬢嬢莫要担心,儿子自会有儿子的办法,儿会私下和乌禄谈的。” “好罢!元功你做事一向谨慎,自会有分寸,吾便放心在。” 太夫人听得这一通对自个儿子的夸赞,便连忙谦虚着:“他哪里懂什么分寸啊!他与充儿都是宰相,他自是不如他哥哥做事有思考的。” 完颜亮听后,又看徒单太妃渐垂下去的眸子。完颜充,乃是她的养子,他亲母早逝,他一直养于她膝下,而她于今年痛失爱子,好不容易从悲伤中走出来,却又一言被带入伤痛。 他稍稍颔首:“嬢嬢莫要过度伤心,大哥虽走了,但儿子还在,儿子定会与几个弟弟好好孝敬您的。” 太妃见他如此孝顺,便心里为之骄傲:“吾儿长大了,如今出言行事 ,颇有你父王当年的风度。” “百善孝为先,这道理千年不朽,儿子自当铭记在心。” 完颜颖忽而咧嘴笑道:“嬢嬢,哥哥如今变化可大,自从遇见了清雅姑娘,这性子又是宽和又是温柔的,完全不似小时那般顽劣。” 他即刻便揪了她的脸:“你便是一天到晚便揪着孤王哪些往事,没大没小的。” 两人嬉闹间,他忽瞧见妻子手上的那方精致的肚兜,便立马凑过去用手摸了摸:“国妃何故绣小孩肚兜?”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五十三章:孩子 那肚兜上精致的双子戏莲图,一针一落的走向,自然整齐,双囍压于中心,喜庆鲜艳,那是她的一份赤诚之心。 她的一双酥手留连于棉绢之上,那镶边的锦带,压了彩丝的滚边,无比吉祥的韵味展现开来。 她微微颔首,悄然微笑起:“妾昨个听闻雍国妃又有孕了,便闲来无事绣一方肚兜,也算是妾这个做王婶的一番心意。” 她静看着那小巧的肚兜出神,又时不时摸着那整齐的莲花浅笑,可眼神之中,丝丝遗憾散开。 不经意,完颜颖便无心问了一句:“嫂嫂,为何你与哥哥成婚已数年却未有所出呢? ” 话一出,完颜亮便使了个眼神过去,她见此连忙收了嘴低着头,不敢吭声一丝。 倒说起她来——徒单骊柔,贵门千金,生来温婉,不善言辞,少来与人交际,也寸步不出这红墙。她正值二十五,六年前嫁由父母做主,嫁入这岐国王府,从此只忠于家庭与丈夫,不论其他。 “柔儿,也嫁来国府五六年了!”太妃轻放下茶盏。 “如今,晋国有孕,乃是府里第一个孩儿,但你俩也要加紧了,若有嫡子,必是大喜。”太妃又说。 只瞧了他挠了挠后脑勺,道了句:“还不急,儿子还年轻着。” 他说后,便支手搂住骊柔的柳腰,似是恩爱万分。 “你莫要待吾这身子都盖着黄土了,还未见到吾的孙女孙儿,都马上要奔三了,还不抓紧些,瞧瞧人家雍王都已第几个了! ”太夫人轻插上一句,倒也诙谐。 “好咧,好咧!姐姐教训的是,”他听话的连忙点头,又佯作恩爱的将妻子的手拉住。 他摸摸她扁平的肚子迎笑:“孤王相信柔儿自会诞下这国府世子,嬢嬢,姐姐,不必担心着。” “你倒莫要担心嫂嫂生小侄子,便现在好好思考着如何哄清雅开心吧!” 完颜颖嘲笑着他,兄妹俩习惯了斗嘴。在嘲笑之余,他也未曾在意到骊柔的沉默,她面带微笑,眼里渐起失落,却只能抿着嘴静静的绣那荷花。 不远处小跑过一祗候人,他躬首道:“太妃,殿下,符宝郎徒单克宁求见郡主殿下!” 一听了这话,方才还满眼笑意着,瞬间便板着个脸来,压着嗓子吼了一声:“他又来做什么,隔几日便跑来,隔几日便跑来,告诉他去,郡主不在!让他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 她转到他身边,两手往腰间一插:“哥哥,你说什么呢!徒单哥哥乃与我是竹马之交,你怎非要如此,反正我不管,哥哥必要请他入府,你若不请,我便亲自去。” 她提着那小裙子,迈着小步子便要出去,却被他一声吼住。 “站住,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郡主,如此不知体统!”稍稍厉声,她才停下来脚步” “我与徒单哥哥约好了要去习箭的!再说,清雅还不是悄悄去见你,便是你行的事情我就不行了!” 她撅着嘴,立于亭下,那竹簧左右摇动,身旁亦有梅枝探头,寒风过时,她那裾红裙随风而荡,脑后的红丝发带悄然扬起,兄长便于亭下而端坐,依稀瞧着她渐渐成熟的身姿,看过之后,便低头不语。 “你……,就是不行,”他缓缓说出几字。 “元功!让她去吧!我完颜家族的女儿,敢爱敢恨,这是好事,记得带上惟帽便好!”只待那太夫人开口,他才稍作息缓。 “姐姐,你便要这样惯着她!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说好听的是什么指挥使,不过便是一侍卫,能有什么前途” 他手指着那府门口的方向,不肯让步。 “徒单少郎坚忍无比,你莫要看他现在只是一个侍卫统军,以后啊!说不定有大好的前途呢!” 太夫人哒氏这样啰嗦着,他感觉头都要晕了,便也开始妥协着,挥着手摇着头:“好好,罢了,你若想去见他便去,答应给你哥哥我想办法便是。” “好,我答应你便是!你瞧,嬢嬢,哥哥还不是要贴贴的找人家去?” 她面对着那太妃,拿着自己哥哥打趣,他伸手要抓她,她却几步闪开,沿着台阶走到了亭子外,冲他做了个鬼脸:“你抓不到我,嘿嘿,我走了!” 她孩子气不减,小跑着赶快冲向自己喜欢的人的怀抱,两位长辈在亭下,笑的合不拢嘴,她那样的憨态,便如一只小猫儿。 完颜亮亦向两位长辈打了声招呼,招来了侍卫启石礼一起悄悄跟在了完颜颖的后面,去瞧瞧她的一举一动。 至前厅,徒单克宁在庭院里等候,那一小坛紫竹旁,是他翩翩身影,他身着一袭玄色衣衫,腰间随时配剑。透过他肩上的狐毛领,看他立体的五官轮廓分明,他正细细的欣赏这紫竹,犹如玉树临风。 他未曾注意到完颜颖悄然而至,在他身后一个拥抱环住了他的腰,小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唤了一声“徒单哥哥”。 他转身来,嘴角微微泛起笑意,但眼神中的溺爱一分不减,他轻轻拥她入怀,下颌贴近她的香肩,仔细嗅闻,是那一阵淡淡梅香。 这时,那后右方紫竹后偷看的完颜亮气的快晕过去了,连忙便要捋起袖子来冲过去。 “这小子居然敢欺负颖儿,孤王要好好揍他一顿!” “大王息怒,便由着郡主去吧!郡主还答应您为您想办法呢!”启石礼含着点笑,点醒着他。 他思考着,抓耳挠腮走开:“哎呀,那姑娘也是真倔,几天都不曾写了信来,都不知道该如何?想得到一个女人真难。” “郡主自然有她自己的法子!她俩是闺中密友。” 他迈着大步子顺着廊上走,启石礼连忙追上去,两人身影在冬阳下的照耀下于廊上拖的老长。 完颜颖她把哥哥的白色骏马骑着穿梭于街坊间,她头戴惟帽,兴冲冲的骑在前面,徒单克宁跟着她身后骑着黑马,郡主的小宫女嫣儿也骑一匹。 遇到了一处买小糕点的铺子,两人便下马去瞧瞧,她顺势将马儿缰绳挂在那铺子的栏杆上,两手一插腰,立于铺子前,低头瞧那琳琅满目的糕点与小吃摆在木格之中。 “饿了”他轻声问。 “我倒是不饿,只是想着之前听四嫂说乌林答嫂嫂每逢怀着孕便呕吐不止,连饭也吃不下,我正好可以买些开胃的吃食,一会经过雍国府便给她带去!孕妇最需要注意这些。” “郡主颇通医术,自然选的最好,便挑些吧!”他夸她时面不改色,像一个木头人一般。 “掌柜的,你这里有酸杏干和核桃酥吗?” “有有,姑娘,这便是了!” 那掌柜的指向右手边的两个格子里,盛满酸杏干格子的旁边有一格子装的合欢糕。 说来这合欢糕,软软糯糯,质地晶莹剔透,是以泡制百合花的水和冰糖还有藕粉制成的,等冰糖全部融化后加入调好的粉浆,熬制粘稠状将熬好的糊放入盛有百合花的小碗中,入蒸锅蒸再撒些香料便可成,因其形状和外表美丽,便起名为合欢糕。 她随手拿起一块那晶莹剔透的糕,递到克宁的唇边:“尝尝!” 她的手停留了许久。 “微臣不喜食甜!”他好半天说出几字。 “让你吃便吃!”随着她命令,他这才长开嘴,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她又问。 “嗯嗯,好吃!”他乖乖点点头。 “那便给你拿些!” 她忽而想起什么来,便道:“清雅也喜欢吃合欢糕,我拿些,也替哥哥说句好话。” 她指着那数个合欢糕,对掌柜说:“这些都要了!” 嫣儿手上提了好几纸包吃食,三人骑上马就跑了。 至雍国府,她兴奋的走进去,克宁随着她身后,嫣儿提着那一提吃食也跟着后面。 一路顺着长廊,不一会便遇上了完颜雍,她连忙迎过去,跑的老快,把手臂张开一把他给环住。 “雍哥哥!” 他欣喜间,轻将手搭下来落于她的乌发之上,摸了她的头发问:“今儿个怎的来了?” 克宁俯首作礼:“微臣见过雍王殿下!” “徒单将军请起!怎的今日和颖儿一起来了” 她携着一寸笑意嗤嗤,仰着头对着完颜雍:“改日,我亲自给哥哥解释!我是来找嫂嫂的,我想着嫂嫂怀着小宝,肯定吃不下饭,便带些开胃的点心给嫂嫂!嫂嫂可在笒霖苑”她收起臂膀站好,娓娓道来。 “你嫂嫂在晖琬苑与清雅说着话呢!” “那颖儿去拜见嫂嫂吧!”她转身对徒单克宁一笑便与嫣儿一同顺着长廊走了。 “徒单将军与孤吃一盏茶吧!”完颜雍邀请着徒单克宁,两人一同走向正厅,路上也有说有笑。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五十四章:探望 廊回路转,于庭前,屋舍俨然,朱褐色的屋壁连排而置,金阑外,一树红艳泼洒而来,随风轻舞,姿态万千。 完颜颖是一裙红裾,身系铃绳,一走一摇,她于路转时见此番美景,便停驻下来仰望,飘红满天飞,各落于屋檐,池台,凉地上,她不禁满心欢喜唤了句:“真美哎!雍哥哥这府邸的梅儿,真是漂亮。” 她一番欢喜,引的身后众人纷纷沉醉,眼前红蓓满天,苑台高直,亦有美人在侧,衣带飘然。 “郡主,咱们进去吧!”是嫣儿的一声叮嘱才提醒了她。 “好,走吧!”她兴冲冲的跑过,顺着廊下,犹如一只黄鹂。 晖琬苑中,明窗下的围子榻上,是国妃铭璇与清雅在坐,两人手中皆绣着些东西,口中似是闲聊家常。 清雅手中缝制着一顶玄色帽子,她拉着金丝装点着内衬上的一只白虎,帽子的顶还未缝上,旁边有白色保暖的毛边,帽沿旁系有坠了玛瑙珠和砗磲的系带。 而铭璇手中正绷着一张绢子,绣着一束金兰花,面前的绣篮里,是样式齐全的丝线与珠玉。 “你表哥哥那时才七岁,怎明白什么叫爱情,他那次偷偷亲了本宫,本宫便哭了好久!还扬言说再也不理他了!结果他竟是害怕极了,第二日我起了床一打开门,便瞧了他在外等我,手里还提着些好吃的酥饼……” 清雅忽而有些兴致,想听听两人的爱情故事,连忙催促着铭璇:“嫂嫂接着说,然后呢!” “王嫂,在说什么好玩的呢!”完颜颖碎步走进来,引的众人十分惊喜。 铭璇连忙站起拉着她的手:“颖儿怎的来了?” “自嫂嫂回京之后便只在宫中家宴上远远的见了嫂嫂一眼,本想这些日子来拜访哥哥嫂嫂,谁知道竟有事给耽搁了,今个颖儿路过一点心铺便想起嫂嫂有孕在,自然是吃不下饭的,便买了些开胃的点心给嫂嫂!嫂嫂怀孕辛苦,必是要好好吃饭的,”她俏皮一笑,那双大眼睛眨的可爱。 清雅见着她这样娇俏的模样,便顾自摇摇头以作沉默,只瞧着两人相握的手出神。 她起身来下榻,让出了座位来,自己也顺着侍女拿过扶手椅坐下。 “颖儿便是有心了,嫂嫂这身子不争气,竟还让妹妹的担心了!嫂嫂啊,谢谢颖儿,”铭璇轻坐下。 “嫂嫂如今有身子的人了,万事得注意着,像什么香粉,胭脂,便要少碰了些,以免有心人对其下手,还有些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也要注意着,什么菊花茶与鸡肉,蟹肉与柿子,鹅肉与蛋类,都不可同食!乃是大克。”她慢坐下,便环顾了外面,压低了声音说话。 “清雅如今在嫂嫂身边,她定会留个什么心眼细细瞧着,逮到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必要严惩。” 她与清雅对视一眼,便达成了共识,又都瞧着铭璇那温柔入深的眼眸,珠翠在头,流苏逶迤,耳坠珰月,瞧着真是别有风韵。 “大王伟岸沉静,自是雨露均沾,府中媵妾都安分守己,未曾有过什么阴险毒辣的手段!”她说话时便如一轮沉静的元月。 “嫂嫂蕙质兰心,慈善之人,自是什么事儿便往了好处想,可别个人不愿意修好啊!所以,嫂嫂还是多注意些为好,”她再次压低了声音来。 片刻宁静,厅堂之内,暖炉火起,完颜颖好生的瞧了对面的她点头,才肯放下心来,又立马将眼光转向了扶手椅上的清雅。 午阳暖暖,映射入屋,于她长发上泛起点点金粒,她红彤彤的脸颊,稍有些倦怠之意,眉下,唇眼憔悴。 她瞧她面色这样不好,便顾自打趣着:“一连着几日都不来找我,我以为你入国府,好吃的食多了便将我忘了,却瞧着你是瘦成如此模样了。” “我怎敢忘了郡主,只是这些日子病着未有找你倒是让你记上了。” “我虽是未见了,却也记挂着你,那小绒帽,你瞧着可喜欢?”她问。 “自然喜欢,下雪的日子,我每日戴上。” 她笑的,便如那暖阳。 “哎,便是知道你一丝都未想念我,我也还是想着你,我顺便给你带了些合欢糕!” 她招手过来嫣儿,将那糕点放置下,又将额前的玛瑙眉心坠整了整。 “那便多谢郡主!” “害,少来了,谁不知道你!” 她小瞥了对面铭璇微隆的小腹,灵光一转,以自己多年的习医经验判断着什么,又在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嫂嫂。 “颖哥儿,你在瞧些什么?”铭璇见着她那样的看着自己便觉疑惑。 她憨笑一声:“嫂嫂,颖哥儿瞧着嫂嫂的肚子尖尖的必定是个男儿!” “男儿?那你哥哥非得争说是个姑娘?” 完颜颖抿了口奶茶:“许是雍哥哥喜欢姑娘!” “是啊!你哥哥便是喜欢姑娘,瞧着这国府已有两个男儿,一个姑娘,他自是望这胎是姑娘的,”铭璇说着便拍了拍自个渐渐隆起的小腹。 “是男是女都好,都是爹娘的宝贝,自会宠着爱着的。幼时,爹爹在时也是极宠我,爹爹走后便是几个哥哥心疼着,所以啊!嫂嫂这国府也是小侄子多,便想着往后小侄女该多享福了!” 就是这两人不经意的对话,却引清雅一阵羡慕,可怜她为女儿,不仅感受不到一丝父爱温暖,还要每日担惊受怕的,自己有兄长也奈何护不了她,她也才明白,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 她低头微垂的双眸渐起红润,这一切,铭璇都看在了眼里,连忙便使了个颜色又摇头示意完颜颖莫要继续,她才明白过来,清雅有多难受。 清雅端坐,听着两人说话,自顾撇过头直盯盯的瞧着纱幔出神,眼眸似是经了沧海一般无半点灵光,从瞳孔中便可瞧见她丝丝失落。 “这屋里头,竟是冷的很,清雅,我们出去廊上坐会儿可好?”完颜颖忽而相邀。 清雅听后,将目光投向铭璇,久久等来她的悄然点头。 之后,两人便于屋外廊上而坐,还是那棵满枝头红蓓的梅树屹立在后,铺天盖地来的飘红,悄然落置清雅的素衣之上。 而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头,洒落置廊角,于地面晕出寸寸光粼,一直顺着长廊铺塞。 她被美景所吸引,只顾着仰头欣赏。 “来,快来,便与你说正事了!”完颜颖招过她来,拉着她的小手儿。 她首先便环顾了左右,瞧着四处无人,才贴近了她开口:“清雅,你与四哥哥如今是怎的了?” “我只听了上次城南的事,你如今还好吗?雍哥哥可因此牵连至你?”她紧紧握住她的一双冰凉的手。 她未曾答复,只悄然将手撤下,连忙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直盯着前面的红柱。 “未有此事,……”她欲言又止。 “未有此事?你眼睛如此红,是怎么了?你接连几天都不曾写信给哥哥,哥哥可是急坏了。”完颜颖瞧着她渐红的眸子,那泠然一泪,让她惊愕。 “清雅,莫要怕,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尽管与我说了,四哥哥定会想办法,定会的。” 她坚定的瞧着她,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摇摇她的脑袋。 她亦未作答复,双肩却在颤抖着……,仿佛枝头残花。 “雅儿,他要了你的身子吗?他伤害了你是吗?”她将她头扳过来,与她四目相望,依稀辩得完颜颖眼眸中的那份惊恐。 “没有到那一步,只是,这言没有,不知还能撑多久!”她轻描淡写,又是直盯着红柱。 这一语,完颜颖似是瞬间知道了什么,仿佛受惊,僵硬的手搭下来。 “清雅,他碰了你对吗?” 清雅听后,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当夜,与前夜,他来过……,只剩下那唯一的体面了!” “体面?”她问。 “体面,”她安静下来。 “你是四哥哥喜欢的人儿,雍哥哥为何要如此咄咄相逼,强扭的瓜不甜,他不懂这道理吗?”她猛的声音大了起来,愈加无法想象。 “许是,因我,是爹爹献给他的一件礼品吧!任他宰割,无从反抗,但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她叹息过后,便又坚强了起来。 “爱并非占有,哥哥对你才是爱,清雅你便直接入府来吧!与李家断绝关系,从此哥哥会护着你!你与哥哥好好白首偕老,不论其他。” 她听后,轻笑起来,无从下口。 “我要去找哥哥,我要让他救你出来!”她望着清雅那失望的眸子,便立马摸了眼中的一把泪跑开。 只留她一人坐于廊下,风渐歇花,她抬头,却难看见一方蓝天。 完颜颖匆匆的脚步渐行渐远,身影消失于廊角,清雅忽而觉得精疲力尽,便起了身来携着衣带入室,那步子,仿佛沉铁。 总角垂鬟,年少一痴 第五十五章:偏离 晚间又来,清雅于交椅之上抬头仰望着天空,那风渐歇树,漫花飘舞,一轮模糊的明月挂在天空,点点银光撒下。她伸手,月光正落于她指间。 “姑娘,大王来了!”翠荷小碎步走进,立于园供门前。 她连忙端坐起身子来,围了厚实的毯子在身上。 只听渐进的脚步声停下,她抬头,是他着一袭玄色长袍立于眼前,她勉强一笑。 “翠荷,你退下吧!”他轻轻招手。 翠荷立于堂前不动,低着头扣着双手。 他转过身瞧翠荷道:“你便先下去,孤王与姑娘说些话!” 翠荷征了许久,才慢慢退身下去。 她将面颊别过,又拉了一把即将要掉落的绒毯,端坐于门楣下赏月。 “清雅……”他唤她。 他轻坐于她的身旁来,顺着她的目光到那圆月。 “大王,您有何事?”她唯有这一句话对他说。 他瞧着她那清晰的侧脸,饱满的朱唇和她从未留恋的目光,他是难受的。 “还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这样坐于亭间赏着月,有时还要依偎于我怀中,”他忽而笑起,又瞧着她那纹丝不动的模样,渐渐收了笑容。 “我有时候想问,你究竟为何改变?” 终是,她的眸子回转过来,与他对视一眼,那一眼千年的眸子,让他内心一颤。很快,她便垂下了那乌珠般的瞳孔。 “哎!其实我未曾变,一直待大王为兄长,是您变了,要我这做表妹的做您的妃子。” “我从一开始,便未有把你当做妹妹,自舅公说过将你许于我,我便把你当做是喜欢的人,以后要做夫妻的,是我的感情有所偏离吗?” 他说着,问着她一些无从可答的话。 “是,大王错了!”她说。 “我错了?”他问。 她听后,未有作答,双脚缩进裾裙里,接着瞧着那方层叠云间的月儿。而庭院内,榭台池石皆披银光,远处花锦深处,那方石径,在月光下便的油亮光泽,忽而冬风过,似有飘红入窗来,恍然一抬头,却见了那棵梅树枝丫上,只剩了星星点点的几簇花。 她望此寥落只景才猛的想起,今日是腊月二十八了…… “大王,您知道什么是无助吗?我自生下来,便被爹爹献给了您,十余年,爹爹无时无刻都在告知我,我应当好好学这些学那,因为我要嫁给你!” “爹爹说您爱听琵琶,便让我没日没夜的学,他说您爱知书达理的姑娘,便要我整日背书习字,若错了还要挨打,那鞭子抽在我手上,流着血我也不敢哭。” “而如今,他为了控制我,硬生生的把我送进国府,他便想着,这样我就无可撤退了!可大王,您是有丫头的人儿,您愿意逼着她嫁给一个她自己不爱的人儿吗?您愿意这样拴着她吗?” 她话语,略带一丝怨气,可渐渐,她平静下来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亦是沉默,将双手落下。 “大王,您放我走吧!咱们往后,还是兄妹,”她淡淡的说着。 “走吧!”他悄然起身来,将长衫整下,背着手立于门下。 “李清雅,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那时,你一寸也别想离开我。” 他背着手,八尺之躯,唯有头难抬,他颔首着,眼眸的泪光不断闪烁。 “总有一天你会知,我是如何深爱你!” 他说罢,便拂袖离去,此去一别,伟岸英姿掠过了金阑外那簇花束,霎那间,花瓣飘舞,静落于木板之上,又随风而去,不知踪迹。 她还蜷缩在火炉旁的木椅上,看着飘红的一起一落。 第二日,完颜雍早早接到了岐王将至的消息,便于正厅等候,见了他儒服款款而至,便立马上前相迎。 “王兄,你怎么急匆匆的赶来了!”他邀他坐下说。 “哦,孤王瞧瞧你伤好些没?”他面相凛然,却征了会儿抬头忽而笑起。 完颜雍垂着头:“臣弟好多了……” “哦,那便好,嗯……”他犹豫了好一会。 “孤王那日,有些鲁莽了,乌禄你莫要往心里去。” “哦,无妨,臣弟是想着于王兄,于奎可,于臣弟,咱们其实想来都是自家兄弟,万不可生分了!” “是,你说的是,孤王自会记住。”他悄然于桌案上拿起一盏茶来送近唇角,又于空中停下。 “乌禄!”他侧过头来瞧着他的眸子。 “孤王想与你商量事儿!” “王兄请讲!” “其实孤王是想纳了清雅,不如你割爱如何?”他直言不讳。 话既出,完颜雍便屏住了呼吸,垂下了眸子深思。 “便放她回了李家,你要什么美人,孤王都给你找来如何?”他一双大手撑于膝上。 完颜雍性子沉静便未与他起什么冲突,只是一笑:“臣弟媵妾众多,绝代美人自然陪王兄,还是王兄自个留着吧!” “那你是不肯让了?”他问。 他听后,还是沉静的笑着。 “臣弟其实有打算,明日便送了表妹妹回了李家!” “哦?确有此事?” 他与他对目许久,他眼光未有一丝闪躲,便也稍稍收了心:“乌禄果真是君子作风,那孤王便放心了。” “王兄自可放心,王兄才是大金第一人,乌禄自要马首是瞻。” 完颜雍眼神坚定,面容不改色,完颜亮凑近盯着他看,想试探他言语的真假,片刻才回头:“哈哈,好,好。” 晖琬苑内,清雅睡眼惺忪,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进食了,每日一餐也只能食一碗清粥与馒头,饿了的时候,便以睡觉来缓解。 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清瘦,面部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她一袭白色亵衣,波浪般的长发有些凌乱,眉间垂着朱红色珠子眉心坠,颈上依然带着完颜亮赠与她的情物。 她方才起床了,便瞧了铭璇在床榻边。 “嫂嫂,你何时来的!” 她吃力爬起来,靠在床边,又轻扶起那张薄帷。 “清雅,本宫看着你睡着,便没有打扰你,本宫亲手做了鸡汤,你喝点,你瞧你这几日饿的都瘦了许多。” 她说着,忙打开旁边桌上的餐盒,盛了些鸡肉和掺杂的白萝卜和汤递过了清雅面前。隐约间,瞧见她纤细玉指上有几处划痕,还泛着点点血迹。 清雅接过碗时,不经意瞥见了那血痕,连忙一把将那盛着汤的碗夺过来放在旁边的矮桌上,拉回她退缩的手儿。 她见着这位尊贵国妃的纤纤玉指上几处划痕泛着血光,她眼眸湿润了。 于她,自小在压迫中成长,未曾感受到过多家庭的温暖,瞧着她那双酥手上的点点血迹,便忽而红晕上鼻尖。 “乌林答铭璇,你做什么你有着身子,谁让你下厨的,你瞧瞧你的手!” 她很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铭璇垂着小眉,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片刻才抬起头说话:“平日里,嫂嫂养尊处优惯了,在做姑娘时也没有学过什么厨艺,本宫瞧着膳房的嬷嬷煲的汤不错,便让她教了些!” “不会便不学就是,你瞧你的手!”清雅降低的声调。 她莞尔一笑,清雅却泪眼朦胧了,她红着眼睛投入她的怀抱中,像往日投入自己母亲的怀抱一般。 铭璇用手拍着她瘦小的背,安慰着她:“没关系,小伤而已,那些百姓人家的妻子,还不是这样嘛!本宫想着你不肯吃饭,若是嫂嫂亲自下厨,你说不定会吃几口。” “那你食点吗?” “食,食,清雅立马食!”她双手捧起那碗汤,大口大口的喝着。 “可好喝吗?”清雅红着眼点头。 “嫂嫂,清雅虽然女流之辈,但清雅愿以蒲苇之姿护嫂嫂一世。” “嗯嗯,好,好!”她连忙点头。 只待清雅将那瓦罐里的鸡汤喝尽了,才瞥见有一侍女入内: “娘娘,大王派人传话,说是岐王殿下到了,邀表姑娘往正厅一趟。” 铭璇征了一下,连忙紧握住她那双酥手,与她四目相对:“清雅,你要去吗?” 她与她相望的眼眸之中,充满着惊恐与难受,那重山似的小眉久蹙不见松开。 “嫂嫂,清雅去吧!清雅梳了妆便去!” 她瞧了她的神情,便躲闪着眼神。 “清雅,还是莫要去了,完颜亮真是不好惹的人,你若与她有什么瓜葛,别个自是要说闲话的,”她说的那样认真。 “嫂嫂,我定要去的!”她坚定道。 “好吧!嫂嫂那便先走了,”铭璇有些不舍,征了半天才回一句来。 她本想着阻止着清雅,但听到她这样的说,亦是不能改变什么想法,便轻轻抹了裙子来,瞧着小案子上的那盏热气腾腾的汤羹,又望向她的双眸,不舍的走开。 至正厅,清雅一袭浅黛蓝襦裙,发作小辫绾住,以白色绒毛发饰攒住,后留细辫搭下来,水晶抹额垂在眉间,耳随便戴了一副素色耳环。 她也不知道怎的,今日便想穿的素净一点,便用了红白交底的襦裙做衬,足上穿了一双粉色镶了几颗珍珠的锦履,腰间随时环着两圈珠玉铃铛,一走一响,那样清脆悦耳之声,远远便勾起了正厅两人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