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歌醉云舒》 001 前世今生一梦中 竹溪县是大魏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县,隶属曲州府。 这里虽然气候温暖,环境优美,可惜一来地处边境、位置偏远,二来西边就是一片占地数千亩的深山老林,三来县域范围内多丘陵多山石多竹木,就是没多少平整肥沃的耕田,以至于这竹溪县历来都是百姓难得吃顿饱饭的贫困之地——好在三年前来了一个厉害的县令,如今的竹溪县,已经是一个中等县了。 县城面积不大,南北长三十余里,东西宽二十余里,城中四条主干道呈“井”字形修建,将县城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九个区域,县衙刚好便在正中间,然后北边富人聚集、南面穷人扎堆,东、西两边则是集市,为了好区分,当地人便简单的将之叫做“东市”和“西市”,两市又各有侧重,东市集中了各种匠人,而西市则是大量商铺。 在西市偏南的位置,有一家不大的镖局,叫做“四海镖局”,连总镖头晏四海在内,一共只有七名镖师。像这样的镖局在大魏国的各个州郡不知凡几,十分的不起眼,再加上晏四海虽然身手不错,在江湖之中却没什么名气,是以这“四海镖局”就更不起眼了,只不过在这竹溪县方圆三四百里之内,这是唯一的一家镖局,再加上四海镖局重信誉,经四海镖局护送出去的货物,从没失过手,所以生意还是不错的。 此时已经四月,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晏四海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无他,家有喜事耳。 这第一件喜事,乃是他的准女婿顾兰庭于刚刚结束的会试中得中一甲第三名,是钦点的探花郎。在这大魏国,探花郎不单要学识好,还得风姿仪表出众,是以探花郎比状元郎还要受人欢迎。 第二件喜事,则是女儿大婚在即。之前他们早有约定,只待顾兰庭高中便与他的长女晏云舒完婚。 第三件喜事,则是四海镖局刚刚接了一单大生意,光是预付的镖银便有白银一万两之多,这可是四海镖局从没见过的大买卖——这等三喜临门的大喜事一齐降临,也怨不得晏四海笑的一脸灿烂了。 浓眉大眼的晏四海一边笑眯了眼,一边检查行装准备出门,这一趟镖除了路途遥远、时间紧迫之外,并没有什么难处,算算时间,赶回来时正好可以筹办女儿的婚事,有了这一笔镖银,女儿的嫁妆也可以筹措的更丰厚些,如此也能配得上“探花夫人”的名头……想到女儿晏云舒,晏四海开心之余又微微叹了口气。 晏云舒是腊月初六的生辰,年前刚刚满了十六岁,可以说什么都好,不但长得身姿纤巧、容貌清丽,且自幼力大无比,武学天赋惊人,只是可惜……脑子里似乎缺根筋,从小就憨憨傻傻的。 想到女儿,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儿子晏云清。 晏云清比晏云舒小了四岁,如今才十二岁,大约是因为晏云舒这个姐姐武学天赋惊人而智商有缺陷,晏云清便刚好补上了另一半,头脑聪慧,身体却十分羸弱。 “若是云舒和云清能平均一下就好了……唉!”晏四海心中叹息,脸上的喜色也淡了下来。 见晏四海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色暗淡了下来,聪慧的蓝夫人姚素梅便知他想起了一双儿女,心下也是一叹,面上却挂起温婉的微笑,上前两步帮晏四海整理衣衫,轻柔的道:“云舒和云清有妾身照看,夫君不必挂心。你这一趟镖路途遥远,押送的东西又贵重,路上一定要慎之又慎,饮食和投宿更需仔细小心,妾身和两个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晏四海看着温柔端庄的夫人,心中感动。他晏四海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武夫,可姚素梅却是富家千金,嫁与他这十七年无论贫富都毫无怨言,以至于这些年过去,几乎连他都忘了她也曾是高门大户的娇软千金。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晏四海就一个糙老爷们儿,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只能加倍的对妻子和孩子们好,努力赚钱养家。 姚素梅被晏四海情意满满的眼神看得有些脸红,不由微微低头,那温柔娇羞的风韵,看得晏四海心头一阵火热。 算起来姚素梅如今也不过三十四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既有年轻的容貌,又有成熟的风韵。晏四海抬手握住姚素梅的手,动情的道:“梅儿,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等我回来!” 说罢,晏四海果断放开手,转身出门喊了一声:“出发!”便带着其余六个镖师中的五个出门而去,只留了他最小的徒弟韩笑衣照看镖局。 眼看着晏四海与其余五位镖师骑马离开,姚素梅才从后侧的角门出去,穿过巷子,进了林家别院。 林家别院就在四海镖局的背后,只隔着一道五尺宽的巷子,是一栋大两进的院子,前院中间是一片足有一亩大小的演武场,周围是镖师们的房间和厨房等,穿过角落的垂花门进到后院,才是晏四海一家人的住处,正房中间是花厅,左边是晏四海和姚素梅的卧房,右边是书房,另外东厢第一间是晏云舒的闺房,西厢第一间则是晏云清的房间,有抄手游廊连接正房和厢房,院子里是一个颇大的花园,有荷池和竹林,也有草亭和大树,虽不精致,却胜在清幽静雅。 姚素梅进了后院,直接便去了晏云舒的闺房。推开门进去,只见丫鬟春草正趴在窗下的卧榻上打盹,晏云舒仍是昏睡不醒。 姚素梅伸手探了探晏云舒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烧,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旁边春草听到动静,赶紧起身行礼:“夫人。” 姚素梅点了点头,问道:“小姐一直没醒过吗?” “回夫人的话,没醒过。” “你去厨房再熬点粥,一会儿喂小姐吃一点。” 春草领命出去,姚素梅才自言自语的轻声道:“云舒,你都已经昏睡了两天了,为何还不醒来?大夫说你身体无恙啊!” 而此时的晏云舒,正陷在一个长长的梦里。 这个梦里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在现代社会、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又上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在职场按部就班的上班,然后恋爱,眼盲心瞎的被个渣男感动,为他付出一切最后却人财两失,眼下被债务逼得焦头烂额的自己,另一个是在这大魏国被父母呵护着长大、武学天资出众却痴呆憨傻、心心念念想要嫁给顾兰庭的自己,两个“自己”的平生都在梦里反复上演,最终彼此交融,再难区分。 直到睁开眼睛,晏云舒眼中的迷茫都还没消散,待看清了眼前挂着淡青色幔帐、古色古香的拔步架子床时,她才恍然:原来我现在是大魏国这个“傻子”晏云舒!那么……那个被债务逼得焦头烂额、还在跟渣男打官司的晏云舒,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也或许是因为那漫长的梦境混淆了前世今生,以至于她对眼前的境况接受得相当平静——虽然没能亲手收拾了那个渣男,多少有点不甘心,但对于上辈子,她并没有太多执念,另外从身体到灵魂的圆满舒适感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像是“穿越”,反而更像是“回归”与“融合”,两半不完整的灵魂,融合成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一直安安静静的躺了十几分钟,她晕乎乎的脑子才清明了一些,已经是上辈子的那些事,慢慢沉淀下去,这辈子的事才逐渐变得清晰。 刚刚理清完记忆,晏云舒就是一惊:晏四海这次接的镖,是顾兰庭的阴谋!她得赶紧去救人! 她张嘴想说话,干痒的嗓子却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惊动了守在外间的丫鬟春草,小丫头快速跑进来,带着哭腔道:“小姐小姐!四天了!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小姐,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晏云舒就着春草的手喝了几口温水,缓解了嗓子的干痒,然后才问了一句:“春草,我娘呢?” 春草闻言惊呆了,脱口便道:“小姐你不傻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讲,赶紧解释道:“啊!小姐,奴婢一时口快失言了……小姐,夫人在厨房,奴婢这就去叫夫人,夫人知道小姐好了一定非常开心!”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晏云舒躺好,然后转身便往外跑,这一连串动作风风火火的,晏云舒连话都插不上。 见春草跑出了门去,晏云舒便干脆自己坐起身,只一动又感觉到一阵眩晕,她摸摸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肚子,知道这是昏睡太久,没有正常进食,被饿得低血糖了。 才过了两三分钟,她闺房的门又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三十余岁的美妇人,只见她眉眼柔和、表情温婉,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晏云舒知道,这便是自己这一世的娘亲姚素梅,她还没想好该做什么表情,姚素梅已经到了床前,抬手轻柔的抚上她的脸颊,颤抖着声音道:“云舒……你终于醒来了……” 002 细说因果知真相 听着姚素梅温柔颤抖的声音,看着她含泪欢喜的表情,晏云舒的心仿佛被一只手轻轻攥住,缓缓揉捏,一股又酸又软的情绪溢满胸腔,不由眼睛一红,一声“娘亲”脱口而出,听到她这声不同以往的叫声,姚素梅才想起来丫鬟春草刚跟她说的“小姐不傻了”,便含泪问了一句:“云舒,你这是好了吗?” 晏云舒连连点头:“女儿好了!就在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女儿将平生经历的事情反反复复梦了又梦,醒来便觉得脑子清明,什么都明白了!” “好!真好!老天保佑,云舒这下可以堂堂正正的做探花夫人了,再也不必受人嘲笑……” 姚素梅笑中带泪,真心为女儿高兴,可是听到这话的晏云舒却慌了:“娘,爹爹呢?” “你爹走镖去了,这次接到一个大单,安全送到地方就能给云舒办一份体面的嫁妆……” 晏云舒不等姚素梅说完,急急问道:“爹爹走了几天了?” “前天午时才走的,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应该已经走出去三四百里,到青州地界了。”姚素梅不知道晏云舒为什么突然这么急切,但还是细细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听到晏四海才走了两天,晏云舒心下稍安,她反手握住姚素梅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的道:“娘亲,你相信女儿吗?” 姚素梅不知道晏云舒为什么会如此慎重的问她这个问题,但仍是认真的答道:“云舒是娘亲的女儿啊!娘亲当然相信云舒。” 晏云舒才道:“娘亲,以前女儿傻,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不知道,如今醒来脑子清楚了,才知道一些事情……娘亲!父亲此次接的镖,是顾兰庭的阴谋!女儿这次落水,也是顾兰庭算计的!女儿需得赶紧出发追上爹爹,将爹爹救回来!” 姚素梅如遭雷击:“云舒,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门口也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姐,你说的是真的?” 晏云舒回头,便看到站在门口的弟弟晏云清,才十二岁的少年有着不同一般人的清冷沉稳,虽十分瘦弱却长得神清骨秀,容貌与晏云舒有几分相似。 晏云清抬腿进了房间,都没问姐姐为何真的不傻了,只又问了一遍:“姐,你刚刚说得这些,都是真的吗?你是如何得知的?” 晏云舒刚要回答,脑子里又一阵眩晕,正好春草抬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白粥、一碟韭菜炒鸡蛋和一碟清炒菜心,姚素梅便赶紧道:“云舒昏睡了四天,只喂了少许白粥和汤药,现在肯定饿坏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等云舒吃点东西再说。” 晏云舒也不矫情,下了床坐到桌边,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一碗白粥和两碟小菜都吃了个精光。 肚子里有了东西,晏云舒才感觉舒服了许多。她知道姚素梅和晏云清比她更担心晏四海的安危,也不拐弯抹角,放下碗示意春草收走,便直接道:“去年中秋节后,顾兰庭乡试得中头名,之后他回来报喜,说要尽快赶往京城备考,还要走动关系、结交学子和朝中官员,你们可还记得此事?” 姚素梅和晏云清一起点了点头,表示还记得,晏云清还道:“那次爹爹拿了两千两银票并两百两现银给他,让他去到京城照顾好自己,用钱无需节省,若是不够,尽管来信。” 晏云舒点头:“他临出发之前,我去找他了,但是他不在房中,我便躲在他窗外的槐树上,然后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正好听到他和他的老仆忠伯说,他此去京城参加会试和殿试,必能得中,林家的事需极早安排。”晏云舒顿了顿,叹口气继续道:“当时他那老仆便答,已经找到了托镖之人,接下来要去联系山贼,一切都会在他高中之后确定下来,然后顾兰庭说,婚约之事,只等晏四海身亡,便可顺手解决……” 晏云舒此时说起此事,心中毫无波澜,只觉自己还是傻子时对顾兰庭的情意,十分莫名其妙,就像上辈子她对那渣男的情意一般,也很莫名其妙。 她说的平淡,晏云清听得冷静,姚素梅却听得揪心:“这顾兰庭……当真如此……如此狠辣无情?” 晏云舒没有回答,只继续道:“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听了这几句便从树上跳了下来,在窗外喊‘兰庭哥哥’,他的老仆当时眼神慌张,问他要不要提前解决傻子,顾兰庭一边跟我打招呼说‘云舒来啦’,一边回答他的老仆,说此时还赖林家帮扶,暂时不必有什么动作,反正这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晏云清紧捏着拳头,冷冷的道:“我早就说过,顾兰庭不是良配……”才刚说完,又觉得这话多余,毕竟之前的姐姐傻得一塌糊涂,心心念念都是顾兰庭。 晏云舒也不分辩,继续道:“之前我之所以会在城西镜湖落水,也是因为顾兰庭偷偷找到了我,说带我去游湖,然后他假装把一块玉佩掉进湖中,跟我说那是他从京城带回来的,用上等好玉经大师之手精心雕琢的同心佩,是准备送给我的,我就跳下水去捞,然后他在后面敲了我闷棍。” 姚素梅抬手捂着嘴,哭的不能自已:“没想到他竟是这种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辈!我们必须跟他解除婚约!云舒好不容易好了,这一辈子可不能葬送在这畜生手里!” 晏云清紧抿着唇,却没有开口,晏云舒知道他担心晏四海,便缓缓摇着头开口:“此事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救回爹爹……顾兰庭已经偷偷回到靖安,却藏着不出现,除了要偷偷把我除掉,便是要等爹爹被劫镖,然后再来落井下石。” 晏云清闻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晏云舒,只觉脑子清醒了的姐姐无比可心,虽然面临着如此紧急的状况仍然掩不住心中喜悦,他轻轻咳嗽一声,接着晏云舒的话道:“他刚刚高中探花且未婚,京中必有大世家向他提亲,他一定会回来退亲,却必定不愿承担恶名,所以退亲之事只要给他一个不损他名声的借口,他就会借坡下驴,何况……眼下在他眼里,姐姐已经没了,爹爹又即将大祸临头……” 晏云舒点头接下去:“所以为今之计,便是将计就计,大弟你与娘亲在家,我偷偷离开,去救爹爹,只要爹爹性命无碍、镖物无损,他的谋算便不能成功!” 晏云清重重的点头,沉声道:“他既然策划了假托镖然后劫镖之事,必然也会有事后再来追讨赔偿的打算……这个人,何其狠毒啊!爹爹惜他之才,一路帮衬,他不但不思回报,还要算计爹爹和长姐的性命、谋夺我晏家的家产……” 姚素梅看着女儿和儿子一人一句,默契无比,心下甚是安慰,只不过真相太过残忍,她还是被气得双手颤抖:“终是娘亲和你们爹爹识人不明、引狼入室,若不是云舒此次因祸得福,脑子清醒了,我晏家……怕就真的从此完了……” 晏云舒安慰道:“娘亲,这怎能怪你和爹爹?当初爹爹也只是惜才,觉得那人渣是个有才的,想在他落难之时帮上一把,以此结个善缘,都怪女儿当时糊涂,心心念念非他不嫁,才搞到如今的境地……” 姚素梅心疼不已:“云舒,不怪你……你无需自责……” 晏云舒心里便想起了她上辈子一心一意爱着的渣男,眼神微冷,只觉人渣这种东西,果然只有更渣没有最渣……比起自己前世遭遇的渣男,这个更甚。至少前世的渣男没害她性命……呵呵,好吧,其实那是因为那是一个法治社会,没给他这个机会吧? 上辈子那个人渣,她已经没机会收拾回去了,但这辈子这个,休想踩着她晏家飞黄腾达! 她这边微微走了下神,晏云清已道:“姐,你放心去救爹爹,家里有我和娘亲,必不会让人看出端倪,只是……你昏睡了四天才刚刚醒来,身体可受得住?” 晏云舒体会着前所未有的圆满舒适感,微笑道:“除了有点饿,并没有其他不适,放心。”说着马上起身:“娘亲,大弟,时间紧急,我们先做些准备,只待天黑我便出发,你们在家也要多加小心!” 姚素梅赶紧收拾了几十两碎银并一贯铜钱,再加几张银票给晏云舒,交代道:“云舒,你功夫虽比你爹爹强,但之前从没让你出过门,此时迫不得已只能让你去,你一定要万事小心,跟你爹爹安全回来!” 晏云舒点头,又向晏云清道:“大弟,你如今身高与我相若,且把你的衣服收拾两套给我,我换个装再出门。” 姚素梅闻言眼睛一亮,也看向晏云清,晏云清说了声“稍等”便出了晏云舒的闺房,穿过花园回到自己房间,片刻后拿回来两套半新不旧的衣服,一套灰蓝色,一套灰黑色,全是丝毫不打眼的颜色。 姚素梅见了,有些心疼的道:“怎么不给你姐姐拿两套新的?比如今年开春给你做的那套天蓝色?” 晏云舒赶紧道:“娘亲,大弟想得很周到,我既然要换装出门,便要越不起眼越好。”说着将姚素梅推出门外:“娘亲再帮女儿准备点干粮,女儿换了衣服就出来。” 姚素梅闻言赶紧去了厨房,晏云清也跟了过去。 003 父女相见入横断 十六岁的晏云舒和十二岁的晏云清身高都在一米六五左右,又因少年虽清瘦骨架却在,是以晏云舒穿上晏云清的衣服竟是无比的合身,倒仿佛本就是她的。 换上那套灰黑色的衣服,再把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拿石黛微微描粗了点眉毛,晏云舒便成了一个俊俏的清瘦少年。 晏云舒脸型小巧、下巴微尖,两颊却略丰满,皮肤又白皙的仿佛新剥的鸡蛋,再加上一双猫儿一般的大眼睛和柔润珠唇,怎么看都是一个容貌娇嫩清丽的少女,女扮男装并没有什么优势,好在她一对淡淡的小山眉微微上挑,给她添了几分英气,是以稍微修饰一下,也勉强可以凑合。 她收拾停当出门来,站在花园中的晏云清看了她几眼,又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说道:“这里面是地黄的汁液,你将露在外面的皮肤涂上,能让肤色变黄。” 晏云舒又返回房内,对着铜镜将脸颊、脖子和双手全部涂了一遍,只是铜镜里照出来的人影本就发黄,晏云舒也没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涂匀了,只得按照感觉反复涂抹,觉得差不多了才出门,问晏云清道:“如此可行了?” 晏云清围着她转了一圈,点头道:“成了,虽仍是俊俏少年,但皮肤黄了便没那么打眼了。”末了又递给她一张路引,说道:“这是我刚刚从韩师兄那里借来的路引,你记得随身带好。” 晏云舒不由感叹,有个智商高又心思细腻的弟弟,真是太让人省心了有没有? 她这边收拾停当,姚素梅也带着一包刚烙好的肉饼过来给她。 虽然一切准备就绪,一家人还心急如焚,但晏云舒还是熬到了天色变黑。这期间跟晏云清一起研究了走镖路线,又吃了一顿晚饭,才借着夜色爬上围墙边枝繁叶茂的槐树,确定四下无人再偷偷溜了。 竹溪县虽无宵禁,但此时城门却都已关闭,不过这也难不住晏云舒,毕竟她有一身极其出色的武艺,另外……就在之前的梦里,她过去十六年的经历反反复复的出现,随之反复出现的,还有她生活了十六年的竹溪县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此时连城墙上哪里有个狗洞都一清二楚,想记不住都不行。 靠着钻狗洞出了城,晏云舒立即展开身形顺着晏四海走这趟镖的路线疾驰而去。得益于城门关闭,路上没什么人,她便放开速度,借着微微的月色一路狂奔,这一跑就是一个多时辰近两百里地。 她虽然学武的天赋极佳,可惜她的家传武学着实一般,更没什么好的轻功身法,故而她这一路施展的,只是江湖中普通的腾挪纵跃之术,在她不错的内力底子和极佳的体质支撑之下,竟然也以如此速度疾驰了近两百里,说起来也足以令人惊诧了。 今日天刚黑时月亮便在偏西之处,此时月坠星稀,夜色更是深沉。晏云舒觉得自己还不算太累,但此时天色实在太暗,并不适宜赶路,便干脆寻了一棵大树爬上去,找一处略平缓的枝干,再把周围的树枝拉扯缠绕几下护在身边,防止自己睡熟了跌下去,就这么凑合着睡了。 只睡了两个来时辰,东边才将晨光微露,晏云舒便醒了。她下了大树,寻到一处小溪,用冷水洗了脸漱了口,再啃几口姚素梅给她准备的烙饼,便又重新上路疾驰,半个时辰后天色大亮,路上慢慢有了行人,晏云舒便不方便继续疾驰赶路,只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 晏云舒便是如此昼夜不分的赶路,饿了就啃几口已经冷硬的肉饼,累了困了就找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树爬上去眯一会儿,终于在两夜一天后赶到了祁门县,看到城门上方的“祁门”二字时,她心中稍定。 顾兰庭这次的算计算不得高明,他凭的就个是出其不意,只要她能在顾兰庭买通的山贼们动手之前追上晏四海说明真相,他的算计就基本落空了。 晏云舒虽然不知道顾兰庭联系的山贼会在何处动手,但出发前她跟晏云清对着晏四海走镖的路线研究了一遍,他们都认为,第四日经过的横断山,是可能性最大的地方。 横断山夹在祁门县和黄县之间,从祁门县到黄县得穿越横断山,其间光路程就超过三百里,再加上山路崎岖、山高林密,晏四海他们无法当天赶到黄县,中间必定要在山中停留一晚,这一晚,就是山贼们动手的最好时机,一旦过了横断山,后面即使还剩五百多里的路程,也再没有这么好的动手环境了。 再说晏四海一行人虽说是“快马加鞭”,但因护着重镖,故而每天赶路的时间都是有定数的,走镖最忌讳的便是匆忙上路错过宿头,或者赶路过于疲惫以致给人可乘之机。 按照预定行程,他们第一天晚上宿在竹溪县东北侧一百二十里之外的东平县,第二天晚上宿在东平县北面再一百五十里的永宁县,第三天晚上宿在祁门县,今日是第四日,早间离开祁门县便要进入横断山了。 也因为今天要进入横断山,夜里又只能宿在山中,是以晏四海一行人不会太早出发。 总算舒了一口气的晏云舒看了一眼正在徐徐开启的城门,又看了一眼身边热气腾腾的热汤面摊子,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花八文钱买了一碗加肉的热汤面快速吃了。 感觉自己又生龙活虎的晏云舒放下碗,笑着谢了给她额外多加了半勺肉汤的摊主大姐,才起身进城。 祁门县只是个小县城,这里土地贫瘠、气候干旱,所以并不富裕,不过因为它是进入横断山之前的最后一个站点,走商的商队、走镖的镖师等等,都会在此处略作休整,补充些物资,故而也有几分繁华。 晏云舒按照晏云清的交代,进了城便去找“燕回客栈”,这是四海镖局每次外出走镖固定入住的客栈,原因之一是这燕回客栈乃是大魏国仅有的开遍大江南北的唯一一家连锁客栈,每一个州郡、县城里,必定有一家燕回客栈,其次是这燕回客栈不但干净还安全,似乎背景不得了,不过这个也就江湖里私下传的,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到得燕回客栈门口时,晏云舒一眼就看到正在院内整理行装的晏四海一行六人。 晏四海身高大约一米八,体格并不算魁梧,但也不瘦弱,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这些词生来就是形容他这种人的,看着就让人觉着踏实。 晏云舒在看到晏四海那一瞬,只觉鼻头微酸、眼睛发热,自己痴傻十六年的过往又在脑中浮现,无论她如何痴呆憨傻、蛮不讲理,这个爹爹还是将她捧在手心,哪怕她说她要顾兰庭做她相公这种事,晏四海也在揪断了许多根胡须之后,也硬着头皮去跟顾兰庭提了…… 等晏四海一行人收拾停当走出客栈大门时,晏云舒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和表情,冷着脸上前打招呼:“诸位是要进横断山吗?可否带晚辈一程?” 晏四海转头看她一眼,忽然面色古怪,二镖头秦山南皱着眉冷冷拒绝道:“抱歉,我等不方便带人。” 晏云舒赶紧道:“我不会惹麻烦的,只要带我过了横断山,我愿意付二百两银钱做酬劳。”说着赶紧捞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我可以预付一半,过了横断山我再付另一半。” 秦山南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晏四海。晏四海依然面色古怪,见秦山南看过来,赶紧干咳了一声,对晏云舒道:“这位少侠,咱们借一步说话?” 晏云舒求之不得,赶紧跟着晏四海走到角落树下。 才刚站定,晏四海便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云舒?” 晏云舒一愣,倒也没有否认,只是有些疑惑:“爹爹怎么看出来的?女儿这装扮大弟都说可以啊!” 晏四海便轻笑道:“爹爹养了你十六年,你这不过是换了件衣服、扎高了头发、染黄了皮肤再压低了声音,就这爹爹要是认不出你,怎好意思说是你爹?再说你这身衣服还是云清的,爹爹又不瞎!” 都说细节见真情,这个看似五大三粗的爹,在对待家人这件事上,那是相当的细心,不说其他,旁边三位叔伯两位师兄一共五人,不是一个都没认出她来? 晏云舒心中难免又升起几分感动,轻声叫道:“爹爹……” 晏四海压住想抬手摸摸女儿头发的冲动,眼睛亮亮的问:“云舒,你这是好了?” 晏云舒这才想起她此次日夜兼程追赶晏四海的目的,答了句“好了”,便赶紧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快速讲了一遍,言罢才问道:“爹爹,您现在如何打算?是直接回程还是继续送?” 晏四海听完,压着火气皱眉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即与云清商定将计就计,那咱们也继续将计就计。毕竟此时咱们还都好好的,无凭无据的回去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晏云舒闻言,心道“又被晏云清猜中了”,这个弟弟,当真聪慧! 本就是预料中的事,所以晏云舒一个字都没劝便点头答应了,只提了个条件:“爹爹必须带女儿一起去——” 004 横断野店多魑魅 见晏四海犹豫了,晏云舒不等他开口,马上又加了一句:“女儿十二岁时就能跟爹爹打成平手,十四岁时能轻松打败咱们镖局的所有镖师,如今女儿十六岁,脑子也好了,爹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晏四海听罢,只得点头答应,然后叹息道:“都怪爹爹没本事,否则以云舒你这天赋,若有名师指点,必成一代高手……” 晏云舒见不得晏四海自责的样子,便诚心诚意的道:“可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晏四海微微红了眼,掩饰的转过身,带着晏云舒走回去。 这边晏四海一行人出发进入横断山之时,北面的黄县之南,也有一驾马车慢慢悠悠的朝着横断山进发。 拉车的两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身体深棕色,四蹄、马尾、鬃毛皆白,名绿螭骢,价值千金,如果让人知道居然有人用这等好马来拉车,一定会捶胸顿足,大呼“暴殄天物”。 驾车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年,这少年相貌十分俊秀,他皮肤白皙,双眉如剑,眸光清亮,微微笑着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的神采。只见他悠闲地侧身坐在车辕上,左腿蜷曲,右腿耷拉下去,随着马车走动轻轻摇晃。右手牵着缰绳,时不时轻轻的喊一声“驾”,左手搭在膝盖上,捻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路边揪的狗尾巴草。在他的身后的车厢前,横放着一杆长枪,看外观,只是普通的军中制式长枪——不过,敢带着军中的制式武器到处乱晃,这本身就已经说明,这驾车少年的身份非同寻常。 只看这比普通马车足足宽了一大圈的车厢,就可以想象得到,车里一定很宽敞,很舒适。 事实上这车厢里也确实既宽敞又舒适,地上垫着波斯出产的羊毛地毯,靠两侧各摆放着一张软塌,软塌上铺着厚厚的锦衾,中间靠后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置了茶具和酒杯,还有京城老字号出品的糕点和果脯。车厢后壁上、软塌下和矮几周围,还设有不少暗格,里面装着各种美食和美酒。 软塌上斜斜的靠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这少年一身红袍,修眉凤目、五官如刀刻,长相堪称妖孽,但神态却十分慵懒,此时甚至还有几分百无聊赖。 这红袍少年和那赶车的黑衣少年,身份都非同小可。 黑衣少年是镇北侯莫乘风的次子,小侯爷莫羽轩,红袍少年则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洛昭鸿的幼子,名叫洛千离。 洛昭鸿有两子一女,长子洛千夜,次女洛千溪和幼子洛千离是龙凤胎,三个子女中,唯一有郡王爵位封号的,却是这洛千离,称“离郡王”。 洛千离的母亲,叫莫晚风,是镇北侯莫乘风的胞妹、莫羽轩的小姑。 值得一提的是,这莫晚风当年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女”。 所以洛千离与莫羽轩,也是亲亲的表兄弟。 洛千离此次称病离京带着莫羽轩南下,表面上是“求医”,不过更深层的原因,就不便宣之于口了。 当天傍晚,大约下午四五点钟,也就是申时后,这从一南一北两个方向进入横断山的两队人,巧合的同时到了横断山中唯一的野店“如归客栈”中。 看到洛千离和莫羽轩时,晏云舒脑子里居然冒出了顾兰庭那张脸,当然不是想念,而是鄙视——她是有点想不明白,自己这幅容貌虽然不能说“绝顶”,但是在“清丽可人”这个领域可以算是绝顶了吧,就自己这样的颜值,为啥会心心念念惦记顾兰庭那样的呢? 顾兰庭是有可取之处,他长着一张斯文白净的脸庞,薄唇含笑、眉眼温和,气质儒雅、风度翩翩,也能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但距离让人心心念念、死心踏地的惦记,还有不小的距离吧? 就比如眼前这红袍少年和黑衣少年,一个俊雅清贵、气势凛然,一个阳光俊朗、神采飞扬,要念念不忘,也得这种层次才值得嘛! 晏云舒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一边大大方方的跟看过来的洛千离二人点头致意,随着晏四海去了柜台。 “掌柜的,给我们四间房。”晏四海放了一个银锭在柜台上,开口道。 秦山南见晏四海一路上对那小少年照顾有加,此时还帮他定房间,心中的不满又加深了些,不过因为收了一百两银子,又不好开口说什么,便只警告的看了一眼晏云舒。 晏云舒看懂了他那一眼的意思,赶紧回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晏四海说,她这位秦伯伯心细如发,出门在外最是谨慎,此时看来,谨慎是谨慎了,心细却不见得,否则也不至于一起走了一路了还是连自己都认不出来,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了。 那边掌柜的动作很快,立时便给晏四海拿了四把钥匙出来,吩咐小二带他们去房间。晏四海将四个并排的房间一一看了,让晏云舒住最右边那间,然后才两人一间分住了另外三间。 因得了晏云舒示警,晏四海事事谨慎,连晚饭都没有吃客栈的,而是让几个人一起吃了些早上在祁门县买的干粮,他这谨慎过头的行为引起了秦山南的注意,晏四海不好解释,只道:“大家今晚警醒些,尤其要注意下三滥的手段。” 几人便知怕是有什么不好,当下各自回房歇息,默默警惕。 相比之下,洛千离和莫羽轩两人却是悠闲得有些过头,一看就是无所事事、外出游玩的富家子弟,只不过……这横断山中有什么可玩的?晏云舒直觉今晚怕是比她想的还要热闹。 见晏云舒站在门口倚在栏杆上看天,推门出来的洛千离向她微微笑道:“小兄弟,可是觉得要变天?” 晏云舒便道:“感觉沉闷湿热得紧,今晚怕是要下大雨。” 跟在洛千离身后的莫羽轩也抬头望天,见太阳已经落山,天色还没全黑,并没有看到有乌云聚集,便道:“不能吧?一朵云彩都没有。” 晏云舒笑笑:“不下雨更好,不过以防万一,晚上还是不要出门,淋到雨的话,在这山中却是冷得紧。” 洛千离也笑:“多谢提醒,我也觉得怕是会下雨。” 晏云舒点点头,自回房了。 莫羽轩看着晏云舒关上房门,才问洛千离道:“你们是在打哑谜吗?” 洛千离斜了他一眼,语气无奈的道:“让你多读点书,你偏不听,傻成这样,怎么让人放心啊?” “我只不过是懒得费脑子,又不是没长脑子……”莫羽轩懒洋洋的反驳。 “……”洛千离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沉默一下转身回房:“早点睡吧,今夜雨大,可能会很吵。” 莫羽轩抓抓脑袋,却也没再问什么,老老实实的回房了。 果然,才到亥时,外面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而且愈下愈大,到得子时,已成瓢泼大雨。 突然间,晏云舒听到有什么东西叩响了一下窗棂,凝神细听,发现飒飒的雨声中,还掺杂着其他的声音,她心念一动,想起了隔壁那长相妖孽的红袍少年,刚刚窗子上那一声轻响,应该是那少年向她投石示警吧?那个少年,果然深不可测。 晏云舒轻轻起身,走到靠着晏四海住那间房的墙边,轻轻敲了敲墙壁,待听到隔壁传回两声敲击,才走到窗子边,严阵以待。 山中雨夜,四处一片漆黑,只有这野店四角屋檐下挂着的气死风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近处。 隔壁,莫羽轩也已悄悄来到洛千离房中,听着雨中传来的动静,轻声道:“来的人果然不对劲……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冲着隔壁走镖的人来的?” 洛千离没回答,莫羽轩又锲而不舍的问:“还有,你为啥要向那个瘦瘦黄黄的小少年示警?你平时也不是这么热心的人啊!” 洛千离又无奈了,只得低声回答一句:“那不是小少年,是个小姑娘,你脑子不好使,眼睛也瞎了吗?” 莫羽轩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呢!我才说那小兄弟眼睛咋恁的大!像只猫儿一般,原来是个小姑娘!” 洛千离被他的关注点打败了,只能闭嘴不语。 莫羽轩却不消停,回想了一下晏云舒的容貌,咂咂嘴道:“她竟然是个小姑娘……话说这小姑娘若是皮肤白皙细嫩些,这容貌怕是不比表姐差……等一下!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要不然怎么突然这么热心?” 005 一波未平一波起 洛千离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反手一巴掌拍在莫羽轩脑袋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木头脑袋里能不能想点正事?你还不如想想一会儿正主来了怎样才能不把这些普通人牵扯进来?” 莫羽轩怔了一下:“这个是有点……麻烦……” 才说了这几个字,洛千离突然面色一凛,竖起一只手掌,莫羽轩立即闭嘴,他也感觉到,除了那群小虾米之外,来了更厉害的角色,就是说……他们等的正主,来了。 隔壁的晏四海没有那份功力,在晏云舒的提醒下才发现窗外窸窸窣窣的来了一群宵小,至于更厉害那些,他们发现不了。 在看到一支竹管伸进窗户,往屋里喷毒烟的时候,晏四海怒了,飞起一脚便朝着那才刚开始往外喷毒烟的竹管踹了过去,随着一声惨叫,窗棂和窗外吹毒烟的山贼被一起踹飞。 晏四海提着大刀跳出窗外大声吼道:“何方宵小?偷偷摸摸的下三滥算什么手段,滚出来与爷爷一战!” 对方见暗算不成,干脆来了明的,一群穿着黑衣蒙着脸的山贼便从树林中钻出来,一共三十来个人,将晏四海一群人团团围住。 秦山南与晏四海背靠背站着,略回头低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今晚会有人劫镖?” 晏四海也低声回答:“云舒追上来跟我说的。” 秦山南一愣:“那个小少年……是大小姐?” 晏四海点头:“对,就是云舒。” 秦山南细细回想,才发现那小少年与晏云舒确实有诸多相似之处,只是印象里她一直憨憨傻傻的,故而即便是相似,他也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秦山南还待再问,晏四海已提高了声音道:“这一群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过是一群山贼而已,他们与人勾结故意陷害算计咱们,大伙儿不必留手,只要留两个活口带回去交给官府做人证就行!” 这边镖局的六人被对方三十来人围住,心底正虚得慌,听晏四海说只是一群山贼,顿时放心了,毕竟山贼里可难得有什么高手。 那一群黑衣蒙面人听晏四海喊破了他们的行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仗着人多挥着长刀短剑的便冲了上来,众镖师一看这阵仗,原本的一点怀疑和不放心也消失了,就这乱糟糟的样子,也只能是山贼了。 六个身手中等的镖师,对上三十来个乌合之众,其实也没多大优势,要不怎么说“蚁多咬死象”呢!藏在外围的晏云舒心“咚咚咚”的跳得厉害,紧张得不行,倒不是有多害怕,而是对于大部分记忆都是来自安定平和的现代社会的她来说,这种打架斗殴、动辄见血的情形,实在是不太适应。 眼见晏四海和其他五位镖师应付得十分吃力,晏云舒顾不得还隐在暗中那些更厉害的,一咬牙,也拎着一把普通长刀冲了上去,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只,但却天赋异禀、力大无比,冲上去时恰似虎入羊群,顿时将那些山贼拍得人仰马翻,晏四海一见,眼睛便是一亮:他的女儿更厉害了呢! 躲在房间中围观、见情况不妙正准备出手相助的莫羽轩看到,收回了跨出去的一只脚,“啧啧啧”几声:“这小姑娘好凶猛!招式虽然普通,威力却不小!尤其是招式转换之间,如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拘泥,她一个人,比那六个镖师加起来还厉害!”说完对比了一下自己,颇有些沮丧的道:“这小姑娘的武学天赋怕不是赶上小爷我了吧?” 洛千离斜他一眼,懒得打击他,继续将目光转向晏四海等人,同时关注着暗中引而不发的另一群人。 才安静了没多大会儿,莫羽轩又开了口:“这小姑娘心软得很啊!打了这许久,拍翻了十余个山贼,却没伤一个人,刀刃砍到山贼身上之前全都临时转成了刀背!”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的道:“我有点喜欢这小姑娘了!”又对洛千离道:“话说你真不是看上人家了?你没看上我可看上了,以后千万别跟我抢!” 沉思中的洛千离被莫羽轩绕的一愣,反应过来后脸就是一黑,想都不想抬腿就是一脚,将莫羽轩踹得撞破窗子飞了出去:“滚出去帮忙!” 外面的雨中,有晏云舒出手之后,那一群山贼刚好在此时被全数放倒,晏四海正准备叫大家一起把山贼全部捆起来,却突然发现天外飞来一物,刚要一刀劈过去,莫羽轩赶紧开口:“自己人!别动手!”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刺,自己借力一个翻身,稳稳的站住。 晏四海看清莫羽轩后收了刀,却仍是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莫羽轩见状,只得道:“你们是镖局的人吧?放心放心,我不是来劫镖的……” 听到这话,晏四海更警惕了,房中的洛千离不由捂脸:“这憨货……” 因有刚刚敲窗示警之事,晏云舒对这两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少年也多了几分信任,不过因为她也发现了隐于暗处的另一群人,知道那些人是冲着这两位来的,她又不欲多管闲事,于是赶紧上前一步,走到晏四海面前道:“爹爹,我们的事情已了,这便走吧。” 晏四海点头,上前将叫唤的最欢的山贼首领封住穴道拎起来,才转身走了两步,莫羽轩突然向前突进几步,挡在晏四海身后,同时低声提醒晏四海:“你们快走!” 晏云舒犹豫了一下,拉着晏四海快速退回野店的房间,因为她知道,隐于暗处的那些人,准备动手了,而那些人,绝不是晏四海等人能对抗的,虽然她也想投桃报李,帮一帮洛千离二人,但底线是先保护好晏四海的安全。 晏云舒刚刚带着晏四海六人回到房内,外面便铺天盖地的飞来一片箭雨,莫羽轩将手中的长枪舞成一道旋风,也只挡住了他周边丈许的范围,地上那一群被拍翻了躺着不能动的山贼便遭了无妄之灾,除了运气好躺在莫羽轩身后的三四个之外,其余的全部被扎成了刺猬,死的不能再死了。 晏云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除了不适应这视人命为草芥的残忍行为之外,还有对接下来可能被卷入麻烦这件事的焦躁。 只想了一瞬,晏云舒便做出了决定,向晏四海道:“爹爹,今晚之事怕是不能善了,我们得早做决断。” 晏四海也已经感觉到了不妥,知道在围攻他们的山贼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此设局,自己一行人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怕是已无法抽身,偏偏还是在这深山之中,南北两边出山都是百多里的距离,又下着暴雨,就算那些人不理会自己这几只小虾米,他们也难得跑出去,更何况……看那些人狠辣的做派,怕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跑…… 晏四海能想到的,秦山南也想到了,兄弟两人的脸色一起变得很难看,但是其他人却没想这么多,看到被雨水洗去了伪装露出真容的晏云舒,纷纷诧异的打起了招呼:“大小姐!真的是你!你这是好了呀?” 晏云舒便一一叫人:“秦伯伯、陆叔叔、郭叔叔、何师兄、方师兄,我是云舒,前几天落了水,昏睡了几天,醒来就好了,让大家担心啦!” 晏四海与与秦山南对视一眼,又看向晏云舒,问道:“云舒,你有什么想法?” 晏云舒便道:“住在咱们隔壁的那两个少年,便是这次被隐在暗处那些人设局围杀的对象,咱们原本有三个选择,冷眼旁观、参与围杀,或者帮助他们反杀,本来置身事外两不相帮是咱们最好的选择,毕竟那两方人咱们都不认识,更不了解,但是现在看来,那些隐于暗处的杀手出手狠辣、视人命为草芥,我们直接便没了前两种选择,而他们若是成功,我们只会被灭口。” 晏四海听完也不出声,只将眼光看向秦山南,其余人也跟晏四海一样,转眼看向他。 秦山南武功不及晏四海,但却是镖局的智囊,他做出的决定,大家都会赞成。此时被六双眼睛盯住,面临的又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一时十分紧张,难以决断,焦急之下,叹息了一声埋怨道:“总镖头,你若是在进山之前便跟咱们通个气,咱们可以选择不继续走这趟镖,此时便不必面对这般绝境……” 晏云舒挑了挑眉,心中对这秦山南的评价瞬间降了一大截。 晏四海倒是爽快的点头认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当时想着这只是云舒的一面之词,又没有什么证据,说出来也只能徒添烦恼,便没跟大家说,毕竟是几万两报酬的大生意……” 众人闻言代入想了一下,如果进山前晏四海告诉大家,说晏云舒带来消息,他们这次走的镖是个陷阱,他们便会立时返回吗?十有八九不会。 这么一想,大家情绪便平和了许多。 秦山南听罢也不再埋怨,一咬牙发狠道:“就听云舒的,帮助那两个少年!” 晏四海便将手里拎着的山贼头领往角落一扔,道:“都靠边分散开!见机行事,保护好自己再说!” 006 世有红衣真绝世 晏云舒心里却对这个看似五大三粗的爹爹再添几分欣赏,不推脱责任、勇于承担,还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合适,会安抚人心。 见大家动作迅速的找了桌子、柱子等做掩体藏好,晏云舒才补充了一句:“这一群杀手全然不是刚才那一群乌合之众的山贼能比的,所以大家尽量不要与他们正面对抗,而且——这两位少年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必不可能没有其他安排。” 晏云舒的话,让众人略安心了些,大家纷纷点头,都半蹲警惕的着看向外面,只剩那山贼首领还在“哇哇”叫唤:“你们倒是把我也藏起来啊!那些人这么凶残,我要是死了,就是你们害的!” 晏云舒皱皱眉,随手从面前的墙上扣下一块干泥土,反手弹出去,打在山贼头领的哑穴上,世界瞬间安静了。 此时雨小了许多,又一群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朝着莫羽轩半合围过来。 这一群黑衣人穿着完全一样的服装,拿着一模一样的长刀,腰间挂着统一制式的小型弩箭,行走间配合默契、无声无息,一看便知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 晏云舒默默的数了数,又是三十人……可惜这三十人,不好收拾。 那边莫羽轩稍稍向后退了几步,右手握着的长枪斜指地面,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晏云舒微叹口气,握着长刀跳出窗口,走到莫羽轩身边站定。 莫羽轩见她过来,又被下了一跳,瞪着眼睛道:“你来干什么?这不是小姑娘能玩的,赶紧走!” 晏云舒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他一眼,却不说话,莫羽轩顿时气结。 那些黑衣人却是毫不在意,他们的任务是斩杀这野店中的所有活物,连一只鸡都不会放过,更不用说人了,至于先杀谁后杀谁,那根本不需要考虑。 黑衣人当中一人率先竖起手中长刀,简短的低喝一声:“杀!”一群杀手便齐齐冲了上来,行动间配合默契,一瞬间就封死了两人的所有退路,还分出一半的人手封锁野店。 晏云舒虽然没有杀人的心思,也不习惯狠辣的出手,但她深知此时面临的都是些真正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若是自己这边输了,真的会被全部灭口,故而出手不再有所保留,更不会翻转刀背对敌,全力出手之下,那群低估了她的杀手只一个照面便有两人重伤在她的刀下。 莫羽轩见到,精神一振,长枪更是舞的虎虎生威,不但逼退了围着他的杀手,还乘机重伤了一人。 他一路紧随洛千离而来,当然知道洛千离的所有安排,只是此时却真的需要他们自己撑住,至少支撑到安排好的人手到来,否则照样鸡飞蛋打,所以突然出现个厉害的帮手,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晏云舒快速抢攻了一阵,重伤了四个杀手之后,被七八个杀手一起围攻,一时压力突增。她听到手里的长刀与对方的长刀对撞几次之后,发出的声音略有不同,便知这刀质量太差,已经支撑不住了,她当机立断,以内力震碎了破损的长刀,将碎片向杀手们激射出去,众杀手立即闪避,晏云舒借这瞬间的空档一个侧身空翻,抓起之前山贼们掉在地上的一根齐眉棍,返身又杀回来。 观战的洛千离见晏云舒齐眉棍也用得十分纯熟,不由挑了挑眉,下意识的多关注了几眼。眼见那齐眉棍在将一个杀手砸吐血之后又被五六个杀手的长刀斩成木屑,立即甩手扔出去一把长剑道:“姑娘接剑!” 晏云舒头也不回,挥手扔出手里仅剩的半尺木棍,右手往后一抓,握住飞来的剑柄,继续与那些杀手战在一处,出手仍是并不高明却十分纯熟的剑法,那普通的剑法在她手中竟然还有几分圆转如意的韵味。 洛千离不由赞叹,这小姑娘的武学天赋,比他以为的还要高! 混战多时,那杀手头领见十几人围攻莫羽轩和晏云舒二人不但拿不下对方,还被重伤了七八人,当下命令封锁野店的其余几人向晏四海一群人围去——早早埋伏在周围的杀手们,自然看到了之前山贼围攻几人的场面,也知道他们一时半会收拾不了的那个小姑娘,跟这一群人关系匪浅,更知道这一群人身手一般。 看到杀手们的动向,晏云舒不由心下一沉,她和莫羽轩能顶住十几个杀手的围攻已是不易,她此时若是分心去救晏四海等人,莫羽轩便会陷入险境,而她也必定不能在另外十数名杀手的手中救下晏四海等人。 晏云舒慌而不乱,仍稳稳的与莫羽轩一起拦住十余名杀手,而那洛千离也没有让她失望,就在杀手围上去的一瞬间,一袭红衣的绝色少年从天而降,拦在晏四海等人身前,他手握一杆赤色长枪,一枪刺出带着尖利的破空之声,只一招便逼退了围上来的八九个杀手。 恰好此时雨歇云收,那挂在天边的细细月牙儿也露出真容,散发出淡淡清辉,照在洛千离身上,给他的一袭红袍镀上一层清冷银辉,更衬得他俊雅尊贵、气度不凡,仿佛神祇降临人间。 他身后的晏四海等人,被这红衣少年绝世的风姿晃了神、迷了眼,心中不知该感叹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身手,还是该感叹他这一身清贵的气度和绝色的容颜。 洛千离却是不知道身后多了几双炽烈的眼神,只闲闲的站在那里,杀手退去,他也不追。杀手们互相看了一眼,心中确定消息上说洛千离中毒的事应该是真的,否则以他刚刚展现出来的武功,收拾他们并不是难事,而他只守不攻,显然是力有不逮,杀手们不傻,自然不会以为这洛千离是想留着他们聊天。 晏四海看了看洛千离,又看了看晏云舒,心道这少年绝顶的好看,自己的女儿也不比他差,只可惜自己没本事,既没有高深的武学教给她,也没能帮她找一个好师傅,否则自己的女儿也能如这少年一般耀眼…… 就在晏四海在心里自责的短短几个呼吸间,心下大安的晏云舒又重伤了两名杀手,那杀手头领见势不妙,干脆转变了策略,打了几个手势,杀手们自觉的分开,只留了五人与晏云舒和莫羽轩缠斗,而且是只守不攻的打法,只求缠住两人便行,剩余还能动的十五个杀手,全部杀向洛千离。 杀手能看出的事情,晏云舒自然也看出来了——洛千离那一枪威势惊人,他却只守不攻,显然是身体有恙,这十五人集中围杀洛千离,他十有八九顶不住……他再厉害,也不至于身体有恙时还比她和莫羽轩联手更强吧?晏云舒也猜到了这群杀手的目标是那洛千离,可要是他真出了事,她们就满盘皆输了。 如此想着,晏云舒提醒莫羽轩道:“过去与他汇合!” 莫羽轩闻言立即配合。 杀手们赶紧加强攻势以求阻止,可是之前十五人围杀二人还能被两人陆陆续续反杀十人,这时只留了五人缠斗能有多大用处?是以哪怕杀手洞悉了他们的想法并想办法阻止,也没有多少效果,莫羽轩和晏云舒还是稳定的向洛千离靠拢了过来。 洛千离见此,嘴角浮上一丝微笑,心道这小姑娘不止武学天赋惊人,脑子也相当的聪明,或许……真的可以考虑收为己用? 想到这里,洛千离脑中浮现出了他此行的另一个目标,那个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天才少年齐君陌。 齐君陌是晋州大儒齐静斋的长孙,父亲齐思贤是麓山书院院长,人称“齐山长”,他本人是上届科举殿试的“探花”——不过他这个探花,却与历年所有的探花都不同。 在大魏,状元代表着学富五车,仪容只要端正即可,而探花却需“饱才华、美姿容”,才华必须要有,姿容亦不可或缺,若是某届殿试前几名容貌都不甚出色,那这“探花”之名甚至会直接空悬。 上届殿试,皇帝和考官为了给齐君陌排名次还吵了半天,几位大臣认为他的文章无可比拟,必须定为状元,但皇帝不同意,他说齐君陌有如芝兰玉树、秋庭照月,他若不为探花,则无探花矣!几次争执不下,皇帝干脆下旨,一甲只选齐君陌一人,定为探花,状元和榜眼空悬! 皇帝陛下这一堪称儿戏的任性的行为,令天下哗然,也令齐君陌之名传遍天下。 当时便有人说,幸亏齐君陌是男子,又是晋州大儒齐静斋的长孙,否则皇帝陛下还不得“爱美人不爱江山”?毕竟他为了给齐君陌定这个探花之名,连状元和榜眼都空悬了…… 而那齐君陌中了那前无古人的探花之后,却谢绝了翰林院的相邀,甚至回绝了陛下给他中书舍人的安排,自己选了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县城竹溪县做了个小县令,如今已是第三年,而那竹溪县,便是晏云舒的家乡,曾经的下等县,在这齐君陌的经营下,才两年便大有改观,成了中等县。 这几年洛千离一直关注他所在的竹溪县的政绩,不得不说,确实不负盛名,但洛千离却深知,齐君陌最擅长的方面,并非治理一州一县,而且齐君陌身后的齐家,更代表着天下学子的心之所向,这一切,都是洛千离对他势在必得的原因。 007 温柔一语少年心 就在洛千离略微走神的片刻间,晏云舒和莫羽轩已到了他身旁一丈之内,杀手们增加了两人去阻止,洛千离却微笑着横扫了一枪,阻隔在中间的杀手被这一枪逼开,三人顺利汇合。 看到三人合在一处,再看看重伤和身亡的十来个杀手,那杀手头领知道任务已不可能完成,果断下令撤退,可是此时,却已由不得他,只听洛千离冷冷的说了一句“一个不留”,周围的林中便“嗖嗖嗖”的飞出来一群高手,初略一看也有十数人。 晏云舒心中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这一群人明显比那些杀手更厉害,十几个人收拾还剩下的二十来个人,赢得轻松利落,处理完以后,其中像是首领的人走到洛千离年前单膝跪地,恭敬的道:“王爷,外围已肃清,玄影卫重伤一人,轻伤三人,无人身亡。” 洛千离点点头:“不错,回去论功行赏,先下去吧。” 那人听完,行了一礼,带着刚刚出现的十几个高手,又嗖嗖嗖的飞入树林消失不见。 在场的众人只有三拔,洛千离和莫羽轩一拔、四海镖局众人一拔,侥幸逃过一劫、目前还留得性命的三个山贼算一拔,其中包含那个被晏四海拎回房中的山贼首领。 除了洛千离和莫羽轩自己,其余两拔人在听到“王爷”这个称呼时,无不目瞪口呆,就连早已猜到洛千离身份不俗的晏云舒都怔了一怔。 莫名其妙被卷入了大事,众人表情不一,但相同的是,全都心情沉重、心下慌乱——亲眼见到有人围杀当朝王爷,事后不会被灭口吧? 洛千离看了一眼四海镖局的众人,跟莫羽轩一起走到晏四海和晏云舒面前,温和的道:“在下洛千离,这是我的表弟莫羽轩,今晚无意牵连了诸位,又幸得诸位相救,离甚是感激……” 晏云舒见危机已解,此时又知道了这位少年“王爷”的身份,更不愿多事,听他如此寒暄,赶紧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剑还给他,然后拉住晏四海的胳膊摇了摇:“爹爹,我们还是走吧。” 晏四海也不愿意与官府中人扯上关系,尤其还是什么王爷,更何况眼下朝廷也是一片混乱,他一个有家有口的江湖人更不能跟他们有什么牵扯,便抱了抱拳道:“草民等并没帮上什么,不值得王爷道谢,草民等欲连夜赶路,这便告辞了,还望王爷恕罪。” 洛千离也不勉强,温和的道:“诸位倒也不必如此急迫,周围已经没有外人,此地发生的事也不会传出去,你等可以在此放心休息,天亮再出发,毕竟雨后山中寒凉,山路更是难行。” 晏云舒想了想,没再说话,一是这洛千离说的也对,山路本就难行,又是半夜,刚刚还下过大雨,二是在场的众人中她是晚辈,还因为以前在众人心中留下的痴傻印象,遇事的确不适合由她出头做主。 晏四海与秦山南对视了一眼,感受着雨后深山传来的寒意,又被洛千离劝了那一句,心中也不那么坚持了:“要不……天亮再走?” “行,那就天亮再走吧!”晏四海一锤定音:“晚间咱们顺便议一议,咱们这趟镖怎么办?是继续送,还是就此返回?” 此时见已经安全了,客栈的掌柜才带着小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了出来,看着破了的两扇窗子,也不敢要赔偿,只苦着脸道:“诸位客官,破了的窗子暂时没法修缮,还得委屈几位凑合着住一下,明日天亮了,小人再找人修缮。” 已经准备随洛千离返回房间的莫羽轩闻言,回身扔了一个足足十两的银锭子给他:“别苦着张脸,做生意不都讲究和气生财吗?打坏的东西小爷赔给你,你看这些够不够——对了,再泡壶热茶送来,若有吃食也给准备一些,小爷我饿了!” 掌柜的瞬间笑开了花:“够了够了!公子爷便是将小店再砸一遍也够了!小人这便去给公子爷烧开水!只不过小店已经没什么吃食了,只有几个冷馒头……” 莫羽轩叹了口气:“罢了!烧壶热茶来便是。” 掌柜的抬手便在一旁赔笑的小二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个没眼力见的!赶紧烧水去!” 那小二笑嘻嘻的应了,转身去了厨房。 晏四海见没什么事了,先让晏云舒和两个徒弟各自回房休息,之后才招呼秦山南、陆方林和郭麒一起,将仅剩的三个山贼拎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细细审问。 几乎没费什么劲,几个山贼就交代了个干净,知道真相的众人十分愤慨,晏四海表情更是阴沉的可怕。 秦山南拍了拍晏四海的肩膀,劝道:“总镖头想开点,云舒因祸得福,脑子清醒了,总是件好事。” 晏四海脸色稍霁:“我只是后悔,当时为何要多事,救这么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畜生回来,险些就害了我女儿一生,还要赔上咱们的镖局。” 郭麒也叹气:“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顾兰庭挺温文尔雅的,学问又好,不承想他竟是这么个玩意儿!靠着总镖头给他吃喝、供他读书走关系,还将云舒与他定亲,最后他却反来算计咱们!若不是云舒突然好了,日夜不分的赶来救咱们,咱们没准就真栽了!” 秦山南看着晏四海又黑下去的脸,皱眉道:“这镖咱们不必再跑了,带上这三个山贼回去与他对质!” 晏四海压了压火气,看了三位兄弟一眼,道:“那便这么定了,现在大家都回房休息,明日早早启程。这次的镖虽然没走成,但是各位的报酬照发,因为今晚还糟了凶险,故而酬劳翻倍。”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心情又好了一些,毕竟没有谁会不喜欢银子,一时间连刚刚经历的危险都忘了,住另一间房的陆方林和郭麒也适时起身告辞回去休息了。 坐在隔壁不远的房间内的莫羽轩,又将这边发生的事听了个一字不落,一边就着热茶吃糕点零食一边“啧啧啧”的摇头:“今年这探花选的不行啊!真想去看看这顾兰庭是怎么个人面兽心的样子……他居然还跟晏家这小姑娘订过亲?我想拧短他的脖子怎么办?” 洛千离恍若未闻,淡定的喝口茶,再吃一块糕点。 莫羽轩想了想,干脆站起身,拍开洛千离拿干果的手,将还没怎么动过的糕点和干果连盘子端起来,转身开门出去,走到晏云舒房门口敲门:“晏家小姑娘你睡了没?打了半夜的架应该饿了吧?我带了京城百福楼的糕点和干果,给你送点来垫垫肚子。这店里没什么吃的东西了,饿得睡不着……” 房中的晏云舒不由翻白眼,啥叫“打了半夜的架”?虽说好像没毛病,但她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儿呢? 虽然在心里吐槽,但她还是打开了房门,对着门外这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笑的一脸灿烂的俊朗少年道:“多谢了,不过我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你留着自己吃吧。” 此时的晏云舒仍然还是那一身少年的装束,只不过洗漱干净了,也没有再涂地黄汁,清丽娇俏的容貌令莫羽轩眼前一亮,心道“她长得果然不比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舒儿表姐差!” 听晏云舒拒绝了他的好意,莫羽轩也不恼,依旧笑容明朗的道:“诶!你这习惯真好,我就不行,饿的时候没东西吃就觉得抓心挠肝的,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晏云舒略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难道你曾被饿过很长时间?” 莫羽轩看着她睁大了越发像猫儿的大眼睛,点头道:“嗯,去年开春草原几个部落联合犯边,我跟表哥去边境打仗,打探消息时被围在了山中,有十来天,只能靠吃野菜草根过活……” 晏云舒莫名的就想起了上辈子在视频里看到的边防兵,风雪里巍然屹立,守护着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心底便又软了几分,语气也不由得温和了下来:“辛苦啦!大魏的百姓们都感谢你们的守护。” 莫羽轩完全没想到晏云舒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一时心底仿佛被什么重重的撞了一下,突然觉得在战场上那些艰辛也没那么苦了,甚至觉得……受的那些伤、流的那些血,都值得了…… 晏云舒见他微微红了眼圈,眼睛却更亮了,便知他在想什么,不由心底微微一叹,柔声道:“莫小将军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刚刚下过雨,这山中甚是寒凉。” 莫羽轩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迷迷糊糊的捧着糕点和干果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洛千离的房间,看到洛千离还在喝茶,便低低的开口道:“没想到她会说那样的话……她真的……她真的……”接连说了两个真的,却没说出后面的话,只觉得自己心底里生出来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这暖流跟父母兄弟给的关心完全不一样,却那样容易的就暖了心。 008 世外高人号九绝 莫羽轩和晏云舒的对话洛千离当然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老实说他也很意外,一个年纪轻轻的闺阁女子,却能对军人有着那样感恩的态度,说出那样的话,也难怪莫羽轩这傻小子感动成这样……只不过,洛千离不是莫羽轩,他从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凡事他都会先从最坏的角度去设想,比如——如果这小姑娘是有预谋的接近莫羽轩,才故意说这样的话呢? 就是这一份小心谨慎,帮助他自己和他们洛家渡过了许多次危机,所以……单纯和热血,有莫羽轩就够了,而他……注定要想得更多、做得更多…… 次日一大早,晏四海一行人便收拾行囊、退了房间准备上路,临出发前,晏四海特意来跟洛千离辞行,洛千离依旧温和:“晏总镖头不如稍等,与我二人一起上路?不瞒你说,我们接下来也是要去竹溪县。” 晏四海狐疑又认真的看了洛千离一眼,才道:“多谢王爷,不过草民家中有急事,现在归心似箭,只想快马加鞭赶路,只能辜负王爷的好意了。” 洛千离点头,晏四海又抱了抱拳,这才回到秦山南等人身边,然后一齐骑马离开。 看着一群人的背影消失在山石拐角处,莫羽轩才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洛千离,问道:“你为什么要邀请他们一齐上路?” 洛千离脑壳疼,他难道能说是为了帮他试探他喜欢的晏家小姑娘一家是否别有用心?这憨货总是在需要他傻的时候不合时宜的聪明。 不知道如何回答,洛千离便不回答了,回身招了招手,叫了一声:“玄风。” 接着一个一身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神色更冷的年轻男人从掩体中闪身出来,低声道:“主子。” “派人跟上去,护着点,然后查一下四海镖局和这晏家——另外,暗中护着点齐君陌,以防万一。” 玄风领命而去。 洛千离回头,看到莫羽轩变成了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不由脑壳更疼:“你既然对那晏家小姑娘上了心,我不得帮你打探清楚?” 莫羽轩却是不信:“就这?你真不是看上了晏家小姑娘的身手、天赋和聪明?你真没打算算计她?” 洛千离没好气的道:“如果人家能看上你,还用得着我算计吗?” 莫羽轩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也是……不过你可别乱来,我只是看她比较顺眼,你可别吓到人家。” 洛千离冷笑,就你丫昨晚那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敢说没动心?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二傻子。 如此想着,洛千离鄙视的瞥了莫羽轩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因夜里的大雨,山路难行,是以晏四海一行人午时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好在太阳慢慢升高,路面逐渐干爽,想必下午便能加快速度,天黑前也能出山。晏四海抬头看看已近天中的太阳,拉停了马,回身道:“此处略开阔,咱们便在此稍事休息,吃点东西再赶路。” 众人闻言一齐下马,往路边树下走去,放了缰绳任由马儿自去吃草。 晏四海的大徒弟何钺和二徒弟方龙兴两人勤快的拿了干粮和水壶一一送到几位长辈跟前,晏云舒也拿了一张饼,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干啃。 晏四海看着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娇软女儿如今跟在自己身边一起风餐露宿,心里既骄傲又心疼,十分的不是滋味,便拿了一只早上灌满水的竹筒送过去,柔声道:“云舒,这干粮你可吃得惯?” 晏云舒甜甜一笑,略带俏皮的道:“无碍的,爹爹放心,女儿吃得惯。” 本就是个女儿奴的晏四海第一次看到女儿如此灵动俏皮又乖巧可爱的表情,一颗老父亲的心瞬间软成一团,只觉得女儿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要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偏在这充满温情的时候,传来一个破坏氛围的声音:“啧啧!这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吧?当老子的普普通通,生个女儿却是万里挑一。”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两三丈外的石壁之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青衣道人。 那道人身量颇高,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背上背着一把桃木剑,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束在头顶,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道士装扮,他的五官也算不上十分出彩,却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尤其是那双眼睛,温和而明亮,深邃又淡然,仿佛融进了世间万物、人间烟火,以及璀璨星空。 众人惊异是惊异,却生不出什么敌意,这道人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气质,尤其是晏四海,听到对方夸奖自己的女儿“万里挑一”,一时间开心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根:“这位道长真有眼光!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了这个宝贝女儿!” 青衣道人笑笑,表情温和的看向晏云舒:“小姑娘,老道还缺个小徒弟,你便给老道做小徒弟如何?” 众人闻言表情都是一言难尽,还有这样收徒弟的?真是活久见! 晏云舒也全然没想到这才只见了第一面的道人居然会提出收徒这种要求,也很是诧异,想了想还是认真的回道:“道长前辈,晚辈痴傻了十六年,如今才清醒,过去的十六年,白白承了父母恩却从未有过回报,晚辈想往后的日子就守在父母膝下,好好孝顺父母。”言下之意自是不愿意因拜师而离家远走。 晏四海闻言红了眼眶,青衣道人也点头轻叹:“老道我孤苦半生、飘零半生,虽学了一身的本事,却终是没能过好日子,如今也是老了,疲累的紧,就想找一个地方长住,再收一个徒弟给我养老……小姑娘既然有如此孝心,不若老道我就住你们家,你做老道的徒弟,老道教你本事,你也给老道养养老?” 众人听到这话,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收徒弟收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少见了…… 晏云舒也很惊讶,认真的看向那青衣道人,却连他的实际年龄都看不出来,看他容貌只似三四十岁,一身淡然平和的气度又似五六十岁,那双盛满了人间烟火和璀璨星空的眼睛却似已耄耋之年。 看了好大一会儿,晏云舒也只在他那依然清澈明亮的眼中,看到了温和淡然,便犹犹豫豫的看向晏四海:“爹爹?” 晏四海也很犹豫,因为哪怕他有多年行走江湖、阅人无数的经验,也全然看不透这青衣道人,虽然感觉这道人没有恶意,还是个有大本事的,但人品什么的,真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他倒很愿意自己女儿有个厉害的师傅,也不介意家里多养个人,但是很担心再带回家一个顾兰庭那样的白眼狼,毕竟师傅这个身份特殊,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似只定了个亲的准女婿那般好处理。 见女儿和那道人都看着他,晏四海犹犹豫豫的问道:“敢问道长名讳法号?” 青衣道人轻叹:“名字么,多年不用早已忘了,世人大约也没谁知道,老道道号‘太朴’,不过这道号应该也少有人知,倒是江湖中的朋友给老道取了个外号,叫做‘九绝’,应该知道的人更多些。” “九绝?九绝道人?”晏四海低声念了两边,然后和除了晏云舒之外的其他人一起,石化了。 “九绝道人”是如今道门里最高的高人,江湖里传唱了近三十年而不衰的传奇!传说他武功、轻功、堪舆、炼丹、纵横、琴、棋、书、画,这九项样样绝顶,所以号称九绝道人,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九绝道人稍微透露点想要收徒的消息,前来拜师的人,就能把一个竹溪县挤破! 晏四海激动的心“怦怦”直跳,深吸一口气抱拳施礼:“晚辈晏四海,见过九绝前辈!” 秦山南、陆方林和郭麒听到,也赶紧抱拳行礼,何钺与方龙兴紧随其后。 九绝道人轻轻摆了摆手:“客气什么,老道与这小姑娘有缘,特意赶来收徒——小姑娘,你可愿拜老道为师?” 晏四海紧张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按着女儿的脑袋拜师,目光急切的看向女儿,晏云舒看到晏四海的目光,便知晏四海的意思,略微犹豫一下,又问了一句:“我若是拜师,真的不必离家远走?” 九绝道人也认真的回答:“不必,老道从不说假话。” 听到九绝道人如此认真的回答,晏云舒也不墨迹了:“那晚辈愿意拜前辈为师,师傅,请受徒儿一拜,此处简陋,备不得敬师茶,还请师傅勿怪,回到家中再补上。” 九绝道人开心的抚掌,上前一步扶起晏云舒,笑道:“不必不必,我道门收徒,讲的全是一个缘分,其他的都不必在意,等将来有机会回了道观给你挂个名、补个度牒便是。” 关乎江湖人一辈子的拜师大事,就这么草率的定下来了,可因为对方是九绝道人,所以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若说真有点什么,那就是暗地里撮牙花子的羡慕嫉妒,众人看向晏云舒和晏四海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敬畏……晏家,再不是以前的那个晏家了! 009 脱胎换骨再还家 “你是说,九绝道人现身,还收了晏家那小姑娘做徒弟?” 听到回来的玄风讲完,洛千离少有的露出了意外又惊讶的表情。 玄风确定的点头:“是的,九绝前辈怎么出现的,我们完全没感觉到,就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那个时候我们距离晏家一行人约二十丈,正好是能听到他们对话又能不被他们发现的距离……不过九绝前辈……他必然是知晓的,可从头到尾他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莫羽轩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会发光一般,那兴奋的样子倒像是九绝道人收的徒弟是他:“九绝前辈真有眼光!那晏家小姑娘就是跟旁人不一样!” 洛千离看他一眼,懒得说话,微微低头沉思了一瞬,吩咐道:“既如此,我们便延迟一天出发,明日一早再走,先去竹溪见齐君陌,然后继续去往神医谷。” 返回竹溪县的路上,九绝道人不让晏云舒骑马,非但不能骑马,还要其他人骑马疾驰,叫晏云舒靠自己的轻功跟上。 之前来的时候,晏云舒便是靠着自己的双腿或飞跑或步行一路赶来的,不过那个时候速度她自己控制,觉得累了便休息一下,可此时却是不行了,不但不能随意休息,还得努力跟上纵马飞奔的晏四海等人,生生累瘫了好几次。 晏四海虽然心疼女儿,却从不故意降低速度给女儿放水,因为他是江湖人,深知这世间弱肉强食的法则,他希望女儿成为强者,况且女儿难得遇上名师,他更是配合的不得了,只要九绝道人没叫停下他就铆足了劲儿跑,仿佛跟在他后面汗流如注、气喘如牛的小姑娘是他的仇人……而一旦九绝道人让停下休息,他立即下马,给女儿送水送吃的,心疼的不得了。 九绝道人也没有骑马,同样施展轻功陪在晏云舒旁边,不过相比晏云舒一板一眼的纵跃腾挪,九绝道人悠闲的仿佛闲庭信步,明明看他只是不疾不徐的迈步,却偏偏能一步不落的跟在奔跑的马儿后面。 晏云舒一路疾驰,九绝道人就一路指点,从身法、步法到呼吸、内息等等一一细细讲解,两人一个教的细致一个学的认真,学习成就肉眼可见,到了后来,成了晏云舒和九绝道人在前面飞速闪过,晏四海等人骑着马在后面拼命追赶。 九绝道人传授晏云舒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众人,胆大的何钺与方龙兴因为是晚辈,还大着胆子学着晏云舒的样子弃了马施展轻功奔驰,可事实证明,天赋和悟性这个东西,真的强求不来,同样的学、一般的练,晏云舒一日千里,何钺和方龙兴……虽说进步也很大,但是有晏云舒做了对比,便显得犹如龟爬。 就在这般一边学习一边赶路的行进之下,原本四天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才两天就到了竹溪县外。 看到城门的时候,晏四海十分意外:“竟只花了两天便赶回来了……” 秦山南等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们虽是骑马,却也难得休息,偏偏累了还不敢提,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咬牙跟上。 九绝道人脸上仍是挂着温和的笑意,招呼晏云舒道:“徒儿,停下歇歇吧。” 晏云舒跑得小脸红润、身心舒畅,只两日,她竟然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无论是轻功步法,还是内息运行,已全然不同往日。听到师傅吩咐,她喜滋滋的应了一声,停下身来。 九绝道人十分满意,却将目光看向晏四海:“你很不错,将她教得很好,基础非常扎实,如今稍加点拨便能厚积薄发、一日千里。” 晏四海没想到当世顶尖的高人竟然会夸他,有点受宠若惊,想谦虚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抓着脑袋傻乐。 九绝道人也不在意,转头跟晏云舒道:“徒儿,镜湖南岸山脚处有一座道观,为师便在道观落脚,明日去找你二师兄君陌,同他一起来见我。” 晏云舒瞪大了眼睛:“师傅,你说的君陌,莫不是我们竹溪县的县令齐大人?” 九绝道人点头,晏云舒眼睛瞪得更大:“听说齐大人是上一届春闱的探花,皇帝为了给他定这探花之名还空悬了状元和榜眼,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聪明人,他竟然是我的二师兄?” 九绝道人微微摇头:“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言之太过!略有点小聪明罢了。” 晏云舒笑道:“能被师傅夸赞‘有点小聪明’,那必是非常聪明了!对了,那我大师兄呢?” “你大师兄啊!是个只爱炼丹、满世界乱跑的野道人,想见他可不容易……不过他若是听说老道又收了个小徒弟,必定会赶来的。” 晏云舒便笑笑不再多问,转而言道:“师傅……镜湖南岸那个道观徒儿去过,香火不旺,还有些破败,师傅不如先跟徒儿回家,徒儿将来给您在镜湖那湖心岛上建一座出尘绝俗的道观,嗯……湖心岛取名‘浣尘岛’,道观便叫做‘洗心观’如何?” 九绝道人“哈哈”大笑:“随你回家便不必了,不过洗心观可要快点建,为师等着住呢!”说完又加了一句“行了,你们回吧,明日再来见为师”便转身向西行去。 目送九绝道人离开,晏云舒表情沉静下来,晏四海看了一眼一路带回来的三个山贼,沉声道:“走吧,回去找顾兰庭那个畜生好好算算账。” 晏云舒道:“爹爹,您和三位叔伯两位师兄慢点,女儿先行一步,回去跟娘亲和大弟知会一声,他们在家等待,必定十分心焦。” 晏四海点头,晏云舒便独自离开,先一步赶回去了。 晏云清才从角门进了后院,便收起脸上悲伤沉郁的表情,沿着抄手游廊经过自己住的西厢直接去了正房花厅,姚素梅正在花厅中端坐,表情沉稳,手边案上放着一杯茶,一口没喝却早已凉透。 见晏云清进门来,立即起身问道:“云清,如何?” 晏云清抬起凉茶喝了一口才道:“娘亲放心,顾兰庭今日并未亲自前来,只派了他的老仆过来传话,说顾兰庭因要参加谢师宴、同窗宴耽搁了几天,明日才能到,让他先回来报喜。” 姚素梅接过晏云清手中的凉茶,换了杯热的递给他:“你身体不好,别喝凉茶——”然后才道:“算下来你姐姐才走了四天,若是顺利,回来时再赶一赶路,明日便也能到家了。” 晏云清点头,忽然冷笑道:“那老仆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姐姐的情况,估计是他们明明觉得姐姐必死,而我们家却一直没办丧事,他们心里不安了。” 姚素梅气得心口钝痛,抬手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才问道:“你怎么回的?” “我没直说,只给他摆了一副伤心沉郁的表情,便糊弄过去了,估计他回去会跟顾兰庭说姐姐‘必定凶多吉少’吧!” 躲在几条巷子外一处隐蔽小院中的顾兰庭听着老仆说“那晏云舒必定凶多吉少,主子不必担心”时,莫名其妙的感到后颈一凉,回头看了看半开着的窗子,赶紧过去将其关上。 姚素梅眼中情绪变了几变,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我们只是普通的小门小户,即给不了顾兰庭滔天权势,也给不了他家财万贯,他一朝高中想要毁约去攀高枝,我都能理解,可他还要害死你姐姐是为什么?虽然他们只有一个婚约,可你姐姐若死了,他将来娶妻也算续弦,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姐愿意做续弦?他害人便罢了,为何连自己一起害了呢?” 晏云清冷笑一声,问道:“娘,你可知爹爹这次走镖,送的是何物?价值几何?” 姚素梅怔了一怔,答道:“你爹爹说,送的是一位荣归养老的大官曾经得的先皇御赐之物,因家中后人也在朝为官,近期惹了圣怒被关押在天牢,便想拿此物去面圣求个恩典……至于价值,只说价值连城,不可估量,此次以十万两银钱估价,若是平安送到,酬银给三万两,预付一万两,其余两万两交货时付清,若是丢失,不但要返还预付的一万两,还要赔偿十万两……” 晏云清继续冷笑:“那娘亲可知我晏家所有家产,若算作银钱,价值几何?” 姚素梅略微一算,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所有的家产,包括晏家宅院、四海镖局,全部算在一起,折成银钱,大约就十万两上下……这……他这是……他这是……” 晏云清眼中浮上一层与年龄不相称的森冷:“勾结山贼劫镖杀人,害死姐姐甩脱麻烦,再以丢失镖物来向我孤儿寡母索赔……他根本就是想将我晏家彻底毁掉永结后患!害他自己?娘亲把他想得太善良了!” 010 齐家公子世无双 晏云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晏云舒刚好飞身进了院内,听到这话,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狠毒的人,她不是没见过,但都在电影电视里,生活里见到的最狠毒的一个,也就是上辈子爱上的那个人渣了,骗了她近百万,然后销声匿迹,害她瞬间背上百万负债,被几家银行同时起诉,一时间焦头烂额,生活无所依仗,而那人渣明明有能力还她钱却冷眼旁观,仗着晏云舒给他那些钱的时候没有收任何凭据,来了个不闻不问,任由她水深火热的挣扎,被逼得最狠的时候她真的恨不得一了百了、人死债消……后来好不容易协商缓和了债务,她才腾出手来跟渣男打官司,因为给出去的钱没有任何凭证,她那段时间都在拼命找证据,没想到刚刚有点进展,却在下楼时一脚踩空滚下楼梯,陷入漫长的梦境,一睁眼就成了这个时空的晏云舒…… 她以为像那个人渣那样狠毒的人,应该已经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极致了,没想到还有像顾兰庭这样,踏踏实实的将恩人兼准岳父一家的家产和所有人的性命都算计得干干净净的!就连陈世美那个中了状元就杀妻灭子攀高枝的经典白眼狼,也没说要算计完老丈人一家啊! 如此想着,她的心里居然冒出来几分庆幸和后怕,若是她没有穿越过来,晏家……便真的凶多吉少了吧! 姚素梅大约是被儿子这番话惊到了,一时没有言语,花厅中便安静了下来。晏云舒只在心底感叹了一下,便抬腿走进了花厅,脸上也浮起了笑意:“娘、大弟,我回来了~” 脸色煞白的姚素梅看到晏云舒,这才缓过神来,赶紧拉起女儿的手,问道:“怎生回来的如此之快?追上你爹爹没?” “追上了,大家都安全回来了,我脚程快,特意提前一步赶回来给你和大弟报个信儿,爹爹晚上便能到家,娘你就放心吧!” 姚素梅这才放下心来,心神一松,才有力气后怕,想到儿子刚才说的那些话,再想到女儿险些被人害死,还好险死还生、脑子也变得清楚了,否则……姚素梅越想越怕,忍不住抱着女儿“呜呜”的哭了起来。 晏云舒完全理解姚素梅在害怕什么,自己何尝不是一阵阵的后怕呢?于是轻轻揽着姚素梅的肩膀,一边轻拍一边道:“娘,没事了,以后谁也别想算计咱们家和咱们家的任何人!娘,女儿这一趟出去,还拜了一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师傅,女儿一定好好学武,做一个绝顶的高手,让谁也不敢欺负咱们!” 姚素梅哭了一阵,心底总算松快了一些,又拉着晏云舒问了这一路上的细节,晏云舒轻描淡写的说着经过,尽量捡一些轻松有趣的讲,姚素梅还是一边听一边心疼女儿吃苦了。 聊完了这一路的经历,时间也到了傍晚,姚素梅吩咐女儿和儿子回去休息,她则去了厨房,说要多准备些饭菜,待晏四海回来才好吃晚饭。 竹溪县不但小,还多丘陵多山石多竹木,少有平整的田地,所以粮食产量一直都很低,这就直接导致了竹溪县的百姓很穷,每年的人口增长、税收都很低,但齐君陌却能另辟蹊径、因地制宜,带领百姓在丘陵上种植果木和中药、发展手工等等,才第二年就让百姓收入倍增,第三年便被提升为中等县。 晏云舒之前虽然痴傻,但是对于这位县令大人的事迹还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因为心思全在那顾兰庭身上,其他的事再便也入不了她的眼和心。 这般的痴傻,在生活上不是什么好事,但在学武上却能令她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以致在短短十几年里将那些普普通通的武功招式学得炉火纯青,如今一朝开悟,再有高人略加点拨便水到渠成、一飞冲天。 昨晚晏四海到家后,一家人少不得商量了许久如何应对今日与顾兰庭交锋之事,商量到最后,晏云舒成了那个一点事儿都没有、甚至连面的不必露的人。想着文有晏云清、武有晏四海及一干镖局叔伯师兄,还有人证物证在手,也确实不需要她干啥,晏云舒便一大早就出了门,前去拜访传说中的“第一聪明人”,对于这个闻名天下的二师兄,她的兴趣可比虐顾兰庭要大得多。 晏云舒今日换回了女装,一身浅碧色的上装搭着月白色的裙衫,再束上孔雀蓝的腰带,越发显得她纤腰楚楚、双腿修长,再配上几条金橙色的丝绦和裙幅,于干净清爽之中又透出几分明朗活泼。 春草那小丫头性格虽然毛毛糙糙,但梳头的手艺却十分不错,今日给晏云舒梳了一个双环髻,扎着和衣衫同色系的丝带,衬着她精致的五官、细嫩白皙的皮肤和水灵灵清亮亮的大眼睛,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晏云舒自小就生的好,只可惜以前的痴傻让她有如明珠蒙尘,如今头脑清明了,眼睛也有了灵气,整个人便如明珠重放光彩,耀眼得紧。 晏云舒一路往城中的县衙走去,遇见认识的街坊邻居便都笑盈盈的打招呼,也不管别人那即惊艳又诧异的表情,只脚步轻盈的走着。 城中道路虽不宽,但很干净,各种商铺井然有序,就这两个方面,便能体现出齐君陌出色的治理能力,更不用说他只用了两年就让下等县升为中等县这般变法术一般的本事了! 递上拜帖之后,晏云舒被客气的请到了偏厅喝茶等候,没多久,穿着一身白色儒衫、长身玉立、儒雅温润的齐君陌便进了门来,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晏云舒竟然有些理解三年前皇帝陛下为了让齐君陌做探花宁愿空悬状元和榜眼的想法了。 实在是这齐君陌太出色了!他真的会给人一种风光霁月的感觉,看到齐君陌才相信世上真的有人配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 在此之前,晏云舒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两个人,当属洛千离和莫羽轩,尤其是洛千离,俊美得近乎妖孽,而齐君陌则完全不输于他,洛千离似赤焰浓烈,齐君陌则如秋月高洁,三年前皇帝陛下形容他“如芝兰玉树、秋庭照月”那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晏云舒一边在心里赞叹,一边起身,大大方方的行礼:“云舒见过二师兄,师傅让我今日来寻你,然后一起去见他。” 齐君陌也是目光温和的打量她一眼,然后眼带笑意道:“原来你便是师傅新收的小徒弟,咱俩也算是老熟人了。” 晏云舒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年前见到齐君陌时拿他和顾兰庭比,还处处贬低齐君陌、吹捧顾兰庭的糗事,瞬间想捂脸,不过她上辈子好歹也是混迹职场的半个精英,反应极快的叹了口气:“让师兄见笑了,云舒痴傻十六年,唯一的好处便是一门心思的将武功打好了基础,其他的……全都一言难尽啊!” 齐君陌见她如此应对,心中颇为惊讶,之前的晏云舒有多痴傻,大半个竹溪县的百姓都知道,如今一朝开悟,竟是聪慧至此,不动声色的便化解了自己的试探,言语间没有自卑、没有回避,既不让自己吃亏,又不让旁人尴尬,还能恰到好处的勾起旁人的同情怜悯之心,果然……师傅的眼光从不会让人失望。 一念及此,齐君陌的笑意更加温和亲近,抬手招呼晏云舒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了,才继续道:“小师妹,师傅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晏云舒点头:“那自然是很好啦!我昨日请师傅暂时住到我家去,师傅不肯,去了城西镜湖南岸山脚的道观落脚,临行时让我今日来寻你。” 齐君陌便叹息了一声:“我也是好多年没见到师傅了!不光是师傅,大师兄也是难得见到——”说到这里忽然话音一转:“小师妹如今大好了,怎不先在家处理顾兰庭之事?” 晏云舒浑不在意的摆摆手:“那点小事,用不上我。”其实她自己也挺奇怪,刚刚醒来那日,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可是对那顾兰庭恨得咬牙切齿,怎么才去救了一趟父亲,回来便如此淡然了呢? 齐君陌见她是真的毫不在意,便又笑了笑,起身道:“既如此,那咱们便出发去拜见师傅吧,那道观虽然香火不行,但里面的厨子做饭可是一绝,咱们此时过去,还能赶得上蹭一顿午饭。” 晏云舒微愕,没想到名满天下的第一聪明人竟也如此的接地气,想了想,一边起身随他往外走一边道:“师兄,有件事还需你帮忙。” “何事?” “我昨日在师傅面前夸下海口,说将来在镜湖湖心的岛上给师傅建一座清幽绝尘的道观,只靠我自己的话,需要的时间会有点久,有师兄帮忙,便能快许多,师傅说了,让我快点建,他等着住呢!” 齐君陌闻言眼睛却是微微一亮:“师傅真这么说了?” 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干脆的点了头:“好,此事师兄应下了,需要师兄如何帮忙?你且说来听听。”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府衙大门,晏云舒意思性的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坐稳后才道:“师兄,现在我心里只有一些初略的轮廓和模糊的想法,具体怎么搞,师兄还得等等,我做一个详细的计划出来。” 011 强势虐渣除婚约 顾兰庭进到晏家别院前院的正房厅堂时,第一眼便看到居中正襟危坐的晏四海,然后是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秦山南、陆方林和郭麒,晏四海身后还侍立着晏云清、何钺和方龙兴三个晚辈,除此之外还有三个被绑起来的陌生男人站在一侧。 看到原本不该出现的人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了这里,顾兰庭脸色微不可查的一变,却仍维持着温润的假笑、加上一点虚假的喜悦上前拱手行礼:“小胥见过岳父大人。” 倒是看到那山贼头领的老仆脸色大变,缩在顾兰庭身后,轻轻的拽了拽顾兰庭的袍袖。 晏四海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只一抬脚就把顾兰庭踢翻在地,冷冷的道:“事到如今,顾大探花也不必费心演戏了,你不嫌累我看着都累。” 还想假装的顾兰庭闻言,恢复了一贯温润的假笑,拍拍袍袖站起身来,淡然道:“晏总镖头何意?” “你做了什么、有什么打算,想必不用我来告诉你,或者……让这位梁寨主跟你的家仆再好好聊聊?” 听到这话,再想到刚才老仆扯他袍袖的小动作,顾兰庭便知这三个被绑起来的人是他家老仆联系的山贼,这是连寨主都被抓回来了?难怪一直没收到他们传来得手的消息…… 既然连人都被抓回来了,那他更没了掩饰的必要,干脆背起双手做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清高姿态:“既如此,晏总镖头意欲何为?” 晏四海气得肝疼,只觉一口怒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从见到顾兰庭那日之后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闪过。 三年前一次走镖结束,他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一个清秀文雅的书生被山贼打劫,他便顺手救了下来,知道这书生想要到曲州府,正好顺路,他又一路护着带了回来。同行一路后知道这书生名叫顾兰庭,家人在一场事故中都没了,他因刚好在外参加科考逃过一劫,等到放了榜,得知自己中了秀才回去报喜时才知道家人已经都没了,伤心之下他变卖了所有家产自己出来游学,没什么固定的去处,此番被山贼打劫,失了所有财物,已是无所依靠。晏四海怜他才华、叹他遭遇,便说自己经营着一家小镖局,若是他不嫌弃,可以到自己的镖局做个账房,每月付他十两月银,待他有去处之后随时可以离开。 当时的顾兰庭表现得感激涕零,说晏四海先于山贼手中救他性命,后于绝境之中予他生路,可谓他顾兰庭的再生父母,然后便心安理得的留在四海镖局做了基本没什么事的账房先生。 那个时候,晏云舒仍然痴傻单纯,唯一的爱好便是学武,每天都要去前院的演武场练武,便看到了刚刚住进来的顾兰庭,不知为何就心心念念的惦记上了,回去便跟晏四海和姚素梅说,要顾兰庭做相公。 当时她这话把晏四海和姚素梅惊了个半死。 晏四海虽然觉得顾兰庭有才华、长得也不错,性格还很温和,除此之外因为自家女儿痴傻单纯,也有要招上门女婿的想法,可却从没想过要招顾兰庭。一来自家开的是镖局,晏云舒的夫婿需得是习武之人,最好是从晏四海的徒弟中挑一个,二来顾兰庭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他将来不出意外是要考举人考进士然后做官的,他从不认为“四海镖局”这个小庙能留得住他——可经不住傻女儿一缠二磨的天天念叨,仔细想想又觉得顾兰庭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若能做他家的上门女婿也不错,便挑了个时机向顾兰庭透了个口风,没想到顾兰庭答应的极其爽快,他说:“舒儿纯真可爱,她若心悦小生,那是小生前世修来的福分,小生求之不得,只是小生一无所有,怕委屈了舒儿。” 可这些理由在晏四海和姚素梅的眼中算什么问题?是以不久之后,便给他二人定了亲,商定只待顾兰庭参加了三年后的科考,无论考不考得中,都给二人完婚——那一年,顾兰庭十九岁,晏云舒十三岁,晏云清才九岁。 从此之后顾兰庭便更加安心的住在晏家,日日用功苦读,偶尔出去拜访名宿、与其他学子交流,都有林四海安排镖师护送,并提供所有银钱。 三年了。 整整三年,顾兰庭占着晏家女婿的名头,吃的、住的、花的、用的、买书的、访友的、上京赶考投拜帖、走门路的……全都是晏家供给的,前前后后花了不下万两。 即使晏家如此对他,他还是利用账房先生的便利,以及晏家人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完全摸清了晏家的全部家产,最后用这份信任,安排了最彻底、最狠毒的算计。 汝何以为人也! 可能怒到了极致就是平静,气到了极致就是平淡。 晏四海此时便即平静又平淡。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庆幸,幸亏女儿无恙,幸亏一切还来得及。 想到晏云舒,晏四海的心情更加平静,甚至还有点开心,开口时语气便多了几分轻快:“顾大探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用不着我一个粗人跟你探讨什么叫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背信弃义,我只有三个条件,你若同意,咱们便从此重归陌路,你滚你的蛋,我只当从未见过你。” 顾兰庭被晏四海一连串的词骂的脸色发青,毕竟不要脸的事能做,却不能被人拿出来摊开来说……不过顾兰庭毕竟是顾兰庭,够狠毒,脸皮也够厚,这时仍然端得住架子,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气度,看了一眼被绑在一旁的几个山贼,心里一边猜测晏四海会怎样狮子大开口,一边衡量若是自己不同意他们又会怎么办,然后开口问道:“哪三个条件?” “第一,你与我儿云舒的婚约作罢,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顾兰庭一愣,难道晏云舒没事?心下更多了几分忧虑,但事已至此,这个条件对他来说也完全没有影响,况且他以后也不需要这门亲事,便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可以。” “第二,此次走镖预付的一万两镖银不退还,护送的镖物不退还。” 顾兰庭一听几乎炸了毛,压抑着火气道:“这个条件,恕顾某无法同意!” 晏四海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姿态放松,表情冷淡:“哦?那就是说你更愿意晏某将此物交给县令齐大人处理?” 顾兰庭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不甘,沉声问道:“那你得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晏四海咧嘴一笑,“我特娘的还没想好。” 顾兰庭心口一堵:“晏总镖头这是在耍顾某?” 晏四海嗤笑一声,十分不屑:“耍你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逗狗。” 顾兰庭彻底黑了脸:“晏总镖头,须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难保你将来不会求到顾某头上。” “像你这种白眼狼,晏某还真不敢‘求你’——”晏四海说罢,回头叫晏云清:“奉上笔墨,请顾大探花签字画押吧。” 晏云清还没来得及上前,顾兰庭已忍着火气,急急抬手道:“且慢!晏总镖头狮子大开口,顾某都应下了,那是不是也该顾某提个条件?” 晏四海斜睨他一眼:“你想要这三个山贼和他们手里的证据?你觉得我会同意?” 顾兰庭郁闷的想要吐血,在心里骂了一句有辱斯文的话,不明白一直憨傻得并不比那晏云舒强多少的晏四海怎么变得这么精明了,可证据在别人手里,他不得不低头,只得继续争取:“晏总镖头,你的两个条件我都同意了,你留下这三个山贼与你毫无用处,若是将他们给我,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答应你的第三个条件,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兑现。” 晏四海冷笑:“即便是要将他们三人交出去,我也是交给齐大人,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我懒得跟你多废话,就刚刚那两个条件,你同意就赶紧签字画押滚蛋,不同意我就带着这三个山贼去见齐大人,别跟我提什么狗屁条件——想必顾大探花也不愿意刚刚碰到富贵和权势的门槛就半路夭折吧?” 顾兰庭还真不愿意。 此时他的心里即后悔又疑惑,后悔的是自己还是不够细心谨慎、太过自信,给了他们逃脱的机会,疑惑的是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是怎么搞到满盘皆输的? 他想不明白的事,自然不会有人给他解惑,只得憋屈的拿起晏云清送上的毛笔,咬着牙签了字画了押。 012 师徒聚首说玄真 从西城门出城,再走约半个时辰,就能到镜湖边。 镜湖不算太大,没有烟波浩渺、水色空濛的意境,但完全对得起它的名字。 湖泊占地面积大约有四千多亩,水质清澈透亮,水面平滑如镜,西边紧挨着麒麟山,湖中央有一个大约一百多亩的湖心岛,岛上树木葱茏,尤其多青竹。 如今是四月末,水面要比夏季低一些,水质也更清澈,倒映着麒麟山和湖心岛的一片葱茏,再加上沿岸青绿的草木以及各色野花,风景确实非常不错,也难怪这镜湖即使偏僻清冷,还是吸引了许多爱好风雅的文人雅士前来游玩。 马车沿着镜湖湖岸往南侧向西边转过去,晏云舒一路上都将脑袋伸出车窗,盯着那湖心岛发呆,齐君陌也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妹,这都看了一路了还没看够吗?” 晏云舒严肃的道:“没看够,等师兄把它卖给我以后,我再上去好好看。” 齐君陌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十分好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好,师兄明天就让人来丈量。” 晏云舒被他宠溺的表情和动作暖到了,心道:“被如此出色的暖男兄长宠溺,这种感觉不错呀!” 很奇怪上辈子对着撑死了只是顾兰庭那外貌水准的渣男都爱得不管不顾、这辈子对顾兰庭这货也惦记到心心念念的晏云舒,此时对着齐君陌这堪称人间极致的极品美男,反而没有生出一丝旖旎的想法,是个什么情况?之前见到同样出色风格却完全不同的洛千离和莫羽轩也是,没有半点多余的想法,真的是…… 齐君陌见她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晏云舒便很认真的回道:“云舒在想,云舒若是有兄长,必定就是师兄这样的。” 齐君陌笑得更暖:“师兄也是兄长。” 晏云舒也笑,心里却深深感叹:我能说美貌使我自信吗?若只是上辈子那颜值,哪儿有什么底气在这种档次的男神面前唧唧呱呱?所以……上辈子对那渣男那般深爱,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长得比自己好看许多,所以除了感动于他的甜言蜜语之外,还有颜值差距带来的自卑和……感恩?? 晏云舒觉得,自己在隔了不知道多少个时空之外的这个世界、拥有了几乎是顶尖颜值之后,才算是明白了上辈子悲剧的根源。 原来老祖宗传下来的“门当户对”才是婚姻感情中的至理名言,不仅要家世、背景、经济状况、教育水平等等“门当户对”,连颜值都最好“门当户对”,因为只有势均力敌的实力、颜值和能力,才有互相平等对待的心理基础,而真真正正的把对方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对待,才不会把对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而后视而不见,也不会把对方的付出当做恩赐而感激涕零,任何不对等的心态,都是婚姻中的隐患。 在晏云舒的感慨中,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下了马车,眼前便是一座十分老旧的道观。上了台阶进得大门便是三清雕像,左右两侧绕行过去,出了后门便是一个小院,院中有一株梨树。 九绝道人此时便在这小院中梨树下的桌子旁坐着,等着即是厨子上菜。 厨子名叫桑清,也是观中唯一的道士,在晏云清的记忆里,这桑清道长自她幼时便在这道观里了。 进了后院,晏云舒便跟在齐君陌身后一起拜见师傅,九绝道人笑呵呵的让两人坐下:“就知道你们会掐着点儿来蹭饭,都准备好了,来坐吧。” 两人一起入座,接着便见看起来已经四十来岁的中年清瘦道人桑清一道接一道的上菜,都是些青菜豆腐之类的家常小菜,唯一的一个肉菜,是一碗看起来油亮糯红的红烧肉。 上完了菜,九绝道人叫桑清道:“来坐吧,一起吃。” 桑清道人便微笑着应道:“是,师伯。” 晏云舒惊讶的看着桑清道人,没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的同门师兄。 九绝道人看着两个徒弟,表情十分欣慰:“为师这一身本事,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齐君陌惭愧的道:“都怪弟子无能……” 晏云舒不明所以,目瞪口呆的看着齐君陌,他这种被称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天才都“无能”,那她算啥? 看着她夸张的表情,齐君陌忍不住又笑,问道:“师妹可知师傅为何被称作‘九绝道人’?” 晏云舒微微皱眉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摇头:“不知道呀!” 齐君陌便道:“咱们的师门叫做‘玄真’,原本只是道门里并不出名的一支,不过历史悠久,师傅是咱们玄真教派的第十七代掌门,道号‘抱朴’,‘九绝’是江湖中的朋友给师傅取的外号,因为师傅武功、轻功、堪舆、炼丹、纵横、琴、棋、书、画这九项样样绝顶——大师兄继承了师傅堪舆和炼丹的本事,我继承了师傅纵横、琴、棋、书、画这几样本事,唯独师傅的武功和轻功,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人继承……实在是大师兄和我都不善此道,没有那般练武的资质……” 晏云舒用疑惑的目光将齐君陌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十分不相信的道:“师兄虽然看起来是个风度翩翩的书生,但武功应该比云舒强得多吧?这还叫‘不善此道’?师兄搁这儿埋汰我呢!” 齐君陌失笑:“师妹有所不知,师傅的一身武功对学武的资质要求非常特别,不止要资质绝佳,还要契合,大师兄和我在练武一道上,资质只能说还行,且都不契合,并不能把师傅的武功练到极致。” 九绝道人笑着接口:“为师虽然被人称作‘九绝’,但其实并没有每一项都登峰造极,你的大师兄,在炼丹和堪舆上,就已经青出于蓝了,你这二师兄于纵横乃至琴棋书画之道上,也已经让为师叹为观止,徒儿你将来,也要把为师的武功和轻功发扬光大、更上一层。” 晏云舒闻言表情严肃:“师傅,徒儿会努力的!” 说话间桑清道人已将碗筷摆好,招呼几人道:“师伯、师弟、师妹,赶紧吃饭,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九绝道人便招呼大家开动,晏云舒看着那几样虽简单常见却异常清爽的小菜,早已饥肠辘辘,等九绝道人动了筷子,便毫不客气的大吃起来。 她自幼天赋异禀、力大无比,于吃食上也不似旁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般精挑细选、细嚼慢咽,比之一般的男子还要能吃一些,这一顿饭说是四个人吃,倒有一小半进了晏云舒的肚子,看得桑清眉开眼笑:“看着小师妹吃饭,让人胃口大开,以后小师妹常来啊!师兄给你多做些好吃的。” 晏云舒闻言重重的点头:“嗯!我一定常来!”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会带够买菜的银钱,不会把师兄吃破产的。” 桑清“哈哈”大笑:“不怕不怕,这道观虽小,香火钱却还是够养活师妹的!” 桑清说着,便谢绝了晏云舒帮忙的要求,自己去收拾碗筷了,这边齐君陌才看向九绝道人,问道:“师傅,您此次前来,会在这里呆多久?” 九绝道人笑着说了一句在晏云舒看来十分没头没脑的话:“君陌啊,时机已到。” 齐君陌神色便是一肃,九绝道人又道:“你这师妹说,要在镜湖湖心的岛上给为师建一座道观,你帮着点,过几天你们的大师兄也会回来帮忙。” 齐君陌如有所思,然后看向晏云舒:“难怪师妹说要买这湖心岛……” 晏云舒伸了伸舌头,俏皮的道:“云舒把那岛买下来,会比较好吧?” 齐君陌点头:“不错,确实应该买下来,而且没有比师妹更适合的人选了——师兄明日便给你办妥,不过价钱方便,还是不能给你优惠。” 晏云舒笑嘻嘻的点头:“谢谢师兄。” 师徒几人说了会儿话,齐君陌率先告辞,晏云舒则留在观中,继续向九绝道人请教武学。 待到晏云舒把面临的问题解决完,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晏云舒看看天色,正准备告辞,九绝道人忽然问道:“徒儿,你的父亲护送的东西,被你们留下了?” 晏云舒愣了一下,点头道:“嗯,他敢那般算计云舒一家上下,我们留他性命已经是极致了——师傅,那东西……莫不是有什么不妥?” 九绝道人微微笑道:“为师这一趟,其实便是冲那东西来的……” 晏云舒惊了:“我们打开看过,那就是一个看起来精致一些、质地好一些的玉雕啊!它有什么特别,还值得师傅特意跑这一趟?” 013 果然无巧不成书 九绝道人抬头看向树冠,目光却似穿越了时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师兄刚刚跟你说了我玄真派的历史,不过有些隐秘的事他没提……” 略微顿了一下,九绝道人收回目光,不用晏云舒问便继续道:“我们玄真派在三四百年前,其实是兴盛过的,当时还是……大燕朝的天下。那时咱们玄真派才是第七代掌门,这位掌门祖师寻到了一块天生麒麟形状的上等好玉,内蕴天道气运。麒麟历来便是既有武力又有仁德的神兽,这位掌门师祖便将这块蕴含天道气运的麒麟玉稍加打磨,将之做成了我玄真派的镇派之气运宝物,不想才过了不到百年,大燕被大楚所灭,我派的气运之宝麒麟玉也消失不见,不久之后玄真派便慢慢衰败,当时的第九代掌门便传下一句话:麒麟玉现,玄真重圆。是以其后的每一代掌门,都在寻找这麒麟玉。” 晏云舒惊异的瞪大了眼睛,大到甚至给人一种一张小脸上只剩两只大眼睛的错觉,显得无比呆萌,她却是不自知,还在感叹:“难道顾兰庭这次设计让我爹爹护送的这个麒麟形状的玉雕,就是咱们的镇派至宝麒麟玉?” 九绝道人看着徒弟这一副呆萌的模样,略微有点堵心:“大徒弟傻,小徒弟呆,只有二徒弟聪明,却注定不能继承玄真派……”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九绝道人又在心底安慰自己:“大徒弟稳重,正是可以稳住门派之人,小徒弟天资与自己的武功无比契合,还是个小福星,二徒弟注定要走入朝堂,却能成为玄真派最有力的助力……这总比一个完美的徒弟能做的更多更好吧?” 安慰好了自己,九绝道人才接着开口:“正是。为师这几十年行走江湖,也一直在寻找这麒麟玉的消息,结合历代掌门留下的消息,三年前才有点眉目,所有的线索显示,这麒麟玉落入了青州府舞阳县一个不显眼的家族之中,可等为师赶到那个家族所在之地时,那里却遭了一场大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所有的线索便又断了,直到今年,顾兰庭中了探花,他的生平、户籍被人所知,为师也才知道,当年被那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的顾家,还留有一个后人,便是这顾兰庭。” 晏云舒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也就显得越发呆萌,九绝道人终于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不许再瞪眼睛了!傻乎乎的没眼看!” 晏云舒委屈的垂下眼眸,捂着被拍的脑袋:“哦~” 九绝道人哼了一声,才继续讲:“为师知道顾兰庭是那留存麒麟玉的顾家后人之后,便开始调查,因他已是探花,为师也不好正面调查,只能辗转寻找线索,这一查,就发现他以麒麟玉为报酬,与京中晋阳侯府勾结设计陷害四海镖局。” “所以这趟镖就算我爹爹命好送到了,也是要被他们再找借口刁难陷害的?”晏云舒大眼睛眯了眯,透出一股冷意,也难得的显出一丝聪慧。 “对。”九绝道人毫不犹豫的答了,又继续道:“为师要寻回师门至宝,便从京中一路赶来横断山,想着你爹晏四海既然与师门有缘,那也顺便救上一救,不曾想你竟然连夜奔波数百里来救父,为师便没有出手,只在一旁看着,这一看呐……就看到了一个好徒儿!” 晏云舒脸色瞬间回暖,笑眯了眼睛:“原来就算我没有及时赶到救我爹爹,我爹爹也不会有事呀!谢谢师傅!”想了想又道:“师傅啊,那天在横断山野店的,除了我还有哪个妖孽一样的洛千离和阳光小将莫羽轩呢,他俩的资质也很好吧?” 九绝道人点头:“是极好——那个叫洛千离的小娃娃,心眼儿忒多,也幸亏他学的内功心法是‘隐龙诀’,若是修习为师的‘御风诀’,大约他这辈子最多也只能是现在的水准了,倒是那个长了脑袋却懒得用的莫羽轩小娃娃更适合为师的御风诀,不过他已经学了‘苍焰诀’,而他那资质和性子,也确实能让苍焰诀更上层楼,未来的成就,必不下于姓洛那个娃娃。” 说到武学心法,晏云舒的眼睛就开始发光,亮晶晶的看着九绝道人,九绝道人不由失笑:“为师今日正是要传你‘御风诀’,你可准备好了?” 晏云舒赶紧点头,就像一只啄米的小鸡。 九绝道人便严肃了表情,开始讲解:“其实越是高深的武学心法,就越是挑人,修习者与这心法越契合,修习起来就越顺畅,将来的成就也就越高,而这种‘契合’,不单单指武学资质,还有性情和心态。‘御风诀’讲究随心随性,但这个随心随性绝不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这其中的差别很难讲清楚……” 特意推迟一天出发的洛千离和莫羽轩在下午申时初便到了竹溪县北城门外,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刚刚从四海镖局出来、一刻也不想多留就要上路回京的顾兰庭。 远远的看到顾兰庭,洛千离便对莫羽轩道:“你想要看的顾兰庭来了。” 莫羽轩闻言,放眼望去,然后撇了撇嘴:“就这都能做探花?这届的举子们不行啊!” 洛千离漫不经心的道:“你以为齐君陌那样的,这天下能有几个?” 莫羽轩点头:“也是……”然后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打马迎了上去。 顾兰庭不认识莫羽轩,毕竟刚刚才中的探花,京城的上层圈子他还没机会融进去,但他认识马车上忠义王府的标记,看到有忠义王府标志的马车朝他过来,他赶紧下马带着老仆候在路边,微微低头,做出恭顺的姿态,待莫羽轩马车到他面前停下,便适时抬手行礼:“下官顾兰庭,见过王爷。” 莫羽轩听他自称“下官”,才想起来洛千离之前跟他说过,这丫走了晋阳侯府的路子,已经在北边冀州府的鹤唳县某了个县令之职,倒是比他同期的状元和探花还快些。 莫羽轩用挑剔又嫌弃的目光将顾兰庭上上下下的扫了几遍,才开口道:“你就是这一届的探花顾兰庭?” 顾兰庭以为赶车的应该就是个小厮,听到这“小厮”竟是一副高高在上又十分不屑的语气,心下便十分恼怒,可惜对方是忠义王府的人,他也不敢怎样,只得压着心底的不快回道:“正是。”然后抬头快速看了莫羽轩一眼,这一看不由一愣,心道“忠义王府找小厮的标准这么高的吗?” 莫羽轩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听到顾兰庭回了话,更不屑的道:“我还说今年的探花就算比不上齐君陌那死书生,应该也不至于差得太远,如今这一看……啧啧!” 他这意犹未尽的“啧啧”两声,把顾兰庭一肚子的火气全给勾了起来,本来在晏家吃了亏受了辱还没能找回来,眼下却又被一个小厮羞辱,这一怒智商也就飞了,他甚至没留意到莫羽轩称呼齐君陌那熟稔的语气和更熟稔的“死书生”几个字,只抬起头直起身,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怒道:“本官不但是本届探花,还是朝廷命官,岂容你一个下人小厮羞辱?” 莫羽轩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现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头朝着马车里用委屈的语气道:“表哥,顾兰庭凶我……” 正在车里喝茶看戏的洛千离被呛了一下,真想一脚把莫羽轩踹下车,可这个时候显然不能拆自家表弟的台,便端住了架子,用他一贯慵懒的声音道:“顾探花说……镇北侯府世子是下人?” 顾兰庭在听到莫羽轩叫那一声“表哥”时便呆住了,听到洛千离的声音,更是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以极快的速度“噗”的一下便跪了下去:“下官出言无状,下官该死,请王爷赎罪!请小侯爷恕罪!” 莫羽轩深谙气死人的办法,也不多说,只继续“啧啧”两声,一边驾车离开一边感叹:“就这么个东西,竟然能中探花?” 顾兰庭跪在硌得膝盖疼的路边,侧头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气得几欲吐血。 洛千离两人进城之后并没有去拜访齐君陌,甚至没有去城中转转,只是找了个客栈住下,然后到天色刚刚变暗的时候,齐君陌便来了,洛千离抬头看看已经三年未见却依然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齐君陌,指着莫羽轩身边的座位道:“坐。” 齐君陌笑了笑便走过去,在莫羽轩对面桌边坐了下去。 齐君陌坐下后,见洛千离不说话,莫羽轩更是不开口,还气哼哼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喝,便叹了口气,一边拿起茶杯给自己倒茶一边道:“上门做客还要自己倒茶,真可怜……” 莫羽轩斜了他一眼:“又没请你来。” 齐君陌也不跟他计较,倒了一杯茶却不喝,突然转问洛千离:“溪儿可还好?” “挺好,”洛千离很干脆的点头,“每天不是下棋就是弹琴,不是弹琴就是画画写字,然后还不忘练武……若是她不公开跟皇帝叫板就更好了……” 014 纷繁杂乱皆算计 莫羽轩“噗”的一口茶喷出来:“有你这么败坏自己姐姐名誉的?” 齐君陌淡定的擦了一把脸上的茶水:“家师说,时机已到。“ 洛千离闻言肃然,还有几分兴奋:“九绝前辈果然如此说了?” 齐君陌点头:“我今日已经写了信,差护卫送回晋州老家给家祖和家父,不日便上京向忠义王提亲。” 洛千离暗地里舒了口气,语气也和软了许多:“那你何时回京?” “这个不急。”齐君陌的声音依然温润:“麒麟玉已寻到,我师门的事,也需开始着手了,况且如今的京城,我回去了并无用处,继续留在此地反而能有大用。” 洛千离皱着眉头想了好大一会儿才点头:“只是如此一来,你可就得面临许多危险。” 齐君陌笑笑:“无妨,家师已到,而且不会再走了,家师新收的小师妹于武学上更是有绝顶之资,另外我的大师兄也会很快归来。” 莫羽轩“噗”的笑出声:“如此阵仗,危险的只会是来找麻烦的人。” 齐君陌看他一眼:“小侯爷你也要留在此地了。” 莫羽轩奇道:“为什么?” 洛千离也不解释,只道:“这次带出来的玄雨、影雷、影霜就都留给你了。” 莫羽轩便懂了,听他还将玄影卫四大家将中的三个都给留下了,眼中也透出几分兴奋和热切:“好,交给我了!”接着将目光转向莫羽轩:“死书生,那我和玄影卫的吃喝就靠你了!” 齐君陌又叹气:“小侯爷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小钱,可小生不一样啊,小生就是一介穷书生……” “你这么说,齐山长同意吗?” “家父也穷啊……” “连玄影卫的消耗都供不上,那你有什么用呢?” “小生堂堂探花郎,学富五车,智计无双,用处大着呢!” “那你个死书生会打架吗?别一个计都没用出来就被人打死了,到时候还要辛苦小爷来救你……” “小生不才,君子六艺也是学过的,而且……小生的拳脚功夫比诗词文章还要强那么一点点……” 洛千离兴致勃勃的看着两人斗嘴,颇有点赏心悦目的感觉,毕竟这俩都长得那么好看……可这二人似乎意识到被人当猴看了,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一齐看向洛千离,洛千离略有点遗憾,不过一想到齐君陌已经彻底算是自己人了,心情便非常的好:“明日我便继续前往神医谷去了?” “去吧,做戏做全套——你还可以顺道见见灵州刺史陈同知,还有你这毒也可以解了。”齐君陌说着,递给他一只小瓷瓶:“这是我大师兄练的解毒丹,可解百毒,你带着以防万一。” 洛千离接过收好,说道:“我姐姐等你三年,为了你公然跟皇帝叫板,你可不能辜负她。” 齐君陌的表情一下变得极其温柔,轻声道:“不会的。”心里想的却是三年前他一人独占一甲前三,奉皇命游街时那惊鸿一瞥,才十五岁的少女就已经有了绝世之姿,容貌明艳气质清冷,展颜一笑却似春风拂面,本是高门贵女,却又有一股飒爽的英气,令他一见倾心,之后他便禀告了他的祖父、晋州大儒齐静斋,说他欲向忠义王府求娶洛千溪,齐静斋稍作调查就答应了,令齐思贤备了重礼前去提亲。 虽然齐家一直没有人入仕,但齐静斋是名扬天下的大儒,齐思贤是麓山书院院长,也是一代名士,这样的书香世家,与忠义王府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可是上门提亲时,却被洛昭鸿一脸为难的回绝了,他说:“小女能得齐先生看中,我洛家上下都倍感荣幸,只是皇上刚刚透露了想要纳我家溪儿入宫为妃的口风,虽然本王不愿,溪儿更不愿,但在这风口上我若是应了这门亲事,便是公然与皇上对抗,此事对你我两家皆是不利,先生若是不急,此事可从长计议,若是……那便是我儿无福了……” 齐思贤表示理解,回家便与齐静斋和齐君陌说了此事,齐君陌说道:“祖父、父亲,说句自大的话,以孩儿的家世人品和才学,这天下谁人娶不得?可是能令孩儿心动的,大约世间也只此一人了……” 之后齐家便与忠义王府“从长计议”了,一晃便是三年时光。 洛千离见齐君陌沉默不语,也只点点头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齐君陌起身告辞,莫羽轩赶紧跟了上去,故意转移话题,一脸兴奋的问道:“我和玄影卫住在哪里你想好了吗?” 齐君陌倒也配合,不温不火的道:“此事不急——小侯爷你刚刚喷了小生一身一脸的茶水,脸就不用你赔了,但这衣服你得赔给小生吧?” “……” 与此同时,青州府南市坊一家不起眼的绸缎庄后院也还亮着灯火,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摔碎了一只瓷杯,心里浮现的却是上午他的主子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摔碎羊脂白玉杯的情景,他尖锐的嗓音响起,说话的内容、甚至说话的语气都与他的主子当时一般无二:“废物!全都是废物!他们就区区两人,其中一个还已经中毒,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还让他们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出了横断山?!” 白天主子发火时,底下跪了一圈宫女太监,全都低眉顺目,小心谨慎,巴不得连呼吸都憋住,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被迁怒。 但此时这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的面前却只有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而且丝毫没有紧张害怕的意思。 这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说是男子,却比大多数女子还要美艳妩媚,他穿着一身轻柔的黑袍红裳,衬着他异常俊美的五官,以及邪魅的神情,更是魅惑得有若狐妖。 男子轻轻一笑,眼波流转,只是慢悠悠的语气却有些冷淡:“折枝公公,你们给的消息并不准确,目标并不是只有两个人,横断野店中多出来一个高手,才使得我们的安排未能成功,也因为消息不准确,我们白白损失了三十多个好手,关于这次委托的酬金,我们怕是得重新谈一谈。” 被叫做“折枝公公”的太监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不就是多了一个小姑娘吗?也值得你玉面候拿出来做筏子?有时候,贪得无厌并不是什么好事。” “玉面候”夜辞歌妩媚的表情一冷,毫不客气的讽刺道:“呵!好大的口气!让你们所谓的大内高手们全军覆没的那些,可还不如这个‘小姑娘’!” “你放肆!”折枝公公怒喝一声,手中的拂尘一甩,一大片细不可查的银丝疾飞而出,袭向候夜辞歌,夜辞歌也是冷哼一声,左手一挥,长长的袍袖轻舞,将银丝扫落在地,冷然道:“折枝公公既然这么有本事,何不自己去杀了那人?” 折枝公公一招既出立即收手:“咱家只负责传话,你永夜庄该怎么做是你们的事,玉面候是个懂事的,有些话想必不必咱家明说!若是上面怪罪下来,你永夜庄未必承担得起!”他一边说一边回身从窗子里飞身而出,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在百丈开外,但那尖细的声音却仍如在耳边响起。 等到那太监彻底远离,夜辞歌才踉跄一下,抬手捂着右肩,面色微白,咬牙道:“好厉害的太监!” 旁边门内迅速闪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蒙面黑衣人,扶着夜辞歌道:“庄主!” 夜辞歌并指封住自己右肩的穴道,然后一拍一引,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白色暗器,冷笑道:“烦恼丝?竟然是他?这样一个人,居然去做了太监,哈哈哈!” 黑衣人拉下蒙面的面巾,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皱了皱眉,诧异道:“庄主,你说的是十七年前以一手暗器‘烦恼丝’成名江湖的唐门弃徒唐暝?” “就是他,江湖里十来年没有他的消息了,我还以为他早已被唐门清理门户了呢!”夜辞歌一边看着刚刚取出来的暗器“烦恼丝”,一边回答,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他的暗器全都虽淬了毒的,你这……” “这次没有,他并不想跟我们永夜庄闹翻,宫里那个人,有些肮脏的事,还得指着我们出手。”说完这一句,转而问道:“已经确定那人到了竹溪县了?” 黑衣人点头:“是,一路上又安排了两次截杀,全都被挡在了外围,连那人身边都没能靠近。” “这个离郡王……”夜辞歌沉吟道:“我总觉得那阉人没说实话……不管了,等下你亲自去找一下那个阉人,叫他再派人配合我们,把那人的影卫全部调开,然后让夜七杀亲自去,务必留下那人性命。” “是!”黑衣人沉声应了,突然表情温柔,轻声道:“庄主,你受伤了,我送你去休息吧。” 夜辞歌忽然一笑,媚态横生、眼波温柔,抬手摸了摸黑衣人刚毅的五官,还有左边眉峰上那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轻轻的道:“好。” 015 世外仙姝踏波来 就在晏云舒把那麒麟玉送给九绝道人、又将镜湖的湖心岛买下、接着潜心修习“御风诀”的时候,洛千离和莫羽轩就着那些杀手联合折枝公公想要引开玄影卫的计划来了个将计就计,把玄影卫全部带入了麒麟山中就此隐藏,而洛千离则只带着玄风并其余两个玄影卫成员悄然离去,七天后便到了灵州。 他那辆宽敞的马车一如既往的舒适,只是驾车的人换成了一张冷脸的玄风,仍然一身红袍的洛千离还是百无聊赖的斜躺在软塌上,捏起一只空的青玉杯,轻轻弹了一下,低声吟道: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吟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啜一口,继续弹着杯子吟道: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击鲁句践,争博勿相欺。”末了轻笑一声,语气中满含讥诮的重复了一遍:“争博勿相欺……呵……” 然后,他拿起矮几上的三张字条,字条只有两寸来长半寸来宽,用规整的小楷写着几句话: “玄影卫已驻扎麒麟山中,一切正常。” “九绝道人欲重建玄真派,选址便在竹溪县西边镜湖湖畔的微山之上。” “永夜庄杀手夜七杀出动,欲在白龙道伏击。” 这三张字条,最早的一张是他从竹溪出发的第一天就收到了的,第三张则是今日上午才收到的。 看完三张字条,洛千离意味莫名的笑了笑,手指微微一震,纸条化为齑粉,随着卷进车窗的清风飞了出去,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放下酒杯往后靠了靠,洛千离找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下,正想再小憩片刻,却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于是他略微抬高一点声音,可依旧是有气无力的问道:“玄风,到哪儿了?” 玄风那跟他的脸一样冷的声音便从车外传来:“主子,前面便是白龙道了。” 洛千离慵懒的表情微微收了收,道:“继续走吧。” “主子,属下是否让玄三和影四先行查探一番?” “不必了,夜七杀是永夜庄最出色的杀手,在江湖上也是能挤进一流的高手,玄三和影四暂时还不是他的对手。” 玄风便不再说话,只打了个手势,令暗中跟随的玄三和影四两人加强戒备,便继续打马前行。 一路安安静静的走了三四里,都没有任何发现,洛千离却突然开口:“停车。” 玄风赶紧停住马车,洛千离掀开车帘下了车便向山间的湖边走去。 那个湖只有约百亩大小,湖水青碧,夹在三座青山之间,只有东边靠近官道,此时,那湖边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歇脚。 玄风深知洛千离的性子,见他忽然下车去湖边,便猜测那个夜七杀已经来了,只是他没有任何感觉,暗中警戒的玄三和影四也没有发出任何示警消息,即便是湖边那看起来是坐在树下乘凉歇脚的人,在他看来也没有任何不妥。 洛千离走到湖边,也找了一颗枝叶茂密的树走进树荫里,然后才对那个坐在湖边乘凉的人道:“没让你等太久吧?” 那人回头,只见他身形高大,略显魁梧,眉毛极浓,五官刚毅,左侧眉峰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赫然便是夜辞歌身边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跟在洛千离身侧的玄风听到这句问话眉头微皱,开始在脑子里搜索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却是一无所获。 那人听到洛千离的问话,也有点意外,回问道:“你认识我?” 洛千离摇头:“谈不上认识,只是知道夜庄主身边又这么一个人,籍籍无名却武功一流。” 那人道:“离郡王过奖,在下还真就籍籍无名。” “籍无名啊……”洛千离叹息道:“为了一个人,甘心一辈子籍籍无名,值得吗?” 那籍无名表情认真的回道:“值得。” 洛千离便不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玄风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云里雾里的完全搞不明白,他想问问,却知道时机不对,只好忍了下来,心里却在暗暗检讨,都说他们玄影卫不但个个武功高强、身手卓绝,查探江湖隐秘、各种信息也是一把好手,没想到他们却没有眼前这个人哪怕一丁点的资料,可是以主子跟他对话时表现出来的重视程度,此人绝对是江湖中有数的高手! 而此时洛千离的心中,也有几分不确定了。 若来的只是夜七杀,就算再加上十个二十个普通杀手,他也不惧,可是加上这籍无名,就难搞了,就算他能成功逃脱,玄风三人怕也要折进去一两个……更何况,他洛千离什么时候会逃跑? 正在他面上一副云淡风轻,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应对才有胜算的时候,那籍无名已经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惋惜的道:“若不是那边酬劳给的太高了,在下还真不愿与离郡王为敌……” 随着他的话音,十余个黑衣蒙面的杀手,与一个容貌普通得扔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年轻人悄无声息的出现,洛千离心中暗赞,单就这一手隐匿身形的本事,就足以让永夜庄伫立于杀手之巅了! 洛千离没有回应籍无名的话,也没看那群杀手,只看着那容貌普通的年轻人,轻道:“夜七杀?” 那年轻人没有反应,籍无名却回应了他:“正是——”然后又对夜七杀道:“离郡王毒已解,你切莫大意。”然后转身走到十丈外的树下坐着,仍然是初见时那一副纳凉歇脚的模样。 见对方已经明明白白的站了出来,玄风也将玄三和影四招了出来,三人一起守护在洛千离身侧,只是他们这边只有四个人,而对方却有十几人,一看就显得势单力薄。 正在这打斗一触即发的时刻,湖对岸的山中忽然飞出来一道人影,踏着水面轻盈而来。大约是因为她的出现出乎了双方的预料,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一触即发的打斗也因此停滞。 那是一个只看身影便让人觉得惊艳的女子。 洛千离能看清,那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纤长的身姿比一般女子要高挑得多,有着一张堪称倾国倾城的鹅蛋脸,她的眼睛既长且大,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点妩媚,只不过她眼神太过清澈淡然,便淡化了那份妩媚之感,而那浓淡适宜、修长柔美的新月眉更显出她的温婉恬淡。她穿着一身清浅舒雅的月白色长裙,外面套着一件样式简洁的淡青色外衫,洛千离甚至能看清她裙摆上那鱼鳞形状的暗纹。她纤细的腰间系着巴掌宽的镶青玉腰带,长发只是简单的高高束起,长长的垂到腰间,携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清贵之气,犹如世外仙姝一般款款踏波而来,即便只是清清淡淡的表情,也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洛千离知道在眼下这个时候不能分心,却挡不住心底的震颤,又忍不住猜测,这女子会是什么人,竟有如此绝美的容貌和令人心折的气度…… 那女子轻飘飘的落在不远处的湖岸边,歪着头看了一眼洛千离,又看了看那一群黑衣杀手,接着又将目光转向洛千离,开口道:“需要帮忙吗?” 洛千离愣了一下,刚想拒绝,却看到那女子手中握着一把淡蓝色的雨伞,伞面莹润细腻,全然异于普通的油纸伞,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脱口便道:“仙云伞?姑娘是东海蓬莱阁的人?” 那女子也有些意外:“你竟然知道蓬莱阁?” 洛千离舒了一口气,心底放松了几分:“有所耳闻,传言东海蓬莱阁的内功心法‘凌海诀’和伞击之术堪称绝世,只是从未想过此生居然还能亲眼见到。” 见两人竟然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聊起天来,对面的杀手们终于忍耐不住,其中一人冷冷笑道:“都要死了,话还恁多。” 晏七杀冷冷的看了那多嘴的杀手一眼,回头轻喝道:“杀!” 随着他这一声轻喝,众杀手立即摆开架势围攻上来。 016 万般美好皆需钱 洛千离离开竹溪后的第七天,晏云舒的大师兄也风尘仆仆的来到了镜湖南岸的小道观中。 单看外貌,这个大师兄似乎比师傅的年纪还要大些,皮肤粗糙黝黑就不说了,那一脸的风霜之色和乱糟糟的头发、还有破旧的道袍,无一处不体现他这些年风餐露宿的奔波之苦,只不过,他那一双眼睛,却清澈而明亮,灿若星辰。 经齐君陌介绍,晏云舒才知道,他们这位大师兄俗家姓名叫做张成子,道号“守拙”,今年也才刚过四十岁而已。这些年他沉迷于堪舆,跑遍了大江南北,所到之处,多是人烟稀少的山川河流,同时采集珍稀药草和药矿炼制丹丸,生活过得确实相当清苦。 晏云舒对这种为了一项爱好能不计艰难困苦的沉迷其间的人,向来都保持着极高的尊敬,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在对应的领域取的常人难及的成就。 张成子回来了,浣尘岛洗心观的建设便被提上了日程。 经张成子看了风水定了建造基调之后,便是细致的设计和安排,晏云舒几乎是除了练功之外的所有时间全都跟在大师兄身后,而她也直到此时才知道关于师门复兴重建的计划,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给师傅建道观什么的,终究还是用不上她,而建造道观、改造浣尘岛需要的大量资金,也不需要她去头疼了…… 看着张成子用烧黑的木炭当笔在一张大大的粗纸上画好的浣尘岛和洗心观平面图,晏云舒摸着下巴道:“大师兄,这座道观虽然只是咱们师门对外的一个点,理论上来说,只需要有接待香客信众的三清大殿、弟子们住宿用的厢房和一个提供吃食的小院就够了,但是我觉得,咱们可以把这浣尘岛完全用上。” 张成子温和的看着晏云舒,问道:“小师妹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晏云舒便道:“毕竟师门也是要花钱的,所以这道观肯定得赚香火钱,可是若只靠香客的香火钱,实在是太少了!再说咱们也不乐意在普通香客身上赚那点香火钱,所以赚钱这个事,还得另外想办法——” 晏云舒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小财迷的模样:“这浣尘岛风景优美,历来就有许多爱好风雅的文士雅人前来尚景聚会,咱们大可以把道观之外的地方全部改造了,因要保持自然野趣的状态,所以并不用额外花销太多,只要清理部分杂木,再种植一些梅树,便可与这岛上原有的竹林相映成趣,梅林和竹林间再建造一些竹亭、木轩之类,就是极佳的尚景聚会之地。” “岛上的小路,除了正殿前后必须有青石或者青砖之外,其他的地方咱们可以用木棍或者木板来铺设,稍稍离地几分,这样阴雨天气也容易行走,成本还能低一些……” 说到这里,晏云舒又将手指指向地图上西南的一个角落:“大师兄,这里那块极其巨大的石头,高足有三四丈,在这巨石之上,可以俯瞰整个浣尘岛,咱们若是沿巨石修建一圈盘旋而上的木梯,再在这巨石顶上建造一座敞轩,随便取个什么‘听风台’、‘观潮亭’、‘落日轩’之类的名字,就是一个极受文人雅士青睐的地方,还有附庸风雅的富商要商谈,也会选在这里,毕竟风景好、视野好、安静又安全……” “这些不同位置、不同大小的亭、台、轩、榭,咱们可以定下不同的价格,这就是一项不错的收入了~除此之外,此地偏僻,饮食便是一个大问题,文人雅士来到此地还要自带吃食,总有风雅被打了折的遗憾感觉,咱们就可以在林间不打眼的地方建造一些风雅小屋,用以提供各色新鲜的茶点小吃,这又是另一项收入……” 晏云舒说的兴奋,没在意齐君陌也来了,站在一旁听了许久,赞道:“没想到小师妹不但是学武奇才,还擅长经商之道,你刚刚说的这些,便是愚兄听了也心向往之,建好之后必定能大受欢迎。” 张成子也笑呵呵的道:“小师妹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如此,也能为师门添些进项,看来有了小师妹,咱们以后不用担心吃糠咽菜了……” 晏云舒还没来得及谦虚一下,便又有一个声音传来:“怎么?为师这些年让你们吃糠咽菜了?” 师兄妹三人一起回头,老老实实的低头:“师傅!” 九绝道人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看着晏云舒,语气轻快:“不错!小徒儿比你两个师兄强多了!” 完了又看向张成子:“师门建造地址选好以后也要尽早开始建造,你算一下,初期需要准备多少银钱?” 张成子微微低头,恭敬的回道:“师傅,徒儿已经算过了,浣尘岛洗心观只主体建筑便要一万八千两,再把小师妹说的这些完善进去,怎么也要额外多加五千两,师门建设那边,仅山门和主殿便要两万二千两,再加上必须的几个别院、练武场等等,怎么也得再加两万两……” 听到张成子报出来的预算,晏云舒只觉得一阵阵牙疼,果然无论什么时代都一样,这世间纵有万般美好,却都是需要用钱来铺路的,否则要么与你无关,要么无心欣赏…… 就像她从小羡慕的那些自由闯荡、快意恩仇的大侠,没钱只会“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什么潇洒豪爽、快意恩仇,不存在的! 这世间所有高雅的、美好的,都是需要钱的,最不济也是需得在你有钱吃饱穿暖之后才有那闲情逸致去欣赏和体会的。 晏云舒一边感慨一边算了算自家的家产,发现好像已经没什么地方能凑出来钱了——之前她要买这湖心岛,跟她那宠女无度的老爹一提,晏四海就问都不问的给她凑了两千两,现在她总不能又跟晏四海开口要钱吧…… 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的赚到钱呢?自己还真是给穿越者丢脸啊!看看别人,刚穿过去的时候一贫如洗、吃糠咽菜、家徒四壁、面有菜色,用不了多久就能百两、千两的赚钱,她这穿过来的条件还比人家好许多呢!却没办法快速赚钱……嗯,坑了顾兰庭那一万两不算,那不是她赚的钱,只是顾兰庭算计原主和她爹的赔偿…… 晏云舒挖空心思的想赚钱方法,齐君陌也在稍稍沉吟之后道:“徒儿这些年也没有存下什么资产,不过可以将这浣尘岛的建造加入县衙的发展规划之中……” 他话还没说完,张成子气哼哼的道:“想都不要想!” 晏云舒奇道:“怎么了?为啥不行?二师兄这是以权谋私吗?” 张成子仍是那气哼哼的语气:“他这是以私谋权!浣尘岛还没建好呢,他就想分一杯羹!” 晏云舒一下就懂了,感情二师兄这位县令大人,是想入股啊!还真是个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为百姓着想的好父母官呢!还有这大师兄,也太会持家了!这还只是一个想法呢,他就守得死死的! 九绝道人看着几个穷兮兮的徒弟,又开始糟心。 不过转念一想,大徒弟这些年为了堪舆和炼丹,一直风餐露宿的,吃了许多苦,这稳重又小气的性子,正是守成的不二人选;二徒弟注定要成为国之重臣,做了三年县令不但一分钱没赚到,还自己贴进去许多;小徒弟天资绝顶,还有一脑袋赚钱的好点子,将来不但能在武学上成为门派的巅峰,还能为门派带来大量收入……这样一样便又不糟心了,脸色缓和了许多,拿出一个紫黑色的檀木盒子递给大徒弟:“建造门派的钱用不着你们的,虽然我玄真一派式微三百年,但毕竟有四五百年额积累,何况数百年来每一位掌门都以重建门派为己任,一直都在积累资产,这点小钱不用担心——这个盒子是,是其中一小部分,都是银票,就都交给你了。” 张成子恭恭敬敬的接过,打开一看,果然全是银票,厚厚的一沓几乎装满了这只足有三寸见方的紫檀木盒子,粗略翻了翻起码上百张,金额最小也是一千两面值的。 晏云舒伸着脑袋凑到张成子跟前,看得直咂舌:“哇哦!原来咱们师门这么有钱啊!” 解决了银钱的问题,其他的便不再是问题了。 张成子连着两天没睡觉,将整体的规划图按照建筑群一个个分开,画了十张建筑图,然后细细标注规格和尺寸,再通过齐君陌征集建造工人和民夫,按照工人的技能分了队伍,每个队伍挑选一个技艺超群的匠人做工头,只负责自己擅长的工程——齐君陌终究还是“以私谋权”了一把,浣尘岛的工程和微山之中玄真派的重建工程,都踏踏实实的为竹溪县的百姓提升了收入。 而因为工程建造方面的事完全用不上晏云舒,于是她便又回归了一天十二时辰睡觉四个时辰、练功六个时辰的规律生活,然后剩余两个时辰除了吃饭她全都用来琢磨赚钱的方法。 017 剑与美人如惊鸿 白龙道。 那手持仙云伞的绝色女子看到夜七杀手中拿的细剑,眼睛一亮,拦住准备出手的洛千离:“我想领教一下这位的细剑,你且关注那边那位吧!” 洛千离赶紧问了一句:“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身形连闪,一路冲到那夜七杀面前,以伞为剑直刺而出,迅如闪电,嘴里却不忘回答洛千离的问话:“我叫东方巽,巽、兑、离、坎的巽。” 夜七杀冷哼一声,细剑一抖直直向伞尖刺去:“就算你拿的是仙云伞,就算你是蓬莱阁之人,又如何?” 东方巽姿势不变,仙云伞却突然打开,只听“噌”的一声,夜七杀的剑刺上伞面,却被弹了回去,紧接着仙云伞又立即收紧,这一刺仍如之前一般当胸刺到! 夜七杀在剑尖刺到伞面的瞬间便知不好,借着那反弹之力迅速后撤,同时向左撤步,长剑在他手上转了个圈,剑尖朝后,人则向前疾冲,细剑闪着寒光的锋刃朝着东方巽右肩划过,东方巽迅速翻转伞柄架在身侧,仙云伞和那长剑相交,竟然擦出一串火花,两人错身而过,回身,站定,又是面对面而立。 夜七杀眯了眯眼睛:“仙云伞果然名不虚传。”说着抖了抖细剑,剑尖闪出三朵剑花,朝东方巽刺过去,三朵剑花上取眉间,中取膻中,下刺气海,剑气森森,一闪即至。 东方巽仿佛看不见那闪着森森剑气的剑花一般,仍是以伞为剑平平刺出,迅若奔雷,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伞尖击中剑尖,剑气四溢中,两人同时向后滑退。 刚一站定,东方巽忽然脚尖一点拔地而起,仙云伞一挥,携带着一股巨浪拍岸之势朝那夜七杀当头砸下,夜七杀感受到这一招中蕴含的磅礴内力,不敢大意,运起内力挥剑向上斩出一道剑气,剑气与伞劲相撞,夜七杀丝毫未动,空中的东方巽借力空翻,又向上升高三尺,然后仙云伞一挥,又是一模一样的一招向夜七杀当头砸下,只是招式中蕴含的力道翻了近一倍! 夜七杀沉声喝道:“来得好!”沉腰侧步,运足内力又一道剑气斩出! 伞劲与剑气相撞,传出一声闷响,夜七杀虽然仍是一步未退,但胸中却有气血翻涌!见那空中的东方巽又是一个空翻,身形再拔高,同样的招式第三次袭来,这才反应过来:“海浪三叠!蓬莱伞击之术果然名不虚传!”嘴里说着,手上却是丝毫不慢,见那伞劲挟无双之势砸来,所含力道比前两次更甚,便低喝一声,再次一剑斩出! 力量更强的气劲相交,劲风甚至吹得周围之人衣衫猎猎作响,夜七杀“滕腾腾”退出几步,以剑伫地单膝跪下,嘴角沁出一缕鲜血。 东方巽仍然借着反震之力升上空中,同时将仙云伞打开,便借着伞的浮空之力飘飘悠悠的飘在空中。 东方巽这一招虽是胜了,但她自己也略有些气血翻涌。经过这几招的交手,东方巽大约知道了夜七杀的水平,当下仙云伞一挥调整方向,然后收了伞,整个人仿佛捕鱼的水鸟一般向着夜七杀俯冲而下,接近时伞尖直直刺向夜七杀左肩,因有从上向下的俯冲之势,这一剑颇有雷霆万钧、一往无前的威势。 夜七杀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在这危急的境况之下,他的心反而静了下来——他不但是个杀手,还是一个真正的武者,而真正的武者,从不惧怕死亡、从不畏惧挑战。只一瞬间,夜七杀便递出一剑,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平刺,却是他此生截至目前的巅峰一剑,然后,阳光下闪现一缕细细的寒光,仿佛撕碎的月光,绝美而寒凉,眼前的画面就此定格。 惊鸿一剑,伞中剑! 洛千离眼中闪过惊艳,因蓬莱阁之人长住东海之中的孤岛上,几乎不涉中原,是以中原几乎没有关于蓬莱阁武学的介绍,洛千离虽博览群书,却也只是知道一鳞半爪,原来蓬莱阁除了大气磅礴的内功“凌海诀”之外,也有如此惊艳的袭杀绝技“伞中剑”! 在距离竹溪县千里之外的京城,忠义王府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喜气,王妃莫晚风亲自带着一群丫鬟仆妇装饰布置,既要喜气,又不能俗气,支使得丫鬟婆子们团团转,而被支使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不厌其烦,反反复复的修改调整,脸上竟还都带着喜色。 只因晋州大儒齐静斋要亲自上门来为他的长孙齐君陌提亲了。 三年前来提亲的是齐君陌的父亲,麓山书院的院长齐思贤齐山长,三年后直接来了天下闻名的晋州大儒齐静斋,这等荣耀,即便是忠义王府,也觉得脸上闪闪放光。为了接待这位大儒,忠义王府煞费苦心,比如装饰必须喜庆,却不能俗气,摆件必须高雅,却不能太过奢侈。 后花园一片专门开辟出来的草地上,身段修长窈窕的洛千溪正在练武,一杆丈二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 洛家人学的都是枪法,那是战场上经历了无数次搏杀后萃取精炼出来的杀招,并不考虑什么“美感”,追求的只有一个目标:杀敌,活下去! 可这样一套充满了杀气和阳刚之气的枪法,却硬生生被洛千溪舞出了美感,而这美感的来源,正是洛千溪本人——她实在是……太美了! 与晏云舒极致的清丽不同,与东方巽极致的婉约也不同,她是极致的明艳。 那几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以及“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就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那种好像会发光一般的艳色,甚至能灼伤人的眼睛。 她一套枪法练完,既没有香汗淋漓也没有气喘吁吁,只两颊微微透出点红润,神清气爽的走到草地边缘的茶桌旁坐下,两个清秀爽利的小丫头赶紧倒茶的倒茶、捏肩的捏肩,其中那个圆脸大眼的小丫头竹露递上一杯茶后,一脸担忧的道:“小姐啊,您怕是得收着点,您要继续这样下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武功高强、容貌绝美,会把齐公子吓跑的。” 洛千溪展颜一笑,明艳得仿佛牡丹盛开:“我若不继续努力,会配不上他的……” 捏肩那个神态温和的小丫头晨烟便接口道:“奴婢还记得三年前春闱,殿试中齐公子一人独占一甲前三游街那日,奴婢跟小姐在广轩茶楼给他撒花,然后他回头看了小姐一眼,奴婢那时就觉得,像齐公子那般就好像天上的明月一般的人物,只有咱们小姐配得上……” 竹露叹了口气:“晨烟姐姐,你夸了那齐公子三年了!害得我天天后悔当年没跟着小姐一起去……他到底是怎么样个好看法?比得上咱们家二公子不?我觉得这天下比得上咱们家二公子的,也没几个了吧?” 晨烟摇摇头:“齐公子和咱们家二公子不一样……就像……莫小侯爷,也好看但跟咱家二公子不一样。” 竹露点头:“要单说容貌的话,是差不多~毕竟他的姑母就是咱们家王妃,一家子都好看得不得了,不过莫小侯爷神采飞扬、阳光俊朗,咱们家二公子眉眼锋锐、气质凛冽……” “齐公子也是,容貌绝顶的好看,但就是不一样,那一身的气度……戏文里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种温润佳公子,就该是齐公子那般的!” 洛千溪也不插话,就听着两个丫鬟一来一往的讨论交谈,心底却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可以说,为了他俩的这一段姻缘,无论是他们忠义王府,还是齐大儒一家,都耗费了不少心思,而她自己……也遭受了极大的压力。 毕竟大魏的女子十三岁开始议亲、十五及笄嫁人,十六七岁大多已经是孩子的娘了,而她……作为京城名声在外的“第一美人”加“第一才女”,十八岁了还待字闺中,这本身就是一种虽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压力……除此之外,还有当今的皇帝,宏熙帝魏继勋,在她刚及笄那年,背地里向洛昭鸿透露了想要纳她为妃的意思,洛昭鸿虽然推脱了,但皇帝想要的,什么时候得不到过? 皇帝不放弃,她就不可能正正常常的相看,可她洛千溪就是终身不嫁,也绝不会去做那昏庸皇帝的妃子,于是她出门看变成唯一一个探花郎的“状元游街”,这一眼,便是万年。 皇帝也要脸,再加上忠义王府兵权在握,又是开国重臣,他不敢逼得太紧,也不敢公然下旨,可却从不放弃,以致各大世家即使有适婚儿郎心悦洛千溪,也不敢上门提亲……可以说,但凡她稍微软弱一分、但凡忠义王府稍微退让一步,她都逃不开入宫为妃的命运。 好在,这一切都要过去了。 洛千溪嘴角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微笑 018 重开山门广发贴 再次见到莫羽轩,已是差不多一个月以后了,他除了显得邋遢了一些,其他的也没多大变化,倒是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愈发的明亮了。 “二师兄和洛家小姐,真的太不容易啦!”晏云舒听完莫羽轩跟她讲的齐君陌和洛千溪的故事之后,由衷的为他们感叹,也由衷的为他们祝福:“好在有情人皆成眷属,他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莫羽轩看着她有点尖尖的下巴和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出神,心中十分好奇,她看起来小小的一只,细胳膊细腿、娇娇俏俏的,怎么就能天生神力呢?那么大力气是哪儿来的? 晏云舒看见他发呆,便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莫羽轩随口便答:“想你啊!” 这旁人听起来暧昧至极的话,晏云舒愣是没啥反应,只侧眼看着莫羽轩反问道:“我怎么了?” 倒不是晏云舒迟钝,而是莫羽轩盯着她发呆的时候,那眼神里明显就不含一丝男女之情,就是单纯的好奇,而晏云舒本身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话说回来,换了任何人,穿越前被渣男害的焦头烂额、穿越后差点被渣男害的家破人亡,也不会再有那旖旎的心思了吧?再说了,她的灵魂不止是这一世的十六岁少女,还是上一世的大龄女青年,早已过了看见高颜值异性就花痴的年纪。 莫羽轩话都出口了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这三个字不妥,正准备解释一下就看见晏云舒坦坦荡荡神色如故,顿时也不尴尬了,继续好奇的问道:“我就奇怪,你这么瘦瘦小小的一小只,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 晏云舒认真的想了想:“这个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然问我爹娘去?” 莫羽轩赶紧道:“算了,这么点事不好打扰叔叔婶婶,再说他们也未必知道啊!”说完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一脸嫌弃的道:“我得赶紧去洗洗,在山里闷了一个月,人都馊臭了……对了,回头咱两打一架如何?我在山里这一个月,可是日日苦练,进步很大的哟!你不是跟着九绝前辈也学了一个月了吗,咱们检验检验成果?” 晏云舒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好呀!”然后摩拳擦掌的站了起来:“还洗什么洗啊!打完了再洗!” 莫羽轩点头:“也好,免得打完了我还要再洗一遍……” 说完摆开架势严阵以待,晏云舒站起身便是一个冲刺,身形快得几乎能拖出残影,眨眼间便到了莫羽轩面前,一掌拍向他的左肩。 莫羽轩赞叹了一句“好快”,却并不避让,沉肩侧步挥出一掌迎了上去,两人看起来声势浩大的两掌,相接时却只发出一声沉闷的暗响,然后一道劲风自双掌间生出,吹得两人衣襟猎猎作响。 这一掌,两人都只用了五成功力,竟然势均力敌。 发现对方的内力跟自己差不多,两人便都放开了手脚,一顿拳来脚往,打得天昏地暗,最终却仍是势均力敌。 莫羽轩的优势在于自幼学的便是极高深的内功心法“苍焰诀”,又上过战场,不但经验丰富,招式间还有杀气;晏云舒则是因自幼心无旁骛基础打得极牢,近一个月又有九绝道人精心教导,将同样高深的内功心法“御风诀”硬是成功入了门,配合同样传自九绝道人的轻功身法“踏云步”,才令得两人半斤八俩。 打完一架,莫羽轩神采飞扬,向晏云舒炫耀道:“比起一个月前在横断山野店,我是不是进步了许多?” 晏云舒很诚实的点头:“确实进步很多。” 莫羽轩“嘿嘿嘿”的傻笑几声,说道:“你也是。”然后摆摆手转身离去:“我去找书呆子,回见!” 晏云舒回了一声“回见”,抬头看看太阳,自言自语道:“下午练功的时间快到了……”然后也走了。 不远处一颗树底下,站了许久从头看到尾的九绝道人“啧啧”两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俩不开窍的傻子……”说完也不多留,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次日,九绝道人给晏云舒下了一个任务:“徒儿啊,按照眼前的进度,咱们门派的主体建筑半年便能建好。这几日在外面云游的弟子也陆陆续续赶回来了,为师算了一下,需得在四个月内把咱们的请帖送到,各派的代表才能在咱们重开山门那一日赶来参加庆典,其中有几家与为师关系特别好的,徒儿你亲自去。” 晏云舒想了想,玄真派重开山门是武林中的大事,更是自家门派的大事,送请帖这种事,当然得核心弟子去才显得庄重,尤其是与师傅交好的,那必定是跟九绝道人一个档次的高人,可自家大师兄为了建门派的事,忙的脚不沾地,肯定没法去送请帖,二师兄是朝廷命官,更不可能去送请帖,算来算去还真只有自己去,于是便点了头:“好的师傅,徒儿一定在按时把请帖全部送到。” 九绝道人取出几张暗紫青色的洒金请帖递给晏云舒:“徒儿,便是这五位老朋友,你回家去收拾收拾,便尽快出发吧。” 晏云舒接过来细细翻看,只见第一张请帖写的是“灵州神医谷谷主温景行”,第二张写的是“明州武当山魏紫霄”,第三张写的是“洛州青龙山赵锦秋”,第四张写的是“青州净慈禅寺衍尘大师”,第五张写的是“柳州府孤鸿山庄柳孤鸿”,想来必定都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可惜除了之前听莫羽轩跟他说过,洛千离便是要去青州神医谷找温神医求医,故而算是听说过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九绝道人也知道自己徒弟从不涉江湖,便一一介绍了一遍:“神医谷的温谷主是为师几十年的老朋友,为师重开玄真派山门,第一个要邀请的便是他,神医谷也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你只需往东出了曲州,再往南行四五百里便可到神医谷。” “武当山和青龙山跟咱们同为道家教派,算是一脉相承,如今咱们重开山门,他们两家也是必请的。” “衍尘大师是佛门首屈一指的得道高僧,跟为师也有些交情,另外佛道虽有相争,但追本溯源到底还是同根所生,所以也需慎重邀请。” “孤鸿山庄的庄主柳孤鸿,是如今的武林盟主。原本我玄真教派重开山门不牵扯江湖杂事,但柳孤鸿毕竟薄有侠名,还曾在寻找麒麟玉之事上给过为师不小的帮助,所以也要慎重邀请。” “徒儿你先去神医谷,之后继续往南便可以到达柳州,出柳州后一直往北,可先到明州上武当山,再折往西北可至洛州青龙山,然后便可返程了,到达青州时去净慈禅寺送完请帖,你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此行先向南,再向北,需跨越大半个大魏,路途十分遥远,徒儿一路上不但要细致小心,还要照顾好自己,全须全尾的回来。” 九绝道人交代了半天,总算说完了,晏云舒一一点头应下。 其实现在的她因为有着一身已经可以勉强挤进一流的身手,倒也不太担心一路的吃喝住宿及其他危险,毕竟这个世界随便什么山中都有野兽,随便打一只烤烤便能解决吃饭的问题,她担心的是……她得凭自己的方向感去判断,走遍大半个地大物博的大魏,不知道会不会迷路? 没有导航,真的是心里没底啊! 九绝道人想了想,又道:“出发前你去找一下你大师兄,他这二三十年走遍了大魏东西南北的山山水水,路线十分熟悉,让他给你画一张简易的地图,你随身带着,即使一时之间走岔了,你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问问那是哪里,再对照地图,便能找到正确的路。” 晏云舒闻言大喜,喜滋滋的道:“好的师傅!徒儿这就去准备了!” 九绝道人点头,晏云舒便风风火火的回来林家别院。 知道女儿要出远门,晏四海和姚素梅满心的不舍和担心,但这是事关女儿师门的大事,夫妻俩又不能阻拦,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整理她的行装,生怕漏了什么,最后居然给她收拾出来一马车的行礼,吃的用的、换的衣服、大额小额的银票、整的碎的银钱等等,简直无所不包。 晏云舒哭笑不得,劝道:“娘啊,真不用给女儿准备这么多东西,你问问爹爹,之前每次出门走镖,要带这许多东西不?” 姚素梅道:“那怎么一样?你爹是男子,你是小姑娘,你爹吃点苦受点罪没事,可你……” 见姚素梅说着便红了眼睛,晏云舒忙道:“娘亲放心,女儿一定不让自己吃苦,要不然女儿多带点银钱?饿了就放心吃,绝不饿着自己,衣服要是穿破了,女儿也直接买新的,咱就不从家里带了行不?” 姚素梅想想,点头道:“也好,东西带太多了,你路上也不好招呼,那便多带点银钱吧!” 又再三增增减减,还艰难的劝住了要跟她一起出门的晏云清,终于把为她准备的东西压缩成了一个小包裹加一个略大点的竹箱子,晏云舒也算是松了口气。 019 路痴组合青峰行 晏云舒还没出发,莫羽轩风风火火的来了晏家,进门便道:“晏叔叔、婶婶,我可以跟云舒同行,护送她至神医谷。” 晏四海一脸警惕的道:“小侯爷你这是?” 莫羽轩赶紧解释道:“我表哥此时也在神医谷,按照之前的计划,他要在神医谷至少停留一月,正好眼下有点事要跟他当面讲,所以我也要去神医谷,既然云舒也要去,那我就与她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晏四海还在纠结女儿跟个年轻男子一路同行合不合适,姚素梅已经开心的应了:“如此最好!两个人怎么也比一个人安全些!婶婶这边给云舒准备了一点行礼,还有马车。虽说赶马车出行会比骑马慢一些,但此行你们也不赶时间,有马车即使路上下雨了也不至于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莫羽轩爽快的点头:“也好,我来赶车,拉车的马用我的绿螭骢吧,那可是千里名驹,拉车稳。” “那说定了,明日一早出发,小侯爷你早点来家里,婶婶给你们准备早食,吃完再上路。” 莫羽轩仍然是爽快的点头,接着又风风火火的告辞走了。 姚素梅一脸慈爱的看着莫羽轩出门而去,一转眼却看到女儿和丈夫一都是一脸奇怪的表情,便问道:“你俩这是怎么了?这什么表情啊?” 晏四海有点纠结的道:“咱家云舒和一个年轻男子一路同行,这一路还起码十天半个月,合适吗?” 姚素梅毫不在意的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这莫小侯爷是个守礼守节的正人君子,我就信得过他,有他一路护着点云舒,不比咱闺女一个人千里奔波强啊?再说了,就算他对咱闺女有那个心思,我啊,也乐见其成,这么好的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晏四海还是很纠结,不过却不说话了,晏云舒撇撇嘴,懒得说话。 出发不过第七天,莫羽轩和晏云舒已经在经历第五次迷路了,晏云舒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抓狂,再到现在的麻木,说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虽说他手里有张成子给的地图,但实际上几乎派不上用处。因为地图真的很抽象,除此之外上面标的地名也只有在有人烟的地方才能问到,可问题是他们这一路经过的地方,大部分渺无人烟…… 这日早上离开越兴镇的时候,客栈的掌柜告诉他,出镇子往南沿官道走,不要走岔道,晚饭时分就能到一个繁华的小镇,叫做什么芦苇……芦苇镇? 本来他觉得这回肯定没问题了,沿官道一直走嘛!谁不会呢?没想到他还真不会!按照时间来算,他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才对,可是……莫羽轩不死心的拉停马车下去原地转了一圈,周围除了青峰还是青峰,脚下的路倒是还在,可惜是不是官道他俩也都搞不清楚,就是看方向是往山里去的,这跟掌柜说的完全不一样嘛!到底是哪里走错了呢? “云舒妹妹,咱们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往前走?这个路肯定不对……”莫羽轩纠结的问坐在车辕另一边的晏云舒。 晏云舒也很纠结。 话说她上辈子也不是路痴啊!还是说上辈子不路痴纯粹是因为有导航、有公路、还有公路上的指路牌,以及随处可见的人? 想了想,晏云舒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看着前面也不像是死路,咱们就继续往前走吧!就算错了,也等到有人烟的时候再说。” 莫羽轩应了一声,回身拍了拍马脖子,道:“小绿啊小绿!你说我不认路就算了,你怎么也不认路呢?你还千里良驹呢!唉!走吧走吧,继续往前!要是能遇到个人问问路就好了!”说着重新上了车辕坐好,继续打马前行。 也不知道是莫羽轩有傻福还是晏云舒有傻福,刚说想要遇到个人,前面山林果然跳出来一个……啊不,是好几……十个人! 莫羽轩大喜,抖了抖缰绳打马迎上去:“太好了!有人!你们好呀!” 跳出来准备打劫的众山贼一脸懵:第一次遇见这种看到他们山贼还一脸欣喜的! 莫羽轩仍是一脸惊喜,跑到近前问道:“兄弟们好呀!跟你们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去那个什么……什么芦苇镇,从这里怎么去?” 晏云舒见那一群人的装束跟横断山中准备打劫他们镖物的那些人如出一辙,便知这些都人是山贼,原以为莫羽轩也应该看出来了,却没想到这货压根儿什么都没想!她现在说不认识这货还来得及吗? 那边众山贼也是面面相觑,这也太破坏氛围了!我要打劫,你居然跟我问路? 那个故意拿块黑布蒙住一只眼睛装彪悍的山贼首领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爆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一句话没喊完,莫羽轩眼睛一亮,更加惊喜:“你们是山贼?你们真的是山贼?” 说着跳下马,向着那山贼首领跑过去,看样子倒像是想去捏一捏、摸一摸试试手感。 山贼首领一惊,往后退一步扎下马步,大刀一横:“小子!留下买路财,我等留你一条小命!” 莫羽轩身形一晃,手一伸一捏,山贼首领便只觉眼前一花,手臂酸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手里的大刀便到了莫羽轩手里。莫羽轩拿到了刀,完全不理会面前众山贼如临大敌的阵势,低头看了看大刀:“没什么特别啊!质量还这么差……”说着随手弹了一指,大刀便碎成好多块掉下去,手里就剩个刀柄。 众山贼惊了,完了,遇到硬茬子了!踢到铁板了! 山贼首领缓缓后退,慢慢的道:“那个……少侠,您刚刚是问,芦苇镇怎么走吗?” 莫羽轩马上回神:“啊!对!芦苇镇怎么走?” 山贼首领很努力的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周围哪里有什么芦苇镇,又回头去看身后的众小弟,众山贼全都摇头,只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瘦弱男孩不确定的道:“这边只有一个苍苇镇……” 莫羽轩一拍脑袋:“对对对!就是苍苇镇,谁让掌柜的跟我说什么芦苇的苇,害我记成芦苇镇!” “哦!”山贼首领恍然大悟:“那少侠您走错了,得原路返回,到有一个小水塘那里往南边绕过去,从那里出去只要一个多时辰就上了官道,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直走,再两个时辰就到了!” 莫羽轩纠结了一下,他还记得那个小水塘,严格来说,那是一个在山坳里的小湖泊,他们还在那里洗了个手,喂了个马……大约就是因为那一耽搁,上马就跑错方向了?可是现在回到那里也要一两个时辰,而现在已经快天黑了…… “我们是要去神医谷,如果不返回,直走的话,能走得通不?” 这回仍是那瘦弱的小少年回答:“走得通,从这条山路一直走,穿过这片大山,走一天就可以到青岩镇,比走苍苇镇近一大半的路程,从苍苇镇走的话,要绕道经过苍岩县才能到青岩镇,神医谷就在青岩镇。” 莫羽轩“咦”了一声:“小家伙不错呀!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做了山贼的?” 那小少年鼓足勇气道:“我以前跟着商人跑商的,去过许多地方,后来……有一次路上生病了,他们觉得我活不了了,就把我扔在苍苇镇,是大当家把我捡回来的。” 莫羽轩看了山贼首领一眼,点点头:“你这么小,就跟着跑商了?” “回少侠,我是蜀地大商人秦家的家奴,总管见我机灵,想培养我,才带我一起走商的,我九岁跟他走商,今年十二了,今年年初……才被扔在苍苇镇的……” “那你会赶车不?” “会的会的!之前跟总管走商的时候,都是小人赶得车!” “行吧,你以后跟我走,你们有没有意见?”前半句是跟那小少年说的,后半句却是跟众山贼说的。 山贼首领赶紧道:“没没没!没意见!” 那少年眼中闪出一道亮光,直觉告诉他,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赶紧道:“少侠!我愿意跟着您!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都会!” “行了,那就走吧。”莫羽轩说着,反手丢了一锭银锭给山贼首领:“这个给你,这小家伙我带走了。” 山贼首领惊喜不已,不用挨打、不用丢小命,还有银子!一时脑抽,嘴巴一秃噜冒出一句:“少侠要不要跟我们回山寨做客?” 话一出口,众山贼眼光全部看向他,这煞星好不容易要走,你却请他做客? 020 不若天地换乾坤 山贼首领也恨不得扇自已一巴掌,只好在心里祈祷:“别答应别答应别答应!” 没想到莫羽轩看了看天色,居然点点头:“也好,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云舒妹妹,你觉得呢?” 众山贼这才看到坐在车辕上被马遮住的晏云舒,不由全部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小娇娘!这辈子见过的女子全部加起来也不及她半分! 莫羽轩注意到山贼们的目光,冷冷的哼了一声,把山贼们吓了一激灵,赶紧老老实实的低头看脚尖,苦着脸带路。那瘦弱小少年机灵的跑过去牵马,没想到马儿灵性得很,“唏聿聿”的叫唤着人立而起,一蹄子踹向小少年。 小少年吓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闪,晏云舒已到了面前,一手捏住马儿的前蹄,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撑住了!众山贼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刚刚因为看到晏云舒的美貌而产生的那些旖旎心思全都被吓没了……这哪儿是什么美娇娘,这是人形暴龙好嘛! 莫羽轩也被惊得呆了一下,虽然他一直知道晏云舒天生神力、力大无比,但却从没如此直观的感受过!她能单手制住人立而起的骏马,看起来还毫不费力,这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 晏云舒放下马蹄,莫羽轩才回神,一闪身来到旁边,一巴掌拍在马脑袋上,训道:“你这脾气怎么这么大啊?什么人都踢啊?记住了,以后这个……这个……”转头问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咽了口口水:“小的叫小七。” 莫羽轩便又转回头对马儿道:“这个小七,以后负责照顾你,再踢他我揍你!” 马儿低头打了个鼻响,向小七那边蹭了蹭,表示它知道了。 小七回过神来,眼神炙热:“这马儿真聪明!好神骏!”轻轻的摸了摸马儿的脸,然后牵起缰绳。 莫羽轩哼道:“那当然!我这马儿可是我表哥送我的,叫绿螭骢,价值千金!” 这下所有山贼看着马儿的眼神都炽烈了起来,千金啊!那是一万两白银啊!那得是多少钱啊! 俩人便在众山贼炽热和敬畏的眼神中,跟着他们兜兜转转,一路张望着回到了他们的山寨。 这山寨的样子,却跟两人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地方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穿过一个狭窄的山道,后面先是一道简陋的木头拒马,然后是木头搭建的山寨大门,大门两侧也是木头建的两座简陋瞭望塔。 里面的山贼看到外出的山贼们带着一个鲜衣怒马的英俊少年和一个清丽娇嫩的美丽少女回来,还牵着一匹骏马,骏马又拉着马车,不由欢呼起来,山贼首领脸一黑,大声吼道:“喊什么喊?这两位是我们山寨的贵客……都给我安静点!” 众山贼面面相觑:贵……贵客?那是什么鬼? 莫羽轩看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山贼们,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这山贼的山寨,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山寨里甚至还有许多老人、妇女和孩子,全都面有菜色,衣不蔽体。 在他的想象中,山寨里的山贼不应该是那种满脸横肉、红光满面、体格健壮、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杀人不眨眼的坏人吗? 因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一起回来的山贼们顾不上自己,一顿兵荒马乱后,将珍藏的酒和肉拿出来招待他俩,只不过酒是淡而无味的水酒,肉是山贼们自己在山里打的猎物风干后制成的肉干,没油没盐的,难以入口,跟这些比起来,他们自己带的干粮,姚素梅亲手做的肉馅儿烤面饼都成了难得一见的美味。 俩人默默的将那些干粮全都分给了山寨里的小孩子,小孩子们眼睛亮晶晶的,捧着面饼回去找到自己的母亲,想要跟自己的母亲分着吃,而那些孩子的母亲,也只是深深的闻上一口,然后轻轻的咬下一丁丁点,便说“娘亲吃好了,娃儿快吃吧……”然后孩子们才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脸上甚至带着一种可以称为“幸福”的表情,眼中的光竟然亮得惊人…… 莫羽轩和晏云舒眼睛酸涩。 作为镇北侯的小侯爷,莫羽轩从来不知道吃苦为何物,对他来说,他闹着要去闯荡江湖,他爹不同意,要“打断他的狗腿”就已经是最苦的事情了,去年跟洛千离上了北面战场,虽也苦,甚至还因为打探军情迷了路被围在深山中十来天挨过饿,但他只觉得酣畅淋漓……他天性善良而单纯,纯粹又热血,却真的不知世间疾苦,此时看看眼前这些“山贼”,再想起朝堂中的那些为了争权夺利、中饱私囊而机关算尽、出尽阴谋诡计的朝臣们,还有那个昏庸而奢靡、只知道打压忠诚良将的圣上,他的心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好的上位者,不应该以让天下百姓都能吃得饱饭为第一要务的吗? 至于晏云舒,她上辈子有幸生在和平安定且富足的年代,比起有钱人来,可能穷是穷了点,可也从没挨过饿,更谈不上吃什么苦,这辈子自幼痴傻的前十六年,也被晏四海和姚素梅保护得很好,同样谈不上吃苦,在她的记忆里,眼前这种景象只上辈子在电影电视里见过。 她隐约知道洛千离和齐君陌他们在谋算什么,可从没想过那会跟她有什么关系,故而也从没关心过,但此时的情景却让她觉得,似乎……这天地换个乾坤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换了也未必能保证新的掌权者能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但总归是一个希望不是? 晏云舒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打点猎物回来。” 莫羽轩赶紧起身:“我跟你一起。”然后转身问那山贼头领:“这周围的山中,可有什么大型的野兽?” 山贼头领站在一旁看着他俩把所有的干粮都分给了寨子里的小孩,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若是当年……当年能有这样的好心人帮他们一把,他们又何至于上山做了山贼? 听到莫羽轩问话,他拔下黑布盖着的另一只眼睛,答道:“从我们山寨后面出去,便是深山,里面猎物不少,若是运气好,还能遇到野猪和獐子……”说道这里,这首领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继续说后面的话,虽然他觉得今天遇到这两个人应该是好人,可是谁知道呢?当年不就是所谓的“好人”陷害了他们全村的? 莫羽轩看出他还有话没说,却也不追问,只点点头,声音淡淡的道:“我们俩去打点猎物回来,你看好我们的马车,若是车里的东西少了一件,小爷我就屠了你们整个山寨。” 那首领听到他平淡得不带感情的话语,眼皮跳了跳,瞬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便知这俊朗少年不是吓唬他的,只得连连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一定给您看得好好的!” 亏他刚才还觉得这俩是好人! 莫羽轩看都不多看他一眼,转身向着山寨后面的方向走去,晏云舒看了他一眼,安静的跟着一起走,心里却很好奇他刚刚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杀气是怎么养出来的。 出了山寨进得深山,莫羽轩不等晏云舒开口,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其实也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无害,其实也很残忍、很坏?” 晏云舒点点头:“有点。”紧接着又道:“这样很好,傻白甜要不得。” 心情随着她的话落下去又升起来的莫羽轩奇道:“什么叫做……傻白甜?” “就是……”晏云舒拍拍自己的额头:“不分好坏,对什么人都没有原则的好,傻乎乎的以为全世界都是好人那种人。” “呵呵!”莫羽轩笑:“你从哪里学来的奇怪说法?还挺形象。” 晏云舒笑笑,没准备回答,莫羽轩也不追问,只继续道:“去年我跟表哥道北地打仗,拍我去打探军情,我查勘清楚之后,便连夜赶回军营,半路上遇到一个老人,看起来很凄惨,像是被人打断了腿扔在那里的,他看到我就向我求救,我当时很为难,一边是重要军情,一边是眼前的人命……后来我一咬牙,把他背了起来,想着带回军营给他治治。路上我看到有鞑靼士兵在搜索,就赶紧背着他躲了起来,他就问我是不是大魏军人,我随口说了个是,他就大叫起来,说这里有大魏的探子,他……也是大魏的百姓啊!” 说到这里,莫羽轩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当时心中的震惊与疑惑,眼睛里也浮出一股沉重的伤感,默了默,他才继续道:“那是我第一次杀自己人,还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大魏百姓……” 晏云舒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问道:“你就是那一次被围进了深山,吃了十几天的草根和野菜?” 莫羽轩点点头,神色更加沉痛:“我吃十几天草根野菜算什么?就因为那一次情报没能及时送回去,我大表哥和二表哥被迫打了一场准备不足的仗,虽然最后险胜了,可却损失了整整两个千人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