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之孤味》 杨若凝 第一章 那个陌生的号码在晨会的时候又打来了。 杨若凝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似乎并不是很想接。正在犹豫中,那边便挂断了。杨若凝叹了一口气。她大概知道这个陌生电话的目的。 五年了,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接到这样的陌生电话。她深呼一口气,拨了回去。 “hi,这里是stlaw e ce医院,”电话里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请问你是jaso ya g的家人吗?” “yes, i am”(是的,我是。) jaso 小她五岁。瘾君子的他,是加州很多戒毒中心的常客了。那些陌生的电话,便是从各种戒毒中心、医院、甚至是毒贩子那里打来的。 “我想你应该马上来一下我们医院,你的弟弟刚刚做了一场大的手术。” 杨若凝并不感到意外。 “严重吗?”她问。 那人并未做过多的解释,但是听起来很是紧急。 杨若凝叹了口气。 当她坐着深夜最后一班航班从纽约匆匆赶到这所位于美国中部的小镇医院时,她觉得这一次,jaso 做的有些过分了。 急诊室护士给她指了路,杨若凝便坐电梯来到医院的顶楼。 那是医院的豪华vip病房。 杨若凝有些不解,jaso 怎么会有钱住这种昂贵的病房。按照他的一贯作风,他一定会把所有的钱拿去买那些白色粉末。 推门进去,是一间套房。外间的起居室布置的豪华而舒适。再向里走,一面落地的玻璃墙后的无菌病房里躺着的正是jaso 。他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身上连着各种各样的管子。旁边奇奇怪怪的监视器正在有节奏地滴滴响着。 杨若凝站在窗前,望着病床上的jaso ,叹了口气。他看上去很虚弱,面色如纸般苍白。刚刚护士说,他做了大手术。 看着这样的他,杨若凝的一番怒气也折了一半。她觉得很心疼,毕竟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父母在天上有知,一定会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弟弟吧? 护士说jaso 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醒。昨晚匆匆赶来,她觉得有些疲惫,便下去一楼的咖啡厅里买了杯咖啡。 从咖啡厅回来,她去找了护士。虽然父母给他们两个留下了一些保险金,而她也有稳定的收入,可多年来大多都被jaso 拿去买了毒品或支付戒毒的费用,那间豪华的病房是她没有办法负担的。她想问问护士,能不能转到普通病房。 护士告诉她,所有的费用已经有人支付了。 杨若凝皱起了眉。是谁支付了这么昂贵的医疗费用? 还未等她来得及问什么,旁边的电梯门忽然打开,一个银发的老人走了出来。 那老人一身笔挺的西装,脖子上还系着丝绸的小方巾,手里拄着一根银杖,仿佛是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英国贵族。 他径直走向杨若凝。 kevi ki sey,杨若凝当然认得他。他的家族产业遍及世界各地,没人知道他有多少钱,而他本人也十分低调。事实上,他是杨若凝供职的公司的最大股东,她真正意义上的老板。 ki sey和她握过手后,便对杨若凝说道,“miss ya g,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可是在这里我没有办法解释给你,因为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如果可以,我需要杨小姐和我去一个地方。而且我想这也是jaso 所期望的。“ 杨若凝 第二章 直升飞机在雄壮连绵的高山和峡谷上飞行了约20分钟左右,降落在一处悬崖边。崖边不远便是一处三层的庄园。 m ki sey一边示意杨若凝跟进去,一边说,“这里很久以前是我父母度假用的一处庄园,他们常常在夏天来此打猎。不过现在我只是偶尔过来享受一下清静的乡村生活。“ “所以,jaso 这一个月,都是在这里?“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杨若凝跟着他坐电梯来到顶楼。在一扇巨大的紧闭的木门前,他忽然转过身,有些严肃地看着杨若凝,“missya g,你接下来看见的,可能是这个地球上最难以置信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杨若凝疑惑地点点头。 但是即使这样,在门打开的那一霎那,杨若凝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和电脑。在实验室的那一头,白色石阶上方,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黑色物体。哦,或许不能说这是一个物体,它更像是一个活的生物,因为那黑亮的流动着的物质仿佛带着生命。 “那是什么?”杨若凝不由得走近。她发现,当她靠近它时,那些黑色的物质竟然开始加速流动起来。 “太不可思议了!”见此景象,m ki sey有些意外。他解释说,“这便是虫洞,是跨向另一个时空的门。“ 虫洞?杨若凝以为那只是科幻小说和电影杜撰出来的东西。“所以,你和jaso 发现了虫洞?” 他双手抱胸倚在桌旁。“准确地说,是我发现了这个虫洞,而jaso 是我找到的唯一能穿越这个虫洞的人。” 杨若凝不可思议地转过身盯着他。“他穿过了虫洞?” “是的,十多天前他进入了虫洞。只是没有想到,他回来时却受了重伤……” “所以,他是在那边受的伤?” “是的。” “他……有说怎样受伤的吗?那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m ki sey走到杨若凝身边,他仰头看着那个虫洞。“jaso 从这里出来后便昏迷不醒,而他进入这个虫洞时所带进去的东西,他并没有带回来。” 杨若凝转头看向他,“所以你要我来这里……”她立刻明白了他让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他微微一笑。“是的,jaso 在送往医院抢救的路上,一直反复说着‘cam’。came a(相机),我想那相机里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我带你来这里,是希望你可以去找回那个相机。因为……” “好,我去。”杨若凝打断他,干脆地答应了。m ki sey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她竟然这么快就应了下来。 杨若凝伸出一个手指慢慢靠近那些黑色的物质。立刻,那些黑色物体在她指尖下迅速开始流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会疼吗?”杨若凝问道。 “no,至少jaso 没有感到疼痛。” 杨若凝回头望着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ki sey指了指那边放着的一个巨大的登山包,“你可以随时进去。” 杨若凝没有犹豫,她背过那只沉重地背包,径直走进那个黑洞。 那层冰冷的液体之后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杨若凝深吸一口气,摸出兜里的手电筒,刚要打开,忽然就听见一个细微的声响,仿佛有人在远处拨动了开关,又仿佛它就在身边。 前方亮起了一盏灯。远远地望去,灯下似是一扇古旧的木门。那大概便是她需要去的地方吧。杨若凝想着,便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离那扇木门十几米的地方,她似乎是触动了某个开关,突然间,门的周围亮起了无数的画面,仿佛是一个个显示屏。画面里播放的是形形色色的人生。其中正上方的那副最大的画面里,金色龙袍的中国皇帝坐在大殿里,宝座下面,跪满穿着红色或蓝色官服的大臣。 杨若凝皱了皱眉头,猜想这大概就是在那扇门之后的世界吧。她没有再做停留,径直走过去拉开那扇门。 杨若凝 第三章 门后,是一小片绿色盈人的山涧草地,草地上开满了白色的野花。四周耸立着的黑色玄武岩断崖,不远处几百米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崖口。她便朝前走去。 崖外,是连绵的大山。山上植被茂密。她以为jaso 的相机大概率就在这断崖附近,可她在这附近仔仔细细搜寻了两天未果。她偶然发现不远处山腰的地方有一处白墙乌瓦的小屋。她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下山,穿过一条不大的山涧溪流,在密林深处便看见一段石阶,拾阶而上,便来到了那个白墙乌瓦的房子。杨若凝这时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一处寺庙。寺庙很小,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四方合院而已。院门敞开,杨若凝伸着头探向院子里。“请问,有人在吗?” 右边的屋子一个老僧人推门而出。老僧人看到她一愣,大概是未曾见过如此打扮的姑娘吧。他双手合十,缓缓道,“女施主,不知老衲有什么能帮你?” 杨若凝也双手合十回了个礼,问道,“不知僧人最近有见过一个二十多岁,这么高的男人吗?”杨若凝比划着,向老僧人形容jaso 的样子。 “近日山中大雨,并未有人到访。附近也未见到有人路过。”老僧人说。 “哦,”杨若凝想了想,“那请问,这里是哪里吗?……我是指,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比较有意思,可能会有很多人去……“杨若凝根本不知道jaso 可能去过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该怎么问。 僧人竟然听懂了,答道,“此地群山环绕,除了一两个偏僻少人的村庄外,就只有幽州城了。” “幽州城?离这里远吗?”杨若凝又问。 “大概两天的脚程。” “两天?”杨若凝有点惊讶,“脚程的意思是……走路两天?!” “是的。”老僧人说。 杨若凝想,这么看来jaso 最有可能去那幽州城了。时间上也最有可能。他或许将东西落在那里了吗? 她问过去幽州城的路线,谢过老僧人后便出发了。 幽州城。 在她看来,这古朴的小城不是很大。她花了一个小时的的时间,便从这头走到了那头。几经了解,杨若凝知道了这里是称之为大嵩的国家,而这幽州城是大嵩北边最大的城市,与北边诸国来往贸易繁忙。来自北方关外的人带来马匹和羊毛,而南方的瓷器、丝绸和盐则通过运河汇集于此。于是靠近渡口的部分,便成为了整个小城里最热闹喧哗的地方。 码头上泊着大大小小的往来船只,临河的几条街道大小商铺零次栉比。街上熙熙攘攘往来的是来自各个地方,操着各种口音的人,而往来者中不乏很多装扮奇怪的外国商人。杨若凝混在其中,竟然丝毫也不会引人注意。 没有钱,杨若凝便在城外的小树林里扎了营。白天,她进城去寻找。酒家,客栈,各种商铺甚至妓院,她都一一拜访。得到的回应,不是说没有见过,就是被店家当作乞丐轰出去。 天黑之后,她有些颓丧地坐在码头边栓船的木桩上。她望着不远处码头上忙碌的工人,有些出神。还要去哪里寻找,应该如何找呢?她有些泄气。她能想到的地方她都已经找过了。 码头那边,今日最后一批商船刚刚靠岸。赤裸着上身的工人们费力地将沉重的货物抗到背上,再佝偻起腰,小心地踩着搭在船舷和码头上的木板,然后将货物运到大约十米处的马车上。他们满是汗水的胸膛在灯光下显得油亮亮的。 最后从船舱里出来的,是七八个衣着破烂的人。他们的手脚被绳子绑着,排成一排,依次从船上下来。走在最后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杂乱如鸟巢,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几乎不能遮体的破烂短裤。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杨若凝有些惊讶,虽然她关于中华历史的知识全部来源于小时候和祖母一起看的几部武侠电视剧,但她以为封建社会里早已没有了奴隶买卖。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个小男孩抬起头,朝杨若凝的方向望了过来。当视线相对,她的心竟然砰砰跳了起来。 他的小脸很脏,以至于掩了他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杨若凝别过头去。她有些慌乱,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个过客,她无能为力。 那晚杨若凝回到自己在城外树林的营地时,她觉得有些烦躁。是因为今晚格外闷热的原因吗?一夜无眠。翻来覆去地,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天刚亮,杨若凝便起床进了城。 清晨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许多商铺都还没有开门,只有几个街边的小吃摊。摊上白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来一阵食物的香气。她停在了那个卖馄饨的小吃摊旁,她兜里只有两个铜板,还是那天一个酒馆老板施舍给她的,那个人以为她是来乞讨的。她其实不饿,只不过那碗热腾腾的馄饨像极了祖母做的虾皮小馄饨。她突然想尝尝。 两个铜板正好够买一碗。她坐在街边的小木桌上,等着摊主给她做馄饨。 不一会儿,摊主笑着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这位大婶,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 额……大婶……虽然这几日都被人叫大婶,而她也知自己26岁的“高龄”在这里真的可以做祖母了,可是每次被人这么叫,她还是有点不爽。我看起来很像大婶吗? “嗯,是啊。” 这时,两个身穿丝绸衣裳的中年男子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他们一身酒气,一看就是一夜花酒之后来解酒的商人。其中一个人说,“听说昨晚那批里有个标志的小男孩,小倌馆的老六告诉我,他们准备买了去。” 另一个说,“哈哈,那今晚爷儿是不是就可以去尝尝鲜了,哈哈哈……”他们说话声音很大,似乎完全不理会坐在一旁低头吃饭的杨若凝。 听到他们的谈话,杨若凝顿时失了食欲。她知道小倌馆是什么地方,他们那样招摇地在街上揽客的样子,也一度让杨若凝感慨这个古代社会对同性之间竟是如此包容。 而现在,眼前这两个人的对话却让她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她猛然站起来。带着木桌和桌上的碗筷随之剧烈抖动了一下。那两个人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她。 “mothe f***ke !“她高声朝那两个人喊道。说完,便转身快步走开。那两个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但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走了。 按照路人的指点,杨若凝找到一处颇为僻静的小院。他们说这里是胡爷儿的地儿,也就是贩卖流民俘虏的人贩子。 敲门进去,说明自己是来想买奴隶的,家丁便领她到后院去了。 院子里一群衣着褴褛的人佝偻着身子围坐在地上。他们的头都埋在膝盖里,不会因为来人而抬起来看一眼。杨若凝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许是听见声音,那小男孩却抬起头,他如夏夜星空的眼睛盯着杨若凝。 “您是要买什么样的呢?” 背后走来一个矮胖的男子,一双泛黄的小眼睛精明地上下打量着。 “我想要那个小男孩。” “哦,大娘是要小男孩回去做什么呢?”他又问。 “嗯……就是……需要……小男孩去……”杨若凝支支吾吾地,脑袋飞快转着,想编一个合适的借口。 “是要上门的女婿吗?”那人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 “啊,对对,是啊是啊。” 那人点点头,“这年头边关多战事,男子确实不好找啊,早买一个回家,为以后留个便利。” “是啊是啊,”杨若凝附和道。“那小男孩怎么卖呢?” 胡爷儿没有说话,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两银子?”杨若凝猜道。 “二十两。” 杨若凝 第四章 杨若凝唯一能拿来换钱的东西,便是手上的一枚戒指。那枚戒指是她从旧货商店淘来的,是那枚著名的16世纪德国天文球戒指的仿制品。几枚刻着占星符号的粗细不同的戒指连在一起,合起来是一个戒指,而打开来则形成一个球体。虽是仿制,但是做工极其精细,杨若凝很是喜欢也经常佩戴。 那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精细工艺。杨若凝只是稍加夸张,便说服了胡爷达成了这笔生意。 胡爷接过戒指。“合起来是爱情,打开便是乾坤。借大婶最后一句吉言,这庄生意就这么定了。” 杨若凝转过头,看向院子里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小男孩,冲他一笑。 当杨若凝牵着小男孩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走向城外营地的时候,她心里一直琢磨一件事。接下去要怎么办呢,杨若凝想。如果小男孩有亲人,她便可以将他送回亲人那里。可是如果没有呢?大概率是没有吧,否则也不会一个人流浪。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毕竟她也只是在这里停留几日而已。 杨若凝从藏在树丛里的背包中掏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仔细擦掉小男孩脸上和手上的污垢。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看见她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黑亮清澈的瞳孔里。她冲他一笑,“嗨,我是ivy,很高兴见到你。” 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吓,或者不信任她这个奇怪的“大婶”吧。杨若凝想。她耸了耸肩,并不在意。她转身拿出小气炉,给他迅速做了一顿饭。 只是速食面和一些罐装火腿,不一会便弄好了,放在硅胶折叠碗里。杨若凝将碗递给他。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杨若凝递过来的碗。杨若凝有些抱歉的挠挠头,“额……我不太会做饭啊……” 话音还没落,小男孩便抓起那只叉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来他是饿坏了。 那之后,杨若凝带着他又在幽州城转了两天,依旧是没有收获。她决定先回去。一来她挂记着jaso ;二来,自己身无分文而带来的食物差不多已经吃完,她需要回去一趟弄些可以变卖的东西,也为这个小家伙之后的生活有个保障。 杨若凝就这样又领着小男孩走了两天回到了那片山谷。她在山谷中的小河边扎了营。她用一些水果糖从邻村小童那里换来了一套衣裳。她想给小男孩洗个澡,整理下他鸟巢般的头发。 她坐在河边的缓坡上,望了眼不远处在清浅的小河里洗澡的小男孩。刚刚那个红着脸的小男孩坚持要自己洗。杨若凝便由着他去了。他很听话,总是默默地牵着杨若凝的手,跟在她身后,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东说西。不过他未曾回她一句话,对她的问题只是用点头和摇头表示。即使杨若凝拿出平板给他播放动画片时,他也不曾出过声。杨若凝以为他或许是不能说话。 不一会儿,他从河里出来,胡乱套上外衫,便向杨若凝飞奔过来,然后他将手中的东西递到杨若凝手上。 杨若凝竟是要跳了起来。那不正是一台相机吗?这么多天一直苦寻的东西,原来就在这附近。 她高兴地拍了拍小家伙的头,“哈哈,谢谢你咯,小家伙!” 小男孩仰起头看着她。他的眼睛亮亮的。 她蹲下,保持视线和他平齐。杨若凝说道,“嗨,小家伙,姐姐需要离开两天。我需要回去看我的弟弟,他在生病。还要为你未来的生活做一些打算。” 听到她要离开,他明亮的眼睛似乎蒙了一层水汽,但他没有哭。 “嗨,小家伙,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但是,之后……姐姐没有办法陪在你身边。因为姐姐……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你没有办法去。” 他失落地低下头,转身走开。杨若凝望着他小小的背影,有些心疼。 那晚,杨若凝和他并排躺在草地上,夏夜星空铺满了漫天的星辰。 杨若凝指着天空说,“你看,那里有三颗并排的很亮的星星,那是猎户座。”她蹭到小男孩身边,拿起他的手指向那三颗星星,“关于猎户座,我们有个神话故事呢。” “传说中,海神有个儿子,非常的英俊魁梧,他很喜欢打猎。有一天,他在打猎的时候遇见了美丽的月亮女神,两个人很快就被对方的美貌和出神入化的狩猎技术所吸引,于是他们便相爱了。可是这一切,却让太阳神非常生气,因为他也爱着自己的姐姐,月亮女神。于是狡猾的太阳神请月亮女神和他一起比赛射箭,却并没有告诉那箭靶是她的心上人。结果,月亮女神一箭射死了自己的心上人。月亮女神悲痛不已,竟然也想要随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起死去,却被路过的宇宙之神宙斯救下。宙斯听了月亮女神的故事唏嘘不已,于是他把海神的儿子升到天空化为猎户座,让他可以生生世世陪伴在月亮女神的身边。” “是不是很美丽的故事?”她看向他,问。 小男孩蜷缩在她怀里,似是已经沉沉睡去。 “姐姐希望你能勇敢哦。所谓勇气,它不是无知的无畏,而是明知道前方的路很艰难,也要坚定地去走下去。我会在那边的世界为你加油的。”杨若凝轻声对他说。 第二天,杨若凝将小男孩交给那个小寺庙里的老僧人,拜托庙里照顾他两天。老僧人欣然答应。 小男孩的小脸憋得通红,泪水在他黑亮的眼睛里打着转转,看得出他在强忍着不掉眼泪。 才没走出几步,就被身后的小手拽住。他脸颊上挂着豆大的泪水,眼睛里满是哀求,看得杨若凝满是不忍。 她蹲下,抹去他小脸上的泪水。杨若凝摘下颈上的项链戴到小男孩的脖子上。 链子上坠着一枚小小的人工钻石。这项链多年来她不曾摘下。 现在,她把这条项链戴在小男孩的脖子上。她告诉他说,“这个是姐姐最珍贵的东西。你能不能替姐姐保管几天?” 他用力地点点头。然后,他将小小的拳头伸到她面前。拳头缓缓展开,手心里是一个雕刻粗糙得不知何种动物的小木雕。马?还是猪? “这个是要给我的?”她问。 小男孩抿着嘴,用力地点点头。 杨若凝 第五章 天边翻滚着乌云,才下午2点钟,天色却暗得像是傍晚。远远的,已有汽车打开了车灯。 杨若凝将手中的两朵白色玫瑰,轻轻放在身前的一口棺材上。她轻吻了一下盖子上的照片然后退到一边,看着工人缓缓将棺材放进挖好的墓地里。她抓起一把土,洒在棺材上面。 这是加州圣安娜市郊区的一处家族墓地,她的家人都长眠于此。八年前她在这里埋葬了她的父母,而如今她又亲手将弟弟葬于此。她爱的人都已在天堂团聚,只留她孤身一人在这世界上独活。 轰隆隆,随着一阵雷声,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却只是站在那新立的墓碑前,分不清她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真真最讨厌这下雨天。 jaso 在昏迷了五天后不治。ki sey说,尸检报告还要几天时间才能出来。 这些天来,她只是埋头于繁琐的葬礼之中,忙于应付所有前来吊唁的人。忙碌让她暂时变得麻木。而当人群散去,那巨大的悲伤仿佛这倾盆的大雨,几乎将她吞噬。 她回家之前,在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一整箱的酒,然后便闭门不出,整日用酒精麻醉自己。白天和黑夜的轮替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无法忍受清醒后那洪水猛兽般的悲伤和心痛。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已经想离开这个世界,可她不能。爸和妈都是基督徒,自杀是不能进入天堂的。进不了天堂,便意味着无法和他们再次相见。虽然杨若凝并无信仰,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想冒险。 叮咚,有人在按门铃。模模糊糊中杨若凝翻了个身,并未理会。但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她开门,门铃按得不停。 她烦躁地起身,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ki sey。 “你来做什么?” “ya g,你需要看看这个。”他说着,递过来一个平板。平板上显示的是一张照片。“这是你带回来的相机里面发现的。内存卡毁损严重,这是我们恢复的唯一一张照片。” 背景是怒放的粉色桃花林,阳光耀眼得让前面的人都有一些灰暗。但即使这样,她也能感觉出照片上的人是如此快乐而幸福。照片上,一个一身鹅黄衣裙的女孩微笑着侧着脸仰望着jaso ,而jaso 也回望着她,他的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任谁都能看出这是相爱的一对情侣。 杨若凝顿时酒醒了一半。“所以他想找到的,是相片中这个女孩?” “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要再回去!” 相比上次的匆匆,杨若凝在出发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虽然自上次回来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耽误了太久的时间,但她并没有忘记那个小男孩。她对那个小家伙感到很抱歉。临行前,她给他准备了她能买到的所有种类的糖果,然后她拿了ki sey的一只价值几千美金的蒂凡尼花瓶,她觉得这花瓶应该能够换些银子。 小男孩给到她的小木雕,她找了根链子将它穿起来挂在胸前。 当她快要整理好背囊的时候,ki sey塞给她一个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把手枪和一盒子弹。杨若凝怔了一下,她看向ki sey。 ki sey解释道,“用来防身而已。当然,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 杨若凝想了想,觉得也不无道理,便将那个盒子一同塞进了背包。 在穿越虫洞的时候,杨若凝在那些影像之前站了好一会儿。她发现那块最大的显示帝王的画面完全不一样了。影像上,那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似乎正在进行着某种重大的仪式。一个中年男子将一顶镶满珍珠宝石的皇冠带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头上。那年轻男子穿着的华丽黑色丝袍上绣着金色的龙。他转过身,坐上高高的龙椅。白玉台阶下,所有人纷纷下跪叩首高呼万岁。接着,一华美服饰的女子从石阶上缓缓而上,她走到那男子脚下,跪下,而那男子将一顶凤冠戴于她头上。 这是新帝的登基仪式。那里要有新的皇帝了吗?杨若凝正想着。突然画面一转,又是另外一个房间。那黑色龙袍的男子将一壶酒放在桌上。桌旁坐着一个白衣的年轻男子。他的衣服上似乎也绣着金色的龙。那男子接过那壶酒一饮而下。而后画面仿佛静止一般,两人相望而默默无言。不一会,那白衣男子嘴角流出一丝丝的血迹,片刻就倒地而亡。 “这是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吗?”看到这里,杨若凝喃喃自语。无论如何,中国皇帝的事情似乎和自己无关。 她不再耽搁,径直朝着那扇门走去。 门后依然是那片绿色的崖间平地。那不知名的白色小花依旧开的茂盛。出了垭口,一眼便看到那乌瓦白墙的小庙。杨若凝立即朝那小庙走去。 “有人吗?”推开微掩的庙门,她问。 左侧厢房的门打开,出来的却是一个不曾见过的年轻僧人。 他看见杨若凝,双手合十微微俯首,“不知施主有何贵干?” “啊,我是来接住在这里的一个小男孩的。” “这位施主,本寺并没有住过什么小男孩。” 嗯?或许他是新来的僧人不认识?杨若凝一边解释,一边比划着,“就是一个小男孩,这么高,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我十几天前拜托寺里的一位老僧人代为照料。“ “您说的是静延师父吧?他三年前已经云游去了。我住在这里已十年有余了,从未见过什么小男孩。” “啊?不对啊,我两个星期前才见过那位老僧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她朝院子里走去,她大声喊道,“小家伙——” 那位僧人忽然想起什么,说,“我记得之前师父好像提过,很久之前这里曾经收留过一个小男孩。不过那男孩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你一定搞错了。我十几天前才把小男孩拜托给那个老僧人的。” 那僧人也有些搞不清状况,他继续说,“施主,师傅说,十五年前一个女施主曾让他收留过一个小男孩,本说是几天后便返回,可是等了几个月都未见身影。一天小男孩正巧去村子玩,不想村子突然失了火,那男孩不幸亡故了。” 杨若凝摇着头,她不相信那僧人的话。她明明是十几天前离开的,怎么可能是十五年?除非……除非这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的速度不一样。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她浑身颤抖着,“师傅,这里距元丰十六年已过去多少时间了?” “现在是元丰三十一年,正好已过去十五年了”。 我竟然是晚了十五年吗?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她想到那瘦小的身体和明亮的眼睛,想到那紧紧攥着她衣角不肯她离开的小男孩,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头痛得仿佛要炸裂,从下面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她终是无法再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杨若凝 第六章 又是那座熟悉的幽州城。十五年的时间,除了那长满青苔的高大城门,其他一切都变了样。青石街道变得更宽了,街上来往的商人变得更多了,码头那边青楼和酒家都已经换了门面招牌,这座城似乎变得更加热闹更加繁华了。 jaso 在这个世界度过了二十天,也就是说他在这里游历了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他有可能走遍了这大嵩的山山水水,然后爱上了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拍下了这张照片。那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想来现在已经中年。她还在等着他吗?还是已经嫁人生子?杨若凝很茫然,这苍茫人海她该如何寻找? 那只蒂凡尼的花瓶,杨若凝当了二十两的银子。她没有和当铺的老板过多口舌,她只要了她需要的钱。 想来这幽州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一个南方来的商人告诉她,汴梁是大嵩国都,全国一半的人口都在那里。如果要找人,不妨先从那边试试运气。杨若凝遂决定南下汴梁。 从幽州城去汴梁,最快捷的方式便是乘船,顺着大运河半月左右便能到达。杨若凝在渡口找到了一家载客的小船,付了钱,在黄昏的薄雾中,便坐船南下。 这是一个有着两层船舱的小客船。虽然不像那些豪华客船一样雕栏画栋,却十分干净整洁。因为是今天最后一条去京城的客船,所以船上客人很少。除了杨若凝,便只有另外两个客人。 杨若凝的房间是一层靠床头甲板的一个小小隔间。将巨大的背囊放进去后,杨若凝只能抱膝而坐。她将隔间的窗户打开,初夏傍晚的徐徐微风便随着哗哗的水声迎面而来。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慢慢向后移动的风景,偷享多日以来难得的片刻宁静。 另外的两位客人则占了整个二层。听船家说,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带着他的小侍从。虽同坐一船,杨若凝却极少和他们碰面。当然,除了杨若凝自己很少离开那小小隔间的原因外,也和那公子一派纨绔弟子的作息时间有关。 船家白天行船,每到傍晚,便会在渡口靠岸休息。停靠的渡口附近往往经济也比较活跃,客栈、酒家、妓院林立。那公子每日靠岸后便带着小侍从上岸吃酒寻乐子,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醉醺醺地回来,然后一睡便是一整个白天。 那日他回来时,杨若凝正好站在甲板上。她看见一个白衣的英俊男孩握着一把折扇从那码头那头翩翩然向这边走来。他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虽模样轻稚,但浑身却是掩不住的高傲和贵气。他旁边跟着一个瘦弱的小侍从,看上去比他年纪更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那男孩也看见了杨若凝,他冲她微微点头,并抬起手中的扇子向她晃了晃。杨若凝看见他打招呼,也礼貌性地点头回应。 船开之后,杨若凝坐在窗边,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平板里下载了很多关于中国历史的资料。杨若凝小学时随家人移民美国,虽然中文交流没有问题,但识不得多少中文字。一些很简单的字她还算认得,但也绝对不够去阅读中文材料。所以那平板里的东西都是英文的。这几日她读了不少资料,却没有找到一个叫做大嵩的朝代。她猜想这个平行世界和她的世界应该有着完全不同的时间线。她放下手中平板,向窗外望去。她想到了早上那个气质傲然的男孩。她依稀觉得这男孩看上去有些眼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船行第九日傍晚,他们停靠在了一处繁华的大码头。杨若凝这日难得下了船,上岸简单买了几个饼填饱肚子之后,便开始闲逛起来。许是离京城汴梁越来越近的缘故,这里的建筑也越发豪华精致起来,当然物价自然也贵了许多。杨若凝来来回回将这个已然小镇规模的码头区域逛了个遍,觉得有些累了,便准备回船休息。 突然,那边一豪华酒楼里有人大喊,“大婶!大婶!”声音急切,引得街上行人纷纷寻声望去。杨若凝朝那酒楼瞟了一眼。她自然以为不会是在叫她,所以她并未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拉住她。她吓了一跳,转身看向后面,发现原来是那个小侍从。那小侍从气喘吁吁地,看来是追着她跑过来的。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婶,能不能随我来一下?” 杨若凝觉得很奇怪。“有什么事吗?” 小侍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刚刚在那酒楼吃完饭,结账时却发现身上带的钱包没了。唉,定是刚刚在街上被人偷了去……现在没有办法支付那饭钱。掌柜又不同意赊账,定要公子付了钱才能离开。我们这里不认识任何人,只有同船的大婶你了。不知大婶能否帮忙?” 只是举手之劳,杨若凝遂跟着小侍从进了酒楼。 酒楼二层的单间里,五大三粗的厨子正恶狠狠地揪着年轻公子的衣领,口里大骂,“他奶奶的x,竟然想给老子溜!老子今天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说着拎起拳头便朝公子脸上砸去。 小侍从慌忙上前拉住厨子,“这位大哥,可使不得,可使不得啊。”杨若凝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他主子要被人揍,这小侍从却似乎更紧张那个厨子。 那厨子看到小侍从带人来了,骂骂咧咧地放开那公子。“找人来啦?” “是啊是啊,我带人过来付酒钱了。”小侍从说罢,回头看向杨若凝。“大婶,麻烦您帮我们垫付一下。我们回京后定还您。” “哦哦,好的。多少钱?”杨若凝从兜里掏出钱袋,问那厨子。 “十五两。”厨子听见有人要替那公子付钱,语气缓和了下来。 什么?!十五两?!你们到底吃了什么东西?!杨若凝摸着钱袋子有些犹豫了。那是她剩下的所有钱。 小侍从看见杨若凝的犹豫,忙悄声问,“大婶,我知道有点贵了。不知您……” 杨若凝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贵公子,思考了几秒。如果这公子被人胖揍一顿,一定会耽误了行程,那时候的旅费医疗费肯定会更高。 于是她深呼一口气,将整个钱袋子放到那厨子手上。“这是十五两。” 那厨子掂了掂那钱袋,“这还差不多。”他回头看了眼那公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那公子走过来,有些烦躁地摇着扇子。“这明明就是一黑店。这几个菜如何要得了这么多银子。”说着他撸了撸袖子,“小桂子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就应该好好教训下他!” 小侍从,“公子,可别再这么冲动了。” 那公子回头看向杨若凝。“谢谢姑娘帮忙。” 姑娘。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被人称作姑娘,还是一个比她小了不知多少岁的大男孩。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钱似乎花的有点值。 那公子两手抱拳,非常真诚地说,“待回京后,定加倍奉还。”然后他便冲她一笑。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杨若凝盯着他的脸,心里确是一惊。她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公子。 他是虫洞里被毒死的废帝。 原来那些影像,并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杨若凝 第七章 初夏的夜晚。 还未入夜,汴河两岸早早便开始了一夜的热闹喧嚣。 河两岸,聚集了城里最好的烟花楼,而樊楼是其中最大,最豪华的。入门的五层高楼是酒楼。登上最高一层的亭台,便可以俯望皇城。穿过一楼大厅,便来到后面接待贵客的雅间。三幢四层高的雕花小楼之间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长廊里或挂着珠帘或挂着淡粉色的轻纱,到了晚上,楼上所有的灯烛都明晃晃的,特别的好看。小楼中间是很大的一个庭院,里面置了池塘假山以及凉亭。穿过庭院往右走,是几幢四合的小院,小院干净雅致。这里是楼里姑娘们的闺房。而庭院左边,是厨房以及下人们住的地方。 杨若凝的房间是厨房旁一间由柴火间改成的小客房。因为在厨房边上,每晚厨房熄火之后这里就热得好似蒸笼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杨若凝并无抱怨,毕竟这是她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且符合她需求的地方。 杨若凝住在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那日到达京城之后,小皇帝说会立刻取了钱给她送来,可杨若凝在码头干等了整整一天他也没有出现。京城来往巡捕众多,她为了避人耳目,不敢再等下去。几日来身无分文的她不得不四处寻找可以打工的地方。找来找去,便找到了这樊楼。和掌柜说好,用做工换取住宿。 杨若凝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洗碗。樊楼酒菜极好,每日的往来食客特别多。她和另外五个姑娘一起负责在楼后的院子里洗碗。 杨若凝发现,这简单的重复性劳动似乎非常适合她。将脏碗碟洗干净的过程,似乎也能洗去自己的坏情绪。 一起洗碗的几个姑娘只是刚成年而已就早已嫁人生子。当她们听到杨若凝已26岁“高龄”却还是单身未嫁的时候,都向她投来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 她们工作时常常聚在一起,一边洗碗一边笑着低声谈论着什么。杨若凝独自在旁边洗碗。因为一来她也不知道要和那些姑娘说些什么,二来,她可以偷偷塞着耳机听音乐。 而今日,她们似乎对八卦的话题讨论得格外热烈。 看她们说得口沫横飞兴奋不已,杨若凝不免有些好奇。她摘下耳机,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大嵩的某位将军刚刚回京。这将军是洛老将军的养子,今年二十有四。年经轻轻却战功赫赫,十七岁便被封为殿前都指挥使,是大嵩北疆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他能武又能文,二十岁时又成为殿选的榜眼。当然这些并不足以让全城的女人如此兴奋。最重要的是,这位将军长得更是一表人才,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近年边疆已定,皇帝特招将军回朝任职。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虽他只是洛老将军养子,出身上总比其他贵族公子差一些,但奈何不住文武全才又相貌优秀,别说是那些未嫁的闺中小姐迫不及待地想要就此以身相许,就连全朝的大小官员和皇亲国戚都卯足了劲,希望可以和这位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将军结为亲家,成为自家的金龟婿。不过啊,那将军似乎也早有红颜知己。听她们说,那就是樊楼的头牌-慧娘。虽然慧娘也冠着”艳绝满京城“的名衔,显然和将军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可惜终归只是烟花女,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大夫人的。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永远都是运气最好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过了晚餐时间,便是杨若凝她们最忙的时候。其他那几位一起去河边打水去了,此刻只剩杨若凝一人在院子里。 院里忽然走入一个姑娘。看衣服像是前面招待客人的丫鬟。那丫鬟像是第一次来厨房后院。她嫌弃地看着那些堆在木盆里的碗碟,有些不耐烦地说,“大婶,你能帮我去收一下碗碟吗?” 杨若凝有些诧异,她从来没有去前面收过碗碟。那是再高一层的丫鬟们做的事情。她指了指自己,“我?” 那小丫鬟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下杨若凝,没好气地说,“就你吧。这会子也找不到其他丫头了。都去前厅忙去了。” 杨若凝站起身,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水,就跟在她后面去了。边走,那小丫头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嘱咐道,“这会子姑娘和公子都在里屋。那碗碟在院中石桌上。你快点收了去,别让人看到你这副脏模样。” 对于她这刻薄的语气,杨若凝有些习以为常,她深吸一口气,说,“好。” 小丫头领着她来到一处偏僻的独门小院。小院布置得很是雅致,陈设也更加豪华。杨若凝听人说过,这里是楼里红牌慧娘的小院。 那小丫头将她带到地方后转身便走了。杨若凝一眼就看见那院中石桌上的碗盘,她拎着木桶径直走了过去。 大大小小的碗碟摆了满满一桌子,很多菜似乎都没有动过。可真是浪费啊,杨若凝一边想,一边把一些剩菜集中倒进一个干净的大碗中,这些剩菜就是她们下人们每日的伙食。杨若凝并不介意,樊楼厨子烧得一手好菜,这些剩菜她其实吃得也很开心。今天,又有口福了。 许是听见屋外动静,那屋门突然打开,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推门而出。她看见杨若凝,皱了皱眉毛,但迅速恢复了正常。“大娘,麻烦一会儿让人送些茶来。”她的声音轻柔悦耳。 杨若凝慌忙点点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匆忙间,她抬头望向里屋,视线正和屋里的男子撞上。那男子有着惊人的容貌。他只著着丝绸外袍,衣襟敞开,露出古铜色坚实胸肌。他盯着她的目光冷酷而犀利。杨若凝愣住了,她感觉有些意外。 只一眼,她便认出眼前这男子。 那影像中黑色秀金龙袍,神情冷漠的新皇,让她如何能忘记? 他为何会在这里? 他是未来的新帝,那么现在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杨若凝觉得她能遇见两位皇帝,也算是了不起的运气。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厨房后院走。她找到备茶水的丫鬟,告知慧娘院子需要茶水,便回去干活了。 杨若凝 第八章 这一日,樊楼的厨房忙到深夜才熄了灶火。操劳了一天的人们拖着疲倦的身体已经进入梦乡,而杨若凝则趁着四下无人,从厨房里拿出悄悄留下的剩饭菜,坐在了中庭的花园里。 夜深人静之后,这里客人和下人们都极少经过。小客房依旧闷热得无法呼吸,这些天她每晚会偷偷坐在这里,累了,就直接趴在石桌上睡觉。 不一会儿,她便听见一阵裙裾窸嗦声,一个小女孩便来到她面前。那女孩也不见外,立刻坐在杨若凝身边的石凳上,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点心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小女孩狼吞虎咽的样子,杨若凝忍不住笑道,“你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 “姐姐最近怎么会有这么些好吃的?”小女孩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是慧娘院子里拿回来的。” ”慧娘?她不是不接客的吗?” “最近有一位客人。” “谁啊?” “我不认识。” “哦哦~慧娘的客人都是贵客,怪不得东西这么好吃。” 杨若凝很是喜欢这个叫素素的小姑娘。素素是楼里的姑娘,因还未成年,暂时还在楼里学习曲艺,并未开始待客。她身材比较圆润,常常被要求减肥,而她又很贪食,便总是趁着夜深无人之时来厨房偷偷觅食。一来二去,便和杨若凝熟识了起来。她们两个约定,每晚由杨若凝负责给她留下食物,而作为交换,她需要给杨若凝带些纸墨。 这个时代,纸墨还是很贵的,只有那些贵族文人才能用的起。杨若凝所有的工钱都被拿去垫了房费,她自然没钱买。但樊楼财大气粗,为了迎合客人,会教楼里的姑娘读书写字。所以她才会让素素拿些纸墨给她。 杨若凝想做一些类似寻物启事的传单,贴到京城各处人流大的地方,以此希望找到那个女孩。 自然,她不会将那姑娘画像放到这传单上。她只能潦草地画个相机的模样。认识相机的人一定会认出来。 她画好了几张,然后将纸推到素素面前。素素将手里包子塞进嘴里咬着,然后提笔将樊楼的地址写在上面。 ”姐姐,最近你要找的这个东西,有什么消息吗?”她指着画问杨若凝。 杨若凝摇摇头。“明天早上我再去几个地方。” “姐姐,我觉得你这法子不好。你看你这个画,真的不知道你这画的是个什么东西。”素素说话向来非常直白。 “嗯,认得的人自然知道是什么。”她回道,一边吹着纸上的墨迹。 素素这时突然用手捅了捅杨若凝,低声道,“姐姐。” 杨若凝并没有抬头。“怎么了?”素素并未回答。杨若凝这才抬头,顺着素素的视线望过去。前面廊下阴影里似乎有一个人。那人隐在黑暗里,看不清容貌,但看身形是一个高大的男子。杨若凝并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那人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杨若凝有些警觉地站起身。“请问有什么事吗?”她问。 那男子这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廊上的灯笼照亮了他的脸。 是他。那个慧娘屋里的男子。 杨若凝有些诧异,不知他这么晚为何会在这里。 素素欠身做了个揖礼。“洛将军。”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洛将军。杨若凝望着他一时有些出神。素素看见她没有反应,怕她失了礼,赶紧揪着她的袖子让她俯身作揖。杨若凝学着素素的样子,欠身问好。 “姑娘不必多礼。”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杨若凝和素素都知道,这前厅的庭院是专供客人使用的,像她们这样的丫鬟是决计不能来的。现在竟然被如此尊贵的客人撞见,若被管事的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臭骂。 杨若凝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石桌上凌乱的纸墨,一边说着抱歉。而素素这时还不忘将碗中剩下的点心塞进嘴里。 突然听见他问道。“敢问姑娘芳名是?” 她当然觉得那将军肯定不会是在问她这一身粗布麻衣,头发凌乱的洗碗工的名字。他是在问素素,杨若凝并未抬头,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小女……名为素素……”旁边素素嘴里东西还未来得及咽下,含糊地应着。 “你呢?” 听到他问她,杨若凝起头,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杨若凝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觉得那深邃后似乎藏着某种莫名的东西。她脱口而出,“哦,嗨,我叫杨若凝,很高兴见到你……你的名字呢?” “洛渊。”他答道,嘴角掠过一丝无人注意的微笑。 一边的素素听见这一问一答确是一阵心惊。她将桌上东西胡乱抓起塞进杨若凝怀里,拉起杨若凝便向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歉,“将军,这姐姐愚笨不懂规矩……” 杨若凝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她跟着素素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竟然被帅哥迷了心智,丢了神了吗?楼里鸨母花妈在她进楼时交过她规矩,第一条便是,不能问客人的名字,必须使用敬语,而她刚刚却失言了。这下好了,这客人还知道了她的名字。杨若凝懊悔地想要撞墙。 杨若凝 第九章 第二天晚上快上工的时候,素素偷偷来找杨若凝。那小吃货对食物很是执着。她告诉杨若凝待会儿晚上老时间在中庭花园见。 杨若凝问她,“你不怕再被人撞见?我可不想这个月白干活。” 素素凑到杨若凝耳边低声说,”我找了一个安静的好地方。“ ”哪里?”杨若凝问。 “慧娘的院子。”她有些洋洋得意。 “慧娘的院子?你疯了吧?” “只有她的院子入夜以后没什么人。只要我们小心一点不出声,绝对没人发现的。相信我吧,姐姐。”她自信地嘿嘿一笑。 杨若凝有些疑惑。“可是慧娘不是有客人在吗?如果半夜过去,我们难道不会……听见屋里的声音……” “呵呵,他们那屋里越热闹,就越不会知道我们在院子里。”素素对自己的小聪明颇为得意。 杨若凝有些无语。但是又想不出另外的好地方,只能勉强答应。 待樊楼喧嚣殆尽,百物沉寂之时,杨若凝跟着素素来到慧娘的独门小院。在素素推开那虚掩的雕花木门之前,杨若凝有些犹豫地拉住她。“这样……好吗?” “姐姐你怕什么?难道说……?”她看了杨若凝一眼,道,“姐姐,这里是妓院,你难道还在意那些?” 听她这么说,杨若凝登时红了脸,她还未来得及说她不是这个意思,素素便拉着她推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慧娘的屋子房门紧闭,里面烛火通明。她们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那石桌旁坐下。杨若凝给素素使了个眼色。她冲着慧娘的屋子挑了挑眉,意思是问,你不是说现在正在火热中吗,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素素拍了拍她的肩膀,意思是姐姐你放心。 似乎对自己的判断特别有信心,素素这时已经拿起碗里的东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杨若凝小心地铺好纸墨,生怕弄出什么声音。 但是杨若凝始终觉得这地方不宜久留。她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草草画了画,便催着素素赶快把地址写下来。素素还未吃完,摇着手,示意说等她吃完了再说。 许是素素的动作有些大了,胳膊肘不巧碰到了碗。啪的一声,碗就掉在了地上,登时碎了一地。杨若凝和素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呆住了,而那边屋里的人显然也听见了动静。杨若凝迅速抓起桌上的东西,拉起还愣在原地的素素就往外跑,却不料在门口和来人撞了个满怀。杨若凝的鼻子撞在了那人胸口上,生疼。她捂着鼻子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眼睛里有着璀璨的星光,明亮得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杨若凝望得有些痴了。一旁的素素见她的模样,立马戳了戳她。杨若凝这才回过神来。哎,不对啊,这洛将军不是应该在那屋里吗? 那边,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慧娘走了出来,“谁在外面?”慧娘看见院中三人,吃了一惊。她慌忙将房门关上,然后走了过来。杨若凝看她走了过来,下意识地向边上移了移。 “洛将军……这会儿怎么过来了?”慧娘问道。 “……只是四处转转。”洛渊犹豫一下,答道。 嗯?好奇怪的癖好,这洛将军似乎很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四处溜达,杨若凝想。 慧娘转过身,语气凌厉地低声喝道,“素素你大半夜在这院子里做什么?” 素素憋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就是若凝姐想要我……教她学写字。“素素指着杨若凝,灵机一动说。 “嗯嗯,是啊,我来找素素学写字。”杨若凝指着怀里的那团被揉皱的纸附和道。 ”为何偏偏在这院子里学写字,我不是嘱咐过你,这几天有贵客在此,不可胡来吗?”慧娘训斥道。 素素自知做错了,低下了头。 “慧娘无需归罪这两位姑娘,本来她们是在中庭院子里的,许是我突然闯入,扰了两位姑娘。她们这才过来的。”没有想到,洛渊却向慧娘解释道。 慧娘道,”既是洛将军求情,就暂且放过你们。万不可再随意闯进来。” 杨若凝立刻点点头。她朝洛渊微微颔首一笑,感谢他替她们两个说话。洛渊见她朝自己笑了,微微一愣,不过立刻也微笑着回她。 这边杨若凝和素素正准备离开,那边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人,叫道,“杨若凝!” 杨若凝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去看那人。原来竟然是那船上的小子!她顿时一股怒气从心中涌上来,脱口叫道,“你小子怎么在这里!”想到这小子作为皇帝,还竟然借钱不还,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快步就窜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你有钱在这里玩,没钱还我吗?” 那小子一脸无奈。“我和小桂子找了你几日都没有找到你,鬼知道你在这里。” “哼,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至于在这里刷碗。” 慧娘看见杨若凝抓着他衣领,吓得有些花容失色。“还不松手!”说着她冲过来,将杨若凝拉开。慧娘呵斥道,“如此不知身份地位,还不快向客人道不是!” 那小子竟然一把拉过杨若凝,对慧娘冷冷地说,“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慧娘一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那小子把其他人都轰出院子后才对杨若凝说,“杨姑娘,一开始,我是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一下,但是后来我让小桂子去找你啦。小桂子满京城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你。今天我来……就是出来找你的……” “哈!然后你就找到这妓院里来了?嗯,非常好!”杨若凝哼道,“不要废话了,还钱!” 那小子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为难。“……现在我身上没有钱……” “没钱你逛什么妓院!” “可以赊账的嘛!况且……” 杨若凝瞪着那支支吾吾抓耳挠腮的小伙儿,想到预言里他最后的命运,顿时心就软一半了。“算了,下回你让小桂子到这里来找我吧。” 他一听她语气软了下来,立刻说道。“当然,当然。这个你先拿着,算是我赔罪的。”然后他解下腰带上系的一个玉佩,塞到杨若凝手上。 杨若凝也没在客气的。“好的,这就算是个质押。等你还了钱,我再还给你。不耽误你办正经事了,我先走了。”突然她想到什么,“哦,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呢。” “你可以叫我青野。”他冲她一笑。 杨若凝 第十章 不知什么原因,樊楼的掌柜竟然“良心”发现,给杨若凝换了房间。新的房间在中庭边一片郁郁葱葱的树丛后面,是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同时,大掌柜也将杨若凝换到了茶房干活,专门给单间的vip顾客送水倒茶。虽然每日爬上爬下有点辛苦,杨若凝却觉得很满意。 青野时不时地便来到樊楼,要一个vip单间,点上一桌酒菜,便要求人找杨若凝来。 杨若凝郑重地申明,“我只是个倒茶的哦,其余任何事情我有权力拒绝。” 青野翻个白眼,“你当我是什么?发情的猫吗?我只不过想找你聊天。” 杨若凝也很无语。“为什么偏要找我聊天?” “因为你很有趣啊,”青野说。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聊天也要收费!”杨若凝抗议道。“对了,我的钱你准备什么时候还?” 青野冲她嘿嘿一笑,然后低头在袖子里摸索好久,找出一个小袋子。他打开袋子,倒出几枚铜币。他放在手里数了数,然后一把抓过杨若凝的手,将铜板放到她手心里。“喏,这是还你的。” 杨若凝看着手心里的几枚铜板,有些无语。“我借给你十五两银子欸。” 青野抱歉地说,“最近我很难从弄到银子嘛,国师……舅父不支钱给我……这些还是我跟小桂子要的。” 杨若凝一脸“你是在逗我吗”的无奈。“你堂堂一国的皇帝耶,还要向你的小侍从借钱?你觉得我会信吗?” 青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你……你知道了?” “对啊,我知道啦。我以为皇上一定不会借钱不还啊,结果看起来你比我还穷。”杨若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青野有一点到说的对。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有种自然的亲切感。杨若凝觉得打心眼里喜欢这毛头的年轻皇帝,觉得他很有趣,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特别是他最后悲惨的结局,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疼起他来。 青野在入夜之后便被小桂子催着回了宫。杨若凝照例在大家入睡之后,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等着素素。不过今日等到的却不是素素,而是他。 洛渊拿着一叠宣纸和毛笔砚台穿过走廊走过来的时候,杨若凝正在发呆。她在想,她这一月来也贴了不少的寻物启事却并没有什么成效,偶尔会有找来的人,但都是误会了那画上的东西。她要不要再想想其它方法? 正想着,便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远远朝这边走来。他黑发并未像其他男子那样盘起,而是散落在肩头,发尾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拂起。五官在月色和灯笼的朦胧照射下更见显得深邃。 他径直走过来,带来一丝清新的味道。他在她旁边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摊开,然后一边磨着墨一边说,“今日素素有事不能来了,特意托我将这些东西带给你。” “哦。”杨若凝应着。她是第一次和洛渊单独相处,她觉得自己的大脑暂时有些短路。 墨磨好了,他一手扶着袖子,一手将毛笔在砚台里点了一点,然后将毛笔递到她手边。杨若凝有些尴尬地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她开始在纸上画相机。而他则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书,在旁边开始看起来。快画完的时候,杨若凝突然想到素素不在,她该如何写地址的问题。她抬头看了看旁边正在看书的洛渊,犹豫要不要开口让他帮忙写一下。 洛渊似是猜到了她的犹豫,他微微一笑,放下书,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纸笔。杨若凝望着低头写字的洛渊,竟看得有些呆了。 他下巴剃得青亮,眼睛黑白分明而眼尾上挑,随着一双飞扬的粗眉往两鬓插去,一杆葱的鼻梁,鼻尖却微微下佝,一头黑浓的头发如瀑般洒落肩头。他真的是很好看的男人啊。 这时他抬起头来,触到了她的目光。她即刻侧过了头去,假装去看他写的字。洛渊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她,仿佛把人都罩在其中。 他的字可真是好看啊,干净整洁就像本人一样,文盲如杨若凝在心里又赞叹道。 “杨姑娘的东西,还未找到吗?”洛渊将那些纸还给杨若凝,问道。 她摇摇头。“还没有呢。” “杨姑娘何时认识那日慧娘院里的男子的?”他突然问。 ”哦,青野。我从幽州城乘船来这里时,和他坐的是一条船。”杨若凝还在欣赏着他写下的那排小字,随口答道。 “姑娘可知那男子是什么人?”他又问。 听到这,杨若凝放下手中的纸。她望着他。预言里他会夺得帝位而杀死青野。当她听到洛渊问起青野的时候,她本能地有些警觉。 “在旅途中遇见的一个朋友而已。”她迎着他的目光回答道。 “我府里正好缺一打杂的,姑娘是否考虑去我府里做工?” 她想了一下,她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出让自己去他府里。她觉得虽然在哪里打工都一样,但他府里一定没有这樊楼自由,除此之外她在这里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每天有免费的酒喝。于是她说,“谢谢将军了,不过我只是临时在这京城,并不会住太久。” 他很意外,“哦?姑娘只是临时在这里吗?” “嗯,不瞒将军,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杨若凝随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方向,“我是来这里找东西的,找到了我就会回家。”她将桌上东西收拾好。“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休息去了。”说着,转身便离开。 杨若凝 第十一章 每当樊楼有了新鲜特别的食材,便是京城老爷们在这里摆桌会友的时刻。今日来了吐蕃的葡萄酒,樊楼里巧手的厨子们也趁机推出可以配着葡萄酒的当季小菜。这不,天还未黑,闻讯而来的大小官吏便呼朋唤友,在这樊楼里不醉不休。 管事的大概觉得杨若凝不爱说话,看上去又是个比较聪明灵活的“老妈子”,就临时让杨若凝去了贵客房间当侍候。这工作很简单,就是在角落里等候吩咐。 那些白天衣冠楚楚的大官小官,墨客文人,商家巨富们一阵微醺之后,便渐渐褪去了白日里的礼仪规矩,变得有些猖狂起来。他们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在身边陪酒的女子身上游走着,或大笑着干杯,或面红耳争论着什么。杨若凝看着这些男人觉得很是心烦,索性退了出去,在门口的长廊里候着。 这里是樊楼顶层的豪华包间,只有最尊贵的客人们才能订到。杨若凝站外面长廊里,望着不远处被月光照得明亮的皇城。这几日都没有见到青野,大概是忙着处理国事吧。听人说,最近北面的边疆不定,琻国骑兵常常会南下骚扰;且一年一度的殿试马上也要开始了,青野也要亲自主持审阅考试。杨若凝有点不能想象,像青野这样一个性子顽皮天真的人,如何能够在那看起来十分严肃而沉闷的宫里生活的。 对面那一屋子的客人显然比她这边的安静许多。窗户半掩,轻柔的丝竹声里夹杂着谈话的声音。他们一开始谈的是什么国家要事,边疆战事,酒过三巡之后,气氛放松下来,大家便闲聊了起来。 他们谈论的内容,大概就是其中一个人还未娶老婆,另外一些人就趁此机会,使劲地推销着自家的姑娘。但那人始终没有说话,也不知其意下如何。众人见此,便借着酒劲问那人,是不是有了意中人了。那人沉默片刻,道:“在下其实早已有了心上人。”众人随后便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他,“到底是谁家的女子?”“是如何相识的?”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间,杨若凝并没有听到那人的回答。众人大概讨了无趣,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而开始喝酒哼唱起曲子去了。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出。杨若凝听见动静回头望去,便看见那屋里出来的人是洛渊。洛渊看见杨若凝在门外站着,愣了一下。 她冲他笑了笑,摇摇手向他打招呼。“嗨。” 他嘴角向上扬起成好看的弧度。“杨姑娘,”说着,他走到她身边。 两人并排倚栏眺望着不远处的皇宫,一时都没有说话。杨若凝有点好奇,她猜测着洛渊此刻的想法,毕竟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成为那里的主人。 “那最高的建筑,便是皇帝主持重要庆典的地方。”他忽然指着远处那一栋最高的,带着金顶的大殿说。“而后面那座,稍微大一点的,是皇帝的寝宫,再往后面那一座小一点的,是皇后的。” 杨若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好奇地问道,“皇后和皇上怎么隔得这么远,这多不方便啊。” “嗯……有道理,我也觉得住的太远了,”洛渊回道。“夫妻,应该要住在一起。皇帝和皇后也应该这样。” “啊~我明白了,或许皇上每晚要和不同的女子睡觉,所以和皇后睡一起太不方便了。”杨若凝继续说着。 “如果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子,皇上也可以只娶皇后一个女子为妻。”他转过头,看向杨若凝有些认真地说道。 杨若凝看了一眼他,“怎么可能,就算不为了女色,也会为了多生孩子而有很多妃子吧。” 洛渊微微一笑,“皇上只要有皇后的孩子就可以了,不是吗?” “这只是你自己一番美好的愿望而已。我前几天才看到一份资料,上面说,中国皇帝的平均寿命只有392岁。很多人就是因为过于纵情淫欲而死。”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房间,“你看,这些人还不是权力的顶端,都尚且如此,皇帝怎么能例外。再说,这后宫一众女子,真的是为了爱情吗?她们更多的是为了荣华富贵吧。” 杨若凝看到洛渊一时沉默,自觉又失了言。她挠了挠头,有些抱歉地讪笑,“呵呵,我只是偶尔读到别人的说法啊,这不是我的想法,当然你和那些人一定很不一样的啦。” 洛渊微微一笑,“没想到姑娘会这么想。不过在下很好奇不知姑娘那里是怎么样的?” “我们那里?我们没有皇帝哦,我们遵循一夫一妻,但是大家结婚,大家又离婚。婚姻是承诺是契约是责任,或许有些也是为了爱情。” “什么是爱情?” 杨若凝一愣。她觉得这是个无法解释的问题。什么是爱情?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 杨若凝说,“爱情就是像是鬼故事,每个人都听说过但极少有人见过。” 她又想到刚刚他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但是不要对爱情失去信心哦。”杨若凝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洛渊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他调整了一下倚在栏杆上的姿势,却并未回应。 杨若凝又问,“洛将军的那位心上人也是非常幸运的啊,能够让洛将军如此一往情深,应该也是十分美丽的吧?”杨若凝望着那皇城问道。 “……杨姑娘听见了?” 杨若凝回头冲他抱歉地一笑。“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不小心听到了。” “……可我不知道她是否也会喜欢我。” “嗨,不要灰心啊。洛将军长得这么……”她说顺了嘴,竟然差点把平日里素素常常拿来形容他的“妖孽”一词说出来。她立刻改正。“……高大帅气。那姑娘一定会拜倒在你的袍子下面的。” 他咯咯笑出声来。“是吗,那就借姑娘吉言了。希望她快一点拜倒在我这‘衣袍之下’。” 待晚上收工之后,杨若凝又去酒窖偷偷拿酒。今晚超级幸运,一大坛葡萄酒就摆在窗下门口。杨若凝舀了一瓢,喝了一口。这千年前的葡萄酒,少了酒精的味道,喝起来更像是葡萄汁。她咕咚喝下一大瓢之后,又灌满了一大杯,满足地回去了。 她坐在中庭花园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等着素素。 不一会儿,走廊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素素来了。她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青梅糕,眼睛立刻变得雪亮。“姐姐,你哪里来的青梅糕?” 青梅糕是最近楼里特供的,是用当季的新鲜青梅做的。因为是限量特供贵客的,哪里能轮到她们这些下人吃到,但是今天竟然有客人剩了下来,她分到几块,便想着带给素素尝尝。她将那青梅糕推到素素面前。“给你留的,都吃了吧。” 素素兴奋地大叫着,拿起一块便放进嘴里,她一边嚼一边对杨若凝说:“姐姐,花妈让你明天去姑娘们的院子和我们一起上课。” 杨若凝停下正在画画的笔,疑惑地抬头。“我?为什么?” “不知道唉。大概也是想让姐姐学一点礼仪。” “好吧,我知道了。”杨若凝点点头说道。 素素又说,“姐姐,你和洛将军什么时候认识的?” “嗯?” “姐姐看上去和洛将军很熟的样子。” 杨若凝皱了皱眉头。“和素素在一起的那天,你还记得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洛将军。” 素素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姐姐和洛将军认识了很久的样子。我从未见过洛将军对什么人笑过,即便是慧娘。” 杨若凝歪着头,假装想了想。“大概……因为我长的很好笑。” 素素噗地一声笑出声了。“姐姐,我倒觉得你长得很特别。但我又说不出哪里特别。也不是像慧娘那样非常出众的美丽,就是……嗯……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她忽然压低声音,身子前倾靠近杨若凝。“姐姐该不会就是洛将军说的心上人吧?” 杨若凝觉得有点无语又好笑。“呵呵,姐姐可是大婶啊大婶,怎么可能是那洛将军的心上人。你这推理能力实在有点令人费解。”杨若凝用毛笔杆轻敲素素的脑壳。 素素撇了撇嘴,点头道。“这倒是。姐姐不像是洛将军会喜欢的类型。不过,为何那个青野总是过来找姐姐呢?” “哈,因为他闲得蛋疼吧。” 说起青野,这些天来相处下来,杨若凝也从青野絮絮叨叨的酒后真言里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 总的来说,就是父皇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他出生便即是皇帝。因为年幼,便一直由左相,也就是他的舅父作为摄政王,处理朝政。青野说,舅父总认为他还是个孩子,对国家大事知之甚少,所以朝中大小事都不让自己做主。早些年,太后,也就是他的母亲,还会护着他,但近几年因为身体不好,两年前去了寺里静心礼佛,极少再过问宫里的事了。 了解到在这些后,杨若凝打心眼里更加同情青野了。她觉得青野其实会是个好皇帝。就比如,他曾经跟杨若凝提到,他想在各个地方建立一个类似救济所的地方,为街上流浪的儿童提供庇护和食物;他也想推行减税的政策,给最底层挣扎的贫苦百姓们减少负担。只不过,所有这些好的想法,都被舅父一口否决了。 青野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可以说话的朋友,而杨若凝也很喜欢这个单纯可爱的大男孩,也把他当作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大概也是因为知道了他凄惨的未来,心中不由便也生出一种想要怜惜他保护他的本能。 杨若凝 第十二章 第二天,杨若凝按照约定,去了姑娘们的院子。 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几个小少女围坐着,正在听一个约莫30多岁的,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子说教。那花枝招展的女子就是花妈,统管楼里所有的姑娘,也专职调教未及梳拢的少女们。在这里,14岁的少女即视为成年,而楼里的姑娘到了14岁生日那天,即可接纳客人,也就是所谓的梳拢。樊楼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店,而楼里姑娘又以美丽多才享誉京城贵族圈,所以楼里姑娘的梳拢之日,也是樊楼甚至整个京城的最热闹的日子。普通人来这里可以一饱眼福,开开眼见;而有钱的则可以竞拍姑娘的梳拢权。据说,竞拍最高价格保持者是慧娘,而那个最终用几千金拍得慧娘的人,便是18岁的少年洛渊。 而眼前,那几个小少女还未及梳拢,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们梳着羊角辫,一脸的幼稚和天真。 昨晚的葡萄酒后劲很大,她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回屋睡觉的。今天一睁眼,就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她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往这边跑,可还是来晚了。她有些抱歉地拉过一个椅子,就近坐在了靠门口的位置。 花妈抬眼瞪了眼杨若凝,以示对她迟到的不满,然后便接着讲课。那天课程的前半段,花妈示范了礼仪。这一段杨若凝听得倒饶有兴趣,毕竟学一下礼仪说不定将来会很有用处。 而后半节课,花妈开始讲起了德行。 花妈说,你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学习书画歌舞艺,这样将来才会有男子赏识,才有可能抓住客人的心。 花妈说,一定要保证自己身体的完好如初,要在梳拢之日奉献给那个肯为你一掷千金的客人。 花妈举例说,你看,去年我们楼里的某某姑娘,就去了某某府,做了某某老爷的七姨太。你们要以她为目标。 花妈还举例说,你们看看慧娘,梳拢之日便一举成名,洛渊将军为了她豪掷千金,至今还未她痴迷不已,真真是羡煞了所有京城女子。 杨若凝盯着花妈说得口沫横飞的脸,听着听着便走了神。她先是想到慧娘。如果照花妈的说法,那么洛渊其实对慧娘是有情的,难道洛渊说的心上人是慧娘吗?可照那天洛渊的意思,他是决意要娶那位心上人为妻的,可预言中的皇后不是慧娘。 杨若凝又想,已经近一个月多了也没有人因着那寻物启事来找她了。那相片中的女子是不是并不在这里?如果她在这京城之中,她还没有看见她的寻物启事吗?杨若凝想,自己要不要再换一种方式,毕竟这贴在街头巷尾的寻物启事是很难让那些深闺中的女人看见的。这几日她发现汴梁竟然有类似“报纸”一类的小报,每周出一张,在汴梁城的浏览量也挺大。她想,自己要不要试试将寻物启事放到那小报上面。 杨若凝就那样走神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小姑娘戳了戳她。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今日的课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她也慌忙起身,赶忙离开。 此时也不过大概下午两三点的样子,离晚上上工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杨若凝决定这就去那发行小报的铺子看看。 说是小铺子其实并不贴切。那小报的铺子是整个一幢三层的建筑,有负责抄写,派发的小工数十名,有负责搜集汴梁城各种“消息”的写手数名,还有其他打杂的小工数名,每当杨若凝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堂里总是熙熙攘攘得挤满了人。许是因为是盛夏午后,天气异常炎热,当杨若凝迈进大堂的时候,大堂里却只有了了几个昏昏欲睡的小工。 杨若凝说明了来意,小工便进去了大堂里面。不一会儿,一个留着小山羊胡子,头发黑中夹白,眼睛有些发黄的大肚子男子便出来了。小工介绍道,“这是我们这里管事的王掌柜。大婶你要什么可以跟掌柜的说。” 那王掌柜用手捋了捋他的小山羊胡子,将杨若凝上下打量一下,很是不屑。“大婶,听刚小二说,你想在我们这登则消息。是要寻一物是吗?” “是的。”杨若凝赶紧掏出自己的寻物启事。“就照这个样子就行。” 王掌柜接过来,瞅了瞅。“这是个什么东西。” 杨若凝道,“一个不值钱的东西而已。但是对我比较重要,是我已经过世的弟弟的,所以非要找到不可。” 王掌柜听她这么说,立刻将画纸还给杨若凝。“我们这《京华周记》,汴梁发行第一,专职刊写京城每周发生的奇闻轶事和商贸来往。这种寻物启事,我们未曾发过。”说罢,就摆手让小二送客。 杨若凝皱了皱眉头。她不识字,虽未读过那报上内容,但是也听素素谈起过,她知道这小报其实没有什么内容限制,但不知王掌柜为何一口回绝?杨若凝低头将那寻物启事塞进衣服里时,看到自己一身满是洗不掉的油渍的粗布衣服,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抬起头立刻叫住王掌柜。“王掌柜,登我这东西,需要多少钱?” “多少钱?怕是大婶无论如何也付不起。” 虽说她现在身无分文是真的付不起,但是这王掌柜这以貌取人,冷眼看人低的态度却让她有些恼火。 她撇了撇嘴,咬牙切齿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价格,说不定我能付得起呢?” 王掌柜又从上到下扫了她几遍,冷笑一声。“四十两银子,你付得起吗?” 杨若凝觉得自己左眼皮有些抽动。四十两银子,这真的是狮子大开口。她想指着他鼻子大骂一声‘asshole’然后扭头就走,但是她也知道,这小报是这京城里受众最广的报纸,这价格虽说有些离谱,但是如果想快点找到东西,还真他这里不可。 杨若凝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一定要银子吗?其它的东西可以吗?” “那要看是什么东西。”王掌柜不以为意,随口说道。 杨若凝摸着衣服里青野给的玉佩,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把这玉佩给他。青野的玉佩看上去还是挺贵重的,应该会值个四十两银子;但是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就这么给别人…… 王掌柜看她这一脸犹豫的样子,认定自己判断的没错,眼前这大婶果然自不量力。他白了杨若凝一眼,讥笑一声,转身准备进去。 杨若凝叫住他。“这个东西可以吗?”杨若凝走过去,晃着玉佩问道。 那王掌柜接过玉佩,用手摩擦着,端详了好一阵,然后抬头冲杨若凝一笑,立刻换了一副极其和蔼可亲的口吻。“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杨若凝有些无语地看着王掌柜。她撇了撇嘴,问道,“能登多久?” “大婶想登多久?” “嗯……我也不清楚……这个能让我登多久?”杨若凝指着那玉佩问道。 “呵呵,大婶想登多久都没有问题。” 王掌柜这么一说倒让杨若凝起了疑惑。想登多久就登多久?这玉佩这么值钱吗?自己是不是亏了? 唉,算了。大不了再回去多拿几个花瓶送给青野吧。于是她说,“那就一直登着吧,什么时候不登了,我再告诉你。” 王掌柜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一团。“好嘞,这周就给您抓紧出上。” 杨若凝 第十三章 今天是素素14岁的生日,是她梳拢的日子,也是樊楼的大日子。整楼的人从中午开始就忙碌起来,为晚上的宴席做准备。 几个月前,花妈就领着素素来往于各酒席之间,天花乱坠地宣传展示着素素的美貌和才华,为她的“商品”贴上各种华丽的标签,为的就是在这梳拢的日子可以把这“商品”卖得个好价钱。 杨若凝得空去找素素。她想将包好的生日礼物送给素素,但可惜素素房门口的侍女拦下了她,说素素现在没空闲聊。杨若凝只好将礼物给那侍女,让她一定转交给素素。 杨若凝把那盏太阳能的露营灯送给了素素。素素她一直都很喜欢那盏只需要白天“晒太阳”夜晚就能分外明亮的灯。 夜幕降临时分,盛宴开始之时。杨若凝可以从她面前堆积的茶壶茶杯上看出,今日的客人是格外的多。她送茶送水快要跑断了腿,可是依旧有人抱怨连连,嫌她太慢,怠慢了客人。从前面隐隐飘来的丝竹声和喧闹的人声中,杨若凝想象着这场盛宴一定是甚是热闹。 那面有人匆匆走来,告诉杨若凝有人请她去前面大厅。杨若凝便知那人应该就是青野。如此热闹的场面他怎能错过。她没有动,她不想去前厅。她不知道一群男人争相竞买一个未成年少女初夜有什么好看的。 不一会儿,却是青野摇着一把折扇来到院子里。他嫌弃地看了看杨若凝以及她的工作场所,说,大家都在前厅看热闹,怎得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刷碗。 杨若凝瞟了他一眼回说没有什么好看的。 青野又说,他也觉得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对你来说或许是一次好机会。青野解释道,万一你要找的姑娘是深闺中的大家小姐,而这会子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带着家奴在这樊楼了,你拿着你的画纸在这家奴中间走动走动,或许会有收获。 杨若凝觉得有些在理,于是便跟他去了。 青野吩咐樊楼里的小役拿着几张画去各处询问了。杨若凝和青野坐在二楼的包房,倚着栏杆看着下面戏台上弹琴的素素。盛装的她今天格外漂亮,可杨若凝觉得那樱粉色长裙和厚重的脂粉却格外做作格外不协调。那舞台上故作娴静淑慧的女子并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吃货素素。 正对面的包间却是洛渊,精心打扮过的慧娘坐在他身边。似是感受到杨若凝望向他的目光,他抬眼看向这边。杨若凝迅速将目光移向身边的青野,随意搭起话来。 最终落槌的金额是五百金。花妈眼角的皱纹笑得更深了。主人与客人皆大欢喜,于是在觥筹交错间,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 杨若凝在小役回复之后便离开了。走之前她对青野说,“你一个皇帝怎么整天在这里无所事事,早点回去吧。皇帝不应该是很忙的吗,我听说以前还有累死的呢。” 青野撇了撇嘴,嘟囔着,“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女人怎么看的透。” 杨若凝觉得好笑。我是不知道男人们这种恶心的喜欢处子的癖好。当然,她只是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 青野瞅了她一眼,悠悠地说,“你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 当杨若凝终于下了工,揉着有些酸痛的腰,穿过中庭花园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她看见洛渊站在一处花圃前。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我看见小役今晚在各处询问你要找的东西,”他说。 “是,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杨若凝答。 “杨姑娘,如果不介意,在下可以帮你去找那东西。毕竟…” 他话未说完,杨若凝便打断他,“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这京城看似太平,但其间之复杂危险恐超所有人的想象。姑娘今日和青野在雅间的一举一动,怕是被有心人都看了去。我只是担心会有不利于姑娘的情况发生,”他解释道。 “洛将军知道我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吗?”杨若凝问道。 “在下……并不知道,”他答道。 杨若凝想,这危险和复杂难道不应该都是与你有关吗,而现在你来这里是在警告我吗? “谢谢洛将军的好意了,危险什么的我知道。不过这东西,我是必须要自己找的。”她冲他礼貌一笑,摆了摆手。“晚安了,洛将军。” “还有一事,”那边他突然叫住她。她回头。 “以后,能不能叫我洛渊?” “好啊。” “那我能不能叫姑娘……若凝。” 她并未多想。她冲他做了一个okay的手势后,便离开了。 杨若凝 第十四章 那天之后,便极少见到素素。她和楼里其他女妓一样,晚上陪客白天睡觉。就连几周之前说好的中元节一起去看花灯一事,素素也在中元节前一天的傍晚开铺之前匆匆找到杨若凝,说很抱歉自己明天去不了了。 杨若凝听说她被某某大官的公子重金包下了一整个月,所以她明白素素一定抽不开身。 于是中元节那日下午,杨若凝换上了素素留给自己的长裙,准备一个人出门去。那裙子是蔓越莓的颜色,很是浓艳,可素素说这是枝红色,是最近京城最流行的颜色。她将头发高高盘起用根木筷固定,便独自抱着一叠画好的寻物启事,往城外热闹的地方走去。 她听素素说,西郊的皇家花园“金池苑”每年的中元节都会对百姓特别开放。那里人多,她自然也要去碰碰运气。 虽然已过了盛夏,天气依然闷热,可这并不影响人们游园的心情。无论是穿着锦绣丝绸的达官贵人还是简陋布衣的劳动平民,都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游览皇家私苑的机会,纷纷接踵而至,将这花园挤得个水泄不通。 杨若凝拿着那寻物启事,穿梭在人群中,一个人一个人问去。许是觉得这个女人举止奇怪,大概是个什么疯女人,大部分人都对杨若凝的东西不屑一顾。 杨若凝将园子走了个遍,也丝毫没有任何收获。甚至连苑后桃林中据说是皇家寺院前的卫士也问了。当然,她什么也没有问到,只是被那卫士粗鲁地推搡出去了。 当她走回城里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城中大街小巷里新挂起的一排排形状各异的灯笼亮了起来,城里的热闹这才开始。 杨若凝买了一些零食,一边吃一边漫步于街头,浏览着街边的灯笼。她的目光被一个四面画着彩色图画的大灯笼所吸引。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灯笼上的画。这几幅画似乎是关于一个生前不能相守的男女,死后幻化成蝶的悲伤的爱情故事。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把悲剧硬拗成合家欢?这世界哪有什么来世,大家不过只是碳基生命体罢了。 杨若凝苦笑一下,转头准备离开时却看见几米处定身站着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灯笼洒下温暖的光照亮了男子精致的面庞。他嘴角温柔的勾起,然后向她大步走来。 杨若凝发誓,那短短的几秒钟,世界真的静止了,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个男人微笑着信步向她走来。天地间安静地只能听见她自己加快地心跳声。 他走近了,近到杨若凝仰起头,便能看见他的眼睛里繁星璀璨的夏日夜空。 “好巧,在这里遇见你,”他说。 “是啊,你一个人来赏灯吗?” “与朋友走散了。如此巧遇便是缘分,不知是否介意和在下一起回樊楼?” “ok。” 他配合她的步子,走得很慢,两人并肩走在河岸边,即使没有什么对话,但气氛也不觉尴尬。 河上飘来的一盏盏小小烛灯,杨若凝问,“这是什么?” “是祭奠逝者的河灯,”他答道。 再往前走到桥头,便看见了那个卖河灯的小摊。杨若凝停下来,她用一枚铜板买了一盏。热情的小贩还给了她笔墨,说姑娘可以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河灯会将这些话带给远方的逝者。 杨若凝攥着毛笔,想了一想。她先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对不”两个字,却一时想不起那个“起”如何写。这时一旁站着的洛渊递过一张纸,上面写着“起”字。“谢谢,”杨若凝不好意思地说着。她接了过来,照着写在了纸上。 杨若凝将那盏河灯轻轻地放下,看着河水缓缓地带着它向下游流去。 “你祭奠的是何人?”洛渊问。 “一个小男孩。”杨若凝说。 “为何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让他失望了。”杨若凝望着那盏灯渐渐远去,最后汇入远方的一群河灯之中。“死去的人真的会收到河灯上的字条吗?” “我想应该会的。”他的语气很是肯定。 “那他肯定不会原谅我吧?”杨若凝喃喃自语。 “为何这么说?” “我答应他的事情,却没有做到。我以为……我并不知道我其实走了那么那么久。待我回来的时候,别人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别人告诉你的?姑娘没有亲自去确定吗?” 杨若凝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小师父没有说谎的理由……可是如果他真的还活着……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的人生没有我,或许会更好。” “为什么这么说?” “与他而言,我或许只能给他带来不幸,只会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他需要的是……”杨若凝看向一旁带着小童放河灯的年轻夫妇,“他需要的是这种平凡的生活。” “所以你希望从来不曾遇见他?” “你要知道,对平凡的人来说,只是想平凡地生活就已经很难了,而我只是……洛将军并非凡人,自然不会理解。” 那晚洛渊和杨若凝一起回到樊楼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虽然大街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可樊楼这烟花巷里的夜似乎正在火热之中。 洛渊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叫住她。 “若凝…在下的提议,是否可以再考虑一下?工钱的话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杨若凝一愣,她本想再次婉拒,却看见他眼里的期待,忽然就有了一丝心软。 “好的,我考虑一下答复你,”她笑着说。 杨若凝 第十七章 洛渊给她的工资只是市场价,但她每日工作很轻松。她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在他工作的时候帮着磨墨而已。偶尔,洛渊也会让她拿着鸡毛掸,去仓库里扫扫灰尘。而余下的时间,杨若凝会继续去樊楼打工还债。洛渊曾提议说帮她还,可她谢绝了。毕竟他已经帮了这么多,怎有再让他替自己还钱的道理。 杨若凝承认看美男认真工作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但作为府里唯一的打工人,洛渊常常需要她跟在身边,而他平日里又应酬颇多,每晚杨若凝便不得不随他赶赴各种酒席,这让她有些苦不堪言。她不喜欢那些场合。她不在乎别人盯着她的目光以及那些窃窃私语,她只是觉得这很无聊,而且还占用了自己的空余时间。 那晚,她在从樊楼回家的路上向洛渊提出了抗议。两人一路上讨价还价,最终洛渊同意每月涨薪二两白银并给杨若凝每周两日的休息时间,但有一个非常变态的前提条件,即杨若凝要学习读书写字以及随时汇报行踪。 杨若凝在心里问候了他全家之后,无奈答应了他的条件。 因为除了寻找那位姑娘之外,杨若凝现在又有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她需要找到一种方法,一种可以惩罚蒋元那混蛋的方法。 花钱雇人胖揍他一顿虽然解气,但对于这种平日嚣张跋扈的恶霸来说,并不能治本。她需要找到一种可以从精神上摧毁他的办法。 她在市坊间收集了很多八卦并在跟踪了那混蛋几周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着手的点。 和这个时代所有的人一样,那混蛋深信鬼神之说并且极其怕鬼。每七天,他便会固定拜访城外一处寺庙,从庙里求平安符挂于腰间。 杨若凝一直是无神论者。她觉得所谓鬼神都是人们对未知事物的一种具象化的表达。因为未知,所以恐惧,因为恐惧,所以将一切解释不了的事情都归结为鬼怪作祟。 作为恐怖电影爱好者,杨若凝总觉得,那些画着烟熏妆穿白衣的女鬼们其实是次要的。一个好的恐怖电影导演应该善于在电影前期烘托气氛。灯光,背景音,画面色调等等能增加恐怖气氛的元素其实更重要。 看不见摸不到,却只有本人听得见的声音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电影桥段之一。 而制造这种声音,不过是一个蓝牙耳机便能搞定的事情。 而放置的地点,杨若凝选择了蒋元的轿子。樊楼客人的轿子,一般都是在正门放下主人之后,便去后面一处偏巷等待。偏巷里开着许多简陋便宜的茶馆和酒肆,轿夫们在等待主子时便常常在这里吃酒聊天,因此轿子这时是无人看管的。 那日照例,杨若凝跟着洛渊去了樊楼,找个借口杨若凝便悄悄溜去了偏巷,并毫无阻碍地将一个小小的蓝牙耳机藏进了蒋元的轿子里。 要给蒋元放的鬼声音,她早在几日前就在半夜里偷偷摸摸找了电脑里的一个恐怖片并录好了一小段。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点比较瘆人、夹杂着一些呓语的背景音。但是蓝牙耳机是有距离的限制,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埋伏在蒋元那混蛋回家的路上。 那日杨若凝找了个借口,对洛渊说她有事需要晚一点才能回府。洛渊对她近日来的迟到早退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只是淡淡说了句,要早点回来。 和预料之中的一样,女鬼的声效远超预期。那晚,杨若凝看见那混蛋箭一般地从轿子里弹射了出来。他脸色惨白,声音颤抖着问周围的人,是否听见了那个声音。 哼,胆子还没有鸡大的,杨若凝想。 心理这东西,要讲究循序渐进。杨若凝吓过他一次后,准备隔几日再动手。 而在这几日杨若凝心情都是极好。为了表达多日来经常缺勤的歉意,她主动承担了打扫库房的工作。 她哼着歌,拿着鸡毛掸子,仔细清扫着漆木架上的书籍和摆件。书,她是看不懂的,但那些工艺品却是着实让杨若凝惊叹。那美丽的颜色和细腻的质地,让杨若凝叹为观止。她感叹千年前工匠的手艺已经是现代社会所不能想像的。真的不知是人类的手艺和审美是退化了,还是大家都失了精雕细琢的耐心和匠心。 洛渊不知何时进来的,杨若凝看见他时,他正倚在窗边翻着一本书。而杨若凝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架子上那个晶莹剔透的花瓶上。 那是她卖了20两银子的蒂凡尼花瓶。 “那个花瓶真好看,”杨若凝指着那花瓶说道。 “是啊,可以称的上是世间仅此一件的珍宝了。”洛渊头也没抬,直接回答道。他大概知道杨若凝说的是哪个花瓶。 “你……多少钱买的?”杨若凝问。 “多少钱我忘了,大概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手指。 “五十两?” “五百两。” 听到这个数字,杨若凝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太亏了,简直亏大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杨若凝问道,“洛将军能否准我一个月的假,我回趟老家,拿样东西。” “不准。”洛渊没有一刻犹豫,立刻拒绝。 f***k,原来可以不用这么艰难赚钱的!杨若凝仰天长啸。 杨若凝 第十六章 大理寺的审讯大堂。 青野坐在堂上正中,旁边站着大理寺卿,洛渊站在另一边。杨若凝和蒋元跪在大堂正中。 匆匆赶来的,是那混蛋的父亲。这人杨若凝脸熟,他也常常来樊楼,杨若凝听楼里的姑娘提醒过她,这人是正四品的京城禁卫军统领蒋万福。他是京城治安官,管理整个汴梁的大小安全问题。凭着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他的妻弟的侄子的媳妇是宰相江启,也就是青野的舅父的夫人的远房侄女),手握重权,所以平日里也是在京城里作威作福,怪不得他的儿子也会这么嚣张。 蒋万福一进大堂,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的狼狈样子,顿时就大嚷了起来。“元儿,我的宝贝元儿,有没有伤到哪里?来人,快去给少爷请大夫!元儿,有没有哪里痛啊?快给爹看看。” 那混蛋看见自己的爹过来了,顿时觉得有了撑腰的。刚刚还一声不吭地跪在旁边,这会儿顿时来了劲儿,嚎得跟死了娘一样,“爹啊,元儿真的好命苦。今天被两个女人欺负了去。元儿现在浑身都痛得要死了。爹啊,要是元儿今日就去了,爹就没有儿子了,蒋家就要断了香火了!爹啊,今天一定要替元儿做主啊。” 杨若凝冷眼看着这一对戏精父子的表演,冷笑一声。哼,你个混蛋命不好,晚出生一千年,奥斯卡影帝就是你。 “爹,就是这个贱婢打伤了我——”蒋元这个小畜生拖着长长的哭腔,指着杨若凝向他爹告状。 杨若凝听见蒋元终于提到自己,她抬起下巴,无畏而傲慢地斜眼怒视着他们两个。 蒋万福一个箭步冲向杨若凝,扬起手就朝杨若凝劈下来,“你个贱奴才,竟敢……”话音未落,手便被人狠狠抓住。 洛渊冷冷地说,“蒋大人,在皇上面前,还请自重。” 蒋万福这才注意到坐在大堂之上的青野。他连忙跪下,“臣一时心急,竟未给皇上行礼,臣该死!” 青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人都到齐了,堂审便可以开始了。堂审由大理寺卿主持。 虽然杨若凝知道蒋元会歪曲事实,但没想到他编故事的能力竟然也是奥斯卡级别的。蒋元说,是素素跌倒摔伤,他本想扶她起来,没想到杨若凝却闯了进来。他说,杨若凝误会了他的动作,不问黑白就开始攻击他,他做的一切都是想阻止杨若凝。他还说,他喝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殴打过人,他也没有掐过杨若凝的脖子,自己是无辜的。 听完两人的各自陈述,青野问大理寺卿,“卿认为该怎么处理?” 那大理寺卿回说,“回皇上,蒋元属于酒后失误,本人对当时的情况主观上并不是故意的,且蒋大人也愿意赔付那女子医药费。双方就此和解,您看如何?” 这大理寺卿明显就是偏向蒋元那混蛋,根本不理会自己说什么。 杨若凝心想,是啊,在这里,贵公子在妓院打人是再寻常不过,而一个妓院杂事的女婢为了反抗而打伤了贵公子,这才是前所未闻的事情。冷静下来之后,她已经清楚地预见到这件事会是以何种方式收场。 可她还是心有不甘。她立马说到,“如果我不要和解呢?” “如果姑娘一定要追究下去。按照本朝律令,姑娘有意伤人,要受板刑十下,而那青楼女子系蒋元包下所有,期间如何对待,法律并无规定,且他本人也是无心之过,最多不过关上一日,以示惩戒。所以为姑娘找想,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好。” “我拒绝。”杨若凝干脆的拒绝。她不想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姑娘……”一旁的洛渊想要劝阻,杨若凝伸手示意他打住。 “我不接受,如果朝廷的法律真是这么规定的,虽然我觉得极度不合理,但法律就是法律,我来到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法律。我接受我的惩罚,那么也要把他……”杨若凝指着一旁的蒋元,“……关进牢里一晚上。” “杨若凝!”上面青野却是厉声喊到。 “皇上,这个贱婢……”蒋万福急了,他的话音刚起便被门外的匆匆赶来的一个人打断了。那人进堂后先是给在座的行过礼,然后说,“宰相大人有几句话想和皇上说。” 青野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国舅那里。他沉默几秒后,挥手让那人靠近。那人在青野耳边说了些什么后,便退到一旁。青野然后说,“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吧。蒋元酒后失态,而杨姑娘也是助人心切。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各自回去歇息去吧。” 皇上的话一锤定音。杨若凝望着一旁蒋元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的嘲笑,心中是非常不满,无奈和悲哀。 在那个短暂且过于形式化的庭审之后,先走出来的杨若凝站在府衙门前的空地上。她抬头望着清冷的月亮。她明白在这个贵族权力至上的社会,这个结果大概最为平常。她无力对抗,她只是觉得无奈。 那边,蒋万福带着蒋元跨出门来。他们在走过杨若凝时,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蒋万福是疑虑而谨慎的,他不知眼前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为何会同时惊动皇上,洛大人甚至是宰相;而跟在后面的蒋元却是得意洋洋,他在走过杨若凝前面时,扬起下巴做出一个划脖子的动作。杨若凝面无表情地冲他竖了个中指。 随后出来是青野和洛渊。 “若凝,你伤势如何?” 杨若凝摇了摇头,虽然她想她的脸已经肿得老高,可这只是外伤而已,过几天就好,并不碍事。 于是她回道,“抹点药就行,不碍事。” “明日我找大夫给你瞧瞧,”洛渊并不放心。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一旁的青野欲言又止。杨若凝并不想责怪他,毕竟是个没有实权而命短的小皇帝。 她对青野说,“在我的家乡,有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当好人无动于衷,邪恶不战而胜 (evil t iumphs whe good me do othi g-edmu d bu ke)’。” 青野一怔,他脸上表情告诉她,他有些没懂。她拍了拍青野的肩膀,“这世界本来就是充满不公,人生本来就是有很多的无奈和失望,现在是,一千年以后也是……我不怪你。” 她瞟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洛渊。她想,无论怎样,我希望你可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说罢,她转身留下欲言又止的两人,径直离开了。 她头也没回地冲着后面站着的两个人挥了挥手,“这么晚了,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吧,回见了”。 而这场风波所带来的另外一个结果,就是樊楼的大掌柜以不听领导指挥,冲动行事为由,将杨若凝解职并限她一日之内离开。 杨若凝看着双手叉腰,吐沫横飞训斥着自己的花妈,有些走神。她盘算着自己今天晚上要住哪里。不仅这几月来挣得所有的钱都赔给了樊楼还不够,还倒欠了樊楼十几两的银子。她想今晚怕是要露宿街头了。这时,她越过花妈的肩膀,看见有一身影站定在不远处的长廊里,那人摇着扇子,看着这边。 是来看热闹的洛渊。 忽然,她就有了主意。 杨若凝对着洛渊展现出一个标准的海狸鼠般的露齿微笑。负债的穷光蛋打工者是没有尊严的,而她的下一个雇主就站在不远处。 就这样,杨若凝住进了洛渊的府邸。洛渊的府邸在汴梁城东北角,背靠一座小山,地方较为偏僻,但其府邸却很大,并且极为幽静雅致。杨若凝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一处月亮门后的漂亮小院里。院门口种了竹林,从门外看不见院里,隐蔽性倒是极好。院里种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屋檐处爬满了紫藤,院中是一颗粗壮的银杏树。树干上绑着秋千,树下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 给杨若凝引路的人叫钟叔,他把杨若凝带到一间房间门前,说“这便是姑娘的住处了。” 杨若凝的卧室在小院左手边,她伸头看了看,发现屋内陈设虽然简单,但是极为干净。 “其它的房间呢,我可以用吗?”杨若凝问。 “这边一排是大人的书房和卧室。”钟叔指着小院右边一排屋子说道。 “哦,”杨若凝四处张望着,起初并不以为意,她随口就问道,“这么大的院子,怎么洛将军的卧室和书房就这么大一点?” 钟叔答曰,“大人喜欢收藏珍品和古籍,其他房间都用来当了库房,只有这紫藤苑里有可以住人的房间。” “嗯?那其他人住哪儿?” “我住在大门那边的厢房里负责看门,有时也会替大人打理下庭院,姑娘来之前大人没有女婢,有什么事都是大人自己动手。” “哈?这么说我是这里唯一做杂事让人使唤的女生?” “正是。” 杨若凝 第十五章 杨若凝终于知道素素为什么总是躲着她,并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还穿着厚重长袍的原因。 那日傍晚,客人不算多,杨若凝早早收了工。她穿过花园去旁边的公共浴池洗澡的时候,才发现那边二层的一间房门前挤满了人。 她听见两个匆匆路过去看热闹的小丫头说着,“蒋公子又喝多了酒,素素怎么这么倒霉。” 杨若凝听见素素的名字,顿时心里一惊,她急忙跑过去,用力穿过门前层层人群挤到最前面。 素素的房门是虚掩着的,虽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却能听见屋里男子的打骂声和素素的哭泣、求饶声。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前,有的紧张地张望着,想窥探屋内的情况;有的则在窃窃私语,嚼着舌根,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屋。 杨若凝登时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冲向了头顶。她冲过去,一把狠狠推开房门。 屋里,满地歪倒的桌椅和摔碎的花瓶,一个身形壮硕高大的男子竟是骑坐在素素身上,抡拳一下下挥向已满脸是血的素素。 素素似是昏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任由那人拳脚打踢。杨若凝觉得自己的愤怒已经从体内爆炸开来。她大吼一声,顺手抄过一旁的花瓶就用力砸向那个人。 花瓶在那个人的后脑上立刻碎裂开来,可那人却没有就此昏过去。f**k,电影里可不是这么演的,杨若凝咒骂着。那人被她激怒,怒吼一声,捂着后脑勺转过身来。 那人看见来人只是一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女婢,轻蔑地冷哼一声。接着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眼睛里的光越发冷了。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杨若凝的衣领。虽然杨若凝170的身高比这里大多数的人都高,但毕竟男女力气有别,而那个人又是如此高大健壮,他竟是一手将杨若凝提了起来。 杨若凝就这么被他凌空提起,她挣扎着,两手朝他脸上抓去,可是却怎么也够不到。 “妈的。”那人一身酒气,咒骂着,先是反手一巴掌揿到她脸上。杨若凝的脸上立刻就火辣辣地肿了起来,侧到一边,嘴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味。她还未及要反抗,那人便又抬起手重重在杨若凝脸上打了一拳,正中她的鼻梁。 他下手极重,杨若凝登时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 恍惚间,她眼睛余光扫到站在门外的人群。那些人脸上带着或惊恐或漠然或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依旧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这个酒醉的施暴者。 杨若凝明白了,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帮助她。 那个人狠狠把她甩到地上,转身又走向素素。他狠狠地又踹了素素几脚,刚才没有反应的素素这次痛苦地惨叫了出来,捧着肚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杨若凝被他甩开一连往后踉跄,加之眼前还是一片天旋地转,脚下一松,一下子坐跌到地上去。她的后背重重撞到了墙边的桌子上,桌上陈放的东西便哗啦啦震落下来,掉在地上全部碎了。 “no, o, o! you f**ke !你不要碰她!!”杨若凝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身,抹了一把嘴角上丝丝留下的血迹,踉跄地冲向那人。可还未近身,便被他一推,推倒在地上。 “臭**!”他咒骂着,走过去一把揪起地上不省人事的素素。 “不,不,stop it!!!”杨若凝捡起地上的瓷器碎片,冲了过去,狠狠扎向那人的背部。 碎片显然不够锋利,它割破了杨若凝紧握的手掌,却只是划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肩胛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血痕。 这一下,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他咆哮一声,冲过来狠狠掐住杨若凝的脖子。 他的手劲极大,掐得杨若凝几乎无法呼吸。她挣扎着,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他,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她怎么也推不开,渐渐地,她觉得那天旋地转的感觉慢慢在消失,眼前也渐渐暗淡…… 砰……随着一声巨响,卡在她脖子上的重压消失了。世界在暗淡了一秒后重新开始明亮,接着她被人从地上扶起。她咳嗽着,大口喘息。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那个将她救出的人。 是洛渊。他依旧是平日里淡漠的样子,可眼睛里却写满了惊慌。“若凝!” 杨若凝一边咳嗽一边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洛渊将她从地上扶起时,杨若凝看见那个施暴者也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那人的眼睛里仿佛要溢出火来,而洛渊周身也浮起一阵沁入骨髓的冰冷。 那冰冷让杨若凝本能地退后几步。她本以为“杀气”只是小说杜撰出来的东西,可此刻洛渊周身浮动的冰冷却让她第一次意识到那是真的。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少爷,”就在那蒋公子想冲向洛渊的时候,被“及时”赶来的家仆拦了下来。 “杨若凝!”青野不知从哪儿冲了进来。 平日里青野虽常出入樊楼,但极其低调,常常是穿着便衣用黑纱遮面出入,只有当屋里只剩下相熟之人时才去除。而此时,他没有戴面纱。 显然那蒋公子并没有见过皇帝,他挣扎着,还想要冲过来,却被两个家仆死死拉住。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小兔崽子,还不给本少爷松手,我要杀了他!还有这个臭**!” 小桂子这时从青野身后走出来,他将手里的腰牌一亮,“大胆,见了皇帝还不速速跪下。” 一听是皇帝陛下,屋里屋外所有人立刻伏地叩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若凝忍着痛撑着桌子站着,她没有随众人跪下。她望着青野。她看到,青野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她不曾见过的威严。 杨若凝 第十八章 这一个月来,街头巷尾都在讨论京城禁卫军总领蒋万福的公子被鬼缠了身的八卦。蒋家把天上地上的神仙请了个遍,都驱不走缠着蒋大公子的“鬼”。 明面上大家说,是蒋府阴气太重,才让恶鬼缠上了大公子。而私下大家却说,这大概是蒋大人手下冤魂太多,遭了报应。杨若凝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弯,而洛渊却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在回府的路上,洛渊说,明天开始,晚上不要出去了,留在我书房里,这几日你还欠了很多张字帖。 啊啊啊啊,杨若凝开始狼嚎起来。说起那些临摹字帖,她觉得真的是好难好难。她本来连简体字都未识得很多,更别提那些笔画复杂的繁体字。她觉得那根本不是字,是一幅幅样式不同的小画。她觉得自己宁可去学火箭科学,也不想练习画那些小画。 而且她也不会使用毛笔,常常写出来的就是晕开的黑黑一坨,难以辨别到底写的是何字。为此,洛渊没少手把手地教她。 她坚持每天学习写字的唯一理由,就是可以被洛渊环在怀里,让他有些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手,然后慢慢地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字。 她喜欢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那股淡淡香气,喜欢看他长长的睫毛,看自己的倒影映在他的眼眸里。 杨若凝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帖子,我晚上回去就写。但是,晚上禁足绝对不行。” “若凝,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他说。 杨若凝疑惑地看着他。他话里有话,似乎知道杨若凝在做什么。 “他打人的时候并没有想过适可而止,”杨若凝道。 他停下来,走近她,抬手拂掉落在她头发上的树叶。“再给我一段时间,你的仇我自会替你报。” “no,不要,”杨若凝拒绝。她想,报仇?她根本不想报仇,她想要的,是那家伙从此听见“女人”的“女”字都会一哆嗦。 又过了几日,中午吃过饭之后,钟叔送来一份请帖。洛渊打开看了一下,抬起头对杨若凝说,蒋府三日后要举办宴席,这请帖是邀他赴宴。 杨若凝眼睛一亮。最近那蒋元极少出府,她无法看见那混蛋。而且据传,蒋家似乎察觉到了那轿子不太寻常,已经让法师做法烧掉了。 怪不得他们要办宴席,哼,杨若凝想,原来是摆脱了‘鬼声’。 “你要去吗?”杨若凝问。 “你想要我去吗?”洛渊将手上请帖放置一边,看着她问道。 “嗯,我觉得……既然是人家邀请了你,就要去啊。”杨若凝说。 “好,那我们就去吧,”洛渊说,“不过既然是我带你过去,至少让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杨若凝愣了一下,她想,洛渊说得也有道理,万一她计划失败,被人家抓到,怎么说她也是洛渊带着过去的,提前知会一下,免得到时候他难做。 于是杨若凝将大概的计划告诉了他。当然,她说只是想趁蒋元睡觉的时候装神弄鬼吓吓那混蛋,具体如何如何做,她并未多说。 洛渊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有其它任何表示。大概他觉得杨若凝的行为只是胡闹而已。 于是乎,在三日之后的傍晚,杨若凝跟着洛渊赴了蒋府的宴。自然,洛渊被蒋大人作为上宾,请去了主人的桌子。 蒋元那混蛋,杨若凝本以为他被“鬼声”纠缠月余,会有什么变化。哪想着那丫竟然如此红光满面,哪里有任何坊间传闻的憔悴不振的模样。 宴席快要散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杨若凝找到洛渊,告诉他,他可以先回府,不用等她了。 出乎意料地,洛渊竟然给她指了蒋元的卧室方位,并告诉她,事后可由后院东北隅的小门溜走。 杨若凝想,好家伙,竟然比我都细心,连撤退的路线都告诉我了。 杨若凝趴在蒋元的床底,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蒋元醉醺醺地被人搀回房间,然后又听见他震天响的呼噜声。她等到这货在半夜一点多时醒来,吵着要屋外小婢给他倒水,并要四姨太来陪床睡觉,房间只剩蒋元一人的时候,杨若凝才等到了她的时机。 她在床下将事先准备好的女鬼短片投影在对面的白墙上的时候,头顶上方的蒋元就没有了声音,屋子里静得出奇,只剩下阴森的音乐和女鬼瘆人的笑声,想必蒋元这时已经吓傻在原地。而此时墙上的投影里,那个女鬼一声凄厉的尖叫,垂着凌乱的长发做出要从墙上爬出来的样子。杨若凝在床底忍着笑,等待预想中的一幕。可事与愿违,她突然发现床上竟然滴下水来。她一开始还纳闷这水是从哪来的,可顷刻她突然便意识到这水是怎么回事。我去,那家伙竟然吓尿了。杨若凝瞬间被恶心到了,她立刻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当杨若凝穿着一身白色衣裙,披头散发地从床底慢慢钻出来的时候,她看见蒋元瞳孔里的光都涣散了。她看着那混蛋,想到那日他殴打素素时满脸的凶恶,她就想立刻杀了她。可她忍住了这股冲动,她捏爆攥在手里的红色染料,用滴着假血的手指,指向呆如木鸡的蒋元。她特意停顿了几秒以创造更加诡异的气氛。然后,她慢慢靠近他,在他的裤裆处用血手写了一个“die(死)”。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话警告蒋元如果再欺负别人,女鬼还会从床下爬出来,可那小鸡胆子的混蛋已经昏了过去,杨若凝只能做罢。 一切都是那么地顺利。杨若凝按照洛渊所指的路线从后门逃了出来,一路上她都兴奋地想要尖叫。可刚跨出门,还未及她高兴地喊出声,就被人一把拉到一边。 杨若凝一惊,未及动作,整个身体就被人紧紧压住,隐在墙根处的黑暗里。那人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漆亮的眼睛。那人一手捂住杨若凝未及发出的惊呼,一手食指竖起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身上有淡淡的让人心宁的香气。 是洛渊。 再下一秒,一队蒋府家丁从门里追出。杨若凝安静地贴在洛渊身上,她望着他,觉得很是感激。原来他一直在这里等她。 待脚步声远去,洛渊才缓缓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就这样无声地望着对方。杨若凝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此刻悄然无声地变化了。可她不确定,这对于她是好事还是一件不幸。 意识到有些尴尬的姿势,杨若凝低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她轻声提醒他,那些人已经走远了。 “还没有,”他说。 “嗯?我已经听不见脚步声了啊,”她问。 “还没有,我们要再等一下才好。” “哦,”杨若凝应道,她觉得这么近的距离,洛渊一定感觉到了她早已加快的心跳声。 “为何心跳如此快?”果不其然,洛渊问道。 “那是……是因为刚刚跑得太快了……”她低着头,心虚地说。 他轻声笑出来,“若凝……” 似乎预感到他要说出什么话,杨若凝猛然抬头打断他,“我觉得那家伙被我吓得不轻,应该很长时间不会做什么了。洛渊,谢谢你帮我。 杨若凝 第十九章 青野自那日大理寺之后,就没有再出宫。他派小桂子悄悄给她带话,说,国相发现了皇上擅自出宫的事情,罚他在祠堂每晚抄书反思,他可能有一阵子不能来找她了。然后,小桂子塞给她十几枚铜板,说这是皇上还给她的钱。 杨若凝看着手心里那十几枚铜板,觉得有些无语也有些抱歉。 素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花妈说了过几天她能接客了,到时会给她选几个性子好的客人。 寻人启事依旧每天出现在那京城小报上,只不过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洛渊依然很忙,忙着四处喝酒应酬。在别人眼里,他似乎是风流倜傥,心无大志的花瓶公子。可杨若凝知道,他是一只蛰伏的猛虎,而距他虎啸一声统领百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尽管杨若凝努力装作一切都没有改变,可她知道自己的感情越来越难以克制了。 他就像是一块磁石,是空气中氤氲着的挥之不去的雄性荷尔蒙,让杨若凝无所遁逃,于是她不得不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从洛府偷偷溜去樊楼。她撬开樊楼的酒窖,喝的酩酊大醉后,再溜回洛府。 伴随着她早上越来越晚的起床时间和宿醉带来的头痛而来的,是洛渊越来越深的眉头。他似乎不太明白杨若凝最近有些颓废的生活方式,但他并没有问她,只是不再要求她一定跟着他,由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那日,杨若凝照例晚上溜去了樊楼偷酒,却发现酒窖换了新锁。大概是有人终于发现了最近频频空掉的酒缸。杨若凝有些懊悔,她承认,因为这酒的度数对她来说着实太低,而她酒量又很大,所以大概喝得有些太多了。 弄了半天也无法打开那把新锁,杨若凝叹了口气放弃了。她转身走去厨房后院,如果运气好,会有客人剩下的还未来得及清洗的酒壶。 好巧,她在清洗池的台子上找到一壶酒。酒壶是满的,杨若凝先尝了一口,酒香浓郁,入口清冽,是一壶不错的酒。她仰起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她又在厨房里里外外找了找,没有找到什么。这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头晕了。她想,刚刚喝下的那壶酒似乎后劲挺大,不知是什么酒,下次一定要问问素素。于是就此作罢,回去了。 一路上,杨若凝觉得脚下越来越软,整个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她不得不停下来,倚在路旁的一棵大树,稍作休息。好热,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她烦躁地退去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留肚兜和一条自己剪的丝绸短裤。好在夜很深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她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回了洛府。 意外地,洛渊、钟叔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竟站在洛府门口。当看到杨若凝走了过来,他们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盯着她。 洛渊见到她,立刻脱下外袍,几步就冲到她跟前,迅速将手中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杨若凝有些烦躁地将外袍从身上扯了下来。 “你是要热死我吗?觉得我丢脸,可以装作不认识我。”杨若凝一把推开他一边嘟囔着。 钟叔和另外一个人跑了过来,那人说,“看来真的是杨姑娘把那壶‘极乐春’喝了去了。” 杨若凝奇怪地瞅了他们一眼,“一壶酒至于这么紧张吗?没见过喝醉的女人吗?” 杨若凝推开他们,她不想在这里和他们啰嗦,她要回房睡觉了。可洛渊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面色有些凝重地试了试她的脉搏。 “你喝了多少?”他听起来有些生气。 “一壶而已。”她用力甩开他的手。 钟叔有些紧张地说,“大人,小的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来不及了,”洛渊说。 杨若凝还未及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悬空。洛渊竟是一把打横将她抱起。他留下一句“任何人未经我允许不准进紫藤院”之后,就匆匆抱着杨若凝离开了。 此时躺在他的怀里,杨若凝觉得自己某种感官变得从未有过的敏感。在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她的手已经抚向了他的脸颊。 洛渊低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着焦急,“若凝,再坚持一下。” 幻觉,一定是幻觉。杨若凝看见从她的身体里绽放出了无数美丽的花朵,那些花朵蔓延开来,铺满了整个世界;她看见花朵里飞出了光屁股的、长着白色翅膀的小精灵,她们咯咯笑着,在她耳边咬着悄悄话,用让人脸红的话语怂恿着…… 杨若凝在清晨的微光中醒来,她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凌乱的床榻和身边熟睡的洛渊,悄悄拾起衣衫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记忆还是有些混乱。她记不起她是如何进了洛渊的卧室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但她知道她和他做了什么,身体的记忆如此鲜活,她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得到。 那壶叫“极乐春”的酒,她猜测里面放的或许是某种致幻性毒品。 只肖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大脑就会被药物所控制。于是,所有的真实开始天崩地裂,虚妄极致的愉悦攻城略地。而此时,当药物褪去,她才知道,她当时有多么兴奋,现在就有多么失落。 杨若凝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失神地呆望着窗外。她感到,今生所有的快乐都仿佛在昨夜透支完毕,痛苦和绝望此刻如洪水,汹涌般咆哮着将自己淹没。她想到了jaso ,她以前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在戒毒和复吸中反反复复,可她现在忽然有些明白了。 胳膊上突然有水滴了下来,她慌张地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泪水正大滴大滴地从自己的脸颊滑落。不巧这时洛渊敲门进来,她慌张地扭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糗样子,可不知是不是药物也弄坏了泪腺,脸上的泪水却是越擦越多。而当洛渊手足无措地抹着她脸上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时,杨若凝一面大哭着,一面道歉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不想哭的……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你……一定是昨晚那壶该死的酒……” “嘘…好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着你。”洛渊轻抚着她的背脊,一遍遍的安慰着她,直到她哭累了,沉沉睡去。 整整睡了两天才起床。醒来时,杨若凝觉得头痛欲裂。刚刚大夫说,体内毒物已消,已无大碍。 洛渊从樊楼叫了晚饭。吃饭时,杨若凝瞅见洛渊的脖子上三条显眼的红色抓痕,羞耻之感就瞬间袭来。 突然就好想回家,再也不想在这个世界出现了。杨若凝红着脸,把头深深地埋下,不敢再看向洛渊。 当她慢慢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时,她听见他说,“若凝,那夜……” 杨若凝打断他,她不想给他任何负担。“谢谢洛将军了。大夫说如不及时,我现在恐怕早就……”杨若凝想,其实就是致幻性药物而已,这大夫真的有点大惊小怪了,竟然说自己会死。“谢谢将军救命之恩。洛将军不必担心要付什么责任,我和这里其他女子不太一样,我对这些事情其实挺开放的,以前喝醉了也发生过,哈哈哈……我不会让洛将军为难的,呵呵呵……”杨若凝尴尬地笑道,一面小心地去看洛渊的脸色。没想到却看到,洛渊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僵硬。她有点看不懂了,她想,难不成他是要我为他负责? 她尴尬地收了笑,说,“我知道你也很享受的啊,所以我解了毒,你……得到了愉悦……大家都不亏,呵呵呵……”说着,她迅速将碗里的饭扒拉干净,光速离开了。 那之后,处于尴尬别扭期的杨若凝,变本加厉地找寻一切借口避免和洛渊单独在一起。她每日早上趁他出门早朝前离开,晚上待所有人都睡去了才悄悄回来。 她躲避的不仅是尴尬的见面,还有自己对他日渐增长,有些控制不住的欲望。 一日深夜,她睡得迷迷糊糊地,起夜去茅房,回来的时候,却突然瞟见后院里正在练剑的洛渊。 洛渊赤裸的上身因汗水的缘故显得格外油亮。他手上挽着剑花,并没有发现她。 有那么一会儿,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杨若凝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无数的蝴蝶,它们骚动着,扑腾着翅膀,要从身体里飞出去了。 杨若凝想,要么是那日的毒酒还未从身体完全排出,要么就是那该死的毒酒弄坏了自己的大脑。还有……还有,他这是什么鬼习惯,大半夜在院子里练剑?! 疯了疯了,我真的是疯了。待杨若凝好不容易收回停留在洛渊身上的目光后,她双手抱头揪着自己的头发,然后迅速跑到一旁养着几尾金鱼的大水缸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这才方觉得整个世界冷静了下来。 杨若凝 第二十章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夏末初秋的天气又格外怡人,这会儿门口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早上洛渊出门后还未归,杨若凝看了看表,估摸着他应该快回来了,也是她该出门的时候了。 刚走出府门,一个陌生的男人便迎了上来。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杨若凝。 杨若凝接过来后倒吸一口气。那竟然是一个尼康的镜头盖。她慌忙问,这镜头盖是如何而来的。 那人说,“城西官道五里外竹林,有人想见姑娘一面。” “那麻烦你稍等片刻,我进去拿些东西,这就去。”尽管她很激动,但杨若凝也隐隐觉得,虽然这是等了这许久的消息,但约定的地方很是陌生,还应该是小心为妙。 钟叔不在府里。于是,她想给洛渊留张字条,告知自己的去处。无奈并不会写字,便让那人代笔,告诉洛渊自己去了城西的竹林。 随后,她背上自己的背包,便跟着那人去了。 几个月的漫长等待,突然有了线索,杨若凝内心激动又忐忑。她激动,是因为这是大半年来她得到的最有力的线索;她忐忑,是因为她不确定对方的意图。不过,她望着天,在心里默默念道,jaso ,你看见了吗,你的她,我就要帮你找到了。 当她站在竹林深处一个废弃的破旧茅草房前的时候,天已经快要完全黑了。那个带路的人刚刚给她指了方向后就离开了。 杨若凝拿出手电,朝四周照了一照。目下所及之处,只有无尽的翠绿竹林,不见人影。 天气有些潮湿闷热,远处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快要下雨了。一阵风吹过,寂静的竹林里竹叶沙沙作响。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底升起。 “hello有人吗?”杨若凝大声喊着。回应她的只有沙沙的竹叶声。杨若凝失望地叹了口气。她不死心,万一她只是找错了地方,万一那人正在附近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呢? 唰啦,林子里忽然一阵响动。她抬起手电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 什么也没有。 突然间,杨若凝意识到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林子里静得出奇。杨若凝觉得自己后脖上汗毛竖了起来,动物的本能直觉告诉她,有危险。 握着手电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大脑迅速运转着。 枪在后腰别着,上满了膛,但那是她仅有的五颗子弹。或许对付一个人不成问题,只要自己能够瞄准。但,她不知道对方隐在哪里,有几个人。还是先逃跑吧,这里无处躲藏,来者不善,她还是先跑为妙。 悄悄地,杨若凝将手里的电筒关掉。她将背包卸下,小心放在地上。然后她蹲下,一边系紧鞋带准备逃跑,一边小心观察四周的情况。 是身后六点钟的位置。杨若凝确定好逃跑方位后,她猛地从地上跃起,疯了一般地往前跑去。她能听见身后竹子被物体擦过时断裂的声音。从那声音可以判断,对方绝对不止一个人! 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树林。她看见,在她头顶上方竟然有两名蒙面黑衣人踩着竹尖,已然追到她前面,他们手中的长剑在闪电下发出刺眼的白光。 擦,电视剧里竟然tm是真的,他们真的能飞!! 闪电过后,瓢泼大雨倾注而下。竹林里一片漆黑,杨若凝已经弄不清方向了,在漆黑的大雨中,她只能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许是大雨掩了声音,当杨若凝的体力达到极限,不得不停下来倚在一颗大树喘口气的时候,她发现那些黑衣人并没有追过来。 杨若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摸了摸口袋,想拿出指南针辨别一下方向。 口袋是空的。她这才想到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背包里。 她摸了摸树上的苔藓生长方向。苔藓一般朝北生长,这是户外生存的基本知识。无论如何只要确定了方向,往东走,便能看到汴梁城。 咔嗒,一丝细微的声音。 是树枝折断的声音,而且……那声音似乎就在不远处! 他们在附近! 杨若凝瞬间摒住了呼吸,她手伸向后背,抽出了别在裤子里的手枪。她拉下安全栓,端起了手枪。 雨停了,林子又是死一样的寂静,静的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 而正在此时,天上乌云散去,天上的月亮好像洗过了似地,月光变得格外明亮,四散下来将竹林照得通亮。 杨若凝终于看见,在她面前不足十米的地方,竟是有十来个握着长剑的蒙面黑衣人。 她用枪指着他们。“你们不要过来!你不知道我手上这个东西的威力!”她大喊着。 那领头的黑衣人看见杨若凝手上的枪,退后一步,转过头和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 竟然是认识我手上的枪! 杨若凝瞄准了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还未及杨若凝反应过来,那黑衣人已经提剑一个跃起,眨眼间已到杨若凝跟前。 杨若凝惊慌之中,朝他开了枪。 砰。巨大的枪声在寂静的竹林里震耳欲聋。可杨若凝这一枪却是打偏了。 黑衣人先是一惊,随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他没有犹豫再次朝杨若凝冲了过来,而他身后的那群人也随之冲了过来。 慌乱中,脚下被凸起的树根绊倒,她重重摔倒在地上。那群黑衣人竟躲过子弹,冲到面前,提刀便向她砍下。 她再次扣下扳机。可是这次却没有感受到子弹飞出枪膛的后坐力。子弹竟是卡住了,f**k。 就要这样死去了吗?她闭上眼睛,等待着长剑刺穿心脏。 而她等来的不是利器刺穿身体的剧痛,而是喷溅到脸上的温热咸腥的液体。她睁开眼,只见一柄长剑刺穿了那个黑衣人的胸膛。那黑衣人未及发出一声,便径直倒下。而他身后,杨若凝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洛渊一边挡住四面而来的剑雨,一边大吼着,“杨若凝!” 他就像是希腊古神一般从天而降,来拯救危机中的人类女子。 那些黑衣人显然不是洛渊的对手。洛渊将杨若凝拉起护在身后,一只手执剑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势,一会儿功夫竟是斩杀了大部分。剩下的一两个,一看情势不对,带着伤遁走了。 杨若凝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娇气的小女生,不会为血腥残酷的场面而吓得花容失色。她自认为在电影里见过无数次血腥场面,知道冷兵器时代铁与肉的搏战是多么的残酷。可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她眼前,当长剑刺穿肉体,当血腥弥漫空中,当惨叫仿佛刺穿耳膜,她还是被吓呆了。 她望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仿佛被冰冻了一样僵在原地。她看见洛渊正在抓着她朝她吼着什么,可她的灵魂似乎已经离家出走,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胳膊被洛渊攥着的生疼,这种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站在原地缓了好久,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才逐渐消失,出走的灵魂终于又回来了。 “我……没事,”她结结巴巴地回他。 他竟是大吼起来,“你是不是真的笨!为什么每次都自作主张!”他仿佛像是在吼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她望着大吼的他,心里竟是涌上一阵温暖。她再也抑制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他愣住了,惊讶于她的突然之举,但随后他也紧紧搂住了她。 杨若凝听见头顶上他轻轻叹了口气,“好了,没事了,有我在。” 杨若凝 第二十一章 洛渊牵着她的手,在林子里走了许久,终是在一条小路边看到一个客栈。 已是深夜,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正睡得香甜。洛渊用手扣了扣柜台,这才将店小二叫起来。 将湿透的衣服褪下晾起,杨若凝裹着一个丝被坐在床上。洛渊也换好干净衣服,推门进来。虽是从店小二那里借来的粗布衣服,他穿上却依旧是挡不住的帅气。 杨若凝努努嘴,果然,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杨若凝看着他将手里的床铺铺在地上,觉得自己的那小蝴蝶又开始撩动起来。她连忙背过去躺下,说了声,早点休息吧。 她虽是疲惫,却毫无睡意。她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思绪万分。她猜想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他们为什么要杀他,这些人是否和那个女孩有关系,那个女孩到底是谁……。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睡不着。床下,洛渊已经睡着了。她翻过身,望着洛渊。窗外的月光淡淡地洒在他的脸上,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的头发还是濡湿的,弯弯地覆在额上,精美的鼻梁滑得发光。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躺在他身边。 她伸出手,想触摸他,可又怕弄醒他。于是手指就在离他一厘米的地方,悄悄的勾画着他的轮廓。她的手指划过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高耸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的嘴唇上。她盯着他的唇,抑制不住地想要吻他。 “这是在做些什么?”头顶上是洛渊有些深沉的声音。 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她看见他的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被发现了。杨若凝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她问,“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因为那张纸条。” “哦?我只是告诉你我要去城西见个人你就猜到我去哪了吗?” “回去之后,你真的要好好学习认字,杨若凝。” “嗯?” “那张纸上写着,你夫家来寻你回家,让我不要再找你了,”洛渊说。 哈,原来每个人都觉得我是已婚的大婶,连杀手也不例外。 忽然,洛渊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落下一吻,然后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边。 “我一路赶来,生怕迟了一步……” 杨若凝看见洛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盈光,她看见自己在他眸中的倒影是如此清晰而明亮。她喜欢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那个自己总是明亮而美丽。 她有些情不自禁,自言自语般轻声说,“i thi k i like you” “说人话,”洛渊说。 “我想我喜欢你。”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想每日和你一起入睡一起醒来。” “所以在你们那里,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和那个男人睡觉的意思?” “嗯,差不多吧。” 他低声笑了出来。他笑了好久,杨若凝觉得有种被识破之后的尴尬。刚想要再辩解,下一秒他的唇就已经寻上她的,力道温柔而霸道。“我也喜欢你,杨若凝,我要用余生的每时每刻去喜欢你。”他凝视着她,动情地说。 那日之后,杨若凝便搬去了洛渊的书房,算是同居了吗?杨若凝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最近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心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被甜蜜所填满。 那夜的刺杀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结果,即是它让杨若凝成了这京城里最幸福也最让人艳羡的女人。 每夜她都会和洛渊聊很久。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分享自己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她似乎并未考虑洛渊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的后果是什么。 她告诉洛渊,她穿过虫洞,从另一个时空而来。她的世界和这里非常不同。她拿出背包里的电脑,一一解释给他。她甚至会和他一起看电影,告诉他,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洛渊却没有展现出太多的惊讶。杨若凝不禁暗叹,果然是要做皇帝的人,心理素质和凡人不太相同。但他对她的世界极为好奇,总是会问很多很多的问题。 比如,洛渊指着挂在她胸前的项链问,“这看起来如此粗糙的东西,也是你们那个时代的?” “啊,这个,这个是那个小男孩的。还记得吗,我们有一次给他放了河灯。他是我来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呢。”杨若凝将自己第一次如何从人贩手中买下小男孩的事情也告诉了他。 对此,洛渊却是好奇。 “你说你们那个世界和这里的时间不同?”他问。 “嗯,是啊,我只是离开了十五天而已,可这里却是十五年。那个小庙里的和尚告诉我,那个小男孩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来的太迟了。”杨若凝说着,垂下眼眸。她的大拇指轻轻摩擦着小木雕。 “是啊,怎么说你都迟到了。你刚刚不是说你告诉那个小男孩你几天就会回来吗?可你走了十五天。”他说。 “是啊,那边……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没有……全都是我的错,”杨若凝说。 他忽然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极是认真。“你要保证,你不会离开我。” 杨若凝轻吻他一下,“保证?我不想做这种无谓的东西。人生最无用的事情就是保证。”杨若凝轻吻他一下,“我们就享受当下,好吗?” “哈,对了,我有好东西给你,”她转移了话题。 她翻身下床,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那一大袋水果硬糖。那是买给那个小男孩的。她放在背包里,一时竟是忘记了。 她将那包糖果塞进洛渊怀里,“给你,礼物。” 洛渊好奇地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水果硬糖。杨若凝教他拨开糖纸,她一边把糖塞进他嘴里,一边说,“这种糖有很多不同的味道哦,你觉得你吃的是什么味道的?” 洛渊偏过头,想了想,说,“不知道,是从未尝过的味道。” 杨若凝靠近他,吻上他的唇,说,“嗯,好像是草莓味的哦。” 洛渊拉她入怀,他声音低沉,“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有好多好多,有一千年那么多,我可能需要一千年的时间来慢慢讲给你听。” 杨若凝 第二十二章 洛渊现在似乎有了更正当的理由,时刻将杨若凝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两人就像是连体婴,这些日子总是黏在一起。洛渊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都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如果换做是自己的时代,杨若凝一定会被洛渊吓走。因为这样的方式太过于窒息。她是那种需要很多个人空间的人。 可是杨若凝没有逃走,她选择接受洛渊的贴身保护。他们两个会牵着手,穿过街道,走路回府,这一举动,在这一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自然是吸引了全城的目光,成为汴梁城这个夏末最火热的话题。 一部分人怒斥他们的‘出格’行为,认为杨若凝是个“道德败坏”的乡下女人,而更多的人,则好奇于一个樊楼洗碗的“高龄”洗碗女工如何俘获了“第一美男子”的心。 那日,杨若凝照例随洛渊去了樊楼的酒席。席间,有人提议要行酒令。 “什么是行酒令”杨若凝悄悄问洛渊。 “就是要作诗。” 作诗?杨若凝皱了皱眉头。她怎么会作诗。她想借口离开,但是那群人似乎不肯,有位女眷竟说,“天下才子洛渊看上的姑娘一定是才……双全。杨姑娘,今天一定要让大家见识见识。” 杨若凝知道那个四字成语,才貌双全,她特意省了那个“貌”字。 杨若凝觉得有点好笑,她回说,“嗯,姑娘说得极是,不过姑娘不用特意避开那个“貌”字,美貌如姑娘,自然有很多好处,可姑娘不知,样貌平凡也是有好处的。” “哦?姑娘此话怎讲?”有人问道。 “就是如果有人说喜欢我,那他一定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我。”杨若凝转头,冲旁边的洛渊抬了抬眉头。 洛渊笑了,他伸手摘掉她唇角边沾到的一粒米粒,然后很自然地放到自己嘴里吃掉了。 一时整个房间变得安静无比。 杨若凝转过头,耸了耸间,对着那个一脸震惊的女眷说,“喜欢一个人其实无关外貌啊。虽然我们看上去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但是我们…用你们的话怎么说?”她转头望向洛渊。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洛渊笑着说。 “嗯,对,我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我们彼此灵魂相吸。” “姑娘说的即是,那我们不妨就用这世间最让人琢磨不同的男女之情为题,大家看如何?”有人在打圆场。 连字都不怎么认识的杨若凝,哪里会作诗?可杨若凝并不觉得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有人会作诗,有人会跳舞,有人擅长体育。为何要以一种才能去衡量所有人。 这么想着,杨若凝并没有离开,反而在洛渊有些担忧地看向她的时候,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仿佛在告诉他,没什么可丢脸的,别担心。 于是众人开始行酒作诗。鉴于在座的都属于大嵩的高级知识分子,杨若凝自然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轮到杨若凝。 她正准备诚实地告知,自己不会作诗,一旁的洛渊却抢先一步,“不如我和若凝两人一起吟首诗,如何?” “是洛大人近期的新作吗?”大家都很好奇。 “并非在下新作,只是偶然从若凝那里看见的,在下甚是喜欢,”洛渊说。 我这里?杨若凝疑惑地望着他。 他冲她微微一笑,便开始吟了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吟起这首悲伤的词,竟然格外合适。 她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首词了?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词。杨若凝想起小时候,她从汉语学院回来后,在厨房里向母亲抱怨汉语有多么难学的时候,母亲会念这首词给她听,并告诉她中文之美,向她解释诗人字里行间对亡妻的彻骨思念。 就如,现在我对你们疯了一般的想念。想至此,杨若凝瞬间竟是泪目。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她望着洛渊,情不自禁地接了下半段。 洛渊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他似乎感受了她瞬间情绪的变化。 话音落下,众人皆为此词之哀切婉转所惊。一时众人无话。他们看见,桌旁一对深爱的男女凝望对方的样子,一对鸳鸯眼里是满溢出的爱意。 谁人又不会艳羡这真心相恋的一对? “好词!”有人惊呼一声,将众人思绪带回,大家纷纷举杯称赞。 有人问杨若凝,“没想到姑娘的这首《江城子》写的如此之动人,可以称得上世间少有的佳作了。” 杨若凝淡淡回答说,“这词并不是我写的。” “那究竟出于何人之手?” “是母亲喜欢的词,并不知道作者是谁。”杨若凝答道。 那日回家的路上,杨若凝问洛渊,“是如何知道这首词的?” 洛渊说,“在你的电脑上看见的。因为惊讶这首词写得如此之绝美,所以就记住了。” 原来jaso 电脑的桌面上那些她看不懂的书法狂草写的竟然是这首词。 “这是母亲生前喜欢的词,”杨若凝说道,“她说这是诗人写给死去的妻子的。我不知道母亲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还能一眼认出我……这么多年了,我真的真的很想她。” 洛渊轻轻拥着她。 杨若凝伸手环住他。“如果母亲还在的话,她一定会很喜欢你。她一定会说,杨若凝,你很出人意料嘛,找到这么一个帅气优秀的男生。” 洛渊在她头心落下一吻,“我要感谢他们,将这么好的你带给我。” 杨若凝 第二十三章 秋日的汴梁,少了粘腻的燥热,微风中也带着些许的清凉。宫里冬季曝书会的时间快到了。 这曝书会,是宫中藏书阁整理皇家藏书的日子。原本这曝书会只是春末夏初时举行,目的是把纸质或绢质的藏本,拿出来晒一晒,以防发霉。而这大多数的藏书都是皇家典藏,凡人难得一见,两个多时辰的曝书会显然不能够尽兴,先皇索性改为一年两次。 洛渊接过帖子,看了一眼,眉头有些微蹙。 “今年倒有些特别,竟可以携一位女眷前往,”他看了杨若凝一眼说。 自那天大理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青野了。他被禁足在宗庙里面。想想可以见到青野,杨若凝竟然有些期待。她也终于有机会去宫里瞧瞧。 洛渊隔天便请来城里最好的裁缝,给两人量了尺寸。裁缝走了以后,银楼的掌柜又带着大箱的珠宝金饰找来。他将那些眼花缭乱的金银珠宝摆满一桌,笑嘻嘻地等着杨若凝选择。 不过这回,杨若凝拒绝了。她对洛渊说,首饰就算了,她不喜欢。 掌柜的一愣,大概杨若凝是第一个拒绝他家首饰的女人。“姑娘是不是没有喜欢的?我差小二再回去拿些来。” “不是不是,这些首饰都太沉了,戴上我的颈椎病都要犯了,”杨若凝说。 洛渊从桌上拿起一个白玉的簪子,簪子素净而淡雅。 “就这个吧,”他把簪子递给杨若凝,“总是要有个像样的东西把头发盘起来的,去宫里不能还插着根木头筷子。” “嗯,也是哦,”杨若凝接了过来。 掌柜的立刻应和,“洛大人真是好眼光,这簪子可是用上好的和田白玉做的,真的适合姑娘。” 而几天之后,送来洛府的,却并不是洛渊定做的衣裳,而是青野送来的一个大大的香樟木盒子。盒子散发着木头特有的植物清香,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还鎏着金丝嵌着宝石。杨若凝在看到盒子里面的东西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 盒子里放的竟然是满满的珠宝首饰。珍珠,宝石,黄金,琉璃,玛瑙,明晃晃地一片闪得要睁不开眼。而珠宝下面,则是一套华贵的绣着金丝的衣裙。上面纽扣盘花,绲边镶绣,华丽无比。 不过,杨若凝有些哭笑不得,青野这审美水平为何有种暴发户的感觉? 盒子最上面的,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杨若凝认了半天,并不能确定其意思,正巧洛渊下朝回府。他在进门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放着的木盒子,便问,“这是宫里送来的东西?” “嗯,是啊,”杨若凝一遍说,一边打开盒子,“你看,这是青野送来的。你觉得他品味如何?” “嗯,颜色多得像是走进了春天的御花园,”洛渊看了一眼盒子里面的东西,淡淡地说。 “哈哈,你也这么觉得是吗?”杨若凝笑了。她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洛渊,“你帮我看看,他写的是什么意思?” 洛渊接过来,他看了下纸条上内容,然后读了出来,“久不相见,长毋相忘。” “这几个字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很久不见了,不要忘了我?” 洛渊顿了一下,说,“是的。” 杨若凝点点头,“嗯,亏这小子还记得我,特别是记得他还欠我的钱。你说这个珠钗值不值十五两?” 洛渊说,“嗯,应该值了。” “很好,我就留下这个了,算是他还我的钱。剩下的太贵重了,等我们进宫见他,再还给他。” “皇上赐你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嗯?真的吗,这个就是我的了吗?”杨若凝皱眉看着一箱的珠宝,“但是我不需要啊。要不…我把它们卖掉?“ 洛渊笑道,“这皇家的东西,怕是一般的当铺也不敢收啊。” “卖也不行?青野他真的很不会送礼物耶,”杨若凝苦恼道。她忽然灵光一现,指着箱子问洛渊,“洛将军,有看中的吗?便宜卖你!” “你要钱来做什么?”洛渊忽然问她。 “哦,就是以前青野给我一块白玉牌,我当时缺钱,就当给了别人。现在有了钱,我想赎回来。” “青野把他的白玉腰牌给你了?”听到此,洛渊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上面是不是有两条腾云的五爪祥龙?” 杨若凝低着头看着那箱珠宝,随口应道,“是啊,好像是的。还挺值钱,我当了四十两银子呢。” “哎呀,你个笨蛋,”洛渊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 不疼,但杨若凝有些生气地抱怨,“为什么又说我是笨蛋?” “那腰牌可不是什么随便之物,和尚方宝剑一样,是皇上身份的象征。尚方宝剑尚可暂时借出,但那腰牌却是不能离身的。见腰牌如亲见皇上。你和青野,一个敢送出去,一个敢收进来,真的是胡闹。” 杨若凝觉得有点懵。她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闯了祸。但她转而一想,我是外国人啊,我完全不知情。这事完全是青野的错,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抵押给自己呢? “我暂时还没办法拿回来,”她说。 当洛渊拉着她去找报社掌柜的时候,那一直狗眼看人低的掌柜吓破了胆,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对洛渊说,前一阵,那白玉牌他送了人,却被那人一眼看出不是凡物,据说已经被宰相拿去了。 “被宰相拿去了?”当他们两个走出报社大堂的时候,杨若凝问洛渊,“那是不是已经回到青野手里了?” “看样子是的。不幸中的万幸了。” “会不会给青野带来麻烦?他已经在祠堂抄了好久的佛经了。”杨若凝不无担心地说。 洛渊听到此,却停下来,“看来青野对你很好啊。” 杨若凝停下来望着洛渊,“青野只是个孩子。” “但看来他不是这么想。” “放心吧,”杨若凝拍拍洛渊的肩膀,“我对那些后宫妃子什么的没有兴趣,青野知道的,我想他也不会突然就把我招进宫里做什么后宫。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会拼了老命翻墙出来,”杨若凝装作苦恼地想了一下,“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私奔去好不好?” 杨若凝 第二十四章 自竹林那夜,杨若凝一直在等。 她想要刺杀她的人一定知道什么,而那个人或许就是这毫无头绪的事件中最关键的一环。找到了这一环,事情便能串起来了。 jaso 的死因当然要查,但找到那个女孩似乎更重要,她要确定她是否平安。 她和洛渊高调的恋爱,其实也有这一层的考量。她是在告诉那些人,我就在这里,我正在等着你。 可两个月过去了,那个人没有再出现。 杨若凝想着,停下手中的笔,望着窗外阳光下盛开的白色小花。 洛渊去了前堂会客,他临走前给杨若凝布置了作业。自那日竹林后,他更是勤奋地教她。她觉得洛渊很有耐心,竟然能教她这种毫无语言天赋的人。 她对学习中文是有些绝望了。她在初中的时候就放弃了学习中文,况且那还是简体中文。现在换成繁体字,杨若凝觉得每天的学习都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 那天,洛渊给她解释夫妻之间为何互称“卿”。他说,“原来只有丈夫称妻子为卿,后世《惑溺篇》中载:王安丰妇常称安丰为卿,安丰便对她说:‘妇人卿婿,于礼不敬,后而复尔。’他的亲自反驳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你看这里,卿字有不同的含义……” “嗨,你在说中文吗?”杨若凝觉得自己脑壳疼,“这是什么外星人语言?是人类可以学会的吗?” 她指着被自己揉得鸡窝似的脑袋说,“这位先生,请教我一些人类的语言,ok”她又指着桌上掉落的头发,“亲爱的,ho ey,我的头发也很珍贵的,我不想一周以后变成秃头。” 洛渊瞅了她一会儿,认真地问,“在你们那里,你真的属于读书很好的吗?” 额…… 想到此,杨若凝叹了口气。 今日还有四页书要抄。洛渊说,今日作业如果没有完成就禁足两日。 她觉得她需要去买一点零食来度过这漫漫的抄书时间。 于是她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她本想去街角的糕点铺买一点桂花糕,很不巧他们早早卖完收了摊。她想到樊楼的后厨大婶跟她提过西市后巷有一家小酒肆,卖着全京城最好的青梅酿。杨若凝还没有去过。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她决定去那里。她想能拖一点时间就拖一点时间。 一路问过去,杨若凝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酒肆。酒肆的小二说,让她稍等片刻,他这就去后面帮她打酒。 杨若凝便在一旁等小二。 酒肆里有人说书,听口音是北方来的。今日的话题,碰巧,是洛渊。 杨若凝很好奇,索性就在角落里坐下,一边喝着青梅酿一边听着洛渊的趣事。 大部分的内容和樊楼那群八卦的女孩子那里听到的差不多。 他八岁被收养,十一岁就随军出征。十二岁,因为迷路,徒手空拳打败了整了狼群。十四岁,在两军交战之后,竟是只身一人再杀回战场,一人击杀留在原地的数百敌人并砍下一员敌军重要大将的头颅。十五岁,以洛简词的笔名参加殿试,成为榜眼。在人们一片惊讶地眼神中,入皇城接受皇帝嘉奖。他驻守北方边界多年,维系了北方江河永固。但多年来,他一直拒绝回京为文官,直到今年年初。 他有累累战功,再加之人聪颖谨慎,进京后便在这京城官场结交了不少朋友。而自然,如此官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前来说媒牵线的人也是踏平了高高的门槛。据说,洛老将军拒绝了所有说媒的,因为他早已私下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已经有了婚约吗?应该就是虫洞影像里那位美人吧?杨若凝想。 这时一旁桌子坐着的一个北方口音的人压低声音对同桌的人炫耀地说道,“你们知道吗,我们北方早就有人传说,洛将军其实是先皇的嫡子。” “嫡子?你说那位十几年前因意外死去的太子?” “正是。” “什么死去的小太子?”有人不明所以,问道。 “先皇驾崩之前,一日皇后携小太子去寺院祈福,结果半路上,因落石坠入悬崖。可是,他们只找到皇后的尸身,却没有找到小太子的。” “啊,那么说,太子有可能…” 旁边一人立马打断他,说,“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杀头的。” 听到此,杨若凝放下手中的酒碗。 她记得英国的蒙巴顿将军曾经说过,一场成功的政变都会有五个关键因素:第一因素,控制媒体。显然洛渊已经在积攒了不少的民心,拉拢了不少权贵;第二,控制经济。她不知道洛渊是否已经做到了,但他那些俸禄是远远支付不起他那一屋子宝贝的。他必然有着其它的经济来源;第三,占领行政目标,即皇城,而要实现这点需要第四个关键要素-军队的忠诚。他统领北方数百万的精锐部队,他们经过多年的磨练,自然骁勇善战,大举南下攻城,也是有可能的。 第五个因素,合法性。要推翻现任皇权,自然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这也是杨若凝一直以来最不解的地方。洛渊作为洛老将军的养子,是一个孤儿,哪里来的合法性。而现在,她终于知道,那个失踪的太子,很可能就是他的合法性。 他真的就是那个失踪的太子吗?他何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如果他真的是太子,难道他真的要为了王位杀了自己的兄弟吗? 杨若凝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无数的思绪,她尝试着想去把这些思绪归类,可是结果却是越想越乱。她隐约觉得,自己离开洛渊的日子恐怕不远了,可她还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她需要为未来做打算了。 她是决计不可能跟着洛渊入宫的。她没法亲眼看着洛渊牵着他的皇后走上大殿;她也没法忍受和众多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纵然他是皇帝,他需要女人去平衡后宫甚至制衡朝廷,但那些女人从未有过自由,自然不知道失去的含义,可是杨若凝知道,那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的。 杨若凝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酒,感觉已经微醺。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酒肆门前,小二已经挂上了一大串红色的灯笼。 杨若凝站起身,她该回去了。 秋日的晚上,已经有些冷了。北风吹过小巷,杨若凝竟是一哆嗦。她抱紧胳膊,快步往回走。 远远地,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是洛渊来找她了。 她有些抱歉地对他笑了笑,说,“对不起啊,忘了时间。作业今晚一定熬夜也要完成。” 洛渊将身上外袍解下,披在杨若凝身上。说,“下次出去要和我说一声,时间久了,我会担心。” 杨若凝牵起他的手,说,“嗯,我们回家吧”。 两人一路随意聊着。洛渊告诉她,他找到一本乡野杂记,里面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她一定会喜欢。 杨若凝则告诉他,她在酒馆听见说书人在讲你的故事,所以就误了时间。 洛渊说,那些都是民间的流言,就当故事听听,不要当真。 杨若凝忽然问他,“洛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哦?什么?” 杨若凝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青野。” 洛渊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他问道,“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杨若凝耸了耸肩,道,“没有,就是……青野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但感觉你不太喜欢他。其实啊,抛去他皇帝的身份,如果你可以多去了解一下,会发现他其实很可爱的。” 杨若凝 第二十五章 无未来的爱情,无希望的贫穷。她和素素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现在,她要为素素和自己做一些打算了。 回去太费时。从京城到幽州,一来一去路上就要月余,再加上两个时空时间流逝的不同,少说也要一年半载的才能回来。 只能想着其它的办法赚些银子了。 她要的不多,只需要房租和生活杂费即可,最重要的是为素素的未来做准备。她并不打算向洛渊开口,尽管这笔钱可能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一晚樊楼的酒钱而已。 自古以来,女人的钱总是最好赚的。杨若凝决定diy一些东西卖卖试试,如果运气好,应该可以攒到足够的钱。 到底要卖什么,她这几天都在琢磨这件事。她在拜访了众多烟花巷妓生后,捣鼓出了几样东西。 这天,她兴致冲冲地拿着东西去找了素素。 素素的房间已经换成了一间精致的套间。自她恢复后,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人气。一来素素本人本就娇俏可人,再者经过那件事之后,洛渊出手相救美人于恶少的段子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如今作为樊楼里的小小红牌,自然一切吃住用品都有了质的变化。 杨若凝将她的东西一样样摆放在素素面前。 素素有些吃惊地看着桌上的东西,显然这些东西她都是第一次见。她先拿了一朵玫瑰花模样的蜡烛,问道,“这是什么?” “是香薰蜡烛,”杨若凝解释道。“在燃烧的时候会自然散发香气,又可以照明,还可以增加房间的氛围,你觉得怎么样?我还可以做成不同颜色,不同形状。” “就是香薰和蜡烛的结合在了一起。” “啊……也可以这么说。” “那这个呢?”她指着另一个木制的方型小管问。 “这是口红,啊,不,应该叫唇脂。我把它做成圆形放在这个小木管了,这样就可以随身携带,随时补妆。你看怎么样?这样很方便吧。”杨若凝拿过那只口红,一边演示给素素看,一边解释说。 她似乎对这个口红的造型十分感兴趣。 “这个还不错哦,”她评价道。 “ok,“杨若凝拿过最后一样东西,塞到她手里,说,“这是内衣。” “什么是内衣?” “就是你们说的亵衣了,不过我做了些改进。” 杨若凝拿着她缝的歪歪扭扭的内衣给素素解释怎么穿。大概自己剪裁和缝纫技术实在不好,她半天也没有解释清楚。索性,她说,“你不介意我现在给你展示一下吧。” 于是,在素素震惊的目光中,杨若凝展示了自己里面的内衣。素素张着嘴十分震惊地看着杨若凝,半响,她才有些疑惑地问,“姐姐身上穿的和这个是一样的吗?” “是啊,是同一种东西啦。”杨若凝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这个是别人做的,这个是我自己缝的。” 素素扑哧一笑,“姐姐真的是不善于女红呢。” “哈哈,是啊。”杨若凝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说。 素素又说,“姐姐身材真好,这大概是洛将军心悦姐姐的一个原因吧。” 素素突如其来的称赞让杨若凝有些不好意思。她坐下,说,“嗯,或许是一个原因吧。但是,这内衣我们可以做成几个尺寸,让每个女生都可以穿。” 杨若凝突然灵光乍现,她想到如果让洛渊来当广告模特推销内衣,说不定销路会很好。 杨若凝靠近素素,低声说,“如果说这是洛渊喜欢的款式,你觉得怎么样?” 素素吃了一惊,她有些犹豫,“这…姐姐…” 杨若凝又说,“就私下和姐妹们推销的时候悄悄说嘛,洛渊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之后,杨若凝又和素素讨论了一下产品可改善的空间。最后敲定,香薰和口红由杨若凝去做,而女士内衣则由擅长女红的素素做,所得利润她和素素对半分。 就这样,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杨若凝从东市市场采购完所需的材料之后,便往洛府走去了。 当杨若凝走进紫藤苑的时候,她看见洛渊仍然在书房里伏案工作。他最近有些出奇的忙,不是在书房里伏案,就是清晨出门办事直到深夜才回来,鲜少能够抽出时间陪她。他每日都是在杨若凝已经熟睡的时候,才悄悄上床睡觉的。尽管他已经极是小心翼翼不想弄醒她,但杨若凝睡觉很浅,她总是能感到他微小的动作,嗅到他身上带来的屋外清新的空气。她在半梦半醒间翻过身,钻到他怀里继续睡去。而他总是抱歉地吻一下她的发心,小声抱歉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若凝,就快结束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对杨若凝最近的新‘兴趣’并没有过问。他以为她大概是每日无聊,才会在房间里捣鼓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很快,杨若凝从素素那里得知,香薰和口红在楼里姑娘中大受欢迎。第一批商品十分钟的时间里就被一抢而空。至于女士内衣,大概因为样式过于大胆新颖,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况且,没有模特上身图,大家并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穿戴。 于是,杨若凝找遍了整个京城,才寻得一位专业画春宫图的画师,肯帮她画一些内衣广告图。这才有几位大胆的姑娘买了回去。渐渐地,订单就多了起来,直到素素一人实在无法承接如此多的内衣订单时,素素干脆召集了楼里几个女红比较好的姑娘一起做。 生意意外地成功,让杨若凝很快就攒到了她所需要的银子。而最意外的收获,是看着素素日渐展露的经商才能。杨若凝觉得,她们的东西之所以能卖得这么好,完全在于素素天生的生意头脑。比起杨若凝,素素更像是一个合格的老板。制作、销售甚至账务,现在都是由她经手,反而自己越来越像是她的帮手了。 她想,她要帮助素素赚到足够的银子赎身,然后开一个小小的店面,她希望素素能够从此独立而幸福。 她希望,那个要离别的日子,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是,那个会改变每个人命运的事情,往往就在某个最不起眼的时间,在所有人都不经意间,突然发生。 杨若凝 第二十六章 那日正午的时候,杨若凝拎着一大堆做好的香薰蜡烛和口红出了门。 洛渊从昨天下午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他告诉杨若凝,他有急事需要去临县一趟,大概今晚或者明天一早回来。 他在上马离开时给了杨若凝一个深吻,然后嘱咐她,他不在,万事要小心。 杨若凝告诉钟叔自己要去樊楼,大概晚饭后回来之后,就出了门。 大约下午一点钟左右的时候,楼里的一个杂役突然匆匆敲门进来通报说,楼外有人要见杨姑娘。 杨若凝有些疑惑地下了楼。 当她穿过大堂时,远远地便看见一身姿挺拔的白衣少年牵着一匹骏马站在楼前,少年见到杨若凝,脸上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少年大声说,“杨若凝,你怎么这么慢!” 是青野。 杨若凝很是惊喜又意外。多日未见,青野还是那些没大没小的,似乎这几个月来禁闭抄书的生活也没有让他收了性子。 “你怎么来了?你终于不用禁足了?” “嗯,老头子终于肯让我出来了。这不,我一出来就来找你了。” “哈,是吗?找我还钱吗?” “嗨,咱们都这么久没见过,提钱多伤感情啊?” “看来是又不准备还了吗?” 青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今天我来找你,是有其它的正事。” “正事?”杨若凝有些疑惑。 “嗯,我来是想带你见一个人。” 哦?杨若凝更加疑惑了。 “你跟我来就知道。”青野没有多解释,他让杨若凝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自己翻身上了马,就带着杨若凝向城外走去了。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寺庙前。杨若凝发现这座庙正是那日在皇家林园开放日,她发传单时被门口侍卫推出去的清平寺。 青野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在前面领路。杨若凝见到平日有些话痨的青野如此安静,心里更加疑惑和不安。 他们穿过大殿,左拐右拐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四合院。正对着大门的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座金灿灿的观音像。观音像前燃着几炷香,香烟缭绕,让本就光线不足的屋子显得更加昏暗。香炉前,并排有几个软垫,一个身着僧服的消瘦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跪在软垫上。 那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杨若凝在看清女尼的那一刻,僵在原地。 尽管那女尼已是中年,岁月消减了她原本饱满光滑的脸庞,但当她在看见杨若凝时冲她微微一笑的样子,还是和照片上纯真灿烂的黄衣少女相重叠。 竟是那个她寻找了数月的照片上的姑娘! 杨若凝整个身子因为激动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虽然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过这一场景,想象自己会如何与她相见,要和她说些什么,但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反应,不知该说什么了。 而一旁的青野跨前一步,他说,“母后。” 母后?杨若凝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此刻听到青野叫她母后,她不可思议地看看青野又看看那女尼。 女尼站起身来,转身微笑着向杨若凝走过来,她声音轻柔悦耳,她说,“总算见到你了,杨姑娘,或者,是否可以叫你ivy?” 那个标准的英语发音让杨若凝的心狂跳起来。是她,真的是她。 jaso ,你看到了吗,你的女孩,我帮你找到了。 泪水悄然地就湿了衣襟,杨若凝喃喃道,“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她引杨若凝至旁边一处会客室坐下。杨若凝和她对坐在右边的一张小茶桌,青野独坐在左边的桌子旁。 杨若凝看她在衣袖里掏出一张照片。她递过来,说,“这是若轩给我的。我一直留在身边。” 若轩,她喊得是jaso 的中文名。杨若凝接过来,这是一张宝丽来照片。照片上,美丽的小少女站在一莲花池前显得拘谨而不知所措。显然,这照片是jaso 拍的。 杨若凝抬起头,“我们还没有正式介绍过。我是ivy,杨若凝。” 她笑着回道,“你可以叫我月逢,江月逢。” “你和jaso …”杨若凝问道。 她莞尔一笑,然后抿了口茶,道,“其实我和若轩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没想到他还留着这张照片。”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窗外,目光似乎很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大概有多久了?三十年?或者更久吧。说起来,我们之间的故事也没有什么特别。那时我还未进宫。十三岁的女孩,总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中元节那日,我和我的贴身丫鬟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玩。那是我第一次从深闺中走出来,第一次看见那高大的院墙后的汴梁城。 你应该想象不到我的惊讶,对于一个自出生起就没有出过府门的小丫头来说,汴梁城似乎就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异域世界。我的下巴自出府那一刻就没有合上过。我看得痴迷,而街上又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于是我和丫鬟走散了。 我害怕极了,大街上全是带着鬼怪面具的人,那个刚刚还很美丽的世界似乎一瞬间便成了充满恶鬼的地府,我慌了神,在人群中一边哭一边叫着丫鬟的名字。但仿佛就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样,若轩就那么出现在我面前。他是街上唯一没有戴面具的人。我至今还记得,我看见他缓缓放下举在手里的奇怪的黑色盒子——照相机,那也是他后来告诉我的。然后他就那么大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那时觉得,他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男子,他消瘦的脸庞,英武的眉眼,明亮的眼睛。我一时竟然忘了哭泣,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他,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好笑。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问我,‘嗨,你是迷路了吗?’” 讲到这里,江月逢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她轻啜了一口茶,看着杨若凝,她说,“他仿佛是我灰暗寂寞的少女世界照进的一束光,遇见他之后,我的世界便有了颜色,有了鸟语和花香,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 “我开始频繁地从府里溜出来,我想我大概是整个京城里翻墙最熟练的贵族小姐了。”说到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若轩那时刚刚来到汴梁,于是我们就常常一起探索这硕大的城。他不识字,遇见不明白的,我便解释给他,而他总会给我一些从未见过的糖果。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每个颜色都是一种味道,我很是喜欢。这可惜,那些糖果般甜蜜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到了我进宫的日子。” “你们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吗?”杨若凝问。 “是啊,我一直觉得那一段宫外的时光是佛祖的赏赐。他一定是知道我孤独的下半辈子,所以他赏给我一段梦一般的回忆,好让我能够青灯常伴,”她回道。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青野低着头不发一言。杨若凝望着江月逢,她虽一身青衣,未施任何脂粉,但却还是美丽得如一朵怒放的大丽花。她似乎明白了jaso 为何在重病之中依旧坚持让她来找她。这样一位美人,应该会是让人念念不忘的吧? 沉默许久,杨若凝对江月逢说,“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显然,你是太后,我大概也没什么能为你做的。”杨若凝起身告辞青野和江月逢,“天色不早了,我需要回去了。” 江月逢站在祠堂的门边,目送杨若凝和青野走出院子。 就在他们要跨出院门的那一刹,江月逢忽然叫住她,“若凝姐姐要是不嫌弃,可以常常来这里找我。” 杨若凝 第二十七章 青野本是要送她回府的,杨若凝婉拒了。她想一个人走回去。 深秋的下午,阳光有些惨淡,一阵北风吹来,竟是有些冬的寒意了。 杨若凝紧了紧自己的外套。 她终是找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已经贵为太后的女孩。这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杨若凝似乎并没有舒了一口气的轻松感。 江月逢的故事,听起来就像是烂俗的言情小说,杨若凝有些将信将疑。她觉得这个故事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可到底是哪里不合理,杨若凝也不大说得出来。显然,江月逢已经知道jaso 死亡的事了,尽管杨若凝并没有告诉她,尽管jaso 是从这个世界回来几天之后才在医院去世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入城的这条官道上行人便多了起来。头疼得厉害。杨若凝看见不远处有一处酒肆,便决定去那里坐一下。 酒肆一楼大堂摆着许多张桌子,供客人吃饭歇息,两楼则供人住宿。京城里住宿比较贵,所以很多人选择在城外这些酒肆留宿,因此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便很多。 杨若凝在窗边角落里的小桌子上坐了下来。她要了一壶温热的黄酒。 黄酒苦涩,杨若凝有些喝不惯,但她不在乎。 几壶下肚,已有醉意。天已完全黑了。此刻,窗外一行人风尘仆仆的从官道上骑马而来。他们穿着黑色武服,带着黑色面纱。杨若凝想,这些人到底是意图高调还是意图低调呢?如果是想引起众人注意,那显然很成功。 那群黑衣人在酒肆前下了马。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同乘的马上抱下一个女子,他动作甚是温柔小心。那女子似乎是受了伤。 一行人进店的时候,只是微微和店小二点了点头,便径直去了二楼。看来是这店的常客。 他们让杨若凝想到了那夜刺杀她的那群人。洛渊说那群人的身份甚是神秘,连他竟然也是没有查出什么来。而现如今,杨若凝隐隐觉得那群刺客似乎和江月逢有关。会是她吗?杨若凝仰头将壶里最后一点口酒喝完,招手又要了一壶酒。 此时正值饭点,大堂里人声鼎沸。小二来往于各桌间忙着上菜送茶。他已经好几次暗示她这个只喝酒不点菜却占了一张桌子的客人赶快走了。 杨若凝叹了口气,终是起身走到柜台结账。掌柜的接过杨若凝的碎银,熟练地打着算盘,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铜板给她找零。杨若凝在等老板结账的时候,无意间扫了一眼二楼的客房。 一扇房门就恰巧打开了。杨若凝看到一个华衣的美男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身后,一名走路有些不便的女子跟在他后面。 那女子拉起华衣美男子的手,低头在他的手背上一吻,然后抬头嘱咐着他什么。那男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带上黑色的斗笠。 杨若凝看着楼上那对深情离别的男女,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快要呕吐出来了。可是她绝不能在这里吐出来。 她转身迅速跑了出去。她跑到酒肆后面无人的角落,才哇啦一声,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那竟然是洛渊和慧娘。 这个她无意间走进的酒肆,竟然是他们两个的…… 呵呵。出离的愤怒之后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她好像不是第一次撞见这样的场面了呢,她前任那个混蛋不是也在外面劈腿,最后被恰巧开车经过的她发现,最后平静地分手了吗?不过,虽然已有了经验,但是再经历一次依旧是让人如此的不舒服呢。 她有些自嘲的对自己说,有什么好激动的,这里所有的贵族男子谁不是一堆妻妾和家妓。洛渊当然不可能是例外,他可是皇帝,所有的女人对他来说大抵不过是玩物而已。 what a day! 她看了看表,城门快要关了,她要赶快回去了。 城楼上的钟敲响了,催促所有人赶快进城。杨若凝卡在最后的时间进了城。 当站在洛府大门前的时候,杨若凝犹豫了一下。那个在最近几个月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却格外得不想进去。她又想去樊楼找素素,可万一碰见慧娘…… 杨若凝发现,这偌大的汴梁城,其实自己无处可去。 夜深了,天气越发寒凉,她紧了紧衣领,叹了口气。 她漫无目的地穿过小巷,走过石桥,直到青石板已被夜露打湿,直到街上已没有匆匆回家的夜行人,就连商家挂在门口的红色灯笼都已经暗淡下来了。来这里这么久了,她第一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最终她还是站在了樊楼门口,她去找了素素。素素看见杨若凝的时候吃了一惊,但她随即便恢复了表情。 “姐姐,怎么这会子来了吗?”素素问。 杨若凝疲倦地冲她微微笑了下,“今晚能留宿一晚吗” 素素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想从杨若凝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杨若凝知道她的担心,于是她说,“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不过……有一件事你倒可以帮我。” “是什么?” “过来,”杨若凝唤她走近,然后张开双臂搂住了瘦小的素素,“就这样……就这样抱抱我好吗?我现在只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素素不再问什么了,她就这样抱了杨若凝一会儿,然后将自己的床收拾了一下,自己抱着一床被子睡到了外面的客厅。她出门时帮杨若凝关好了窗户并吹熄了蜡烛。 头痛得无法入睡。杨若凝侧躺着,盯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墙上形成的光斑。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她听见素素起身为来人开了门。她听见洛渊问,若凝是否在这儿。素素回说是,可现在姐姐已经睡了。她听见他轻声问自己是否可以去看一眼。素素说,将军还是明天来吧。姐姐今天在这里帮她做活忙了一天,已经睡了,将军还是明天再来吧。洛渊轻叹一身,又轻轻嘱咐了素素些什么便离去了。 杨若凝发现自己的眼泪又没出息地掉了下来。她很想大声地质问他,他那些“深夜晚归”到底是去了哪里?他说的“两情相悦”是不是真的指的是两个人? 可她又想,知道了又如何呢?自己又何曾告诉过他,她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在和素素吃早饭的时候,杨若凝问素素,现在生意不错,她是否愿意开一间小店。她告诉素素,钱什么的她来解决。素素想了一下,然后同意了。 首先要做的是给素素赎身。她拿出青野给她的那盒子珠宝,从上面扣下所有的珍珠和宝石,卖了的钱给素素赎身之后还剩下一些。这几天她跑遍了京城,看上了一个小铺子。装修和租金等等加起来,还差了十两。 杨若凝想到了洛渊。 她入府之后,洛渊从未付给她工钱。她曾向洛渊要过,可他竟然拒绝支付,气得杨若凝半死。洛渊的说法是,府里账簿由钟叔负责,工钱一律年底支付。洛渊提出要资助她们的小生意,可杨若凝拒绝了,她的说法是,这是素素的生意,她要去问问素素。 而现在,杨若凝站在后院的池塘边,她看着池里游来游去的一群锦鲤,动起了小心思。她那日去给客人送货的时候偶然间看到有人在买锦鲤,一问之下,才知道一尾的价格不便宜,而品相好的价格更是高昂。 杨若凝此刻盯着洛渊的锦鲤,琢磨着哪条才算是品相好的。她想,洛渊这家伙极为挑剔,府里的东西小到烛台这种都是所谓的上品,想必这锦鲤也不会太差。 我这哪里算偷,只不过拿回拖欠的工资而已,而且,这大鱼生小鱼,我拿走几条洛渊肯定也看不出来啊。 想至此,杨若凝伸出手里网兜,从池塘里随便捞出两条,拿着去了市集。 如此两周下来,杨若凝终于凑够了钱。 杨若凝 第二十八章 “为什么大家都想要进宫做皇帝的女人呢?” 那日杨若凝又溜去了清平寺。她盘腿坐在佛堂前,斜着身子,弯头盯着一旁正在专心礼佛的江月逢。 杨若凝就这样冷不丁地问她。 江月逢听到她的问题,缓缓张开眼睛,她抬眼望着观音像,答道,“有人是为了追求荣华富贵,有人是为家族身份所迫。” “所以没有一个人是为爱情咯,”杨若凝说。 “那恐怕是最不可能得到的,帝王的爱情,”江月逢答道。 “永远无法实现的帝王之爱。现在是,几千年后依旧是,”杨若凝叹道。 江月逢转头看向她,“几千年后也是?若轩说你们已经没有帝王了。” 杨若凝看向她,“其实还是有的,不过只是作为国家的象征而已,并没有权力。只不过,纵然、如此,他们也还是使命与责任大于个人感情。” “若轩说,在你们的世界,大家可以自由地去爱任何人。”江月逢移开视线,又望向佛像。 “嗯,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会自由很多,”杨若凝看着她,“月逢,我想jaso 应该和你说过不少关于我们那个世界吧。” 江月逢看向她,点了点头,说,“那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呢。” 杨若凝,“月逢,你想去jaso 的世界看一看吗?” 江月逢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话……” “月逢,我们可以试一试,说不定你也可以穿过那条隧道。” 江月逢垂下眼帘,“我怎么可以一个人离开,留下翷儿一人……” “青野可以一起啊,”杨若凝说。 为何不呢?与其让青野死在这个世界,不如大家一起离开。杨若凝想着,觉得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江月逢笑了,她说,“若凝,翷儿是一国之君,岂能说走就走?” 杨若凝撇了撇嘴,没有作声,她不确定是否要告诉江月逢她在虫洞看见的未来。 江月逢忽而问道,“若凝,洛将军待你可好?” 杨若凝怔了一下,她知道江月逢应该已经听闻了市井上的流言。杨若凝支吾道,“嗯,我们……还不错。” 江月逢却有些担心地望着她,“若凝,有些话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洛渊或许并不是你所见的那样,他城府之深,无人能知晓他内心真正所想。我怕你只是一时为情所困,到头来会受伤。” 杨若凝明白她的意思,她回道,“月逢说的我都明白,我和洛渊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他有他最终会娶的女子,而我也只不过是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而已。” “既然知道,你还是要早一点离开他为妙。”江月逢转过脸来直视她,有些严肃地说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府上为何没有一个丫鬟杂役吗?” “我以为他常年带兵在外地,刚刚回京,所以不需要家仆,况且养那么多家仆似乎也是件挺费钱的事情……”说着说着,杨若凝也变得没有那么确定了。她忽然也想,有一堆宝贝放在家里落灰的洛渊,似乎也并不差那些钱去雇佣家仆打扫卫生。 江月逢继续道,“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府里不宜留下口舌眼线吗?” 是啊,那些秘密,那些要谋反夺位的秘密,杨若凝想。 江月逢又说,“我曾经赐给他五个宫女,但那些宫女在一年的时间内不是死于暴病就是死于意外。” 听到这,杨若凝睁大了眼睛,她大惊,“她们都死了?你是说洛渊把她们……?” “是啊,所以若凝,那洛府并不是可长留之地,他现在中意你,或许是因为你太过于特别,但万一他忽然对你失了兴趣,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些什么。他,应该不知道你的事吧?” 杨若凝心里忽然一沉,她说,“他知道,他知道我从未来而来,他知道我所有奇奇怪怪的东西。” 江月逢突然一把抓住杨若凝的手臂,变得惊慌起来,“若凝,他可知道你在寻的人是我?” 杨若凝用手覆住月逢抓着自己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之间的事,我谁也没告诉。” 江月逢舒了一口气,“我们之间的事,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为好。” 杨若凝点点头,江月逢奇怪的反应让杨若凝更加确信她和jaso 之间发生的事情远不止她说的那样。纷杂的秘密仿佛一个巨大迷宫,杨若凝绕在其中,理不出头绪。 杨若凝和江月逢又闲聊了一会儿,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便离开了。 她先回了府里。钟叔告诉她洛渊有事还未归。于是,杨若凝提了昨天做好的订单货品,就去了樊楼。 因为新铺子还在装修,素素暂时还住在樊楼,如今她不用接客,专心生意,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这些天她们的生意很好,客户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很多达官贵人。而最近她们以优惠的价格承接了来自花妈的订单,为楼里的每位妓生定做了内衣。这是一个大订单,素素和现有的几个兼职女工做起来已经很是吃力。临走的时候素素还告诉她,她们的新铺子快要整理好了。 在回府的路上,杨若凝又忍不住买了些酒。只是一小壶而已,不多,解馋而已。她知道洛渊不喜欢她喝酒。 好在钟叔开门的时候说,洛渊还没有回来。杨若凝便悄悄溜到后花园偏僻的角落里,一边小口品着酒,一边抬头赏着月亮。 今日的酒入口有些辛辣,但是喝下去后却有一股水果的清香,怪不得这酒比平时的贵上那么几钱。天气清冷,一轮圆月格外明亮。周围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杨若凝倚着墙站着,想着今日寺里江月逢的话。 那些莫名死去的宫女,杨若凝想,只不过是洛渊成就帝业的道路上无数的尸骨之一吧。 帝王之路都是无数尸体铺成的,这是她从jaso 电脑里那些历史资料学到的。洛渊当然也不例外。她不会因此就觉得他是冷酷无情之人。 只不过,那些历史资料同时也告诉她,帝王的柔情是藏在丝被下锋利的匕首。那些死去的侍女是不是就是她的未来?那些缠绵和柔情,那些腻得化不开的目光,如何可以假装?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她曾经还会为自己终将离他而去感到内疚和自责。可是现在,杨若凝觉得,或许在他内心,她只是个新奇的玩意,收藏起来,就如同他满屋落灰的宝贝;亦或是单纯的占有欲,是驯服一匹奇兽的满足感。只不过无论哪种形式,杨若凝都有种深深被侮辱的感觉。 突然,屋顶上瓦砾传来几不可闻的轻轻一响,但因院子里极是安静,这一响杨若凝却听得真切。 屋顶上有人! 杨若凝不做声响地静静退到檐下角落的阴影里。清冷的月光下,她看见一蒙面黑衣人从屋顶轻盈越下。 那黑衣人背对着她站着,显然还未发现角落里的她。 要如何行动生还几率比较大呢?趁他未注意时,用酒壶把他砸晕吗?大概率没什么用。要大叫求救吗?此处偏僻,她不确定她的喊叫,前面的钟叔是否可以听见。 就在犹豫之时,那黑衣人忽然转身,望向她所在的角落。杨若凝一惊,把手中的酒壶向黑衣人狠狠砸了过去。那黑衣人身子迅速闪向一边,伸手竟是接住了酒壶。 黑衣人抬起头,月光照亮他俊美的眉眼。他眉头微蹙,“为何在这里偷偷喝酒?” 是洛渊的声音。 杨若凝舒了一大口气。她从阴影里走出来,从他手里拿过酒壶,说,“这位先生,那边就是你家的大门,你没必要大晚上穿着一身黑衣服从房顶上回家。真是吓得我心脏病都要发作了。” 洛渊摘下面罩,他从杨若凝手中拿过酒壶,一饮而下,“正好渴了。” 杨若凝仰头望着他,想,看来今晚有很多事情要忙啊。 “为何不问我这一身装扮去了哪里?”洛渊忽问。 杨若凝瞅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又拿回酒壶,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说,“你一定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你想告诉我,你自会告诉我。你现在不说,自有你自己的理由,那我也不会多问。哦,对了,其实黑色衣服有的时候挺显眼,你以后不妨考虑下树木一样的黄绿色。” 洛渊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他抬起杨若凝的下巴,眼睛里带着探究。“为何我觉得最近你总是……在疏离我?” 杨若凝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是你多想了。因为最近我们两个都太忙了,早出晚归的,碰面比较少罢了。” 洛渊环住她的腰的手更紧了一些。“真的吗?” “是啊,你不要瞎想了。”杨若凝说。 “若凝,等一切结束,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不急,你慢慢来就好,”杨若凝回道。“你一定累了吧,我去让钟叔准备洗澡水,你早些休息吧。” 洛渊嘴角含笑,他声音低沉下来,“我们一起。” 杨若凝在他怀里挣脱出来,她被他吻得有些气喘,她说,“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耽误。我们改天再约吧。” 洛渊看着她,目光沉了下来。他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却有些更强了。 杨若凝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她避开他的视线。 随后,他说,“那随你吧。”他松开她的手腕,走开了。 回到房间,杨若凝盘着腿坐在床上,笔记本上是打开的文件,可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上面。她咬着手指甲,想着刚刚那一幕。洛渊说快了是什么意思?是快要起义了吗?那她要不要告诉青野还有江月逢?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是洛渊洗完澡回来了。杨若凝抬头瞅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让杨若凝顿时傻了眼。 洛渊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丝袍便走了进来。 哦,f***k it,杨若凝将腿上电脑甩到一边。 其实换种角度,大家都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感情之类的东西,因为太不真实,所以可以不必在意,杨若凝这么想着。 杨若凝 第二十九章 杨若凝和素素的小店终于布置好了。小铺一层用来接待客人,后堂作为仓库和小工的宿舍,而二层的三间房,杨若凝和素素各用了一间,空下一间做了客厅。 一开始素素将这铺子取名阿凝杂货,可杨若凝却不同意。杨若凝觉得这铺子是素素的,自己只是出了点资,并没有出什么大的力气。况且,她们卖的最好的产品,全是素素做的。 一番争执后,素素坚决地说,这名字一定要姐姐起就是了。什么时候起好了,什么时候我们开门待客。 杨若凝无奈。她连中文字都不认几个,哪里会起什么店名? 于是,她就起名一事,咨询了二个人。 首先她在晚上睡觉前问了洛渊。洛渊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杨若凝看得出,他很高兴自己问了他的意见。 洛渊说,“叫绛仙阁,怎么样?” 杨若凝当然不解其意,她问,“降仙阁?是因为每个女生穿了都如同仙女降临吗?” “嗯,你这么说,也是不错的。不过我说的是这个‘绛仙’,”洛渊抓过杨若凝的手,在她手掌上写着‘绛’字,一边解释道,“绛仙是隋代一美女的名字。” “嗯,希望大家穿上都和这个美女一样,不错哦”,杨若凝回道。 而第二个人,她问了江月逢。当然她只说了这铺子是一个朋友开的。 江月逢有些吃惊,她有些为难的说,“我听说这起名字大有学问,起的好,才能财运亨通。我从来没有给人起过名字,恐误了人家财运。” 坐在一旁的青野却说,“起名字这事其实简单好记就行。”他转头看向杨若凝,问,“为什么不问我?难道是嫌弃我才疏学浅?” 青野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这么久才见一面,他还是喜欢和她斗嘴。 杨若凝翻了一下白眼,说,“好吧,那你觉得起个什么名字好?” “你朋友姓什么?”青野问。 姓什么?这倒是把杨若凝问住了。素素姓什么,她从来没有问过。 青野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说,“很好,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 杨若凝有些好气,她说,“那就拿我的姓来说好了。” “好,那就叫杨氏杂货铺好了”,青野说。 杨若凝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她说,“呵呵,是个简单好记的名字。” 青野又是一贯地听不懂反话,高兴地说到,“我就说嘛。”只见他拿过一旁的毛笔,在纸上挥舞一番,然后将纸递给杨若凝。道,“大嵩皇帝金笔题写,保你朋友店铺财源滚滚!” “呵呵呵,谢谢你哈,”杨若凝说着接过那纸。她看着纸上青野潦草的鬼画符,他也好意思昭告全城这就是他写的。 青野在寺院门口和杨若凝分别的时候问杨若凝,三日后的暴书会是否随洛渊一起入宫。杨若凝说,“会去的。”青野说,“你一定要来,我带你在宫里转转。”杨若凝说好。 当然,素素的小铺的名字用了洛渊起的绛仙阁。绛仙阁开业的当天,洛渊早上需要去宫里早朝议事,他临走的时候有些抱歉地告诉杨若凝说,下午从朝廷回来就过去找她。 杨若凝摇了摇头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杂货店而已,素素也不想大张旗鼓,只求能平平淡淡地赚一些生活费而已。 那日绛仙阁的开业并不像杨若凝想的那样平淡而安静。上午一开门,成批的客人便将大堂挤得水泄不通。备好的现货两个小时内便抢购一空,中午时分好不容易杨若凝才有空和素素说上几句话,这时她才晓得,后巷的烟花巷里各家青楼的姑娘们早就知道了樊楼里最近流传着的“神奇的物品”可增进与客人之间的“互动”,一直都有强烈的求购欲望,可是碍于和樊楼的竞争关系,一直无法获得。听到素素开店的消息,今儿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杨若凝和素素一合计,决定下午还是继续开门,接下预定的单子。 就这样一直忙到夕阳西下,烟花巷开始忙碌起来的时候,客人才少了不少。杨若凝将样品挂好,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之后,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洛渊。 他还穿着官服,看来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身边的那位女客人看见洛渊,脸微微红了一下,有些害羞地向他行了个礼,然后便快速出了门。 杨若凝拉住他的手,踮脚习惯性地在他唇上一吻,问,“什么时候来的?” 洛渊说,“来了一会儿了,看着你在忙,就在这里等你。” 素素这时过来和洛渊打招呼,她对洛渊抱歉地说,还有些材料上的事情要找姐姐。她让洛渊先上楼去客房坐一下喝喝茶。杨若凝冲洛渊无奈地一笑,便和素素去了后堂。 当她们终于忙完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素素说,“姐姐赶快和洛将军回去吧。” 杨若凝这才想到洛渊还在楼上,她忙得忘记了。她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事情,一个激灵,便迅速跑上了楼。 他绝对不能看见那个房间。当她跑上楼的时候,看见洛渊正在起居室的圆桌前喝着茶,看着一本书。 洛渊看见她,放下书,问,“都忙完了?” “嗯,”杨若凝有些紧张地望了一眼旁边的屋子,她问,“你一直就在坐在这里等我吗?” “嗯,是啊”,洛渊站起来走近她,他说,“不然呢?” “嗯,没什么,我们回府吧,”杨若凝拉住他的手说。 回府的路上,杨若凝有些忐忑地想着洛渊会不会看见了隔壁的房间里的东西。除了藏在床底下的背包,她最近把一些随身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如果他看见了,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一旁沉默的洛渊这时忽然停下,杨若凝回过头不解地望着他。 洛渊看着她,然后说,“杨若凝,嫁给我吧。” 洛渊的求婚实在来得太突然。杨若凝不知道他为何选择在这喧闹的马路中间突然向她求婚。旁边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是哪家的公子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在马路上向女子求婚。当他们看见是洛渊的时候,那因震惊而张开的嘴足以塞下一个高尔夫球。 杨若凝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问他,“为什么突然……” 洛渊说,“我等不及这之间的日日夜夜了,若凝,我想现在就和你成婚。” “洛渊,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吗?况且你们这里的婚礼,似乎很麻烦哦,什么定婚,六礼,我……” “那我们按照你们的习俗来!”洛渊说。 “我们的?我给你看过的,要有神父……”杨若凝说。 “神父我已经找好了,”洛渊说。 杨若凝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洛渊,“那教堂……?”杨若凝不可置信地问。 “城外百里处有神父的圣堂,”洛渊说。 杨若凝望着他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能答应。 她听见自己说,“洛渊,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能给我点时间吗?” 杨若凝 第三十章 暴书会的那一天,汴梁城的天气阴冷而昏暗。素素早饭后便来到府里帮助杨若凝梳妆打扮。裁缝一周前已经将做好的衣裳送来府里,只是杨若凝这些天太忙,还没有时间打开。今日第一次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衣裙,感觉很是无语。那裙子比青野送给她的素净很多,但颜色…… 那少女般的嫩粉色那是杨若凝从小到大都拒绝穿的颜色。她不知道那裁缝为何觉得她会像是喜欢粉色的女生。在两套衣服之间苦恼很久,最终听取素素的意见,选择了这套粉色的裙子。衣裙穿好,坐在铜镜前,再由素素一番折腾之后,杨若凝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身粉衣满头钗子的自己,已经预感到今天可能会是非常疲惫的一天。 当杨若凝走出府门的时候,洛渊一身月白长衫,站在马车旁已经等了一阵时间了。 一旁素素无不羡慕地对她说,“姐姐今天这衣服竟然和洛将军的如此相配。” “我发现原来姑娘也是美人呢,”洛渊一边扶她上车,一边打趣道。 “嗨,平时我也很美的,”杨若凝不满地嘟囔着,“只不过美的方式不一样好嘛。” 马车缓缓在热闹繁华的大街上驶过,不一会儿高大的红色宫墙便出现在前方。他们在正门下车后,洛渊向守卫出示了腰牌便正式进宫了。 纵然无数次从这红色宫墙下走过,在樊楼上远远望见过这座巨大的皇家宫殿,但当杨若凝第一走进它的时候,她还是被它的雄伟恢宏惊到合不拢嘴。 仿佛是一名越洋而来的游客一样,宫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新奇而目不暇接。杨若凝快步走在前面,她一边到处张望着,一边不停地问洛渊这是什么地方,那个是什么东西。 洛渊背着手跟在她身后,他温柔而宠溺地笑着,一一回答她,还不时提醒她要注意脚下,不要摔倒了。 当他们走到正殿时,杨若凝站住了。她抬头仰望着这座闪着金光的最高建筑,她盯着这座建筑许久,然后问道,“哇哦,这里似乎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对吗?” “这里是太和殿,是听政的地方,”洛渊站在她身边说道。 “哇,真的是太漂亮了,”杨若凝喃喃地说道,“好想拍一张照片发朋友圈哦。” 洛渊笑道,“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赶快走吧,那边公公在催了。” 曝书会在藏书阁举行。待洛渊和她赶到的时候,书会已经开始了。洛渊一进屋,便有人立刻上来行礼打招呼,并纷纷邀请他一同赏文品诗。一个小太监过来对杨若凝说,“小姐可以去隔壁女眷房。” 杨若凝说好,她朝洛渊俏皮地挤了挤眼睛说,“我们晚上吃饭的时候见。” “嗯,好。”洛渊的手在宽大的衣袍下偷偷地握了握杨若凝的手,仿佛告诉她,一会儿找机会溜出去找你。杨若凝冲他会意一笑便跟着小太监走了出去。 不过杨若凝哪里愿意去和那些女眷喝茶闲聊,她在进屋前借口要去茅房便一个人溜走了。 穿过几道拱门,她在一幢被竹林环绕的三层建筑前停下。门前匾额上三个金色的大字,她认得那个“书”字,想来这便是宫里的图书馆了。 四下无人,且大门大敞,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一排排红漆木的高大架子上,整齐地排放着书本,看起来和现代的图书馆并无太大不同,只不过古色古香而已。杨若凝随手拿起一本架子上的书,翻了几页,便放了回去。她绕着一楼和二楼的架子走了一圈,便朝三层走去。 三层的陈设倒有些特别。书架排列得并没有楼下那么密,架子上除了书籍,还摆放了一些古玩摆设,在往里走,在靠窗的一隅,有一张不大的书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之类的文房。镇纸下面有几张纸,最上面那张纸上墨迹还没有干,想来那人应该是刚刚才离开。 这时,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往这层来。洛渊在进宫之前已经嘱咐她宫里规矩多,不要像平常那样大大咧咧的。杨若凝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被人发现比较好,于是藏到了最后一排书架的走道。 那人竟是走到前面一排的书架处才停下来,杨若凝从书架的缝隙里看见来人其实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他抱着一摞书,正往书架上放。 杨若凝蹲下身,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就藏着书架后面。 哎哎哎,随着小太监一身惊呼,杨若凝抬头看见身旁书架开始朝自己这边倾斜,而书架上放着的花瓶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她本能地站起身一个箭步接住花瓶。 哈,接住了,杨若凝想,这花瓶应该值不少银子吧,可不能碎了。 只不过没想到那书架看起来没什么,砸在身上却感到格外的沉,满架子的书簌簌地从架子上落下来,砸在杨若凝身上。 “嗷,啊,”杨若凝痛得叫了起来。有几本书刚巧砸在她的簪子上,杨若凝觉得自己头要被戳出一个洞来了。 小太监吓呆了,他听见杨若凝的叫声才回过神来,赶忙过来帮杨若凝将书架扶起来。 小太监看见杨若凝一身华服,慌张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杨若凝将他扶起来,道,“嗨,不要怕,我也是偷偷溜进来的呢。我们赶快把这里整理好,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闯祸了。看,我接住了这个花瓶。”听她这么说,那小太监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和杨若凝一起将书捡起来放回书架。 有折起的纸片从某本书里飘落下来,杨若凝捡起来,正想着它是从哪本书里掉出来的,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那是如此熟悉的光滑纸质,那是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熟悉感。 这意外的发现让她的心狂乱跳了起来。她呆在原地,竟然有些恍惚。 她看见信纸上微微透出来黑色的字迹。 这是一张写了字的纸。是你,对吧,jaso 一定是你,只能是你。 “小姐,小姐,你没有受伤吧,”听见小太监的声音,她回过神来,趁人不注意将纸条悄悄塞进袖子。 “没事儿,我没事儿。” 她和小太监将书架整理好之后,便和他走下楼去了。在下楼的时候,小太监还一直说着感谢她的话,而她却一句没有听进去,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张纸条上。 在书阁门口,意外地碰见青野。小太监那边已经跪下行礼,杨若凝则愣了片刻,思索着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向青野行过礼,但在宫里还是要按照这里的规矩走。她不知女子要如何向皇上行礼,便直接跪了下来。 哪想,跟在青野身边的小桂子却突然叫了起来,“啊,杨姑娘,你的头!” 杨若凝有些疑惑地用手摸了一下,这才发现额头上滴下来的血。大概是刚刚被书砸到,怪不得这么疼,感情是砸破了皮。 “小桂子,快叫御医。”青野一脸担心,他抓住杨若凝举着的手腕,说,“不要碰了,还在流血。” “只是破皮而已,”杨若凝觉得大家有些担心过头。她连忙抱歉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一点都不疼。” 青野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一旁的凳子上,按着她让她坐下。他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小心地擦着伤口附近的血迹。 青野站得如此近,杨若凝能清楚地看见他胸前深蓝色的龙袍上金丝镶绣的龙纹。她惊叹那龙纹竟然是连五个爪子上的尖利指甲这种细节都绣了出来。 青野在头顶嘟囔着,“怎么这么不小心,连头破了都不知道。” 杨若凝瞥见一旁跪着的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说,“只是不小心拿书的时候,被砸了一下,没什么。”然后杨若凝碰了碰青野,“不要让他跪在这里了,让他去做事吧。”青野这才让那抖得像筛子一样的小太监离开了。 在太医稍加处理了伤口之后,杨若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终于可以卸下那一头沉重的簪子,她顿时觉得心情都愉快了起来。 当她和青野走出书阁的时候,天空竟然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杨若凝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对青野说,“我听人说,在初雪的时候向心爱的人表白,是可以实现的。” “是吗?你成功过?”青野看着一片雪花在他掌心里迅即融化,问道。 “没有,听起来过于浪漫了,感觉又像是商家为了促销而编造出的文案。”杨若凝说着,突然想到等会儿要回去告诉素素,初雪告白这个营销点子不错,宣传一下说不定又能多卖几件。 “表白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但下雪天的大明宫却别有一番韵味。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可是,洛渊说一会儿会来找我……”杨若凝有些犹豫。 “放心,有那些书呆子在,他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青野向她眨眨眼睛。 “嗯,好。” 青野从小桂子手里拿过自己的狐裘披风给杨若凝披上,转头命令一众太监宫女谁也不许跟着,然后领着杨若凝就往大明宫更深处走去。 杨若凝 第三十一章 杨若凝跟着青野逛完满是奇花异草和水榭楼台的御花园,又来到皇室的宗庙祠堂。在那长长的挂满大嵩先祖的祠堂里,杨若凝望着青野的祖辈们,再次感叹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中式肖像画。 “为什么我觉得这画上的人都长得差不多?你是怎么分清谁是谁的?”杨若凝忍不住问青野。 “我以前也分不清,但是被罚在此抄书的经历太多了,久而久之就记住了,”青野回头说。 “哪一个是你父亲?”杨若凝又问。 青野指着走廊尽头的一幅画说,“在那边。” 他们两个来到画前仰头看着先皇的画像。杨若凝试图从这副画像上找到他与青野的相似之处,可是她看了半天,未果。或许他们的眉毛有些像?都是那种浓黑而英武的眉形。 供在画像正前方的小方桌上,有一个无比精致的小盒子。杨若凝问,“那里面是什么?” “先皇的遗物,头发啊,指甲啊,太监们会在驾薨后收起来放在这盒子里供起来。”青野回答到。 头发指甲?虽然听起来有点恶心耶,但是……杨若凝想到电视上那个非常狗血的帮人处理家务事做亲子鉴定的综艺节目。想到如果把这里所有的头发都拿去做dna,一定能够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 想到这里,杨若凝不禁笑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青野看见了,挑起眉毛好奇地问她。 “我在想……如果放在我们那里,你的这些祖先一定不敢把这些头发供奉在这里。” “哦,怎么讲?” “呵呵,我们那里啊,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可以凭借一种叫dna的技术,去发现很多人体的秘密,就用这些头发。”杨若凝指着那些小盒子说。 “比如说什么秘密?” “嗯,比如说他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呵呵呵。”杨若凝随便指着两幅画像说。 青野听此,表情竟然暗了一暗,不过瞬间即逝,杨若凝当然没有注意到。几秒的沉默,让杨若凝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她迅速转换了话题。“不过,我觉得你比较像你母亲。”杨若凝对青野说。 青野说,“其实,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在我出生后不久就死了,我对他的所有回忆,就是这幅画而已。” “你想他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青野转头对她,“走吧,再往前走一段,就到璟福宫了。” 哈,是皇帝的后宫了,杨若凝兴奋起来。 青野看见她突然放光的眼睛,嘲笑地说,“你是不是看多了那些无聊的街头小说?后宫里从来都是些可怜的女人。况且,我这后宫……是空的。” “空的?今天没有人在家吗?” “……”青野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是我还没有纳妃嫔。走吧,我带你去我的寝宫。” 杨若凝和青野在经过一处院子的时候,刚巧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木板从院子里出来。他们急匆匆地,差点就撞上杨若凝。 那领头的一个老太监便叫了起来,”好大胆,这是后宫禁地,怎敢私闯进来?!” 杨若凝连忙道歉,而身后的青野快步走了过来。 那老太监一见是皇帝,连忙跪下,“老奴不知是陛下在此,罪该万死。” 青野清了清嗓子,“起来吧。” 杨若凝看见白布下掉出了一缕有油腻脏乱的头发,而那白布下的形状……是一具瘦弱的尸体吗?杨若凝被这一发现吓得捂住了嘴,她退后好几步。 那老太监看见杨若凝的反应,这才发现了那缕掉出来的头发。立刻,他慌乱地将那缕头发塞回白布下。 青野面无表情地厉声说,“还不快抬走!” 那几个太监连忙抬着那尸体快步走开了。 杨若凝回头看向青野,“那是什么?” “大概又是哪个寻了短见的奴婢罢了,”青野平静地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杨若凝看着青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野看着她,“你觉得我很冷漠吗?如果你也在这宫里生活十几年……” 青野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便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说太后请皇上和杨姑娘去坐坐。 于是,他们两个又穿过御花园,去了太后的寝宫。 待客的大厅里,江月逢和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一侧喝着茶。 大厅生了火,暖意浓浓。江月逢褪去了素色青衣,变回了雍容华贵的太后。而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也是一身华贵绸缎,玉石腰带上嵌满宝石珍珠。虽然看起来已经是过了中年的样子,但是气质非凡,想来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青野进去后,先是给江月逢请安行礼,随后那男子俯身给青野行礼,“皇上。” “舅父。”青野回道。 原来他就是青野的舅父,江月逢的哥哥,大嵩的实际掌权者,江启。大嵩在他的管理之下,经济发展还算不错,但同时问题也不少,什么苛政重税结党之类的问题,百姓抱怨也不少。 杨若凝在行过礼后,便被江月逢拉到了她旁边坐下。青野坐在江月逢旁边,而江启坐在了下手的地方。 江启对杨若凝说,“老臣听到太后提起你的事情,非常意外。其实若轩和我也有过几面之缘。” “哦?原来江大人也见过我弟弟?” “是啊,那时月逢年少不懂事,总是让家父很头疼。我因着月逢的原因和若轩见过几次面。” 杨若凝说,“月逢跟我讲过她入宫前的故事。” 之后又是几句闲聊。这时,江月逢忽然放下手中茶杯,对青野说,”今日各家女眷都来了,一会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杨若凝一怔,抬眼望向青野。她心想难怪特意让大家携上女眷,原来不是邀大家来品书,而真正意图是相亲大会! 青野有些不高兴,他赌气一般将咬了一半的糕点扔回盘子里。“我说过了,皇后的事情可以再等等!” “皇上,这事不能再等了。”江月逢忽然想到什么,她又问,“难道皇上有心仪的姑娘了?” 青野沉默一会说,”我想娶和杨若凝一样有趣的女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杨若凝一口茶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青……啊,不,皇上……“ 江月逢严肃起来,”皇上,这不是什么玩笑事情!“ ”我说了,是像她一样有趣的人,我又没说要娶她。“青野有些不耐烦地说。 坐在一旁听着她们谈话的江启突然说,”皇上,你要以社稷为重,选后不能看什么儿女私情!立后之事必须尽快决定,不可再推脱了!” 江启一番言辞仿佛给这件事定了论。江月逢和青野一时沉默下来。杨若凝虽知青野是个傀儡皇帝,但是当亲眼看见他被江启一句话训斥得竟然沉默下来,她忽然就有些心疼青野。天下大事自己说的不算也就罢了(看上去他也不是关心政治的人),可是连自由恋爱的权力都没有,那这傀儡皇帝做的真是太憋屈了。 房间里持续的低气压让杨若凝觉得很是尴尬,幸好这时有小太监过来提醒,晚宴就要开始了,该移驾大殿了。为了避嫌,杨若凝告别他们,独自前往大殿。 当她好不容易一路问路才找到开宴席的宝殿时,所有人都已经酒过三巡,而宴席也进入高潮了。杨若凝看见江月逢和青野坐在大厅正中的主位上,各位大臣则分列两边,大厅正中央,歌姬和乐师正在表演。 洛渊坐在右边,和青野隔着四个桌子的位置。他今天一身白衣气质卓绝,可谓艳压全场,即使是乌泱泱一屋子人,杨若凝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悄悄溜了进去,坐在洛渊身后的空位上。洛渊看见她过来转过身,询问她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杨若凝抱歉地对他解释道,自己在御花园里迷了路,多费了一点时间。 是的,她来晚了,当然有迷路的关系了,但最主要是因为那封信。她在御花园看了那封信。jaso 的信。是jaso 用英文写给她的信。 信的前面,jaso 向她道歉,向她解释他如何穿过黑洞进入这个世界,解释这边的时间流逝如何不同。 jaso 说,按照我们的时间,他只是在这边待了十天,但是这里的时间却流逝了十年。他说这段时间里他遇见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他想一一和杨若凝说,但不知道能不能说的完。他说,这里他的毒瘾再也没有犯过,他越来越觉得这里才是他的归属。 不过这显然这是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信的最后一句,jaso 写道,sis(姐),你还记得我们刚刚搬去洛杉矶县的新家时妈说的话吗? 杨若凝当然记得。 他们刚刚搬进去那一年,杨若凝才十二岁,jaso 七岁。她还记得那个房产中介领着他们一家参观房子的时候,指着屋后一大片草坪说,这后面一公顷的土地都是和房子一起的。然后她指着jaso 说,如果你们住进来,小家伙有地方尽情玩耍了哦。 dad说,说不定我退休了之后,可以在院子里造一个游乐场。 杨若凝说,dad,等你退休了,我们已经早就过了游乐场的年纪了。 mom说,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爷爷给孙子们建造一个游乐场。我已经开始向往我的退休生活了。 那些长大的日子,细琐而平淡,在争吵和欢乐中,杨若凝从未想过她会有一天失去所有人。那些气呼呼地冲进车库,抱怨jaso 和他几个朋友弹奏的魔音绕耳的重金属音乐的日子仿佛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初中的时候,jaso 迷上了贝斯,家里的车库是他和学校的摇滚乐队成员的大本营,他们总是在放学后在车库里练习。 只不过一切都在她十八岁那年戛然而至。她怨恨自己为什么会半夜溜出去参加那个派对。如果她没有参加那个派对,她就不会被前来搜查大麻的警察带走,父母就不会在那个雨夜匆匆驾车赶往警察局……而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 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你失去最爱的人之后,便成了你最残酷的梦魇。那厨房餐桌边母亲常常坐着的椅子空了下来,那一个每天一起享用的晨间咖啡的马克杯落了灰尘,再也听不见的下班时父亲的车驶进车库的声音…… 她在葬礼之后逃也似地去了纽约读大学。将jaso 留给祖母独自照料,自己在所有团聚的节假日想尽一切借口不回家。 她是罪人。她要赎罪,对jaso 犯下的罪。想到这里,杨若凝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抬起头时,看见青野正疑惑地望着她。当杨若凝的视线对上他的,青野轻轻挑起右眉,向她举起手里的酒杯。 青野这一细小的面部动作,却让杨若凝想起了jaso ,那也是jaso 习惯性的动作。 屋内的丝竹声和嘈杂的人声吵得让人心烦。她借口去茅房,迅速离开了。 杨若凝快速走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院中有一池塘和几处假山,花圃。雪后的夜间空气虽然有些寒冷,却也能让大脑变得清晰而敏锐。 不一会儿,她听见身后有人向她走来。她以为是洛渊出来寻她,可回头一看,却见来人是青野。 青野,杨若凝想。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她问青野,”你的名字叫青野,赵青野?” 青野背着手,清了一声嗓子,故作严厉地说,“大胆,竟然敢直呼本皇帝的名讳。” “e o ,我没有和你在开玩笑,你的名字真的叫青野?” “当然不是,朕单名一个赟字,青野只是乳名。” “乳名?你母亲给你取的乳名?你母亲告诉过你为什么给你起名青野吗?” “大概就是青青田野的意思,希望我如野草一样有旺盛的生命力。” g ee field,青青田野,那是jaso 乐队的名字。那个诞生在他们家车库里,无数次被邻居投诉扰民的乐队,曾是jaso 年少时最珍贵的梦想。 那栋承载着父亲母亲对未来憧憬,那车库里叫g ee field的乐队,jaso ,你那封未写完的信是要告诉我,你在这里找到爱情并有了孩子? 只有一个方法能够知道真相,虽然这个真相是可以撼动皇位血统的秘密,是江月逢会带进坟墓里的秘密。 可杨若凝不一样,她必须确定那个真相,因为她看见了他们的命运,她背负着jaso 的嘱托,她要守护她最后的家人。 她现在必须立刻动身,返回现代。 在回府的马车上,杨若凝说,“洛渊,我需要回去一趟,回去我的世界一趟。” “为何如此突然?” “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她慌乱地寻找借口,她听见自己说,“结婚……既然按照我们的方式,我需要回去拿件婚纱,就是在举行仪式的时候穿的衣服,那是我的梦想……” 话未说完,杨若凝已经后悔了。这大概是杨若凝能想到的最差的借口了。 杨若凝 第三十二章 杨若凝躺在ki sey家豪华的浴缸里,水温刚刚好,喜马拉雅浴盐散发出好闻的花香。对一个刚刚在千年前生活了大半年的人来说,泡泡浴感觉就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要说自己最怀念的现代世界的东西,就是这浴室里所有的一切。抽水马桶,浴缸,淋浴,自来水龙头甚至是卫生纸。薰衣草味的香薰,暂时让她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她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轻松。 她偷了先皇、青野还有洛渊的头发。这会儿,m ki sey已经将头发送去做dna检测了,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出给到回复。 这里的几个小时,那边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之久了吧。她要尽快回去才是。 沐浴过后,她径直来到顶楼的实验室。m ki sey 还在,他在看杨若凝带回来的照片和视频。 “这些真的太神奇,ivy” m ki sey一看见她,就惊叹道。 ”是啊,那边的一切感觉都很神奇,是在不同时间线上的一千年前的中国。”杨若凝答道。 “大嵩,对吗?” “是,大嵩。” “我想时空大概在唐朝的时候和我们现在的世界有了分叉。” m ki sey说。 “你了解中国历史?” “我当然了解,我可是收藏大家”说着,m ki sey转身看向杨若凝。“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你说,那边的时间流动比我们慢?” “嗯,是啊,我们这边的一天是他们那边的一年,”杨若凝说。 “那么jaso 在那边度过了十几年的时间,” m ki sey说,“所以他遇见了相爱的人并有了家庭。我猜的对吗?” 杨若凝沉默了一下,然后将这几个月来的所见所闻简要地向m ki sey讲了一下。 听完,m ki sey抱臂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看着杨若凝有些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再次回去,恐怕会有危险?” “我明白,但如果青野真的是jaso 的儿子,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 “我还没有告诉你,法医初步判断,jaso 是死于中毒。但具体是什么中毒,实验室还在检测,还需要一段时间。” “所以你觉得,那个给jaso 下毒的人,也会想杀死我。” “法医说这种毒物可能不那么简单。所以,我觉得真正的危险并不是人,而是时空。或许jaso 的死,是因为他扰乱了时空。时空为了纠正被打乱的时间线,必须除掉那些不应该出现在那个时间点上的人。” “纠正被打乱的时间线?” “是啊,所以洛渊并没有死,他最终会杀死青野并重回他的命运。” “所以你是说,jaso 和青野必须死。” “……还有你,你们都不应该存在于那个时间线上。” 听见他这么说,杨若凝沉默了。她觉得m ki sey的理论似乎很合理。 ”无论怎样,我都要试一试,那是我最后的家人,况且洛渊……”杨若凝说。 “你爱上他了,是吗?” m ki sey突然说。 “我很喜欢他……” ”你要嫁给他?” 杨若凝低头默然不语。 “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决定,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安。” m ki sey说。“所以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希望……你可以帮助那个孩子适应这里的生活,如果他可以来到这里的话,”杨若凝停顿一下,补充道,“我是说万一我没有办法和他一起回来的话。” “我答应你。” “嗯,还有……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武器。”杨若凝说。 杨若凝收拾好所有的行装,再次和m ki sey回到那个实验室。两人坐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待dna的结果。 突然,ki sey的电话响了。他迅速接起来,寥寥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转过头望着杨若凝说,“是jaso 的儿子。” 毫无意外。杨若凝又问,“那另一份呢?” “二人并无血缘关系。” 当杨若凝背着半人多高的徒步包穿过时空隧道的时候,她又一次看见了铺满整个虚空的大大小小的影像。 正中最大的那幅影像却是灰蒙蒙的。青野和洛渊的命运被浓重的迷雾遮掩着,看不清那迷雾之后的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命运似乎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朦胧不可知,杨若凝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搜寻了一下周边的影像,想从其他人的命运中找到与他们两个交叉的部分,无果。她叹了一口气,大概连神也不知道了吧。 她叹了口气。就在她准备关掉手中正在录像的手机时,那副影像中的迷雾竟然迅速褪去,景象变得清晰起来。杨若凝看到,在一片绿色的延绵山谷中,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男子一身紫衣龙袍,花瓣如雪般掉落在他身上。他身边有一小童,正好奇地仰头看着他。 小童一会儿便跑开了。杨若凝看见,就在刚刚小童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墓碑。那墓碑上赫然写着的几个字却是让杨若凝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吾妻杨氏若凝之墓。” 竟然能看见自己死后的墓碑的样子,奇怪地,她并没有觉得恐惧,她只是很高兴有人在死后还会拜访她的坟墓。 “whateve ,”杨若凝收起手机,打开时空之门,迈了进去。 杨若凝 第三十三章 杨若凝目不转睛地看着和她并排坐在地板上的青野。她盯着他看已经有一阵了。青野皱着眉头转过头说,“你今天为何这么奇怪?是忽然发现我的魅力而爱上我了吗?” 杨若凝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没大没小的。” 她从黑洞又一次回到这个世界后,便日夜兼程来见青野。她骑着山地越野自行车在黑夜无人的官道上里骑了一整夜,在凌晨时来到幽州城。她把自行车和部分子弹枪支藏在幽州城附近一处荒野后便进城去了码头。付给船家优厚的银子后,便乘船来到汴梁,之后便直奔皇宫。 她没有回府。她没有告诉洛渊她已经回来了。对于洛渊来说,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过杨若凝了。而对于杨若凝来说,却是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而已。 她觉得自己还没有整理好心情去见他。 而此刻,她和青野坐在深夜寂静无人的祠堂里。投影仪在白色墙壁上播放着视频。那是她十五岁的生日派对。录影的是父亲。 杨若凝记不清她有多久没看这些家庭视频了。她不敢看,因为每一次的重温之后又是一段时间严重的酗酒。 杨若凝转过头,望着祠堂里依次悬挂的大嵩皇帝的画像,她对青野说,“他们并不是你的祖先,青野。” “我知道。” 杨若凝转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你……” 青野打断她,“他们并不是我的血亲。”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杨若凝问。 “本来我只是怀疑而已。”青野依旧盯着墙上的投影,目不转睛。“我想,我认识那个人。母后的佛经里有张画片,那画片就如同墙上这影子一样,仿佛是把人定格在了那小小的框架里。以前我不知道这叫做照片,就想这画片好神奇,就偷偷取来细细地看。所以我清楚地记得那画片上的人,就是他。”他指着画面中的jaso 说。 “他是我的弟弟jaso ,杨若轩。” “我曾问过母后,那佛经里的男人是谁。母后只说是她入宫前歆慕的男子。可我知道,母亲并没有说实话。”说着,青野转过头看向杨若凝。“杨若凝,你消失了几个月,然后突然进宫来见我,不是只为了给我看你的家人吧?” 杨若凝摇了摇头,“不,当然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见我的家人。” “他是我父亲,是吗?”青野问。 “是,他是你父亲。”杨若凝抬手指着墙壁上的画面说,“这个是你的祖母,一直在说话的这个人是你的祖父。他在录像,所以刚刚一直没有出现在画面里。看,他现在出现了,在招手的人就是他。这个是我,哦,旁边那个男生是我当时的男友。最右这个小男生就是……” “……就是我的父亲。”青野说着站起了身。他走近了一些,右手伸在空中,仿佛是在触摸那影像中的人。 “他上中学的时候在我们家车库里组建了一个乐队,叫g ee field,中文名字就是青野,那个乐队曾是他的梦想。而现在,你是他的梦想。” “他已经……不在了,是吗?”青野问。 “他……对你来说,他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时候就去世了。”杨若凝答道。 “他是怎么死的?”青野又问。他没有回头,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中的人。 “他回来的时候受了伤,中毒而死……”杨若凝回道。 “是谁害了他?”青野转头问。 杨若凝站起来走近他,“听着,我来这里,是因为你是我的家人,jaso 临走前将你托付于我。复仇从来不是jaso 想要的。你的父亲,希望你平安。” 青野的眼眶中泛起水光,“我以为他是因为我而离开的……” “他非常非常爱你,他也非常非常抱歉,因为他没能陪在你身边。”杨若凝微微一笑,然后张开双臂,“e he e,过来,让我教你杨氏家族祖传的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青野看着她张开的手臂,一脸疑惑。 杨若凝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说,“你祖母在我们很伤心的时候总是这么做,她说拥抱是最有效的安慰剂。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青野将下巴放在杨若凝的肩膀上,孩子般地乖巧。他说,“我觉得好多了。” 青野的身材,像极了jaso 。jaso 天生身材细弱单薄,皮肤还有些苍白,在一众高大壮硕的白人学生之间,显得那么瘦弱而病态。入了青春期后,jaso 便开始格外注意自己干瘦的身材。举铁,增肌,甚至违禁的药品,他私下里没少折腾。 杨若凝轻轻拍着青野的后背,想到多年前那个瘦弱的小少年,那个会在受到委屈的时候来找姐姐的孩子,不禁有些鼻酸。 她问青野,“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让我放弃皇位?”他直起身,看着杨若凝。 “嗯。” 青野盯着她,沉默。投影仪射出给的光,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杨若凝叹了口气,她说,“这皇位本就不属于你……它有它命定的主人。况且,我觉得你在这里并不快乐。” “哼,命定的主人?”青野竟然冷笑一声,“恐怕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吧?” 杨若凝心里略过一丝不祥,“为什么这么说?” “我现在才明白,我是真正的天选之子,从异世而来的‘神仙’的后代。”青野指着那墙上的投影说。 “青野!我们的社会只是比这里的进度快一些,我们都是普通人。”杨若凝急忙解释道。青野眸子闪烁的光让她有些害怕。 “杨若凝,你给我看的所有东西,对这个世界来说都像是神仙的法术,没有人会质疑。” “所以呢?你要把这些东西展示给天下人,告诉天下人你是‘神仙’的后人?” “为何不可?这皇位是我的!” “为什么?!”杨若凝焦急地吼道,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如此固执。 “我的母亲,我的臣民在这里,我的梦想在这里。我岂能置所有于不顾?!”青野在临走的时候,转头对杨若凝说,“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身世……还有,也谢谢你提醒我,有人正在觊觎皇位。” 他执拗的性格也像极了jaso “青野!”杨若凝想叫住他,但冲出门时,青野却早已走远。 杨若凝 第三十四章 “杨姑娘。”背后忽然响起的一个低沉的男声,吓了杨若凝一大跳。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杨若凝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竟是江启。 “江大人?”杨若凝紧张地望了一眼屋里还在播放的投影,不知江启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 “杨姑娘,可否进去一谈?”江启做了一个邀请她进屋的手势。 杨若凝有些慌张地几个快步走进去,迅速将投影仪关掉。“这不是什么‘神仙之术‘或者’妖术‘。这就是我们那个世界很普通的科技而已。”杨若凝解释道。 “杨姑娘无需紧张,老夫都晓得,”江启说。他指着小方桌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向杨若凝确认,“电脑?” 杨若凝点点头。 “这个呢?”他指着投影说。 “投影仪。” “刚刚那些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嗯。” “能再打开让我看看吗?”他问。 杨若凝打开投影仪,那边的白墙上便又接着播放她的生日派对起来。江启背对着她,看着墙上的画面,沉默地注视着画面上的人,好半天,他问,“这是若轩少年的时候?” “是。” “他仿佛依旧活着,不是吗?杨若凝,你们的东西总是那么神奇,一千年之后的世界,真的让人向往啊,”江启感叹道。 他是熟悉这些东西的,显然jaso 给他展示过现代的科技,他们之间的故事远比江月逢说的复杂的多。 “我猜,你现在有很多话要告诉我?”杨若凝淡淡地问道。 在明明暗暗的投影光线中,在寂静的宗庙大殿里,在他有些苍老的声音中,江启娓娓道来一段陈年往事。故事冗长而有些单调。杨若凝看着雕花的红漆窗户外渐渐泛起的晨光,恍惚地觉得这一切都如同梦境,如此不真实。 江启讲,他从小被送进宫中选为太子侍读,最后与自己的主子相爱相知;他讲他和先皇出宫微服私巡,在江南偶遇来自神秘仙境的jaso ,于是先皇邀请jaso 入宫并封为国师;他讲寂寞的宫廷生活如何让jaso 和他的妹妹,当时已为贵妃的江月逢走到一起,从此宫中不再是灰暗寂静的牢笼,他们四人成了最好的朋友,为彼此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情打掩护;他讲青野的诞生,先皇欲下旨废除太子另立青野为储,大臣极力反对;他讲那一日太子随皇后出宫进香,不巧路遇坠石,皇后和太子不幸薨,青野作为先皇唯一活着的子嗣顺利成为太子;他讲jaso 本欲回到另一个世界去和杨若凝道别,但是却再也没有回来;他讲先皇如何染疾,一年之后驾崩;他讲青野如何成为新皇,而先皇委任他为宰相辅国。 “你们知道,”杨若凝说。 “知道什么?”江启问道。 “知道皇后的事情,”杨若凝说。 江启先是一愣,他问,“皇后什么事情?” 江启看上去并不知情,杨若凝说,“算了,人都死了。不过这不需要什么神明之力,脚趾头都能想到皇后对你们是眼中钉。” “她撞见若轩和月逢在一起,”他的声音突然又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威严,“我们不得不先下手。” “可太子……” “我们没有找到那孩子的尸身。有市井传言,洛渊就是那个孩子。”江启接着杨若凝的话说了下去,”杨姑娘以为,老夫今夜将所有秘辛相告,难道只是为了追忆往事吗?” “你……为何还不动手?”杨若凝问道。 “一来,太子印章还未出现;二来,洛渊一直驻守北疆,抵御琻人骚扰,功勋卓越,且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轻易动手,怕难获各方支持。”江启看着杨若凝,“如今杨姑娘在洛渊府上,不知能否帮老夫,帮皇上一把?”他将皇上两字说得很重。 他见杨若凝沉默,又说,“杨姑娘要知道,一旦洛渊得手,皇上和太后怕是死路一条。” “要怎么帮?”杨若凝问。 “很简单,告诉我他每日做了什么,和什么人见了面,谈了哪些事情即可。” “那些重要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让我知道。” “杨姑娘,你有方法知道,即使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不是吗?” 杨若凝瞟了一眼江启,她被他对现代世界的了解程度感到惊讶,她对此感到一丝反感和不安。 “你为何会觉得我会背叛洛渊?你应该早就听说市井的那些传闻。” 江启听此竟然笑了,他转头看向杨若凝,“难道杨姑娘真的爱上洛将军了?” 半响,杨若凝并没有回答。 江启轻叹一口气,说,”姑娘从异世而来,并不了解这里暗流汹涌的势力角逐。洛渊自认身负天下,怎会留恋一时的儿女情长。他自小就与洛老将军独女订了亲。待事情了结,杨姑娘还是尽早抽身为妙。” 杨若凝觉得莫名地烦躁,但她不想表现出来。她望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光,站起身。她将桌上东西随意塞入背包。她对江启说,“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帮你,是因为青野和月逢是我的家人;皇位和天下,我不关心。”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若凝 第三十五章 杨若凝从宫里出来后,先去了绛仙阁。素素刚巧不在,杨若凝上楼将包里一些东西放进自己房间,又在房间门上加了把密码锁。 当她回府的时候,已经快正午时分了。钟叔看见是她回来,竟然大吃一惊。钟叔说,将军早上进了宫,还未归。 杨若凝听见洛渊还没有回来,不知怎么,却觉得松了口气似的。她谢过钟叔,便进去了。 她把一束鲜花插进洛渊书房里那只蒂凡尼的花瓶里。大朵的不知名的红色花朵娇艳欲滴、花是在她清晨离开宫里时,小桂子给她的。小桂子说,这花是清早皇上亲手摘的,本想亲自送来,怎奈有事耽搁了,便差他送过来。 杨若凝环顾了一下书房。几月过去,书房倒是一点变化也没有,除了……整洁很多。不像她在的时候那样有些凌乱。她不是那种喜欢整整齐齐的人,而洛渊似乎正好相反。 她走时还是寒冬,而此刻已经是春风和煦的人间四月天。杨若凝搬了张躺椅在院子里,她躺在躺椅上,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中充满春天地气息。她望着院中冰蓝无云的四方天空,想着最近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伸了一个大大地懒腰,准备起身的时候,却发现洛渊正坐在一旁的石桌边。杨若凝抑制着自己想冲过去抱住他的强烈冲动,说,“怎么不叫醒我?” 洛渊放下手里的书,他一手抚住她的脸颊,说,“你看上去很疲惫,我不忍心叫醒你。” 杨若凝避过洛渊的目光,她低下眼帘,“只是连日来一直在赶路而已……”洛渊沉稳的心跳让她感到心安。 洛渊轻轻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他说,”你走了那么久,我每日都在想你,真的好辛苦……若凝,我以后不准你离开我。“ 那一夜绵长的温存之后,杨若凝趴在洛渊胸膛上。她觉得,如果说离开之后她最想念洛渊什么,大概这儿绝对能排进前三名。她和他在这方面可谓是如鱼得水,完美地让她中毒上瘾而无法自拔。骆渊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光滑的后背上扫过,又撩起她的冲动,可困意逐渐漫上来,她闭上了眼睛。 迷糊中,她听见洛渊问她,能不能让他看看那婚纱。杨若凝回说,按照传统,新郎在仪式之前不能看新娘的婚纱,因为会不吉利。然后她像是呓语般地问,“洛渊,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就我们两个。” 杨若凝直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才起床。洛渊一早就出去了。她一人吃过午饭后便去了绛仙阁。大堂里,素素一手打着算盘,一手翻着账本,几个月没见,她更像一个老道的生意人了。素素看见她跨进门,那老板娘的世故精明气质就立即转换成了少女的雀跃,她咧开一口小白牙,蹦起来扑进杨若凝怀里。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素素在她怀里撒娇。 “是啊,而且我还给你带礼物了。”杨若凝将一大包水果硬糖塞进素素怀里。 杨若凝和素素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聊了一下几月来店里发生的事情。素素说,店里生意非常好,也赚了不少的钱,素素说,她准备将旁边的铺子也盘下来,扩大店面。杨若凝当然是支持的。聊了一会儿,素素便被人叫去忙了。杨若凝便上楼去了她的房间。 她来,除了见素素,更重要的是来拿一些东西。其实不用江启提醒,她已经从现代带来了一些可能用到的装备。所有的装备都是美军军用级别的,作为全球最富有的人,m ki sey能拿出这些最高级别的装备也并不意外。只不过,杨若凝作为一个普通小白领,不懂如何使用这些东西。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来弄懂这些东西的。 好在m ki sey给的使用说明书还是比较容易懂得。杨若凝捣鼓了两个多小时,总算全部弄好了。她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多钟了,说好了今晚和洛渊一起吃饭,她匆匆换了衣服,化了些淡妆,就离开了绛仙阁。出门时,素素对她一身的打扮极为不满意,她对着杨若凝匆匆离去的背影大声喊着,“姐姐,你确定要打扮得道姑一般去和将军去吃酒吗?!” 洛渊在樊楼顶层订了一个雅间。雅间窗外,是一片金瓦红墙的宫城。跑堂的小二领着杨若凝来到雅间的时候,洛渊已经到了。 “为什么又来樊楼?”杨若凝其实对今晚约会的地点有些不满。“京城那么多好吃的我们还没有试过呢。” “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洛渊端起茶盏,缓缓说道。 什么日子?杨若凝有些懵。她不记得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的生日吗?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并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他们两个认识有一年了吧。显然,她已经错过了他的生日。 看到杨若凝有些慌张的样子,洛渊笑了,“你总是这么粗枝大叶的。不过记不住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杨若凝对他抱歉地笑笑。 “一年前的今天,我们第一次在樊楼相遇。”洛渊说。 “哦~~”杨若凝恍然大悟。难怪今天要在樊楼。她微微侧过脸,对洛渊俏皮地一笑,有些神神秘秘地说,“正巧,我有礼物要送给你。算是我们认识一周年的礼物?” 洛渊放下手中茶盏,看得出他极是期待的。 杨若凝从小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那盒子杨若凝还贴心地用蓝色丝带系着一个蝴蝶结,很是好看。她把小盒子递给洛渊,“给,礼物。” 洛渊接过来。他端详了一会儿,就把盒子放在了一旁。 杨若凝却皱起了眉头,“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吗?” 洛渊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当然喜欢!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准备一个人的时候慢慢拆开来。” “no, no按照我们那里的习惯,你要当面拆开礼物的哦,因为我想看见你看见里面的东西时的表情。”杨若凝摇着一根手指头,对洛渊说。 听此,洛渊将礼物拿起,拆了开来。杨若凝看见,当他看见盒子里面的东西的时候却一脸茫然。 那是一只黑色的电子表。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杨若凝咯咯笑了起来。她从他手里拿过来,打开表扣,将表戴在他的左手腕上。随后,杨若凝教了他如何看时间。不过毕竟显示的是电子时间,比带指针的机械表容易很多。洛渊如此聪敏之人,自是一会儿便弄懂了。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表,“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个?” “嗯……可以看时间哦。对了,这表还有个功能,”杨若凝按了一下表盘上的一个小按钮,”看,这里可以显示你今天走了多少步。” “为什么要记录这个?”洛渊不解。 “哈,主要是为了健康。你不知道我们那边的人有多么缺乏运动。你也是哦,等你……以后,也要注意运动哦。权力和金钱唯一买不来的,大概就是健康了。健康最重要嘛……” “所以你想让我多运动?”洛渊摸了摸自己的胸肌,“你觉得我最近长胖了?” “当然不是,是让你知道回家的时间~”杨若凝用指端轻轻敲了敲表盘,表盘上立刻显示出几个数字。现在时间是晚上8点05分。 “所以我以后要按点回家咯?” “嗯,当然。等我们结婚后,你每天下班后要准时回家,最晚不能超过晚上十点,在外过夜要得到许可哦~” “哈,我不知道婚后还有这等规矩,嗯……” “后悔了吗?” “明天我们就结婚吧。” 杨若凝 第三十六章 那只手表当然不是普通的电子表,那是伪装的窃听器。 杨若凝带上耳机,就能听见洛渊那边所有的声音。她听见他的马车穿过清晨的大街去上朝;她听见朝堂上大臣们各抒己见以及青野与平常截然不同的高冷声音;她听见洛渊在下朝后与大臣们议政的声音;她听见他走过嘈杂的街头回家的声音。洛渊的生活周而复始,规律甚至单调到令人乏味。 这两个月来,她除了每日去绛仙阁帮忙外,偶尔也会悄悄溜去城外看江月逢。月逢一直呆在寺中礼佛。青野告诉她,宫里太医说母后心灼的毛病似乎加重了,所以她还需要在寺中静养一段时间。 青野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而她不方便频繁进宫;宫中口杂眼线多,她生怕再招惹什么流言蜚语。杨若凝带来一副无线电对讲机,她给了青野一只,于是她和青野常常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沉沉睡去的时候,通上一会儿话。 江启也偶尔过来一次。除了探望月逢,便是向杨若凝打探洛渊的消息。杨若凝告诉他并无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江启盯着她,目光犀利,似乎能够刺穿她。几秒后,江启移开视线,他说,“杨姑娘说的倒是实话。” 一个月前,她和洛渊在城郊一个不起眼的礼拜堂里,在一个外邦来的传教士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仪式前,她才在礼堂的一个小房间里看见ki sey给她准备的婚纱。 那是条美丽的婚纱,看上去就像是某个设计师高定的昂贵礼服。ki sey说,那是他和太太结婚的时候定做的。他太太当时定做了好几套婚纱,这是其中的一条。 这似乎就是她梦想中的婚纱。层层白纱上缀满珍珠,走起路来白纱轻盈飘动,仿若人间仙子。杨若凝有些愣神地盯着那婚纱看了好久,最后换上了那件婚纱。 那日的小小礼堂里,在十字架上受难耶稣的注视下,穿着基督教教袍的异邦牧师;穿着一身墨黑长袍的洛渊;以及一身洁白曳地婚纱的杨若凝,便形成了或许是这个时空中最诡异的一幕。 在牧师的指引下,杨若凝和洛渊交换了戒指。然后牧师说,“在上帝面前,我,杨若凝,愿意嫁你,洛渊,作为我的丈夫。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永远远。”杨若凝看到,当她回答我愿意的时候,洛渊眼睛里的流光溢彩。 而此刻,耳机里的声音告诉她,洛渊今天的朝议结束较早,他已经从宫里出来了。 杨若凝收尾了一下手头的工作,和素素道别后往府里走去了。她先绕到城西买了些糕点才往府里走去。 当她进院的时候,洛渊已经换好便服,坐在书房里了。两人闲聊了几句,然后洛渊问道,“端午宫里又要举办宴会,娘子要去吗?” 洛渊自婚礼以后,私下无人时已经改口叫她“娘子”。杨若凝知道那是‘老婆’的意思,可她不知为何有些抗拒这个称呼。她也不喜欢称洛渊“夫君”或者“相公”,她称他“亲爱的”。 但是在有人在场的时候,他还是叫她“若凝”而她称他“洛渊”。 昨天夜里和青野通话的时候,青野也提到了端午的宴会。青野说,江启似是打算趁这次机会定下皇后人选。青野对此极是厌恶,但同时也知道这事儿似乎于他来说并无选择的权力。杨若凝叹了口气,她对青野说,“其实你还是可以选择的,你可以考虑我给你的选择。” 杨若凝将点心放在书桌上,然后坐在洛渊的对面。窗外,夕阳透入窗格,染得桌面的纸张都成了粉红色。她说,“好啊。” 洛渊一边写,一边抬头看了她一下,“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些应酬。” “当然不喜欢。但是这对绛仙阁生意有帮助嘛,顺便可以打打广告。” “最近你好像很少提到皇上了。”洛渊没有抬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不经意地一句话,却让杨若凝心里头一惊。“是啊,好久没有联系了。趁着这次机会说不定能见见他。” 端午那日午时未到,杨若凝便随洛渊入了宫。初夏之时的皇宫,和上次初雪时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绿色。穿着粉嫩轻纱的宫女们忙着在各殿绑上驱邪的蒿草。杨若凝拿过一只蒿草,揉碎了闻了闻,发现是可以驱虫用的香茅草。她想,这端午的习俗大概除了传说和迷信的成分外,其实还是有一些科学道理的。 他们两个随着进宫的大小官员及其家眷一起穿过道道宫门,终于来到御花园。皇上今日在御花园里设了宴。此刻,御花园里已是十分的热闹了。 杨若凝看到,一路上精心打扮的各家小美女们,纷纷侧目。她们或用扇子遮住半张玉面,腼腆地俯身行礼,娇滴滴地叫着洛将军;或靠上前,深深屈身行礼,胸前若隐若现;甚至有大胆者递上情书信笺,可洛渊却微笑着礼貌拒绝了。 那女孩子竟然并不死心,待洛渊转过身之后,她竟是悄悄塞在了走在后面的杨若凝手中,低声拜托杨若凝转交给洛将军。 杨若凝在接到带着淡淡花香的信笺时,怔了一下。她本想拒绝,胆看见那女孩眼中带着哀求的水光,她就不忍拒绝那美丽的女孩。 只不过,这头一开,其他的女孩子竟是竞相效仿。 原来大家都提前写好了情书啊,杨若凝在心里感叹道。 她觉得自己不能白白收下这些情书,于是她将提前让素素写好的绛仙阁小传单,一一塞进这些姑娘的手中。 还没有送出去几张,走在前面的洛渊忽然转过身来,他从她手中拿过传单,竟是帮她发了起来。“小店就在西市主街后面的季莫巷,姑娘有空可以赏脸关照一下小店。”杨若凝听见洛渊柔声说。有了洛渊的帮忙,传单似乎发得异常顺利,不一会儿就没有了。 而此刻,一个小太监突然出现。他说明来意后便领着杨若凝和洛渊朝园子更深处走去。 在去的路上,洛渊看着杨若凝手里攥着一堆小纸条问道,“怎么手里多出这么多小纸条来?” 杨若凝哈哈一笑,将纸条塞进袖子里。“漂亮小姐姐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而已。” 洛渊皱眉,“你要这些干什么?” “嗨,为什么我就不能要联系方式?”杨若凝立刻反驳道,“我也想和美女姐姐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ok” 洛渊很是无语,“美女姐姐们?你的年纪都可以做她们娘亲了!” “年龄歧视哦?我内心里还是个小少女,好嘛!” 前面小太监回过头来,“两位还是赶快进去请安吧!” 于是两人才停下了拌嘴。二人进入湖边的一个豪华大水榭,给皇上行礼之后,洛渊便坐在了右手边的小茶桌旁。按着身份,杨若凝自然是又站在了他身后侍女的位置。 站定后,杨若凝看向青野。青野向她眨眨眼睛,大家这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厢,大臣们在水榭外排起了长队,一个一个地带着闺阁中女儿们上来请安。太后已经昭告天下,要为皇上择选后宫。而此时此刻,就是决定那些女孩和家族命运的时刻。被皇上和太后看上的人,就能搭上命运高速列车,成为大嵩皇上的妃子,而最幸运的那个,则会飞上最高处的枝头,成为后宫之首。 而今天,京城最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钻石级乘龙快婿洛渊也在场,所有人立刻都心领神会。太后似乎是想来个双喜临门。据说太后身体有恙,大概是想借此冲喜。再笨的人也知道,就算后宫进不去,许配给洛将军,那也是中了头彩的。于是,各家介绍自己的女儿时就更加卖力。 青野面无表情地坐在正中的龙椅上,他注视着面前一个个走过的人,却是心不在焉。杨若凝觉得他作为一个皇上,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情,这是他们杨氏家族的一个特点,可实在不是一个明君应有的品质。她不得不承认,洛渊在任何方面都比青野更适合做皇上。 杨若凝望着青野,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所有的人才介绍完毕。当大臣们都退下,只剩下洛渊、江启、皇上和杨若凝四人。 青野突然就问,“洛将军可有看得上的吗?” 洛渊放下手里的茶,恭敬地回道,“回皇上,臣已有婚配。” “哦?是洛将军那位表妹吗?” 杨若凝望着洛渊的背影,忽然就觉得有些紧张。她并不想让青野知道她和洛渊的事情。她不想让青野担心。 洛渊回道,“是,皇上。” 江启忽然说道,“洛将军,如果有瞧得上眼的,也无妨纳了去。” 洛渊,“谢国相美意。只是臣答应表妹,暂时不会纳妾。” 青野觉得有些厌烦,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在临走的时候忽然转身问洛渊,“你会参加下午的蹴鞠比赛吗?” 他问的是洛渊,可站在洛渊身后的杨若凝却知道他其实是在问自己。虽然她不知道蹴鞠是什么,但是听起来很有意思。她悄悄冲青野比了个ok的手势。 杨若凝 第三十七章 在洛渊给她详细解释了蹴鞠之后,杨若凝才明白这就是现代足球的前身。她在中学的时候了解到足球起源于中国,而如今能够亲眼见识甚至参与一下这项古老活动让她感到很是激动。她曾是学校的女子足球队的队员,并随队参加过很多次校际间的比赛。她不知道青野如何知道她会踢足球,或许是jaso 告诉过月逢。 午后,洛渊换上一身帅气的青色蹴鞠服,便去了蹴鞠场。杨若凝本想偷偷告诉他,自己其实也是要参赛的,但还是忍住了。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小桂子领着杨若凝,去了皇上那里。她和青野的蹴鞠服是红色的,但青野的上面秀了金线,在阳光下金光灿灿。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是女人,她特意给自己画了两撇小胡子,再把头发高高盘起梳成男人的发髻,看上去像是一个白净纤细的书生。 她教过青野几个帅气的庆祝动作后,便随着青野去了蹴鞠场。 当洛渊看见杨若凝一身蹴鞠服站在对手队伍人群中时,他明显一愣。杨若凝看见他的表情,冲他调皮地抬了抬眉毛。 场边一阵击鼓,由杨若凝和青野所在的左军先开球。青野为球头,相当于前锋的位置。杨若凝站在场地中间,相当于中卫的位置。尽管第一次玩蹴鞠,但杨若凝知道她的任务就是全场跑动,看准机会传球给青野,让其进球得分。 青野和洛渊解释给她听的规则,杨若凝没有记住多少。她有些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大概和现代足球差不多。可是到了真正比赛的时候,她却有些傻眼了。 这和她所知道的足球根本完全不一样嘛。不仅可以用手去抓球,更可以使用各种武功轻功之类的反人类的技能。 当杨若凝好不容易拿到球,正准备传给青野的时候,她看见身后一个身影从旁边飞起,然后她的球就已经在对方手中了。她看见洛渊轻盈的身影闪过阻挡他的队友,然后一个轻轻跃起,将球灌入球门。 她觉得自己真真可以称得上拖后腿的猪队友了。她曾经觉得还不错的脚下功夫在洛渊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她感到深深的挫败感和愤怒。f*** it’s u fai !!太tm不公平了。 洛渊似乎感到了杨若凝身上积聚的快要喷发出来的怒火。杨若凝又抢到球了,可他似乎一瞬间犹豫了。杨若凝抓住机会,一脚将球传给球门边无人盯防的青野。青野一个转身,将球掷入网中。 一声鸣笛,拿着两方旗帜的太监举起红色的旗帜,大声喊道,左军一分。 杨若凝高兴极了,她冲过去一把抱住青野,狠狠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虽大家都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庆祝动作有些独特,但大家都只是想,这位面生的年轻男子似乎和皇上很熟。 杨若凝给场边喝彩的观众几个飞吻之后,比赛就又开始了。 而这之后,洛渊似乎再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他飞向红色一方的球更加用力,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杨若凝甚至为青野挡过几次洛渊的球。那球砸在她身上生疼,杨若凝觉得自己肋骨仿佛都要断了。但她作为中卫,为了保护主攻手不受伤,必要时必须替他们挡下。 结果显而易见,洛渊的右军以绝对优势赢得了比赛。一场比赛下来,杨若凝体力已经快要透支。虽然输了,但是也没有什么。本来两方实力就悬殊太大。相反,这久违了的一身臭汗之后畅快淋漓的感觉,真的很爽。 当她被队友搭着肩膀,簇拥着去换衣服的时候,她回头看到在一众女孩儿包围之下的洛渊。当他们两个四目相接的时候,杨若凝冲他咧嘴一笑,并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杨若凝没有去和队友们换衣服。小桂子悄悄带着她去了太后的浴池。宫女已经提前被支走了,硕大的浴室里雾气蒸腾,杨若凝放松地躺在浴池里,享受着人生第一次皇家帝王级的温泉沐浴,她又开始理解大家为什么都要当皇上了。 远处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杨若凝顺着声音转头望去,樱粉色重重纱帘之后出现一个身影。 “这是母后最喜欢的浴池,”青野说。 “最喜欢的?难道还有其它的浴池?” “嗯,宫里还有好几处,引的都是不同的温泉水。” “哈,果然够奢侈。你已经换好衣服了?” “嗯,过来找你说会儿话,”青野说。 “哦?”杨若凝游到池边,趴在池沿边,倚头望着重纱之上青野的轮廓。 “你和洛渊……?你很中意他?”青野问道。 “洛渊终有他命定的姻缘,我只是他生命中无数女人中的一个而已。”杨若凝答道。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中意他吗?”青野又问。 “这汴梁城里有不喜欢他的女人吗?” “国舅告诉我,有市井传言,那个死去太子就是洛渊,”青野的声音有些不安。 “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杨若凝说。 “所以,你才会一直留在洛渊身边是吗?” “……你不用担心我,洛渊他不会拿我怎样。” “我觉得,你对他来说,很特别。” 杨若凝不以为意地轻轻笑了。“是啊,我们两个对这个世界都是特别的存在呢。洛渊不过是因为他知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所以才这么特别对待我吧。可是从古至今,男人喜新厌旧的臭毛病都没有改过,总有一天,他会厌倦我。” “我不想成为那种男人。” “呵呵呵,这就是你刚才在亭子里那么心不在焉的原因吗?” “我不喜欢那些女孩!” “你又不认识她们,怎么就只凭一眼就断定自己不喜欢呢?我倒是觉得有几个不错的女孩子。” 杨若凝伸手从旁边放的衣服下面拿出那些写给洛渊的情书,放在小袋子里,然后从帘子底下滑给青野。“可你是皇帝,选后宫是你的责任。那些女孩你可以花时间多了解一下,谈个恋爱。” “这是什么?” “写给洛渊的情书。” “写给他的情书?为什么给我?” “看看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嘛。” “我说了我不喜欢那些娇柔造作的女人!” “万一真的有很不错的呢?而且,这只是恋爱而已,又没有让你即刻娶了回来。我们那有句话说,人总是要亲吻过几个青蛙之后,才能找到真正的王子。” “啊?” “我想说的是,你要经历各种感情,才能知道真正适合自己的是什么样的人,ok”杨若凝停顿了一下,“况且,你还有另一种选择。我给你的那个选择。” 青野那边又是片刻沉默,“到了你们的世界,我还可以做皇上吗” 听此,杨若凝咯咯地笑了,她觉得青野对于皇位的坚持带着孩童般的执拗。她说,“皇上,恐怕你是做不了了,不过啊,我可以保证,让你过上神仙般的生活,只要带走一箱你的那些瓶瓶罐罐的宝贝摆设,然后去苏富比拍卖行卖掉……” 杨若凝和青野正说着话,那边远远地传来小桂子的声音。“杨姑娘,洛大人问姑娘是否已经沐浴完毕了?” 杨若凝 第三十八章 晚上的宴席也设在御花园里,和上次曝书会相比,意外地随性自由。大家三三两两地择各处水榭、凉亭而坐。有人甚至像春游一般,席地坐在了草坪上。 各色彩色灯笼将院子照得通亮,丝竹声,行酒声和女子的娇笑声不绝于耳。院子正中最大的亭子,是皇帝的。亭子前的滴水湖正中,穿着羽纱的舞女正甩着水袖,舞姿轻盈似天女下凡。 有幸被邀请坐在亭子里的,都是大嵩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亭子里除了江启,洛渊之外,余下的两位杨若凝从未见过。 那两位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杨若凝的时候,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人言可畏,她和洛渊的关系本就是汴梁最火热的话题,而此刻她竟然被皇上请进了凉亭,和洛渊,和他们坐在了一起,这其中的微妙,着实耐人寻味。 小宫女端着白玉的酒瓶上来,依次斟酒。轮到杨若凝的时候,她对那小宫女说,“我不用了。” 洛渊很是意外。“这是今年西番进贡的上好葡萄酒,为何不尝尝?” 杨若凝说,“戒了,不喝了。” “哦?戒了?为何这么突然?” “嗯……就决定从今以后要好好生活。” 洛渊笑了,“这倒是个好想法。” 余光看见那些人有心或无心扫过的目光,杨若凝知道她和洛渊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密切关注之下。她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他,表示不要再说了。 洛渊收到了她的信号,便没有再说下去。 这种场合真的让杨若凝感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面前精致的小食也索然无味。而洛渊在一旁一边和其他人搭着话,一边啜着白玉杯中的葡萄酒,暂时并没有留意她。杨若凝借口去茅厕,从亭子里出来了。 她慢悠悠地走去茅房,办好了事后,并不是很想立刻回去,便在御花园里逛了起来。这园子很大,而此刻烛火将尽,宫人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蜡烛,于是在一片昏暗之中,杨若凝迷了回去的路。在一处转角隐秘的假山后面,意外遇见了江启。杨若凝知道,这大概并不是什么巧遇,他是循着她找来的。 果然,江启开门见山地问她,“杨姑娘,最近洛渊可有动静?” 杨若凝回道,“并没有。他一向行事谨慎。我监听他这些天了,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可以告诉你的。” “哦,是吗?”江启低头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杨姑娘,到底是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不想告诉我呢?” 他这话里有话,杨若凝疑惑了。虽然她并不喜欢江启,可他是青野舅父又是jaso 朋友,他们目标相同,是友军,她并没有想隐瞒他的地方。 她回道,“江大人,我并没有任何隐瞒大人的地方,如果大人不相信我,尽可拿了那些录音去听。” 听她这么说,江启抬眼看着她,“老夫并不是不相信姑娘,只不过事关社稷,老夫不能不小心啊。” 杨若凝皱着眉头,她也看着他。“大人为何不直接抓了洛渊?” “没有任何把柄在手,抓了他,恐怕倒是给了他们借口。” “你们没有可以抵抗他的军队吗” “京城虽号称驻守百万大军,但因先帝多年兴商重农的政策,多数军人卸甲归了田务了商,召集起来需要时间。而目前来看,洛家军并无南下的意图。” 不用大批军队打仗的话,他打算怎么夺权?组建一只小分队突袭吗?这好像有点可能哦,杨若凝突然想到。 洛渊势不可挡,青野却执意不肯放弃,她能做的只能是为青野和月逢找出一条逃生之路。 在而那之前,她要找出一条安全撤离的方法。 杨若凝看着江启,严肃地说,“江大人,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杨姑娘,老夫还是要提醒你,洛渊……” 杨若凝打断他,她知道江启的忧心。“我和洛渊的事情江大人不必担心。青野和月逢是我的家人,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自端午那日从宫里回来之后,绛仙阁便推出了一项新的业务,即上门挑选业务。客户可选定日子要求绛仙阁的人带上最新式的产品,上门服务以供挑选。如果客人有相好的样式,当场即可下单并测量尺寸,内衣做好后再由店里派人送货上门。此举主要针对那些无法自由外出的闺阁中的小姐们。 业务一出,预定的客户便已经排到了两周之外。杨若凝主动承担了送货跑腿的工作。绛仙阁的老板娘素素对此十分不解。她不知道为什么作为绛仙阁唯二的老板娘,杨若凝非要去做这份辛苦的差事,但她也知道杨若凝素来行事不同寻常,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嘱咐管事的小松姑娘,不要给杨若凝很多活,每天跑一两次意思一下就行了。 杨若凝当然不是真的要去送货。送货只是借口。而此刻,手机上那个红点正好移动起来了,这说明洛渊正在从宫里出来。 因为没有可用的地图,手机上只能显示他的位置,所以杨若凝必须要亲自跟踪,才能确认洛渊到过哪些地方。 一会儿,她看见洛渊的红点和代表自己的那个红点擦身而过,杨若凝抬头望去,看见洛渊的马车从宫门里驶出。她拉低头上的斗笠,悄然跟了上去。 虽然她走路比马车要慢得多,但好在知道他的移动方向,只要他停留的地方,她都能找得到。 而今天,那个红点在回府后稍作停留后,便又从府里出来了。杨若凝看见洛渊换上一身便衣,拿着一把扇子,从府里后门步行出来,不一会儿便汇入了人群中消失不见了。杨若凝连忙跟了上去。 洛渊走得不急不忙,杨若凝始终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被他发现。她跟着他穿过东市,又拐入西市,他在一铁匠铺前驻留一小会儿,买了把新打的剪刀;他从西市长街穿出后,又跨过桥,来到河那边的巷子。这巷子专卖杂货吃食,杨若凝很是熟悉,之前她常常来这里买酒听人说书。她看见洛渊从铺子里买了些桂花糕;之后,洛渊又转入巷子尽头,在里面七拐八拐,便来到了渡口。渡口此时正忙,往来商船众多,码头上,光着膀子的工人正大汗淋漓地卸货。洛渊在码头上走过,又往北走去。 平日里,码头旁会有些游手好闲的青年,他们扎堆站着,只要有人招呼,便去帮人装卸货物,挣一天工钱。杨若凝看到,今天这些人比往常多了很多。他们有的看起来很是精壮魁梧,似乎也是练家子。 杨若凝听青野提到,淮河领域前一段时间发了洪水,导致很多难民一路南下来到汴梁,希望可以讨到一份生计,所以最近街上流民较多,给京城治安带来很多压力,青野还提醒杨若凝最近不要晚归,以免受人骚扰。 想到这里,杨若凝收起手机,想快速从他们身边走过。 突然,有人堵住了她的去路。来人嘴里叼着一根草,色迷迷地看着她,“真没想到,连做粗活的女人都这么细皮嫩肉的,京城的女人果然就是不同,哈哈哈。”旁边站着得一群人也附和着大笑起来,“就是,就是,这胳膊白得跟笋似的。” 那人突然伸手,试图挑开她胸前衣襟,“想必这里面怕是比那白面馒头……” 杨若凝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哈哈,看起来脾气还不小呢。” 杨若凝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她朝左一步,想绕过前面这人。没想到,那人似是铁了心不想让她过去。她往左,他也往左;她朝后转,他也立即跳过来挡住她的去路。 杨若凝停下来,怒视着,压低声音,“你今天真是惹错了人!我劝你最好识相让开,否则后果……我不保证你会发生什么!” 那人竟然哈哈大笑,“呦呵,你们瞧,小美人还威胁我呢,我倒是想要瞧瞧你是什么惹不起的人,难不成还能是那皇帝老儿?哈哈哈。”说着,他一把狠狠抓住杨若凝的胳膊。 杨若凝抬起膝盖就朝那人下体狠狠顶了过去,那人嗷的嚎叫一声,松开了杨若凝。众人见此,竟是轰的一下大笑起来。这时,人群中一直安静坐着的一个人忽然说,“放了她吧。”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下命令般的威严。 一圈人听此,立刻收起一脸玩笑。而那人竟也是一秒钟变了脸色。他放开杨若凝,冷笑一声,“你走吧。” 杨若凝向人群中望去,她看见那威严声音的主人,虽是一身破旧麻衣,却也是气质不凡。想来应该是这帮人的头头。她瞟了那人一眼之后,便匆匆逃离了。 经过这番折腾,洛渊早已经不知所踪。她掏出手机,看见洛渊的红点在她正西方的位置。她赶忙朝洛渊的方向跑去。 杨若凝发现,洛渊在一酒楼处稍作停留之后,便回府了。她匆匆把货送到之后,便回绛仙阁交了差换了衣服之后,也回去府里了。 当杨若凝走进书房的时候,她一眼便看见茶几上摆放的一碟桂花糕以及一把新剪刀。 洛渊见她进来,说,“若凝,我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回来。哦,还有你要的剪刀。”他还在纸上写着什么,所以并没有抬头。“晚上我订了丰乐楼的位子,我们去那里吃吧。” 杨若凝 第三十九章 月余来的监听和跟踪,杨若凝并没有什么收获。洛渊每日生活规律,除了那次有些令人费解的“闲逛”。杨若凝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绕那么一大圈去买东西,明明有更近的路线。 杨若凝在钟叔身上也悄悄藏了一个微型监听器,听了好几天,并没有任何收获。作为府上唯一的杂役,钟叔的一举一动似乎太过找人耳目,线索应该还是在洛渊身上。 她在洛渊书房隐蔽的地方装了一个摄像头。因为没有稳定的电源,只能靠杨若凝带来的那块电池板充电,所以并不能24小时工作。杨若凝把时间设定在了上午洛渊从皇宫上朝议事归来至下午她从绛仙阁回来这几个小时的时间。 在连夜猫子都熟睡的深夜,她会悄悄取出内存卡,翻看那些录下的监控视频。今夜,她终于有了发现。 监控视频里,洛渊伏案在一个小纸条上写了几行字,待墨水晾干,他把那张小纸条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塞进一块碎银子里,然后他把那块碎银子放进了钱袋再塞进怀中。 而就在他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不久,杨若凝看见自己从外面进来了。她听见视频里洛渊对她说,“若凝,今晚我在丰乐楼定了餐,你歇息一下,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丰乐楼,在汴梁城无数酒家食肆中有些特别,门面不大,只有两层楼,装修简朴,乍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但每桌都为预定,并且常常一桌难求。洛渊第一次带杨若凝来的时候,她还颇不以为意,认为大概就像现在那些所谓的网红店而已,以限定为噱头,一时受到追捧而已,食物其实并不见得特别,直到她尝了那碗鱼烩,并惊为汴梁最好吃的鱼。从那时起,洛渊就时不时带她去丰乐楼。 那晚,杨若凝和洛渊照例去了那里。小二将他们引至二楼靠窗的位置。很快,一桌的饭菜便摆上了桌。 杨若凝一边吃,一边问洛渊,“我有点好奇,这楼里的厨子到底是谁?为什么做得这么一手好菜?真的很想见见呢。” 洛渊答道,“原来是宫里御厨房的,后来从宫里出来,开了这间小店。” “哦,原来是宫里的,怪不得这么好吃。”是啊,原本是宫里的人,那么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洛渊会选在这里。 吃过饭后,洛渊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钱袋,他取出一枚碎银,递给小二。小二恭敬地接过来,说声,大人和小姐可吃得好,还有什么需要的之类的客气话便离开了。之后小二又去招呼了隔壁桌的客人,然后便下楼了。她跟洛渊借口说要到隔壁买碗红豆冰上来吃,便也匆匆下楼。 楼外漆黑的小巷里,杨若凝站在窗边一片隐秘的阴影里,观察着窗户里的小二。那小二并没有什么特别,一直在一楼二楼来回穿梭,端菜倒水招呼客人。她大概站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放弃了,转身去买甜品。 待她回来的时候,她无意间瞟了一眼刚刚藏身的小巷,却发现小巷里似乎有两个人影。她悄悄走近,藏身在不远处的转角处。 巷子里那两人似乎并没有交流,抑或是被旁边鼎沸的人声所掩盖,杨若凝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不一会儿,小二便从那巷子里走出来,直奔回了楼里。而另外一个人间隔了一分钟左右,也出来了。 杨若凝低着头,假装专注于手里的两碗红豆冰,实则看准方向,快步迎头走了过去,‘恰巧’和那人撞了个满怀。手里端着的两碗红豆冰‘不巧’全部泼在了那人身上。 “啊,真的抱歉,我太不小心了!你没事吧?哎呀,衣服上全都沾上了,”杨若凝一边道歉,一边想要擦去撒在他身上的红豆冰。“真的对不起,你这衣服…我帮你洗吧,你告诉我地址,洗干净我再送还给你吧。”说着,她就伸手去扒他的外袍。 他吓了一跳,触电似的往后一跳,大概没有想到会有女子当街扒他衣服。他低头看了下衣服,然后抬头看向杨若凝。 杨若凝这时才看清了他的容貌。她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不碍事,不必了。”那人迅速低下头然后快速离开了。 那之后几天,杨若凝和洛渊并没有再去那里吃饭。洛渊说,现在东海的虾蟹正是肥美,而樊楼又以擅做海鲜出名,洛渊便又带她去樊楼吃。 杨若凝有些心急。她知道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那人,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杨若凝非常不想去樊楼的另外一个理由,便是慧娘。或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爱情并不限定与一个人,像洛渊这样才华横溢身居高位又相貌堂堂的人来说,身边有几个女子简直太平常不过,但对于来自现代的杨若凝,她无法忍受如此拥挤的感情。虽然她自那日在郊外酒馆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慧娘。 好在这几日在樊楼吃饭,并未与慧娘照面。听楼里的小姐妹私下告诉杨若凝,慧娘最近有贵客包场,比较少出来走动。 喜欢的时候可以为她一掷千金,腻了之后便不管不顾。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么想着,杨若凝竟是对慧娘生出了些许怜悯和同情。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洛渊突然问。 杨若凝回过神来,“嗯?我是怎么看你的?” “就像是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哈哈哈,”杨若凝干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为什么洛渊仿佛总是能看透人的心思?这是缺点啊缺点。 她夹了些菜,又扒了几口饭,然后放下碗筷,假装闲聊。“现在你晚上都不出去了?” “嗯,我晚上去哪里?” “就是穿一身黑从屋顶上跳出去?” 洛渊摇头轻轻笑了一声,“已经没有需要我穿夜行衣从屋顶上跳出去的事了。” “哦?”听到此,杨若凝跳了一下眉,她四下望望,假装神秘,“你的事情都办完了?” “并未完成。” “你总是神秘兮兮地不告诉我,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 “你所谓的坏事是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可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洛渊轻叹一声,“若凝,我一直不愿将此事告诉你是因为它异常凶险,我并无多少把握,万一不成功,必定身首异处,株连九族。我不告诉你,我不希望任何有人知道我们已结为夫妇,而皇上也可以看在你和他的交情上,不会牵连至你。” “哈,真的是坏事啊,是会被杀头的坏事。”杨若凝迎着洛渊的视线,“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但我希望你能成功。但是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亲爱的。”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洛渊缓缓放下酒杯。“不可,你要先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f***k!这个谨慎的老狐狸! 杨若凝 第四十章 此刻,杨若凝站在码头上,望着工人将一口窄窄的棺材抬进小船。棺材里面躺着的那个女孩,杨若凝连名字都不晓得。她们只有过一面之缘。 杨若凝想起她们见面的那一日。 那一日,杨若凝照常给绛仙阁送货。订单的地址是城南戴楼门外的一处大宅。素素说,客人是户部李大人家的六姨太。素素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杨若凝,六姨太再三强调了,货一定要亲手送到她手上才行,不能随便交给家里下人。 虽然对这个要求感到奇怪,但客人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杨若凝也不再多问,拿上货物用油纸包好,就直奔戴楼门。 到了李府,告诉自己来意,一个小婢便指路给杨若凝,让她自行找了路到后院六姨太的院子。这李府不比洛渊的府邸小多少,但结构似乎都差不多,杨若凝问了几次路,一会儿便找到了六姨太的院子。 意外地,这院子里格外热闹。杨若凝看到女婢们端着水盆和白布进进出出,那气氛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杨若凝截住一个刚刚从院子里出来的小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婢回道,六姨太马上就要生产了。杨若凝问,她是来给六姨太送东西的。现在六姨太没法亲手收,那她可不可以交给六姨太身边亲近的小婢? 那小婢看了她一眼,说,你可以交给小清姑娘。说罢,便匆匆走了。于是杨若凝便开始寻找这位叫小清的小婢。可这个时候,大家都忙晕了头,并没有一个人搭理杨若凝这个送货的。杨若凝只能作罢。她坐在一旁走廊里,看着进进出出的人,默默等待。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杨若凝看到一个老妈子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包,满脸兴奋地朝前厅走去。那老妈子一边走,一边高喊着,老爷,老爷,是了带把儿的!! 老妈子和一众女婢离开后,院子就安静下来。杨若凝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她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小清姑娘?” 屋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杨若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屋里。内室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被染红的白布被随意丢在地上。屋里有些阴暗,当眼睛终于适应了这阴暗之后,杨若凝才看到屋子尽头的床上,一个瘦小的女子躺在血泊之中。那微弱的声音便是女子发出的。 杨若凝慌忙地跑到床边。她看见血汹涌着从她下身流出来,顺着床沿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已经形成一小滩。 “小姐!小姐!”杨若凝焦急地喊着,“你不要睡过去,要保持清醒啊。”她回头朝着门外大吼,“来人啊!有没有人!快点叫医生啊!!嗨!” 杨若凝慌乱地拿过旁边的东西,想要堵住她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可是她如何能堵住?六姨太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如纸,杨若凝甚至能感到生命正在加速从她身体里流逝。杨若凝慌了神,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要如何止住那些流出的鲜血,她不知道要如何堵住从六姨太身体中流逝的生命。 没有一个人来。院子里除了杨若凝带着哭音的大喊外,一片寂静。 突然,一只苍白而冰凉的手无力抬起,抬在她的手上。杨若凝看见六姨太微微张开眼睛,她的唇翕合着,努力在说什么。杨若凝凑到她唇边去听。 “孩……” 杨若凝握住她的手,“孩子很好,是个男孩子。”杨若凝看见她唇边微微泛起的笑容。 “等我……死……把我……回……老家……我娘……”几个字却已是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杨若凝看见,有一束光突然照在了她的脸上,那一刻她嘴角边突然绽放出微笑,她散开的瞳孔里似乎有一种满足,然后光就不见了,生命就那样悄无声息地飘零而去。 惊慌中,杨若凝试图给她做心脏复苏,可她尽了全力,却依旧是徒劳的。不知过了多久,杨若凝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瘫坐在地上,望着床上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子睁大的眼睛里的空洞,终于承认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杨若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寂静的小院的。她记得当她走过前厅时,那里聚满了人,气氛一片喜气洋洋。厅中抱着新生儿的李大人被一群前来恭喜的人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微笑,庆祝着新生命的诞生。没有人在意那个死在血泊中的孩子母亲。 此刻,杨若凝将一束清晨时采来的白菊放在她简陋的棺材上。她想到那日她满身血污回到绛仙阁时素素惊恐的眼神。 当听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素素叹了口气。 素素告诉杨若凝,那六姨太本来也是烟花女子,因为生的几分姿色被李大人娶了回去。李大人妾室众多,免不了各院子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好在六姨太还算聪明,一直未被李大人冷落。如今为李家添了第一个男丁,也算功德圆满了。 功德圆满?杨若凝心里长长叹息一声。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正值人生最美好年华的女孩。 那边,船老大已经撑起了船篙。杨若凝将一张纸条和一锭银子交给船老大。“老伯,麻烦将她送往这个地址,告诉她家人把她和她娘葬在一起。”船老大一边应着,一边接过来。“小姐放心,故人一定会平安送到。” 杨若凝点了点头,扶着柱子,从小船上跨上码头。她站在码头上目送小船缓缓地驶出渡口,消失在晨光中。 身后,洛渊走到她身边,“若凝,我们回家吧。” 杨若凝转头望向洛渊,她想起两日前李府的满月酒。那晚的李府,张灯结彩,人头鼎沸。李大人为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豪掷千金,大摆排场。洛渊和杨若凝当然也去了。 乳母将襁褓里的小小人放到洛渊怀里。李大人美其名曰说要让小儿沾一沾洛大人的英气和才气的时候,杨若凝看见洛渊抱着小人时的小心翼翼,看见他眼中一片温柔,看见他看向自己时目光里掩不住的期待。 杨若凝伸出一只手指头,轻轻地戳了戳那小人肉嘟嘟的柔嫩小脸。那孩子看着她,竟然咧嘴咯咯笑了。 “宝宝,你要平安长大,长大后不要忘了你娘,你娘非常非常爱你,”杨若凝对那小人说。那小人仿佛听懂了,伸出小手攥住了杨若凝的手指。 她以为六姨太已经按照临终嘱托送回故乡安葬,但那日宴席间偶然遇见了那个叫小清的小婢后她才知道,六姨太的棺椁被草草丢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拜托洛渊。她请求洛渊送六姨太回家。洛渊并没有过问许多,只是尽快帮她找到了六姨太的棺材,并打听到了六姨太的故乡亲人。于是,才有了今日一早的这次送行。杨若凝很感谢他。 杨若凝将头轻轻靠在洛渊的肩头,“谢谢你,”她轻轻对洛渊说。 洛渊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回身时,码头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忙忙碌碌地开始一整天的工作。杨若凝注意到她和洛渊两人似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些散工依旧聚集在码头一旁,他们的目光追随着杨若凝和洛渊。还是上次那些小流氓。 当她和洛渊走过那些人身边的时候,他们紧盯杨若凝的目光犀利如剑。杨若凝皱起了眉头,不过有洛渊在身旁,她便无任何顾虑。她有些挑衅般地回瞪他们。 一个带着斗笠的人坐在众人之中,他的脸被遮住一半,身上沾满油污的粗布麻衣却掩不住他有些高冷凌厉的气质。 杨若凝只一眼就知道他是那日那个制止流氓的人。他的脸从记忆中浮现,最后和另一个人的脸重合在一起。 是他!是丰乐楼传信的人。杨若凝一震,转头看向洛渊。洛渊神色如常,他目不斜视,对这些人视而不见。 杨若凝因为这个意外的发现而暗暗激动起来,她回头望向身后那些人。他们还是那样站着。 当换了一个角度,那些人奇怪的目光似乎就开始变得合理起来。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是洛渊忠心耿耿的战士! 杨若凝 第四十一章 于是那日洛渊奇怪的出行路线也就有了解释。他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和这些隐藏在汴梁城里秘密兵士联络。她想到多日前青野告诉她最近京城来了很多北方的流民。想必这些人就是混在流民之中进入京城的。不知青野他们是否对这些流民有所统计。 隔天,杨若凝悄悄用无线电和青野通了话。末了,她才问青野,是否朝廷统计过流民的数量以及他们来京后居住在哪里。 青野说,他没有听说。 “问这个干嘛?”青野有些好奇。 “没什么,就是流民太多,我觉得官方最好统计一下,以做安置。” “我也跟国舅提过,问是否可以给这些流民提供住所和食物,可是却没有下文了,”青野说。 “哦,是吗?”杨若凝轻叹一声。江启的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他是连这些事情都不愿给青野处理的权力吗? 她又问,“月逢还在寺院吗?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嗯,母后身体好一些了,不过还需要在那边静养。” 杨若凝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江月逢了。青野说她心灼的毛病又严重了。杨若凝猜想江月逢大概率是心脏上面出了问题。这个时代,患了心脏病就等于是判了死刑。江月逢如此频繁发作的心灼问题,或许预示着她已经时日无多,随时有可能心脏病发而亡。而现在她也无法自由进出那寺院去看望月逢了。门口的守兵对她说,想要见太后必须得有江启的同意。而最近一月,江启总是找各种藉口不让她去看望月逢。杨若凝知道,这大概是江启胁迫她,让她尽快找出洛渊秘密行动的手段之一。 “若凝,若我发生什么事,青野……就麻烦你了。”杨若凝最后一次见江月逢时,江月逢这么说。 杨若凝叹了一口气,“青野,我们一起离开吧,离开这里,回到我和你父亲的世界。” “我恐怕……没有办法离开。”青野的声音轻到有些飘忽,“我不能……离开……” “和我离开吧,在这里你会……”杨若凝没有再说下去,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把未来的事情告诉青野。 “杨若凝,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通话了。万一被洛渊发现了……” “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我所知道的洛渊,会除掉挡在他路上的所有人。这一段时间我恐怕不能这么和你通话了。杨若凝,你要小心。不,杨若凝,你还是回去你的世界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青野!青野!”青野这番似是诀别的话让杨若凝惊慌不已,她冲着无线电大叫着青野的名字,可无线电那头传来的,只有静电的兹拉响声。 f***k,杨若凝狠狠地把手里的无线电甩进一旁的花丛。 在知道青野是jaso 的儿子之后,她就发誓她不要再失去他。青野是她唯一的亲人,是jaso 临终时也是江月逢最后的嘱托。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青野出事的。 如果青野如此坚决,那她必须要找出洛渊的计划,拖延他即位的时间!线索显然就隐藏在那些看似规律而平常的活动中。那会是什么呢? 而洛渊这边,忽然之间却有了动静。 那晚,洛渊在杨若凝睡去之后竟换了夜行衣跳上了房顶潜行而去。他最近极少亲自出去,显然这一次有些不同寻常。 杨若凝在他离开之后,立刻带上监听设备。 他并没有出城。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那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低沉的男声,“大人,皇城司突然行动,以京城治安紊乱为名,逮捕了我们很多兄弟。” “有多少?”洛渊问。 “100余名。” 洛渊沉默几秒。 “都关在审邢院?” “并没有关在审邢院。这次他们行动隐秘,所以小的还没有打听到消息。” “哦?竟然不知道被关在哪里?”洛渊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 “大人,皇城司这次突然行动,必是江启指示。江启不知从何得来的消息,恐怕……”那人犹豫一下。 “恐怕什么?” “恐怕有内鬼,大人。” “你先打听我们的人关在哪里。既然是以扰乱治安为名,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完全的准备。内鬼一事,未有证据,此话不可在其他人前提起,留给我处理即可。” “是,大人。” 听到这里,杨若凝打了一个寒颤。他们怀疑有内鬼?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江启,那个老狐狸竟然是知道了吗! 第二天早上,杨若凝在送货途中偷偷去了江启的府邸。 这是她第一次拜访江启的家。江启的大宅紧邻皇宫,占据了汴梁最繁华的地段。相比洛渊的低调,江府是炫耀般地极尽奢华。那扇由最好的金丝楠木做成的大红府门仿佛是在告诉所有的来访者,这里住的是大嵩最有权势的顾命大臣。 杨若凝在通报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有一个小侍领着她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花园。花园里,江启正在葡萄藤下逗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童。 江启见她进来,招了招手,奶妈便过来将小童抱了进去。 杨若凝问他这小童是谁,江启说那是他最小的儿子。 杨若凝:“我以为你只喜欢男人。” “是,但这并不意味着老夫不能有儿子。” 此时,几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长相清秀的小侍从将一些茶果端进来,放在了花园里的石桌上。她没有作声,只是在心里冷哼一声。 江启挥了挥手,于是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她和江启。 “你如何知道的?” “皇上问了老夫流民的事情。” “然后你就知道了?” “因为皇上说是你建议的。” “你要如何处置那些人?” 江启轻啜一口茶,微微一笑。“你们那边的人都如姑娘一样说话如此直爽吗” “是你们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懂。” “这倒也不是。姑娘不曾涉足朝廷,不知这其中凶险,说话直白只会惹祸上身。” “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明白,拜江大人所赐。” “杨姑娘冰雪聪明,哪又得着老夫教导。” 杨若凝有些不耐烦,她不想听江启废话。“所以你要怎么做?” “这事儿,姑娘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毕竟是因我而起,我觉得我有责任知道。” 江启将茶盏轻轻放下,悠悠地说,“如果姑娘执意,那老夫也不会隐瞒。但老夫有一句话想先说在前面。”他看着杨若凝,“姑娘要记住,这里是大嵩,这个世界有它的行事法则,姑娘不要用你的标准来评判这里的事情。” 杨若凝眉头微微皱起,她不明白江启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她听见江启说,“如果一切顺利,现在那些人已经成了刀下的幽魂了吧。” 杨若凝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她无法控制地打了一个冷颤。脑子里轰得一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what” “你把那些人都杀了?!” “铡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那……领导者……” “杨姑娘,如果你是说洛渊的话,老夫还未找到任何证据。” “我想告诉你,洛渊是我老公。” “老公?那是什么?” “我嫁给他了。” “哦?是吗?”江启看着杨若凝,眼睛里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杨姑娘果然对洛将军动了情了吗?” “洛渊……和青野都是我的家人。家人对我来说,就算把皇宫炸成平地,也要保护的人。” “我知道。洛将军,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江启说。 杨若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江府的。她神情恍惚。她被突如其来的一系列事情弄得措手不及。她不知道洛渊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有何反应?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负责或是要如何负责?她告诉洛渊吗? 他会杀了自己吧? 他最终是要成功的,这或许只是成功路上的一个挫折而已,杨若凝想。事到如今,只能先救了青野和月逢。 杨若凝 第四十二章 那晚,杨若凝在绛仙阁磨蹭到午夜才回府。她走在空荡的大街上,心里已很是不安。 洛渊迟早会知道江启杀了所有人。她惴惴不安的是,她不知道洛渊是否已经得知那个潜伏在他身边的告密者就是自己。 她站在门外,犹豫着是不是要现在就进去。她甚至是有些害怕的。她想到月逢告诉她的那些婢女的事。那些婢女其实是江启派去监视洛渊的吧,聪明如洛渊应该不会不知道,所以她们才会神秘地消失了。而如今,她害他夺位计划夭折,折损近千人,他会怎么对她呢?会杀了她吧? 无论那结果是什么,她还是需要面对的。杨若凝深吸一口气,推开府苑通向后花园的边门。 进去后,她一眼便看见洛渊坐在院子的石桌旁。他背对着她,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进来。 她走近一些才发现,洛渊竟是带着她的蓝牙耳机。越过他的肩膀,杨若凝看到他面前打开的电脑,而屏幕上播放的,竟然是那些监听的录音! 一种被人发现秘密后赤裸的羞耻感突然就转变成无法抑制的怒火,杨若凝猛然走上前,啪地一声将电脑狠狠合上。 洛渊被她突如其来的粗暴行为吓了一跳,他眉毛微皱,抬起眼看向她。 杨若凝,“为什么随意动我的东西?!” 洛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地盯着她,杨若凝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是你?”他沉声问,厉声之下是努力按压着的怒火。 杨若凝没有回答,她的脸涨得通红。 杨若凝的默然不语似乎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洛渊深吸一口气,他问,“为什么?”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其实还没有想好。 未及她开口,洛渊突然又问,“你中意他?” “what?……no!我要跟你解释多少遍?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jesus,洛渊,你为什么总是揪着这个不放?!” “那你为什么帮他?” 他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没有在帮他!不……我帮他,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你这样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洛渊站起身,他向前一步。他浑身散发的冰冷让杨若凝本能地退后一步。 “我对你来到底说是什么,杨若凝?” 杨若凝顿住了,而她片刻的犹豫却是激怒了洛渊。他一把抓过杨若凝,吼道,”你嫁给我只是为了帮他吗?!” 杨若凝被洛渊双手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她的胳膊痛得仿佛就要断了。“这根本就是两个问题!我嫁给你跟青野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三番五次告诉我说不要伤害青野,而如今你不惜背叛我来救他,你这样费劲心思帮他,只是因为你们是朋友?!你真的天真到以为我会相信吗?杨若凝,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衷情于他?!” “god,洛渊,我已经告诉你无数次了,我和青野只是朋友……我不想他死……” “因为你不想他死?!那我呢?你就狠心看着我去死?!” 杨若凝一愣,她发现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有在乎过他的感受吗? 或许因为她看见了他的未来,知道他将会是最终的胜利者,知道他将会是一国之君,是坚强而无往不胜的冷酷帝王,因为这种观念已经先入为主,让她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强大到能够坦然接受,却从未想过在这一系列身份之后,他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可是,洛渊,如果你和青野之间必须有一人会死去,我……我会选择我的家人。我已经失去了所有我爱的人,我无法再看见青野离我而去。 “你可知那皇位本是我的,太后和江启为了那皇位,设计杀死我和母后……母后死了,只有我侥幸逃脱。这份弑母之仇……” 杨若凝迎着洛渊变得有些凶狠的眼神,“设计杀害你母后的人或许已经死了,洛渊!你的仇和太后,和青野没有关系,他们是无辜的!” “杨若凝,你如此一味护着他们,还说你和青野只是朋友?哼,就算是那个人已经死了,但青野,江启,江月逢,他们也并不清白!” “所以呢,照你的逻辑,你报了仇,青野的亲人再找你或者你的子孙报仇,你想把所有的人都生生世世困在你的仇恨里吗?”杨若凝大声地反驳着,可此刻洛渊眼里的疯狂和愤怒让她有些害怕,她想到虫洞里自己的坟墓,难道…… 似是感受到了杨若凝的恐惧,他的语气突然缓了下来,“若凝,你可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杨若凝却是提高了声量,“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真是可笑!是,我早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要当皇帝,你想要杀了青野。可你说是为了我?!请不要给你的野心找个多么高尚的藉口。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什么皇后贵妃后宫,我一点也不在意。我不想困在那监狱一样的地方。我问过你,要一起离开这里,可你有在意过吗?!” 洛渊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杨若凝趁机从他的手里逃出,她猛然推了一把他,洛渊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你知道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野心。你要当皇上,你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世间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你得到什么必定会失去什么。那些人,是啊,他们可能是因为我而死的,但是归根到底,他们是因为你的野心而死!”杨若凝越说越激动,“还有,我也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娶我?真的是因为喜欢我吗?洛渊,我们认识仅仅几个月而已!别告诉我你是一见钟情。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你看着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如果我不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你会正眼瞧我一下吗?!我们两个有什么差别?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杨若凝这时才意识到似乎是失了言。洛渊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无法直视了。他就像是一颗炸弹,随时似乎都可能爆炸。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洛渊,你我都对彼此说了很多谎言,不是吗?你说你今生只有我一个女人,可我却看见你和慧娘在一起。是,我看见了,在郊外的酒家,我看见了你和慧娘。或许你觉得这没什么,可我不一样,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男女之情对我来说是容不得第三个人的。所以当你让第三个人挤入我们之间的那一刻,我们的关系就没有任何忠诚和信任可言了。所以就算我和其他男人有任何关系,你也没有资格指责我!” 洛渊深吸一口气,他紧攥的拳头竟是松开。“杨若凝,我和慧娘之间什么都没有。” “嗬,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对男女关系的定义很不一样!” “那你的定义是什么?你和青野是什么?” “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不,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她的话让洛渊退后一步,他眼睛里的失望和痛楚让杨若凝避开了他的视线。她终究还是伤了他。 院子里是死一般地安静。洛渊不再言语,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对她说,“杨若凝,我一定会杀了他。” “f***k you! 你想杀青野?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杨若凝冲着洛渊离去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大吼。“嗨,我还没有告诉你,你和青野没有什么不同!那也不是你的皇位!你根本没有资格继承!” 她随手抄过身边的一个物品向他用力砸过去。洛渊在被砸中的那一刻身影一顿,可他只是微微一侧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院子。 杨若凝颓然地坐下。这场争吵,她其实什么也没有解释清楚,反而让洛渊坚定了对青野的杀心。她被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包裹着。她既无法阻止洛渊也不能救青野。她意识到,那虫洞里的预言,其实是对她的警告,它在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都只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她保护不了任何人,她甚至救不了自己。 杨若凝又去找了江启,她想去宫里见青野,江启说皇上今日朝务学业繁忙,恐要再等一等。她又问是否可以去看望月逢,江启说月逢近日身体欠安,也无法见客。江启问,洛渊这几日在府里都做些什么。杨若凝说他们吵架了,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去了。 从江府出来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她走在河边无人的小路上,望着远方的幢幢灯影,想着心事。那种深深地无力感一直萦绕着她,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砰!猛然后脑一阵剧痛,杨若凝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杨若凝 第四十三章 杨若凝在石板上又画上一道横杠。 这石板是她用来记录天数的。她被卖到这里已经185天了。这噩梦般的185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 185天前,她在河边被人打晕,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幽暗的马车里。马车颠簸着,车厢里散发着屎尿的骚臭。她惊恐地试图坐立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后脑痛得仿佛是已经裂开了,眼前的世界飘着无数星星而旋转着不停,她想,她一定是被打出了脑震荡。 她躺着缓了好一阵,才能勉强转动下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她不是这车上唯一的人。在她身边,坐着几个衣裳褴褛的人。他们低垂的头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着,看身形应该都是女子。“嗨,”她叫着,用脚碰了碰旁边的人,可那人却没有反应。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透过马车上木头破损的缝隙,杨若凝看到她们正行驶在一片浓密的树林里。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想,她应该是被人贩子抓了去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跑。 她在车厢里寻了一会儿,并没有看见任何锋利的东西可以割断捆在她身上的绳子。她试图叫醒其他人,但她们似乎都被人弄晕了无法醒来。 无奈,她开始用身体使劲地撞击那看起来破烂不堪并不牢固的车厢,她大喊着,“嗨,放我出去!” 没有人理会她。她不依不饶,继续用身体使劲地撞着车厢,车厢被她撞得开始摇晃起来。 前面赶车的人这才不耐烦地骂了起来,“他娘的,哪个臭娘们醒了?” 马车停了下来,杨若凝听见那人一边骂一边从车上跳下来,绕到马车后面打开锁在外面的铁链。 车厢打开,杨若凝看见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胖男人。他满是赘肉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妈的,找死啊?” “水!”杨若凝说,“我要喝水。” “tmd,毛病怎么这么多?!没水!”他骂骂咧咧地就要把车厢门再次关上。 杨若凝有些着急,“我快要渴死了,你要是不给我水,我就一直撞!” “真他娘的烦人!王麻子那江湖骗子是不是又卖给我假药了?不是说可保证十天内都不会醒的吗?怎么这才两天就tm醒了一个!不要让我再遇见他,否则有那骗子好果子吃! ” 那人嘴里念叨着,然后绕到车前,不一会儿就拿来一个脏兮兮的白瓷罐。他把白瓷罐扔到杨若凝面前,“给!” 便转身锁上了车门继续赶车去了。 等待着马车压过石头发出巨大的吱呀声响的那一刻,杨若凝用牙咬着白瓷罐狠狠地将它砸向车厢壁。白瓷罐立即碎成几片。杨若凝费力地抓起一片,便开始割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瓷片不够锋利,她不知弄了多久,待到外面太阳的影子斜了边,这才割断绳子,解放了双手,接着她又割断脚上的绳子。 杨若凝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车厢侧面的薄木板,毫不犹豫地就从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她落地后滚了几周,爬起来后就没命地跑了起来。没有方向,她就在林子里靠着直觉向前疯跑着。 跑了好久,当她确认后面没有人追上来的时候,才敢倚在一棵树干上稍作喘息。 “哈,终于跑累啦?”前方一棵树上悠然地跳下来一个矮胖的男人,他仿佛在那树上等了好久了。他的脸上有一道醒目的刀疤。“你们这些人就是真tm的麻烦!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花钱买药被那江湖术士骗了去。” what the f***k! 那死胖子是如何追上自己的?杨若凝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但彼时她看见那胖子的时候,杨若凝似乎已经认命了。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她没有再做挣扎,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不过,在我见运过的所有人里,你算是很能跑的了,跑出这么远。”那人拉伸了一下腿脚,“也好,赶车赶了挺久,正好可以活动一下筋骨。” “你……抓错了人,我……如果是需要钱,我有很多钱,只要你把我送回京城,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我要多少就给多少?”那人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杨若凝,“哼,说谎也要有个度。” “真的,我真的有很多钱,你可以去京城的绛仙阁问一下,我是那儿的老板娘!” “哼,老板娘?你个娘们真的当我是傻子吗?我在京城跟着你也有几日了,你不过就是一个送货的小工而已。” “你跟了我几日?!”杨若凝很惊讶,“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少他妈废话,赶快给我回去!”那人被杨若凝问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伸手抓住杨若凝的衣领,将她揪了起来。 “等等!你要是跟了我几日,那你应该我是谁!我失踪了,洛渊不会放过你的!” “哼!洛将军?洛府的这几个女婢怎么都一个样子?”那刀疤男轻蔑地笑了,“事到如今,我无妨就告诉你,好让你死了这条心。你是我从洛府弄走的第五个女婢了。每个娘们一开始都哭天喊地地说自己有多么重要,自己不见了洛渊一定会寻到天涯海角。不过以洛渊的样貌和身份,也不怪你们都被他迷得屁颠屁颠的。” 那人一边用绳子重新将杨若凝的双手捆起来一边说,“你们这些娘们也真是天真,真以为洛渊那样的官老爷会在乎你们这些下贱的奴婢?那些老爷们只是玩玩而已,说几句甜言蜜语就真以为自己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哼,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牵起绳子,准备就此回去。但他一拉,却不见身后之人移动。他回头,道,“我这么说你还不明白吗?把你卖给我的人就是洛将军!” 杨若凝 第四十四章 今天是她被洛渊卖到这里的第185天。 杨若凝将那画满横竖线的记录时间的石板又放回角落。 这里是沙漠中罕见的一大片绿洲。居住于此的,是北方一支强盛的游牧民族,他们住着帐篷,养着大群的马匹和牛羊,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和她同车而来的女孩都被送去了做了随军的军妓,杨若凝有些幸运。她因为年龄太大被人嫌弃,就放到了马厩做苦力。她每日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动物粪便味道,又不发一言,常常就被人当成是疯女人而很少有人接近。不过杨若凝却自得安宁。这里的人还保留着未开化民族的某些特性。部落里的男人,特别是那些骑兵,只要看上了哪个年轻女人,便会无所顾忌地将女人扛起来然后迅速跑进附近的林子里,更有大胆者直接就地扒掉女人的衣服当众做了起来,而一旁经过的人要么在一旁吹着口哨起哄,要么直接走过见怪不怪了。 这些禽兽简直就是原始人啊,原始人,杨若凝一边想,一边将马粪涂满全身。 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她逃跑过两次,每次都被人抓了回来,每次都是一顿毒打。她的肋骨断了,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剧烈的疼痛;她的脚踝严重扭伤,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钢钉之上,可这些身体上的疼痛却并不算什么,那种无法逃脱的绝望感才最蚀骨锥心。两次的逃跑经验告诉她,如果没有向导,她一人是绝无可能穿越那片茫茫荒漠的。 夜深了,外面一片安静。杨若凝从干草堆里站了起来。一旁嚼着草的黑马看见她起来,摇头晃脑地打了几个响鼻。 她之前从未有机会和马有过接触。这几月朝夕相处下来,她发现那么多人喜欢马是有原因的。不仅仅因为它们擅长奔跑,性情平和,它们也是非常聪明的动物。 她不懂一匹好马的标准是什么,但她觉得这黑马应该是一匹非常不错的马。它高大而骄傲,有着一身漆黑油亮的皮毛;它跑起来时,仿佛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最重要的是,它非常的善解人意。它会在寒冷的夜晚伏在杨若凝身边,为她挡去刺骨的寒风。 可那个满脸凶恶的驯马倌却不这么认为。他为了驯服黑马,常常用皮鞭打得它皮开肉绽。 但骄傲而倔强的黑马却从未屈服,它依旧是马厩里脾气最臭的马,不肯让任何人骑上它。 她拍了拍它,”hi,bud,let’sgetout(嗨,伙计,我们走吧)” 她牵着它,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溜出马厩,朝着东边的林子走去。 在林子里走了大概二十几分钟,杨若凝来到一洼泉水边。月光倒映在小水洼上,闪着银色的光。离泉水大概三十多米处有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需要三个人才能环抱住,树冠宛如一只大手,向一侧延伸出来。树下一圈,摆着送来的贡品。 这棵大树是部落的神树。他们相信神树可以护佑族人。 无神论的杨若凝自然是不信鬼神。没有道理放着这些贡品腐烂而不给需要的人,她觉得如果真的有神,那神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饿死。 她走过去拿起一块肉干丢进嘴里。她绕着树转了一圈,发现今天有新上贡的一盘水果。看上去像是苹果,但要比苹果小得多,应该是附近林子里采摘的。杨若凝拿过几个,走过去喂给黑马。 黑马反复嗅了嗅那水果,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吃。 “嗨,没有毒啦,可以吃的啦,看,”杨若凝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了下去。 黑马这才放心地啃了起来。 杨若凝拍了拍它,“hi,bud,我常常怀疑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人呢还是喜欢我喂给你的东西呢?” 黑马向她露出眼白,仿佛在嘲笑她白痴一样的问题。当然是喜欢你喂给我吃的啦,愚蠢的人类。 “哈,原来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我很喜欢你。要再吃一个吗?”杨若凝又给他嘴里塞了一个。“我在想要不要给你取个名字?这样我好把你和其他黑马区分开来。” 黑马打了个响鼻。“你也这么想?那你喜欢什么名字?我不会给人取名字,既然你是黑色的,就叫black,中文翻译过来就是布莱克,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黑马听完,踩着小碎步,朝大树那边走去了,像是在鄙视这随便的名字。 “我就当你同意了哈,布莱克?”杨若凝对着它的背影大声说。杨若凝看见布莱克转到树后不见了,就知道它是奔着那些果子去了。 她不再管布莱克,径直走到泉眼那里,用泉水洗干净自己的脸,然后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一阵风从树林里穿过,带着春天清新的泥土气息,引得树叶沙沙作响。 杨若凝在心里琢磨着出逃的计划,她已经想了无数种方案,可又否定了无数种方案。活着逃出去是对她来说依旧是不可能的任务。 突然那边布莱克叫了起来,它的叫声在深夜安静的树林里引起了一阵回声。话说布莱克本是作为战马的品种,但谁会想到这货却天生胆小,一片落叶掉到身上都能惊吓个半天。 这马又怎么了,杨若凝站起身,慢悠悠地朝那边走过去。 顺着声音寻过去,她看见布莱克站在一棵树前边,低着头似乎是在嗅着什么东西。杨若凝喊道,“布莱克!”。当她走近时,自己却也吓了一跳。好家伙,布莱克这回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地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身形和面貌。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在黑夜里格外亮。 是一个男声。 那人开口说了句什么,可她没有听懂。 那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的虚弱,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似乎是受了伤。 杨若凝未回答也未再走近,她拉起一旁的布莱克,转身走了。 走出去大概几十米,杨若凝站住了,她叹了口气,她就是无法坐视不管。 “嗨,布莱克,你觉得如果就这么放着他不管,是不是不太好?如果他得不到帮助,就这样死了,我们是不是变成了坏人,是不是死后就不能上天堂了?不能上天堂可不行,我一定要上天堂去和家人团聚的,你说对不对?你也想上天堂的是吧,布莱克?” 布莱克低头吃着草,没有理会她。 “况且,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人在那里坐了多久了,是否看见我们偷吃了贡品,对吧?我们应该回去弄清楚是吧,布莱克?” 不知是不是布莱克听懂了,它竟然慢悠悠转了个身,向后走了回去。 “ok,这可是你的决定,如果有什么后果,你负全责哈。我只是跟着你过去的。” 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杨若凝一步步靠近。 杨若凝走近他后,才发现原来那人的右脚被兽夹夹住了,伤口很深。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请求她的帮助。他的声音因为失血而虚弱。 杨若凝蹲下,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去看那兽夹,琢磨着要怎么打开。兽夹机关简单,其实只需坚硬的棍子撬开即可。她站起身,四下望了望。这林子里,恐怕很难找到这样一根铁棍。她大概需要回去一趟才行。 “我要回去一趟,找根棍子来。”她转过头对那人说。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说,“那边,”那人指着不远处的地方,“我的长枪在那儿。” 是汉语。这人看起来也是个汉人奴隶。 杨若凝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被落叶覆盖的长枪,然后她用长枪撬开了兽夹。那人在她移走兽夹的时候才闷哼了一声。他对杨若凝说,“多谢了。” “不谢,”杨若凝回说。 帮人帮到底,杨若凝扶起那人,架着他慢慢走回去。 一路上两人并无交流,只是在快要走到帐篷区的时候,杨若凝才犹豫着问,“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 没想到那人也刚好开口,两人竟是异口同声起来。 “你先说,”杨若凝对他说。 “今天晚上谢谢姑娘了,但还烦请姑娘能够保密,不要对别人提起。” “ok,其实我也是这么想,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她伸出手,到他面前。 那人看着她的手,怔了一下,然后奇怪地看着她,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杨若凝抓过他的手,握了下摇了摇。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我们一言为定。谁要是说出去,就会被天打雷劈哈。” “哦,好的,我们一言为定。”那人放开她,“剩下的路,我自己回去,就不劳烦姑娘了。” 两人便就此分别。 杨若凝看见他拄着他的长枪,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走去。她想,这人真的很能忍痛啊。那伤口已经深可见骨,他却表现得如同是什么无所谓的小伤口一般。不过,显然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深夜在林子里,他在那里做什么呢?难道和她一样在偷吃贡品?嗯,这是非常有可能的,毕竟这里给汉人奴隶的饭少得可怜还难以下咽。 “我们走吧,”杨若凝拍了拍布莱克,朝马厩走去了。 杨若凝 第四十五章 杨若凝本打算低调几天再去那神树下找吃的,但奈何布莱克最近吃惯了好东西,好几日没有过去竟是跟她发了脾气,杨若凝拗不过倔脾气的黑马,只好拉着它又过去了。 一人一马两个悄悄快要走到神树的时候,杨若凝四处瞅瞅,并无任何人的影子,林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微风穿过树叶时的声音。 很好,没有人。杨若凝心中窃喜,她赶紧牵着布莱克走到树下,准备大快朵颐。 “你又来了?” 正吃得高兴,后面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杨若凝吓了一跳,未及咽下的食物就卡在了喉咙里,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边垂着胸口,一边回头望去。 没错,又是那个人。 杨若凝呛得有些眼泪汪汪。 他看了一眼被布莱克吃得乱七八糟的贡品,说:“你真就不怕神降罪于你吗?” “是神在梦里告诉我,他这里有吃的,饿了就过来吃,” 杨若凝回说。 他瞟了她一眼,“神真的这么说的?为什么他会告诉你?” 杨若凝耸了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神会再降临在自己梦里。她递给他一个贡品果子,“吃吧,善良的神说,可不要饿死了,你也可以吃。” “你真的是个奇怪的女人。”他低头看了一下她手中的果子,接了过来,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杨若凝舒了一口气。好了,他现在是共犯了。 一旁的布莱克吃饱了就慢悠悠走到旁边的水潭喝水了。杨若凝有些警觉地看着坐在几米处啃着果子的那个人。 林中月光明亮,杨若凝终于可以看清他的模样。这个人虽是奴隶,却是出奇的整洁,看样子并不是做苦力的。他长得倒是很端正,但沙漠恶劣的天气和强烈的紫外线让他的皮肤粗糙而黝黑,这让杨若凝难以猜出他的年龄。 他吃完苹果站了起来,开始解上身的衣带,两三下就褪去了上身的衣服,坦露出稍微有些瘦弱的上身。杨若凝大惊,她胡乱抓起一根树枝,站起来厉喝到,“你要干什么?!” 他瞟了她一眼,并没有理她。他径直走到一旁,在地上找了找,竟是从落叶堆中拿出了长枪,然后便自顾地耍了起来。 ”哦,好吧,是我弄错了,“杨若凝有些尴尬地扔掉手中的树枝,然后坐了下来。 他为何要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练武?难道他和她一样,想逃出这里?这么一想,杨若凝竟是生出了几丝期望,或许她可以和他一起逃走?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先和他搞好关系再说。“嗨,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杨若凝。” 他舞着手中长枪,没有作声。大概一分钟后,他背对着她站定,说,“我不会帮你逃跑。” “谁说我要逃跑?” “你已经逃跑过两次了吧。” “我最近没有逃跑的计划。” “没有向导,你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 “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难道不应该在我逃跑前告诉我吗?” 杨若凝忽然燃气一丝期望,她问,“你是……” “我不是向导。” “哦,” 杨若凝很是失望,“那你是做什么的?” 他没有回答。他转过身,看向她,”你是从哪里来的?“ “大嵩,“她说。 “大嵩哪里?” ”京城。“ ”汴梁?“ ”是啊。“ ”哦。“ ”怎么?“ ”没什么。“ ”你的脚好了吗?“ ”小伤,已无大碍。“ 杨若凝撇了撇嘴,她知道那可不是小伤。才过去短短几日,那伤口离愈合还早着呢。可就算这样,他也要在这里练武,必定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做。 杨若凝默默地看着他练了一会儿,便起了身,她拍了拍屁股上的落叶,准备回去睡觉了。她冲着那人微微一笑,“回见了。”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说,“我叫邯郸淳。我每晚都会在此练武。” 杨若凝没有回头,她冲着后面酷酷地摆了摆手,“邯郸淳,那明晚见了,” 然后径直离开了。 邯郸淳,她虽然没有听过此人的名字,但她知道那个姓氏。邯郸,是这里王族的姓氏。这里的王,邯郸阿齐,人称阿齐王,在王室子弟中本只排名第七,无论如何也不会袭成王位,但是先王邯郸王在世的时候,整个草原被一场瘟疫袭击,部族被夺去大部分的人口,王室成员也不能幸免。先王带着仅存的族人来到这片与世隔绝的绿洲生活,一方面是为了隔绝瘟疫,修养生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大嵩的征伐。而在仅存下来的几个王子中,邯郸阿齐是最健康的。于是凭着魁梧的体格和强壮的身体素质,这名残暴的莽夫便当上了王。尽管有相当多的族人对阿齐王不满,但慑于他的淫威,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个邯郸淳,也是王族一员。但从他的穿着和行为举止上,却看不出半点王族的样子。不过也是,那位阿齐王再笨也知道自己没什么人缘,为了让自己大权永固,对所有的男性王族都进行了残害。 或许这就是他晚上在这里练武的原因吗?强身健体以便有朝一日逃出这里?他是王族,说不定知道走出这片沙漠的路呢。想至此,杨若凝顿时觉得心里轻松起来。 第二天晚上,杨若凝牵着布莱克又去了神树底下。 她看见邯郸淳已经到了。 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杨若凝则显得更热情一些,“哈喽,晚上好啊,我的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 ”哎呀,一起吃过贡品就是朋友嘛。你晚上吃过了吗?”杨若凝指了指神树下的贡品。布莱克在一旁早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了。 他有些嫌弃地瞟了她一眼,“不用了,你吃吧。” 杨若凝耸了耸肩。”那好吧,“ 你是王族,虽然不是那么受待见,但好歹温饱有保障,所以才不懂这饥饿的味道。 她捡了一些枯树枝,在一旁点起了一小堆火,然后拿过今天新贡的半干肉脯,就着火烤了起来。不一会儿,肉脯飘出了香味,表面随之泛起一层亮晶晶的油脂;油脂滴下,随着飘散的火星劈里啪啦地响着。不多一会儿,肉已经上了诱人的焦黄色,杨若凝迫不及待地拿起来,放到嘴边吹了吹,咬了一大口。 “嗯——” 肉香在嘴里溢开来,杨若凝不由地发出一阵满足的声音。 坐在一旁的邯郸淳有些鄙夷地哼了一声。杨若凝看向他,“怎么了?这是我今天第一顿饭。而且这真的很香,你要吃吗?”她把手中另一半烤好的肉脯递到他面前。“你知道,你做完体能锻炼后要多多吃肉的,特别是如果你想长肌肉,就一定要多吃蛋白质,这样才能长力气哦。” “你自己吃吧。” 他站了起来,脱下上衣,拿起长枪走到一旁练武去了。 杨若凝吃饱后,也站起身来。她脱去厚重的外衣和外裤,只剩下里面的单薄一层。夜里的风刮过,她结结实实打了个打喷嚏。 那边邯郸淳停了下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运动,” 杨若凝回道。她先是做了几分钟热身运动,然后便开始绕着老神树跑了起来。 邯郸淳在一旁惊讶而奇怪地看了她半响,然后喃喃道,“汴梁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 不过杨若凝没有听到,她已经在精神高涨地跑步了。 (周五六日抱歉可能不更新了 要追换乘恋爱 啦啦啦啦 好希望海恩贤奎在一起) 杨若凝 第四十六章 杨若凝本以为那讨厌的驯马倌已经放弃驯服布莱克这倔马了,可是今天从河边打水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了布莱克。一问之下才知道,那驯马倌又牵着布莱克出去了。 布莱克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被鞭打过的伤痕。最严重的那一条,是在马屁股后面。快要一臂长的伤口,肉向外翻着,血流着不停。 杨若凝牵着它去河边清洗伤口的时候,抱着它的脖子,号啕大哭了好一阵子,然后她发誓她一定会带着布莱克一起逃离这里。 那黑马却只是安静地由着她抱着自己,温柔地蹭了蹭她之后,便走到一旁吃草去了,仿佛受伤的不是它一样。 那样严重的伤口,定是要用药的。杨若凝便去萨满那里求药。 萨满婆婆是族里的巫女也是唯一的医女。族里有人生了大小病,都会请巫女做法或者求一些“神药”。虽然她是不相信那神神叨叨奇奇怪怪的咒语可以治病,但那些由草药调制的”神药“,应该还是有一定程度的科学在的。 她在萨满婆婆的帐篷外意外遇见了邯郸淳。 ”邯郸淳,是在这里拿药吧?“ 说着,就准备进去。 邯郸淳却一把拉住她,”你要什么药?” 当他看到她红肿的双眼的时候,愣了一下,“你哭过了?” “没有。” “要药干什么?你生病了?” “没有,我是来给布莱克拿药的。” “布莱克?你的马?” 杨若凝抽着鼻子,“是啊,它又受伤了……” 邯郸淳放下手上的东西,对杨若凝说,“屋子里人都出去了,你跟我来吧。”说着,就领着杨若凝往西边的草甸走去。 杨若凝跟着他走出好远,她看见邯郸淳一路抵着头,似乎在草丛里找着什么。她问,“你在找什么?” “一种草。” “什么草?”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婆婆告诉我,这种草能够促进伤口的愈合。” “哦……” 杨若凝应着,沉默一会儿,她又问,“你和萨满婆婆很熟?” “阿娘走了之后,萨满婆婆收留了我。” “哦……你阿娘……?”杨若凝忍不住好奇地接着问。 “我阿娘和你一样,是被卖来的奴隶。” “那你和邯郸……” “阿齐王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这时,邯郸淳停了下来,俯身从草丛里折下一丛带着小黄花的植物。”就是这个,你记住这草的样子。每日碾碎敷在伤口上即可。“ 杨若凝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丛草看了看,然后她感激地对他一笑,”谢谢你了,邯郸淳。“ 当布莱克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杨若凝和邯郸淳也混熟了。他们每晚在神树下见面,一个练武,一个吃东西,常常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杨若凝了解到,才刚刚十六周岁的邯郸淳,是邯郸淳是被族里的萨满抚养长大的。当时邯郸阿齐本是要杀掉这同父异母的兄弟,可萨满婆婆却力保邯郸淳不死,萨满说,杀了邯郸淳,会惹怒神树。萨满婆婆是族里的通神的神女,是连王都必须毕恭毕敬的人物,所以邯郸淳这才能平安度过这么多年。 因为邯郸淳母亲的家乡是汴梁,所以他一直对那里很是向往。杨若凝在和他熟识之后,他便常常问杨若凝关于汴梁的事情,对那繁华的盛京很是向往。 “汴梁的春天是什么样的?” 隔着火堆和她对坐着的邯郸淳问。 杨若凝深深吸了一口深夜树林里的空气。春天的夜风里夹杂着淡淡的植物清香。“整个城市都充满着浓郁的花香,姑娘们迫不及待地穿上鲜艳的轻纱,汴河两岸整夜整夜都飘着沁人的酒香,最热闹的就是河边的烟花巷,那里彻夜不停歇的响着音乐。” 杨若凝看见他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于是杨若凝再加把劲,“你知道,汴梁城遍地都是喝不完酒,还有穿着奇装异服,带着大胡子的西域商人;最重要的是,汴梁城到处都是美丽的少女,她们的衣裙就像是流水般轻盈飘逸,皮肤就像牛乳一样白皙。” 杨若凝看到邯郸淳的眼神顿时迷离了起来,仿佛已经陷入了对春日汴梁的无限想象中。 yep, 就是这样。少年,赶快逃离这里,奔往汴梁吧。杨若凝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这个练得怎么样了?”杨若凝比划着他的长枪。 “我自己一人闷头练还是不行,必须要有武功典籍。” “啊,那还需要练多久啊?” “练武不能求快。” “哦,不过希望你早日练成啊。你需要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杨若凝可没有那么些时间等他练成啊。 “不用了,已经托了阿大帮我去买,明日大概就会拿到了。” 这里虽然吃住可以自给自足,但总归还需要很多生活上的物品,需要从大嵩购买。他所说的阿大,就是每月往这里送货的车夫。 “如果有任何我能帮忙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非常非常乐意帮你。”杨若凝临走的时候再三告诉邯郸淳。 第三天,马厩里多了几匹未见过的马。管事的让杨若凝牵着这几匹马去河边给马洗个澡顺便让马吃些东西。和马一起吃住几个月,杨若凝是越来越了解这种可爱的动物了。她看得出这几匹马很是疲惫,应该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 待她傍晚牵着几匹马回来的时候,她在马厩里巧遇了马的主人。一见她牵着马回来,其中一人指着她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我们还要急着回去复信呢。” 然后另一个人对他说,“你骂她也没有用,她又听不懂你说的话。” 二人说的都是汉语,杨若凝有些吃惊。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里除了卖货的阿大之外,还有其他可以自由来去的汉人。他们是什么人呢? 那人看她有些迟钝的反应,从她手里粗暴地一把抓过马缰绳,翻身便上了马。 杨若凝很是心疼这几匹马,他们今天下午才休息了几个小时而已,现在又要赶路了。于是她冲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喊道,“你们慢着点走,你们的马快要被你们累死了!” 晚上,邯郸淳就拿来了他买的武功秘籍。上面没有什么文字,只是画着一幅幅的标识动作的小人。邯郸淳拿着书,比划着上面的动作。杨若凝坐在一旁,一边吃一边看他在那比划。她看着看着,心里就越来越悲凉。她不知道是那本所谓的“武功秘籍”的原因,还是邯郸淳天性愚笨的原因,总之她觉得靠着他杀出一条血路逃离这地方的期望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杨若凝叹了口气,脱下外套,开始绕着神树跑起步来,或许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吧。 “你知道洛渊吗?” 他突然问。 “什么?!” 杨若凝一个脚软,差点跌倒。“不……不认识。” “你在汴梁就从没有听说过吗?他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呢。” “哦……好像有听人说过……”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容貌绝世无双。” “哈,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见过他。” “娜姆说,她的兄弟见过。她说那时洛渊还是个少年,两军大战后他竟然单枪匹马杀回了战场,那白衣黑马的少年就像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鹰。” “他和你们打了这么多年的杖,杀了你们这么多的战士。可你听起来并没有很讨厌他。” “草原上的人最敬重的就是骁勇善战的勇士,草原上人人都很敬重他。“ 杨若凝撇了撇嘴,好嘛,好看的人真真是任谁都不会讨厌,即使是他的敌人。 “不过今天阿大告诉我,洛渊被大嵩的皇帝隔了职流放了。” “哦,是吗?” “阿大说是大嵩的皇帝嫉妒洛渊的才华样貌,所以才被流放的,” 邯郸淳并没有注意到杨若凝有些异样的表情,继续说着,“那样的英雄,果然出身不凡啊。阿大说如今的大嵩,外戚乱政,年轻的皇帝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像洛渊那样的人才配得上那皇位,如果是洛渊要当皇帝,他是一万个赞成呢。” “哦……除了被送去了边疆,他……人还好吗?” 邯郸淳摇了摇头,“阿大说,皇帝只是把他赶到远远的地方,没有皇帝诏令永远不得入中原半步。” 被命令永远不能回京吗?杨若凝想,难道她的无心之过真的逆转了历史吗?还是,他最终还是会回去的?不过无论怎样,青野和月逢暂时是安全的了。 “书上说,洛渊喜欢的女人比较特别。他喜欢比他年纪大的……据说是像男人的女人……” 邯郸淳忽又说,“真的是奇怪的选择啊。” “你看的什么乱起八糟的书?!”杨若凝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邯郸淳瞟了她一眼,“阿大带给我的读本上写的。” “少看那些胡说八道的书吧,那些看多了有害你身心健康!” “我看你挺符合他的品味的。” “我才不像男人!而且,我正值青春年华,我一点也不老,好不好?看到没?我的肌肉线条,我的胸,我的腰,我的屁股,不比那些整日不运动的豆芽菜小姐好得多吗?!”杨若凝有些气鼓鼓地说。 “是,是,大婶你说的都是。” 邯郸淳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和她做无谓争执。 “哼,算了,说了你们这种小屁孩也不懂。”杨若凝顿了下,“你还不快好好练功去。知道为什么全世界的美少女都喜欢洛渊吗,因为他武功好!你以后要是想横行京城,必须要好好练武才行。” “我知我知,要不我天天晚上和你躲在这里是为了啥?还不是想早日练成神功,好去汴梁逍遥吗?” 杨若凝 第四十七章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气温一天天地开始暖和了起来。杨若凝想借邯郸淳逃离这里的希望正在一点点地逝去。当她发现自己常常会捧着武功秘籍,和邯郸淳争论上面的招式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她知道他们两个完蛋了。 “邯郸淳,作为朋友,我觉得我需要告诉你些事情。”杨若凝严肃地对邯郸淳说。 “什么事?” 邯郸淳停下动作,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你真的很努力,可是却没有天赋,杨若凝告诉他。不过,邯郸淳一脸的良善无知让她有些心软了。 她说,“我觉得这本武功秘籍肯定是假的,你应该让阿大再帮你买一本。” “真的吗?你也这么觉得?我也在想,凭我这么绝顶聪明之人,为何一直都参不透这本书,肯定是这书有问题!” 他听此立刻把手中长枪扔在一旁,然后“大”字型地躺在了青油油的草地上。 “啊,春天真的是太美了。这么美的天应该好好睡一觉啊。” “邯郸淳,最近汴梁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吗?” “没有,” 邯郸淳打着哈欠说,“娜姆问了从南边来的汉人,他们没说什么。” “哦,是吗?”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杨若凝想。“那些汉人是过来干什么的?” 邯郸淳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据说那是洛将军的人。” “洛渊?” “不是,是洛将军,洛渊的养父。” “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不清楚,他们来来往往有一阵了。哦,对了,明天下午你有空吗?我知道一片特别漂亮的地方。你要有空,我们骑马过去。” “我不会骑马。” “哈,你不会骑马?” 邯郸淳一骨碌爬起来。 “我在马厩里工作,并不意味着我会骑马啊。” “他们说那匹烈马只听你的话,” 邯郸淳看着一边正在吃草的布莱克。 “或许因为我是唯一不想骑上它的人。” 邯郸淳还在说些什么,杨若凝心不在焉地应着,她的全部心思都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这只野兔是邯郸淳抓的。经过一个春天,野兔肥滋滋的,在篝火炙烤下显示出美好的颜色。 杨若凝的口水早就泛滥了,可那野兔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熟透,她实在忍不了了,便拿起树下贡果先缓解一下饥饿感。 那一边邯郸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杨若凝想,上帝啊,今天他怎么话这么多啊,一边翻了翻下面烧得火红的木炭。难得的新鲜蛋白质,她可不想烧焦了。 “杨若凝!” 邯郸淳竟然狠狠戳了一下她。杨若凝有些生气了,她刚想发火,扭头却看见邯郸淳跪在了地上,而他面前,是一脸严肃的萨满婆婆。 完蛋了!杨若凝拿着果子的手悄悄藏在了身后。她有些慌乱地看着萨满婆婆,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跪下认错。 邯郸淳用本族语言在说着什么,听起来像是在求情,而萨满婆婆只是沉默地站着。 杨若凝看见,她的眼睛里泛着一层白雾,以致于本该深色的瞳孔都是诡异的灰白色。 她似乎是看不见的。 许是感受到了杨若凝的视线,萨满灰白的眼睛竟然向她转了过来,最后直直地盯住了她。 杨若凝吓了一跳。她知道偷吃贡品的后果。那些挂在西边高高木棍上的人头时刻在提醒每个人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惹恼主子。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急,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她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想要在一场事关生死的紧急事件下找到一丝生机。 “是神让我过来的。” 找不到别的借口,杨若凝大着胆子说。 没有等到任何反应。杨若凝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神在梦里让我来到这里,告诉我可以吃这里的东西。”杨若凝指着神树,“这棵树里的神,是一个……老爷爷……对,他一头白发,还有长长的白胡子,还拄着一个拐杖。他说,孩子啊,这里的食物吃不完,如果你饿了,随时就过来吃东西吧。” 杨若凝说得很肯定。谎言让人信服的基本要素,一来在于详细的细节,另一个就是说谎者自己绝对不能有一丝疑虑。 邯郸淳这时在一旁也帮腔说,“是啊是啊,婆婆,杨姑娘也曾告诉我是神让她来这里的。” 却是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沉默。虽已是春末,气候温和,可此刻杨若凝却在微微发抖。 许久,杨若凝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莫名奇妙的问题。 杨若凝眉头微蹙斜眼看向一盘的邯郸淳,好像在问他,你没有告诉她我是谁吗? 邯郸淳冲她挤挤眼睛,表示照实说就可以了。 “我是在马厩里做事的。” “你从哪里来?” “大嵩,汴梁。” “不,你不是大嵩的人。” 嗯?这什么意思? “杨姑娘是从汴梁来的汉人奴隶,婆婆,” 邯郸淳解释道。 “不……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杨若凝又愣住了。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是说我不是大嵩来的吗? “你穿越黑暗,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啊……是的,我并不是汴梁本地人……是,我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神的世界,是我们无法到达的神域。” what did you say! 杨若凝很是震惊。她本就是无神论者,知道所谓这些通灵或者占卜之人的套路,这位今日第一次见面的萨满婆婆是如何知道自己穿过黑洞来到这里的?不,一定是自己的口音,或者某些行为让她起了怀疑。这肯定只是巧合而已。 她可不想被人当作什么神灵供起来,还有万一……他们为了检测她是不是真的神,对她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那她可就死定了。于是她慌忙解释,“不不,我可不是什么神。我就是个凡人,会饿肚子会受伤会死的!” 那边邯郸淳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杨若凝急忙冲他摆摆手。 ”我……” 杨若凝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萨满婆婆打断她,“帮帮我们。” 杨若凝又怔住了,她发现自己和萨满婆婆的对话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 帮帮我们?又是什么意思?我们指的谁?帮什么? “婆婆,你想让杨若凝帮我们做什么?” 那厢邯郸淳却立刻问了出来。 谁料萨满婆婆却扶着拐杖颤悠悠地跪了下来。杨若凝吓了一跳,她冲过去想把婆婆搀了起来。“婆婆,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忙的。” “杨姑娘若是不答应,今日老妇就在此长跪不起。” “不是啊,婆婆,你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事情,我才能知道我能不能帮得上忙啊。” “帮助他取得王位,” 萨满婆婆指着邯郸淳一字一顿地说道。 杨若凝 第四十八章 哈?杨若凝觉得有点好笑。真的以为她是神吗?只要大手一挥,就翻覆天地?如果她真有这本事,她也不会在这里偷东西吃了,也不会因为每天琢磨着怎么逃出去而想得脑壳疼了。 “我没办法,” 她回答地干脆而坚决。 但显然萨满婆婆早已预知到杨若凝会拒绝,她并没有失望,反而是更加耐心地开始说服她。 那之后的几天,萨满婆婆每晚都会来到树林。几番了解下来,杨若凝觉得萨满婆婆是个充满智慧的人。 她来,并没有再提王位的事,而是讲起了部族的历史,讲起了这只在草原上兴起的坚韧民族,讲起邯郸王的机智仁厚,讲起那场几乎灭族的瘟疫,讲起神树是如何指引他们穿过沙漠找到这片绿洲。 萨满婆婆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有一种奇异的悲凉。 杨若凝和邯郸淳听着她的故事,望着烧得噼啪响的篝火,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甚至连萨满婆婆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你们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今天,萨满婆婆在讲完她的故事之后对杨若凝和邯郸淳说。 ********************************* 他们两个随着萨满婆婆走了许久,来到树林的尽头。这里是沙漠开始的地方,自这里起,便是走上几天几夜都不会到达尽头的连绵沙丘。部落里的人告诉过杨若凝,千万不要试图走进这一片沙漠,他们说这片沙漠吃人。 当萨满婆婆径直往前走入这片沙漠的时候,杨若凝和邯郸淳都有些犹豫。 “婆婆,这么晚了,恐怕再往前走会有危险,”邯郸淳对着萨满婆婆的背影说。 婆婆回过头来,“不要担心,你们跟着我来就行。” 杨若凝和邯郸淳互相看了看对方,交换了一下眼神,迟疑一下但还是跟了上去。 杨若凝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败的气味,而越往前走,那股腐味就越浓。what the fuck of this odo (这是什么鬼的味道) 杨若凝眉毛紧皱,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当他们最终站在一处高耸的沙丘之上,萨满婆婆指着前方说,“就是这里。” 杨若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除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什么也看不见。 那股腐臭已经快让杨若凝窒息了。她正要发问,却见萨满婆婆拿过邯郸淳手上的火把,然后丢进前面的黑暗里。杨若凝看见,火光一路跌进一个深深的沙丘底部,在它触地的瞬间,迅即引燃了什么东西,于是瞬间整个谷底都被照亮了。 杨若凝和邯郸淳在看清谷底的东西时,同时吓地往后跳了好几步。邯郸淳更是发出了少女般的惊叫声,反应竟是比杨若凝还要夸张。只见他死死抓住杨若凝的胳膊,极力想躲在杨若凝的身后,可杨若凝也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都没了,她丝毫不让,死命的把他往自己前面推。就这样两个人拉扯了一阵后,以杨若凝的妥协而告终。 谷底,层层叠叠地尸体密密麻麻的看不见边际。杨若凝看见,在尸堆被照亮的那一刻,无数正在啃噬尸体的硕大黑色老鼠纷纷四散而去,钻入底层还未及风化的白骨之中,留下残破的尸块和只剩下两个血窟窿的人头。 “那是什么?婆婆,”杨若凝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还能是什么,是用来丢尸体的地方,这里有我们的族人还有买来的汉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他们在这里只是因为一个人。” “谁?” “邯郸阿齐。” “我以为……” “你以为那些挂在西边草原上的头颅就是全部吗?不是,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这里面躺着的人,都是因为冒犯了邯郸阿奇而丢了性命,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甚至是刚刚出生的婴孩。先王为了逃离瘟疫而带着我们来到这片绿洲,是希望族人可以在此修养生息,再度繁荣起来。可谁能料到在他身后却是另一场‘瘟疫’。” 说罢,萨满婆婆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吟唱。她苍老的声音悲切而漆亮, 似是在抚慰流连在此不散的阴魂。 一旁沉默的邯郸淳,此时却走上前去。他单膝跪在萨满婆婆身旁,双手合十,合着萨满婆婆的歌声,也开始为故人祈祷。 曲毕,萨满婆婆望着前方,道,“不久前北方星象大变,预示将有外来之人逆天改命。而卜筮说,神树下的人会带领族人走出黑暗。” 萨满婆婆转头望向杨若凝,“杨姑娘,虽然你坚持说你不是来自异域,不是什么神灵。可无论如何,老妇只是希望,你可以试一下,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如若你失败了,那也只是说明你确不是那传说中人,老妪不会埋怨于你。” “我不能无限期地待在这里,直到你们找到那个什么传说中的人。” “四个月,杨姑娘,我许你四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无论成功与否,你要走,我也不会拦你。” 杨若凝在心里掂量许久,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交换。反正自己也只是试试而已,无论如何,能够帮助这里的人摆脱阿齐王,也是一件可以上天堂的好事,而且自己四个月之后就能离开了。于是她道,“好,我答应你,就四个月。但是我还有些条件。” “好,杨姑娘,我们边走边说吧。” 于是在他们三人折回去的路上,林子里就能清楚地听见杨若凝的掩不住的兴奋声音。 “四个月之后,你要送我回大嵩。” “好。” “我不想睡在马厩里了。” “我会安排你住进阿淳的帐篷。” “哈?我不能有自己的帐篷吗?” “婆婆,我也不想和杨若凝共用一个帐篷,”邯郸淳插嘴。 “让杨姑娘做你贴身侍女,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可再争执了,阿淳,”萨马婆婆直接拒绝。 “好好,我接受,只要不睡马厩就行,” 杨若凝说。“啊,还有,把布莱克给我。” “布莱克是谁?” 萨满婆婆问。 “婆婆,是那匹黑马,” 邯郸淳抢先替杨若凝回答了。 “好,我答应你。” “嗯,还有……”杨若凝说。 “杨姑娘,不要太贪心……”萨满婆婆说。 “……好吧,今天就先这么多,等我想到再和婆婆说吧。” ********************************* 那晚杨若凝简单收拾行李要搬去邯郸淳帐篷的时候,布莱克仿佛知道她要离开,一直十分不安地踩着碎步,在马厩里来回走着。它的头不停地往杨若凝身上蹭着,喷着沉重的鼻音。杨若凝放下手中东西,一边抚摸着它的头,一边在它耳边轻轻说,“我只是不在这里睡觉了而已,白天我还是会来的。布莱克,你要对我有信心,我马上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布莱克的大眼睛眨着,竟是安静了下来。杨若凝拍了拍它的马屁股,“你要乖乖在这里哈,明早一早我就来找你。” 安抚好布莱克之后,杨若凝就径直去了邯郸淳的帐篷。他的帐篷是在营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她进去时,发现邯郸淳已经给她支好了一张简易的小床。 这小子还挺细心,杨若凝想着,直接就躺在了床上。 帐篷里黑乎乎的,安静地可以听到邯郸淳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杨若凝侧躺着,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其实,如果站在历史旁观者的角度,阿齐王的行为虽然残忍,可其实也有它巨大的益处。他除掉残弱和老人,只留下有生育力的妇女和强壮的男人。在资源有限的这片绿洲,他遵循最原始的丛林法则,简单粗暴却也最有效。但是,毕竟人类社会不同于原始丛林,他的残暴必定为人所不容。 “呀,你睡了吗?” 杨若凝轻声问道。 半响,邯郸淳说,“没有。”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想做可汗吗?” 杨若凝没有等到邯郸淳的回答,或者也许他回答得太慢了而杨若凝睡着了没有听见罢了;或许因为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 那晚,杨若凝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场景频繁地切换着,内容细碎而反复。她似乎看见了每一个她所爱的人, 他们就站在离她几米的地方。她不停地唤着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中间似乎隔着一块巨大的隔音透明玻璃,纵使她喊破了嗓子,玻璃那边的人却还是听不见。 “若凝,” 突然,她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她转过头,却发现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那间他们结婚的小小礼拜堂里。她面前,洛渊一身黑色衣袍,重复着旁边的西洋传教士的话,“……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他对着杨若凝粲然一笑,然后将手中的匕首插入杨若凝的胸口。 “若凝,我爱你。” 杨若凝 第四十九章 不用去马厩铲粪后,杨若凝和邯郸淳常常借着给萨满婆婆找草药的名义,在无人的地方见面商量行事计划。 杨若凝给这次政变起名“布莱克行动”,这也是他们的暗号。 不过说是秘密谋划,其实两个人并没有任何头绪,只是每天坐在草地上,一边看着布莱克吃草,一边躺着享受春末明媚的阳光罢了。 杨若凝不知道要如何帮助邯郸淳取得王位。一开始她还积极地想一些她从电视或者电影上看到的暗杀方法,可这些方法要么需要她或者邯郸淳迅速练成绝世武功,要么需要很多高科技的装备。她向萨满婆婆提议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让她回幽州城一趟拿些东西,可萨满婆婆却拒绝了,大概是怕她一走了之不再回来了吧。 “下毒吧,” 杨若凝看着没有一丝云彩,蓝得透彻的天空对邯郸淳说。 “你了解毒物吗?” “不了解,萨满婆婆不是有很多装着草药的瓶瓶罐罐吗?她应该知道吧?” “如果萨满婆婆可以,她早就这么做了,还要下跪求你吗?” “这倒也是。” “所以你真的是神?”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是神?我们那里……和这里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我想你也不是,如果你是神,你就不会在晚上偷贡品吃了。” “对了,你到底有什么好主意吗?”杨若凝把话题带了回来。 其实邯郸淳对‘布莱克行动’兴致缺缺,他的梦想是去汴梁当一个风流浪子;让他做可汗,实在有些赶鸭子上架。但他似乎知道那或许是他的宿命,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所以选择了任命。 “你知道当可汗和去汴梁并没有冲突,你可以先当上可汗,毕竟你当了王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汴梁,我带你去樊楼喝花酒,去夜晚的汴河看花灯。说不定啊,因为你是可汗,还会被大嵩的皇帝邀请到皇宫里去瞅瞅,” 杨若凝安慰他道。 他懒懒地应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要期限到了,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无论成不成功,我们都可以一起离开。” “唉,我不知道。练功去了。” 他站起身拿着长枪就到一旁练武去了。杨若凝听见春风里送来的他的碎碎念,“杨若凝这个笨女人,就知道她没有什么办法……” **************************************** 傍晚时分,和卖货的阿大一起来的,还有大嵩来的汉人。杨若凝在送布莱克回马厩的时候看见了他。那男人是个新面孔,杨若凝之前没有见过。他很高大,但是带着一张奇怪的银色面具。杨若凝看见他隐在面具下面的眼睛很是明亮。 杨若凝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牵着马走进来。他在看见杨若凝的那一霎那,身形顿了一下。 杨若凝冲他礼貌地笑了笑,便离开了马厩。 她一边往帐篷走,一边想着邯郸淳说他上次拜托阿大去买了新的武功秘籍,不知道阿大买到了没有,她要赶快去看一看。 邯郸淳不在。杨若凝想着她今天要把她和邯郸淳的床单拿去河边洗一下,于是便过去收拾一下邯郸淳的卧铺。 她在扯下邯郸淳床单时,一并带出了好几本书。她弯腰捡起了那几本书。她看见那些书的名字中有她认识的两个字,“洛渊”。杨若凝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全是文字,她是看不懂的,于是她把书又放了回去。 邯郸淳为什么把关于洛渊的书藏在床底下,杨若凝有些疑惑。 哈,莫非邯郸淳喜欢洛渊?杨若凝想着,竟然乐了起来。这小子,喜欢男人就说嘛?何必骗她说要去汴梁看花姑娘? 杨若凝从河边洗完床单回来,在帐篷后面拉起绳子晾晒洗净的传单,她发现他们的帐篷旁边搭起了一顶新的帐篷。 “杨若凝,” 邯郸淳大老远就在喊她。杨若凝从晾起床单后面走出来,她发现邯郸淳是和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一起回来的。 “这是阿景,他这几天住在我们旁边。” 杨若凝和那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急着拉邯郸淳进了帐篷。 她问邯郸淳新的武功秘籍是不是买了回来。邯郸淳说没有,阿大说就凭他的那几个碎银子,想要买到真的武功秘籍还需要花很久的时间,很大的力气以及走很大的狗屎运。 杨若凝叹了口气,也好,本来武功秘籍这事儿就不靠谱。然后她转而问道,“你认识那个戴面具人?” “是啊,他本名叫做苏景仁,以前偶尔来过部落几回,他算起来是我的老师,我的汉字读写都是他教的。” “他为什么要带着面具?” “他小时候家里失火,毁了容。” “哦,那这些书也是他送给你的?” 杨若凝指着他床上的那些书问。 “啊,这些啊,是从阿大那里买的。” “这些都是什么书啊?” “嗯,就是民间的话本,‘美男的诱惑’,‘洛将军风流二三事’,‘洛渊与白小姐提篮桥相遇记’,‘洛府情事’……”邯郸淳指着那几本书一本本地给杨若凝说。 杨若凝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愿望想要学习汉字并通读这几本书。 “邯郸淳,你教我读书认字吧。” “我要忙着练武,不如我让阿景教你吧。” 杨若凝拒绝了,她本能地对掩了面貌的人带着戒心。 可邯郸淳嘴上说着,“行,我找时间教你,” 一边嘟囔着“汉字很难学唉,你这个笨女人行不行啊”,便往隔壁帐篷里去了。杨若凝在他身后喊,“不要忘了晚上的事情。” ***************************************** 杨若凝晚上在神树下面等了许久,才见邯郸淳慢悠悠地走过来。杨若凝刚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忽地便看见一个身影从后面走了出来。 又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杨若凝微微皱了皱眉。她对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显然是不友好的。一边,邯郸淳却兴奋地说着今天下午他的经历。原来他们两个下午骑马去了远处的草原打猎了。看的出邯郸淳很喜欢这个阿景。 阿景提着几只处理好的兔子,用木棍熟练地穿好,便架在火上烤了。杨若凝趁他忙活的时候,悄悄把邯郸淳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邯郸淳为什么把陌生人带到这里来了。 “阿景怎么是陌生人?他是我师傅。” “你知道我们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吗?除了我们两个,任何人都不能牵涉其中。”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 “你是傻瓜吗?我们难道不需要商量行动计划吗?” “婆婆说,预言里是你想出的方法,所以你不需要和我商量。你想好了,回去帐篷里再悄悄告诉我不就好了。” 邯郸淳拍拍杨若凝的肩膀,走过去坐到了阿景旁边。 杨若凝不再说话,她有些怨恨地斜眼看着对面淳叽叽喳喳和阿景说个不停的邯郸淳,并在面具男向她投来疑惑目光时眯了眯眼以示警告。 兔子还在烤着,那面具男却从怀里悉悉索索掏出一个纸包来。将油纸层层打开来,就显出里面几块精致的点心来。 这南方来的点心,在这里可是个稀罕玩意。邯郸淳一看见便欢呼起来,”是莲蓉糕吗,阿景?“ 阿景点了点头,将点心放在中间,示意她和邯郸淳来吃。 杨若凝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吃。她觉得最好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但是她已经大半年都没有吃过一口甜食了,那些莲蓉糕看起来实在是太过诱人,而且邯郸淳都吃了她吃个几块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几番思想斗争下来,最终她的食欲战胜了理智。 不一会儿,那包点心就见了底,只剩下最后一块了。 杨若凝和邯郸淳互相盯着对方,似乎是要通过眼神大战分出个胜负来,谁也不肯将这最后一块让给对方。 终于,杨若凝叹了口气,”我们来比赛吧?“ 邯郸淳扬起下巴,”好,什么比赛?“ ”比谁的人生更悲惨。“ ”哈?“ ”当然要把这最后一块甜点让给人生过得最悲惨的吃啊。“ ”行,怎么个比法?“ ”一人一句,我先来,“ 杨若凝想了一下,”我有乳糖不耐症。” “这是个什么病?” “不能吃冰淇淋的病。” “冰淇淋是什么?” “是我们那里夏天最流行的甜点。” “哼,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体弱,大病小病不断,萨满婆婆说我能活下来就是命大。” “我交过四个男朋友,其中两个都背着我出轨了。我从此不再相信男女之情,因为那就是个鬼故事。” “我16岁了,可是还是处子,还没有体验过男女之情,然后刚刚有人残忍地告诉我说,男女之情是不可信的。” 行,算你狠,邯郸淳,但是今天这块糕点我吃定了。杨若凝又说,“我18岁就失去了父母……” “……我从小父母就没有了,而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邯郸阿齐!” 好小子,为了一块糕点至于吗?看来要出杀手锏了,杨若凝想。 ”我已经结婚了,可结婚才几个月,我的新郎就把我打晕,让人贩子把我卖到了这里!“ 一语惊人,邯郸淳听此一愣,”杨若凝,我不知道……“ ”你从来也没有问过我啊,“ 她趁邯郸淳松手之际,从他手里把糕点一把抢了过来,”我赢了,我的人生比较悲惨,哈哈哈……“ 笑声过后,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杨若凝的视线扫过坐在火堆那一边的面具男。火光在他的银色面具跳跃着,闪着明暗的光。 那人低垂着头,无法看到他的眼睛。 他在她和邯郸淳斗嘴的时候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杨若凝的直觉告诉她,这面具男似乎很不简单。 杨若凝 第五十章 原本只是属于杨若凝和邯郸淳两人的夜晚现在变成了三个人。对于这个闯入的陌生人,杨若凝是本能地有些敌意,因为邯郸淳说他是洛将军的信使。 内心深处,杨若凝还是会惧怕任何和洛渊有关系的人。 她记恨洛渊,因为他是如此无情而残酷地把她卖到这大漠深处,几个月来身体和心灵上所受过的苦痛,让她如何不记恨? 可她理解他的愤怒。没有被一个人背叛更加悲伤的了吧?他疯狂的举动,或许是极度失望后的心灰意冷吧。 可是啊,洛渊。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这所有的“恨”与“债”,就此一笔勾销吧,从此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牵缠。 只不过,她不理解的是,自己又是如何做到,即使历经地狱般的苦难却依旧思念他的呢? *********************** 不远处,阿景正在教邯郸淳耍着长枪。邯郸淳显然进步了很多,那些动作不再别扭而笨拙,而是带了一丝的英姿飒爽。 杨若凝冲那边大声说到,“邯郸淳,这个字是什么字?一个小方块然后一个‘音’字,一个另外什么的字……” “等会儿我练完这一个招式再过去。” 杨若凝撅了撅嘴,表示不满。她正看到最精彩的部分,而且她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词,她必须要知道。 “让我看看吧。” 杨若凝抬起头,看见阿景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他坐下,拿起水壶,仰头喝了一口水。杨若凝把书举到他面前,把那个字指给他看。 “是‘噷’,吻的意思。” 阿景说。 杨若凝点点头,“‘紧抱着噷’,就是说‘紧抱着吻’吗?” 阿景微微蹙眉,好奇她在读什么书。杨若凝说是《美男子的诱惑》。 听到书名,阿景一口水被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说,“杨姑娘,你如何喜欢这些话本?!” “不会啊,我觉得写得很好呢,”杨若凝说完,”啊,你看这里,洛渊一把拉过李小姐,便吻了起来。好ma 哦,雄性荷尔蒙爆棚,啊啊啊~~~“ “啊?!” 阿景震惊。 那边邯郸淳转过头来对阿景说,”你别理这女人。她最近看小说看得这里有些问题,“邯郸淳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着。 ”你才有问题呢!我以为我的melo(浪漫)细胞早就死了呢,可是现在我发现,原来它们还活着。我要为洛渊和李小姐的爱情应援~~~“ 阿景轻笑一声,“不知道姑娘原来还有这等爱好。不过,姑娘要是以后还有什么字不认识,尽管问在下就好。” 阿景实在是很有耐心的人,有了他的帮助,杨若凝用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就将这本《美男子的诱惑》看完了。 “所以,洛渊在和李小姐说过无数的海誓山盟之后,他去了京城赶考,高中榜眼,后来入朝做官,独留李小姐一个人痴痴等待心上人归来。这就是结局?!”杨若凝看完最后一页,啪地一声把书合上,仅仅过了几日,她的一片花痴就变成了愤怒。她为李小姐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 “这真的是渣男啊渣男,” 杨若凝双拳握紧,对着邯郸淳说,“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好崇拜的?” “杨姑娘,这只是无聊之人杜撰出来的故事,根本不是真的。”那边阿景替洛渊辩解。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和洛渊很熟吗?” 阿景楞了一下,随即他说,“自幼便和洛渊相熟,私以为他并不是这种人。” 那边邯郸淳却慢悠悠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被儿女私情所牵绊。况且,洛渊去京城入官才不久,说不定他安定下来之后就会接李家小姐入京。” 杨若凝觉得他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是啊,虽然这只是无聊之人编写的故事,她可是比谁都知道洛渊的野心。邯郸淳说得对,洛渊怎会让儿女情长耽误了自己的通往权力的路。看看自己吧,难道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隔日。 天气晴朗,天空是完美的普鲁士蓝。杨若凝牵着布莱克去河边洗澡。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布莱克褪毛也就越厉害。 用铁刷轻刷布莱克黑亮的毛发,布莱克舒服地踏着小碎布,低头吃着青草,还不时抬起头蹭蹭杨若凝,把她的衣服都蹭湿了。 洗到一半,却是阿景牵着他的马过来了,看来大家都觉得今天是个洗马的好日子。杨若凝冲他笑一笑,打了声招呼。于是他们两个便一边聊着天气之类的话题,一边洗着马。 洗完马之后,他们并排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休息,顺便吹干身上的被打湿的衣服。夏初的微风里满是甜腻的花香,风柔柔地吹着,太阳暖暖地晒着。邯郸淳说的没错,现在是这里最美丽的季节。 杨若凝深深吸了一口满是花香的空气,身体放松,向后一仰,整个人便大字型摊在了草地上。她闭上眼睛,享受片刻的美好。 一不小心却是睡着了。 待她醒来时,太阳已经斜在了天边,而阿景并没有离开,还在一旁坐着。他见她醒了,微微对她一笑,轻柔地说,“你醒了。” 杨若凝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她拍了拍飘落在身上的花瓣,问,“我睡了很久吗?” 阿景,“不久,也就一个时辰而已。” 哇,那很久耶,两个小时咯,杨若凝想。 阿景又问,“姑娘的马,可真的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呢。” “哦,是吗,不过布莱克性子倔得很,谁也驯服不了。” “姑娘会骑马吗?” 阿景问。 “我不会骑马。” “姑娘想学吗?在下可以教你。” “真的吗?” 杨若凝是有点心动的。她一直觉得骑马是件很帅气而且在这个时代也很实用的技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学习。 “来吧,我现在就教你,” 阿景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说。 可当杨若凝真正站在马前,准备踩着脚蹬跨上马背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这马背似乎挺高的。她有一点害怕。 阿景看出她的担心,说,“不用怕,我这马虽然不是什么好马,可性子却极好,再说,我会一直牵着马辔。” 不知为何,他的温柔的预期给了杨若凝无限的安心。可当她正要踩着脚蹬往上爬,一旁的布莱克却急了,它鸣叫着,抬起前蹄,用力踏着草地,然后又用头试图将杨若凝推开,似乎很不想让她上洛渊的马。 “它为什么这样?”杨若凝纳闷了,她走过去安抚布莱克。她问一旁的阿景。 “你这匹马可是很有性格。”阿景大笑了起来,他用力拍了拍布莱克,对杨若凝说,“它是嫉妒你要骑别的马;它想让你骑上它。” “真的吗?可布莱克不喜欢被人骑啊,” 杨若凝问。 “它只是不喜欢被随便什么人骑罢了。看的出,它最信任的人是你,”阿景说。 杨若凝抚摸着布莱克的前额,“布莱克,你确定吗?” 布莱克打了个响鼻,它马头上下晃动着,仿佛在说是的。 于是阿景将马鞍放到了布莱克的背上。他扶着杨若凝上了马背,然后牵着缰绳,领着布莱克走了起来,而布莱克也展现了一匹好马应有的平静和稳定。 只有杨若凝一人在高高的马背上心惊胆战。她第一次骑马,才发觉原来马背也可以这么高,于是恐高症发作。她紧张地满是冷汗,双手死死抓住马鞍,恨不得立刻趴下抱住马脖子。 一旁是阿景沙哑而温柔的声音,“身体打直,不要低头去看布莱克;动物会感受到你的紧张,所以要放松……” 就这样练习了一阵之后,杨若凝下了马,这一会儿功夫,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骑马的感觉。她解开布莱克的缰绳,放它在草甸上自由自在地去活动。 她对着阿景兴奋地说,“今天谢谢你,我觉得骑马真的好有意思。” “多加练习,你一定会骑得很好。” “是啊是啊,” 杨若凝回头去看布莱克,“他们都说布莱克是不可驯服的烈马,可是……” 话还没有说完,杨若凝却大惊失色,“omg……” 杨若凝 第五十一章 布莱克此刻前蹄凌空,从后面趴在了阿景的马身上。它口唇外翻做着滑稽怪异的表情,还发出一连串欢快的长鸣。 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杨若凝呆愣几秒后,忽地意识到布莱克现在正在做什么了。她双手抱头,大叫起来,“布莱克,what a e you doi g你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转过头和阿景说句话的功夫,布莱克竟然上了阿景的马! 这一幕太尴尬了,杨若凝觉得自己的脸快因为羞愧要爆裂开来了。她双手捂住自己大张地嘴,惊慌无措地看着面前布莱克,她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把布莱克拉开。 犹豫之时,阿景却把她拉到一旁,“不要过去,它们在交配,你过去有危险。” “我知道……” 杨若凝不敢回头看他,“那你的马……” 上帝啊,布莱克,你竟然当着我和阿景的面做这种事情,你让我的老脸搁哪儿? 不过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布莱克交配完之后便甩甩尾巴走开吃草去了。哇,这匹渣马,杨若凝涨红了脸,她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阿景。她有些结巴地对阿景说,“那个……如果你的马有了小baby, 啊,不,小马,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草料,所有的费用……啊,如果你不喜欢,小马可以给我养……” 几秒,没有听见阿景的回应,杨若凝有些慌张地抬头去看他,却对上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阿景看着杨若凝,扑哧笑出声来,不一会儿笑声便转成了爽朗的大笑。 杨若凝忐忑地看着大笑的阿景,她不明白为何他要如此大笑。“啊……” “杨姑娘放心,应该不会有小马驹的。” 阿景这才收住大笑,他对她解释道。 “啊,是吗?你这么确定吗?万一……” “肯定不会有的。”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的马是匹公马。” what!!! 等等,你说什么?你的马是公马?!可布莱克也是公马…… 布莱克,你竟然……?杨若凝怕是要惊掉了下巴。她猛然回头去看布莱克,想到它的种种特立独行的行为,杨若凝终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夜晚的时候,杨若凝告诉了邯郸淳今天布莱克的糗事。 她感叹道,“我的马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在我面前公然出柜了。” “……” 邯郸淳一时沉默无语。 杨若凝继续说,”我这一段时间来一直给它念叨哪匹母马很好看来着,它一定对我的行为很厌倦,它一定对我很失望,是不是?可是,无论它做出哪种选择,它都是我的马,我会一直爱它。“ 邯郸淳干笑了一声,他说,“我发现,无论动物还是人,只要长得好看的,都会喜欢同性。” 杨若凝点头赞同,“是的,这在心理学上有研究过。好看的人都比较自恋,所以布莱克因为过于自恋而看不上任何一匹母马。” “洛渊是不是也是这样?” 邯郸淳问阿景。 阿景用足以杀死人的犀利眼光剜了邯郸淳一眼。“洛大人喜欢女人。” 隔着火堆,杨若凝都能感受到阿景全身散发着的不悦,可邯郸淳神经比较大条,不太会看脸色。他说,“我看过一本书,写的就是洛渊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 杨若凝眼睛一亮,立刻问,“真的?” “真的。” “在我们帐篷里面吗,是哪一本?我要先看这本。” 阿景轻叹一口气,他显然对眼前这两位有些无可奈何。“洛大人不是书上写的那样。” 杨若凝嘟囔着反驳道,“阿景你很了解洛渊吗?为什么知道那些故事不是真的?” “因为我……” 阿景顿了一下,“算了,只要你喜欢。” 杨若凝又问阿景,“邯郸淳学得怎么样了?以现在的功夫能够单挑绝世高手吗?” “绝世高手?” 邯郸淳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好笑,“杨若凝,你不要想了。” 碍于阿景在场,杨若凝没有回嘴,她只是用眼光狠狠地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 “杨姑娘,武功不可一蹴而就。阿淳已经算是有天赋的了,只不过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阿景说。 算了,反正萨满婆婆和邯郸淳都认为刺杀阿齐王是自己一人的事情。萨满婆婆无法明目张胆地帮助自己还情有可原,可邯郸淳敷衍的态度让杨若凝有点不满。毕竟,阿齐王死后可是他要成为王的,可他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急切。 邯郸淳练完,就回去帐篷睡觉了,留下杨若凝和阿景两人。杨若凝本想把手上这本书看完再回去睡觉,可是有些心烦,看不下去,她想起来一个人走走。阿景却说,他知道一个很美的地方,问她想不想去看看。 “一定要在晚上去吗?”杨若凝问。 “嗯,只有晚上才能见到,” 阿景说。 他们骑马来到一大片高草丛。星光下,那片高草丛黑糊糊的,看起来有点吓人。阿景走到前面,他回头看出杨若凝的犹豫,他笑着说,没事的,相信我,然后他伸出手。杨若凝迟疑一下,走进那边齐小腿深的草丛。 衣服擦过草丛带来的沙沙声惊动了草上趴着的小昆虫。杨若凝看到,不远处的草尖上一抹蓥绿闪烁,随后整片草丛上一盏又一盏的蓥绿亮起。阿景和她的脚旁高草上,蓥绿也纷纷升起,不一会儿便那些蓥绿便填满了整片天空,叫人再也分不清哪些是星光哪些是蓥绿。 杨若凝仰起头,她被眼前这一不可思议的美丽景象所惊呆了,“哇,” 她长大了嘴,小心翼翼地向前走。随着她的移动,又有更多的萤火虫从脚下升起。 “这也太漂亮了吧!” 杨若凝睁圆了眼睛,她兴奋地对阿景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没有听见回应,她抬起头头向前面望去,却没有看见本应走在她前面的阿景。 杨若凝向前快走了几步,登上前面低矮的山坡。山坡的那一头,意外地展开一片宽阔的谷底。谷底中间是一潭小小的湖水,湖面上波光粼粼。湖边,是一挺拔英武的身影。 杨若凝看着眼前一番美景,竟是有些痴了。待她回过神来,阿景已走到身边。他把手中一簇刚摘的小野花递给她。 杨若凝听见阿景说,“我想你肯定喜欢这里。” “若凝,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我不能,阿景。” ********************** 此刻,杨若凝正望着阿景昨夜送给她的那束花发呆。那束花她没有丢掉,她找了一个破陶罐,将花插在里面养着,而它们似乎完全适应了陶罐的生活,开得正旺盛。 阿景说希望她可以和他一起离开这里,杨若凝拒绝了。 杨若凝说,她现在不能走,然后她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看起来是真心的。虽然……她和他认识只不过短短十几日,但是,嗨,泰坦尼克号的男女主人公三分钟就坠入爱河了。人们总是会以神秘的方式陷入爱情,不是吗?那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者是不经意间双手的碰触。 那她呢?她知道,在昨晚的那一瞬间,四周万物都变得模糊了,只有湖边阿景的身形变得越发清晰…… 杨若凝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个想法从头脑里赶出去。那样的情境,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所有人都会心动的吧。 身后,有人掀开帘子进来。杨若凝回头看去,是邯郸淳。他走进来后便一头倒在床上,看起来有些灰心丧气。杨若凝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阿齐要回来了。” “哈?” 杨若凝跳了起来。 阿齐王这一月多来都在外面带兵‘打仗’,所谓‘打仗’其实就是在外面攻打其他部落,烧杀掠夺一番,现在突然提前回来了。 可杨若凝还没有找到任何方法啊。 她跳起来,咬着指甲盖,在屋里踱来踱去。邯郸淳被她晃得烦了,“你有什么可着急的?反正无论怎样,你几个月之后都会离开。” 杨若凝停下来,她对邯郸淳的态度是在有点窝火。“邯郸淳,你也看见那个满是尸体的大坑,也听见萨满婆婆怎么说。我知道你不想当王,可至少你态度积极一点,不要总给我泼冷水。” “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这些人的生死,与你有什么相干?” “我从另一个世界来,并不意味我是冷血的魔鬼。还有,你不觉得,作为王族,看到你的子民正在死去,你难道不应该负起责任吗?” “哼,我的子民?他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邯郸淳冷冷地说,“另外,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杨若凝震惊于他有些冷血的态度。她想起那夜他和萨满婆婆为死者超度时的凝重严肃的神情,那神情骗不了人,她知道他其实是在意的。 “可是你那天……” 未及她说完,邯郸淳便打断她。他说,“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人就在那里。她被人像牲畜一样丢到那里。她早就化为了沙土,深埋在尸堆之下。我那晚的悼词只是为了她。” “我的母亲是汴梁来的奴隶,” 邯郸淳起身走向门口。他在出去的时候侧过头对杨若凝说,“所以,我恨这个地方,我要去汴梁,去我母亲的故乡。” “杨若凝,” 他说,“你不要废心思去做什么,时间到了,你就离开吧。” 杨若凝 第五十二章 阿齐王回来了,他带回大量掠夺来的财物以及一批俘虏。 杨若凝看见,那批可怜的俘虏被关在笼子里,他们低着头,畏缩成一团。偶尔有人抬起头,小心看一眼周围情况,然后便迅速低下头,眼睛满是惊恐和无助。杨若凝知道这种感受,就在几个月前她也经历过。 阿齐王回来了,平静了一个多月的部落又变成了发情期的‘牲口养殖场’,连空气里都溢满了那种酸臭的荷尔蒙的味道。 杨若凝这些天都小心翼翼地,她又开始将马粪涂满全身,将头发揉成鸟巢,于是周身三米内人畜不近。尽管邯郸淳总是捏着鼻子,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嫌弃地冲她吼道,“杨若凝,你又搞什么东西?!你真的是臭气熏天!你这个鬼模样不准进帐篷!” 杨若凝对着邯郸淳翻了个白眼,表示对这个白痴的蔑视。 其实味道什么的都可以忍受,唯一的不便就是要在初夏的天气里穿着厚重的冬衣,一天下来,浑身都长满了红色的痱子,痒得有些难以忍受。她不得不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悄悄去河边洗澡。 一开始去洗澡的时候,是邯郸淳替她在周围望风的。可是隔天夜晚再去的时候,正好被阿景撞见。了解之后,阿景硬是抢下了望风的任务。他的逻辑就是凭邯郸淳那三脚猫的功夫,遇到情况无法保护她。杨若凝觉得言之有理,就同意了。可邯郸淳不肯,硬是要跟过来。杨若凝看见,阿景看到邯郸淳跟过来的时候面色很不好看。 此时,杨若凝正好洗完澡从林子里出来。阿景最近常常是忙到看不见人,今晚也是,只有邯郸淳在坡背上等她。他看见杨若凝过来,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两人便往回走去,一路无话。 邯郸淳在阿齐王回来之后就变得十分沉默。杨若凝看到他日渐捏紧的拳头,她能感受到他心底压抑的愤怒。她想,邯郸淳其实还是在乎的。 而阿景则变得更加忙碌起来,今晚,阿齐王又设了酒宴,让他过去。 在快要走到帐篷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阿景站在帐篷前。还未走近他,杨若凝便闻见了他身上浓浓的酒味。 “你还好吗?” 杨若凝看见他眼睛都微微发红了,心想他应该是喝了不少。 他一手扶住旁边的柱子,稳住身体,“还好。我正要找你们。” “今晚河边有人,所以我们等了好久,这才晚了……” 杨若凝话未及说完,那边就一阵吵闹。 是阿齐王带着一众随从大步走了过来。他看见阿景,远远地便高声喊道,“苏景仁,景仁兄。” 见此场景,杨若凝悄悄退到了邯郸淳身后,她恭敬地俯下身,低下了头。 她听见阿齐王说,“景仁兄弟,本王今日喝酒都喝得糊涂了,把最重要的事都给忘了。明天你就要走了,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所以一点临别之礼,不成敬意。” 说完,他朝后面的随从勾了勾手指。 杨若凝好奇,便偷偷抬起头。 阿齐王身后,十几个舞姬身着盛装,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她们裸露的胸脯和小腹,在夜里也泛着细腻的雪白。 阿齐王,“草原人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金银财宝,跟大嵩比起来,兄弟一定瞧不起眼。但有一样——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她们就和我们的牛马一样,丰乳肥臀,试过一次绝对无法忘记。哈哈,景仁兄,一点临别之礼,让兄弟今晚好好舒活一下!” 一夜十几个吗?哇,杨若凝想,这会不会出人命啊,这真的算是礼物吗? “谢谢可汗美意,但是阿景今晚……” 还未等他说完,阿齐王抬手在空中一挥,似乎对他的拒绝非常不满。杨若凝听见他说,“本王好心送景仁兄礼物,你就不要驳了本王面子。” 见阿齐王脸上已有不悦,阿景连忙解释道,“可汗误解了阿景的意思。我是说……我并不需要这么多女人。” 阿齐王仰头哈哈一笑,用部落语说了句什么,他身后的人也立刻附和着大笑了起来。杨若凝听得出那笑声里嘲讽的意味。 “哈哈,那就不勉强景仁兄了,本王来替你挑几个!” 阿齐王一把抓过阿景,将他用力推进帐篷,随后便踱着步子,在那一列女人面前来回走一遍,挑了几个丰硕妖娆的女人,一一又推进帐篷里。当他走近杨若凝和邯郸淳站的地方时,他停顿了一下。 杨若凝立刻低下头,不敢再抬头偷看。就在她默默等待阿齐王挑好侍女离去的时候,她看见一双精致的皮靴出现在眼前。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被阿齐王一把揪起。“这就是最近睡你屋里的女人?” 阿齐王望着邯郸淳问。 “是的,可汗。” 一旁的一个随从立刻回答道。 “可汗……她是萨满婆婆给我……”邯郸淳急忙解释道,可还未等他说完,那边阿齐王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哼,” 阿齐王一把扯开杨若凝上衣,露出她消瘦雪白的肩膀。“好嫩的娘们!” 说着,他竟然用舌头舔了一下杨若凝的肩膀。 那臭浊的口气混着酒气,让杨若凝侧过头去,胃里一阵恶心。她未敢妄动,也不敢直视阿齐王,只是面无表情的低头,祈求阿齐王赶紧离开。 “家乡的味道,给阿景顺便也尝尝吧,哈哈哈。” “啊!” 下一秒,杨若凝就已经被猛地推了帐篷。她一个趔趄,直接跌在了地上。 “杨若凝!” 帐篷外是邯郸淳担心地惊呼。 可当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一眼便看见阿景裸着上身,正坐在软榻之上,而几个拖得一丝不挂的女子已经像水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身体。 哇塞,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你们就已经开始了吗?速度这么快的吗?!杨若凝用衣袖擦着肩膀上让人作呕的口水,观察着眼前一幕,一边想。 她的目光首先是被那些女人所吸引。那些有着波斯血统的舞姬,是属于阿齐王的。像杨若凝这种做苦差的下等奴隶,鲜少能看见她们的真容。如今一见,她不得不说,这些舞姬的身材着实是火辣,特别是那桃子般丰润的臀部,那是她在健身房里蒸发掉几顿汗水也无法拥有的。 目光上移,便对上了阿景的眼睛。他眉头微蹙,目光凌冽地盯着她。他有些赤裸裸的目光让杨若凝瞬间便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直视他。 她冲他尴尬地笑着,一边比划着一边退到角落里,“哈,就……很突然哈。你们继续……不要在意我,就当我是透明的。我……我就安静地待在这角落里,一定,一定不会打扰你们的!” 就当是观看某种行为艺术好了,杨若凝想。 “出去!” 阿景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冷酷。 “哈,对,这里根本不需要我嘛!” 杨若凝应着,就往门口挪。 “你站住!” 阿景吼道,吓得杨若凝一激灵,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们出去!” 阿景对那群舞姬低声吼道。 那群舞姬不明所以,都怔在原地面面相觑。“给我滚出去!” 阿景又吼道。这时她们才捡起地上的衣服,从帐篷里出去了。 “哎,哎,你们不要走……” 杨若凝看着那群舞姬一个个鱼贯而出,着急地劝说。可那些舞姬却对着杨若凝咯咯地笑着,其中一个还在离去的时候悄悄说了一句什么。杨若凝听懂了,她是在说,这位就交给你了。 上帝啊! 杨若凝有些绝望地看着最后一个舞姬离开了帐篷。 她回头怒视阿景,“你有什么毛病?!”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你大概不晓得,我已经26了,是祖母的年纪了!我做军妓都没人要啊!你看看那些舞姬,哇,那大胸脯,那大屁股!你真的不心动吗?!还是说你有什么癖好……” 还未说完,下一秒却已是被阿景拉入怀里。他一手紧紧环住杨若凝的腰,让她整个身体都贴在他的身上,一手捂住了杨若凝的嘴巴。他低头望着她。“嘘,不要出声,阿齐王的人还在外面。”他离得那么近,近到杨若凝看见他隐在面具阴影里的明亮双瞳里自己的倒影。 那是双让人欲乱情迷,沉溺其中而忘记自我的眼睛啊。 杨若凝一时忘得有些痴了。 “为何你耳朵会这么红?”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杨若凝这才回过神来,她想辩解,无奈嘴巴被人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是想问为什么只留下你?” 阿景问。 杨若凝点点头。 “因为你才肯配合我做这场作戏啊。” 戏?你是说我们现在是在演戏给外面偷听的人?杨若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舒了一口气。她示意他可以把手拿开了。 “你早说嘛,这事儿我擅长。” 她勾勾指头,示意阿景靠近一点,稍微配合一下自己的高度,然后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到,“就像皮影戏一样,对吗?” 阿景点点头。 “看吧,现在我们说悄悄话的姿势,在外面的人看来就像是在接吻呢。这个在我们那里,就叫做借位。” 阿景眼睛里带着笑意,“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可以进展到脱衣服了。”说着,他松开她,褪去了她的外袍,只留下里面的单衣。 “我觉得我裤子也可以脱一下。” 终于有机会可以穿得凉爽,杨若凝岂能错过。她迅速脱去长裤,剩下里面她自制的小热裤。“现在呢” 杨若凝问。 “冒犯了。” 未等反应过来,她已被阿景凌空抱起。他说,“现在去床上。” “嗯嗯,” 杨若凝有些乖巧地躺在他怀里。 阿景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然后用掌风熄灭了烛火。帐篷里立刻黑了下来。 杨若凝躺在床上,等待配合阿景的下一步行动。 杨若凝 第五十三章 杨若凝和阿景并排躺在有些窄小的床上。杨若凝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阿景有任何动作。她小声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我们还要做什么?” “外面的人走了吗?” “还未走。” “哈,那还是让他们赶快离开的好,” 说着,杨若凝坐起身,开始做起了拉伸运动。许久没有做过什么拉伸,加之她本身也不属于柔软的类型,突然的拉伸,让她发出些声音也不需要她刻意而为之。 “啊啊啊,好痛好痛……阿景,你再帮我一下……” 黑暗中,虽然无法看见阿景的脸,但是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在极力地屏住不笑出声来。他伸出手,稍稍用力将她的身体又往下压了一压,“你在干什么?” “光是装作发出这些声音太奇怪了,所以我需要辅助一下,”杨若凝回道。“你也发两声吧,这样才显得真实啊。” “不用了,” 阿景立即拒绝了。 “为什么?难道男人不能发出声音吗?” 杨若凝在黑暗中朝阿景摸去。 “你在做什么?” 阿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要再摸了。” “啊,这里,” 杨若凝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肩膀,摸到他的胸脯,然后锤了他一拳。她下手有点重,阿景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而那边帐篷外面,随即传来了一阵细碎的笑声。杨若凝有点得意, “看吧,” 她对他说。然后她又给了他一拳,这一次下手更重了,而阿景的声音也更大了。 两人保持着别扭的姿势等待了一会儿,外面似乎真的安静下来了。好久,杨若凝才小声问道,“他们走了吗?” “嗯,走了。” 杨若凝终于舒了一大口气,她松开阿景,一头倒在了床上。而阿景却起身离开床了。“你要去哪儿?” “我睡在这里就行。” 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虽然看得不够真切,但杨若凝依稀能够辨认出床边的一团黑影。 阿景背靠着床坐在了地上。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经过刚才那一番操作,最终只剩下两人独处时,一种尴尬的氛围便慢慢拢了上来。这种尴尬让杨若凝觉得连呼吸都需要小心翼翼。 “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杨若凝最终忍受不了这种尴尬,先开了口。 “嗯。” “哦,” 杨若凝应了一声,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她想,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要去见洛将军了吗?” 杨若凝没话找话说道。 “……是,阿景要回复。”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向任何人提到我呢?”杨若凝侧过身,望向床边那团黑影。 “为什么?” 黑影转过身望向她,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如此明亮。 “没什么……我只是你在这里偶然遇见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奴隶罢了;而且,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就……把它当成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行吗?” “今生都不会再见了吗?” 他问。 “嗯,大概是吧。哦,对了,为了感谢你教会我骑马,” 杨若凝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我送你一个临别的礼物吧。” 她往床边拱了拱,靠近阿景。“我啊,偶尔会有一点预见未来的特异能力哦。” “哦,是吗?” 阿景尾音上扬,听得出很是好奇。 “嗯,我在来这里的时候,看见了大嵩的未来。” 杨若凝说,“我看见洛渊成为了皇帝哦,所以啊,你好好表现,多拍拍他马屁,以后就会有大官做,有大房子住。” “是吗?” 他的语气里满是疑问。 “真的,相信我。如果在汴梁,我甚至可以把那预言展示给你看哦,但是现在没有办法,” 杨若凝继续说着,想打消他的疑虑。“我看见了他的登基大典,还看见了他美丽的皇后……” “所以……你……还看见了皇后……她是谁?” “我怎么会认识皇后?但是我知道她很美丽。我看小说里面说,洛渊有一个从小就有了婚约的表妹,我想会不会是她?” 阿景低垂着头,“原来是这样,我现在才明白……” 人类的八卦本能是与生俱来的,杨若凝打开了话夹子,“所以你知道洛渊的表妹吗?哎,算了,你肯定不知道。” “洛将军……” 阿景抬起头来,他的声音有了些许提高,“曾经告诉我,他在小的时候偶然遇见了一个女子,后来那女子有事回了家乡。临走的时候那女子说要他等她回来。他等了她十五年。” “哇哦,看不出来你也很相信那些市井的传言嘛,呵呵,” 杨若凝笑道,“洛渊是皇帝,他会娶很多很多的女子,然后和她们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就算他告诉你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也只是他在民间生活的一个浪漫小插曲而已。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好普通,我更喜欢洛渊和小倌馆头牌的故事。” “杨若凝,有的时候,你真的很笨,” 他说。 “我很笨?好吧,你是第二个这么说我的人了……不过我不介意,“她丝毫不在乎别人对她的评价,只是顾着继续说她要说的话。“你瞧,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梦想着遇见一个帅气的王子,然后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可你要知道,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是在这里戛然而止的,它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之后的故事。苯基乙胺让人坠入爱河;去甲肾上腺素让陷入爱情的人产生心动的感觉;内啡肽使恋爱中的人持久快乐。爱情其实是荷尔蒙的产物,可身体怎么会一直分泌荷尔蒙呢?它分泌的时间最长只有两年而已,所以当荷尔蒙停止分泌,爱情也终将逝去。如果我是那个女子,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和皇帝相爱了……我也不会那样生活。我会哄哄烈烈爱得山崩地裂后,在荷尔蒙停止分泌的那个时候潇洒地离开。我可不想在豪华的监狱里生活;虽然那个人很珍贵,我很爱他,可是我自己更加珍贵;我不会把自己放在痛苦之中。如果不能完全拥有他,还不如什么都不拥有。” “所以男女之情,有的时候也是很残忍的,” 杨若凝翻个身,看向床边的黑影。“其实两个人能够相守一生,是很难很难的事情,很多时候只有爱情是不够的。你觉得呢?”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床边的身影变得极为僵硬。杨若凝想他大概不太明白自己说的话吧。她解释道,“哎,我这个人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啦,你如果没有听懂……” 阿景突然就打断她,“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告诉过你,我是被人打晕了卖到这里的。” “……你说你来自很远的地方,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来,是因为这里有我的家人。” “家人?” “嗯,家人……我的故事就很长啦,总之,这里有我的家人。他们有危险,我要保护他们。” “你的家人……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告诉我?!” 杨若凝觉得这是个奇怪的问题。他们也只不过认识月余,这些私人的事情怎么会告诉他?难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误会了吗?她转移了话题,“阿景,你有家人吗?” “只有一刚过门的夫人。” “哦……” 杨若凝想,what the f**k, 阿景,你个臭小子原来是有老婆的。 “可她告诉我,她准备离开我了……” “……” 杨若凝 第五十四章 杨若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了微微天光。阿景依然保持抱剑地姿势倚床坐着,一动也不动,看起来还在睡着。 杨若凝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准备悄悄溜出帐篷。 清晨夜露未消,还是有一丝凉。在走之前,她拿过一个长袍,俯身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的脸是那么得近,杨若凝看见他面具下长长的睫毛,以及微敞的领口下面的旧伤疤痕。他们真的很容易受伤啊,杨若凝想着,准备离开。 转身之时,后面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她,一声惊呼还未喊出,杨若凝已经被阿景压在了床上。 他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她并无畏惧,也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可她看不懂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但是这瞬间的氛围让她很确认,他要吻她了。 可是他们要怎么接吻呢?杨若凝想,他带着面具,难道她要吻他的面具吗?还是……他要脱掉面具?她终于可以看见他的模样了吗? 下一秒,阿景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旋即,她的唇感觉到他的。 杨若凝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迎合,只是任由他动作。 阿景察觉到她冷淡的反应,停了下来。 杨若凝,“阿景,在我们更进一步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是什么?” “你只是想和我这样,还是你喜欢我?” “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你喜欢我,我就不能……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你受伤。” “那如果我只是想和你这么做呢?” “那我很乐意和你这么做。” “为什么?” “只是为了满足欲望而已,不牵扯感情,干净而利索。” “你喜欢的人是谁?” ”洛渊。“ 阿景轻笑出声,”若凝,你……“ 杨若凝立刻打断他,“你又要说那是市井传闻是不是?我没法和洛渊在一起又怎样?洛渊之于我就像是爱豆啊爱豆,你知道爱豆是什么吗?就是即使从未谋过面也会一直在远方默默爱着他的人。” “杨若凝,我该拿你怎么办……” 阿景轻抚她的面庞,“若凝,我其实……” 以为他即将要告白,杨若凝猛然起身,一把推开阿景。她跳下床就往外面快步走去,”苏景仁,你马上就要离开了,这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所以……“ 她突然站住,有些愤怒地回头对他吼道,”不要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阿景上前拉住她,“杨若凝,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受伤!” “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我很快就会离开。” 她冷冷地抽出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杨若凝回到邯郸淳的帐篷的时候,对上的是邯郸淳一双通红的眼睛。邯郸淳一见杨若凝进来便问,“昨晚苏景仁有欺负你吗?” “‘欺负’?他为什么要欺负我?”突然她恍然大悟邯郸淳指的是什么,连忙说,“当然没有,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聊天而已。” “我要杀了那家伙!” 邯郸淳一拳头狠狠地垂在了床板上。 “你要杀阿景干什么?他什么错也没有。” “我是说阿齐!” “你是说真的吗?还是……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杨若凝挑了挑眉,问他。 “我是说真的,我要杀了阿齐!” “哈!”杨若凝觉得有些好笑,她抱臂倚在木柱上,看着一脸愤怒的邯郸淳,“不过谢谢了,我很高兴你这么在乎我!但是如果只是因为我受了委屈,你就想杀了他,我并不希望你这么做。我不想成为你杀掉阿齐的理由。” 邯郸淳有些吃惊地望着杨若凝,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杨若凝朝他微微一笑,“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更加正义的理由,这样你的上位才会更得人心。比如说,为了这里所有遭到虐待残杀的奴隶以及所有被侮辱强暴的女人。” 说罢,杨若凝走近,她向他伸出手,“所以你准备好了吗?如果你准备好了,就握住我的手吧。” 邯郸淳迟疑一下,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杨若凝笑了,她使劲地摇了摇他们握紧的手,“那么让我们两个联手干掉那混蛋吧!” 寻求最底层奴隶的认同,建立人民群众基础的过程是极度困难的。杨若凝发现,这些出生就为农奴,一辈子被欺压的人对于起义反抗贵族的思想是极度恐惧的。他们满面惊恐又困惑地听完杨若凝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后,问杨若凝如何才能去到理想国的时候。杨若凝说,“这理想国就在我们的手中,它就在我们脚下,只要我们联合起来,我们就能创造自己的理想国。” “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领导者!” “啊!” 有人一阵惊呼,但立刻被旁边的人制止了。 屋子里的人都畏缩在阴影里,面面相觑。他们似乎被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吓坏了。屋子里一阵沉默,随后有人借口还要去干活起身要走,然后剩下的人都跟着要出去了。 ”杨若凝!“ 他们的秘密聚会被突然闯入的一个人打断了。 杨若凝应声回头望去,发现竟然是萨满婆婆的贴身婢女娜姆。 娜姆一脸怒气,叉着腰怒视着她。 杨若凝一脸疑惑,”娜姆……“ ”今天的草药采好了没有?!“ 娜姆竟然是就着她的耳朵,将她从那小黑屋里揪了出来,”你个贱奴婢,懒骨头!“ ”啊啊啊啊啊啊,你轻点!“ 杨若凝大叫着,只能顺着娜姆走了出去。 娜姆将她领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终是松手放开她。 杨若凝揉着被她揪得生疼的耳朵,斜眼怒视着她,”很痛耶,娜姆!“ ”你知道就好。你在那里说得那些话,是极其危险的,你知道吗?搞不好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会挂在西边的木桩上!“ 杨若凝觉得有些委屈,”可是历史上有很多这种的农民起义啊?“ ”找到其他的办法!“ 娜姆严厉地说。 ”是萨满婆婆的意思吗,她回来了吗?“ ”是,她老人家还在灵修中,是她让我告诉你的!“ 好嘛,那我就再试试其他方法嘛,杨若凝想。 她于是又转为那些深受迫害的女人们。杨若凝在和女人们洗衣服的时候,试探了她们对于被人任意侵犯的想法,那些人竟然告诉杨若凝,这有什么奇怪,这不就是女人的责任吗? 这下轮到杨若凝震惊了,“你们难道是自愿的吗?” “也不能说是自愿的。只不过我们女人生来就是要给男人生孩子的啊,有些事情忍忍就过去了。” “杨姑娘你是大嵩人,刚来不久,以后就会习惯了。” 突然有人问,“哎,杨姑娘,听说那日苏景仁是你侍候的。怎么样,你有没有看见苏公子的模样?” “没有……” 杨若凝讪讪地笑着。 那女子突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说,“我那日偶然看见,苏公子脱下了面具,露出侧脸。你猜怎么着,苏公子那半边脸上不但没什么疤痕,而且长得还很俊俏呢。” 然后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了。神秘的帅哥对于她们似乎更有吸引力。杨若凝叹了口气,端起水盆悄悄地从这堆八卦聒噪的女人堆里离开了。 于是这条路线就被杨若凝否决掉了,看来思想的变化不是她在几个月之内努力就能改变的。 她要尽快想到另外的方法。 杨若凝 第五十五章 邯郸阿齐带回来的那批奴隶,大部分都被处决了。处决的过程,却成了部落里男子们的杀人狂欢。 西边的那一片空地,终日燃着篝火,醉酒的男子,大喊着叫嚣着,用早已被血浸润过的屠刀,割开一个又一个奴隶的喉颈。更有甚者,他们将一群强壮的奴隶赶进马场的栅栏,让马场变成可以押注的修罗场。 夜晚杨若凝和邯郸淳神树下的秘密集会,气氛也因此变得格外沉默。夏夜的微风不再是带着草木的清香,而是一股腥臭的血的味道。遥远处的尸坑,填满了新鲜的尸块,引得无数秃鹰前来。它们因为抢食斗殴而发出的凄厉叫声,让人听得心惊胆颤。 所有高于车轮的奴隶都会被杀死,邯郸淳告诉她。 it's ge ocide (种族灭绝)这是邯郸阿齐能够征服大半个北疆,让所有人臣服于他的手段。 是了,邯郸阿齐在每一个人幼年的时候,就将恐惧的种子种在他们心中,让他们在恐惧中长大,让他们不敢,也无法反抗自己的威权统治。 杨若凝想,无论使用什么方法,她都会帮助邯郸淳和萨满婆婆结束着这灾难。 是的,无论什么方法。 杨若凝在听到萨满婆婆闭关灵修结束回到部落时就第一时间去找了她。她想知道萨满婆婆在她的灵视幻想里看到了什么,说不准能获得一点提示。 “神告诉我,神树下外族来的女孩会帮助部落走出黑暗。” “哈?就这样吗?神还说了什么?” “如此箴言,老妇已很感激了,怎么会再问神要求更多。” 听到这里,杨若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神树下外族来的女孩?婆婆,这里有很多大嵩或者其它部落的人。神树下有很多外族的女孩,ok?所以神说得可能不是我啊。” “我知道。” what?!“那为什么一开始那么笃定是我呢?”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是你。” “可如果不是我呢?” “那就是老妇认错了人。” 听到萨满婆婆这么说,杨若凝已经是满脸黑线了。“婆婆,这可是让我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去做的事情耶,不能这么随便吧。” “每一个被卖到这里来的人,难道不都是这样生活的吗?就算杨姑娘不答应老妇的请求,你被砍头的机会,只怕只多不少吧。“ 呃……算了,事已至此和萨满婆婆争论也没有任何意义,除掉阿齐王然后赶快离开这里才是正道。 ”况且,杨姑娘也是将死之人了,不是吗?” 在离开时,萨满婆婆悠悠地留下一句话。 杨若凝愣住了,萨满婆婆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认为这老妇人真的有了不得的通神的能力。她是无神论者,怪力乱神的事情她不相信。或许萨满婆婆这么说,只是要警告她已经毫无退路,必须要帮助邯郸淳除掉阿齐王。人终有一死,早晚都会死,所以怎么说她都是对的。 她在去马厩的路上路过了关俘虏的地方。今日太阳很大,那些可怜的人一个个像是被晒蔫了的植物,一点生气都没有。杨若凝听人说,再过几日阿齐王会挑几个女人孩子祭神,剩下的就全部杀掉。 想到他们可怜的结局,杨若凝就不忍心再看他们。她低下头,快步走过。可是走了几步,她停住了。她四处张望一下,大家都去吃晚饭了,附近并没有什么人。 她倒着退了回来,然后冲着缩在角落的男孩小声喊道,“嗨!嗨!” 那男孩衣不遮体,整个人都脏兮兮的,甚至都分辨不出性别。 那孩子抬起头来,快速瞅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嗨!小家伙!”杨若凝又叫他,“过来!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杨若凝掏出几个果子,冲他摇了摇。那些果子是她带给布莱克的。 那孩子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接过来。这时周围的人也抬起头来,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杨若凝手里的食物,但没人敢妄动。 “呃,你们……” 杨若凝似乎明白了原因,她啃了一口果子,对着他们夸张地嚼了起来。那果子着实很酸,杨若凝瞬间酸得呲牙咧嘴起来,“啊,这个有点酸哈……”她咽了下去后酸的咳嗽了几下。她想难怪你们怀疑这是毒果子,真的可以把人酸死。但是这是她手上唯一可以吃的东西。 “唉,算了,我把这果子放在这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她把那些果子放在笼子里便离开了。 她寻思着今晚再去神树下面拿些吃的给他们吧。 她想,那棵树其实很无辜,如果它真的有灵魂,应该不喜欢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杀人,还美其名曰是献祭吧。 啊,所以那神树才会告诉萨满婆婆要带领族人走出黑暗吧,杨若凝恍然大悟。 ************* 布莱克自那日对阿景的公马闯下大祸之后,连日来都被杨若凝拴在他们帐篷后面的空地上。她想等到发情期过了之后再放它出去,可布莱克对失去自由一事颇为不满,每日去给它喂食都是爱理不理的。 今日终于得知发情期已经结束,她才准备了那些果子准备笼络马心。当布莱克看到杨若凝的时候,它呲着牙齿,头扭向一边,迈着小碎步往旁边挪了挪,表示不想看见她。 杨若凝拍了拍它的头,道,“好啦,知道你不满意我,但是这些天把你栓在这里也是为你好。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又自由咯。” 一边说着,一边她解开了缰绳。 布莱克一声嘶鸣,前蹄腾空,然后便头也不会回地向后面的草地跑去。杨若凝大笑着,对着它喊道,“吃饱了就记得回来哈,布莱克。” ********************* 第二天深夜的时候,杨若凝才蹑手蹑脚地靠近关着俘虏的笼子。听见她的声音,那个小男孩这回立刻抬起了头。 杨若凝压低声音,“嗨,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刚刚在神树下面,她装了小半个口袋的吃的。邯郸淳在一旁看着,并没有阻止她。他似乎知道她拿这么多吃的是为了给那些俘虏送去。不过邯郸淳倒是告诉杨若凝,她应该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觉的时候再去,并嘱咐她还是要小心一点,让她不要靠的太近。 杨若凝此刻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试图告诉他们自己是送吃的来的。邯郸淳说这些人应该都听不懂她的话,这也难怪那些人昨天敌视的态度。 那男孩旁边的一个人,四周张望了一下,挪了过来。杨若凝把吃的从布袋里掏出来,一股脑塞进他怀里,然后又拿出一个葫芦壳,从水囊里倒水进去,然后递给他。 “你们慢慢吃,我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哈,” 说完她就快速溜走了。 连着三四天,杨若凝都会在深夜的时候给他们送吃的。她发现那个男孩的身份似乎与众不同,其他人总是在看他吃下第一口之后才敢吃自己手里的。 想到几天后他们就要死了,杨若凝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看他们。她希望她可以做些什么,但是她无能为力。 她收拾了一下,准备站起身走。突然,背后一只手抓住了她。“两日后月圆之时,你不要在这里。” 有些稚气的声音里带着不相称的沉稳和威严。 “原来你听得懂我说话啊。” “记住我说的话,” 那男孩说完便退了回去。杨若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没再说话,只是冲他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于是,杨若凝在第二天夜晚给他们送食物时,将一把生了厚厚铁锈早已失了刀刃的刀递给他们。那群人接过刀之后,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何要给他们这么一把不能使用的刀。 那男孩问道,“这是何意?” 杨若凝道,“如果你们想杀个某人,请用这把刀吧。” 旁边的人对着那男孩说了些什么,杨若凝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能猜到七八分。她解释道,“当然,你们如果真的可以得手的话,那当然很好。我也不喜欢那个人,我的任务是尽快把他送到神的面前,接受神的审判。但是,你们也知道,他很强大,万一你们无法得手,我想提供给你们一个pla b, 一个次选方案。这个方案很简单,你们只需用这把刀在他身上这么划上一个口子。” “只是一个口子吗?” 那男孩问。 “是,但是记住要深一点,一定要见血。” “只是这样?”那男孩语气中充满疑问。 “嗯,这可不是普通的刀,我称它为‘破伤风之刃’。 你只需要在他身上这么一划,剩下的事情就留给看不见的神之手吧。” 杨若凝站起身,“虽然他不会当场死掉,但是你要耐心一点,给‘神的魔法’一点时间。” “你到底是谁?” “我?我只是一个恰巧比你们多了解一点‘神的魔法’的普通人,或者在某种意义上,我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杨若凝冲他挤了一下眼睛,笑着说到。“再见了,希望你可以平安回家啊。” 杨若凝 第五十六章 月圆的那个晚上,杨若凝和邯郸淳骑马去了萤火虫山谷。邯郸淳一路出奇的安静,仿佛已经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在离开的时候只是问了杨若凝晚上要去哪里之后,便跟着她出发了。 “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杨若凝问邯郸淳。 “嗯,看来你也知道了。” 邯郸淳有些漫不经心。 “谁告诉你的?” 她问。 “萨满婆婆。” “萨满婆婆说什么?” “她说今夜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你觉得明天我们回去的时候会怎么样?” 杨若凝又问。 “……不知道。” “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邯郸淳。如果阿齐死了,你就是可汗了。” “如果我当上王了,你要不要当我的王妃?” “呵呵,此时此刻你还能开玩笑,不错,心态很好,” 杨若凝拍了拍他,鼓励道。 “我是认真的,” 邯郸淳转过头望着她。杨若凝从他波光流动的眼睛里看到了真挚。 “为什么?因为我很……不同?” “是啊,如果有你在,生活应该就不会那么无聊。” “哈,谢谢你对我的高度评价,虽然我本人不这么认为。不过,我说我必须要回汴梁,是因为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 “那里有我的家人,我要回去找他。” “哦…… ” 邯郸淳应了一声之后便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他又问,“如果可以,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吗?“ 杨若凝想了想,“好啊,上任之前给自己一个假期,我觉得这个可以有。” 说吧,他们两个就又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突然,邯郸淳又问,“你觉得我能胜任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有很多人帮你,而且你是个好人。” “好人就一定是好皇帝吗?” “不一定,但坏人一定不是好皇帝。” “我想成为一个好的王……” “这是一个值得努力的目标。” 当杨若凝和邯郸淳第二天清晨悄悄返回时,他们发现整个部落的人像往常一样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有人三三两两地背着箩筐去割草,有人去汲水,有人赶着牛羊前往远方草原,丝毫看不出昨晚这里有任何异常发生。 难道他们没有来吗?杨若凝和邯郸淳满头问号。他们牵着马,从树林里穿过时,才看见有人拉着几车尸体往林子那端的万人坑走去。 上前一番打听, 才知道原来昨晚有一小股人偷袭了驻地,企图救走那群俘虏。不过幸亏他们人少势弱,很快就被全灭。 “那群俘虏呢?” 杨若凝问。 那人指指平板车上摞着的层层尸体,“都在这里了,” 他说。 杨若凝垂下头,那种无力感又开始无息地在体内蔓延开来,很快,心便变得沉重起来。她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吧,” 她对邯郸淳说。“好事多磨嘛,况且是能够当上王这种天大的好事呢。” 邯郸淳翻了个白眼,“不要忘了你答应我了,无论怎样都会带我去汴梁。” ************* 昨晚的小小暴乱发生在部落的另一头,离阿齐王的帐篷较近。她在路过的时候看见了烧焦的痕迹和残破的帐篷,而她和邯郸淳这一边,一切依旧。 安顿好布莱克之后,杨若凝去找了萨满婆婆。 萨满的帐篷里,女婢来来往往,比平常忙碌不少。 萨满婆婆不在。杨若凝看到一个她常见的侍女,便过去问她。 那侍女忙得不可开交,她一边把一些灰色粉末状的东西盛进一个精致的玉盒子里,她用生硬的汉语对杨若凝说,“不在,不在” “婆婆,去哪里了?什么时候会回来?” “啊啊……” 那侍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似乎告诉杨若凝是有人受伤了。 “哦,所以婆婆去给人疗治去了?” 她问。 那侍女点点头。 “噢,我知道了,那我等会儿再来,” 杨若凝应着,准备往回走。 “啊啊,送……” 那侍女又叫起来,她把那个玉质盒子塞进杨若凝的手里,又比划了半天。杨若凝这才知道她想让自己把这个东西现在送过去给萨满婆婆。 杨若凝点了点头头,“要送去哪里呢?” “可汗……阿齐……” 杨若凝突然明白了,“可汗受伤了?” 侍女点点头。 原来如此,是阿齐王受了伤。难道……?那些人真的用自己给他们的那把刀划伤了阿齐王吗?想着,她的心便因为激动而加快了起来。 “是怎么受伤的?” 杨若凝问。 侍女摇头表示不知。 在转身离开之前,杨若凝忽然又问她,“这个盒子里的粉末是什么?” 侍女指了指灶台下面烧火的地方。 杨若凝皱了皱眉头,摇头表示不解。侍女走过去蹲下来,从灶炉里拨出一些草木灰来,然后她指了指这些粉末。 a e you se ious 这是认真的吗? 杨若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要我把那些草木灰拿去给阿齐王治疗伤口吗?这到底是在……对啊,这到底是在救人呢?还是在害人呢? 太阳穴上的血管开始突突跳了起来。、 她迅速告别了侍女,拿着那些草木灰就向阿齐的帐篷走去。 ******************* 阿齐王帐篷。 杨若凝把装着草木灰的小盒子递给萨满婆婆之后,就退到了一边角落。 阿齐王裸着上半身,他腹部右侧有一道十厘米左右的伤口。伤口表面已经被清干净了,隔着这么远,并不清楚伤口深浅,但看起来并无大碍,因为此时阿齐王正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搂着美艳的歌姬,兴致正浓。 杨若凝看到萨满婆婆拿过小药盒,用小勺舀起一些粉末,均匀地撒在裸露的伤口上,然后她又抓起一些捣碎的草药厚厚地敷上,最后用白布缠好。 “可汗,那南边来的贵客到底是谁啊?” 那歌姬竟然说的是汉话。 “哈,你猜?他的名字在草原上可也是响当当的。” “在草原上也响当当的人,奴家只知道一个,那就是洛渊,洛将军。” “正是了。洛将军后天要来拜访,我设宴款待,你可要好好表现一下,不要给本王失了面子。” “奴家一定拿出看家的本领,给洛将军献上一舞。” 听到那个名字,杨若凝怔在原地。她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的人,突然地就出现了。 他后天就要来了吗?他是为何而来呢?杨若凝陷入了回忆里,直到萨满婆婆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来,跟着婆婆出了帐篷。 “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萨满婆婆问。 杨若凝望向她,不明所以。 “那些人用一把生了锈的刀刺伤了阿齐。” 萨满婆婆说,“有人看见一个汉人女奴在给那些俘虏送吃的。” “所以呢,他们觉得是我给了那把刀吗?” “你要庆幸自己给了一把失了刀刃的刀。否则,你已经躺在那尸坑里了。” “阿齐的伤口……深吗?” “这很重要吗?” “是的。” “伤口不算浅,但看起来应该并无大碍。”萨满婆婆停下来,盯着她问道,“所以计划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剩下的事情,就是神的旨意了。” 是的,现在就是等待那些神奇的细菌发挥作用了。 “婆婆,你下次换药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 “我能帮忙送药吗?” 她冲着萨满婆婆的背影喊道。 “神的旨意,老妪怎敢违抗?” 杨若凝 第五十七章 杨若凝是在放布莱克去吃草的路上看到洛渊的。 他只带了几个随护,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部落里,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杨若凝远远地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烟青色的外袍,那是他常穿的颜色;他头上的金色发冠,她无数个清晨曾亲手为他戴上;他腰间镶满宝石的宝剑,更是不曾离身。只不过,他消瘦了好多,大概流放的生活不尽如意,可他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没有好好吃饭呢。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身影,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眼前便蒙了一层薄雾。忽然,面前一堵阴影从头顶压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杨若凝抬头,看见来人是阿景。 “你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杨若凝低下头,偷偷捻了下眼角就要流出的眼泪。她向旁边挪了挪,又向洛渊那边望去。 阿景也挪了挪,又一次挡住她的视线。杨若凝又移到另一边,阿景又挡住了。 如此几番,杨若凝有点不耐烦,“嗨,请不要挡在我面前。” “你在看什么?” “和你无关。” “你在看洛将军。” “yeah, 是啊,一个爱豆大明星突然出现了,是个人都想看个热闹吧?”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你是和他一起来的?” 杨若凝看向他,一脸惊讶。不过迅速地,她说,“为什么我要惊讶?这难道不是明摆的事情吗?你当然是他的人。” “你不喜欢?” “你是谁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你不喜欢洛渊吗?你看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俗烂话本……” “喜欢,我可太喜欢看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绯闻了,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见他。” “为什么?这里每个女人都想要一堵他的真容。” “那是因为她们没有读过那些话本,不知道他是渣男。” “……渣?“ 阿景突然就结巴起来,”渣……男……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渣男?” “其实他渣不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你能不能让开?!”杨若凝有些粗鲁地将他推开。 “为什么今天你火气这么大?是谁惹到你了?” 杨若凝白了他一眼,“没有人惹我,我经期综合症,ok” “那又是什么?” “因为我又一次让我的卵子失望了。我没有给它找到精子,没有让它完成它的使命,所以它很生气。” 说罢,她气鼓鼓地牵起布莱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独留一脸问号的阿景站在原地。 杨若凝在远处的草原上磨蹭到太阳落山也不想回去。她躺在草地上,看着地平线上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看着星辰渐渐爬上蓝丝绒的天幕,看着几只萤火虫亮着蓥绿的微光从草原上飘起。 她当然想了很多。她大概能猜到洛渊来这里的目的;一定又是他那了不起的改天换地的野心。阿齐王手下的近百万彪悍骑兵再加上他自己的洛家军,绝对可以和朝廷一战。不过这么看来,留给她和青野的时间也不多了。她想,事到如今,不如就和洛渊实话实说,求他免青野和月逢一命,让自己带他们母子居于山野,说不定她可以送青野去自己的世界,这样洛渊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稳坐帝位。 她决定等到所有人都睡去的深夜再去找洛渊。 **********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带着无比忐忑甚至有些惶恐不安的心情,走近洛渊的帐篷时,她却被眼前的一幕所激怒。 洛渊显然还没有睡,帐篷里明亮的烛光将屋内人的剪影放大,并投在帐篷上。杨若凝看见,女人妖娆的身体和男人线条鲜明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他们的欢愉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听起来是如此清晰。 杨若凝感觉自己的所有血液都已经冲到了头顶。她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她告诉自己要放下,她想了一天要如何说服洛渊放下仇恨,甚至想到自己要如何低三下四地利用他们曾经的情谊去祈求他。她在脑海里演练过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所有的一切却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全部崩塌了。她双拳紧攥,她现在只想杀了那帐篷里的狗男女。 她在准备冲过去的那一刹那被人从后面猛地拉住。 “杨若凝!” 是阿景。 “你在这里做什么?!” 杨若凝没有回答。她低着头,眼睛里是无法抑制的怒火。她的目光落在了阿景腰间的长剑上,她直直地盯着那长剑。她要杀了他! 阿景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他悄悄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你不能这么做。” “你说什么?” “你不能杀他。” 杨若凝抬头怒视着他,“不,我要杀了他。” “若凝!” “你觉得你是谁?“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因为我们偶尔暧昧一下,你就能命令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吗?!”说着,杨若凝转身就向帐篷走去。 再下一秒,她已是凌空。阿景把她抗在肩上,任凭杨若凝怎么挣扎都不放手,他就这样一路把杨若凝抗进了自己的帐篷。 阿景把杨若凝放在床上,然后走到一旁将蜡烛点燃。 杨若凝迅速从床上爬起,她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她还在气头上,所以并不理会一旁坐着看她的阿景。 她忽然想到些什么,“阿景,如果我现在带你闯进洛渊的帐篷,将那对狗男女捉奸在床,你能不能作为我的目击证人?” “哈?” “你们的法律有没有规定,男女离婚的时候,如果男方出轨在先,女方可以要求男方赔偿?” “嗯……?” “gosh, 如果是在我们那里,我一定会冲进去把那对男女拍下来,然后请最好的离婚律师去告他。你不知道洛渊多有钱,他在汴梁的府里有一屋子的宝贝。” 阿景却扑哧笑了出来,“所以你想要他那一屋子的宝贝?” “不,我只拿我应得的那一份。我会把那些没用的瓶瓶罐罐卖掉,然后全部换成炸药,把他和他的所有女人,还有他的那一半财产全部炸上天。” “哈,怪不得他们总说女人不好惹,而你看起来是最不能惹的那个。不过话说回来,你和洛将军……结婚?” “yeah,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就是那个被全汴梁女人说成是狐狸精的那个女人。” “我其实早就猜到了。” “哦,是吗?那你呢,你是他什么人?” “我其实自小就跟随洛将军,和洛渊算是发小。” “所以你和他是好朋友?” “我是将军最信任的人。” “哈,” 杨若凝忽然想到什么,她笑了,她忽然想到一个报仇的好方法。“我们做吧。” “做什么?” 阿景被她突然的情绪转变弄得丈二摸不到头脑。 “那天早上你离开前我们没有做的事,” 杨若凝指指床。 阿景愣住了。 杨若凝自顾自地便开始脱衣服。她退下外面的衣服,只留下单衣和短裤, 然后她直勾勾地看着阿景。 阿景只是静止在原地,杨若凝猜不出他面具下的表情。半响,他说,“这就是你想到的报复洛渊的方法?” “yeah, 和他最好的朋友一夜情。“ 阿景紧盯着她的目光让杨若凝忽然觉得好是尴尬,她开始对这一鲁莽的行为有些后悔,”你觉得他会在乎吗?“ ”我想他会杀了你,“ 阿景说。 ”很好,那我们就这么干吧,“说着,她吹熄了蜡烛。 ********************* 阿景是在大约次日正午过后的时候找到杨若凝的。那时杨若凝正在山坡上的树荫下午休,其实她根本睡不着,杂七杂八的的想法搅得她脑袋疼。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洛渊,但更多的是想到昨晚阿景的无限温柔,想到她指尖之下阿景的脸。不是说他的脸被烧毁了吗,可她摸到的并不是因烧伤而增生的伤疤,而是一张光滑而棱角分明的脸。 她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便猜到是阿景。“你今天下午就要走了吗?” “是。” “昨晚你去找他……” “我去找他的原因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你还在生他的气吗?” “没有,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我为什么要生一个陌生人的气。” “就像你说的,我觉得你应该找他好好谈谈。” “在经过了昨晚之后吗?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若凝……” “等等,” 杨若凝用双肘支起上身,歪头瞅着阿景,“你和你的老婆……你夫人没有复合吧?” “……没有。” “很好。你刚刚要说什么?” 阿景有些哭笑不得。他说,“我请求阿齐王,让你跟我一起走。” 杨若凝惊地坐了起来。“你为什么没有和我说一声就自作主张?!” 阿景抬头看着她,“……我正在问你,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哦,原来你还没有说啊,”杨若凝松了口气,她又躺了下去。“我还有事请,现在走不了。对了,洛渊此行已经达到目的了,是吗?”杨若凝问他。可还未等他开口,她就说,“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你要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杨若凝冲他摇了摇手。 “你一个弱女子,为什么总是那么莽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阿景说。 “哇噢哇噢哇噢,你这句话不仅是在歧视女性,也是在低估女性的判断力和智商,ok” 杨若凝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杂草,“不过没关系,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我不怪你。” 她把手架在额头上远眺,她看见那边有一人两马正向这边跑过来,“看起来我们就要在此说再见了。苏景仁,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对不对?” 说着,不等他回答,她冲他笑了笑,翻身骑上布莱克径直跑开了。 杨若凝 第五十八章 阿齐王是在四周之后死的。破伤风菌从他腹部小小的伤口开始感染到他的全身,最后侵入了他的脑袋。 没有人能想到,阿齐王的死是因为那个小小的伤口。他们看见的,只是阿齐王开始变得青灰色的皮肤以及最后侵入脑部时引发的癫痫。 萨满婆婆说是因为神降怒于草原,于是他们为了求神饶恕整整做了七天的仪式。而阿齐就死在最后一天的跳大神仪式上。他在一片吵得令人头痛的敲击声和祈祷吟诵声中癫痫再次发作。杨若凝看见他倒在那张白虎皮宝座之下,浑身抽搐着,嘴角满是白沫。可是没有人敢上前查看,他们惊恐地看着抽搐的王,所做的只是更加大声地祈求神的原谅。只有杨若凝知道,已经没有人能帮的了他,即使是神也无能为力。 邯郸淳顺理成章得成为了下一任王。他的加冕典礼在十天之后。 萨满婆婆在去给阿齐王守灵之前,兑现了她的承诺。 她在送行的时候,问杨若凝,“杨姑娘,虽然老妪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但是我还是要替这里所有的人谢谢你。” “婆婆,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杨若凝收手合十微微一鞠躬,算是回礼。 “所以杨姑娘,你现在知道神的旨意是不可违抗的?” 萨满婆婆问道。 “婆婆,我并不相信神的存在,” 杨若凝说。 阿齐王的死,哪里是神的旨意,自己才是幕后的主谋。 那只满是铁锈的刀伤,是这场刺杀的开始。铁锈上的破伤风梭菌经由黏膜伤口侵入人体,在缺氧环境下生长繁殖。萨满婆婆的草木灰,本意是用来为伤口止血,据说这种粉末的效果奇好,但其具体的科学依据,杨若凝仍旧保持怀疑的态度。因此,为了保证伤口的持续性感染,她会悄悄在送药的途中,将提前准备的灰色粉末掺杂其中。那些灰色粉末的成分,大概就是泥土和动物粪便的混合物。所有人都以为阿齐王之死是因为神的震怒,但只有杨若凝知道,是自己利用自然之后杀死了他。 “老妪以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神的存在,” 萨满婆婆在离开的时候对她说。 杨若凝望着萨满婆婆离去的背影,耸了耸肩,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她不想去想一个老太太令人费解的所谓”箴言“,因为她现在终于可以离开了。 她翻身骑上布莱克,然后转头对旁边的人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准备好了吗?” 邯郸淳拉紧马鞭,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那是当然,我们走咯!” 然后,他兴奋地大吼着,骑马奔向远处的旭日。 ************ 杨若凝和邯郸淳是在五天之后到达幽州城的。 幽州城一如她初来时的样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只怕是比之前还要热闹。城里的住宿大都已满,杨若凝和邯郸淳牵着马,挤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才在城郊找到两间空房。 酒家很简朴,而掌柜的却狮子大开口要他们一天一两银。邯郸淳对钱没有概念,他们在正午的太阳里走了很久,此时他已经没有耐性了。他一听有空房,就砰的一声把钱袋子撂在了桌子上,“就这样吧。” 杨若凝本来觉得贵,可是转念一想,现在是邯郸淳付钱了,自己就不多嘴了。 她在随着小二去房间的时候问道,“最近城里怎么这么热闹啊?房间都找不到。” 小二说,“一看二位就是新来的。幽州城最近可是有大喜事。” “什么喜事?” 邯郸淳一听便来了兴趣。 “二位可听说过洛渊洛将军?” “那是当然。” 一听是洛渊,邯郸淳兴奋起来。 “过几天就是洛将军的订婚仪式了,洛老将军广邀贵客,再加上夏天本来就是各地商贾最多的时候,所以城里才会这么热闹。” “订婚?洛渊和谁订婚?” 邯郸淳急问。 “当然是和洛小姐咯。洛小姐是洛老将军的独女,她可是这方圆百里独一无二的美人。才子配佳人,真真是全幽州城的人都为这对碧人高兴呢。” “哼,都是看脸的世界。从优生学上讲,他不能娶表妹!”杨若凝撇撇嘴嘟囔道。 “嗯?姑娘你说什么?什么看脸的世界?” 小二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这个给你,你可以去忙了。” 杨若凝给了小二几个铜板作为小费。小二接过来,乐开了花,离开前连连感谢杨若凝。 “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多留几天,好好逛一逛,顺便参加一下洛渊的订婚仪式?” 邯郸淳一头栽倒在床上。 “不行,我们要赶去汴梁。” 杨若凝一口回绝。 “是你,要急着去汴梁。” “是,” 杨若凝叹了口气,“我的事情真的很紧急,邯郸淳,我要尽快回去。” “我知道,不过你的亲人,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很想告诉你,可是我不能说。“ ”为什么?你的家人到底是谁,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是连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族人都不能说的?难不成他还是皇帝老儿不成?你告诉我,我说不定还能帮助你。” 邯郸淳看了一眼杨若凝后忽然喊道,“难道真的是皇帝老儿?” “不是!” 杨若凝急着否定。 “你知道你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吗?我一眼就知道我猜中了,” 邯郸淳说。“那你是谁?公主吗?” 邯郸淳的八卦之心再起。“哦哦,怎么这么像我看过的一个话本,《遗珠公主》还是什么的?” “显然是你话本看多了,生活远比那些小说更加操蛋,邯郸淳。” ********* 杨若凝和邯郸淳在酒家短暂休整之后,换了衣服便向码头走去。邯郸淳第一次穿里三层外三层的长丝袍,非常不习惯,一路上抱怨连连。不过,杨若凝很理解他的烦恼。她也不喜欢这长裙长袍,碍手碍脚不说,在这盛夏高温天穿着还格外闷热。于是他们两个一致同意,明天要改一下人设,不再扮演第一次来幽州的西域商人姐弟,而是改为第一次来幽州讨生活的贫苦农民姐弟。 “我觉得其实夫妇更加方便,”邯郸淳又提议。 “我不想和你用一间房了。你晚上鼾声太大,我想一个人睡觉,” 杨若凝抗议。 ”这就是你总到阿景帐篷睡觉的原因吗?“ 杨若凝突然红了脸,“不是!” 他们两个一路拌嘴来到码头时,大概下午两三点。码头上停泊的大船和小船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宽阔的河面都要停满了。打听了半天,他们发现原来所有去汴梁的客船都已经预定到一个月之后了。 杨若凝有些心焦地坐在码头旁的木墩上,看着邯郸淳帮她一家家地询问。她在想,如果真的订不到船怎么办。陆路也可以走,不过要翻山越岭,至少一个半月才能到达汴梁。 她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在幽州等待一个月的时间了。 一个月,洛渊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动手吧。杨若凝望着不远处的邯郸淳。 洛渊去找阿齐王,是想和他结盟,寻求他的军事帮助。那么现在,阿齐王死了,邯郸淳成了王……洛渊应该还不知道阿齐王死了的消息,而邯郸淳似乎也不清楚洛渊和阿齐王的秘密协定,所以,只要邯郸淳还在大嵩,那她其实就还有时间…… 是了,杨若凝顿时心里轻松一半。她站起来,冲邯郸淳挥手喊道,“哎,阿淳,我们走吧。” 她对邯郸淳说,“看来这是天意。” “什么天意?” “让你留在幽州城好好玩一玩。” “嗯,我看也是。不过我刚刚和那船老大订好一个月之后的去汴梁的船。” 杨若凝拍了拍邯郸淳的肩膀,“不错,办事效率很高。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在这幽州城多呆一段时间了。” 杨若凝 第五十九章 邯郸淳自那日去了河畔边上的青楼后,便迷上了。其实杨若凝觉得这再正常不过,杨若凝自己就很喜欢这里的青楼。她一直认为这青楼是古代版夜店,虽有人说这里“非君子驻足之地”,但杨若凝不以为然。 而对于她和邯郸淳来说,他们也只不过在那里喝喝酒,听听小曲,和艺妓调调情。而虽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邯郸淳却从来不会要求和什么女妓过夜,这让杨若凝觉得他是个很有定力很有原则的好孩子。 不过今天,他们两个准备换换口味,去小倌馆猎猎奇。 杨若凝和邯郸淳打扮成富商的样子——杨若凝还特意参照时下最流行的男性装扮,粘了一把小山羊胡。她得意地捋着胡子,并肩和邯郸淳踱着步子,一人要这一把折扇,慢悠悠地往河边最大的小倌馆走去。 他们在二楼要了一个雅间,正好可以看见楼下戏台。他们刚盘腿坐下,小二便猫着腰乐呵呵地过来招呼。 邯郸淳照例要了一大桌子菜,埋头开始吃了起来。杨若凝看着吃得头也不抬的邯郸淳露出了姨母的微笑,真真是谁也抗拒不了中华美食的诱惑啊。 她自己稍微吃了一点后,就觉得饱了。她还是喜欢喝酒。她一个人拿着一整壶清酒,就对着壶喝了起来。她一边喝酒,一边好奇地四处瞅着——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小倌馆。 ”二位老爷,小的给您带来两个清倌,看合不合得眼?” 杨若凝歪过头去,看到小二的身后跟着两个挺标志的男子。她问道,“这两个是清倌?” 邯郸淳也抬起了头,他嘴里咬着一个大鸡腿,含含糊糊地问道,“清倌是什么?” “啊,看来二位客官是第一次上这南风馆,清倌就是陪二位大人喝喝酒助助兴的。红倌就是可以陪大人过夜的。如果二位大人需要,我可以去帮二位再带两个红倌来,” 那小二解释道。 “啊,我想……” 杨若凝说。 可未等杨若凝说完,邯郸淳抢断先问,“你要红倌吗?” 。 杨若凝一扬下巴,有些蔑视地看着邯郸淳,“我不可以叫吗?” “你想叫就叫,为什么要问我的意见。” “你是付钱的啊。” “我不会付钱给你找红倌,这个钱你得自己出。” 哈,邯郸淳你知道我根本没有钱!杨若凝冲他不满地撇撇嘴,然后对小二说,”那就给我把这南风馆最标志的清倌都找来。” 小二笑得脸上满脸褶子,他应着便退下去了。不一会儿,便带着五六个男子过来了。 不得不说,这些清倌比隔壁的女妓们更擅长推销。不知不觉中,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最贵的菜肴和美酒。邯郸淳哪里经得住他们的玲珑妙语,精神早都放开了,刚刚从茅房吐过之后回来,又叫了一轮西域来的上好葡萄酒。而杨若凝也有些醉眼朦胧,这会儿她斜倚在桌子上,用手撑着头,正望着身边的清倌傻笑。 那清倌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都透漏着一种脱凡的清雅。杨若凝的目光从他雌雄莫辨的俊脸一直滑到他微敞衣裳下若隐若现的紧致胸脯上。真的是让人浮想联翩啊,杨若凝想,这小二倒也没有夸大宣传,这男子着实称得上是幽州城第二美男。 杨若凝问小二“第一美男是谁”,答曰当然是洛将军。 当然,又是他,杨若凝忽然觉得有些扫兴,她叹了口气,仰头将壶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为什么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不过,她转念一想,哎,第一美男已经见识过了,如果现在可以拿下第二美男,她也算是在这里干了件大事,不是吗? 想到此,杨若凝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为何大人望着我傻笑?” “没有,大人我啊,觉得你非常好看……” 杨若凝用手摆出一个正方形相框的样子,将那美男框在其中,“你知道你某个角度很像洛渊呢,啊不,比洛渊好看,嗯,我说得是真的。” “也是奇怪,总有人喝醉时说我长得像洛将军;却从未听清醒之人说过。” “哈,那我是第一个,我没有喝醉哦。” 杨若凝直起身,用手指一遍遍触摸自己的鼻尖,“瞧,喝醉的人可是不能准确摸到自己鼻尖的噢……所以……我没醉……呵呵呵呵呵……” “大人,或者我应该称你小姐?你的胡子掉了。” 他说罢,俯身靠近她,轻轻将她的胡子重新贴好。他靠过来的时候,杨若凝闻见了他身上好闻的花香。 “今晚和我一起睡觉好不好?”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说。 “我并不卖身。” “我知道,我也没有打算付你钱。我们就是一夜风流……交流一下经验。你知道,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的,嘿嘿嘿嘿。” 杨若凝嗤嗤地笑着,压低声音说。 “这可使不得,会坏了楼里的规定。” “知识就是金钱啊,那些技能可是无数后人探索出来的啊。” “这里的龟公可不这么想。” “欸,真是麻烦,你说多少钱吧。” ”五十两。” “这么贵的吗?!” “呵,” 第二美男轻啜一口酒,斜眼看着杨若凝,那眼中全是魅惑。 杨若凝觉得自己的脑袋在美色和酒精的共同作用下越来越沉了,她垂下头,使劲摇晃着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当她再次努力地撑起沉重的头时,她大声道,“好,五十两就五十两,不过我可以分期付款吗?二十四期……行吗?” 杨若凝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当她第二天在陌生房间里醒来时,她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她低头看着赤身的自己,觉得那五十两花得真是冤枉,自己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胡乱抓起一旁的衣袍穿上,便推门出去了。她都把邯郸淳这家伙忘了,这大直男要是真和哪个小倌怎样了,不得把自己活剥了。 门外的景象却让杨若凝愣住了。 这里并不是南风馆,而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只有一张石桌,布置很是朴素。这是第二美男的家吗?她疑惑着,走出院子拱门,顺着走廊四处瞅着,想要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杨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若凝回身,却看见苏景仁一身烟灰色背手站在几米处的拱门边。 第一次看见他穿黑色之外的衣服,她觉得浅色的衣服更适合他俊秀沉寂的气质。杨若凝望着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阿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以这副陌生的打扮。 她紧了紧因为有些松掉而暴露出半个胸脯的领口,有些尴尬。 “你怎么在这里?” 她问。 “这是我朋友的家。” 你朋友家?杨若凝皱了皱眉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我为什么在这里?” “昨晚你们在小倌馆醉得不省人事,我偶然碰见,但不知道你们住在哪里,就带到这里了。” “哦,原来这样。邯郸淳呢?” “他在我的书房,还没有醒。” “哦……” 杨若凝不敢直视苏景仁,她尴尬地揪着旁边的树叶,一边问,“那……那个男的……” “那个第二美男?”阿景干笑了一下,“他不在这里。” “哦……那昨晚……我和他……”杨若凝觉得自己在阿景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塌了。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随意特别轻浮的女人。 “昨晚你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喝醉了吐了一身,是我给你换下衣服的。” 说着,他把手里的干净衣服塞进她手里,“昨晚你死活都不肯穿上衣服睡觉,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喝醉酒后的样子还是故意气我的?” “我酒品超好的,好吗?我喝醉了很乖的,”杨若凝辩解道。 “谁告诉你的?” “哈?我自己觉得……” “以后没有我在场你不准喝酒!” 阿景竟是大吼道。 杨若凝 第六十章 杨若凝和邯郸淳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那小倌馆消费一夜竟然让他们破产了!杨若凝气愤地找到楼里的掌柜理论,质问他们为何价格不透明,要求拿出账单一一对过,看看到底消费了什么会需要一百两银子。 那掌柜的一手扣着牙齿,一手把算盘拨的噼啪响,然后他告诉杨若凝,酒席其实没有几两银,占大头的是一众清倌的陪席费用。末了,那掌柜的反问杨若凝,你们不是要了我们这里最标致的清倌吗,那十几位清倌每位的价格都不便宜,况且第二美男平日很少出来陪客人,昨晚还是你们运气好,美男竟然答应出来,怎么反倒怪我们收费贵了呢?那一百两还是给了优惠价呢。 黑店!杨若凝狂怒,但毕竟是吃了人家用了人家的,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低头交钱。 结果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们两个就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无奈之下,他们不得不搬出寄宿的酒家,搬去了阿景朋友位于城外的那个僻静小院。 阿景说他朋友鲜少回来,院子空置很久,平时主要是他住在这里。 而此刻,杨若凝拿着一个大蒲扇,躺在院子大槐树下的藤椅上歇凉。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院子里静悄悄的。阿景很忙,极少回来,而邯郸淳一大早便被邻居家的小男孩叫走了。住下才几天,他已经和周围的男孩子打成一片了,他们常常在外面一玩就是一整天,知道天黑下来才会回来。杨若凝难得有自己独处的时间,便由得邯郸淳去了。 杨若凝想给青野和月逢寄个信。她的突然消失一定让他们担心了吧,说不定青野早就派人四处寻找她了。另外也不知道月逢的心灼有没有好一些。她很担心月逢的心脏病。还有,她也很想素素,素素她一定也担心极了。 杨若凝坐了起来,她的信是一定无法送达给青野和月逢的,但是素素却可以。不如就先给素素去个信,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 想着,杨若凝就出门了。她去书馆找了专门给人写书信的先生写了口信,然后把信送去了驿站。做好这一切之后,她便悠闲地在街上逛了起来。这些天,她和邯郸淳为了逛青楼,都是昼夜颠倒的生活。不过想一想,自己好像并没有在白天好好看一下这幽州城呢。 城里各处都换上了大红灯笼,据说是洛老将军为了独女和洛渊的订婚仪式特意豪掷千金置换的。满城的耀眼红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往来之人,这城里就要有大喜事了。 杨若凝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了。她和洛渊的那段感情只是这段意外旅程中的一段意外的插曲,如今一切都回归了正轨,她也应该要带着青野离开这个世界了。 所以当她偶然路过洛府的时候,她并没有停下脚步。不过,就在她走过洛府那大敞的府门的几秒钟里,她瞥见府里忙碌的下人以及随风飘舞的红色轻纱帷幔。 洛渊,要幸福啊,杨若凝在那一刻轻轻说。 盛夏的雨下的就是这么急匆匆。 刚刚还艳阳高照,这会儿突然就风起云涌,远方一个闪电,接着是一声巨大轰隆声,雨便滴滴答下来了,看样子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该死,又要下雨了,杨若凝心里咒骂几句,四处望了望,想找一处可避雨的地方。她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拱桥那边有个凉亭,她便往那凉亭跑去。 才跑出不远,雨势就大了起来。当杨若凝越过小桥,跑进凉亭的时候,她全身都已经被打湿了。她低头拧了拧因雨水而变得湿重的衣裙,然后她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凉亭对面,隔着一条窄窄河渠的,是一个茶馆。茶馆大敞的窗边,坐着一对年轻男女。这对男女美丽如此,是会让人感慨造物主不公的程度。 男子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笑了,笑容温柔而妩媚。 仿佛是感受到杨若凝的目光,那男子转过头来,望向她。 四目相交之时,杨若凝的心便停跳一下。脸上忽然就有水滴滑过,很久之后杨若凝坚持说,那是雨水而已。 杨若凝猛然转过身,避过那对男女诧异的目光,再次跑进了狂风暴雨之中。 那个男子就是洛渊,而那个女子,就是虫洞预言里他的皇后。 **************** 邯郸淳是在傍晚时分回来的。那个时候杨若凝已从街角的浴室回来,正坐在院子里看话本。邯郸淳以为她一下午都在家里没有出去。 他在进房间换衣服的时候,递给杨若凝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几个还热乎的肉包子。杨若凝觉得邯郸淳虽然看上去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但其实心却很细。 他换好衣服出来后坐在杨若凝身边的石凳上,他说,“我觉得我要去见洛渊一面。” “为什么?”杨若凝问。她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想问问他到底找阿齐王所谓何事。” “你不是一直不太关心的吗?” 邯郸淳转身正对着她,一脸正色,“我想生活在像这样的地方,我想让我的后代,我的子民生活在像这样的地方。有青楼客栈,有点心包子铺,有典当商行,有从不同地方来的形形色色的人。我要带领部落走出那片绿洲,建立一个像这里一样的城市。如果和洛渊的交易能够让这一切成真,我就一定要试一试。” “邯郸淳,你的梦想很好,”杨若凝伸手摸了摸邯郸淳的头,仿佛是在爱抚自己突然间懂事了的弟弟一样,她说,“我觉得啊,你将来一定会是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王。” 邯郸淳挠了挠头,他对杨若凝突如其来的称赞有些不好意思,“这只是这几天来我的感受罢了。” 说着,他嗖地一下站起来,往书房走去。“现在我要去写一下未来的计划了!” 邯郸淳离开之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杨若凝又躺回了藤椅上。她望着天空出了神。 大雨过后,天上的月亮好像洗过了似的,变白了,一团模糊的白影,映在墨黑湿润的夜空中。 她又想了今天下午的一幕,她觉得很囧。她本以为再见面,自己会大方地和他打招呼,就像是久违再见的朋友那样,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和他一样,也早已经将那段回忆放下;可是,在他们目光相视地那一霎那,她却狼狈而逃。她一直觉得自己在感情上是很利落很酷的人,和那些话本里痴情的女子完全不同,然而到头来,自己却并无什么不同。这样的自己,一点也不酷。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个细碎的衣袍擦过物体的声音。是阿景。他和洛渊一样,走路是没有脚步声的。 “你回来了,”杨若凝说。她并没有起身,依旧躺在藤椅上,仰望着天空。 “嗯,我回来了,”阿景回道。 “洛渊的婚礼应该就快了吧?” “嗯。” “哦……等婚礼办完,他们就是夫妻了……” “若凝,我……” 并不理会阿景,杨若凝只是自顾自地又说,“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我觉得我的八字一定和雨水不和。我爱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下雨天离开我的,十几年前我的父母,不久前我的弟弟,他们离开的时候都下着好大好大的雨,就像今天的雨一样。” “阿景,我和你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我的家人吧。很多年前,我的弟弟在这里居住了很久。他有了心爱的人,然后又有了孩子,可我弟弟却死了,所以我替他来这里寻找他的爱人和孩子。我找到了他们了,”杨若凝苦笑了出来,”可你知道最不可思议的是什么吗,他们……他们竟然是大嵩的太后和皇帝。” “我告诉过你,在我穿过时空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看见了大嵩的未来,对吗?洛渊将会成为皇帝。可我没有告诉你另外一半的故事,我看见洛渊用毒药赐死了青野,现在的大嵩皇帝,我在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里唯一的血亲。” “我完全理解洛渊这么做的理由。洛渊的遭遇或许和我弟弟有关。可我的弟弟已经死了,而太后……也时日无多。我和青野,我们已经是……活在地狱里苦苦煎熬了。他的仇,其实已经报了,不是吗?” “我会带着青野离开,我们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所以啊,阿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在他成为皇帝之后,请你告诉洛渊,关于起义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江启。我只是跟踪了他,我猜出了流民中混入了士兵,可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无论怎样,请你替我向洛渊说一声对不起,所有的一切,都非常非常非常……抱歉。” 杨若凝 第六十一章 关于阿景的真实身份,杨若凝有过自己的猜测。她一开始以为,能够代替洛渊,来说服阿齐王出兵协助的人,必定是洛渊身边最亲近的人,以阿景的身形来看,最大的可能是她在跟踪洛渊的时候,那位汴河边的年轻将领。可最近幽州城的朝夕相处,她又开始推翻自己之前的猜测了。 “以后没有我在场你不准喝酒!” 那日阿景生气地对她吼道。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阿景生气。 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好像他不止一次见过她酒醉失态的样子一样。她其实极少在别人面前酒醉失态过,除了……洛渊。如果阿景真的是洛渊,那么,关外沙漠绿洲中,他对她的所言所行似乎就说得通了。 她对自己的这一推论吓了一跳,随即便立刻推翻了这一推论。 不,阿景不可能是洛渊,阿景只能是阿景,他可以是任何人但一定不能是洛渊。 自那之后,杨若凝便开始觉得四周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起来。 她觉得,阿景自那晚她的告解之后,他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深沉起来。那深沉的目光中所流转出的万千复杂情绪让杨若凝觉得十分不自在。她对他的告白不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甚至让他沦陷于错误的幻想中,她的告白只是为了陈述一件事情,向洛渊传达自己真诚的歉意。 “若凝,我们应该谈一谈。” “no, o, o, 我们不需要谈什么。” “我想告诉你……” 杨若凝立刻打断了他。她怕他说出那些话来。“不,请什么都不要说。我现在真的觉得……压力好大啊。阿景,我不想再和这里的人有任何更深的关系,因为我真的厌倦了离别,我讨厌……我们就像这样,只作为朋友,好吗?” 阿景望着她,眼睛里流涟的光让杨若凝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她拿起桌上马鞭,她说,“阿景,我很快就要离开了,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结束了,对不起。” 杨若凝牵着布莱克往城外走去。人人都说,布莱克是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驹,杨若凝觉得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布莱克有多么挑食。 她不知道是不是好马都很挑食,但布莱克可能是挑食届里最好的马。阿景给它买来的上等草料它只是闻了闻尝了两口之后就再也不吃了。杨若凝无奈只好牵着它去更远的地方找吃的。她领着布莱克去了不少地方,前几天它终于找到一处喜欢的湖边草场。据杨若凝观察,这里人迹罕至,又靠近水源,故而草长得极其鲜美茂盛。 “你不能来这里。” 一个稚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若凝回头看见一个小男孩。他约莫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身后是两只小羊。 放羊的小男孩又说,“阿公说不能来这里。” “为什么不能来?” 杨若凝问道。难道这里是谁家的地吗? “阿公说这里有水鬼,会拖人下水然后把他们淹死在湖里。” 杨若凝笑了,“呵呵,是吗,可是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呢。” “我亲眼看见的,一个白衣的女人飘在这湖里,然后我就生了场大病。村里的人说,我是撞见了女鬼,中了邪毒。” “你知道,在我们那里,人们为了证明鬼的存在,做过很多很多的尝试,可以没有一次成功的。” 杨若凝笑了,“小朋友,世界上真的没有鬼哦。我觉得你可以放心在这里放羊,我敢保证几个月后你的羊会是全村最肥的。” 杨若凝指了指远处埋头吃草的布莱克,“看到那黑马了吗?它这几天就胖了好多。” 那小男孩撇了撇嘴,显然觉得杨若凝有点神经不正常。“我可以警告过你了。” 说罢,便吆喝着赶着羊走了。 她在吃完饭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邯郸淳和阿景。邯郸淳表示并不意外,他说杨若凝一定是什么厉害的神仙转世,鬼神都需要敬她三分。杨若凝表示很无语,她表示怎么可能有她如此命运多舛的神仙。 而一旁阿景却问了她湖的位置。杨若凝告诉他之后,阿景说那里似乎确有水鬼出没的传说,让她还是以后不要去那里的好。 “哎哎,你们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相信这种无聊的鬼故事?!” “凡事都不是空穴来风,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妙,”阿景说。 杨若凝不想再和他们争论这世界上有没有鬼这种伪命题。她对他们说,“你们知道吗,如果那里真的有女鬼,我就想办法收了她,然后去集市上让她表演赚钱。” 杨若凝忽然想起件事,她问邯郸淳,“你去找洛渊了吗?” 邯郸淳迅速瞟了一眼阿景,说,“已经让阿景去说了。” “哦,太好了……” 杨若凝问。“哦,对了,阿景,你知道阿齐王死了,现在邯郸淳是王了吧?” 邯郸淳一口饭便喷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杨若凝嫌弃地抹掉脸上的饭渣,忍住内心的不适,道,“你要阿景去找洛渊,结果连这个也没有告诉他吗?” “我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嗯,作为……一种惊喜……” 邯郸淳支支吾吾地说。 “好吧,对不起了,我最快已经告诉他了。” 杨若凝说。她看见阿景放下了手里的书,显然这个消息让他倍感意外。 “阿齐死了?” 他皱着眉头问。 “是,” 邯郸淳回道。 “如何突然就死了?” 阿景问。 “这你要问她,” 邯郸淳指了指杨若凝。 杨若凝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就是……病死了。” 阿景的目光很是锐利,仿佛能够刺穿她一般。杨若凝觉得他一定是不相信自己的说法,她假装打了个哈欠,一边说一边往客房走去,“已经很晚了,大家晚安哈。” “哦,对了,杨若凝,我还没有告诉你,你明天要陪我去见洛渊。” “哈?邯郸淳,这么重要的事你就不能早点说吗?!” 邯郸淳一脸无辜,“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啊……” “我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必须陪我去!” “呃!” 杨若凝低吼着,半是愤怒半是后悔。 杨若凝 第六十二章 杨若凝一早起床便急吼吼地敲开还未开市的店铺门,买来一堆假发和胡子。她给自己贴了半张脸的络腮胡,甚至在眉毛上也粘了一些,然后她把自己的鬓角刷白,打扮成一个饱经风霜精神矍铄的中老年男性的样子。 邯郸淳看到杨若凝这副鬼样子,一脸的震惊与问号,“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德行?” “不知道,人们常常看低女人的智商,不是吗?所以我这么打扮,为的是提高你会谈的成功率。”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侍女,好不好?“ “你可是可汗,怎么能只带着一个小侍女就深入敌营?那不是显得很可疑吗?” “这没什么啊?可汗也有便衣出巡的时候啊,” 邯郸淳反驳道。他和杨若凝又理论几句,末了,他摆摆手,”算了,你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女人。“ 说话间,阿景从外面进来,当他看见杨若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这个打扮?” “oh,god, 我不想再跟你解释一遍了,” 杨若凝觉得很无语,“总之我今天就是很想这么穿。” 阿景轻叹一声,“看来你是决意不再见他啊。”杨若凝耸了耸肩,表示不置可否。 阿景只是过来告知他们会面的时间,他给邯郸淳交代一下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杨若凝和邯郸淳是在午饭过后到达洛府的。和门口的守卫通报一声来意,很快便有一个小侍从带着他们去见洛渊。 那是一幢好大的宅子。杨若凝和邯郸淳穿过一座花园,走过一些走廊厅堂,然后又穿过一座花园,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达一处会客厅。客厅明亮,临着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游着很多尾肥大的锦鲤。 他们两个在厅里坐下后,一个侍女给他们端来了茶水和点心。 几分钟后,另一个小侍从从外面走进来,“洛将军在等你,” 他对邯郸淳说。 “等等,只有我吗?她不能和我一起吗?” 邯郸淳连忙问。 “是,这位大人麻烦请在这里等候了,” 那小侍从回道。 杨若凝听到之后,立刻舒了一口气,身上仿佛卸下千斤的重量一般。她高兴地对邯郸淳说,“邯郸淳,你不要紧张,记住你是王,你代表着你的国家和所有的百姓!” 杨若凝握紧双拳给邯郸淳打气,“加油,邯郸淳,我相信你!” “嗯,” 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邯郸淳郑重地点点头,然后转头就随着小侍从离开了。 邯郸淳离开后,这小院子里就剩下了杨若凝一人。她在座位上等了许久,吃了一会儿茶点。她其实在进洛府的时候就想去茅房,但是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坚持住,谁料邯郸淳去了那么久,这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于是起身去找茅厕。 这府邸比京城的洛渊那座可是大得多,仆人也多得多。所有人这会儿都在为婚礼忙碌着,没有人在意杨若凝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好在茅厕不远,她问了府里下人后很快就找到了。当她神清气爽地从厕所里出来后,这才注意到这府里满目的喜庆红色,她甚至看见花匠正将院子里的花换成红色。杨若凝从未见过这种红得如同鲜血一样的重瓣的花,她走近那花丛,低头嗅了嗅,好像没有什么香味。她有点失望。 她听见身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杨若凝直起身向后看去。 那笑声是一个小少女。 “小姐,快看,那个奇怪的男人在闻花香呢,” 那小少女笑着叫着。 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从月亮门那边走了出来。“你这丫头,就是改不了这风风火火的习惯,房间里就听见你的大嗓门了,” 女子声音轻柔,但给人一种冰冷的距离感。 是她,洛渊的未婚妻,大嵩未来的皇后-洛浅秋。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在这里遇见她呢?洛浅秋的突然出现让杨若凝觉得有些惶恐,她知道自己这身奇怪的打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环顾一下四周,准备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一下,赶快溜走才好。 ”抱歉了,“她粗着嗓子,装成是不会汉语的外疆人的口音。 杨若凝转身要走,却被洛浅秋叫住了。“你是谁?” “小的是随主子来见洛将军的,” 杨若凝回道。 “见洛将军?那你为何在这里?” 美人就连眉头微蹙的样子都是那样动人。 “小的在找茅房……然后就迷路了。” “茅房怎么会在西厢小姐这边?” 洛浅秋旁边的小少女十分厌恶地插嘴道。 “啊,是啊是啊,小的从关外而来,对这里不熟,失礼失礼,” 杨若凝一边抱歉地笑着,一边往后退,准备赶快离开这里。 “慢着!” 王浅秋厉声道,她走近杨若凝,一双美丽的杏眼上下打量着她。 杨若凝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她想,真的是气场好强大的女人,怪不得能做皇后。 “你是从关外来的?” 她问。 “是啊。” “关外哪里?” ”好远好远的地方,一个叫大琻的地方。“ “大琻?” 听到杨若凝说大琻,她的眼睛竟是睁圆了,显然这个地方让她感到格外的惊喜。“你可是和你们的可汗来的?” “啊……这个……小的不知道……”杨若凝支吾着,犹豫着要怎么回答才好。 好在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边传来邯郸淳的声音。“啊,杨……你怎么在这里?” 杨若凝转头看见邯郸淳快步走了过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是啊,老爷,小的在这里呢,” 杨若凝对着邯郸淳大声喊道。 邯郸淳和洛渊走了过来。邯郸淳站在了她和洛浅秋之间,替她挡住了洛浅秋。他对杨若凝说,“你怎么不老实待着?” “出来找茅房……” 杨若凝道。 邯郸淳转过身,他对洛浅秋做了一个伊,道,“我这随从是个粗人,刚来大嵩不懂规矩,惊扰到小姐了,我替他给小姐赔个不是。” 越过邯郸淳的肩膀,她看见洛渊也走近几步。她和他的视线在一瞬间短暂相交后,杨若凝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又漏了一拍,她迅速移开了视线。 泪水又一次盈满了眼眶,她低着头,努力地不让泪水流下来。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无法潇洒地转身放手,这样一点也不酷。 她听见洛渊说,“只是误会一场,还望浅秋表妹不要上心。” “原来是渊哥哥的客人,” 洛浅秋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无比柔媚起来。“误会一场,那我们就不耽误渊哥哥的正事了。” “并没有,” 邯郸淳说,“我们也正准备离开。” 然后他对洛渊说,“时辰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这边请,” 洛渊伸手做出一个这边走的意思,于是邯郸淳和杨若凝便跟着洛渊七拐八拐地往大门走去。 在门口拜别时,邯郸淳说,“洛将军的未婚妻可真是美人啊。” 洛渊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 杨若凝低着头,看着脚尖,努力不去看他。她在身后悄悄地拽了拽邯郸淳的衣角,提醒他不要再闲聊了。 可邯郸淳不理会,他继续说,“你们二人可真真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和,天赐良愿。” 杨若凝满脸黑线,斜眼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邯郸淳?现在,这个时刻,对着洛渊,说四字成语? “谢可汗的夸奖,” 洛渊嘴角出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你爱她吗?” 邯郸淳忽然没头没脑地就这么一问。“我听说这里结婚都是父母做主的?” 杨若凝翻了一个白眼,心里哀嚎一声。她准备再次去拽邯郸淳衣角的时候,她听见邯郸淳这货又说,“有人告诉我,爱情就是鬼故事……” “只听说过却从未经历过,” 洛渊竟然接过他的话,他的目光锁住他身后的杨若凝,“曾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但是,我想,那个人错了。这世界上有‘凭空出现和凭空消失’的‘鬼’,也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杨若凝 第六十三章 杨若凝收到了从京城而来的两个消息。一好一坏相伴在同一天接踵而来,让人措手不及。好消息是素素回信了。在信中,素素说她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打听杨若凝的消息,她知道杨若凝不会不告而辞。信中素素说汴梁一切都好,生意越来越红火,已经开了第二家分铺。随信而来的还有一张大额的银票。读完素素的信,杨若凝很欣慰。素素做得很好,好得出乎她的意料。以后就算自己离开了,素素也会过得很好。 而坏消息是,月逢死了。 消息是阿景告诉杨若凝的。 杨若凝并不意外,她只是叹了口气。她问阿景,附近是否有寺院,月逢信佛,她想去那里给月逢上一炷香。 杨若凝和阿景在入夜后敲开了城郊一处小小的寺庙。小和尚领着他们两个来到佛堂。虽然佛堂里面点了许多的香烛,但还是显得有些幽暗。杨若凝学着小和尚的样子,在巨大的金色佛像之前叩拜了108次。叩拜完毕上过香之后,小和尚为江月逢在佛像前点起了一盏长明灯。 待小和尚离开之后,佛堂里就剩下了杨若凝和阿景。昏暗的佛堂里,烛火将并肩而坐的两人的影子投放在对面的白墙上,影子随着烛火晃动着。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的倒影看起来是如此悲伤呢?想着,杨若凝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蒲团上,108次的叩拜让杨若凝觉得有些累。 杨若凝仰头望着巨大的佛像,“你知道,我是没有任何信仰之人,这是我第一次向神祈求。” “是因为太后信佛,” 阿景侧脸温柔地望着她。 杨若凝并没有看他,她一直望着那隐在巨大黑暗中的佛像,“是啊,月逢说这是她唯一能够获得内心宁静的地方,虽然我来这里是因为月逢,可我觉得这世界并没有神的存在,或者,如果真的有,我觉得他一定是非常偏心的,而我就是那个被他遗忘了的那个倒霉蛋。” 杨若凝苦笑着,“我曾经那么那么地恳求过他,可他从未回应过我的请求。” 杨若凝忽然问道,“你大概很想知道太后和我弟弟是如何认识的吧?” 阿景望着她,并没有说话。杨若凝知道,他一定很好奇,他在等着她告诉他。杨若凝笑了,她再次望向佛像,“其实太后和若轩的相识我也只是从月逢那里听了个大概。月逢说,她是在进宫之前遇见若轩的。啊,好像是在中元节,她偷偷跑出来玩儿,半途和她的侍女走失了,然后就遇见了若轩,再然后,若轩也进了宫,嗯……好像是做了什么国师,呵呵,不知道若轩如何做得了国师的,他很讨厌读书学习的。总之就是,若轩和皇帝成了朋友,然后和皇帝的贵妃月逢相爱了,哈哈,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大概就是小说才会编的情节,哈哈哈……”她笑着,侧脸望向旁边的人,却发现阿景只是沉默地听着,似乎并没有觉得这很好笑。她有些尴尬地收了笑容,“很难相信哈,不过,虽然我长得很普通,但是若轩可不一样,他绝对是可以做小说主角的那种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哦~” 她对他特别强调着,“嗯,虽然不像洛渊那般长得如此非凡……” 听到此,阿景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谢谢你,如此夸奖……洛将军。” “其实若轩如果没有……”说到这,杨若凝的语气就低落下来,她声音中带着无奈,“如果若轩没有染上毒品,他肯定还会更帅气的。我一直很内疚,若轩的问题其实一半的责任在我。如果我没有去那该死的派对,母亲和父亲就不会死;我应该负起责任去照顾他的,可我逃也似地去上了大学,留他小小年纪一个人生活,那时若轩才14岁啊……如果我留下来,那样他就不会……”杨若凝有些哽咽了,而一旁的阿景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阿景温暖的举动让她心里一阵感动,“月逢说,若轩在这里很健康,她并没有见过若轩出现戒断现象。我猜想,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时间和我们那里的流逝速度不一样,而我们的生理机能却并没有因为穿越虫洞而改变,还停留在那个时空。” 忽然意识到阿景一定是听不懂自己的这番话,她抱歉地说道,“对不起,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我的意思是,在我们的世界,若轩其实生病了,很难痊愈的病,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病却奇迹般地好了。” “所以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若轩,”阿景说。 “不完全是,我来这里,是为了若轩。我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因为若轩重伤归来,我替他来寻找一样东西;而第二次……若轩死了,我替他来寻找他爱的女孩。” “很悲伤的故事,是不是?” 杨若凝苦笑着,“我曾那么虔诚地向神祈求过,祈求他不要带走我爱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回应我的祈求,一次也没有。” 阿景看向面前的佛像,”你可以向这座神祈求一下,说不定这一次他会回应你。“ ”呵呵,是吗?“杨若凝并不以为然。神都是一个样子吧,无论西方的还是东方的。 可阿景却很认真,”万一实现了呢?你真的不妨试试。“ 看他如此坚持,杨若凝就没有再推却。她重新摆正姿势,双说合十,对着佛像,一句一顿地说道,”我希望,神可以让青野平安,让洛渊幸福。“ ”这就是你的心愿吗?“ 阿景的面具隐在昏暗的佛堂里,烛光摇曳着,在面具上显出明明暗暗的阴影,这让阿景看上去有些冰冷和狰狞,仿佛就像是……她在大都会博物馆见过的图坦卡门的面具一般,这忽然就提醒了她一件关键的事情。 “啊,对了,在你们这里,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杨若凝忽如其来的问题让阿景一怔,但他还是回答道,“灵魂会在人世间飘荡七七四十九天,在第四十九天的时候,一黑一白的引魂者会引导灵魂前往彼岸。” “灵魂为什么会在人世间停留这么久呢?” “灵魂流连于人世,是因为他们还有牵挂。” 杨若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他们一定不舍得离开他们爱的人。月逢……太后,会葬在哪里?” “应该会和先皇葬在一起。太后……应该会在第四十九天葬入皇陵。” “为什么是第四十九天?” “这样灵魂就会被封入陵墓和先皇作伴。” 就连死后都不给她自由吗?皇帝,真的是自私而可怕的人呢。 杨若凝望着佛像,沉默了。半响,她幽幽地说,“月逢死了……洛渊的仇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了呢?如果他还不解恨……听说你们会把仇人的尸体烧成灰来解恨……阿景,如果洛渊真的这么做了,你能不能把那些灰装起来给我……” 杨若凝转过头看向阿景。阿景沉默着。他长久的沉默让杨若凝有些尴尬,她想自己的请求是不是对阿景来说有点过分了,毕竟这要求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过于诡异而超现实。 “你要骨灰做什么?” “我想带回去,”杨若凝说,“把月逢带回加州,那里葬着所有我爱的人,有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弟弟若轩……我想带月逢回去,葬在他们身边。” “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杨若凝问阿景。 “是,你的要求太多了。” 阿景说,“你总是在做假设,假设洛渊要做皇帝,假设洛渊要报仇……” “我看见了未来。” “未来就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杨若凝,” 阿景说。“所以你的要求,我无法答应。” 杨若凝 第六十四章 杨若凝坐在那闹鬼的湖边,远处,布莱克正悠闲地吃着草。这些天,邯郸淳出奇的安分,他常常和阿景坐在书房里,一谈就是一整天,于是杨若凝常常在午饭后一个人来到这里。 从幽州城到虫洞需要两天的脚程,但如果骑马,可能只需要一天就到了。她不是没有想过回去,她无比想念一切现代的便捷,想念那些垃圾食品。可就算回去一个小时的时间,这边就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了;而且她也想不到那边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现在的情况。 或许回去找一些盗墓的资料吗? 现在是连盗墓也要做了吗?唉,想到这些,杨若凝就不由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难?真是好头痛啊好头痛。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杨若凝并未回头,她想,一定又是那放羊的小孩,那小孩几乎每天都会来。杨若凝问过他,你不是怕鬼吗,为什么还要天天来呢?那小男孩却说,他问过阿嫲了,阿嫲说杨若凝一定是八字超硬的女人,那女鬼现在肯定不敢出来,所以他才敢过来放羊。 应该是那小男孩又来放羊了吧,杨若凝想。 身后的脚步走近了,眼前出现的是一双有着繁复花纹的绣花鞋。杨若凝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一身华服的女子。那女子逆着光站在下午两点的阳光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无法看清模样。 杨若凝抬起手搭在额头上,想要看清来人是谁。那女子开了口,“你常常来这里吗?” 不知道来着何人,杨若凝没有回答。 那女子又走近几步,在杨若凝身边坐下,杨若凝看清她的模样,却是大吃一惊。 竟然是洛浅秋。她来这里做什么? “我以前也常常来这湖边,可这里闹鬼之后,我就不来了,” 洛浅秋自顾自的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转头看向杨若凝,问。 “幽州城里大概无人不认识小姐吧,” 杨若凝回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有一些心事,所以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她说。 “哦,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洛小姐了,” 杨若凝起身准备离开。她手指圈成一个圆圈,放在嘴里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布莱克,我们回去了。” “姑娘为何这么着急离开呢。我都告诉你我有心事了,你难道不问问我有什么心事吗?” 洛浅秋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们并不认识。”杨若凝有些冷淡地回复道。是因为情敌的缘故吗,隐隐地,她不喜欢洛浅秋,更不想听她的心事。 洛浅秋却拉住她,有些强迫性地让她坐了下来。她说,“我想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你就是那日在府里遇见的大胡子关外人吧?” “呵呵,洛小姐真的是好眼力,我那样打扮你都能看出来。” “姑娘手腕纤细,一看就是女伴男装。” “洛小姐真的是观察细致入微啊。” 洛浅秋笑了一下,然后转了话题,“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嗯,幽州城的人都知道吧。” 洛浅秋,“我还记得爹爹带渊哥哥回来的那天。那时我还小,我记得爹爹把我叫到跟前,指着渊哥哥对我说,‘秋儿,这是洛渊,是你未来的夫婿,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嫁给他。’” “嗯,原来你们还是两小无猜,”杨若凝说。 “是啊,可是那时我别提多讨厌他了。他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也是脏兮兮的,浑身都是穷人的臭味。那时我对爹爹说,我才不要嫁给他呢。” “那现在呢?你想嫁给他吗?” 杨若凝问。 “呵呵,姑娘你不是也见过了渊哥哥吗?那样的男人,是每个女子的梦中情郎吧,” 洛浅秋掩着嘴咯咯地笑出了声。 杨若凝望着洛浅秋,她觉得洛浅秋的笑声似乎听起来有些做作。 ”那恭喜小姐了,嫁给了自己的梦中情郎,” 杨若凝说。 洛浅秋这时却收敛了笑容,“是啊,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 杨若凝望着湖面,并没有说话。 洛浅秋面色沉了下来,她说,“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累。看着那么多的女子,一个又一个,一群又一群,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在他身边。” 杨若凝对她用‘苍蝇’形容那些女人感到非常不舒服,特别是,她自己也可以称的上是这群‘苍蝇’中的一只。杨若凝说,“他只会娶你一人,这不就行了?” 洛浅秋摇了摇头,“我要的,是他的心。渊哥哥他……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他藏在心里,虽一直都不曾显露半分,可我知道,一直有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之于他是如此特别,他的心里似乎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 那个女子,杨若凝也有耳闻,因此听到洛浅秋谈到那个女子的时候,杨若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此刻内心里涌上很多种情绪,她不想让洛浅秋看见,于是她移开视线,望向前面的湖泊。 洛浅秋继续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女子从未出现,她应该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已经去世了吗?” 杨若凝喃喃地说。 “我也不确定,” 洛浅秋说着,她从脖颈上取下了一条项链。细细的银色链子上坠着一颗璀璨的钻石。洛浅秋将那项链递到杨若凝面前,她说,“这就是那个女人的项链。爹爹第一次带渊哥哥回家的时候,他就戴着这条项链。爹爹说,那是渊哥哥母亲的遗物。可我知道,渊哥哥看到这颗宝石时的眼神,那不是对母亲的,而是对一个女人的。你不知道渊哥哥有多宝贝这项链,他挂在脖子上不曾离过身。我是在他房间里捡到的,本来我想还给他的,可当我听说渊哥哥以为这项链是在战场上丢失的,他为了找回项链,竟然命都不顾独闯敌军去寻它的时候,我嫉妒极了那个女人,然后我决定不还给他了,他最好给我忘了那个女人!” 那颗指甲盖般大小钻石,用的是经典的钻石切割,切工整齐,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那是一颗人造钻石。 在看到那颗钻石的霎那,杨若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这是洛渊的项链吗?……这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人的项链吗? 忽然,洛渊对她说过的那些令人费解的话,瞬间便有了意义。 “若凝,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 “这世界上有‘凭空出现凭空消失’的鬼,也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 杨若凝 第六十五章 情绪仿佛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浪,呼啸着从身体深处喷薄而出。为了不让洛浅秋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双手,她将手悄悄藏在了身下。然而她掩藏不住的,是夺眶而出的泪水。她迅速转过身,侧脸背对洛浅秋,假装在查看远处吃草的布莱克。 始终是无法控制那汹涌而出的情绪,杨若凝慌忙站起身,“天气好热,是不是?太热了,我先去那边湖里洗个脸。”一边说着,她便朝湖边走去。她走得极快,可以说是飞奔过去的。她走到湖水边,大捧大捧地撩起湖水冲洗自己的脸,全然不顾这样做会打湿衣襟。 那个孩子,原来就是洛渊吗?可为什么寺院的和尚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为什么洛渊不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孩子?明明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一遍又一遍地伤害他。他应该告诉她的!、 可是,就算是他告诉了她,她又能怎么做呢?她还是会选择青野,选择……不,她会选择不开始那段感情! 她在湖边独自缓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这才又坐了回去。 刚坐下,她便听见洛浅秋咯咯地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听起来是如此瘆人。“我刚刚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这里会闹鬼?” 杨若凝有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并无任何回复,她在等洛浅秋继续。 洛浅秋说,“这么多年来,她们都在这里了。” 洛浅秋凝望着湖面,彷佛在欣赏一副作品。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那些赶也赶不走的苍蝇,那些女人以为,只要能得到渊哥哥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夜柔情,就此生无憾了。哼,她们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渊哥哥岂是那些下贱女人可以得到的!只需要一夜如此就此生无憾了吗?很好,那我就成全了她们。” “wtf, 你在说什么?” 听到此,杨若凝的血液彷佛都凝固住了,一股寒气顺着脊柱传满全身。 “我猜这条项链是你的吧?杨若凝,” 洛浅秋笑容明朗而妩媚,可对杨若凝来说,那笑容却比寒冬里的湖水还要冰冷入骨。她僵在原地。 洛浅秋似乎对她的惊慌无措的反应十分满意,她竟是倚身靠近,她把项链戴着杨若凝的脖子上。 半响,杨若凝才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和渊哥哥的事情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还有啊,你是最麻烦的那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把你卖去关外。怎么想到你这人就真的跟那苍蝇一样,怎么也打不死呢?” “what" 杨若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嗯,不过对我没有差啊,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只不过是湖底那些贱女人中的一个罢了。“ 洛浅秋凑近她耳边,”洛渊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你f**ki g bi*ch!” 杨若凝终于爆发了。她狂怒地向洛浅秋就扑了过去,她想撕烂她那张笑得如此狰狞的脸。 哪料还未及近身,杨若凝就被人从身后死死抓住。身后的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一路拖拽至湖里。 杨若凝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扯了下来,她的两只手在空中挥舞着,拼命地想要摆脱抓住她的那双如铁般坚硬的手。可是就算她使尽了全力,却还是徒劳。她和那壮汉的体格力量太过悬殊了。 那人一路把她拖到齐腰深的湖水里。杨若凝在激烈的反抗中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她惊恐万分,拼命想支起上身,反抗着制衡她的力量。那人费劲地拖了一阵,骂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抓住杨若凝头发的手。可还未等杨若凝有机会站起身,他一手便死死钳住杨若凝的后脖子,使劲把杨若凝的头往水里按去。 湖水从耳朵和鼻子里侵入身体,杨若凝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爆炸了;肺里就像是进入了熔浆一样灼得生疼。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可这却让更多的水进入胃部;胃也开始痉挛起来。尽管是在水中,她的眼睛却惊恐地睁着,可她却看不见任何东西;挣扎的双腿和双臂逐渐变得坚硬;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她便失去了意识。 一片黑暗中,突然就透入了一束白光,随之周身的剧痛便奇迹般地消失了。白光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方慢慢向她靠了过来,身影越走越近,她的心激动地怦怦跳着,泪水夺眶而出,因为那个身影她是如此熟悉。 “mom,” 杨若凝哭着喊道。 “ivy,” 母亲微笑着,给了杨若凝一个大大的拥抱。 杨若凝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母亲。母亲身上的还是那股熟悉的薰衣草香味,她贪婪地吸了一口,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和宁静。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mom,” 杨若凝说。 “我知道,我们也很想你。” “jaso 呢,你有看见jaso 吗?” “他和我们在一起。” “他……一定很怨我吧?” “当然不会,他让我告诉你,他很感谢你,也很想你。”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亲爱的,你不能留在这里,你的时间还没有到。” “不,我不要回去。” “ivy, 那个世界还有一个像我一样爱你的人,他正在等你,” 母亲轻抚杨若凝的头发,“回去吧,尽管会很痛苦,可是你答应我,你要勇敢。听啊,他在呼唤你呢。“ 若凝,杨若凝!那是洛渊焦急而近似绝望的呼唤。 “ivy, 回去吧。” 白光忽然消失了,母亲也消失了。 ”no, mom, whe e a e you mom!!!!!"黑暗中,她焦急地大吼着,“e back, do 't leave me alo e!i'm so sca ed!(不要丢下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真的好害怕!)” 可她还未及哭出声,大水又一次呼啸着填满了她的世界,痛苦瞬间重新席卷而来。 湖底,杨若凝猛然睁大了眼睛。她抽出小刀,割断拴在她脚踝上的绳子,然后她抬头望向头顶的亮光,奋力游了过去。 (下一章开始,转为洛渊视角,预计十章左右,更新会慢一点,抱歉了) 洛渊 第六十六章 在七岁之前,洛渊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枯燥而无聊的。作为父皇唯一的皇子,他一出生便被指为太子。 从记忆起,他就独自住在硕大的太子东宫里,被一群乳娘、侍女和太监包围着。他觉得陈乳娘是自己的母亲,可大家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住在会宁殿的锦贵妃。 在他的印象中,父皇是个严厉的人,他在父皇面前总是需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他生气。他最害怕的事情,便是每日清晨去父皇寝宫请安,父皇每每都会在这个时候让他背诵昨日太傅所授文章。背不出,父皇便会拿出那条玉锦带抽他的手心。他不敢哭,因为父皇说生为太子是不能哭的。 而母妃的会宁殿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硕大的宫殿,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老嬷嬷。父皇允许他每月去见母妃一次。在他记忆中,母妃是个美丽而忧伤的女人。听人说,母妃13岁便入宫,小小年纪就成为父皇深宫中无数孤寂女子中的一个。 他看到母妃常常坐在庭院中抬头望着天空,呓语般喃喃地说着没有人能听得懂的话。有人说,母妃得了癔症。可他知道,母妃是在怀念宫外的生活。 这就是他记忆中的宫,大部分的事情都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十分模糊了。他只是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那种清冷单调灰白甚至是让人不安的感觉。 唯一鲜活的记忆,来自于承平殿那棵巨大的紫藤树。承平殿是国师的住所。有时,在父皇惩戒他之后,国师会在父皇离开后,悄悄来到书房,然后扶起跪在地上偷偷抹眼泪的他。 国师擦掉他的眼泪,“阿彧,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可是父皇说我要在这里跪足一个时辰才行,” 他抽泣着说。 “反正没人看着,我会告诉你父皇,你跪足了时间,那不就行了?” 他冲他一笑,挤了挤眼睛。 “嗯,” 他应着,“我们去吃什么好吃的?” 国师牵起他的小手,“呵呵,跟着我来吧,我保证你没有吃过。” 国师说的那个没有吃过的东西,是国师亲手做的。 洛渊记得,他坐在承平殿的紫藤树下,看着国师架起一个小炉子,然后将一块橙黄色的东西放在炉上那个奇怪的平底陶锅上。不一会儿,那橙黄的东西便融化了,这时国师拿起提前削好的小竹棍,将那团东西团成一个球体,插在了小竹棍上。待那竹棍上的东西变得硬邦邦的时候,国师便递给了他,“阿彧,给你。”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问。 “lolipop,啊,中文是什么来着,棍棍糖?” 国师侧着脑袋,想了一想,然后举着小木棍把糖放进嘴里。 “原来是棍棍糖,” 他说着,学着国师的样子,将糖放进口中,也嗦了起来。 “甜不甜,阿彧?” “嗯,好甜!” 再后来,父皇允许母妃每月出宫进香。那天,父皇破天荒地允许他随母妃一起出宫。那是他第一次出宫。他还记得马车上,母妃打开车窗,将手伸出去,仿佛是在触摸着温暖阳光。他看见四月和煦的春光洒在母妃的脸上,形成一圈奇异的光晕。 温暖的阳光把那个记忆中总是冰冷的女人融化成一个母亲。 可记忆却永远定格在那条傍山临渊的山道上。危险是突如其来的,他看见巨石从山上滚落,还未及反应,他和母妃的轿子便滚入山谷。他在坠落的那一瞬间,看见母妃脸上奇异的笑容。那个笑容至今依然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母妃翕合的双唇,说,向北去吧,阿彧。 是母妃将他死死抱在怀里他才得已躲过一劫,当他醒来的时候,母妃已经没有了呼吸。而不远处,一队蒙面的黑衣人匆匆赶来,他躲了起来。他看见那些黑衣人在残骸和尸体中,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将尚有一息的人全部杀死。 他跌跌撞撞地逃走。北边,母妃让他去北边。他知道母妃的意思。北方的幽州是母妃的故乡,他的舅父驻守在那里。他要北上,去找他的舅父。 此去上千里路,对他一个八岁的孩童自然是极难的。他在码头询问去幽州的客船时被人贩子骗上了船。十几天的船程,他和其他十几个人用铁链拴在一起,终日缩在狭小的船舱里,不过幸好,从人贩子的对话中,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幽州城。 多年以后,他甚至有些感谢那个人贩子,因为如果没有他们,他不可能在那个夜晚在那个码头看见那个女人。 那个坐在码头上发呆的奇怪女人。 她看上去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尽管穿着最底层下人的粗麻衣服,整个人却还看上去干净而随意;灯火在她身后形成一层朦胧的光晕,使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光。太傅告诉他,在遥远的东方蓬莱诸岛,住在会飞的仙子和仙女。他觉得,这个女人一定就是从遥远的东方仙岛而来的。 那一晚,他和其他奴隶坐在院子里,他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有着朦胧光晕的女人,以至于他都没有去思考要如何逃离这里去找舅父。 他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就再次见到她。 她是随着清晨的朝阳出现的。她逆着光,金色的阳光在她身后形成光彩夺目的光圈。多年之后,他依旧记得这一幕。他觉得,她一定是在美丽的日子出生的,因为她是如此的耀眼。 那个女人用一枚金戒指买下了他。她微笑着对他说,嗨,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我是ivy, 艾-薇-。她的声音宛如天籁。 她似乎是在找某个东西。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幽州城的大街小巷,也多次路过舅父的府邸。可他并不着急,他觉得,他可以再等等。 一整天,他随着她一家家地去询问。尽管他们一无所获,有时甚至被人认为是疯女人而轰出门,但无论受了多少白眼和侮辱,她还是保持着微笑。 他看见她一边挠着头,一边抱歉地笑笑,对他说,“小家伙,你一定饿了吧。” 然后她翻遍了所有的口袋也找不出一枚铜板。 原来她用她仅有的值钱东西买下了自己。 她带他来到城郊一处人迹稀少的树林。他看见灌木丛中隐藏着的一个小小帐篷。就是在那个帐篷里,他见证了全天下最最神奇的东西。如太阳般明亮的‘永明灯’;一触碰就会自动发出悦耳音乐的“小盒子”;一只古怪却听话的‘黑鸟’,而他们竟然可以通过这只鸟的眼睛俯瞰大地。而这其中他最最喜欢的,是那个装着‘皮影戏’的板子。“板子”里住着三只奇怪的胖熊:一只棕熊,一只白熊,还有一只黑白相见的熊。虽然那三只熊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可是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确信,这女人就是从东方仙岛而来的仙女。他甚至忘记自己应该要去找舅父的,他觉得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更有趣。 可是她却走了。 她说她很快就会回来,可他等啊等,等到春天过去夏天来临,等到舅父终于找到他。他拒绝离开,他拳打脚踢地用浑身的力量拒绝和舅父离开,无奈他还是个孩子。舅父还是带他回了府邸。他曾试图逃跑,可被抓回来之后,一顿毒打之后是更多的贴身侍卫,在他身边形影不离。 舅父对外声称他是收养之子,给他取名洛渊。 舅父对他严格到近乎残忍。小小的他每日天还未亮就要起床练武,酷暑严冬都不例外。那种严厉,洛渊知道,并不是出于望他成龙的亲情,而是出于打磨一件利器的殷切。舅父的眼中尽是掩饰不了的野心。 洛渊也不喜欢那个叫洛浅秋的表妹。她是舅父的独女,是个恃宠而骄、蛮横霸道的野丫头。人们常常会被她美丽的外表所迷惑,可洛渊知道,她的野心和她的父亲一样大。 “你记住,你是我一个人的,“ 她抬起她骄傲的头,对他宣示主权。 他从未反驳她。他对她总是客气而礼貌,他不想招惹这个不讲理的丫头。他知道,对于这对父女,他只是通往权力和富贵的垫脚石,而现在的他,还没有力量去逃离。 他一直在等那个女人,可她却再也没有出现。 一开始,他是无比愤怒的。他觉得那个女人是个骗子,她骗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她骗走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再后来,他就不生气了,他不再偷偷跑去那个山谷。山谷小庙的和尚答应他如果那个女人回来,就会告诉他。他从未收到那和尚的消息。那个女人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是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事耽搁了。她最珍贵的东西还在他这里呢,不是吗? 再后来,他把她最珍贵的东西丢了。他发了疯一般地杀回战场,企图找回那条项链。人们都说他十五岁年纪轻轻,就有着非人的胆识和谋略,竟可以单枪匹马杀回敌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想找回自己最真爱的东西。 再然后,八岁那年的记忆似乎遥远的像是自己做过的一场奇异梦境,他的生命里似乎只剩下夺取王位,为父皇母妃报仇这一件事。他全身心地投入这场颠覆天地的大业之中,他做得很好,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易如反掌。尽管收获了天下人对他的艳羡和爱慕,他的心彷佛都不曾有过任何波澜。是心已经死了吗?还是在那场奇遇之后,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都已经索然无味? 那个带着光晕的女人,是否真的曾经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洛渊 第六十七章 多年来,他坚持亲自在外带兵打仗,不仅仅是为了磨炼经验,树立自己在洛家军中威信,同时也是为了躲避舅父越来越频繁地催婚以及洛浅秋越来越无所顾忌的纠缠。 是的,随着他们跨过了成婚的年纪,洛浅秋变得愈发让人难以忍受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洛浅秋对他的感情已经变为某种强烈的占有欲。她三番四次地告诉他,她钦慕于他;可他却对她的‘钦慕’感到厌恶,他觉得,他之于她,就像是一件精美什物,想要却不可得而已。 然而人人都告诉他,洛浅秋有多美,他和她是如此地般配,是天造地设地一对;他是如何好命,有如此佳人倾心,每每这时,他回复的只是微笑不语。只有他知道,洛浅秋美貌外表下霸道善妒的本性。 十六岁那年,一场大病之后,舅父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而关外凛冽的气候也让舅父无法长期在外带兵打仗了。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卸甲返回幽州城专心养病,将洛家军交给了尚还年轻的洛渊。 阵前没有了舅父的约束,他开始慢慢积累主动权,并凭借着几乎百战百胜的功绩迅速洛家军中树立起了威信。随着权力的天枰渐渐向自己这边倾斜,舅父一贯傲慢而带着命令般的口吻,就慢慢软了下来,甚至带了一丝似乎谄媚的奉承。自此,他的日常行使也就更加地随意而不再顾忌舅父一家的眼色,但他知道,洛家军是舅父一手建立,他的关系盘根错节,在军中力量不可小觑,他要取而代之,还为时尚早。 他开始频繁出入烟火之地,在酒精和女色里寻求一瞬间的温暖,他试图以此来填满心中的空洞,可那个带着光晕的女人却在那些半梦半醒中变得清晰起来。 朦胧中,那个带着光晕的女人微笑着,她的嘴唇翕合着,伸手擦去他脸庞的泪水。“你要勇敢,等我回来。” “骗子!” 然而这一次他却是暴怒,他对着她离去的朦胧身影吼道。 “大人!大人!洛大人!” 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惊慌的大喊,接着他被人从梦中摇醒。 “大人!你又做噩梦了吗?” “滚开!” 他粗鲁地推开身旁的女妓,然后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径直离开了妓楼。 回府的时候,已近午饭。他好不容易回府吃次饭,府里特意准备了一大桌。 饭桌上,舅父给他斟了一杯“美禄酒”,“这是专门从梁宅园子拿回来的陈酿,阿渊,你快尝尝。” 他谢过舅父,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果真是好酒。 舅父接着道,“阿渊,玉印的事可有消息?” 自他被舅父找到的那一刻起,舅父就问他那枚太子玉印的下落。他告诉舅父,那枚玉印已在途中被他丢失。 显然,那枚玉印是他重返汴梁紫金銮殿的关键。天下无人不知,小太子的尸体从未被找到。先皇因为痛失爱子而在几月之后崩殂。作为唯一在世的皇子,赵赟被拥上皇位。 如果他要重回大位,他必须要有那枚象征身份的太子玉印。 多年来,舅父一直不遗余力地寻找着那枚太子玉印,这些年,寻找玉印的任务便交由洛渊亲自去做。但只有他知道,那枚玉印,舅父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那枚玉印随着那个女人在洛水旁的山石之渊消失了。 “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洛渊放下酒杯,回道。 “那样一枚紫玉印,稀世罕见,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出现过,我看一定是被有心之人藏了去了。阿渊,此次进京,你看是否再打探一下?” 舅父问道。 “我也正有此意,如果……” 洛渊的话还未说完,那边却是啪地一声。二人回头望去,却见是洛浅秋将碗重重地撂在了桌子上。 她看起来是生气极了,“渊哥哥,昨晚上你又在妓楼过夜的?” 似是习惯了她的任性妄为,洛渊抬眼扫了一眼洛浅秋。他早知道她会生气,他正在等待她什么时候发作,甚至他觉得自己能从她的愤怒中感受到一丝愉悦。 “是,我昨晚和友人在春风阁喝酒,”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毫不在意的态度似乎进一步激怒了洛浅秋,“渊哥哥,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去逛那些妓楼,你我已经有了婚约,我不希望你去和那些妓女厮混!” 他还未及开口,那厢舅父道,“浅秋,不得无礼。阿渊从关外回来,男子汉大丈夫,去逛逛妓楼,吃吃花酒,散散心,有什么关系?那本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你一个女子,莫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爹!” 洛浅秋急红了脖子,“你怎么可以纵容他在外面寻欢作乐!他是我的!” “浅秋,你将来是要成为一国之母的人,怎能为了这等小事生气!况且,将来你做了皇后,统令后宫妃嫔,也要如此吗?!真是胡闹!” 听此,洛渊在心里轻蔑一笑。这对父女,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刚想开口,以结束这场荒谬的对话,一个小厮却进来了。 “老爷,少爷,沈庄的沈老爷差人来问,听说少爷回来了,沈老爷想今日下午在沈庄设宴,请少爷过去一叙。” “沈庄?是庆元钱庄的沈庆元吗?” 舅父转头问他。 他回道,“正是。” 舅父顿时就笑开了花,“阿渊,做得好。如果真能获得沈庄的支持,那我们的大计就不愁了银两开支了!” 他淡淡一笑,算是认可舅父的说法。“既然是沈老爷设宴,怎能有让主人空等的道理。我这就过去。” 说完,他谢过舅父,就朝外面走去了。 临走时,他瞟了一眼洛浅秋。她虽是已恢复平时淡漠的神情,可是她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告诉他,她气还未消。 他转头离开时,不为人察觉地轻蔑一笑。想做皇后?他的皇后早就另有人属了。 ******** 沈庄。 一众人在宴席散后,沈庆元独留洛渊去书房一叙。 可在进了房间之后,二人主仆身份却瞬间转换过来。 洛渊径直走向书桌并坐下,而沈庆元却是转身打开边桌上放着的一个带着大锁头的木盒,从中取出一叠纸本来,然后站在了书桌旁,将那些纸本摊在洛渊面前。 “大人,这就是上个月的账本了。下个月,京城的商号就要开了。” “很好,多亏了庆元你,这钱庄才有如今的规模。” “大人过奖了,小的只是听命行事而已,要说最厉害的,还是大人您高瞻远瞩,早几年就买下钱庄,如今四海商贸往来频繁,让我们这钱庄也大大有利可图。” 洛渊淡然一笑,“让我买钱庄的,其实另有其人。” “哦,是哪位高人指点?” 洛渊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是那个女人。 他还记得,那天下午,在连续被五个人当成乞丐轰出店铺之后,那女人牵着他的手走在大街上,然后她气鼓鼓地对他说,“小朋友,你知道什么生意最赚钱吗?ba ki g。 等你长大了,你如果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就要做大ba ke 啊,记住了吗?” “那是什么?” 她领着他,在一家小钱庄前站住,她指着那钱庄对他说,“就是这里,在我们那里,这叫做ba ki g,银行,钱庄。你让大家把钱放在这里,然后用他们的钱去赚钱,知道了吗?” 他记住了她的话,在多年后真的买下了那家钱庄,而如今,这家钱庄已经发展成了大嵩数一数二的大钱庄。 而这个沈庆元,说来和他也有点渊源。他是那座山腰小庙不远处的沈家村村民。洛渊住在小庙的那段时间里,他常常和沈庆元在山里帮老和尚采药草。沈庆元自小就聪明且心算极好,他买下钱庄后便找他来帮着管理钱庄。 洛渊翻着账本,问道,“嗯,我让你找的地方,找得怎么样了?” “寻来寻去,还是觉得烟花巷里的妓楼比较合适。那里往来人多,再合适不过。” “有看中的妓楼了吗?” “樊楼,大人。樊楼是京城最大最好的妓楼,大小官吏富甲都爱去,最适合打探消息,只是……” “只是什么?” “要买下樊楼恐怕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费用你不用担心,你只顾买下来就好。” “是,大人。哦,对了,” 他从木箱里拿出几张银票,“这是你要的银票。” “嗯,我下月要去京城一趟,这钱庄的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洛渊将账本合上,站起身准备离开。 “还有一事,大人。你让我找的戒指,临安府那边有了消息,我……” “戒指的事……不急,我……” 洛渊垂下眼帘,他将那几张银票塞入衣襟,“……甚至都不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 他声音很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大人,那个女人,十几年前,我也见过,她用几块糖果从我这里换走了一身衣服,” 沈庆元说。 洛渊 第六十八章 大嵩武德司,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为皇帝直接隶属机构,在大嵩朝廷里权柄甚重。作为大嵩的间谍情报机构,其爪牙遍布各层政府机构和军队之中,以伺查阴谋扰乱。如果能够在武德司安插一两个重要眼线,对洛渊至关重要。 这就是洛渊本次必须亲自来汴梁的理由。去京城参加殿试只是借口,此次进京,他来见一个人。 那人便是武德司主管武德使的儿子王仲则。 说是他的儿子,其实只是武德使众多子女中的一个而已,因其母亲只是府中艺妓,地位卑微低下,所以他自小就在府中不受待见。成年后,她母亲才好不容易求得府中一个姨太太,让他能在武德司里混上一个小卒,领些微薄薪水,勉强度日。 这王仲则看起来虽其貌不扬,但野心极大。他表面上只是武德司里毫不起眼的小吏,可暗地里,他却有另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夜枭”。“夜枭”统令一个庞大的京城暗网,一个在江湖上与武德司齐名的刺客组织。 此刻,洛渊和王仲则坐在樊楼二层的雅座里。 今日樊楼有姑娘梳拢,因此往来客人极多,为了避人耳目,雅座四面的帘子放了下来,这样外人是看不到里面的一举一动的。 “洛将军,那就让我们为今后的合作干上一杯吧,” 王仲则举起酒杯说。 他们在来樊楼之前已经谈过,王仲则本就不满于国相江启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因此对洛渊的提议并不需要过多思考,况且洛渊许给他的条件与他甚是满意,所以他答应得非常爽快。 洛渊笑了,他举起酒杯和王仲则轻轻一碰,“那今后就要劳烦仲则少爷了。” “什么少爷,我在府里和那杂役小吏并无不同,” 王仲则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声音低下来,用仅洛渊可以听见的声音,谨慎地说,“洛将军,我知你的真实身份是谁,你以为我答应你,只是为了那一官半职吗?” 洛渊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夜枭大人。” “皇帝偏信太后左相,任由江启一党独揽朝政,专横跋扈,他们早就引得众人不满,只是大家无人敢言而已。特别是他们克扣军饷,导致军中待遇恶化,各地驻军早就蠢蠢欲动。洛大人只要把握好时机,到时候这天下,终究还是会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中。” “没想到夜枭大人如此心怀天下。”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家母自小就这么教导我的。” “如果我真的重回大殿,这武德司的主管大人,定是夜枭大人您的。” “那就先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又闲聊几句,这时王仲则差楼里小厮将四周帘子升了起来。 今晚樊楼有人梳拢,楼里甚是热闹,特别是那台上抚琴的女妓,琴技相当了得,刚刚一曲《翠楼吟》弹奏得甚是玲珑悦耳。 在帘子升起的瞬间,洛渊有些好奇地朝台子看去,可只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却是让他怔住了。 那女妓低头抚琴时微蹙的眉头,像极了那个人。他的心揪了起来,那一瞬间他以为他看见了她,那个女人,那个他等了十三年的女人。 有那么一刻,他失神地望着楼下低头抚琴的女妓,连旁边王仲则在说什么都没有听见。 直到那女妓抬起头来,看向他们这边雅间,四目相接之时,他提着的心才又放了下来。这是个美艳无比的女人,可她不是那个女人。 可他那一瞬间面色的变化,却没有逃得过王仲则这老狐狸的眼睛。 “洛大人,这弹琴的女妓就是今晚梳拢的丫头,” 王仲则突然凑近一点,低声道,“也是我众多‘小鸟’中的一个。” 夜枭喜欢称他的手下‘小鸟’,大嵩的各个市井角落,官府大宅,甚至是朝廷高庙,都有他的小鸟们的身影。没有人知道这些小鸟们的身份,他们就像是影子一样,在暗处潜伏着,为夜枭提供源源不断的信息。 “哦?” 洛渊有些升高的尾音,表示他很感兴趣。 “是,这丫头我几年前买回来,然后送到这里的。我果真是没有看走眼,这几年训练下来,她已是我手下一等一的好手了。” “是吗?” 洛渊虽然漫不经心地应着,可他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她半分。 于是王仲则接着说,”大人要是喜欢,等过了今日,我叫她……” 他话还没有说完,楼下响起一片骚动,原来是梳拢拍卖的最后时刻了。 樊楼的掌柜敲着小金锣,大声喊着目前出价最高的人。“三百两白银,梁公子出价三百银。不知还有没有哪位老爷大人还要出价?” “一千两,”一个沉稳的男音响起。 顿时,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大厅变得鸦雀无声,人们被喊出的价格惊呆了。一千两,这可是了不起得价格,即使纵观整个大嵩的历史,也没有人为一个妓女出过这样高的价格。 一千两。 王仲则也被这价格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响,他道,“洛大人,这一千两……大人可是认真的?” 洛渊没有回答。 楼下,樊楼掌柜双手颤抖地敲响小金锣,“洛大人一千两拍得今夜慧娘梳拢!” 洛渊在离开包间时对王仲则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我买下这樊楼,多少钱都没有关系,我只要尽快买下。” ********** 慧娘寝。 慧娘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梳拢之日会是如此一番。 洛渊,那个她在脑海里钩织过的男人,在今夜她的梳拢之日里,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樊楼。她的目光从他进入樊楼的那一刻,就一直追随着他。 他果然就如传言里的那样,俊美地让这烟花巷昼夜通明的灯火都黯然失色。洛大人风流,喜欢流连烟火青楼,却从未对任何女子上过心的事情,大概所有烟花巷的女子都知道。楼里的小姐妹们还曾打趣道,那是因为洛将军还没有遇见慧娘。 像慧娘这等京城绝色,没有人能不心动。 她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只当那是玩笑话罢了。能配得上洛将军的人,一定只能是人间绝色。而她,就算只是见他一面,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而此刻,慧娘的心是被幸福盈满着的。她魂思梦绕的男子就坐在她的正对面,他的眼神就那样直勾勾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他用不可思议地价格拍得了她的梳拢权。她想,她之于他,一定是特别的吧。 洛渊 第六十九章 洛渊此刻有些失神地望着低头抚琴的慧娘。 她低头时眉头微蹙的神态像极了那个女人,那个会手忙脚乱给他做饭的女人。 “小家伙,饿了吧,你再坚持一下啊,” 他看见那女人,低垂着头,眉头微蹙,额角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她鼓着腮帮子,正在努力地向一堆木头吹着气。 捣鼓了好一会儿,那堆木头却还是冒着缕缕黑烟,没有燃烧起来的迹象。 她抬起头,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却没意识到她的动作在脸上留下了几道黑黑的痕迹,弄花了她的脸。他被她的大花脸逗笑了,指着她大叫着,“哈哈哈,大花脸猫,大花脸猫。” 不料,趁自己不备,她抬手迅速抹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她大笑道,”哈哈哈,你是小花脸猫啊!” 他被她突入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突然就觉得很是委屈,放声大哭起来。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哭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拭他脸上的印记,“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没有想吓你的哈。你刚刚才洗完澡,姐姐不应该这么开玩笑的啊,不要哭了,小家伙。来,我们吃个糖果,好不好?” 说着,她摸出一个糖块,打开包装纸,将糖塞到他的嘴里。 那个糖块带着奇怪的甜味,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问道。他停止了哭泣,抽着鼻涕问,”这是什么味道的?” 她捡起那张包装纸,看了一眼,“啊,是卡布奇诺的。” “什么是卡布奇诺?” “一种甜甜苦苦的饮料。” 好奇怪的饮料,为什么既可以甜又可以苦呢? 他不依不饶地坚持要尝一尝。 那个女人冲他坏坏地笑了一下,问,“你确定?”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尝了一口她杯子里的褐色液体,随后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苦,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喜欢喝这鬼东西? 那女人见他因为苦味而紧皱在一起的小脸,大笑,“哈哈哈哈,看你的小表情,哈哈哈……” 他记得那天那顿晚饭捣鼓好久才完成。他记得那天她将她那魔法背包里的所有食物都做给他吃了。他记得,他吃饱后躺在她的怀里,然后她说,“我希望你要勇敢。勇敢,就是知道前路艰难,也要坚定地走下去。“ 然后,她便离开了。离别前,她告诉他,她几日就会回来。 可是十三年过去了,姐姐,你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我,却依旧在等你回来。 ********* 突然,噔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洛渊抬眼望去,原来是女妓的琴弦断了。 慧娘有些惊慌,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大人,都怪我,我立刻让人去换一张琴。” 她弹了近乎一夜的琴,手指间都已经滴下血来。洛渊瞟了一眼她滴着血的手指,淡淡说道,“算了,熄灯休息吧。” 那个女人不会回来了。 他在进京前,对自己说。 王仲则那边来了消息,京城已有过半数的官员秘密接受了他的征召,宣誓效忠太子,在颠覆赵赟和江启的那个决定性时刻,他们会站在赵彧太子这边。 时机已经成熟。几年来的努力,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几千由他亲手训练的精兵已经陆续潜入汴梁,而他,终是接受了皇帝的御召,进京做官。 这一年,他二十二岁。 在上朝面见皇帝,正式入朝之前,他又去了慧娘那里。 几年前,他秘密买下樊楼,把这里做为接头点,而慧娘便是负责樊楼据点的人。这些年,慧娘出落得更加成熟而风韵十足,无数官吏富贾一掷千金,只求和她共度春宵一夜,可慧娘全部婉拒了。 他当然知道慧娘对他的心意,这些年,只要他来,都会在慧娘这里寻求一夜温存,他其实已经不再夜夜留宿青楼,慧娘是他唯一的女人。 他以为,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会慢慢爱上慧娘。 他曾为此努力地尝试过,可他无能为力。他已经无法对任何人动心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大概就是生来薄情,无法动情的。 他是在傍晚时分到汴梁的。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慧娘处。 二人一番温存之后,慧娘一边穿上衣服,一边问,“大人一定饿了吧,我已经叫厨房备好了食物。” 他起身,随手披上一件衣服。“让他们多拿些酒来就行。” 厨房又送来一大桌子的饭菜。 餐桌设在院里的石桌上。洛渊没有胃口,他寥寥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 “大人要注意身体,不能只喝酒,还是多吃几口吧,”慧娘小心地劝道。 他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拿着酒壶便进屋了。 慧娘轻轻叹了口气,多年的相处,她知道他的脾气。她拿着茶水,随着他进了屋子。 她看了眼半倚在软榻上喝着酒的男人,心里竟然又是泛起一丝苦涩来。冰雪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世人都说,洛将军独宠樊楼的慧娘。可世人不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进那个男人的心的,那个男人的心里早就住不下任何人了。 艾薇?那个女人的名字,那个无数次梦里他在呼唤的名字。 没有人见过那个女人,她猜想,或许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慧娘知道,那个叫艾薇的女人,才是他心底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人,是任谁都无法胜过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又盈了水雾。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窘态,她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在慧娘开门的那一霎那,洛渊看见了那个女人。 她依旧穿着男人才会穿的粗布麻衣,长发在脑后用枝筷子盘起。她腮帮子微微鼓起,正在嚼着东西;她总是将食物塞得满嘴再慢慢咀嚼,这样的习惯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贪食的土拨鼠。她总是喜欢这么吃东西。 她身后依旧是灯火倾洒下来而形成的朦胧光晕。 她看见有人从房里出来,转过头来。当她与他四目相接时,她冲他微微一笑。 只是那么一瞬间,门便被掩上了。他端着酒盏,整个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又出现幻觉了。他苦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酒盏。 可是为什么这次的幻觉是如此真实? 屋外,有人在喊着什么,他听见门外的一个声音应道,“噢,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好了。” 那是在梦中无数次响起的声音,那个让他思之若狂的声音! 那是她的声音! 他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洛渊 第七十章 洛渊隐在廊下阴影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庭院石桌旁坐着的那个女人。 她真的回来了。 十五年的时间,他早已不是那个流着鼻涕、邋里邋遢的小屁孩,而她,却还和记忆中一样,岁月在她身上仿佛停滞了,她就像是昨日才刚刚离开。 每晚夜深时,她都会在这里写写画画;累了,便会趴在桌子上睡觉。管事的告诉他,她一月之前来到这里,谈好是用工钱抵房钱。管事的说她不太合群,总是独来独往,话也很少,但干起活来还是不错的。 他看过她的房间。那是一间由柴火房改成的杂物间,小到只容一人转身,而且晚上热得近乎无法入内。怪不得,她每晚都会在这里。他想让管事的给她换一间上等的客房,可又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 而此刻,她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他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他把那只亮如白昼的营地灯调到最小——他还记得怎么调节。然后他也俯下身,像她一样,头枕胳膊,趴在了石桌上。 他侧脸望着熟睡中的她。 她看起来很累,眼圈下都是青紫;她睡觉时总是皱着眉头;此刻不知是梦见了什么伤心事,她眼角涌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那泪珠顺着她脸庞滑下,湿濡了桌上的宣纸。 洛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他想舒展开她紧锁的眉头,可他又担心他会弄醒她。 她为何看上去如此悲伤? 他叹了口气,收了手,竖起了身子。他移开压在纸上的杯子,想看一看她画的东西。他端起杯子,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原来这杯里装的并不是水, 而是酒。她白日里也总是用这杯子喝水,难道她喝的都是酒吗?他望了一眼睡熟中的她,皱了皱眉头。将杯子放下,他又拿起那些宣纸。他认得纸上画的东西,她告诉过他的,叫相机。可他以为那个相机他已经给她找到了,她为什么还在找呢?难道还有另外一个吗? 正想着,原本熟睡的她忽然就动了动,他吓了一跳,以为她要醒了,幸好她只是换了个姿势而已。那个姿势让她细长的脖颈露了出来,而她脖颈上的挂着的项链随即便掉了出来。 那是他给她的小木马。 她还留着那个小木马,可她给他的,却被他弄丢了。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那条项链,却一直无法找到。这大概也是他现在还无法面对她的原因之一吧。 可他如何能够忍住不靠近她。 那天晚上,当他终于忍不住走近她时,她微笑说,她叫杨若凝。杨若凝,原来你的汉文名字是杨若凝。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她。 第一步,当然就是拉拢总在她身边的那个叫素素的小妓生。 素素那天夜里照例去给杨若凝送纸墨时,他在半路上拦下了她。 小姑娘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她手心上的一整锭银子。是了,她应该是从未见过这么大一块银子。 “洛将军,这是何意?” 怔了半响,素素才疑惑地问。 “素素姑娘,这些银子你就拿去买些好吃的好玩的,以后晚上给人送纸墨的差事,就交给我吧。” 素素满是不信任地看着他,“洛将军认识姐姐?” “并不认识。” “那……” 她忽然恍然大悟似地,迅速将那锭银子塞回他手里,“姐姐是楼里洗碗的小工而已,并不待客。” 他笑了,没有想到这小姑娘很有义气。 他解释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不过对那姐姐的画有些感兴趣罢了,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不敢冒昧去问。所以想找这么个借口去和她搭话而已。” “噢,” 素素听了他的解释,觉得也不无道理。那姐姐画的东西确实很特别。 她把纸墨塞到他手里,“只不过是去搭话而已,大人尽管去罢了。” 于是那晚第一次,他有了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过于赤裸而惹她不快,将她吓跑。但当他帮她写好樊楼地址,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对上的却是她慌乱躲闪开的目光。 他笑了,而这种能够充盈整颗心的笑容,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 自那天起,他寻尽所有借口,只求能靠近她一点。 ********** 月余来的相处,他发现,她真的很喜欢酒。 大部分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但是这一天她是真的喝醉了。 每每想到那一天喝醉的她,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那一日,樊楼新到了一批吐蕃的葡萄酒。葡萄美酒颜色浓艳,酒香沁脾,他特意叫人放在酒窖显眼的地方,这样她夜里溜进来“偷”酒的时候就能一眼看见了。 不出所料,她发现了葡萄酒并且喝多了。那晚他去中庭的时候,她已经醉得双颊绯红,眼神迷蒙。远远地他就看见她紧紧搂着素素,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小个子的素素被她勒在怀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素素一见到他,连连向他求助,“洛大人,不知您是否可以帮小女一下……我快被这姐姐勒死了……咳咳咳……” 他把可怜的素素从她怀里解救出来后,便找个借口打发素素离开了。素素起先一脸狐疑,犹豫着不肯离开。 他对素素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拿你姐姐怎么样的。我就站在这里扶着她,你快快去拿些茶水来吧。” 听了他的保证,素素这才转身走开了。 他扶着已经站立不稳的她,想带她回房间休息。哪想,她用半睁着的醉眼瞟了一眼他,竟然嘿嘿地笑了,“哇,是美男耶。京城第一美男,洛-渊-大-将-军耶!” 他笑了,她那有些不怀好意的坏笑让他觉得很是可爱。还未及反应过来,她已经是扑了过来熊抱住了他。 “啊,帅哥的身材也是好好啊,” 她的脸蹭着他的胸膛,“还有股好好闻的味道耶。” “若凝,你喝醉了,” 他低头看着她,轻轻地试图让她站直。哪想他越用力,她抱着他的力道也更大了。 “嗯,我觉得有点晕了,你就借我靠一下” 她把头埋在他胸膛里,“我喝醉了才能这么厚脸皮地抱着你啊……多么美好的青年啊,嗑嗑嗑嗑……”她笑得有些犯花痴。 “我扶你回屋。” “啊?” 她突然抬头看着他,“你要去我家吗?嘿嘿……netflix a d chill”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嘛,干嘛非要我说明白,” 她撅着嘴看着他。 “嗯,” 他假装想了一下子,然后说,“我并不知道。” “啊,忘了忘了,你不懂英文。netflix a d chill 就是看看电影上上床咯,嘿嘿嘿嘿……”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皱了皱眉头,为着她的大胆甚至有些没脸没皮。 “欸——你是什么年代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老古董?” 她看出了他的嫌弃,抱怨道。 “因为我真的就是老古董,我不知比你大几百岁呢,” 他回道。 “嗨,老古董,” 说着,她揪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拉,将他拉近自己,然后她踮起脚,仰起头,准确地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吻吓到了。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灼烧起来,而他的心也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而肇事者却开心地笑了,“咦,怎么脸红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纯情的小男生哦,啊哈哈哈哈……” 她放开他,“算了算了,” 她转过身,冲着他摆了摆手,“姐姐回去睡觉了。” 曾经有算命的人说他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一个“情”字。他曾经深不以为然,觉得那算命的就是一个江湖术士,骗钱而已。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也曾自认为看透了世间男女的一切情。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她,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终是如算命所言,陷入了一生都不会也不愿摆脱的“情”里。 这种“情”,是即使想停下来,却依然会傻傻地,脑海里只有她一个人,是她望向他时的眼神,是她微笑时嘴角的弧度,是她凝望远方时的侧脸,是她带着酒香的柔软双唇,是她说的那些他不理解的词汇,是她比他更多的深沉思考。 他终是抑制不住,上前一步,用力抓住那个正要离去的身影,然后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忘情地吻了起来。 终于,她带着她的光环,在他无尽黑暗的世界中,投下一束夺目的光。光束带来的温暖和明亮,让他如此迷恋,至死不肯放手。 这天下,他一定会重新夺回。他要以这天下为聘,守护这束耀眼的光。 洛渊 第七十一章 她还是正义行仁却有些冲动的秉性。 那晚她为了救素素,冲进房间。他知道她对他的无动于衷甚是失望,虽然她并不知道,当时他差点失手杀了蒋元,可他暂时没有办法告诉她,蒋万福是京城禁军统领,是他最近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重要人物之一。他无法当堂让蒋家父子下不了台,他们对于他的计划来说过于重要。好在机缘之下,却能让她住进自己的府邸。 “洛大人窗外真是好风景啊,” 王仲则看了一眼庭院中的假山池塘,又扫了一眼对面二层小楼上坐在窗边低着头专心看着什么的女子,说道。 洛渊望了眼对面楼上的她,微微一笑,“这院子只是简单陈设,仲则兄过奖了。” 王仲则放下手中的茶盏,“洛大人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在办了,只是……” 王仲则犹豫的样子,让洛渊心头一紧。如果连夜枭都觉得颇为困难的话,那…… “那些黑衣人的身份,我查来查去,也毫无头绪。那些人,实在是不简单。” 他其实早已猜到。那夜在竹林里刺杀若凝的人,来头非同小可。若凝在这里并无仇人,所以那些人肯定是冲自己来的。 “嗯,我已经猜到了。” 他眉头微蹙,回道。 王仲则道,“如果是连我也查不到的人,那只有一种可能的。” “江启,” 洛渊道。 ”正是。“ 王仲则又望了一眼二楼窗户边的女人。洛府的这个女人,他背着洛渊也查过, 就像那些黑衣人一样,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从何而来。她凭空出现在幽州城,一路坐船来到汴梁,然后又出人意料地成了洛渊的‘新宠’。 昨日慧娘和洛渊出去办事之后受了伤,他听说后本想去樊楼给她送些化瘀止痛的药膏,哪想却在慧娘屋外听见了她的哭诉。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慧娘哭得如此伤心。慧娘抽泣着说,虽然她知道洛大人的心一直不在自己身上,可她并不在乎,她能得到他的人就够了。这么多年,他一直留在她身边,可哪想到那个女人一出现,他的心就全在那个女人身上了。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样一个普通的女人会让洛大人如此痴心不已。今日,她和洛大人办完事回到客栈,她抓住他的手,本想问他为何今日不再来樊楼留宿,可洛大人……说到这里,慧娘竟是大声抽泣起来,好久,她才稍微平复了一些,继续说了下去,哪想到洛大人竟然是厌恶地甩掉她的手,告诉她,他已经和那女子许了终身了。 “可是,我告诉他,我不管你的心是不是在我这里,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请不要推开我……” “可洛大人却说,‘他身边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 他说,‘以后我们还是以主仆的身份相称为好,请不要再像今日这样,若凝不会喜欢。’” 那时他才知道,洛渊和窗边的这女子的关系绝非他以为的那样。本来王仲则想,大嵩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男人,身边多几个女人再正常不过,况且还是洛渊这般的男子,洛渊大概是腻味了慧娘,所以才这么说,因此慧娘的话不可全信。况且,‘小鸟’带回来的消息是,这女子和小皇帝的关系,似乎也非比寻常。他寻思着,这女子或许是洛渊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枚棋子,可今日这一面,他发现洛渊望向那女子的眼神中全是爱慕,而那女子最近频繁出入城郊皇家建国寺的事情,洛渊似乎并不知情。自古英雄都难逃美人关,若洛渊因为这男女私情误了大事,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努力岂不付诸东流。无论怎样,他还是要提醒一下洛渊。 “洛大人这女婢,似乎相当不简单呢,”王仲则道。 洛渊刚拿起茶盏,送到嘴边,听到王仲则说到若凝,顿了一下。他抿了一口茶,道,“我不清楚你知道了什么,但她是我的人。” “原来是洛大人的人,这也就难怪了。能如此自由进出内宫的人,我还是头一回遇见,看得出小皇上对她很好呢。” 洛渊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又续了一杯茶。“是的,若凝告诉我,她和皇上在途中巧遇,便成了朋友。” 王仲则继续道,“小皇上似乎对洛大人这女婢也很有兴趣,近日,还带着她去了建国寺,见了皇太后。” “哦?是吗?” 洛渊脸色却微妙地一变,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人情世故精明如王维元却看在了眼里。洛渊果然是不知道的! 于是,王仲则继续说,“能让小皇帝带着去拜见太后和国相,皇上对她着实很好啊。” 王仲则的话,让洛渊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以为皇上对于若凝,只是一时好奇,毕竟小皇上年轻好玩,也常常便衣出宫,四处游历玩耍,但从未听说对任何女人展现出兴趣。 “久不相见,长毋相忘。” 那是青野送给她的那盒首饰里写着的。 是他低估了皇上对于若凝的感情吧。 是啊,若凝身上那种道德约束与放肆浪漫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的不可知的美,他自己都深陷其中无可自拔,更何况是年轻的小皇帝。 “久不相见,长毋相忘。” 是对情人的思念,他对她撒了谎,他告诉她,这只是老朋友的问候。 洛渊望着面前正在吃饭的女人,她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偷吃的土拨鼠。这个神经大条的女人是真的不知道青野对她的感情吗?她一直在强调,青野是她的朋友,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第一个人。 笨女人,我才是你遇见的第一个。 尽管他对自己说,她的人和她的心都在自己这里,可他内心还是惶恐而不安。 他等不及了,他无法等到重回帝位的那一天。于是,他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脱口而出,若凝,嫁给我可好? 她不知道,她眼中瞬息变化出的讶异、疑惑、惊喜……以及警觉、痛苦和逃避,已经生生将他的心撕裂开来。她看不见他心里如巨浪滔天般的痛楚。她说,我们现在和结婚有什么差别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因为你终究还是要再一次离我而去?还是,你已经爱上了青野? ************ 意外地,从宫里参加完曝书会回来的马车上,她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愣住几秒,随后便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忘情地吻了起来。他欣喜若狂。然后她说,她要回家去拿结婚的礼服。 她去了那么久,她不知道那几个月他是如何度过的。 可在那个小小的礼堂里,当他看见她一身白色长裙,带着背后耀眼的光晕,缓缓走过长廊,走向他的时候,他有些哽咽了。他用尽了平生所有力气的等待她,那些蚀骨锥心的想念,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眼中的一丝泪光。 “我愿意,” 她含笑的眼睛里是温柔而明亮的光芒。 “娘子,”他轻轻唤到。 噗,她却是笑出声来。 “怎么了?” 他不解。 “没有啦……就是觉得这个称呼有些搞笑。” “为什么好笑?” “这称呼我只有在电视剧里听见过。” “那你们叫什么?” “老公?ho ey亲爱的?babe宝贝?” “我喜欢‘亲爱的’,听上去就充满了甜蜜和爱意。” “ok, 亲爱的,我以后就叫你‘亲爱的’吧。” 她的笑眼如同两弯细细的月牙。 ************** 可那之后,她和皇上与日俱增的亲昵却日渐让他不安。 他看见皇上凝视她时,眼中似乎有了更深的内容,而她望向皇上时,眼睛里闪耀着的柔光和无尽温柔;他看见她和皇上在蹴鞠场上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看见皇上离开浴池时匆忙的身影;他看见她和皇上在空无一人的祠堂台阶上开心地玩着某种游戏,他们不知道他们无所拘束的开怀大笑在空荡的祠堂里回荡着,已经引得院外经过的宫女太监纷纷驻足张望;他看见,两人游戏的最后,皇上竟是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看见,她常常望着自己发呆,而在他转头望向她时,她却迅速移走视线。她不知道,她望向他的目光里多了闪烁与不安,甚至还有一丝痛苦。 待在他的身边,会让她痛苦吗?他就快要被嫉妒和愤怒吞噬了。 他看向皇上时的眼神愈发地冰冷黑暗,他想要杀了他。那是他的皇位,他的女人。 他加快了计划。他以为他的计划完美而万无一失,可最终,却还是因为她。 当他的心腹下属告诉他,有一个奇怪的女人在跟踪他,让他最近千万小心的时候,他不以为意。他觉得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他。 她真的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不是吗?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看穿自己的计划——那个他自以为密不透风的完美计划。当他愤然回府,打开她的电脑,他听见的是她秘密录下的对话。她的世界真的很神奇,真真可以称得上是千里耳,万里眼啊,他不禁感叹道。 他和她大吵了一架,几日都未归,他实在是忙得晕了头,江启秘密处决了自己的将士,虽然还未牵连到自己,可江启扫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在警告他,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企图。他对她的愤怒达到了极点,所以他对她的不归家并未过问一句。那个女人应该要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他要把她用铁链绑起来,今生都不得离开他一步。他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杀了青野,让她死了那条心,断了那段情。 可当他终于回府之后,钟叔却告诉他,她已经离开了! 洛渊 第七十二章 江启对这次事件的处理出奇的低调。所有参与的兵士都被秘密处理掉了,而对于洛渊,江启只不过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贬谪并软禁在府中。王仲则的密信里说,看起来江启只知道有兵士假扮流民混入京城参与复辟,但并不知晓他们在朝中大臣中秘密游说一事,故此次事件只已扰乱京城治安的名义低调处理,并不波及朝中已倒向小太子的各朝廷重臣。末了,王仲则在信中说,这只不过是复子明辟道路上的一个挫折而已,有朝一日,他定会在通往宫城的皇路上恭迎太子归来。 咚咚咚,门外响起一阵小心翼翼地的敲门声,随后传来钟叔的声音,“大人,小的有事要告知。” 洛渊一仰头喝光酒壶里的酒,道,“进来吧。” 钟叔推门而入。 他扫了一眼满屋零乱倾倒的空酒瓶,有些担心地瞅了瞅他的主子。他犹豫着,觉得这似乎不是一个适当的时机来告诉主子这件事情,可是洛大人明天就要离开了,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告诉他了。 “大人,我这几日想找道士上门做个法事,不知可否?”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洛渊觉得有些烦躁,这种小事钟叔自己去弄就好了,于是,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怎样都好。 钟叔并没有走,他说,“大人,国相来了,正在院里等着。” 院子静悄悄地,江启遣走了所有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人。洛渊并没有打招呼,他喝了太多的酒,虽然头脑还算清醒,可身体却保持不了平衡。他跌坐在石凳上,倚着石桌,勉强支撑着上半身。 江启回头瞅了一眼喝得醉醺醺的他,又仰头看向天空。“今晚没有了月亮,但繁星却比平日更多,更加明亮啊。一位故人曾告诉我,这些繁星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因为月亮的光过于明亮,掩了繁星的光芒,所以平日才看不见。” “国相深夜到府,只是为了跟在下说星星吗?” “洛大人如此心高气傲,倒是有一点像先皇。” 听到江启提到父皇,他本能地警觉起来。酒已醒大半。石桌下,他的手悄悄放在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似是感到了洛渊的紧张,江启微微一笑,“洛大人不必紧张,我来,只是为了给友人送行,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能高攀上江大人做朋友,” 洛渊沉声说,他对江启警惕依旧没有减少半分。 江启自顾自地说了去,“洛大人总是让我想起一个孩子。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他应该和你一般大了吧。我还记得他那个时候,读书不仔细,总是被先皇训斥。先皇用玉锦带把他的小手抽得红红的,可他硬是一声都不哭。”江启低下头,指尖拨弄着一旁的蔷薇花,仿佛陷入了回忆。 洛渊在心里冷哼一声,他当然记得。彼时,江启只不过是一个官职低微的小臣而已,但父皇却不知为何很倚重他,无时无刻不把江启带着身边,寸步不离。 江启继续说道,“传言说,小太子和锦妃是在去进香的路上被坠石砸中、掉入深渊而亡,不过他们只是看到了表象,真相没有人知道,除了……我。不过我猜,洛大人一定有兴趣知道吧,那老夫不妨就告诉洛大人一人,洛大人,可要替老夫保密啊。” 洛渊面无表情地死死盯住江启,周身浮动的冰冷充满了这小花园,可江启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折下一只开得最旺的蔷薇花,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一下,“啊,果然,花还是晚上更香。” “真相就是,锦妃带着小太子出宫,并不是为了上香而是为了逃跑。锦妃和她的姘夫的丑事终是被先皇知道了,先皇大怒,本想赐死锦妃,可没想到有人提前给她透风报信,于是锦妃带着小太子提前偷跑出宫。谁料到逃跑的路上竟然是遇到了坠石,真真是承天之佑,让先皇得已保全皇族的颜面。” 江启一边说一边揪着那只蔷薇的花片,嘴里念念有词,“说,不说,说,不说……” 当他摘掉最后一片花瓣的时候,他说,“说……看来,这也是天意啊。” 他转头望向洛渊,“洛大人,你可知先皇天生不喜欢女人,我和先皇一样……”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跳过,“先皇其实极少宠幸后宫,锦妃……只是为数不多的例外。当她在宫外的事被先皇发现后,先皇生气的,其实并不是她的不忠。陛下开始怀疑小太子并非是皇族血脉,而是那个女人在外面的野种,因此,尽管小天子的尸体并没有找到,但先皇还是向天下宣布,太子已死。” 听到这里,洛渊周身的冰冷已是能够凝结万物的程度了。原来江启来此,是为了告诉他,他是个野种,让他死了夺位的心。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个老狐狸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你根本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那晚若凝在他身后如此说。 想到若凝的话,他忽然心里猛烈一震。 难道……?若凝也知道他不是父皇血脉的事?难道……江启刚刚说得竟是真的?! 可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只是冷冷说道,“江大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江启轻淡一笑,仿佛这个足以让洛渊的世界崩坍倾倒的皇家秘辛只是和老友的茶饭之谈而已,“没什么,大概是上了年纪,看着这蔷薇花,竟然触景伤情起来了。唠唠叨叨这么些,却把正事给忘记了。我来,是来跟杨姑娘道别的。你与她明日就要启程离京了,我想告诉你们,流放岭南只是个幌子,皇上许你们明日借道运河返回幽州城,那里是你的老家,也离杨姑娘的家近一些,在那里可保你生活富足衣食无忧,也希望洛大人可以和杨姑娘从此做一对恩爱鸳鸯,长乐永康。” 听到江启这么说,洛渊心里却起了疑惑。江启似乎并不知道若凝已经离开;他以为若凝离开他是为了去找青野。既然若凝没有去找青野,那她在哪儿?难道真的回家了吗? “洛渊谢过皇上恩慈,若凝已经睡了,明早我会转告她的,” 他回道。 洛渊 第七十三章 江启走后,洛渊立刻换上夜行衣,潜行出府。 他去了绛仙阁。 他无声无息进入绛仙阁二楼那个上着奇怪锁头的房间后,他发现她的东西竟然还在。若凝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杂乱地摆放在书桌上,床头边还竖着一只巨大无比的背包。背包的口敞开着,就好像主人只是暂时出去了一样。 洛渊惑然。难道她并未离开?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有人打开了那把锁准备进屋。他迅速闪身躲在了门后。 门开了,进来的人是素素。 素素在屋中站定,静默片刻,然后低声问道,“洛大人?” 他从黑暗里走出来。 素素松了一口气,仿佛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 “洛大人,” 她声音透着焦急。 “她在哪儿?” 他走到书桌旁,审视着桌上若凝的东西,问道。 “你在问我姐姐在哪里吗?你出了事,我一直在打探你和姐姐的消息,想问姐姐是否可好,无奈却一直无法联系上,我还想问你姐姐怎么样了呢,” 没想到,素素却是这样说。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她那日出去送货后就再未回来,我以为是因为洛大人近日事情牵连,姐姐才没法来见我。原来大人也不知道姐姐在哪里吗?” 素素更加担忧了。 他的目光忽然被桌上的一张彩色的纸片所吸引。他抽出压在书本下的一张几寸见方的硬质纸片,那是一种可以将世间万物捕捉起来的叫做照片的东西,若凝曾经给他看过。 洛渊借着月光看清照片上面的两个人时,他倒吸了一口气。尘封已久的记忆一瞬间便从脑海的最深处涌了出来,照片上的一对情人看起来是如此的真实却又虚幻。 照片上,年轻的太后穿着黄裳,羞涩地微笑着,而她对面的用无限爱意低头回望着她的男子,竟是国师!他一眼便认出来了照片上国师穿着的黑色上衣——那是若凝常常穿着的衣服! 原来国师就是若凝要找的人?! 洛渊猛地意识到什么,他迅速将照片放入怀中,“若凝的东西你先全部收起来藏好,别人问起,就说她和我一同去了贬谪之地。” 他向素素交待一句后,跳窗隐入夜色。 ************ 洛渊刚进后花园,便看见钟叔站在院子里。钟叔身形僵硬,背对着望向园中一片花丛看得出神,丝毫未注意到有人进来。 他顿觉奇怪,轻声叫了一声,“钟叔。” 哪想到这一叫,却把钟叔吓得一个哆嗦,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看到钟叔如此反应,洛渊望了一眼钟叔刚刚盯着的那片花丛,心里顿生疑惑。那片花丛有什么,让钟叔如此惊惧? 看清来人是洛渊,钟叔这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声音颤抖着,道,“大人,小的想明日就请道士来府里做法,请大人准许!” 做法?他忽然想起早些时候钟叔说要请道士的事情,为什么突然要在这个时候请道士做法?是府里有鬼怪出没吗?他觉得事出有异,便沉声问,”哪里来的鬼?“ 钟叔指着那片花丛,道,”刚刚……从那里传出了鬼怪的声音……“ “男声还是女声?” “是一个男声……” 他意识到钟叔所说的“鬼怪之音”可能是若凝的东西,便立即道,“钟叔,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这院子我来守着。” “……是,大人,”钟叔欲言又止,但既然大人态度坚决,自己只好退出了院子,临走时还嘱咐大人要小心。 钟叔走后,洛渊在花丛里面找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并不知道如何使用,他便随意地拧了拧上面的按钮,随即,那”盒子“里传出奇怪的嘶啦嘶啦的声音。 “杨若凝,你在吗?” 一个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青野?” 他喃喃道。 没想到,那边的青野竟然回道,“洛渊?” 这倒让他吓了一跳,青野竟然可以听到他说话!不过若凝有着太多古古怪怪的神奇物什,有这样类似‘千里耳’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所以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是,我是,” 他回道。 “杨若凝呢?” “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 “难道她真的走了吗?” 青野嘟囔着,“她应该和我告别的,她怎能不和我告别就离开了……” 青野忽然大叫了出来,“她不会不和我告别就离开的!” 那张照片所揭露的隐秘事实,已经让一切都发生了乾坤颠倒般的变化。若凝真正要找的人是太后,而如果青野和若凝的关系,真的是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那他重返金銮宝座的执念才是让她始终无法靠近自己,并最终选择离开的理由吗? 他必须要知道那个真相,必须要听到青野说出那个真相! 洛渊的一时沉默让对讲机里的人更加焦急起来,青野歇斯底里地吼道,“洛渊,杨若凝和这事儿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要的不就是这王位吗?我给你!你不要伤害杨若凝!她一直劝我和她一起离开这里,是我!是我执意要留下来,她什么也没有做!她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洛渊假装冷笑一声,厉声说道,“她和你真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竟然如此奋力为彼此开脱,这么感人的一幕都让我想就此成全你们了!” “苦命鸳鸯?”青野竟是怔了一下,洛渊的说法让他很是意外,“她果真没有告诉你,是吗?”青野似在喃喃自语。 洛渊左眉挑起,趁机问下去,“告诉我什么?” “她钟情的人是你,从来都是你,” 青野的声音逐渐升高,最后他大吼道,“她嫁给了你!” “她要告诉我什么?”洛渊没有理会青野的愤怒,他不依不挠地继续问道。 另一头青野却是沉默了,半响,对讲机那头才传来他的叹息声,“你也钟情于她,是不是?” “那是我和若凝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 “我需要知道,我必须知道,在我告诉你这个真相的时候,我面对的,是杨若凝的夫君洛渊,还是一心想要复辟的小太子?” “这有什么区别?” ”因为这个真相,我只能告诉那个对她一心一意,能为她做任何事、愿为她放弃所有的洛渊。” 洛渊深吸一口气,道,“若凝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不会不和任何人告别就离开的!” 青野变得更加焦躁,“她一定是遇见了危险!” “所以我需要知道那个真相!” 洛渊吼道。 “好,我告诉你,但你先要答应我,你永远不会伤害她!” “我爱她爱到发疯!为她,我愿意放弃一切!” 对讲机那面安静几秒,然后青野的声音响起,“好,洛渊,我就信了你这句话。“ 青野顿了一下,“真相就是,杨若凝是我的姑母,我的亲生父亲,就是那个消失的国师,杨若凝的弟弟——杨若轩!” 洛渊踉跄着退后一步,这就是若凝一直无法告诉他的真相!她要如何告诉他?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的家人就是谋害他母妃,害他失去皇位、流落民间的凶手!她如何能告诉他?! 洛渊低头一阵苦笑,然后他对青野说,“青野,在我找到若凝之前,你在那位子上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不要轻举妄动,待我回来!” ”洛渊,请你一定要找到她!“ ********* 若凝现在在哪里?洛渊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那个女人曾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气,她告诉他,勇气就是明知前途是荆天棘地,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可现在,恐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万一若凝……不!他一拳重重垂在石桌上,若凝她一定会没事的,他不允许她有事! 想至此,洛渊再次提剑,准备再次冒险出去见一下王仲则。他拐出院子,却看见钟叔依旧站在院外焦急地候着。 钟叔一见洛渊,便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大人,请饶小的一面,杨姑娘的鬼魂……” 话未说完,一道冷光闪过,洛渊的长剑已然架在他的脖颈上。 “你为何笃定若凝已死?”声音带着幽幽寒意。 “大人,老奴只是奉命行事……” 洛渊的剑已经在钟叔的颈部留下一道血痕。“奉命?奉谁的命?你的主子是我!” “大人,” 钟叔抱着将死的决绝之心,“一月前,幽州来的密信,让我秘密处理掉杨姑娘。我本是要先告诉大人您的,可是那日我无意中听到您和杨姑娘的谈话,杨姑娘让您随她私奔而去,从此放情丘壑;我担心大人您受她蛊惑,放弃大位,于是便瞒着您将杨姑娘卖给了京城的奴隶贩子……” “你好大的胆子,” 洛渊的剑似已嵌入钟叔的肉里。钟叔原是母妃宫里的公公,多年来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他虽因钟叔的欺瞒而愤怒不已,可毕竟念于旧情,且现在还需要他在看守府里,因而最终洛渊虽是生气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抽回长剑入鞘。 洛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钟叔,冷冷道,“我且饶你一回,但,下不为例!记住,你的主子是我!不是幽州城的那位!”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 钟叔却是不依不挠,“大人,万不可因为一个女子而误了江山大业啊,大人——” “钟叔,你可知,如果没有若凝,就没有今日的我;如果没有若凝,这江山大业之于我又有何意义!你所知道的那个太子,已经在七岁那年随母妃死在那片山谷里了。” 洛渊 第七十四章 他的内心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过。 他会带着若凝回到那片开满白色野花的山谷。他会在那山涧空地上盖一幢木屋。虫洞就在屋后,若凝要是想家了便可回去;木屋不用很大,但要有一张结实的大床,一间舒服的沐浴房并引山中温泉;屋前院子要大,并移植大树遮荫,树下要有石桌和躺椅;虽然他们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但若凝一定不愿终日无所事事,她想做什么都可以,自己会帮助她去做任何事情;自己闲来会去山下村庄办一个学堂,可以招附近几个村庄的孩子读书认字,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若凝一定是他最顽劣最不努力的那个学生。 从此我们两个人晨钟暮鼓,安之若素。 我梦想中的每一个画面都有你的身影,若凝,你一定要坚持到我找到你的那一天。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幽州城的舅父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他有了必须除掉舅父的理由。 这次的失败,洛家军中已经有人对他不满,认为他没有能力肩负重任,统令百万大军,为了尽快顺利夺取军权,他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自己。接管洛家军的缘由,必须正当合理,否则军心涣散,对他的计划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舅父的死必须是在众人眼前,‘自然死亡’,就比如——心痹而亡。 如何伪装成一次‘自然死亡’事件,在这个时代,恐怕无法做到,可若凝那里却可以。 那日入夜后,他又拉着若凝要看电影,那小方块里的动态世界对他来说充满着无法抗拒的魅力。若凝说,她电脑里的片子他基本已经全都看过了,只剩下一部,《csi犯罪现场》的老剧。她没有给他看过,是因为这片子对他来说根本无法理解,况且他也听不懂。但是他不管,他说,看不看得懂要等他看过了之后才能下结论。 那部片子里若凝的世界展现出了难以置信的医学和科技。尽管他无法理解,他还是如痴如蜜般地看了下去。 他还记得若凝给他解释过一个案子。一个女子用毒杀死了自己的两任丈夫却没有人怀疑过她,是警察在二十年后开棺验尸之后,才抓住了那个女子。在这个案子里,女子对毒物的使用以及法医对尸体的分析技术,在他看来,那就是神的国度。 对此,若凝的评价是,“看到了吗,我其实一直觉得那些街头话本里用毒的人都很笨,什么砒霜、鸠毒,这些太lame,太逊了。人们对这些毒药中毒后的症状都非常了解,一看就知道那人是毒发身亡。如果你真的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某人而不让任何人怀疑,那就用没有人知道的毒药,那种中毒后就像是死于突发心脏病,除非在实验室里做尸检否则不会有人怀疑中毒的毒药。毕竟,你们这里是无法做尸检的,对不对?” “哦?所以你知道这样的毒药?” “e glish yew(英国紫杉),就是这个案子里那个女人使用的毒药。这种植物最毒的部分就是它的种子,只需要3-5颗,就能毒死一个强壮的成年人。看,这上面写的,it causes ca diac a hythmias a d ca esult i death f om ca dioge ic shock,意思就是它会引起心律失常并导致中毒者因心源性休克而死亡,所以就像是突发心脏病一样,没有人怀疑你中了毒。这上面还说,这种植物在北半球温带非常常见,你如果去北边找找,或许就能发现这种树。” 他看着电脑上的紫杉图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英国紫杉,他确实见过,但并不像若凝说得在北方常见,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种长着红色果实的美丽杉树。 那个地方便是盘踞在沙漠绿洲深处的部落——大琻国。大琻国是关外最具神秘色彩的王国,他们隐居在沙漠中一片绿洲,除非有部族向导引导,否则无人能够进出。大琻国拥有整个北境最剽悍的战士和最矫健的马匹;他们仿佛幽灵一般来去无踪,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焦土。如果能招安这支部队,就犹如获得了一支最锋利的宝剑。洛渊曾以’苏景仁‘的身份随卖货的阿大出入过这个神秘部落,试图说服部落可汗助自己一臂之力。可奈何邯郸阿齐傲慢而无甚智慧,他尝试沟通几次都未果,后遂放弃了亲自拜访,只派遣属下每隔一段时间给邯郸阿齐送去些金银财宝意思一下。 自他被江启流放,回到幽州之后,他便乔装出了关,按照那奴隶贩子告诉他的信息,他一直在位于西北的各个小国和部落之间寻找若凝,直到那日,派去琻国的信使回来后,向他提起了一个奇怪的汉奴。信使形容那汉奴是一个雌雄难辨、一身粪臭的人,还会和阿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深夜偷吃树神的贡品。 他本能地想到了她。 于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漫长的寻找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带着光晕的女人。 她瘦了好多,可活力却是不减半分。尽管是最卑微的汉奴,她还是收罗了奇奇怪怪的‘朋友’:一匹无法驯服的千里马,一个被边缘化的王子,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巫女,可这能就是她的魅力吧。 她笑着说自己终于减重成功,可他却很是心疼,于是他每日都会去草原上猎回野味给她吃。他还惊喜地发现,她对认字终于有了兴趣,竟会主动读起了书。尽管几天后他才发现,她感兴趣的是市井那些关于自己的无聊读本。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那些都是编撰的故事,毫无根据,自己根本不曾踏入过小倌馆一步,自己对男人没有兴趣,她却越读越兴奋。他在和她一番争论之后,她说,长得漂亮的人天生就对同性有兴趣,说不定洛渊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有同性的倾向呢。 他对她的理论很是无语,甚至觉得伤心。她和邯郸淳热烈地讨论那些无聊的市井流言时,就像是在讨论一个与陌生人。他是愤怒的,她似乎把自己忘得有些太快了。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她这么做完全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她误以为是自己将她卖到了这荒漠之中。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和阿齐王的谈判竟有了进展。这一次阿齐天破天荒地告诉他,若想他出兵,必须先与洛渊见上一面。 事出突然,他必须立刻动身回去。在出发前,他想带她离开,可意外地,她却拒绝了。她说,她还有事情要做。 他望着篝火那头因“洛渊到底要不要接受李小姐的表白”而和邯郸淳争得面红耳赤的若凝,觉得要尽快向她说明全部事实,带她离开这里才好。 可那晚他终于找到机会,准备向她说明一切的时候,她却先他一步告诉他,她看见了未来。他看到了她眼里离去的坚决,是半分不想给他机会解释的决绝。 再之后的事情,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当他再次赶回部落时,萨满婆婆告诉他,她和邯郸淳南下向汴梁去了。 他是在幽州城小倌馆的雅间里再次找到她的。 他进去的时候,若凝早已喝醉,正絮絮叨叨地调戏着身边的男子。 他迅即走过去,将她从那男子身边拉开。 他夺过她手里的酒瓶放到一边,可哪知她却趁机抓住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脸颊边。她憋着嗓子,假装可爱地撒娇央求着,要带他回去过夜。 他哭笑不得。他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气恼却宠溺,”哎,我算是服了你了。姑娘胆子竟然这么大,带着邯郸淳来逛小倌馆,还喝得这么醉醺醺的。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喝醉酒后的样子还是假装不知道啊?怎么喝醉了就拉着别人困觉?真不怕别人把你吃抹干净?还在这里撒娇?就不曾见你对自己夫君这么说过话!” “呵呵呵,” 她双颊红得像是门口挂着的灯笼,她拽着他的袖角,一边摇一边央求道,“可是我没有钱哦……” “没有钱你还敢来这里?!” “我们就当交流经验好不好?” 洛渊 第七十五章 他伸出手指顶住她的脑门,将她越来越近的小红脸支得远了点。“杨若凝,以后没有我在,你休想喝酒!” 谁知她的头被他手指顶回去后,便像是不受重一般,沉沉地落了下去,“咚”的一声砸在桌子上。那声音听起来让人就觉得好痛,可杨若凝却好似什么也没感觉到,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刚要伸手去揉她额头上磕红的印记,这时却是有人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小倌端了一个盆水走了进来。小倌看了洛渊一眼后,便自顾坐在了若凝身边。只见小倌把铜盆放下,拿起干净的白布,在水里浸润后稍稍拧干,抬手准备擦拭若凝的脸颊。 他迅速起身,伸手抢过那人手里的白布,“我来就好。” 那小倌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显出任何惊讶,他只是歪着头端详着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若凝,然后他幽幽地说,“这么多年了,她倒是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印象中的那个样子。” 洛渊的眼里立刻浮起一丝冷光,桌下长剑已是蓄势待发。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住对面的那人。 小倌仿佛并没有察觉到洛渊的紧张,他竟是更进一步,伸手轻轻拨开杨若凝额前碎发,“洛将军不必紧张,小人对姑娘、对洛将军并无恶意。” “你何以知道我的身份?你是谁?”他彼时带着面具,是以苏景仁的身份找来小倌馆的。他自认为自己的乔装能过骗过所有人,但显然,这个小倌是个例外。 那人竟是微微地笑了,他的桃花眼妩媚地瞟了一眼洛渊,道,“洛将军,如果真的不想被人认出来,身上的香味也要掩一掩。那股子淡淡的玲花味儿,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冷光闪过,剑已是架在那小倌脖子上,“你到底是谁?” “‘合起来是爱情,打开便是乾坤’,那日清晨她用那枚戒指换你的时候,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架在脖颈上的剑似乎稍稍收了力道,小倌看着他,掩口磕磕笑了,“大人大概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也被那胡老三贩来的,只比你早两天到。” 洛渊收了剑,重新坐下。 那人低下头,凝望趴在桌上睡得正熟的杨若凝,“将军大概并没有注意到我,我是比将军早两天的。那会儿,所有的奴隶都丧气地垂着头,坐在那里彷佛待宰的羔羊,可你不一样。虽然你年龄最小,而且脏兮兮黑乎乎的,可眼睛却出奇的明亮,有一身掩不住的灵气。小倌馆的龟公本来是看上了你,想买你回来。可谁知那天清晨,这个女人却来了,她带走了你。于是,我便代替你,被龟公买到了这南风馆。再几年后,我在街上偶然遇见了你。你那时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骑在马上,真的是龙驹凤雏,气度非凡,和那个小奴隶是判若两人,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那时我才知道,你被洛老将军收为养子。这么多年来,你一路飞黄腾达,屡立战功又去了京城做了大官。别人都说你运气好,遇见了洛老将军,可我打第一眼就知道你命中注定不凡。” 洛渊听此,低声问道,“你一直在这南风馆?” “我只是一小奴而已,除了在这南风馆里讨口饭吃,还能去哪儿呢?” “我的意思是,你是如何认出我身上的味道的?” 那人并未理会洛渊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呵呵,我守在这南风馆,帮着这里成为着幽州城最有名气的消遣之地,让所有达官显贵们趋之若鹜,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你可以来这里,就算是小坐片刻,喝盏茶也好,可你却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他们都说,你早有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可我却不以为然,没有人可以拒绝得了我,没有人不会沉溺于我这龙章凤姿之下。可如今,当我看见她,我却终于明白了。” 说着,他抬手,用衣角擦掉杨若凝嘴边流下的口水。 “她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对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只要有心,这有何难。我只不过打听了你平时做衣服的布庄,拿钿银子问问跑腿的杂役,便知道你平时喜用什么香味熏衣。” “她是如何做到,和十六年前丝毫未变,一模一样的呢?莫非真的是神仙下凡……” “这不关你事,” 洛渊冷冷答道。 “看起来你很在乎这女子,可为何,” 那人竟然发出啧啧的两声,“她却因你而如此伤心……” “这是……” 洛渊话音刚起,便被那人打断。 “洛将军,你已经选择了娶洛小姐为妻,选择了你的仕途前程,放这姑娘离开吧,藕断丝连,只是徒增她的伤心而已。” 洛渊冷着脸,他已经不想再听这个奇怪的男子的絮絮叨叨。他站起身,把杨若凝横抱起来,准备离开。 洛渊看了一眼醉倒在一旁睡成一滩的邯郸淳,“麻烦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把这两人带回去了。” 说着,便往门口走去。 那人却是叫住他,“洛将军,请稍等。” 那人走到他面前,然后伸出手,将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 洛渊看见那人掌心里的东西,却是不由一愣。洛渊没有想到他找了那么久的东西,却是在这里。 那人看见洛渊的反应,却是笑了,他伸手将那枚戒指塞进了洛渊衣襟内侧的暗兜里。他动作娴熟地仿佛是演练过无数次。“‘合起来是爱情,打开便是乾坤’,洛渊,我把她的戒指送给你。” 洛渊微蹙眉头,盯着眼前这个妖媚的男人,“……请问该如何称呼,择日定派人上门道谢。” 那人的眼中却瞬间盈起了水雾,“梦临,奴家叫蒋梦临。” *********** 洛渊抱着杨若凝下楼的时候,掌柜已经备好了马车。他把杨若凝和邯郸淳送上马车之后,对一旁的掌柜问道,“他们今晚是否已经结了帐?” 那掌柜回说,“还未结账。” 他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那掌柜。掌柜接过来一看,发现竟是五十两一张的银票,立刻回道,“这就给大人您去结账。” “慢着,” 他叫住了那掌柜,“这银票就给你了,不过你需要帮我做件事情。” “不知大人需要小的做些什么呢?” “明天他们两个来结账时,收他们一百两银。” “啊?” 掌柜听到这个要求有些目瞪口呆。“这……恐怕……” “你照做就好。” 他交待完毕,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他驾车一路驶到自己位于城外的一处秘密住所。他先将睡死的邯郸出抬进房间,返回时,刚刚一路安静睡觉的若凝却醒了。 她的酒还没有醒,一直抗拒地要推开他,嚷着说着要和“第二美男”好好切磋一下。 他好不容易抱着她回到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他觉得,这女人的酒品真的是太差了,以后绝对不能再让她喝醉了。 这时,她睁开了眼睛。她眨着眼睛,醉眼迷离得盯着他看,仿佛自己是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半响,她问,“洛渊?” “是,我是洛渊。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给你打水来。” 说着转身就要走开。 刚一转身,衣角却被人迅速捉住。他转身回头,想要问她这是为何,却只见一个身影猛地扑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她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轻声说,“不要离开我,不要娶那个女人。” 他伸手搂住她,将脸庞轻轻靠在她的头顶上,声音里是无限温柔,“我不会离开你,若凝。我怎么会离开你。” “真的吗?即使……洛渊,我好像喝醉了,我感觉好难受,对不起,我……” 然后,她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抱住她的手僵住了。他能感觉那些呕吐物从自己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那女人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抱歉地看着他身上的污物,然后她拿起他的衣袖抹了抹自己的嘴巴,说,“oops,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说完,她咂咂嘴,仿佛这罪魁祸首不是自己一样。 “呀!杨若凝!” 他终是忍住不发了火,“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以后不准喝酒了!” 洛渊 第七十六章 “渊哥哥,” 在书房刚刚送走客人,洛浅秋便进来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她,便又继续低头伏案写信。 “为何你近日都这么忙?” 洛浅秋坐下后,便抱怨起来,“自你回来后,我就没见过你几面。” “我回来后需要处理的事情颇多,一直未抽出时间,“ 他头也没抬地说。“你找我有何事?” ”你我很快就要订婚结亲,我为什么只能在有事的时候才可以找你呢?“ 洛浅秋不满地撅着嘴。 洛渊停下了笔,他知道洛浅秋的脾气。这女人非常任性,她要是生气起来,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浅秋表妹说得在理,是我怠慢了。” 洛浅秋却抬手掩嘴笑了出来,“我是在开玩笑的,表哥何必这么认真。你终究是要高座大位之人,怎么能为儿女情长所耽误,这道理我最懂。” 说着,她把手轻轻抚在了他的手背上。 洛渊虽然极其讨厌她这一行为,但他忍住了不适感,并没有任何动作。 洛浅秋看见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抽出手去,心里竟是一阵惊喜。她想,这么多年她的付出终是没有白费,他终是接受了她,无论这是出于他的内心,还是被迫。 洛浅秋继续说,“喜服布庄已经做好了,但是尺寸是按照你的旧衣服的尺寸来的,这几日还是需要让裁缝来量一下,再修改一下的好。” “好。” “渊哥哥今日下午可还有要事?” “并没有。” “茶坊这几日刚刚到了杭州的团茶,是渊哥哥你最喜欢的。我让老板特意留了最顶级的,今日你要是没有要事,可随我去了茶坊?” 他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 那一窟鬼茶坊,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随洛浅秋去茗饮斗茶的。就像是这个年代所有贵族少女一样,洛浅秋是煮茶斗茶的高手,对茶颇有心得,而她最喜欢的,就是一窟鬼茶坊的龙井。虽然之前他并不讨厌,毕竟邀着一帮缙绅之士,品茗斗茶也算是赏心之事,可如今情势不同,他并无闲心去喝茶,况且,几日未回小院,他很是想念院中那个女人。 可是如果他在订婚仪式之前拒绝,会显得过于突兀,于是他应了下来,“好,就照浅秋妹妹的安排吧。” 虽然这么说着,可他内心里却是深深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越发讨厌洛浅秋了。 不过,他有喜欢过她吗,哪怕是一瞬间?不,没有。他从见到洛浅秋的第一眼就讨厌这个女人,不,不是讨厌,是憎恨。 他到达了茶坊雅间后,才知道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洛浅秋引着他坐到窗前,“就要定婚了,想和渊哥哥多些独处时间,所以就未邀请其他人。” “哦,” 他应着,坐下来,并不在意。 窗外下起了雨。洛渊静静地坐着,看着洛浅秋点茶。她掰下一小块茶饼,在茶臼里研磨成粉末后,至于黑盏中。那黑盏绀黑,纹如兔毫,茶坯较厚,熤之久热难冷。然后,她取过旁边沸水冲成茶汤,同时用茶筅快速击拂茶汤,使之发泡,泡沫浮于汤面,这样点茶便完成了。 洛浅秋将那杯茶放在洛渊面前。他端起来,闻了一下。茶香沁人心脾,而茶色白。真的是好茶。 他微微抿了一口后,说,“浅秋妹妹这点茶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呢。” 洛浅秋听见他的称赞,浅浅一笑,“谢谢渊哥哥的夸奖。”她啜了一口茶,接着道,“渊哥哥在汴梁的日子,我听说,过得是相当精彩呢。” “精彩不能说,只是一败涂地,被赶出了京城。” “我说得是那位樊楼的小婢,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姓杨吧?” 洛渊顿了一下,他大概知道洛浅秋的意思。若凝和他的事情传得满京城都是,洛浅秋当然会有耳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浅秋表妹多虑了。” “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中意,不如就接回来纳了去,以后也好给我做个伴。” 他看了她一眼,感觉到了她话里有话。这刁蛮霸道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容忍他纳妾。她这样问,不知又是打些什么鬼主意。于是他冷冷地说,“那女子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你的意思是已经……死了吗?” “可以这么说吧。” “这是什么意思,倒是活着还是死了?”洛浅秋不依不饶,继续问。 “她已经离开了。” “去哪里了?” “回家了,她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有些不耐烦了。 她唇角边闪过一丝微笑,“那就可惜了。爹爹说,我要学着和其他女人和平相处,毕竟渊哥哥将来是这大嵩最尊贵的人,后宫妃嫔定是不少。爹爹说,我以后可是要统令后宫的人,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总是酸溜溜的,一点都没有皇后的样子。” 洛渊听了她的这番话,心里冷笑一声。他没有作声,只是对着她礼貌一笑。 这时,他的余光扫到窗外匆匆跑过的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着粗布的下人衣服,头发用一根筷子盘在脑后。她跑动时,一双只有两条细线的黑色鞋子,在青石板上发出塔塔的声音。那种奇怪的鞋子,她告诉他叫人字拖。 外面下着大雨,而她却没有带伞。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看到她一路小跑,跑过窄窄的小桥,跑进了对面的凉亭里。 他记得若凝说过,她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他望着她,想着如何借口出去给她送伞。 然而,看见她脸上瞬间凝固的表情,他才惊觉自己忘了此刻他的身份是洛渊,而不是阿景。 这是他们分开一年后她第一次看见洛渊。他还未来得及告诉她,洛渊就是阿景,阿景就是洛渊。他没有把她卖给人贩子,虽然他曾短暂地因为她的消失而怨恨过她,他以为她再一次抛弃了他,但那都是误会。他还未找到机会告诉她,告诉自己要放下那皇位,和她归隐山田。他还未及告诉她,和洛浅秋的订婚只是他帮助青野的计划的一部分。 他看见她那张悲伤得令人心折的面容,看见她瞬间变红的双眼,看见她慌乱地再一次消失在瓢泼的大雨中,他心痛得低下了头,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那晚,当他终于赶回小院的时候,他看见躺在中庭躺椅上的她。她听见他进来,却并没有抬头。然后,她终是说出了所有的秘密,她的秘密……以及他的秘密。 她有些怨艾的声音在黑暗里沉浮。 她在爱情开始之前就已经在他们之间画上了一道线,她疯狂地想跨过这道线,却总是在即将越线的那一刻将自己狠狠拉回。 她不得不离开他的理由,却是基于一个未来。为了那件他从未做过的事情,她在惩罚他,也在惩罚自己。 他觉得这个女人是如此残忍,她看到的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是吗?她为何笃定那些未来就一定会发生?或许吧,如果他没有在那个夜晚遇见她,他也许会杀回汴梁夺回自己的一切。可是,她来了,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 既然她无法选择和洛渊在一起,那么,他就以阿景的身份守在她身边一辈子吧。 洛渊 第七十七章 洛渊看完从京城来的密信后,将密信举到烛火上点燃,信纸眨眼间便烧成了灰烬。他望着窗外已升至中天的一抹弯月,陷入了沉思。 刚刚那封密信,是青野给他的。 太后刚刚驾崩,青野在信上说,他准备在送葬的途中寻机逃脱,北上幽州。 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洛渊眉头微蹙。太后死在订婚仪式前几天,真真是个绝妙的时机。如果放在别人身上,他绝不认为是巧合,但是王仲则说太后心病久矣,气数将尽。如果真如王仲则说的一样,那她的突然离世,倒也并不意外。只不过,她是若凝千辛万苦找到的家人,若凝听到消息,一定会非常难过。 洛渊轻叹,觉得太后和青野的消息还是暂时不要告诉若凝的好,免得她担心,待一切全部尘埃落定,他再将前因后果讲给她听吧。 想着,他摸了一下胸口的衣袋,隔着几层织物,他依旧能够摸到那几颗植物种子。十几天过去了,那些鲜红饱满的种子早已失了水分,干瘪成了褐色。他有些担心,不知道毒性是否会随着种子脱水而有所减弱。 “中毒后,就像是突发了心脏病,如果没有尸检,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是中了毒,”若凝是这么告诉他的。 这种被称之为世界上最毒的植物的种子,他是在琻国那片萤火虫山谷找到的。 订婚那天,众宾客云集之时,便是舅父‘心痹’之日,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心痹而亡,为此,他还特意让属下给城中所有的大夫送了请柬,为的就是可以让大夫们当众宣告死因,堵住所有对他有微词的人的嘴。 没有人会怀疑是他,当然,也没有任何名医能救得了舅父。 这就是他的计划。他和洛浅秋的订婚只是一场鸿门宴。 可是不明真相的若凝却因为他要重新娶妻而终日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给她了足够的暗示,可她为什么就是看不懂呢?这个笨女人! *********** 那日,他借着邯郸淳和若凝来府拜访的时机,告诉了邯郸淳他的真实身份。 邯郸淳在知道阿景其实就是洛渊的时候,震惊地嘴巴可以塞下一整颗鸡蛋。半晌,邯郸淳回过神,便激动地拉着自己,“阿景,啊,不,洛将军,洛大将军,徒弟真的是有眼无珠,没有认出您老人家。请接受弟子一拜,”说着,便要跪下给他磕头。 洛渊一把抓住他,“邯郸淳,你现在是琻国可汗,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邯郸淳却管不了这些,他陷入了遇见偶像的狂热之中,他拉着洛渊的手不放,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仰慕之情。幸得洛渊一再提醒,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在阿齐死之前,你一再找他,是为何事?” 邯郸淳问。 “是希望阿齐可以出兵助我一臂之力,” 他回道。 “助你做什么?” “助我夺位。” “夺位?夺什么位?阿景……啊不,洛将军,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说一半,这样聊天很累哎,” 邯郸淳抱怨起来。 洛渊轻轻抚额,他为以后和这个孩子气的‘新可汗’的合作感到很是忧虑。“当然是夺帝位。” “你要当皇上?!” 邯郸淳又震惊了。 “那是之前的计划。现在我的计划有变。我要帮助皇帝除掉宰相一党,重掌大权。” “为什么计划变了?” “因为……我要带若凝归隐田园。” “若凝?杨若凝?你是说我的随仆杨若凝吗?” “她不是你的仆人。” “不,她现在就是我的仆人。” “她在被卖过去之前,是我的娘子。” “娘子……” 邯郸淳一拳砸在桌子上,痛彻心扉地感叹道,“我以为就算这世界上只剩下杨若凝一个女人,你也不会喜欢她……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杨若凝年纪比你大耶,洛将军难道真如话本里所说的,口味清奇?” “……邯郸淳,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洛渊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回到正题,还烦请你暂时对若凝保密我就是阿景的事情。” 他反反复复向邯郸淳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邯郸淳才理解了他的用意。邯郸淳在离开前又拉住了他的手,“你放心,阿景,啊不,洛渊,我会一直支持你!” 他抽出被阿景紧握住的手,然后双手握住做了个伊,“那这几天还麻烦可汗照顾好我娘子了!” ******************** 可洛渊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洛浅秋的狠毒。 就像若凝说得,请不要低估女人的能力和智商。是啊,他原以为,洛浅秋除了霸道一些,在本质上和其他深闺待嫁的贵族女子并无不同。 他错了。 他是在回府的路上看见一路狂奔的布莱克的。 那匹可以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黑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街上疾驰而过,嘶鸣着用前蹄撞开大门,而它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他心下一沉,就知事情恐不妙,他脚一点地,用轻功翻上屋檐,迅即飞回府内院子,拉住受惊的布莱克。 “若凝呢?” 黑马当然不会回答他,它前蹄高抬,双眼上翻,鼻孔扩张,发出一串鸣叫,仿佛是在告诉他主人有难。 他立刻明白了黑马的意思,一个翻身便上了马背,大吼一声,“布莱克,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黑马嘶鸣,立刻向城郊飞驰出去。 杨若凝 第七十八章 杨若凝避开了大道,走在行人稍少的小道上,往城里的方向走去。她的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外面的罩衣丢了,只剩下里面的肚兜。布莱克也不知道去哪了,杨若凝发誓要好好饿这该死的黑马几天。主人有难,非但不来帮忙,竟然撒丫子自己跑走了。“啊切。” 一阵风追过,杨若凝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刚刚被水呛过,一阵喷嚏之后,嗓子甚至连着气管和双肺都开始撕裂般地痛了起来。 小路从这个路口开始便要汇入入城的主道了,杨若凝披上在路上捡到的一块破布,准备走上大路。没走几步远,一匹黑马就从前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呼啸而过,她回头望着黑马和黑马上一身飘逸黑衣的高大男子,觉得好是眼熟。 几秒之后,她这才意识到那黑马竟然是布莱克,而那黑衣男人应该是阿景!她大声地喊他们的名字,可是喊出口的只是沙哑而微弱的声音。看着他们急匆匆的背影,想来应该是奔着她而去的。杨若凝扔下那破布,拼命地向他们的方向追了过去。 当杨若凝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时,她一眼便看见了在湖边焦躁地踢着蹄子的布莱克。没有看见阿景的身影。 她先安抚了一下焦躁的布莱克,告诉它自己没有事。她瞅见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物体,她过去捡起来,发现是阿景的面具。 阿景在哪里?真的去湖底找自己了吗?杨若凝紧张地望着湖面,她想喊阿景的名字,可是却喊不出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下水去找。自己经过刚刚一番折腾,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再次贸然下水…… 一、二、三……她在心里数着,决定如果数到六十,阿景还不出现,她就下水去找他。 数到四十的时候,远处的湖面上忽然冒出一个人头来,是阿景!杨若凝提着的心放下来,她立刻朝阿景跑过去。 阿景踉跄着从湖里走了出来,仿佛体力已经耗尽。他只是走了几步,便无力地跪倒在浅滩上面,他低垂着头,肩头微微颤抖着。 杨若凝却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没有带面具的阿景,面容绝美。此刻,阿景的面容,和洛渊,和小男孩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而拥有三张不同面容的人,此刻正盯着手里杨若凝丢失的罩衣,似是失了魂魄。 阿景,或者洛渊,或者……,杨若凝想开口唤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 她轻轻走过去,跪在了他的面前。 可他彷佛并没有意识到来人,依旧是垂着头,失神地望着手中杨若凝的衣服。 杨若凝轻轻捧起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她温柔地拨开覆在他眼睛和额头上的湿发,然后用沙哑地声音对他说,“是我,杨若凝,我没有死。” 他的眼神在她的脸上搜索着,仿佛并不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就是她。好一会儿,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真的是若凝吗?我看见……湖底有好多白布裹着的尸体,我想一具具都打开,可是太多了……我好害怕我会在那之中找到你……” “真的是我,我还活着呢,你不信吗?” 他没有回答,依旧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于是她在他胳膊上掐了那么一下,“疼吗?” 她问。 他竟然是摇摇头。杨若凝觉得好笑又好气,随后又伸手在他腰间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终是吃痛叫了一声。 “现在呢?” “很痛。” “就是了,你没有做梦。我还活在这操蛋的世界,你也是。快起来吧,不要在这水里跪着了。” 可她还未及站起身,却被他一个用力,拉了下去,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仿佛如果不抱紧地话,她就会从人间蒸发掉一般。“若凝,我以为我来晚了……” 杨若凝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起来了,她想稍稍推开他,可换来的却是他更加得用力。无奈,她只好说,“我不会死,因为我还有好多好多事要问你呢,譬如说,我现在正拿着阿景的面具……” ********************************* 他们两个在星幕下走上那条通往山间小庙的长长石阶,叩响了庙门。小庙里空无一人,师傅应该下山未归。于是,他们两个就坐在庙门口的青石阶上等。 “所以,一直都是你……” “是,一直都是,我一直都想找机会告诉你的,可是……” “可是我告诉你,我要离开你,” 杨若凝转头望着身边的洛渊。 “是啊。” 杨若凝叹了一口气,她从脖颈上取下那个小木马,然后放到他手心里。“我想这是你的。” 洛渊看见手心里的东西,怔住了。“你知道了?” “是啊,多谢你的未婚妻,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小男孩。这里的和尚告诉我,你死于火灾。可你为什么也要瞒着我?” “如果你知道我是那个男孩,你还会喜欢我,嫁给我吗?” 杨若凝摇了摇头,“我不会。可是你也不能怪我没有认出你……你小时候黑黑脏脏的,可现在……” 洛渊笑了,“现在怎么样?” “现在长得这么……好看。” 洛渊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你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夸我呢。” “这句话你大概耳朵里都已经听出茧了吧。” “我只需要听见你这么说。我努力地变得好看,是为了再一次相遇时,你可以一眼就爱上我。” “哈,你真的心机很深耶。不过,你真的做到了,我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你。哦,还有,”说着,杨若凝摘下脖颈上的另一条链子,”我的项链,也找回来了。“ 洛渊惊讶地看着她手心上的钻石项链,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到,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要感谢你的表妹,” 最后两个字她拖长了音。然后她说,“和我父母打声招呼吧?” 洛渊震惊,“你说……这是……你的父母?” 杨若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也不是啦。首先我父母可不是石头;然后,在我们那里,有种技术可以将人的骨灰在实验室里培育成各种宝石。所以这颗钻石,是用我父母的骨灰培育出来的,所以它也是我的父母。” 洛渊依旧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想你的父母一定非常不喜欢我吧?” “为什么啊?” “因为我把他们弄丢了……” “不会的,我妈妈比我更加喜欢帅哥,还有,你知道吗,今天在湖底的时候,有那么一霎那我好像真的死了。我看见了我的母亲,是她告诉我,让我不要放弃,因为……”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这里还有一个人在爱着我。洛渊,我听见你在呼唤我,所以我拼命地游了出来……” 杨若凝看见洛渊眼眸中的自己看上去是如此悲伤,于是她不由自主喃喃道,“所以洛渊……我们该怎么办呢……” 可他却温柔地笑了,仿佛这是个很傻很傻的问题。“笨蛋,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说着,他拿起那只小木马,拽了拽尾巴后又扭转了马头几下。只听一声轻微的咯哒,那小木马竟然从腹部断成两节,露出里面淡紫色的玉印。 洛渊将那玉印取出,”这是大嵩自古以来标志身份的玉印,而紫玉只能是天子才能使用。你看到了吗,这上面刻的两个字,‘赵彧’,这就是我的太子玉印。” “所以……你真的是那个失踪的小太子?“ 他把那个玉印重新装回小马,然后把项链戴回到她的脖颈之上。“杨若凝,我的答案在我把这个玉印交给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告诉你了。”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柔如水的吻,“我选择了你,杨若凝。” 杨若凝 第七十九章 ”所以你为什么要假扮是阿景,你本可以告诉我你就是洛渊。你知道我有困扰吗,我觉得我是一个花心的女人,爱了洛渊又爱上阿景……“ 杨若凝抱怨道。 ”我每一次想告诉你的时候,你都打断我。况且,我发现,你其实对阿景更容易倾吐心里话,“洛渊回道。 “是啊,那些话我是无法告诉你的……”杨若凝犹豫着,“关于青野和月逢,你也知道了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洛渊,那些我看见的未来……” “那些未来……”洛渊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只是没有发生的事情。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青野的身份,我怎会再去杀他?若凝,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所以青野,让我们一起守护他吧。” “那你表妹呢?你可知道,她是连环杀人犯吗?那些湖底下的白骨,你今天也亲眼看见了。那些女人都是曾经和你有过关联的人,洛浅秋嫉妒她们,就把她们杀了。“ ”我……其实不知道,我不知道洛浅秋的嫉妒心竟然让她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洛渊,即使这样,你还要坚持娶她吗?或许你不在乎她杀了多少人,可我告诉你,她是你的表妹哦,优生学上来说不是很合适哦,就是说你们两个生出来的小孩,有很大很大的可能会有缺陷,你要想清楚哦……” “好了好了,我不会娶她,” 洛渊打断她,“订婚,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我家里已经有一个嫉妒心比天高比海深的夫人了,我怎么敢再娶?我怕你真炸了我那一屋子的宝贝。”洛渊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不过,我要和你坦诚,京城府里的东西不是我的全部财产,我还有樊楼,有几家当铺,几间银楼,还有其他好多好多东西。你的夫君,可是这大嵩最富有的人呢。” 杨若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这么有钱的吗?没有想到小朋友你长大后好厉害……” “是你告诉我的,你还记得不?” 杨若凝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就在那边,“洛渊指着那边的山谷,“那时你刚刚买下我,带我来这里。我们在帐篷前面那边吃饭的时候,你告诉我以后要做和钱有关的生意。” ”不过话说话来,你这么有钱,在汴梁时却不肯提前支付我薪水……” “我怕你要离开。” “那你给我的薪水也很抠门耶,府里就我一个干活的啊!” “不过你也没怎么干活啊,还卖了我那么多尾锦鲤,你知道那些鱼我买回来很贵耶!” “二位施主这是……” 一个声音打断杨若凝和洛渊。他们两个回头看去,才发现是寺里的师傅回来了。 她和洛渊站起,双手合十,对着师傅回礼,“师傅,您回来了,”洛渊说。 “洛将军,您和这位女施主认识吗?” 那师傅惊讶地问。 “师傅,这位就是我一直等待的人,” 洛渊回道。 杨若凝也回说,“师傅,洛将军就是我要找的小男孩。” 虽然杨若凝和洛渊无法向师傅解释为什么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师傅也并没有追根究底地问下去,他只是双手合十,“阿密佛陀,有缘人终会见面。两位施主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对方。” ******************* 尽管杨若凝一万个不愿意,可洛渊还是独自下山回去了。他在临走前,告诉了杨若凝他的计划。他说,那个订婚仪式其实是他一场精心设计的鸿门宴。他借此广邀洛家军的所有将领同聚一堂,只是想趁机除掉洛老将军,接管军事统领权。 “此去极为凶险,我恐无法分心保护你。我会叫邯郸淳过来陪你,你就先暂且待在这里吧,” 洛渊劝她。 这一次杨若凝却听了话,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固执己见而搅黄洛渊的计划,因此她应了下来,乖乖待在寺里等他。 “你一定要小心,” 她在和洛渊长长地吻别之后,将钻石项链戴到他脖子上。“我在这里等你。” 邯郸淳是在第二天黄昏时到达的。他下马第一句话就是“杨若凝,你真的有很多秘密啊。”然后他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嗡嗡嗡地跟在杨若凝身后,一直不停地问着问题。 杨若凝被他纠缠地不耐烦了,她哀嚎一声,终于放下笔,“邯郸淳,我准备好认真回答你的问题了,但是你要想好了,因为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 “只有三个问题吗?” ”是的。好,你还剩下两个问题。” 邯郸淳低吼着,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你这个狡猾的女人!” 想了一会,他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好吧,”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了杨若凝身边。“你和洛渊到底什么关系?” “他是我夫君,我嫁给他了,”杨若凝看着邯郸淳说。她看见邯郸淳直勾勾地盯着她,并没有说话,但其右腿却抖得紧。她知道邯郸淳一定很想问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婚的,却又不想把最后一个问题这么浪费掉。她笑了,接着说,“是在我被卖到部落之前。他其实一直在找我,不过,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阿景,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 “好,那洛渊要起兵推翻大嵩的皇帝吗?” 杨若凝怔了一下。邯郸淳的问题让她有些意外。她想了一下,“他没有要做皇帝的计划。看到这个了吗?” 杨若凝把自己刚刚画的东西给邯郸淳看,“这是我房子的设计草图。我和洛渊会在这个山谷里建一个房子,然后一起生活。” 邯郸淳听了之后,仿佛泄了气一般向后瘫在了椅子上,他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失望地说,“那我的计划怎么办?” 杨若凝这才想起邯郸淳想带领族人建立一个类似幽州城的宏伟计划。这些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竟然忘了邯郸淳的事情。 她安慰邯郸淳说,“嗨,不要灰心啊。洛渊虽然不做皇帝了,但是我们……在京城里还有很多手握重权的朋友哦。邯郸淳,你要对洛渊有信心哈。” “是吗?” 邯郸淳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振作起来。他还是保持着姿势,一边喃喃地说,“你们的关系真的有帮助吗?大嵩的皇帝会同意把幽州城割让给我吗……”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你需要问大嵩的皇帝。哦,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大嵩的皇帝是我侄子,亲侄子哦。” “……” 杨若凝 第八十章 她和洛渊的小屋开始动工了。 小屋选址在虫洞不远处的洛溪旁。小时候的洛渊就是在那条小溪里找到jaso 的相机的。她雇了山下村庄里的老木匠和几个工人后,小屋很快就开工了。 邯郸淳主动承担了去城里买材料的任务,顺便也会带回洛渊给她的信笺。 因着要配合杨若凝的文化水平,洛渊的情书写得很简单,但诗句极为清新。这一天,邯郸淳带回来的信笺带着花香,上面写着两行小诗,杨若凝读了出来,“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当确定了彼此心意之后,分别似乎变得更加难以忍受。真是度日如年,思之若狂啊,杨若凝感叹道。因此,她学会了打坐,她发现打坐冥想有助于抑制心中疯狂滋长的想见他的冲动。她坐在深夜寂静无人的佛堂里,呆望着佛像,发誓当再见到洛渊的时候,她一定会把自己钉死在他身上,从此再不分离。 啊,好想见到洛渊啊,杨若凝垂头丧气地瘫坐下来。寂寥深夜里心头的思念似乎和所有物体的阴影一般,被摇曳的烛火放大了无数倍。但是她只能呆在这山谷小庙里,因为她知道,她不能不顾一切地去找他,她不能给他添乱。 突然,她听见一声木门关合的轻微声。那声音极其轻微,但奈何这山谷深夜格外寂静,杨若凝还是听到了。 杨若凝警觉起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有刺客!她迅速站起身,吹灭佛像前的蜡烛,然后抄起一只铜质烛台。这烛台是她目所能及的范围里唯一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了。 她悄然闪身,躲在了门后。 杨若凝看见,地面上一个黑色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是刺客正在朝佛堂走来。杨若凝屏住呼吸,等待那刺客进门的那一刹那,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只黑色的靴子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杨若凝双手高举烛台,趁那人还未及转身,便朝着黑衣人的脑袋挥了下去。 那黑衣人反应极其敏锐,他顿觉身后有人,猛地转过身来。杨若凝在看清黑衣人的脸庞之后惊呼一声,可奈何自己运动神经不佳,难以控制已经挥出去的双手,于是那烛台就着惯性重重砸在了黑衣人的脑袋上。那黑衣人避身不及,被砸了个踉跄,捂着头退后两步。 “亲爱的!a e you ok?你还好吗?!” 杨若凝扔掉烛台,立即冲了过去。 “姑娘真的是好大力气,” 洛渊捂着头,苦笑道。 “我以为是什么刺客,你怎么来了?有伤到吗?” 她抓住他的手,“快让我看看。” “没事,我没有事,” 洛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他一边安慰她,一边将她捞入怀里。 洛渊额头上被砸出了一个半指长的伤口,正不断涌出血来。她心疼极了,“一定很痛吧?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来,下手太重了……”洛渊这张脸可是艺术品,是她下辈子要一直看着的脸,她怎么能在这张脸上留下伤疤。“你不要动,我一会儿拿药膏给你……” “不痛,一个小伤口而已,不碍事。” 洛渊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已是迫不及待地吻住了她的唇。“我不得不过来,我觉得如果再多等一秒,我就会因为思念而疯癫……” 若凝被他吻得有些痴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在他更进一步之前,将他稍稍推开。她指着身边默立于黑暗中,俯视他们的大佛,说道,“等等,洛渊,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里。” 洛渊侧过头看着大佛,点点头,“嗯,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我们出去吧,” 她冲他俏皮地抬了抬眉毛。 他们背着杨若凝的大登山包,去了溪水旁的草地——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她牵着七岁的他,爬上缓坡,在溪水旁的草地上扎了营。 时光没有在杨若凝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而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却已经成长为了这个时代名满天下的盖世英雄。 而这一回,有了洛渊的帮忙,杨若凝很快就搭好了帐篷,架起了炉灶。她在准备速食面的时候,洛渊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和七岁时一模一样。她看着他额头上贴着的粉色米奇创口贴,噗嗤笑出声来,“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个等着要糖吃的小朋友。” 洛渊盯着她手上正在切的罐头火腿,“能放一整盒进去吗?” ”哈哈,你那时也很喜欢这个罐头。” “是啊,这个面可真是美味啊,你不知道我忍了多久,才等到你再给我做这个面,” 洛渊的有些委屈的语气就像是个小孩。 “好啦好啦,都是你的啦,再耐心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她一边把火腿倒入沸腾的锅中,一边说。 待速食面做好后,她坐在他身旁,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笑着看他捧着小锅,大快朵颐。待他吃完,她递给他一杯咖啡。“要不要再尝试一下,现在你是大人了,说不定会发现它的魅力。” 洛渊接过咖啡,喝了一大口,“嗯,果然,我现在有些明白你喜欢它的缘由了。这饮品虽然很苦,但别有一番醇香。” “其实今日我来,也是要给你几样东西,” 洛渊说着,放下咖啡杯,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杨若凝。 她当然认得那张照片,“你去了绛仙阁?” “嗯,是我在离开京城的时候从绛仙阁的房间里看到的,” 洛渊指着照片上的若轩说,“你知道吗,我认得你弟弟,那时他是父皇的国师。” “真的吗?”听到洛渊说他认得jaso , 杨若凝感到很是惊喜。 “是啊,每次被父皇体罚后,国师都会做一种叫‘棍棍糖’的东西给我吃。” “’棍棍糖‘?”杨若凝大笑,“jaso 的中文果然很差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混上国师的,真的是神奇。” 她在背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只棒棒糖,撕开上面的糖纸,递给洛渊,“这个啊,叫’棒棒糖 lollipop’。” 洛渊将棒棒糖含在口中,“缘分真的是很奇妙,没有想到,国师竟然就是你的弟弟,我应该早点认出来的。” “jaso 长得像母亲,而我更像父亲,所以你没有认出来不怪你哦。” “嗯,我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洛渊又摸出一个东西,“把手给我。” 杨若凝将手伸了过去,然后洛渊将一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你竟然找回了这枚戒指!” 这是她的天文球戒指,她用这枚戒指买下了洛渊! “我找了这枚戒指很久,近日机缘巧合之下才找到了它。” “你知道吗,” 杨若凝突然将戒指从手上退下来,“我觉得我应该重新并且正式地做一次这个。” 说着,她起身,先整理一下仪容,然后走到洛渊面前,单膝跪下,然后将戒指伸到他面前,“洛渊先生,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她一系列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洛渊有些懵,他怔住了,不明所以,半晌才道,“我们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吗?” “不,”杨若凝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这一次,我想以你们的方式,我们要邀请好多好多的人,”杨若凝指着山坡下小庙和村子的方向,“邀请所有的邻居。我要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 洛渊听此,却是下巴高扬,傲娇地端起了架子,“要娶我过门,得先答应我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不能无缘无故地消失,永远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嗯,我答应你。” “第二,余生的每一日清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我一个大大的吻。” “余生的每一天吗?如果你变成了没牙的老头子了,怎么办?” “那就亲吻我的牙床。” “okay, 我答应你。” “好,杨若凝,我答应你的求婚。”说着,洛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拉过洛渊的手,将那枚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小指上,“嗯,这个戒指本应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可惜对你来说太小了,所以暂时就戴在小指上吧。待我们回京,我给你打个大大的黄金婚戒!” “杨若凝,你要是敢食言,就死定了,” 洛渊温柔地笑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我爱你,杨若凝。” “我也爱你,亲爱的洛渊。” 杨若凝 第八十一章 杨若凝和洛渊并排躺在草地上。 依旧是初遇时夏末的凉爽午夜,蓝丝绒的天幕上是漫天繁星。夏虫鸣叫着,而不远处的溪水旁,偶尔会有萤火虫的亮光升起。对杨若凝来说,或许几个月前还是偎缩在她怀里的小小的男孩,一眨眼便已经变成了有着盖世武功的美男子,高大到让现在躺在他怀里的杨若凝都显得很是娇小。此情此景,杨若凝不由地心生一阵感慨。 这时洛渊忽然问道,“还记得那日我们大吵了一架,你说我没有资格继承王位吗?” 听到洛渊提起这件事,杨若凝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当时正在气头上,冲动之下失了言。她不应该告诉他的。对此,她其实一直都很是内疚。“亲爱的,是我的错,我不应该……” 洛渊听出她语气里的愧疚,他抬起她的下巴,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你没有任何错。其实,那时你被人卖走后,我一人在府里,江启来找过我 。他说,我并不是父皇血脉。” “原来他也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向你撒了谎,那个时候我并不是回家拿结婚礼服,我拿了你们的dna 回去做了鉴定。” “哦,dna?那是什么,你们可以查出来血缘关系吗?” “就是你们的头发,特别是发囊,里面含有一种叫dna的东西,我们用它来确定亲属关系。” “所以你拿了我的头发,可父皇的头发你是怎么拿到的?“ ”那日曝书会,青野带我逛了皇宫,在祠堂的时候,他告诉我祠堂各位祖宗下面的小盒子里装着头发指甲类的东西。“ ”然后发现我和父皇没有血缘关系?” “嗯,dna显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洛渊,他不是你亲生的父亲。但是我想,能不能做上皇位其实和血统没什么关系,中国历史上朝代总是在更替中,所以你不需要那层血缘关系,你完全有能力去成为一个帝王。况且在我看见的未来里……”话还未说完,洛渊竟是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她唇上,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嘘,你看到的未来,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那个未来,是我来选择的。我选择了你,我选择在你身边。还记得吗,就在这里,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气。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可能还是舅父操控下的傀儡,是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让我成为今日的洛渊。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或许会夺回那个位子;可是你来了,你变成了我人生唯一的意义。” 听到他这么说,杨若凝觉得鼻子一阵酸,她觉得自己真的好笨,好残忍,让他等了自己那么久;可她同时也是自责的,她怕自己的自私会成为困住他的牢笼,他本该成为皇帝,成为耀眼的了不得的大人物的。想着,她把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他沉稳的心跳声是这个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你真的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 “嗯,你说的我都记得,” 他紧了紧环在她腰身上的臂膀,“我还记得你告诉我关于那个星星的故事。” “啊,是星座了。”她伸手指向猎户座,“是那个猎户座的故事。” “那是个好悲伤故事,我那时其实并不理解那个故事。” “是关于海神的儿子和月亮女神的故事。月亮女神被人所骗,失手射死了自己的爱人。天神宙斯为了成全他们,就将海神的儿子化为三颗星星,永远陪伴在月亮女神身边。”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洛渊说,“太过于悲伤了。” “西方的神话故事大都以悲剧收场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文化上的差异吧。我倒是很喜欢悲剧,相较于喜剧,悲剧带来的情感上的震撼总是更加长久并难以忘记的。” ************* 那日洛渊是在天亮之前离开的,尽管分离总是极其伤感,但杨若凝告诉自己,分离只是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于是她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建造木屋的工作中,以此分散自己对于洛渊的思念。 又是一周的时间过去了,明天就是洛渊和洛浅秋订婚的日子了。杨若凝从两天前开始就有些莫名其妙地心慌,虽然洛渊告诉她订婚只是场鸿门宴,除掉舅父才是真,但那天晚上他没有时间细说他准备如何除掉舅父。毕竟这是件有极大风险的事情,杨若凝还是有些担心。 夜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天一亮便早早起了床。寺里师傅已经结束早课去山上打水去了。她经过空无一人的佛堂时,在佛像前跪下,双手合十,向神祈求,希望今日洛渊的计划可以成功。 上午她在小木屋里正干着活,远远地看见昨日去幽州城买石料的邯郸淳回来了。 她跑了过去,一边帮他将车子推上缓坡,一边询问城里最近有什么消息。 “洛渊真的是好命,老天都在帮他夺位。”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昨日听人说,大嵩的皇帝在送葬途中坠入山谷,现在生死不明。“ ”what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杨若凝顿觉自己的脑袋当场炸裂开来,她一把抓住邯郸淳,“你的消息确定吗?” 邯郸淳被她抓得有些痛了,他一面嗷嗷地叫她放手,一面说道,“只是在买石料的时候,听旁边两个人说的,我哪里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行,我要去幽州城,我必须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坡下的小庙跑去。 邯郸淳却是一把拉住她,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去幽州城干什么?你要如何去确定这消息真伪?今日是订婚的日子,洛渊要你老实呆在这里。” “我知道,可是这件事真的耽误不得,我必须进城一趟。” 邯郸淳已经看出杨若凝的焦急,心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幽州城了,于是他说,“我陪你一起去幽州城,但是,我去找洛渊,你要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 杨若凝 第八十二章 邯郸淳去找洛渊了。 杨若凝一人躲在离洛府不远的茶馆二楼,用 望远镜观察着洛府的情况。这里视野还算不错,正好可以看见洛府正门。 虽然只是订婚,洛渊和洛浅秋却办得比结婚都要盛大,据说幽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收到了洛府请帖,没有收到请帖的,今天也大都去了洛府凑热闹,就连茶馆的掌柜和小二们都去讨个喜头,导致整个茶馆都空荡荡的,只剩下杨若凝一个客人以及一个刚刚给她端了茶水之后就消失不见的小二。 此刻,洛府大敞的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一身丝缎镶绣华服的洛老将军站在府门口,正在接待客人。这是杨若凝第一见洛渊的舅父。尽管已是上了年纪,但仍然可以看出舅父年轻时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也难怪洛渊和洛浅秋都生的如此出挑,这是遗传的力量啊。 “we go a make beautiful babies (我们会生出漂亮的孩子),”杨若凝自言自语到。 没有看到洛渊,想来他一直在府内忙着。杨若凝放下望远镜,看了一眼时间。已是下午二点十五分了,邯郸淳溜进府里已经一个小时之久。她等得有些心焦。难道是洛府太大,在府里迷了路?或者是找不到洛渊?杨若凝开始担心起来。 她再次拿起望远镜,观望洛府。洛渊舅父依旧满面红光的在门口接客,洛府里面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异常。 “杨若凝!” 背后突然传来邯郸淳的声音。 杨若凝一惊,立刻放下望远镜向后面看去,只见邯郸淳从楼梯上慢慢上来了。 杨若凝连忙站起身,问道,“怎么样了?见到洛渊了吗?” 可邯郸淳却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杨若凝从未看过他如此严肃,她迅速意识到事出有异,于是手悄悄伸向了后腰上插着的两把手枪。 那是她上一次回去时从ki sey那里拿的。她背回来的那个巨大无比的登山包里,其实装满了足以武装一只十人突击小队的武器和弹药。ki sey的豪宅里,有满满一间库房的最新武器,大部分都是军用级别的。杨若凝选择了她能拿的所有武器——她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她那时的计划是要救下青野将他带回自己的世界,而她能想到的对抗一支冷兵器时代的训练有素的军队的唯一方法就是带上武装到牙齿的大火力武器。她原本把背囊和自行车埋在去幽州城的一处偏僻树林里,前几天她一个人秘密把这背囊找了回来。 两次从洛浅秋的手底下死里逃生,杨若凝再笨也知道要带着枪防身,尽管她非常不情愿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使用这些热武器,但是洛渊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她也不愿成为需要人保护的那种‘弱女子’;她可以也有能力保护自己。 而此次匆忙来幽州城找洛渊,她带了两把p50手枪。ki sey告诉她,这是最新的款式,重量轻但弹容量却可媲美机枪。 手刚摸到背后的枪把,杨若凝便看见邯郸淳的身后走出一个人。那人高大健硕,一脸横肉,样貌十分凶狠。只一眼,便让她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那种被冰冷湖水浸满肺部的窒息感再一次袭卷而来。 他是洛浅秋的下人,那日在湖边企图溺死自己的那个人。 “你有没有怎么样,邯郸淳?” 杨若凝退后一步,警惕问道。 邯郸淳苦着一张脸,“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这一次该害怕的是他们!”背后,杨若凝已经悄悄拉下了保险栓,随时准备抽出来射击。 那男人冷笑一声,似乎觉得杨若凝有些太不自量力。“凭什么?凭这小子的三脚猫功夫?” 杨若凝,“哈,我凭借的东西,你绝对想不到!拿出来能吓死你!你要想活命,最好放我们走!” 可她刚想抽出手枪,却看到那厢邯郸淳在给她使眼色,比手势,仿佛在说让她冷静,不要轻举妄动坏了洛渊的事。杨若凝犹豫了。 那人道,“杨姑娘不要紧张,这次我不会拿你们怎样,毕竟今天是洛府的大日子,不能开了杀戒。” 看起来那人似乎是认真的,杨若凝收回了放在背后的手。“你想怎样? ” “小姐只是想请二位进府一叙。”说着,他一胳膊,竟是打晕了一旁白眼翻得已是看不见瞳孔的邯郸淳。 杨若凝看见邯郸淳倒下,捂嘴惊呼一声。接着那人便朝自己走来,意识到他是准备再打昏自己,杨若凝慌忙退后,“你不必打昏我,我这就乖乖随你过去!” “你不是说有什么能吓死人的东西吗?” 那人嗤笑一声,抓住她的衣领。 “……我只不过说出来吓唬人的,” 杨若凝解释道,“你真的不必打晕我。” “谁知道你进了府会做些什么,” 说罢,一个拳头便朝鼻梁处挥了下来,杨若凝瞬间就昏了过去。 杨若凝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房间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应该久无人使用了。隐隐能够听见远处丝竹音乐和人声沸腾,想来这屋子应该是在洛府极少人会经过的角落里。手脚被绳子捆住了,无法动弹;鼻梁一突一突地跳着,仿佛被打断了一样生疼。“洛浅秋,你死定了!” 杨若凝咒骂着,企图从地上起来。 “杨若凝,你醒了!” 背后是邯郸淳惊喜的叫声。 她费力地扭过头去看邯郸淳,只见邯郸淳手脚也同样被捆住,正像一只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向她这边过来。 邯郸淳一边蠕动,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哇,洛渊的女人可真是不简单,一个动不动就把人打晕了关起来,要么就是把情敌杀了扔湖里;一个自称来自异世界,说自己有了不起的东西拿出来会吓死人,结果只是吓唬人而已!奇葩,都是奇葩!洛渊这回儿可是欠我一个大人情,帮我建一座和幽州城一样的城市就想打发我?没门!我要十座幽州城!不,十座汴梁城!” 待他终于蠕动到杨若凝身边,邯郸淳说,“我裤脚边藏着小刀,我手被捆住拿不到。我现在把脚伸到你手边,你来拿。” 说着,杨若凝便触到了邯郸淳伸过来的脚。她费力地摸索半天才把小刀拿了出来,然后她在邯郸淳的指导下,开始割捆在手上的绳子。 她边割绳子,边问邯郸淳,“那个人呢?他把我们扔在这里就不管了吗?不是说洛浅秋要见我吗?” 邯郸淳看她割绳子看得有些心惊肉跳,并未理会她的问题,“哎,你专心点行不行。刀往左边一点……不不,不是那里,再往右边一点……你到底会不会割绳子?!” 杨若凝被邯郸淳的碎碎念搞得有些心烦,她忍不住冲他吼道,“邯郸淳,shut up闭嘴! 我需要集中注意力!我割绳子的逃生经验不多,ok 还有,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洛渊要留下你来保护我?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不知是谁保护谁呢?” “洛渊留下我不是让我来保护你,而是防止现在这种情况出现!你这个笨女人!你还不清楚你那冲动的性格吗?!也不知道洛渊凭什么说你能保护自己?” 邯郸淳也冲她吼了起来。 (春节期间停更,祝大家兔年钱兔似锦、宏兔大展~~wish you lots of luck fo the rabbit yea ~) 杨若凝 第八十三章 两人正吵得热火朝天,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不一会儿,那个一脸凶相的男人便推门而入。他瞟了一眼邯郸淳后,径直走到杨若凝跟前,两三下便把捆在她手脚上的绳子解开。“跟我走,小姐在等着。” 她被那人拽着胳膊,一路来到一处精致的小院。只一眼便知道小院的主人钟情于粉色——爬满正面墙的粉色蔷薇,粉色的轻纱窗帘和床幔,甚至连桌上的茶具都是粉色的。 一身樱粉色锦缎轻纱长裙,头上插满各种粉色簪花的洛浅秋就坐在院子的正中。这个被各种粉色单品堆砌起来的女孩,是美到让人感叹造物主如此不公的程度。 可惜了可惜了,好好的美人却是如此蛇蝎,杨若凝想着,遗憾地摇了摇头。 看见杨若凝进来,洛浅秋笑得礼貌而不失大方,仿佛就像是一月之前湖边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样。“姐姐,请坐。” 杨若凝勉强牵了牵自己嘴角的肌肉,算是打过招呼,可在脑海里,她却是掏出手枪将这一团粉色打成了马蜂窝。你个连环杀手,她想,是以为我失去记忆了吗?!你一个月前还想弄死我!用脚想想就知道洛渊从小受了你多少霸凌! 洛浅秋给她倒了一盏茶水,茶汤是浓艳的抹茶绿,看上去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老巫婆的夺命汤药。杨若凝瞟了一眼,并不准备喝。 洛浅秋看出了她的戒心,道,“今日是我和渊哥哥的订婚之日。这么好的日子,我不会乱来的。” “哈,那我谢谢你的好意。” “姐姐今日来,是为了参加我的订婚仪式吗?” “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另外,我并没有要参加你的婚礼,我在外面的茶楼喝茶,是你的手下把我抓进来的。” “我两次致你于死地,而你总是能无事逃脱,我想这也算是一种你我之间的缘分,况且这也是渊哥哥的心愿,”洛浅秋将手中茶盏放下,“姐姐,等今日之后,我便让渊哥哥纳了你回来。” 杨若凝做出夸张地震惊表情,心里却又是把她骂了一遍。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要感激你的大度,但是我和你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觉得呢,这是一个好的共识,希望你以后能够坚持这一点。” “我似乎知道了渊哥哥为什么会喜欢你了,姐姐果然很有趣,” 洛浅秋听此竟是嫣然一笑。 这在旁人看来惊人为天人的莞尔一笑,杨若凝却是看得心惊胆颤。杨若凝觉得,洛浅秋杀人之前的招牌微笑将会出现在她后半生所有噩梦里。啊,她真是个贱女人!杨若凝的手悄悄伸向了背后的手枪。i‘m ot af aid of you, you f**ki g bi*ch!(这一次我可不怕你了!) 洛浅秋抿了一口茶,“姐姐,我们的目的不都是为了渊哥哥好吗?无论你是离开了还是死掉了,最伤心的人是渊哥哥。如果你不想要渊哥哥伤心,最好应了我。” 她原本是有些同情洛浅秋的,毕竟在自己看见的那个未来里,洛渊的皇后是她,是自己横刀夺爱,抢了她的夫君。况且她也听洛渊说过,洛浅秋自小便失了母亲,而舅父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极少关心过她,所以才养成她霸道蛮横的性子。 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儿,她没有被人爱过,自然不知道如何去爱人。她自以为她对洛渊偏执的占有欲就是爱情,可惜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真正的爱,也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去爱。 杨若凝心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gi l, 我想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对于洛渊的感情,其实不是爱。你想除掉他身边的所有女人,你觉得自己这么做,一定是出于对他的爱,对吗?可我要告诉你,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爱情是盲目的,我们无法选择自己会爱上的人,我们无法左右心之所向,所以,你也无法强迫一个人爱上你。相信我,被迫的相守都是以最悲惨的形式收尾的,现在是,一千年以后也是。” “哼,还轮不到你这个村妇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不料,洛浅秋听后竟是勃然大怒,“渊哥哥是我的,他喜欢的是我!只能是我!就算我要杀掉全世界的女人,我也在所不惜!来人啊!” 院外闪出那个彪形大汉,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将她抓住拖出院子。杨若凝反应极快,她一个闪身躲过,同时拔出手枪对准备那个大汉。“哼,这就是我说的让人吓破胆的东西!没有见过吧?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让你当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脑浆爆裂!” “不要听这个女人的废话!把她拉出去投到井里!这一次我要看着你断气,杨若凝!”洛浅秋指着杨若凝,尖利地喊道。 那大汉刚要动手,突然,院外跑进一个女婢。那女婢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小姐,不得了,老爷他……你快去前厅看看吧!” 洛浅秋听到是老爷出了事,神色大变,扔下杨若凝,就往前厅跑去,剩下杨若凝和那个大汉还在院子里。 这时,杨若凝才听见前面院子里原本喜庆的丝竹声变成了众人惊恐的嘈杂声和尖叫声。洛渊那边似乎已经开始了! 她瞪着前面的那个大汉,犹豫着这是不是开枪的好时机。忽然,她瞅见邯郸淳拎着一根大木棒。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于是她对那大汉咧嘴一笑,道,”看来,今天不是你脑浆爆裂之日!“ 话音刚落,邯郸淳抡起木棒朝那人后脑重击下去,那人立刻便倒在了地上。 邯郸淳一边用绳子将那大汉捆住,一边对杨若凝说,“前面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会儿所有的人都往前厅跑去了!” 杨若凝将手枪重新插入后腰上,“是,洛渊应该就在那边,我们也快去看看吧!” 杨若凝 第八十四章 杨若凝和邯郸淳赶到前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混在洛府的下人之中,和其他人一样伸长脖子了,拼命想要看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有不明事理的人问道,“发生了什么?” “老爷忽然昏倒了。” “昏倒了?那还不赶快去请大夫?!” “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根本不用去。这全城最好的大夫都被老爷请来喝喜酒了,你说,老爷有多走运!” 杨若凝和邯郸淳费了好大劲挤到前面。大堂里,洛渊的舅父躺在地上已是不省人事,一旁的洛浅秋跪在地上,拉着他爹的手,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舅父身边围绕着几个大夫模样的老头,有人在诊着脉,有人扒开嘴正看着舌苔;洛渊持剑,满脸严肃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和邯郸淳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洛渊竟是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袍,这妖艳的颜色一看就知道是和洛浅秋妥协的结果——他一定是拒绝和洛浅秋穿同样的樱花粉,又迫于罗浅秋的淫威,于是不得不选择了这紫色。hmmm, is this ma ga ese violet (这颜色应该是叫紫罗兰色吗?)这么挑人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是有种邪魅的气质,并让他的气质凸显得更加迷人出众起来。她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这厢,众人正焦急地等待大夫的诊断结果。只见那把脉的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而那个看舌苔的大夫已经起身,满脸严肃地和一旁的另外两位大夫低语讨论着什么。 洛渊上前一步,“梁大夫,舅父怎么样了?” “回将军,老将军心痹日久不愈,今日因为大人的喜事,大喜之下导致情志失调,恐突发了痹病,只不过这次来势凶险,心痛者,旦发夕互,夕发旦死。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那梁大夫叹息道。 梁大夫的话让院中众人倒吸一口气。一时间院子里一片安静。 杨若凝当然听不懂那大夫说的话,她悄悄碰碰旁边的一个女婢,“嗨,那大夫说了什么,怎么大家如此垂头丧气的?” 那女婢帖在她耳边小声道,“那大夫说,老爷犯了心痹,就快要死了。” “心痹?什么是心痹?” “就是这里有痛症,” 那女婢指着她的心脏位置说道。 啊,突发了心脏病吗?那确实快要死了。她点点头,转头朝洛渊那边望去,没想到却是对上了洛渊的视线。 四目相交,只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杨若凝却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这就是他除掉舅父的方法。一场看似普通的突发疾病,一场精心设计的杀人计划,那是很久之前她和洛渊在看过《csi犯罪现场》关于毒药和尸检的讨论。 e glish yew, 杨若凝恍然大悟,她猛地睁大了眼睛。你真的找到了?你是如何找到那世界上最致命的植物的? 洛渊看懂了她眼神里的震惊,他不为人所注意地冲着她点了一下头,似乎告诉她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爹,爹!” 突然,洛浅秋大声惊叫起来。只见一位大夫伸手在舅父鼻子下试了试鼻息,又伸手去压了压腕上脉搏,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向洛浅秋小声说了些什么,洛浅秋听后,无法置信地使命摇着头,然后便扑到在她爹身上,痛哭起来,“爹,你不能死啊,不能丢下秋儿啊——” 看到洛浅秋的反应,院中众人顿时明白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立即小声抽泣起来,但更多的人却是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不一会儿这种小声的讨论就变成了大声的喧哗。 刚刚和杨若凝说话的那个女婢竟是一口痰啐在地上,大声骂了起来,“死得好!真是老天有眼,让他在这种时候死掉!可惜了,死老头为什么不带走她那天煞的女儿一起!” 但显而易见的是,随着舅父的死去,洛渊自然而然地成了洛府的大当家。杨若凝看见,那几个高级将领模样的人站在一旁,紧张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一个人似乎有些不满,刚刚想说些什么,可他身子刚刚向前,却被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拉住了。那人扫了一眼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众带刀护卫,冲他使了个眼色,似在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那人转头,却是走到洛渊身边,持剑单膝跪下,道,“老将军已然仙去,从此洛家军誓死效忠洛将军!” 众人听此,又是一阵喧哗。杨若凝听见人群中有人道,“听说洛渊就是那个失踪的小太子,此次洛渊接管了洛家军,说不定就此出兵南下夺回王位。” 有人附和道,“看来这天下马上就要变天了啊。” 突然,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响起,“洛渊将军统令的洛家军,是听命于已故的赵彧小太子,还是当今的皇上赵赟?”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大家倒吸一口气,众人纷纷侧目看去,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质问如此大逆不道的问题。只见发问的人是一个身材单薄消瘦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的脸隐在斗笠里,并不清楚来人是谁。 “洛大将军是否还听命于当今的皇上?” 那男子不急不忙地从人群中走出,一面脱掉头上斗笠,一面再次问道。 斗笠下,是一个年轻清秀的男子。杨若凝看到那男子模样的同时,差点失声惊叫出来,“青野!” 只见洛渊和那年轻男子对望几秒,一边的嘴角却是微微勾起,然后他持剑单膝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院子的人在目瞪口呆几秒钟后,终是反应过来,齐齐跪下低头叩首并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若凝并没有随众人跪下,她看见洛渊和青野双双看向院子中唯一没有跪下的她,三人相视而笑,已是心照不宣。 送走宾客之后,一众人聚在洛府前厅。 洛浅秋坐在客厅一角,而一身下人打扮的杨若凝坐在她的对面,此刻一众人正在问候着坐在大厅正中的青野,并无人顾及到角落里正在用眼神交战的两个女子。 杨若凝觉得如果目光是把利剑,两人已经在电光火石之中交手无数回合,将对方杀死无数次了。 “你输了,你父亲死了,没有人会再容忍你的残暴了!” 杨若凝道。 “哼,他死就死了,反正我要的已经得到了,以后有没有他,我根本不在乎了!”洛浅秋道。 “洛渊不会娶你的,我们早就成婚了。” 听到杨若凝说她和洛渊已经结为夫妇,洛浅秋的面容突然就变得狰狞起来,她恶狠狠地瞪着杨若凝几秒,然后忽地拔高音量,高声说道,“渊哥哥,我们的订婚今日是不是已经算完成了?你我已经是未婚夫妇了!” 杨若凝,“f**k you, bitch! 做你的梦吧,你个杀人恶魔!洛渊是我的老公!” 大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不解地回头看向这两个奇怪的女人。 青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二位是为何事?” 人群中走出一人,向青野禀道,“皇上,微臣是幽州府知事张立,不久前有人向本府告发洛府大小姐草菅人命一事。” 青野眉毛一挑,道,“哦?是否已找到证据?” “在城郊十里外的一处湖中,找到多至十具遗体,都是年轻女子。只不过,还未找到直接的证据证明就是洛小姐所为。” “证人在此!” 杨若凝大吼一声,她指着对面的洛浅秋,“我就是证人!一个月前就是她企图将我也杀掉并抛尸湖中。洛浅秋,你完蛋了!” 一旁的邯郸淳也连连说,“这女的刚刚还要杀了我呢!” 青野厉声道,“既然洛浅秋杀人证据确凿,张大人,那要怎么判啊?” “按本朝律令,应处以绞刑。” “好,既然如此,寡人现在免了洛大人和你的婚事。罪人洛浅秋,就送押官府,择日处以绞刑。” 哪想到杨若凝却豁然举起手,大吼一声,“慢着!” 她向青野道,“作为洛浅秋唯一活着的证人,我是否可以提个建议?” 青野下巴一扬,示意她继续。“虽然我一贯对死刑持谨慎的态度,但洛浅秋实在罪恶深重,所以我认为那就应该秉承……啊,那句话怎么讲来着?生死要听天由命?反正就是,要不要她的命要由老天来决定!”说着,她便让旁边的邯郸淳取来纸笔。她在两张纸上各写上了一个字,然后将那两张纸折成一摸一样的样子,放入一个瓶子中。她拿起瓶子使劲晃了晃,然后递到洛浅秋面前。 她在让洛浅秋选择自己的命运之前,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洛浅秋,一开始我希望,如果有来生,我也想要和你一样美丽,因为美人甚至连挖鼻孔都很美丽,美人的运气和人生似乎都特别得好,特别得容易。但是现在,我不想成为你。你执着于纠缠不清的命运,终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只怪物。这样的怪物,一点魅力也没有。” “洛浅秋,这瓶子里有两张纸团,一张写着‘生’,一张写着‘死’,是生是死,你自己来选择吧。” 杨若凝看到洛浅秋美丽的眼睛里闪过的无数种情绪,然后,她颤抖着,从瓶子里抽出一张纸,展开一看,竟是着“生”字。 洛浅秋如释重负。 杨若凝却是诡异地笑了,“恭喜你,洛浅秋,你可以活着了。” 众人离开之后,只剩下杨若凝、洛渊、邯郸淳和青野。 邯郸淳展开瓶里另外一张纸条。他在看到另一张纸条上面同样也写着“生”字时,大吃一惊,“你从来就没有想让她死,对吧,杨若凝?” 杨若凝冲他一笑,“我并不想让她去死。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我希望洛浅秋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样她就可以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美丽容颜不可阻止地老去;我希望她可以活在人间炼狱之中,代替那些湖底可怜的女孩们,尝遍一切苦痛和悲伤,所以我不希望她死,我希望她在这人世间苦苦挣扎,这,才是她应得的惩罚。” 杨若凝 第八十五章 元丰十八年,皇帝赵赟在为太后送葬途中坠崖而薨,大嵩皇室从此绝了后,江启以社稷江山为由,在汴梁登基称帝,改国号为“緛”。 几日后,北方幽州府,“死而复生”的皇帝赵赟以“光复大嵩”为由召集军队,连同北疆大琻国百万铁骑兵准备南下汴梁,讨伐篡政逆贼江启。 在粮草准备齐全,军队集结完毕之日,杨若凝和洛渊在山谷里的小木屋也完工了。 在青野、洛渊、邯郸淳三人率大军南下之前,杨若凝和洛渊在小木屋里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小婚礼。他们邀请的宾客,除了极少数亲密的友人之外,绝大部分都是谷中小村子里的村民。 婚礼当日,杨若凝一改往日睡懒觉的习惯,竟是比洛渊起得都早。众所周知,婚礼当天新娘是最忙的,穿戴梳妆,事无巨细。尽管她平时有些不修边幅,但这一天,她还是想要以最美丽的样子嫁给洛渊。 红色的婚服和簪花是素素特意从汴梁带来的。素素是最了解她的,选择的都是婉约而精致的款式,她十分喜欢。 她从她带回来的那只背囊的最底部,掏出ki sey为她准备的化妆包,那还是ki sey为她上次那场婚礼准备的东西。 好在化妆包里物品倒是齐全,粉底、眼影、假睫毛、香水,一应俱全。在素素的帮助下,梳妆打扮的过程进行地很顺利。 杨若凝对着镜子化妆的时候,洛渊就站在一旁:他双手交叉在胸前抱起,倚着门框,嘴角含笑地看着她。他对她的一切都是如此感兴趣,以至于最让男生们感到无聊的梳妆过程,他也是看得饶有兴趣。 “不要盯着我看嘛,我化妆的时候会很丑啊,画好了再看嘛!” “哪里丑?在我眼里,你怎么样都是漂亮的。” 杨若凝梳化完成,站起身,站在镜子前。山间微风穿过木屋,吹佛起红色似血的纱裙,引得身上宝石轻撞而发出玲珑般的细小声音。杨若凝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自己的成果,似乎还是不尽满意。 “我的假睫毛是不是太夸张了?我要不要去掉一点?还有我的头发,我应该改一下发色的,黑色似乎更称这红色礼服。” 洛渊走过来揽过她的腰,“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了,不需要再改什么。不过,你今天确实忘记一件事。”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啊,她求婚时答应过的每日一吻。杨若凝心领神会,迅速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啄,“抱歉,早晨起床的时候忘记了。” 可洛渊却不依不挠,他紧了紧揽着她的手,并不想放开她,“这可不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不要糊弄啊。” 杨若凝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她指着窗边趴着的一串看热闹的小童,“亲爱的,那个少儿不宜耶。” 洛渊转头,竟是命令小童们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抬起她的下巴便是一阵让人晕眩的长吻。窗边的小童怎会乖乖听话闭眼呢?他们惊叫嬉笑着,跳下窗户来,一路高喊着“新郎倌亲亲啦,新娘子羞羞啦”,然后一溜烟地跑下山坡去了。 下午热闹地拜过堂,所有人都聚在村子里的空地上吃酒。 杨若凝却只能一个人坐在卧室里无所事事,因为洛渊不让她喝酒,因为村民说新娘子不能参加酒席,只能由新郎接待客人。虽然不屑于这些无聊的‘规矩’,但杨若凝还是照做了,毕竟自己以后要在这里和这些村民为邻好长时间,她不想让洛渊为难。 但她还是趁人不注意,顺手拿回来一瓶酒和一袋花生米。素素也被喊去帮忙了,小木屋里就只剩她一个人。她坐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电脑。 那日青野问她一个问题:一千年以后的人类的治国之道是什么?一千年了,人们一定懂得更多了吧?杨若凝懵了,这个问题太大了,作为一个普通人她从来没有思考过。但是这一战之后,青野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他当然想知道答案。于是,杨若凝说,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好好读读这几千年的历史,然后写个读后感。 她浏览着电脑文件夹中一篇接着一篇的艰涩难懂的学术期刊和论文,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大学时代。读到现在,她唯一的结论就是人类的历史在本质上就是无限重复。人类总是愚蠢地重复相同的错误,一遍又一遍,似乎从来不会也不在乎要从过去的经验里吸取教训。当然,这个结论是无法告诉青野的。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正踏着楼梯上来,一定是洛渊回来了!杨若凝迅速将电脑合上扔在一旁,然后从床上跳起来,兴奋地跑到门口打开了门,“亲爱的,你回来了?” 杨若凝在看到门外的来人时,怔了一下。 门外来人竟是青野。青野垂着头,一手撑着门框支撑住摇晃的身体。听见杨若凝看门,他努力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哈,杨若凝。” 青野浑身的酒气让杨若凝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喝醉的青野看起来是有些悲伤的。她朝门外瞅了瞅,“你一个人过来的?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间。” 说着,她走过去扶住青野。没想到,青野竟是顺势倒在了她身上。他的下巴抵在杨若凝的肩头,“杨若凝,不要离开我。” 杨若凝笑了,“我是结婚了,又不是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她双手捧起青野的脸,“傻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是我们之间割不断的血缘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么会离开你?现在我结婚了,这不代表我就离开你,是我们又多了一个家人,你又多了一个家人,而且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家人。你明白了吗?好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她正要抽出手去,却被青野用力抓住了手腕。青野眼中的闪过的万千思绪让杨若凝不解;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青野……” 她刚要说什么安慰他的话,就被青野打断了。 “杨若凝,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他这话没头没尾的,杨若凝不明白他在指什么。 青野定定地盯着她,欲言又止。 杨若凝猜想,大概是因为今夜一过,他们三人就要率军南下,所以他害怕了吗?是啊,青野还是只17岁的孩子而已,他理应感到害怕才对。 于是她安慰他道,“不要担心,所有人都在帮你,你不是一个人。” 青野叹了口气,握紧她手腕的手松了力道,他垂下头,道,“杨若凝,再给我一个拥抱吧。”说着,他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又靠在了她身上。他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也罢,他得到了你,而我得到了天下,这很公平。” 杨若凝 第八十六章 江启方寸已乱,张皇失措之下竟是自行称帝登基,不当不正,惹得四方怨起,因此青野和洛渊率军一路南下,鲜少碰到抵抗,短短几个月内大军一路浩浩荡荡,长驱直入汴梁,活捉了逆贼江启,皇帝赵赟重回帝位。 这些消息是庆元钱庄的沈庆元带给她的。他每周都会从幽州城来到山谷,为杨若凝带来洛渊的最新消息,也会给杨若凝带来她需要的东西,有时他也会带来市井上最新最流行的狗血话本,《月亮的后裔》、《妖怪》、《富商家的小儿子》等等,杨若凝知道,这一定是洛渊怕她无聊,吩咐沈庆元给她买的。 但其实有素素陪着她,杨若凝并不觉得无聊,因为她发现沈庆元似乎对素素有了特别的感情,她正忙着给两个特别害羞、过于迂回、特别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一对年轻男女牵桥搭线。 这几个月的时间,她特意让自己忙碌起来,因为一闲下来,她就会疯狂地担心并思念正在前线带兵打仗的那三个人。 好在,这种担心和思念并没有预想得那么久。 洛渊是踏着初雪翩然回来的。 那日清晨,杨若凝起床给火炉添加柴火,望见远方一个模糊的身影踏着皑皑白雪朝小屋走来。那身影越走越近,杨若凝的心也就跳得越来越快,待她终于认出那身影便是洛渊时,她不顾外面纷飞的大雪,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她兴奋地尖叫着,赤脚在雪中向日夜思念的他飞奔过去。 洛渊将她凌空抱起,把她紧紧裹在自己的狐皮斗篷里,“怎么光着脚,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我不冷,” 杨若凝迫不及待地捧起他的脸,给了他一个绵长的深吻,“你终于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用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 “我爱你,洛渊。” “我也爱你,杨若凝。” 十日之后,她和洛渊、素素还是离开了山谷坐船前往京城汴梁。虽然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就此在这山谷木屋里双宿双飞,但这一次,却是因为青野的请求。青野第一次执掌大位,有很多事情需要洛渊的辅助,洛渊应下了青野的请求,暂时作了宰相。青野答应洛渊和杨若凝,一旦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就放洛渊卸职回乡。 马车通过京城南门时天色微熹,城门外,已经有很多行人背着背囊,带着一身晨露,排队入城。城内的早餐铺已经开了,白色的炊烟弥散在大街上,京城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汴梁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十几天前这里曾经有剧烈的政权变化。洛渊告诉她,江启的所作所为为大部分朝臣所不齿,京城禁卫军在他们入城前已经宣称效忠的大嵩皇帝,所以入京后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任何人都可以发动战争,但只有最勇敢的人才会选择和平。’若凝,你曾经是这么告诉我的,”洛渊对她说。“所以我选择用最小的代价来对抗江启。” “洛渊,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引述了别人的话。” ”可是因为你,我才能听到这些智者的话啊。” 杨若凝又住进了洛渊在京城的府邸。钟叔不在了。洛渊告诉她,钟叔年事已高了,告老还乡了。 杨若凝将卧室选在了她原先住过的那间。她刚刚住进府邸的时候,十分不明白洛渊为什么放着这间宽敞明亮的房间不住,选择住在潮湿阴暗的书房。不过现在她明白了,洛渊是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她。 汴梁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有早朝的日子,杨若凝照例会起来帮助洛渊穿戴繁复的朝服;府里另请了几位杂役和下人,不过杨若凝统称他们为住家帮工,规定了每日的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白天洛渊就入了皇宫辅助青野处理朝中琐事,她就去绛仙阁帮助素素——其实那里已经没有她可以帮忙的地方了,一切都有熟手专人负责——不过她还是帮助素素送货;而待白日工作完结,她和洛渊会像所有的新婚夫妇一样,手拉着手,去寻找好吃的小食店,去河边看花灯,去茶楼听人说书。 青野将皇帝的白玉腰牌再一次给了她,以便让她自由进出宫城。青野做了真正的皇帝,性子仿佛也像变了一样,带上了少年老成的稳重感,有时她会和洛渊参加宫里的宴席,而宴席上那个十七岁的帝王的威严,却让杨若凝心里生出些许担心与不安来。 wea i g c ow is a da k a d lo ely thi g。这是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曾经说过的话,执掌皇权是一件黑暗而孤独的事。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从此黑暗和孤独就会和你如影随形,所以青野,我很担心你,但我也知道,这你的选择,所以作为家人,我会永远支持你,杨若凝在和青野告别时如是说。 洛渊牵着她的手,在回家的路上告诉她,接下来朝廷最重要的事便是择选帝后。这两月来,朝廷上已经有不少重臣催促皇上尽快进行择选。一开始青野还能以天下未定为理由推脱过去,但现在皇权稳固,天下各业繁盛,择选一事必须提上日程了。 “大嵩皇后的择选历来都是皇太后所为,”洛渊说,“既然太后已崩,而你是青野的姑姑,若凝,你想来做吗?” 杨若凝想起月逢在的时候,也曾和江启一起,为青野择选太后,而那时青野对此事是极度厌恶,于是她问洛渊,“不能选择青野喜欢的女生?” “皇家择选有自己的标准,恐怕由不得青野喜欢。况且青野后宫现在空无一人,这次择选,不仅是选择皇后,同时还会选择三位贵妃。” “洛渊,这件事就交给青野去做主吧,既然你说这是朝政,那我还是不参与了吧。” 她和洛渊牵着手,一边往家走,一边随意交谈着,突然天边传来一阵雷声,不一会儿,雨点便稀稀落落地滴了下来。“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吧,” 杨若凝摊开掌心,看着雨滴滑落到手心。她有些伤感道,“看来今年的雨季又到了啊。” 洛渊脱下外袍,撑在她头顶,为她挡住落下的雨点,“以后的每个下雨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虽然我没有办法阻挡天要下雨,但我会保证杨若凝的人生里,从此再无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