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替身谁爱当谁当》 第一章 夜里的细雨,时落时停,空中都弥漫着水汽。 宫墙边的柳树随风而动,发出渗人的声响,月亮无神地隐在乌云中,映得本就空洞的黑夜多了几分恐惧。 殿中一女子瘫软在地,衣衫破败,鲜血遍身,即使如此,也依旧未选择对端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屈服,任由内侍的皮鞭落在身上,她目光寒气袭人,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男子见女子是个硬气的,大步流星地从龙椅上走下,抢过内侍手中皮鞭,捏起女子的脸,“黎思是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朕的。” “我不是黎思,我叫宋知。”女子反握住那男子的手腕,神色淡漠清冷,实不知其是喜是哀,使人猜不透她丝毫。 许是宋知反抗的行为激怒了他,他用力地掐住身下人的脖子,顺势将其按在床榻上。 “在回答朕的问题时,你应该自称臣妾。” 窒息、无助全都朝宋知袭来,她吃力地从腰间掏出早就藏好的簪子,狠狠地刺在了男子的肩膀上。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次,自从她被当作舞女送进宫来,每日都过着这样心惊胆战的生活。 一年前,她正与数只豺狼争夺一块巴掌大小的生肉,眼看着就快要将匕首刺入头狼的心脏了,突然一只独眼的豺狼从背后突袭而来,重重一击。 快要陷入昏迷之际,她依稀看到几只豺狼被一男子数下解决,那姿势如行云流水,毫不犹豫,当即决定,要报此救命之恩,不论要用什么办法。 等宋知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于那男子家中,她只觉得周遭一切都是虚无的,望向那男子时,恍若陷入了那人深邃的漩涡中。 穿着别扭又华丽的衣裙,吃着江南清淡的饭菜。 即使被送入宫,成为了赵以宸的妃子,她也依旧记得那日与那男子相遇的模样。 他说他叫贺兰灼,是贺兰家的庶子。 赵以宸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火辣的刺痛不得不将她从那段回忆中扯回现实。 “他们能找到你,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赵以宸捂着鲜血直流的肩膀,嘴里还不忘厉声呵斥,“来人!把贵嫔送回漪澜殿。” 一碗黑色的不明药物端至宋知面前,她自然知道这是何物,也知道这对女子伤害有多大,但是在这一点上两人竟有了一致的想法,谁都不愿留下骨肉。 宋知爽快地一饮而尽,药物顺着血液流入全身,她瞬间感觉小腹有千根银针在刺痛着,四肢无力,眼神涣散,额头上还冒出些许汗珠。 很快便被七八个内侍连绑带请的送回了漪澜殿,还未进漪澜殿大门,侍女便急忙忙地从内殿跑来。 “怎么样?贺兰灼怎么说?能不能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宋知浑身发抖,一分钟也不愿待在这个会吃人的宫殿里。 “没有,灼公子说让咱们再等等,还问了许多关于陛下的近况。”侍女仔细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在一旁安慰道。 “他还能有什么近况,日日如常”一想起赵以宸便是那恐怖如斯的模样,她轻叹一声,“青玥,真是抱歉,连累你来这陪我受苦,当初你要是没去求贺兰夫人进宫陪我,或许现在应该不会如此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吧。” 青玥眼角的泪还未擦去,奋力地摇摇头,“若没有奴,娘娘就是一个人了,奴还能帮您和灼公子传递信件。” 两人在偌大的宫殿中相互依靠着,就好像在孤独寂寞的雨夜中,为数不多的那一抹亮光。 半夜好不容易才渐渐进入睡眠,宋知却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 “在下贺兰灼,愿与宋知姑娘结为夫妇,携手共赴鸿蒙。” 身着红色喜服的贺兰灼手拿着喜帖,迎面向她走来,满眼皆是爱意。正当其伸出手想要回应贺兰灼时,周围的一切全都消散了,转而变成了赵以宸狂躁阴鸷的面庞,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得宋知在惊吓中醒来。 醒来后也不愿再睡去,遂起身走走。 天刚泛起鱼肚白,便看见宫街上许多侍女和内侍衣着喜庆,手里还拿着许多红色绸缎。 左右这些不会是为她准备的,但好奇心还是使宋知随意扯住一个侍女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侍女毕恭毕敬地回答:“回贵嫔,陛下今日要纳秋老将军之女秋雨桐为二品昭仪。” “秋老将军便是那个两朝元老秋明?”宋知依稀听过秋明的名号,他自年少时就在先帝左右辅佐,在朝中有着不可撼动的绝对地位,如今竟愿意把女儿送入这如同牢笼的地方,权利真是怎么都无法满足贪婪的内心。 “回贵嫔,正是他。”侍女说完便急匆匆地向前赶路,独留下宋知站在原地。 遥想起入宫前贺兰灼千叮咛万嘱咐,“陛下对于后宫之事向来有所抵触,能纳你为贵嫔已算是费尽了心思。但朝中有很多反对的进言,你还未入宫便已树敌颇多,好在他们并未见过你,你定要万般慎重,待事成之后我自会来接你。” 鲜红的绫罗绸缎刺眼极了,与那肃静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她自那日被救下起,就发誓要完成贺兰灼的心愿,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 宋知望着忙碌的众人,暗自出神,“想来今日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当初来得仓促,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今日再打量起这座宫殿,反而觉得这宛若雄狮的皇城,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宏伟寂清。 不知不觉中,宋知走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宫殿门前。 在热闹嘈杂的众多宫殿中,它像是被独立出来的一角,透露着神秘。 似有种力量促使宋知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木雕花门。 殿外杂草丛生,屋内却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久无人居的模样。 宋知顺着屋内陈设朝里走去,竟看见屋内正中间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那画像上的女子身着淡紫色薄纱长裙,眼眸中尽是星光,宛若那冬季里的太阳般温暖。当她再仔细端详起这幅画像,赫然被吓一跳。 容貌竟与其别无二致,恍若一人。 就连她身上的淡紫色长裙,也与当初贺兰灼将其送入宫时所赠之物一模一样。 宋知惊讶着往后接连退上几步,心里有着不安的感觉,却不敢确认。 还不等她再看几眼,那扇本就弱不禁风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第二章 “谁允许你到这来的?你也配?”赵以宸二话不说揪起宋知的衣领,面色愠怒。 宋知未语,但一想到这些天的辛酸委屈,眼泪便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进宫半月,宋知从未流下过一滴眼泪,不论是赵以宸如何辱骂欺负,她始终挺直腰身,今日也不知怎么会如此软弱。 赵以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微敛,轻轻松开了双手,他心里那坚定的磐石似乎松动了,收起了那愤怒的脸色,声音柔和了些许。 “漪澜殿上下看管主子不力,罚俸一年,宋贵嫔擅闯禁地,罚跪在此地替朕向黎思郡主祈福哀思。” 原来这画像上的女子就是黎思,宋知不禁冷笑自嘲,她这时才明白,自入宫后为何总是惹得赵以宸恼怒,不承想竟是因为自己这张脸。 如今正值深秋,树叶上都结了一层霜,出门时胡乱扯了一件单薄的纱裙穿在身上,现下怕是要在这待上一整夜。 万物静默,唯有头顶皎月相伴,倒也不失为一道景色。 宋知望着黎思的画像出神,她笑得明媚,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单凭一幅陈年画卷便已然能感受到此女子的灿烂夺目,何谈与其朝夕相处。 这时,宋知猛然发现,画像中的玉佩甚是眼熟。 她害怕心中所想变成现实,连忙跪着向前胡乱抓去。 端详许久,又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细细对比,竟连旧痕都一模一样。 “贺兰灼,你骗得我好苦。” 明白事情真相的宋知,一把将那块视作珍宝的玉佩用力扔在地上。玉佩在触地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也如同她的心那般支离破碎。 当年,贺兰灼将这块玉佩送于宋知,说这是他年少时亲手所制,以此为信物,只待以后事情完成迎娶宋知,如今细细想来,这不过是推诿宋知进宫的手段罢了。 事已然明了,宋知被人骗着入了这万丈深渊,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想到此处,她疯狂地笑着,笑声凄凉,被屋外的寒风一吹,显得尤为悲惨。 夜深了,外面的寒气愈发重了,正当她无神地跪坐在殿中,突然发觉肩上一暖,回过头一看,青玥正带了一件狐裘披肩盖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居然还在妄想会是他。”话刚从口出,宋知便觉得自己万般愚蠢,被人一直蒙骗至今,连真心假意都分辨不得。 “娘娘,你还好吗?灼公子送信来了。”青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信件,那信件一丝一毫多余的折痕都没有,在此时竟显得格外讽刺。 “我不看!我全都不看!让他滚!”宋知撕心裂肺地吼着,将那信件撕成碎片。 不知跪了多久,宋知的双腿已无力支撑起这副身躯,径直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的宋知发现自己回到了寝殿,而整日跟在赵以宸身旁的内侍秦内侍此时也出现在了漪澜殿。秦内侍皮笑肉不笑地对宋知说道:“贵嫔,奴才来传陛下口谕,重阳节将至,贵嫔需手抄百份金刚经,明日晌午送至静安殿为黎思郡主祈福。” “秦内侍,贵嫔才醒不久”青玥想要出言为宋知辩驳,被宋知摆摆手拒绝了。 她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吩咐青玥去准备笔墨。 宋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青玥的陪伴下,终于在次日晌午前抄完了这百份金刚经。将金刚经交于内侍后,宋知却了无倦意,云层中少见的阳光通过缝隙洒进屋内,倒引起宋知的注视。 “贵嫔要不要去小憩会。”青玥担忧地看着宋知。 “不用,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罢,宋知就将青玥推出门去,且关上了房门。 宋知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以前用来装贺兰灼信件的盒子,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拿起笔给贺兰灼写下一封信。 洋洋洒洒数张纸,每一张都透露着宋知希望他能主动承认的热忱,只要他将那些事全数说出,宋知那恨他的心或许会有一丝动摇。 那封信送出已有四五天了,送出时厚厚一沓,转到宋知手上只有薄薄一张,上面也仅仅只有三个字“望平安”。 她无语凝噎,只有不断的泪水从脸上滑落,那些泪水将信件打湿,直到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才缓缓开口,“以后贺兰灼的信件,都退回去吧。” 数日后,重阳节至,宋知身为赵以宸的贵嫔必须出席。赵以宸破天荒地为其送来一件牡丹烟纱胡服,这倒令宋知有些格外诧异。 这件胡服颇有大漠的风情,令宋知的思乡之情缓解了不少,但这不过是千疮百孔的伤痕下一点仅存的慰藉,却也令宋知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真是许久都没见过娘娘笑了。”青玥见宋知眉眼带笑,也开心了许多。 一曲歌舞结束,各大臣都起身恭贺赵以宸新纳昭仪,恭贺的臣子大部分都是秋明的党羽,人数竟有三分之二那般多,可见秋明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这时,赵以宸的皇兄肃亲王站起来指着宋知说道,“陛下身旁这女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容颜娇嫩,明艳无俦,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床笫佳品。不知本王是否能向陛下求个赏赐,将这女子赐予本王,也好让本王享受享受这人间极品。” “皇兄,你醉了,这是朕新纳的宋贵嫔。”赵以宸脸色微沉地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宋知背后既没有像秋明那样强势的母家,也不是高门显贵,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漠舞女,就连沉迷酒色,荒淫无度的肃亲王都误以为她是那种不正经的女人,而就是这样的大漠舞女位份只比两朝重臣秋明之女秋雨桐低一品。 在众人纷纷扰扰的反对声中,贺兰灼与其父亲贺兰康年相视一笑后,贺兰康年拿起酒杯对着赵以宸说道,“既然是陛下喜爱,那她就是锦州的贵嫔。” “还是舅父深得朕心。”赵以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知向来不喜这种表面吹捧,背后藏刀的宴会。加上赵以宸刚刚当着众人那样出言维护,引起了秋雨桐对她的极其不满,宋知正想借个由头离开这是非之地。 怎料忽然与贺兰灼目光相对。 目光仅短暂交汇一会,贺兰灼的眼神却意味不明,一如往常那般深邃清冷,眉眼俊秀,五官清朗,若他是个女子,定能引得无数男子为其一掷千金。 近日他所送来的信件都被宋知拒了,她心里有些发虚,抢先挪开了目光。 “陛下,臣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宋知虽私下里从不自称臣妾,但如今在众多臣子面前还是要装一下样子,省得惹出一些麻烦。 赵以宸被宋知突然尊敬的态度略微愣住,思索一番后同意了她的请求。 宴会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冷清,属于宋知的热闹却永远停留在了那年的大漠里。 宋知与青玥走在漆黑的夜里,与那天圣殿的热闹完全不同,好似一直躲在黑暗中见不得人,而那光明又仿佛触手可及。 “知儿!知儿!”身后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了二人前行的步伐。 “贺兰灼?”宋知见是他来,有些惊讶,更有些心虚。 第三章 “知儿,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怎么我送去的信件全都被退回来了?”贺兰灼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如春日清泉,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人比以往多了些隔阂,于她而言不过是清泉寒身。 “没有,我不想再帮你做事了。”宋知冷冷地回答道。 “怎么了知儿?不是说好等到事情结束你就嫁给我吗?”贺兰灼明显有些着急,用力地攥着宋知的手臂。 “你想娶的人,究竟是我还是黎思?”宋知想要宣泄,但自小所受教育伦理不允许她如同市井泼妇般无理取闹,声音轻柔却暗藏怒气。 “好,我们暂且不谈此事,你看看这是谁?”一身穿粗麻衣裙,头用帷帽遮挡住的中年女子佝偻着身体从贺兰灼身后走出。 “阿娘?你不是”宋知发觉竟是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 “对不起知儿,当年我欺骗了你,我为了躲避你父王,这才不得不使用假死这一招。”母亲说着身子微微颤抖,眼角还挂着些许泪水。 “那你如今怎么会出现在锦州?又怎么会在贺兰家?”宋知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却怎么也找不到重点。 时隔多年,宋知依然会在深夜被当年血淋淋的场景惊醒,因而怎么也无妨将其忘记。 “父王,您救救阿娘,求您救救阿娘。”年幼的宋知抱着浑身是血的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个杂种,有什么资格喊本王为父王,又有什么脸面来替这个混淆皇族血脉的贱人求情?”那被宋知称为父王的男子,狠狠地将宋知踹在地上。 年幼的宋知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昨日还与父王母后在后山嬉闹,不过一夜工夫,那慈眉善目的父亲恍然变了一副模样。 此后宋知被赶出大漠皇族,她用瘦弱的身体背着早已了无气息的母亲,在各处寻医问药,那些医者都被下了命令,不允许救治二人,但宋知始终坚信能凭自己弱小的力量的救治母亲。 若是在大漠中走累了,便将母亲放在一旁歇歇,母亲胸前被锐器重重地刺穿,有条血淋淋的口子,宋知每每看见此景,都害怕得捂住双眼。直到遇上那场风暴,幼小的宋知无法拖着母亲的尸体奔走,黄沙将尸体彻底掩埋,宋知这才确信母亲是真的已经去世了。 若那女子当真是母亲,那胸前定会有条陈年旧伤,为证实自己心中所想,宋知冲上前去扒开那女子的衣襟,果真有条触目惊心的陈年伤疤,这使得宋知顿时溃不成军,抱着母亲放肆大哭了起来。 “好了知儿,这下你总愿意相信我了吧?”贺兰灼见母女相聚,温柔地拍了拍宋知的头后说道,“你放心,你阿娘在贺兰家很安全,等事情结束你们便可以母女团圆了。” “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宋知轻叹一声,既已到此处,宋知愿为母亲搏一搏。 “父亲不愿让陛下更改朝制,多次劝诫陛下无果,你去看看谏院的奏折是如何所书,这样我们也好及时做出筹划。要知道,贺兰家没了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你阿娘也会因此受到牵连。”贺兰灼见宋知答应,又恢复了以前翩翩君子的模样。 “知道了。”宋知见时辰不早,再拖下去恐怕会被其他人看见,到时有嘴也说不清,以后还有的是和母亲相聚的机会,便匆匆告别二人,加快脚步往漪澜殿方向走去。 殊不知,在宋知走远后,那中年女子微微躬起的背瞬间挺直,随着贺兰灼消失在了黑暗里。 见到母亲活着,宋知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净,让青玥以鼓为乐,而她便在一旁跳着大漠的舞蹈。 这是宋知进宫这么多天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你挺有闲情逸致的。”赵以宸凌冽的声音突然冒出,猛地使二人停止了动作。 “回陛下,今日重阳节,我是替您高兴。”宋知深知自己需要讨好他,以此来换回想要的东西。 “你这嘴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尖锐了?就因为见了旧情人?”赵以宸一把将宋知从地上抓起,双眼赤红。 宋知心中暗道不妙,想来定是有内侍路过并将此事告知了赵以宸,否则赵以宸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好在赵以宸并不认识贺兰灼,倒也省去了解释的麻烦。 还不等她解释,赵以宸霸道又带有侵略性地吻上宋知的唇。 缠绵悱恻几回后,将宋知带至漪澜殿内殿,用力将其扔在地上,赵以宸疯狂地吮吸着宋知身上的气味,贪婪又热烈。从入宫伊始,两人从未有过如此暧昧的接触,以前行周公之礼时,他通常带有发泄的意味,冰冷而无情,如今这样倒令宋知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反抗着。 宋知的反抗不仅没有让赵以宸停下,更加剧了他的侵略,一夜旖旎风光,赵以宸躺在旁边的地上,用力地喘着粗气。 他起身整理好着装,定定地站在门前,“你永远只配在地上与朕欢愉,别忘了喝药。” “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喝的。”宋知固执地将头撇向一边,几滴泪水悄悄划过细嫩的脸颊。 已与初入宫时心境不同,若说从前是为了贺兰灼,那如今宋知想要为自己,为阿娘,在寂寞深深的宫廷里,好好活下去。 待赵以宸走后,宋知开始计划该怎样才能进入他的天圣殿,找到贺兰灼需要的东西。 思来想去,也就剩那一个方法可行。 宋知从红檀木柜最深处拿出贺兰灼第一次送的那件紫色水仙碧萝纱裙,再找到宫中年岁长的嬷嬷梳上黎思最常用的发式。 正当宋知准备实施计划之际,秋雨桐身边的贴身宫女碧落带着乌泱泱一队人,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漪澜殿的大门。 见来者不善,宋知只能先将计划搁置,端坐在庭前,看她们想要搞出什么动静。 “贵嫔万安,昭仪娘娘听闻贵嫔一舞惊鸿,特邀贵嫔前去华清殿指点。”华清殿好大架势,数十个人集聚在此,似有种前来兴师问罪模样。 “若我不去呢?”宋知不屑这种虚假的模样,直接拒绝了她。 “既是如此,贵嫔就别怪奴婢了。”碧落不愧是秋府中人,说话不卑不亢,明明自己才是奴才,却仗着主子的势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碧落抓住宋知的手腕,随后又命几位妇人牵制她的肩膀,几个壮型大汉恶狠狠地挡在了青玥的面前,一时间竟从主动转变为被动。 宋知眼神瞄到桌上的玉如意摆件,这是刚入宫时赵以宸赏赐的,据说是贡品,百年才得此一尊。顾不得那么多,宋知奋力挣脱那几位妇人,连带着碧落朝案几上的摆件撞去。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在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后四分五裂,玉碎的声音将这混乱场面凝固,时间仿佛都因此停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玉如意合该不是宋知这个身份该有的东西,自然别说见惯了名贵宝物的碧落众人。 赏赐之物遭受损坏乃是大罪,她们原只是想将宋知带去秋雨桐面前侮辱一番,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宋知表面上算是赵以宸的宠嫔,最多禁足责罚,而即使她们在主子面前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婢女,等待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宋知并不想要她们的命,只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她改变了思路。 第四章 “陛下,臣妾只是想让宋知妹妹去华清殿坐坐,怎晓得妹妹竟”秋雨桐如同一条水蛇般攀附着赵以宸的手臂,柳弱花娇,定是猜准了男人的心思。 事发不过半炷香,天圣殿与华清殿相隔最近,离宋知的漪澜殿路程却远上不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出现在这,她定是料到了宋知不会顺从听话地由着碧落带去华清殿。 “损坏御赐之物,论罪当斩!”赵以宸厉声斥责,吓得一众人连忙跪在了地上。 宋知发觉自己还不曾来得及换下这紫色纱裙,连发式都还是黎思生前最常梳的样式,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赵以宸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他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看得众人汗毛直立。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你怎么配穿着她的衣服跪在地上?你这是在羞辱她!”赵以宸当着众人的面将宋知的衣裙撕碎,精心梳了半晌的发式也被弄得凌乱不堪。 当着整个漪澜殿的人,他将宋知所有的尊严无情地扔在地上,毫无体面。秋雨桐等人的按藏不住的笑声在此时显得更加刺耳,她攥紧了拳头,眼神中尽是隐忍与不甘。 整件衣裙被撕得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深秋时节,屋外的寒风从各个缝隙中吹进,就好像一把把尖锐的小刀在一次又一次的划开宋知的伤口,还依旧让她保持清醒。 “你以下犯上,德行有失,从即日起禁足漪澜殿,非召不得出,漪澜殿宫中奴仆减半,吃穿用度一应削减。秋家之女秋雨桐,掌管后宫得力,从今日起特赐其协理六宫之权。”赵以宸锦袍一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漪澜殿。 “宋知妹妹,本宫会替你向陛下求情的,你若有困难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宫。”说完便带着碧落等人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看秋雨桐那得意的模样,似乎认为赵以宸是在维护她,也好像并不知道黎思的事情。真是愚蠢得可怜,沉浸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无法自拔。不过宋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有些受辱,但结果她很满意。 曾几何时,宋知将那件紫色衣裙视若珍宝,放在衣柜的最深处,摸都舍不得摸一下,哪怕静静地放在那也是好的。如今,赵以宸将其撕得稀碎,她心里一点也不为其难过,甚至还感觉到有一丝解脱。 短时间内赵以宸不会再来漪澜殿,她便能借此机会潜入天圣殿找到谏院的奏折。 在野兽嘴里抢食多年,宋知自认三脚猫功夫还算不错,至少找个奏折应该不是难事。打更的内侍在外走了两三遍,她才悄悄换上夜行衣,从漪澜殿后侧趁着月黑风高,顺着房檐悄摸地进入了天圣殿。 宋知蹑手蹑脚地从侧门进入,竟发觉赵以宸今日未去华清殿,还伏在案几旁批阅着奏折。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英气俊朗的五官在暖色的烛光下显得愈发帅气,即使如此年轻,眼角已出现许多乌青细纹。 一朝君王一朝臣,赵以宸继位未满一年,多亏了贺兰康年才能勉强在朝中树立威望,但贪心不足蛇吞象,仗着自己是皇帝的舅父便愈发为所欲为。 而贺兰康年与秋明矛盾积怨已深,一左一右互相将赵以宸桎梏,使他无法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权利,如今不过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 宋知随意捡起一颗石子,朝着赵以宸桌案前的烛火扔去,整个天圣殿瞬间陷入黑暗。 “谁?!是谁?!”两眼一抹黑的赵以宸,大声叫喊着,引来了周围的御林军。 宋知趁着众人混乱不堪时,摸黑进入了天圣殿。 先帝为了厉行约束各位朝中官员的言行举止,特设谏院,并下旨本朝不杀言官。为显此殊荣,谏院的奏折要与其他臣子的颜色不同,且质感较于其他更丰富。 囫囵寻找一通后,宋知终于发现了谏院的奏折,大致翻阅后,并未发现有关贺兰康年等人字眼,正想功成身退时,天圣殿的门被人打开。 为自保,宋知迅速躲进里屋的书架,两个内侍重新为赵以宸续上灯油,整个天圣殿又重新亮了起来。 趁着赵以宸还没进来,宋知顺着旁边的窗户爬出去,谁料正好遇上御林军。 御林军将她当成了刺客,拿起白羽箭朝宋知射来,宋知一路躲闪却还是不慎被射中一箭在手臂上。 避免东窗事发,宋知咬牙将白羽箭从手臂上扯下,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臂躲进了旁边最近的华清殿。 那御林军一路追至华清殿,但他们毕竟是外男,且秋雨桐背后势力庞大,根本是他们惹不起的,只能暂时回去回禀赵以宸。 费了好一会时辰,宋知才顺利回到漪澜殿。 鲜血已经将衣衫浸透,血液与深邃的夜行衣浑然同体,但里衬早已鲜红一片。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宋知终究还是赵以宸的妃嫔,何况还顶着这样一张神似初恋的脸,这伤痕迟早有露出破绽的一天。索性让青玥以银针为引,在她伤口还未结痂时,缀上一大片遮挡物。 青玥曾是贺兰府最优秀的绣娘,手艺自是没得说,宋知扯下一块干净的衣角,咬在嘴里,“帮我随便弄个东西遮住一下。” 宋知褪下夜行衣,一把扔进火盆里,这样的招数仅仅只能用一次,不光自损八百,甚至连拓印奏折都还未完成。 青玥虽绣功了得,但以这种方式还是第一次,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娘娘,嫔妃身上有痂痕乃是大罪。”青玥担心宋知因此受罚,迟迟不肯下手。 “顾不得那么多了,总比当成刺客赐死好。”她示意青玥加快进程,躲进华清殿势必已经惹得她们注意,说不定等会儿就要借着找刺客为由,胡乱折腾。 银针掺着血最后一次透过宋知的肌肤,一朵妖艳的芍药赫然立于手臂之上,栩栩如生的芍药被细小的血珠包围着,少了它自身的端庄典雅,多了几分摄人心魄。 不出所料,秋雨桐很快就带着侍卫打开了漪澜殿的门。宋知只好匆忙地扯起一件素纱蝉衣裹在身上,假装无事发生。 伤口还未结痂,依旧有些血迹隐约透过纱衣显露出来。秋雨桐像只捕捉到猎物伤口的野兽,看着宋知的手臂偷笑起来,“妹妹胳膊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说完悄悄示意碧落来查看宋知的伤口,但宋知手臂受伤毫无力气,而青玥也抵不过侍卫的蛮横,只能任由其扯下半边衣袖。 见是一朵状若鬼魅的芍药,秋雨桐顺便变了脸色,“你、你竟然这可是大罪,你怎敢如此?” 第五章 “回昭仪,不过闲来无事和青玥闹着玩,不曾想引得昭仪如此兴师动众。”宋知挺直腰身,语气平缓,努力掩饰伤口疼痛而带来的虚弱。 “你莫不是吃酒吃醉了,闲来无事玩这个?”秋雨桐一脸不可置信,后又继续说道,“你不懂规矩也就罢了,下面服侍的人也不懂规矩吗?纵容贵嫔胡闹!”她倒是有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伶俐,也不愧是贵门之女,有着浑天自然的威仪。 “任凭昭仪处置。”宋知俯下身,料定了秋雨桐不敢如何,她尚在禁足期,任何人无召不得探视,她夜闯漪澜殿,已然将赵以宸的圣旨丢之脑后了。 “这事本宫无法做主,待本宫秉明陛下再做定夺!”秋雨桐见场面变成这样,担心赵以宸因此恼怒,更担心不小心引火上身。 “陛下到!”内侍尖锐的声音划破这无尽的黑暗。 赵以宸身着明黄五爪金龙衮服,头戴细金冠,坐在轿撵上被一众人簇拥着,眼神里尽是阴鸷。 “何事如此吵闹?”他声音低沉,略带一些鼻音,显得十分疲劳。 直到秋雨桐将事情原委添油加醋的全数告知了赵以宸,赵以宸才变了一副面孔,怒气下轿,大声呵斥并屏退众人,独留宋知与他在漪澜殿。 他命宋知将衣衫褪去,露出血迹斑斑的芍药,见此状,他顿时双目嗔红,紧捏着宋知的双手不断颤抖。 “你竟做出这种事!朕非把这去掉不可!”赵以宸拿起小刀便在宋知手臂上乱刮一通,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在此时被刺破。 新旧伤同时复发,使宋知忍不住吃痛一声。 “你也知道痛?”赵以宸见她疼痛难耐,愈发变本加厉,那朵芍药瞬间凌乱不堪,一丝美意都不复存在。 血肉模糊的手臂,交织着赵以宸节骨分明的手,隐身于黑夜中,透露着能将人吞噬的恐惧。 赵以宸将那芍药划得凌乱,稍稍冷静下来后,“来人!今日休朝!” 天刚蒙蒙亮,宋知也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直到赵以宸拿起他那柄象征君王威仪的刀剑,她才变得更加害怕了起来。 他命人将宋知绑在木桩上,双手吊起,站在宋知的背后,用刀尖轻轻划过她的背脊,“好好一个肤如凝脂,怎么能留下伤疤呢?若是没有那道痕,你就能成为我的妻子了。” 他语气虽平缓,但不知怎的,宋知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显。 猛地一霎,刀尖刺入宋知的肌肤,因疼痛冒出的汗水顺着背脊流下,宋知并未喊疼,原就是她有错在先,不死既是万幸。 “这会怎么不喊疼了?看来是还不够。”赵以宸自顾自地说着,还不忘将刀剑往皮肤里刺得更深一点。 没过多久,整条手臂已经血肉模糊,差点就要残废之际,宋知转过身来望着他,“你为什么要一直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她早就已经死了!” 也不知宋知哪来的勇气,怕是濒死边缘的自我求生意识。赵以宸愣住了,突然丢掉刀柄坐在地上沉默不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汗水顺着皮肤向下滑落,直到宋知快要昏迷之时,赵以宸才将虚弱的宋知从木桩上抱下,对着早就在门外等候的太医说,“势必不能留下任何伤口,否则就将你们的项上人头提来见朕!” 折腾了一晚,伤口好了又裂,精神与肉体得到了双重折磨,宋知早已疲惫不堪,只能沉沉睡去。 宋知被伤口的刺痛惊醒,额头上的细细汗珠浸湿了枕头,只见青玥躺在床边,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宋知轻叹一声,这灾算是过去了,以后该如何?她本就与黎思完全不同,能靠这张脸支撑多久?宋知并不知道,她本该是大漠自由翱翔的鹰,怎的就成了如今被禁锢在金丝笼里的玩物,外人只道她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又有谁能看见背后的鲜血淋漓。 青玥本就睡眠浅,加上牵挂着宋知的伤口,只不过轻叹,便将她吵醒。 “娘娘,要不咱们去跟灼公子说说吧,求求情,别再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奴只想让您好好活着。”青玥紧紧握住宋知的手,仿佛在握住一个即将赴身鸿蒙的人。 宋知强撑起一抹微笑,轻轻拍了拍青玥的额头。青玥要小上宋知几岁,虽认识时青玥在贺兰府为奴为婢,但两人相谈甚欢,宋知从始至终都将青玥视作亲妹妹,见青玥如此为自己担心,她心中逐渐扬起一丝暖意,“别怕,贺兰灼答应等时机一到就会救我们出去的。” 手臂被包扎得很精细,稍微一动便能感到万箭穿心的痛苦,即使如此,宋知还是吃力地坐起身,将一张空白的洒金纸交于青玥。 “你将此物拿去,他自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见青玥走后,宋知又沉沉睡去,梦中她孤身一人处在黑暗中,忘不了昨晚赵以宸那阴鸷恐怖的模样,见他又要拿刀剑向自己刺来,宋知尖叫着醒来。 被噩梦惊醒之余,宋知隐约闻到一丝龙涎香的味道,这是赵以宸专属的薰物,无人敢与其同香,他竟来过。 宋知四处张望,生怕他又在旁边,昨日的一切尚未忘却,恐怖依旧历历在目。 屋内四处无人,只有一枚净白瓷瓶立在床头,下面还压了一张纸,“金疮药,治刀剑伤极好。”短短几个字全然透露出笔者的气势如虹,想来除了他能写出这样的字,世间再无第二人。 “这算什么?给一个巴掌又给一颗枣吗?”宋知拿起瓷瓶,不免冷笑。 有太医的照料,加上宋知本就没什么胃口,饮食上清淡不少,许是忌口加药物的作用,手臂上的伤好得出奇地快,如今仅剩下一点淡淡的伤痕,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自那瓶金疮药后,宋知便很久未见过赵以宸,就连秋雨桐最近也没来找麻烦,难得清静。 赵以宸心中或许是对宋知有所愧疚,特意命人送来了不少新奇物件,其中还有一支大漠皇族的琵琶。 这琵琶宋知再熟悉不过了,当年还是由她亲手将这些花纹绘制上去,再交与外交使者进献,不曾想,这辗转来回,竟又回到了她手上。 那段关于大漠皇族的记忆重新涌现在宋知的脑海里,快乐转瞬即逝后便徒增悲凉,她将那些物件收入库房,独独将那支琵琶留在了身边。 第六章 自那日过后,赵以宸便不曾踏入漪澜殿的大门,加之西北边境多有流寇作乱,前朝风起云涌,使赵以宸陷入朝政忙不开身。 如此下来,宋知倒有了闲暇时间,她拿起那琵琶,沉寂许久。 突地,琵琶声惊起,抑扬顿挫时如同哀怨的凤鸣划破长空,低声婉转时又恍若能看见悲泣的黄鹂在掩面痛诉。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倒是十分新鲜。”贺兰灼的声音幽幽地从门口传来,看他的模样,应是在门口待了许久。 “擅闯嫔妃寝殿,你也是胆子大。”宋知见到他虽有些惊讶,但却又在宋知意料之中,“你若有话说,按照以前的法子传进来就行,何必跑这一趟。” “不跑这一趟怎么能见到你这新鲜的模样?”贺兰灼走近欲帮宋知整理散落的发丝,却不料被宋知躲闪开。 数月不见,宋知对贺兰灼的心绪已然发生了改变,曾经少女时期的懵懂情感一去不返,徒留报恩之情于心。 贺兰灼见两人有些生分,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但如今还要靠宋知获取赵以宸的消息,倒也没说什么。 “你有话就直说吧。”宋知心里明白贺兰灼找自己有事,她向来不爱拐弯抹角,倒不如先开口来得爽快。 “若这事能成,日后便安排你与你母亲相见。”贺兰灼自顾自地坐在殿上,宛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放你一个人在这我终是不太放心,我这有个上好人选可以助力于你。” “何人?”随着与贺兰灼的相识愈久,宋知就愈猜不透此人的心境。 贺兰康年生性风流,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先帝在位时还有所收敛,如今新帝登基便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已年过六旬的他,前些日子刚纳了一个不过十八的小妾。 贺兰灼是贺兰康年的庶子,嫡母长孙清露虽雷霆手段,却并无所出,他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不得不练出一副八巧玲珑心。 许是上苍也见不得贺兰康年如此性情,他妻妾成群,最终能长大成人的儿子也不过就长子贺兰焰与次子贺兰灼,而那贺兰焰早年生了一场大病,如今智力与三岁孩童无异,贺兰灼便成为了贺兰康年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一个没根的东西罢了,晚些时候会送入宫,我要你将他放在陛下身边,为我所用。”贺兰灼神情寡淡,随后便甩手离去。 “娘娘刚回过神来,怎好再将那内侍送到陛下身边,请娘娘三思。”青玥虽为贺兰府中人,但她曾亲眼见到宋知所经受的一切,实在不忍心宋知再受折磨。 “无妨,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有生病的一天。” 虽说有宋知的推波助澜,贺兰灼送来的人却也十分麻利聪慧,没过几天便成为了秦内侍的副手,在赵以宸身边服侍。 夜里,宋知躺在床榻上,盖着白狐皮毯,却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 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不断从外传来,配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渗人又惊悚。 “青玥,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哭?”宋知睡眼惺忪,精神疲乏。 “回娘娘,听到了,怪吓人的。”青玥本就胆小,宋知心疼她从不让她守夜,如今发生这么多事,青玥实在不放心宋知一人,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宋知半步。 宋知顺着声音朝外走去,只见宫墙里的弱柳不断随风而飘,远处传来的哭声时有时无,正当宋知想要继续往外察看,却被青玥扯住了胳膊。 “娘娘别去吧,奴听说这里经常出人命,会不会是那冤魂来索命了?”青玥因害怕声音都打着哆嗦。 “那更要看清是何人了!可不能让冤案不了了之!”宋知自小在大漠长大,只信人为而不信鬼神,宋知见青玥如此害怕,又担心来者不善,“你就待在漪澜殿吧,别受伤了。” “不,娘娘去哪奴就去哪。”青玥虽害怕,但她更害怕宋知一个人会出事。 两人端起身旁的烛火台,摸黑着朝外走去。 说来也是怪,今夜的风要比以往的都大些,此时已入冬,些许的冰碴顺着风吹在人们的脸上,虽只有指甲盖大小,一旦碰到人们皮肤还是有些刺心得疼。 烛火在风中不断摇曳,夜里影子忽来忽去,带着雨汽,充满了窒息感。 随着两人越往外走,哭泣的声音愈发明显,悲泣又哀嚎。 宋知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紧张得就像紧绷的弦。再看青玥,一手紧紧搂着宋知,另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双眼。 忽然,一道红影从眼前闪过。 还不等两人反应,那道红影又从两人背后飞过。 青玥感到周围的异样,不禁大声地叫喊出来。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宋知安抚着青玥,还大声呵斥着那道红影。 第七章 两人与那红影仅仅只是擦身而过,却并未看清那影子的真面目,只能悻悻而归。 “娘娘,奴这就去拿些静安殿所用的净水来驱驱邪。”青玥是个传统的江南女子,对乱力怪神之说十分相信。 宋知未言语,只不过她认为越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背后就越是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晚上还要再去看看!”宋知暗自说道。 次日太阳还未西下,宋知就按捺不住想要再次一探究竟的好奇,连晚饭都是随意吃了几口。 太阳终于隐去了身形,月亮悄摸爬上了天空,七八颗星子在月亮的周围时隐时现,两三点细雨散落在屋檐上,倒显得夜色有些迷人。 宋知担心那红影今日不一定会出现在原地,便让几个内侍分散在周围,一旦出现,立刻抓下。 这次,宋知并未携带任何烛火,带着青玥再次前往了昨日那个地方。 一众人等了许久,也未见那红影出现,本打算无功而返,在那一霎,哭声又从不远处传来。 宋知眸中突然亮起一抹星光,鸟悄着脚步靠近那道红影。 那红影也是胆小的,在宋知手刚搭上她的肩膀,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发出尖锐的叫声。 “朝瑰?”宋知看清红影的样貌,发觉竟是年幼稚嫩的朝瑰公主。宋知虽入宫许久,但与朝瑰并未见过几面,只不过是在当初的公主及笄礼上匆匆照面。 朝瑰是赵以宸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先帝年过五旬才得此一女,如获至宝,哪怕是朝瑰想要天上的星星,先帝也会想办法从天上弄下来送与她。 “黎思姐姐?”朝瑰哭得像个泪人,不由分说地就往宋知怀里钻。 “我不是黎思,我叫宋知。”宋知的眸光顿时黯淡下来,语气冷清淡然。 “你就是皇兄的那个宠嫔?那你能不能让皇兄收回成命,我不想去和亲。”朝瑰生养得极好,一头墨黑如瀑的长发随意耷拉在红裙上,无暇的肌肤在这两者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娇嫩。 宋知替朝瑰擦去泪水,将其扶起,“你冷静一下。” 屋外风霜露重,朝瑰又穿得单薄,在屋外待了许久鞋袜也已经湿漉漉的。公主殿离此处甚远,宋知只好把朝瑰带回了自己的漪澜殿。 一杯暖茶下肚,朝瑰的精气神算是回了过来。 折腾半宿,宋知的倦意再次涌上心头,既已找到那扰人清梦的源头,她此刻也终能安心睡下。 宋知被褥还未焐热,便感觉脚边似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被窝。 “宋知姐姐,我今晚能跟你睡吗?我一个人睡有些害怕,平常都是阿梅陪我的,我今天一个人跑出来,没人陪我睡了。”朝瑰忽闪着大眼睛,不过是一个十几岁孩童的模样,虽五官有些与赵以宸相似,但终究是朝瑰要更加惹人怜爱几分。 “睡吧。”宋知语气淡淡地,还是任由朝瑰在被窝里摆好一个适合入睡的姿势,手还不忘在朝瑰肩头轻轻拍打着。 朝瑰的睡姿极不安稳,一会翻身一会扭头,弄得宋知没怎么睡好,她无奈地看着熟睡的朝瑰,只能在天刚亮时就起身洗漱。 “娘娘照顾朝瑰公主劳累了一宿吧,奴昨日已派人告诉了公主殿的人,朝瑰公主昨日宿在漪澜殿。”青玥细心地为宋知澄好毛巾,再为其端上茶水。 “你也辛苦了,我从未将你视作奴仆,以后只有我俩的地方,你别自称为奴。”宋知看着昨夜的朝瑰,不禁想起了当初被送入宫的自己,若没有青玥的陪伴,如今怕是已成一坡黄土了。 “我知道了。”青玥又何尝不是以姐妹之情对待宋知。 青玥父母早亡,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成为贺兰府的绣娘。也正是因为没有家世背景,一直被人欺负。自宋知出现后,在一众拳打脚踢中将青玥救下,贴心地为其上药,还去求了贺兰夫人允许青玥在自己房中服侍,彻底将青玥从那虎狼窝中救出。 因而当青玥知道宋知要入宫时,她明白自己若不陪着宋知入宫,那两人便此生也无法相见,就算日后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也要进宫陪伴宋知,不愿她独自承受。 “说吧,你为何独自跑出来。”宋知轻抿一口热茶,语气平淡。 “我我不想去和亲。”朝瑰鼓囊着小脸,一屁股坐在宋知身旁的凳子上。 “你大可以去找你皇兄分说,跑出来算是怎么回事?”虽身份尊贵如公主,却依旧有着层层束缚与枷锁,一想到此处,宋知便不忍责怪眼前的小姑娘。 “就是皇兄让我去和亲的!可是我明明已经告诉他我有意中人了!”与其他恋爱中的女子一样,朝瑰谈到自己的意中人,脸颊上悄然爬上了一抹红晕。 “总之现在一切尚未结果,你皇兄肯定也舍不得让你去和亲,说不定只是缓兵之计,身为公主你可不能自乱阵脚,你用完早膳便尽快回公主殿。” “我不回,你这比我那舒服多了,我愿意待在这!”朝瑰一手一块糕点,将小脸塞得圆滚滚的,甚是可爱。 “陛下到!”秦内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锐,但总是能让人心头一颤。 还不等宋知等人反应过来,朝瑰已然重新躲回被窝里假装睡着。 许是得知朝瑰昨日一夜未归,赵以宸的精神没有前些日子好,衣袍也有些凌乱,足可以见昨日他有多焦虑。 “朝瑰!朕知道你在装睡,起来说话。”赵以宸声音低沉,强压着怒火。 第八章 “皇兄,我不想去和亲,我想待在你身边。”朝瑰使劲摇着赵以宸的胳膊,宛如一个寻常人家的妹妹在向哥哥撒娇。 猛的一霎,朝瑰瞥见秦内侍身旁面生的内侍,“你、你怎么会?” 余音未落,便看见朝瑰双眼噙满泪水,身体发颤。 “朝瑰?怎么了?”众人不明所以,赵以宸轻拍着朝瑰的后背,柔声道。 “苏哥哥你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不是等到明年科考,你中榜后我便向皇兄提起我们的婚事吗?”昭瑰从床上跌落下来,狼狈地伏在那内侍的脚边。 那内侍也扑通一声跪在昭瑰面前,两人相对却无法相触。 内侍与正常男子有所不同,不能人道之余也无法控制自身,下摆常有污渍混杂着刺鼻的气味。若是位高权重的主子赏识,便能时常更衣换洗,若不得赏识,怕是要顶着浑身肮脏挨过一天。 “奴已是残废之人,实在不配公主如此为奴费心。”苏内侍言语间颤抖不已,堂堂男儿何处不能博得天地,如今沦落至此无法传承香火不说,还可令人随意践踏。 “昭瑰!休得胡闹!”毕竟在那九五之尊位上坐稳朝堂,见自己妹妹受此凌辱,赵以宸面色露出不快。 “皇兄!你怎能如此残忍?为何要如此对待昭瑰?”稚嫩的小脸上挂满泪痕,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泪水的浸洗下痕迹斑驳。 “朕并不知”近日西北战事扰得赵以宸头疼欲裂,根本无心分管此等事情,也因此对昭瑰心有愧疚。 见哄昭瑰不得,赵以宸转而将苗头对准了宋知。 “她既喜欢你这,就让她待几天吧。和亲之事,拖不得。” 昭瑰甚爱鲜艳的颜色,原就像她自身,热烈且欢愉。 正是情窦初开时,却不得不面临如此荒唐之事。她好似一朵被浇败了的花,破碎而无助。 见此景,宋知想起了那夜误闯禁地,也如此般心碎万分。为转移昭瑰注意,宋知主动问起,“你与他的相遇倒令我较为好奇。” 昭瑰亦不再隐藏,将与爱人相知相遇全数倾诉。 那时宋知还未进宫,赵以宸虽尚未登基,治国之才却已显露无遗。 江南本就多雨,又遇上春季,绵绵细雨更加闹人。 好不容易天色放晴,雨后的青山如被洗刷过更加苍翠,一群雪白的鸥鸟贴着湖水荡漾于碧波之中。 昭瑰瞒着赵以宸偷溜出宫,褪下华丽的服饰,换上寻常女子的衣物,衣料虽质朴,但卸下那些衣饰,如同卸下枷锁,浑身轻松。 被四四方方的天桎梏久了,呼吸起难得的空旷更加令人心灵沉醉。 苏公子喜山乐水,此时细雨刚停,正是赏景的上好时机。 虽外出目的不同,但为饱览这壮丽山河,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游船出行。 昭瑰身穿杏红色薄衫,在青山,碧水的交相辉映下显得更加娇嫩亮丽。 春日的阳光不炽热,却也有些夺目刺眼,昭瑰调皮娇羞地折下一片荷叶避开春日阳光的绚烂。 恍然间,见苏公子站在另一船的船头,听任画船缓缓前进,随波而行。 一景一人,在湖中倒影,青衫苍木,尤为相宜。 两船交汇,四目而望,便已过万年。 相思之情无法言表,朝瑰更加无法安心待金丝笼中,整日寻借口外出,只为与他相见。 时间一长,便陷入情网更深。 苏公子非名门贵胄,却练得一手好字,引经据典也尤为娴熟,所做文章亦洒脱自如,假以时日,定能榜上有名。 许是造化弄人,先帝骤然离世,国丧期间暂停科考及其他活动,二人的感情也因此陷入停滞。 “皇兄登基,你我之事定能有所眉目。”逝父之痛与相思之苦缠绕交映,已弄得朝瑰黯然神伤,却也只能低声啜泣。 赵以宸与朝瑰年龄虽相差几岁,也并非一母所生,但朝瑰生母原是汉人出生,又知书达理,与赵以宸生母端淑贵妃情同姐妹,二人之间的兄妹之情因此少了几分皇室隔阂。 “朝瑰,若苏某此生与你无缘结为夫妇,苏某定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为你祈祷往后平安喜乐。”苏公子心疼眼前的美娇娘,一把将朝瑰搂在了怀中。 谁知一语成谶,再次相见时,苏公子已成为赵以宸的贴身内侍。 “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朝瑰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整个人疲软无力。 宋知听完二人的相遇,心中大致掐算了一下苏公子的入宫时间。 “但愿不是如此。” 为避免人多口杂,当初贺兰灼将人送来时,宋知并未与其见面,而是将他直接送往天圣殿。 如此细想,苏公子很有可能正是贺兰灼安排的。 朝瑰哭了醒,醒了哭,来来回回数次才沉沉睡去。 “青玥,我想见一下贺兰灼。”时过境迁,贺兰灼已不再是宋知心中那单纯的模样。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既见君子,其寒伤身。 “你想见我,我很开心。”贺兰灼腰间悬挂祥云玉佩,脚踏金丝绒靴,身着绛色滚金边的袍,翩翩立于湖中庭内。 宋知的心中是复杂的,少女懵懂的情感刻骨铭心,但那日的真相又如同剜骨刀一遍一遍刺激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苏公子,是你的人吧。”虽对其还抱有一丝希望,但宋知心里依旧有几分怀疑。 “是。” 第九章 她没想到贺兰灼会承认,突然地坦诚倒是令宋知一时语塞。 两人相对,只剩无言。 若换做以前,宋知定不会让贺兰灼的话落空,就算不了解也会想尽方法弄点两人能交谈的话题。 不知怎的,如今却无法承接他的话。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贺兰灼也不太习惯冷场,便抢先开口道。 “先前未见,现下见到了,觉得有点面熟,便来问问。”眼前人虽是相识多年的熟人,且缱绻于心中的爱意之火尚未完全熄灭,宋知心中对贺兰灼,矛盾而复杂。“为何是他?看他的模样,不像是需要靠这种方法获得仕途的人。” “人嘛,正是因为优秀才会有价值,要是有弱点,那就有利用价值了。”贺兰灼提起此事,不见他有丝毫悔意,更有几分看着优秀作品的得意之感。 见贺兰灼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令宋知想起了两人曾经。 “阿灼!快看这些好看吗?”宋知捧着刚从远处采来的花朵,一袭藕粉色衣裳,称得宋知温婉动人。 “人比花娇。”贺兰灼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感不会骗人,那分明是爱意。 万里晴空将湖水与碧野相连,湛蓝的天际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里。 放眼望去,天光云影,江河大地都陷入万籁俱寂的澄澈中。 自小生长于大漠,只略微感受,宋知便已全然沉醉于天地自然的魅力中。 纵使美景诱人,却依旧未有眼前人夺目。 暧昧的氛围在两人中游走,在情绪的推动下,两人不自觉地拥吻起来。 “知儿,你愿意吗?” “愿意!” 若她当时知道愿意是表达这个意思,那她宁愿此事未曾发生。 当宋知答应贺兰灼后,两人再次相见时,一个是皇帝的贵嫔,另一个是贺兰府中受宠的庶公子。 “快回去吧,日后他会代替信件转达我的意思给你。”贺兰灼的声音拉回了宋知的思绪。 眼前人曾是心上人,相对时相思不再,唯有疏离。 时辰确实有些晚了,朝瑰毕竟还在殿中,宋知也并未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还未进门,便听见朝瑰摔东西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宋知细心地将散落一地的珠钗收拾起来,轻声询问道。 “我都说了我不要嫁人!内饰局为何还要将这些东西送来恶心我!”朝瑰成长于万千宠爱中,身份尊贵,向来习惯了随性而活。 见朝瑰如此反应,宋知心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当年也曾如此任性妄为,仗着有父王的保护,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时至今日,宋知也依旧不明白父王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将自己赶出去,心里残存着些恨意。 看着眼前的朝瑰,她很担心朝瑰会因此步入自己的后尘。 还不等宋知开口相劝,朝瑰便提步跑了出去。 唯恐担心这小妮子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宋知也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年轻人体力就是好,等到宋知气喘吁吁地追上朝瑰时,她已然跪在了天圣殿正中央。 “皇兄,若你这江山要靠女人点缀,岂不有负皇阿玛所托?”朝瑰气急了,慌不择言,也不在乎是否会惹怒那位刚登基不久的天子。 赵以宸一身明黄常服,眼皮轻抬,手中还把玩着国玺。 他端坐于龙椅上,听着最爱的妹妹当众辱骂自己,把玩着国玺的手不禁收紧了几分。 “朝瑰,你既享了公主的身份,就要担起公主的责任。”赵以宸声音低沉,却夹杂着些许威严。 “何为公主的责任?以身为聘换你的江山安稳吗?”朝瑰不等赵以宸示意,便自作主张的站起身来。 “朝瑰!你越来越放肆了!”朝堂中对赵以宸的继位本就多有质疑,加上朝局不稳,赵以宸也顾不得在乎朝瑰的感受。 两人不愧为兄妹,除了面目七八分像,就连脾气都如出一辙。 偌大的宫殿,因两人的对峙而万分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注定要承受比别人多上千万倍的痛苦。不光是你,我亦是如此。”毕竟是自己宠大的妹妹,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赵以宸是不会将朝瑰送出去的。 “皇兄是指黎思姐姐吗?”朝瑰嘴比脑子快,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赵以宸倒是不在意,轻微点了点头。 眼瞧着朝瑰离开天圣殿以后,赵以宸叫来了敬事房的张内侍。 “调苏内侍的家世背景留档给朕。”他威压浅露,宛若修罗地狱的魔鬼,眼神中的寒冷肃厉仿佛要将周围人生吞活剥。 将苏内侍的留档细细查阅完后,赵以宸命张内侍退下,诏督察院总宪徐行之。 徐行之前不久刚从地方调任,在担任地方官时为人清廉,且与朝中大臣均无所往来,正是看中这点,赵以宸才特意提任其为督察院总督。 “徐卿刚上任可还习惯?”面对秋明与贺兰康年两大桎梏,赵以宸急需培养属于自己的纯臣。 “回陛下,臣已尽快上手事务,目前一切有序进行。”徐行之虽已为总宪,唯有官袍是新制的,其余的衣衫均可见到不同程度的磨损。 “那好,朕要你去调查一个人。” 朝瑰自从面见赵以宸之后,消极沉默了几日。 “出嫁之日,定在了什么时间?”一杯热酒下肚,朝瑰缓缓开口。 经此一事后,朝瑰骤地一夜成长,前些日子的活泼已不复存在。 “定在下月初二。”宋知心疼眼前的姑娘,但哪个公主又能躲过此事? “我想再见一见他。” 宋知陪着朝瑰来到了宫街,眼见来来往往的内侍都穿着灰麻布衣,头低得不能再低,脚步匆匆,身形佝偻。 入了此地,要忘却宫外所得一切,亲人、爱人、甚至自己。 那年船边匆匆一瞥,便已叫朝瑰终身难忘。 曾经意气风发少年郎,如今受尽沧桑,英气不再,唯剩俯首。 曾经诗词歌赋脱口而出,如今一句话要在脑海里过上千遍万遍才能明哲保身。 第十章 见着苏公子的身形日渐消瘦,那健硕匀称的肩膀如今单薄脆弱。 “他说他最爱看我穿红色,出嫁那日,要是他能来就好了。”朝瑰就在苏公子不远处,却不愿上前,唯恐伤了他仅存的一丝自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朝瑰轻飘飘的随口,被宋知听入了心里。 二人并肩而站,却各有心事。 “今个儿真是热闹,难得看见公主与妹妹一同在此。”秋雨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音调虽柔,却怎么也让人舒服不起来。 宋知与朝瑰行了行礼,并不想与其有过多争执。 秋雨桐发觉二人想走,一把扯住了朝瑰的胳膊:“公主就不好奇是谁将苏公子送进宫的吗?” 此话一出,惊得宋知心头一颤,同时也使得朝瑰停下了脚步。 “皇兄都尚且不知,你又从何得知?难道是你不成?”朝瑰本就烦闷,她还要不识时务再往上浇上一把火,更惹得朝瑰没得好语气。 秋雨桐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见朝瑰恼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朝瑰知道自己与苏公子的事在这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也担心日后此事对苏公子有所影响,故意当着秋雨桐的面,提高了音量说道:“我与苏公子,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距,若再有人拿此事说话,我定要割了她的头颅以儆效尤。” 秋雨桐尴尬地在原地愣了愣,连忙换了一张讨好的脸色。 嫁衣鲜红夺目,珠翠满头。 本该是最幸福的日子,却成为她最痛苦的日子。 就快要出宫门了,朝瑰怎么也找不到宋知,心里有些不安急躁,对着周围人一通乱发脾气。 再摔下去,只怕要惹来非议,青玥见状,连忙上前安抚。 心上人已然不能再见,就连自己喜欢的朋友此时也不见踪影,朝瑰的眼泪如同江河水,一倾而下。 “好公主,大喜日子可不能哭了,仔细着哭花了妆。”梳洗嫲嫲费了好半天精神才弄好,如今被哭毁了怕是又要重来。 “吉时已到!送公主!”秦内侍在门外催促着。 还是未见宋知,朝瑰心已凉了半截,经此一去,再见不知何时。 猛地,朝瑰瞥见宫墙上有一抹亮光闪过。 宋知站在那对着朝瑰挥手,身旁还站着一位内侍。 朝瑰心里明白,她这是在成全自己的愿,虽笑着,但眼泪还是悄悄地从眼角滑落。 刚送朝瑰出宫门,便见青玥满是惊恐地跑来,“陛下在调查送苏公子入宫的人,连给苏公子净身的内侍都被杀了,现下已然要查到灼公子了!” “什么?!” 为保贺兰灼,宋知再一次夜闯天圣殿。 与上次不同,这次宋知未被禁足,避着人来到了天圣殿的殿外,依稀听见赵以宸与徐行之的对话。 “朕让你查的,如今查得如何?” “回陛下,臣查到锦州时线索突然断了,但手中的证据确确实实指向一人,想来那人定在锦州,且有不小的势力。” “朕知道了,此事朕自有定夺,这些时日你辛苦了。” 还好未查到贺兰灼头上,宋知心中的石头倒也落了地。 正以为可以安心时,天圣殿的门突然被打开。 赵以宸居高临下,眼里尽是不屑。 “你一人来此,所为何事?”赵以宸粗鲁的将宋知拖至内殿,他黑着脸看着,令宋知没由来的脊背发凉。 “我、我来给你送糕点。”好在宋知担心像上次那般东窗事发,让青玥准备好了点心。 “你有这么好心?”赵以宸冷冷扫过一眼,声音沉重缓慢。 赵以宸手指轻轻一抬,便有内侍用麻袋套住了宋知的头,还用麻绳死死捆住了宋知的双手与双脚。 一道道鞭子与空气发生激烈地碰撞而发出声响,无情地落在宋知的背上、手上。 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疼痛使得宋知麻木不已,但不论多疼,她始终挺直腰杆。 这样似乎也依旧不能缓解赵以宸心中的愤怒,他停下了手中的鞭子。 像拖拽牲口一样,把宋知扔进了一个暗室。 遮住宋知脑袋的麻布被扯下,待到她自己观察暗室时,她才发现 周围竟全是毒蝎! 虽生长于大漠,但宋知自小最怕的便是这类蛇虫鼠蚁,流落在外的那些年也多次因周遭有些此物不能得以休息。 所有痛苦的回忆顿时涌上宋知的心头,此刻她在室内大声尖叫着,多次恳求赵以宸放她出去。 而声音却被墙壁阻隔,唯有她一人能听见,外面的黑夜依旧寂静。 第十一章 天圣殿中,除了有份苏公子的留档,还有一份女子的。 赵以宸愤怒地将桌案上的物品一股脑地扔在地上,额头上的青筋突起,双眼赤红。 “陛下,臣以为,单从这份留档看,贵嫔娘娘与贺兰家渊源颇深。”徐行之公正严明,从不因为一己之私而掩藏事情真相。 “早在她入宫时,朕就应该有所察觉。”赵以宸双手握拳,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见赵以宸并不想对宋知有所处置,徐行之又继续说道:“陛下,贵嫔娘娘入宫这几月,她似乎并未与贺兰家有过明显往来,想必只是当初利用贺兰家为跳板,接近陛下罢了。” 赵以宸动作未变,声音低沉,“不论如何,你还要继续替朕盯着贺兰府,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朕,棋局刚布好,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徐行之退下后,赵以宸再次来到暗室门口。 他从屋外的小窗户看去,只见宋知蜷缩在角落,虽身心俱疲,却依旧奋力地驱赶周围的毒蝎。 他早知怀中寒玉是把杀人的弯刀,奈何就是无法狠心将她处决,只能一次又一次来折磨她。 宋知眉眼实在与黎思太过相像,每当赵以宸看见宋知,他总是会想起已故的爱人,又恨自己无法保护爱人。 在屋外看了一会,赵以宸犹豫片刻才走了进去。 “你明明低身下贱,何苦还总是要保持一副神圣不可亵渎的清高?”在赵以宸的眼中,黎思是火红的太阳,温暖且热烈。而宋知身上那股自带的清冷感,令赵以宸深感不适。 “那在陛下心中,我应该是什么模样?”宋知并非大漠舞女,她自小生于大漠皇室,更不比锦州其他贵女要差。 赵以宸沉默。 其实赵以宸也不知她应该是什么样,只不过有黎思的架子摆在那,他自然地认为所有与黎思模样相似的人,就应该是黎思那样的性格。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不过这树的树冠,未免太过茂盛了些。 君王的权威不容挑衅,前朝被贺兰康年和秋明弄得下不来台,在后宫中又被宋知一问哽住了喉咙。 他不顾宋知的求饶,依旧把暗室的门关上,并吩咐内侍,不许给宋知吃食。 阳光透过仅存的缝隙洒在宋知的身上,那些毒蝎因害怕阳光而四处逃窜。 太阳起了又落,宋知躲在安全的角落,警惕地盯着毒蝎的一举一动。 仿佛她又回到了那个风餐露宿的地方。 已经三个晚上了,宋知恍惚之际,她看见阿娘正朝着她微笑。 “阿娘为了阿娘我想活下去”宋知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她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最后一刻。 “也许我再也见不到阿娘了吧” 暗室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吱的声响,在这狭小而幽闭的暗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以宸逆着光出现在门口,随后出现一内侍端着发馊的泡饭呈至宋知面前。 那饭已看不出颜色,大致分辨不清是昨日还是更早的残羹。 在宋知流浪的那几年,饿起来带血的生肉都直接狼吞虎咽,何况面前这勉强虽馊但熟的泡饭。 顾不得其他,优雅的前提是要解决温饱。 宋知饿得头昏眼花,手抓着饭就开始吃起来。 “你不想杀朕?” “从未想过。”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宋知,赵以宸心中竟闪过一丝快感。 他享受于将清冷的宋知拉入泥泞的泥土,仿佛只有将宋知满身泼满泥土才肯罢休,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在宋知身上找到仅存的一丝尊严。 “你的婢女倒是比你忠心,连着跑来跪求了朕几日。”赵以宸连门都不愿进,始终逆着光,看不清脸色。 听到青玥如此为自己,宋知连滚带爬地跪伏在赵以宸脚边,“你对我怎样都可以,请你放过她。” “对她动手?你把朕想得太廉价了些。”赵以宸语气冷淡,蹲下身捏起宋知的脸继续说道:“朕就是想看看,你的那位幕后使者,会不会来救你。” 他眉头微皱,厌恶从内侍手中拿过手帕,用力地擦干净双手,再将手帕狠狠地扔在宋知的脸上。 “不必给什么新鲜食物,饿不死就行。” 今夜的月色格外迷人,高挂在苍穹之巅,想让人忽视都不行。正如同那人,高坐云顶之巅,又有几人敢违拗他的旨意。 正是夜深人静时,暗室的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十二章 “囚禁不成还要暗杀?”这一念头不由得萦绕在宋知心头,她抄起身旁的木棍,双眼恐惧地盯着屋外。 宋知试将自己可能死在赵以宸手中的结果在心里过了千遍万遍,如今真要面临此景,难免还是有点惶恐。 “娘娘娘娘听得见我说话吗?”青玥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使得宋知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白日听闻青玥去求了赵以宸,现下宋知倒是更加担心她的是否没有被波及。 “我拿了些甜食和水,趁着没人来送给你。”青玥将一团褐色包裹从门框底下塞了进来,紧紧握住宋知伤痕累累的双手,“我已将此事告诉了贺兰公子。” 异香扑鼻,美人在怀。 贺兰灼衣袍半披,左右两侧各倚着色貌不一的绝色佳人。 佳人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剥好,再满脸娇羞地送至贺兰灼的唇边。 春光无限好。 “公子,里头传来了急报。”小厮识趣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主人的传召。 被浇灭了兴致,贺兰灼屏退美人,将衣袍裹好,“进。” 大致翻阅完,贺兰灼轻微眯起双眼,食指与拇指互相摩擦着,久久不语。 若说贺兰灼对宋知毫无半分情谊那是绝无可能,她长着那样一张脸,就注定着两人并无任何完美的结局,何况,在贺兰灼心中还有比宋知更重要的事情。 “巫祝何在?”贺兰灼重叹一口气,他还是无法做到对她的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巫祝此时正在西厅就寝。”小厮回忆着答道。 “喊她来。” 一身着五彩布裙,面化奇异妆容,嘴里念念有词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了贺兰灼面前。 还不等贺兰灼开口,那女人便说道:“此女气质非凡,人间尤物,气运未断。” “该当如何?”贺兰灼听见此话,心中松快了些。 “解铃还须系铃人,依附面庞而生即可靠其而活。”巫祝手中的铃铛不断发出声响,一阵又一阵敲击着贺兰灼的内心深处。 在房间内踱步良久,贺兰灼提笔书信,快马送回大内。 次日,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府内,惊起了尚在树冠上沉睡的鸟,四处逃窜。 “我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子,就因为一个女人暴露了?”贺兰康年恼火地看着跪在门外的贺兰灼。 “父亲,那人早已无用,何不借此洗清贺兰家与陛下的嫌隙?”贺兰灼隐约有些不服,虽低声俯首,言语间的冲撞却十分明显。 “目光短浅!谁给你的决定权?”见贺兰灼还不肯认错,贺兰康年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扔在贺兰灼的脸上。 好巧不巧,此时贺兰康年的二夫人,带着长子贺兰焰从右侧走了进来。 “老爷,您快消消气,焰儿状态要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妾身特意带他来向您请安。”二夫人身形窈窕,面色娇丽,正是女子最美的年华,却因身份要硬凹出一份不属于她此时的成熟。 贺兰焰要比贺兰灼年长几岁,早年间外出后便高烧不止,如今智力已与三岁孩童无异,言语行动间尽显幼稚。 原本贺兰康年要更加宠爱贺兰焰多些,只因二夫人年轻貌美,家世不凡。现下贺兰康年看见自己宠爱的儿子变成这幅模样,心中伤痛只增不减。 “若焰儿没发那场高烧,现在肯定比你这个逆子要懂得我的心更多些。”贺兰康年说完还不忘恶狠狠白了一眼贺兰灼。 既生焰,何生灼。 二人皆为才子,年纪轻轻可做文章,曾是锦州的文采双玉。 错就错在,贺兰康年妻妾众多,贺兰灼的母亲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伶人,无法给贺兰康年提供利益价值,自母亲死后,贺兰灼便被贺兰康年全然抛之脑后。 若不是从大漠将宋知寻来并送进宫,恐怕贺兰灼现下还不知被要被贺兰康年遗忘到何种时候。 见贺兰灼沉默不语,贺兰康年以为他知错,面色稍有缓和。 “来人,家法准备。” 即使认错,也依旧无法逃脱被打的命运。 那半人高的家法,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贺兰灼的背,一次又一次在警告着他不能忘记自己的初心。 从小到大,贺兰灼见家法比见父亲还要多,心里早就习惯了,也更麻木了。 贺兰灼已经不愿去数自己要承受多少才能结束,一口鲜甜的唾液从肺里涌出,顺着贺兰灼得嘴角流下。 贺兰焰突然冲到贺兰灼身后,替他挡住了一击。 但贺兰灼并不领情,回头怒斥,“滚开,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贺兰康年见状,本快消了的怒气又重新燃起,“焰儿不顾安危维护你,你还如此对他,我我要我要亲手打死你这个逆子!” “陛下,臣夜观星象,发觉命之星已入西角,恐黎思郡主之魂已然下落。”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呈报星象,钦天监林总司却摆出了一副赴死之姿。 “西角?西角宫殿可不少,朕后宫脉少,林总司不会指的是宋贵嫔所住的漪澜殿吧?”赵以宸早料到会有人替宋知出头,只不过没想到是他。 “回陛下,正是。” 赵以宸大手一挥,三两个内侍将林总司架起,拖至天圣殿外。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陛下,林总司是当初秋将军一力举荐,曾陪伴秋将军行军多年,如今骤然死亡,势必会引起秋将军不满。”徐行之站在赵以宸右侧,手持留档,低眉顺目。 “那就派他外务吧,在路上被贼匪割了头就不关朕的事了。”赵以宸眼梢之下,潜藏着一抹轻易察觉不出的红,隐约透露着嗜血之气。 “这局倒是有趣了起来。” 第十三章 宋知被放出来时,双腿疲软,四肢无力,只有扶着宫墙才能勉强前行。 她心里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对那人也是感激的。 赵以宸放了她,却不许轿辇跟着,宋知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回漪澜殿。 在路过一处宫门时,她隐约听到几个年龄稍长的侍女在悄悄对话。 “诶,你见过那位贵嫔吗?” “没有,怎么了?” “我前日去送那送吃食,瞧摸着从门缝看了一眼。好家伙,跟黎思郡主长得真真儿是一模一样。” “贵嫔不会是郡主还魂吧?” “说不准郡主没死,又回来了!” “嘘,郡主都逝世这么多年了,何况我在礼部的同乡曾悄悄告诉我,郡主死状极惨,根本就不是宫里流传的那么简单。先帝为了瞒着陛下,把给郡主遗体擦浴的人全赐死了,咱们也快别说了。” 许是背后说人自己也会心虚,那几位侍女左右查看,见四周无人也不敢再往下继续说了。 宋知躲在门外却听得一清二楚,“死状极惨?赵以宸还不知情?” 一团疑云的种子在宋知心中种下,她自入宫起就顶着黎思的面具,心中也十分好奇黎思当年是为何离世。 但如今自己深陷泥潭,此事也不过是存了个疑影。 被折磨多日,宋知回到漪澜殿第一件事便是窝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在梦里,数不清的蛇虫鼠蚁围着宋知,啃食着她的脚。顺着她的脚一步一步靠近她的心,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一点点啃食殆尽。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宋知双眼紧闭,双手在空中不断挥舞,浑身乱战。 “娘娘娘娘”青玥替宋知擦洗着身体,见宋知这副模样,赶忙停下了手中的活。 在惊厥中听到熟悉之人的声音,宋知顿时转醒,紧紧抱住了青玥:“我不想死,青玥,我真的不想” “不会的,不会死的。”青玥一边安抚着,一边默默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西北首战告捷,秋明一时风头正盛。 途经西洲,乌泱泱上百位骑兵,大张旗鼓走入西洲,肆无忌惮,丝毫不把当朝皇帝放入眼中。 “干得好!”赵以宸拿着谏院所呈奏折,当着满朝文武夸耀着秋明的所作所为。 谏院司谏林序秋自先帝在位时便负责谏院大小事务,先帝的不辞辛苦他全看在眼中,且先帝治朝严明,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陛下,臣以为此行为大有不妥,此时不过是首战告捷,若日后其他战事得胜,岂不是要直逼天圣殿?” 谏院的人说话向来直言直语,厉行约束臣子的行为是他们的责任,面对有悖先帝遗训的臣子,他们都要参上一参。 “朕说他妥,那就是无伤大雅。”赵以宸远坐龙椅,面上喜悦,手中紧握奏折的手却泛白得明显。“秋明击寇有功,着封其为大司马,其儿秋珏封为宁远侯,念其女秋雨桐入宫侍奉辛苦,晋为妃,赐封号为德。” 他是天子,是一朝君王,他所说的话自然是不可违。 文武百官虽心生怨怼,却也不敢直言。 贺兰康年感觉赵以宸逐渐要摆脱自己的控制,趁着退朝时,来到了赵以宸的内殿。 “陛下,秋明虽是两朝元老,但也无须处处相让,您是天子,他秋明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将军而已。”贺兰康年仗着自己妹妹端淑贵妃的名号,总是希望能让赵以宸什么都听他的。 在其位,担其责。 身处在最高处,自然是要为天下人着想。 先帝虽治朝严明,而太过严厉易引起反噬。何况在那些拿着俸禄不办实事的人当中,还有那么些蛀虫与苍蝇。 若不及时清除,后患无穷。 赵以宸还是亲王时便看透了这点,奈何那些人沆瀣一气,盘根错深,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扫除干净。 “朕自有考量,舅父不必多言。”在徐行之的调查下,赵以宸已掌握了部分贺兰康年的党羽,但这不排除还有些未曾发现的,此时还不是与贺兰康年挑明的最佳时期。 贺兰康年从未被赵以宸反驳过,向来都是他说什么赵以宸便做什么。 他心里虽对这样的赵以宸不满,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贺兰康年也只能选择隐忍。 第十四章 贺兰康年从赵以宸那碰了一鼻子灰,心情自然不好,看谁不顺眼便是胡乱发泄。 正当他准备对一个内侍拳脚相加时,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跪在了他的脚边。 “贺兰大人,求您放过娘娘,青玥愿为您马首是瞻,只求您能让娘娘自由。”青玥来此是鼓足了勇气的,她只希望宋知能快乐,其他别无所求。 “本王记得你,你曾是本王府上的绣娘。”贺兰康年上下打量着青玥,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暧昧的神色。 “奴是。”青玥没想到贺兰康年还记得自己,心里微微一颤。 “起身吧,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随我来。”贺兰康年扶起青玥,嘴角微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一觉醒来,宋知口渴难耐,起身发觉四周无人,“青玥?” 唤了几声,也不见青玥出现,宋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已饱受折磨,青玥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宋知循着宫墙一路找,找了大半晌也不见青玥踪迹,这太阳就要落山,若是天一黑下来就更不好找了。 始终找不到青玥,宋知焦急万分,额头上虚汗频冒,身上的伤口也时不时地阵阵发痛。 这地方这么大,又会吃人,天色越暗,宋知的心情便愈发不安。 “娘娘是在找人吗?”一声清脆又尖锐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宋知回头一看,原是苏公子。 即使身着灰色布衫,却依旧遮盖不住他的书卷气。 “正是,不知苏公子可曾见过我宫里的青玥姑娘?”碍着朝瑰的面子,宋知心里对他还是有很尊敬的,也不曾将苏公子视作内侍。 “回娘娘,在下曾看见青玥与贺兰王爷同走一处,不知是否是您授意?”曾经英气不再,但独属于文人的那份傲骨却如何也无法割去。 “不曾!她怎会与贺兰王爷同走一处?”宋知眉头紧蹙,先前虽借着青玥与贺兰府联系,而这二人的见面却隐约透露着不对劲。 “娘娘快往西边的假山去看看吧。”苏公子也不好多言,受人制约便要为人办事,只能透露一二。 见苏公子如此相告,宋知便提起襦裙往假山跑去。 这宫街里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入了徐行之的眼中。 “王爷,您这是做甚?”青玥被逼退至角落,双手攥紧胸口的衣衫。 “美人儿,先前在王府是本王忽略你了,你样貌虽不及宋知艳丽,却别有一番清新之感,今日一见令本王难以忘怀。”贺兰康年两鬓发丝已出现斑白,若严格来算,他当青玥父亲都绰绰有余。 “王爷,您请自重。奴是希望您放过贵嫔,也请王爷手下留情。”青玥以为最多是些危险的事情,压根就没想过要献身。 “如今此地就你我二人,你若从了本王,本王明日就上报我那皇帝外甥,给你一个名分。”被美色冲昏了头,贺兰康年控制不住自身的言行,想什么就说什么。 青玥一介女流,哪是贺兰康年的对手。 见青玥不愿,贺兰康年一手扯下她的衣衫,另一手将其死死按在岩壁上。 一片雪白裸露在外,看得贺兰康年血液奔腾。 他再也按捺不住,此刻就要得到她。 胡子拉碴的老脸不停地在青玥身上来回游走,那场面着实春色满园。 “我若从了你,你是否就能放过贵嫔?”青玥一心只想救宋知,如果能放宋知自由,付出生命也无妨。 “能。” 珠玉在怀,岂有不应之理,至于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 青玥双眼一闭,打算就这样从了贺兰康年。 “嘭”的一声,一块落石从假山上滑落。 那块石头,正正好好,落在了贺兰康年的屁股上。 “谁!谁敢打扰本王的兴致!”毕竟年纪摆在那,且那块落石分量不小,贺兰康年一时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你最害怕的人。”一男声从高处传来,霎时还分辨不出是何人。 “本王最害怕的人?”贺兰康年隐约看到一角红色官袍,“秋明的人?”他眼神狡猾,为避免风波,他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此地。 见贺兰康年仓皇逃跑,青玥全身卸下力气,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她赶忙穿好自己的衣服,以防被宋知看出端倪。 整理好着装,青玥心有余悸地从假山最里处走出来,迎面撞上着急的宋知。 见青玥四肢健全,宋知二话不说便抱住了她。 “你去哪了?都不跟我说一声”宋知己不能再失去青玥了,若连青玥都护不住,那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我见到了贺兰王爷。”青玥本想瞒着宋知,但她实在是鼓足了勇气,差点就被辣手摧花,青玥还是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宋知。 “你、你真是糊涂!”青玥舍命相对,宋知又怎舍得置之不理,“你好歹也是贺兰府出来的,贺兰康年有多少妾室和外室?你敢说你不知?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他岂会真心待你?” “我不是无依无靠!我还有你!”青玥自知理亏,声音越说越小。 听见此话,宋知的眼泪再也藏不住,两行清泪落下,“好在有那位男子相助,否则我真是会恨死自己。” 第十五章 “你说,那位男子究竟是何人?”青玥心里十分感激那男子,也十分好奇究竟是谁会在那时伸以援手。 “若诚如你所说,身着红色官袍一般是武官所穿,此人该是习武之人,而今日秋明麾下数十人进宫接受封赏,那应该是秋明的人。”宋知来时看见秋明高调地从宫街走过,但不承想秋明的人因缘际会救下了青玥。 “难怪今日贺兰王爷心情不佳,原是秋将军的人来了。”青玥这才回想起见到贺兰康年时的情景。 “秋明向来与贺兰康年不对付,此时秋明打了胜仗,只怕贺兰府今日有得闹腾了。”宋知依稀想起当年还未入宫时在贺兰府借住的时光,又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人。“下次可不许再干这种蠢事了,好好待在我身边。” “知道了。”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丝竹管弦连声不断。 因秋明的到来,天圣殿与华清殿都要比往常热闹非凡。 “来!恭喜秋将军凯旋!”金樽被赵以宸修长白皙的手映得更加耀眼,仿佛这双手天生就该配着金银宝器。 “陛下万岁万万岁”数十人都中气十足,喊出几百人的气势。 酒过三巡后,秋明等人有了些醉意。 战场寂寥残酷,喝酒吃肉除了是唯一的乐趣,也是珍惜当下的见证。 “秦内侍,本将军衣袍污了,你来帮本将军换下吧!”秋明突然指着秦内侍大声喊着。 骤然,赵以宸脸色一黑,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秦内侍是何许人也,他自孩童时便入宫做了内侍,得先帝赏识,在先帝晚年时期被提拔为贴身内侍。 为辅助赵以宸快速了解朝局,先帝在驾鹤仙去前,特将秦内侍赐予赵以宸。 众人沉默良久,先前赵以宸大声称赞秋明的荒谬行为,如今他更是要求秦内侍为其换洗衣物,众人也想看看这位新帝究竟会如何处理。 他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转了又转,最后只吐出两字,“你去。” 或许其他人都不懂,但秦内侍看着赵以宸长大,心里清楚他的意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的神色。 此番举动,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在众人心中,赵以宸也不过是个扶不起的绣花枕头,只会躺在祖辈打下来的江山贪图享乐。 “秋将军说起来也算是朕的岳父,日后有何需要尽管提,朕能满足的一定满足。”赵以宸面上微笑着,实则后槽牙都快要绞到一处去了。 “臣惶恐。”秋明双手高举头顶,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丝毫看不出他口中的惶恐。 “天色尚早,华清殿离此处也不远,想来德妃也思父良久,定准备了些美味佳肴,你与秋珏趁早去看看她。” “臣遵旨。” 秋明与秋珏等人走后,赵以宸通通将桌上的酒杯扔在地上,玉盘所盛的佳肴他一口都没吃,全都滚入了灰尘中。 “全扔掉。”赵以宸瘫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此刻他只恨自己无法真正掌权。 还不等赵以宸开口,秦内侍便已经着人陆陆续续撤掉了桌上的美食。 “陛下,来日方长,先帝的眼光绝对没有问题的。”赵以宸于秦内侍而言,既是君臣又是弟弟,他看着年幼的赵以宸一步一步用自己弱小的臂膀承担起这千斤担的重任,若不是自己身体残缺,他也希望能在官场与赵以宸并肩厮杀。 赵以宸面色黑沉,一口将烈酒闷下肚。 “去漪澜殿。”秦内侍看破了赵以宸的意图,直接对外候着的车架喊道。 “父亲,可来了。”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秋雨桐温顺得不行。 秋明直接略过秋雨桐,径直坐在了华清殿的正位上。秋珏倒是有副哥哥的模样,先向妹妹揖了个礼,而后才坐到秋明旁边。 “我们父子来,就是走个过场,这宫里也人多口杂,给你个面子。”秋明不屑地撇了一眼旁边桌上精致小巧的食点。 “父亲说的是,快尝尝那茶,前些日子进贡的毛尖,很是清新可口。”秋雨桐见秋明浑身酒气,想着让秋明喝点茶解解酒。 不料,秋明将茶盏推翻在地上,一个清脆的巴掌瞬间落到了秋雨桐白皙的脸上。 “你在本将军面前有什么好炫耀的?”秋明站起身,嘴里的唾沫星子到处飞。 第十六章 “父亲,女儿怎么了?”秋雨桐捂着红肿的脸,眼泪不断地眼眶里打转。 “整个秋家就你一个女儿,让本将军的脸都丢尽了!本将军真后悔当初在边外救下了你母亲,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粗犷惯了,秋明说话的声音连在殿外都能听见:“你对于秋家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做好你的花瓶,让那位在你的裙下多留上几日。” “父亲!您怎么能如此羞辱女儿?”表面上是秋将军家唯一的女儿,背地里不知忍受了多少这样的谩骂。 “女子无才便是德,纵得你读了些破纸,便越来越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秋明越说越起劲,那气势巴不得让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 秋珏见父亲这样不顾场合地谩骂妹妹,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欲开口,却被秋明一个眼神吓得哏在了喉咙里。 “若是漪澜殿那个无家世无背景的孤女当了咱们秋家的路,你大可以杀之而后快。”秋明此话倒是声音小了许多,说罢便甩甩衣袖扬长而去。 薄雾笼罩在上空,隐约透出一点月亮的光芒,给这不平稳的夜增加了一层遮羞布。 自城墙俯瞰,锦州城千户喧闹,万家灯火通明敞亮。 南方的冬季最是难挨,那寒风无孔不入,仅有一丝寒风便能叫人汗毛直立,更具了几分高处不胜寒之意。 小轩窗,望月光。 这寂寞漫长的夜最是难以度过,抬头将思念寄予月光,也算给自己留个念想。 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宋知感到有些凉意,正欲躺进暖乎的被窝里睡个好觉时,赵以宸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自秋雨桐协理六宫后,这宫里的奴婢们也都知道了风是要往何处吹,宋知也不愿留他们,随着他们走了,毕竟在宋知心中,青玥一人便是全部,且足以。 赵以宸突然出现,使得宋知惊呼一声,但该有的礼数还要做全,“陛下万安。” 今日的赵以宸异常沉默,让宋知想到那日被关进暗室前,他也是这般半宿不语。 害怕往事重现,宋知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宋知如此小心,与先前清冷孤高的感觉大不相同,赵以宸也有些吃惊,遂抬起眼眸与她对视。 就是这简单寻常的对视,便已叫宋知双膝跪地,浑身发抖。 “你莫慌,朕想着你这安静,想来寻个清净,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赵以宸开口便听出声音沙哑,定是劳累了多日。 就这样一人站着,一人跪着,沉寂了许久。 “扑通”一声,赵以宸呈大字倒在了床上,眼神空洞。 周围仅有一两台灯油,一则,宋知喜爱月光,认为灯火会影响月光的美丽,二则,那便是需要节省开支。 借着黑暗,连赵以宸自己都不曾发觉,有行清泪从眼角流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以宸微弱的呼吸声均匀且沉稳,想来是沉沉睡去了。 宋知跪坐在床边,这是她第一次能近距离地观察赵以宸。 月光透过黑黢黢的屋顶,洒在床榻上,正巧映在赵以宸的鼻梁上,他酣睡着,整个漪澜殿都悄无声息。 她隐约看见赵以宸深邃的下颚线,再往下便是不甚明显的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浮动,又往上看去,即使睡着也丝毫未减五官的精致,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天生矜贵的帝王之气。 “若我比黎思先遇见你们,是不是此刻会不一样一些。”宋知声音小小的,担心赵以宸会听见,这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说完后立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伴君如伴虎,赵以宸身体修长壮硕,一人占据了大半张床,宋知更不曾忘记赵以宸从不允许她和他同床而眠,何况她心中对赵以宸还有几分畏惧。 长夜漫漫,宋知想起早前还有本《锦州杂记》只读到一半,现下正是好时机。 大漠中物资匮乏,宋知只能拿着翻了上千遍的那几本书来来回回地阅读,虽每次都能看出不同的见解,但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乏味。 以前总有采购小厮会带一些新鲜的书籍,书封虽不同,其本质还是相差无几,不过是索然无味。 自入宫后,宋知能接触到的书籍要丰富了起来。尤其是这《锦州杂记》,记录着各方各地的风土文化及人间趣事,使得宋知一拿起便忘记了时间。 “你识字?”赵以宸的声音冷不丁从后面传来。 “陛下好像喜欢在人背后出现。”宋知汗颜,他的出现总是使人心跳漏掉半拍。 “是你太过入迷,忽略了朕的存在而已。”赵以宸眼神中难得可见温柔与放松。 两人之间首次出现这种平静的对话,相比以往的剑拔弩张,如今两人都有些不适应。 赵以宸尴尬地夹起桌上的糕点,“你很喜欢看书吗?” “也称不上喜欢,物资越稀少就越容易勾起人的好奇罢了。”宋知将书标好,眼睛望向窗外,思绪早就离开了这锦州。 “从今日起,你可随意出入藏书楼。”糕点有些甜腻,赵以宸多饮了些茶水。 “真的?”宋知不敢置信,她原以为自己会在这不大不小的漪澜殿终老至死,又想起些什么,“她也很喜欢看书吗?” “与你完全相反,她对草原倒是比对书的兴趣更大些,若她肯像你这般坐得住,学究也就不会打她那么多板子了。”说起黎思,赵以宸嘴角上扬得厉害,少年气掩盖了帝王之气,仿佛在宋知面前的,是个意气风发少年郎,而不是君王。 宋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时间,气氛又重新回到了尴尬。 第十七章 “天圣殿还有事,朕先走了。”赵以宸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是那么好,索性离开缓和一下气氛。 “恭送陛下。”能自由进入藏书楼,宋知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藏书楼位于天圣殿后方不远处,楼中充满着书香的气息。 为了方便拿取,几座可以挪动的木梯被随意地摆落在各处。 整座楼中,没有过多的烛火,却依旧整体通明,大气而不失温婉韵味。 站在藏书楼的最顶端,能望到整座锦州殿宇,似有种一览众山小的磅礴之气。 宋知手中像握着至宝一般拿着藏书楼的钥匙,此处无人打扫,空气中夹杂着不小的灰尘,令人咳嗽不止。 时以暮色暝窗,在南方的冬日里,因打扫而满身大汗,可想而知这劳动量是有多大了。 虽身心疲惫,但宋知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又与青玥在风景最好的位置搭了个桌案,此番便已然胜过人间无数。 即使周围已有随手可得的各色书卷典籍,那本《锦州杂记》依旧被端端正正地摆在藏书楼的桌案上。 她时常将自己想成书中的主角,感受那不一样的快乐自由。 有了藏书楼的钥匙,宋知整宿地待在楼里也不嫌腻。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青玥笑了笑,拿着毛毯从外面走进来。 “一时看入了迷,就忘了。”宋知被青玥一笑,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可真是个书虫,若你是个男子,科举榜上定能有你一席之地。”青玥将热茶递至宋知面前。 青玥总能及时捕捉到宋知的心思,两人虽相识不久,却已有了相识数年的默契。 “别乱说,我也就看些不入流的书卷,若要上科举场,那我还真有点发怵。”宋知双手捧着热茶,轻抿一口便全身暖乎,“今日水汽似乎格外重些,南方的天向来如此吗?”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很少有水汽这么重的天。”不同于宋知,青玥自小便习惯了这变化莫测的南方冬季。 两人并肩立于藏书楼屋台,一袭粉色水仙锦裘宫装在雾蒙蒙的水汽中别具一格,低垂鬓发在风中四处飘摇,宋知置身那云顶中,好似那宫中仙人。 “水汽重,必有大雪。”宋知瘦弱的脸上悄然印上一抹愁容。 “大雪?我还从未见过大雪,今年定是个难以忘记的新年!”南方鲜少落雪,即使有,也不过是些冰碴子,除了打得人脸生疼以外,毫无欣赏之趣。因而当青玥听见会有大雪落下,心情格外的兴奋。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宋知站在高楼俯瞰,整座殿宇都笼罩在雾霭当中。 寒冬腊月,天地万籁俱静时,一场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了千家万户中。 街上商贩也因天气甚冷,提前收拾铺面回家。 次日,大雪还在下着,街上行人屈指可数,路面上的积雪足以没过脚踝,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们踏着松软的积雪前行,随着一阵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地面上也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 “咱们那位新帝刚登基就遇上大雪,真是瑞雪兆丰年。” “兆个屁!我邻居家的表哥的婶子的妹夫的姐姐家,昨日家里养的牛羊全死光了,还说等着除夕能饱餐一顿,谁承想遇到这么个破事儿!”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家养的那些家禽全都被冻死了。” “这一场大雪,搞得什么食物都没了。” “当今圣上真是灾星!” 三言两语便激起了众人的骂声,在众人对着当朝天子破口大骂时,一两个贼眉鼠眼的人交换了眼神,分别从不同地方离开了这场喧嚣。 银装素裹的大地,就因一两句话,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陛下,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若再不计划,恐伤民心!”林序秋双手紧握象牙笏板,字字恳切。 “舅父可有高见?”赵以宸听完林序秋的进言,转而问起了贺兰康年。 “依臣看,瑞雪兆丰年,且去年收成颇丰,陛下无须担忧。”贺兰康年回话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众卿可还有别的意见?”赵以宸就知道从贺兰康年口中问不出什么,若不是碍着母妃的面子,他早就将这德不配位的舅舅赶出锦州了。 满朝文武,无一人出声。 想是赵以宸在宴席上允许秦内侍款待秋明的事情伤了众人的心,如今除噤声一片外,别无他声。 见无人提出真正有用的意见,赵以宸面色难堪地退了朝。 而后,在天圣殿召见了林序秋和徐行之。 “陛下,臣上朝时偶然听闻群众对您有所不满。”徐行之身上尚存奔波之气,官袍上都沾着些尚未融化的雪水。 “怎么说?”赵以宸眼眸微垂,桌案上三四沓奏折落在一起。 “说说”徐行之言语断断续续,说着便跪在了地上。 “说!”赵以宸音调突然提高,惊得林序秋也一同跪在了地上。 “说陛下是个灾、灾星”徐行之越说越没底气,头也快要与地板趋于平行。 第十八章 “灾星”赵以宸听见这两字,不仅没有愤怒,甚至露出来赞同的神色,“对啊,我就是灾星。” “陛下切莫太过当真,定是有人在散播谣言!”林序秋与徐行之交换眼神,连忙说道。 赵以宸未语,只觉得“灾星”这两个字太过熟悉。 在心里轻笑一声,独自走上了城墙。 白雪覆盖在这片他自小长大的土地上,百花凋谢后,锦州的精致依然美得令人惊叹。 满目的枯枝残叶随着寒风轻轻飘落,顺着细雪丝丝缕缕地滑入各处。 景致还是那般的景,不过是人变了而已。 他双手自然垂下,吹着迎面的寒风,再望着脚底的石砖,竟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些微石子从城墙下落下,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咬紧牙关,重新将手背回身后。 “陛下,贵嫔娘娘出宫门了。”秦内侍站在一侧,双手作揖。 赵以宸不是不知她的心在别处,但总有种纠结,明明自己十分厌恶她,却也舍不得她离开。 他自城墙走下,命秦内侍备好车架,往宋知出宫的方向追赶。 还未出宫门,便看见一抹霁蓝色支起粥棚,分发棉物。 霁蓝色映衬着她洁白的肌肤,未施粉黛,五官却依旧明艳,那抹独属于她的清冷之感也尤为明显。 不像是个人,倒像个霁蓝瓷瓶独立于白雪皑皑中,孤芳不自赏。 “菩萨娘娘,菩萨娘娘!” “天佑我锦州!” 因为天寒地冻而无吃食的百姓,顶着冻得发紫的双手,接过如白玉般的窝头,喝着冒着热气的米粥,高呼着宋知的慈悲心肠。 那些因受惠而来的高呼,在宋知看来却并没有那么好受。 她原就不是为了这些虚名。 “请各位不要如此,我奉陛下之命,既得了各位的敬重,也应在各位有难时伸以援手。”在宋知说这话前,她并不知道坊间对赵以宸的传言,只是认为她是锦州宫的贵嫔,就应该借着赵以宸的名义。 至少,以前母亲都是这样做的。 一句不卑不亢的话,瞬间扭转了局势。 灾星一词逐渐没落于那些融化的雪水中,随着红日的升起而逐渐被淡忘。 看着面前不远处如瓷瓶一般的人儿,赵以宸内心动容了,她们不光连容貌相似,就连那善良都如出一辙。 “待她回宫后,传至天圣殿。”赵以宸望着那拨开云雾终将现的红日,深吸一口雪过天晴的清新,别是一番滋味。 宫人无诏不得出,还不等秦内侍开口,宋知已自请跪于天圣殿外。 “娘娘,陛下正在见徐总宪与林司谏,您稍候些时日,可也不必跪在。”秦内侍只接到赵以宸传见的旨意,并无责罚之心,面对自请而跪的宋知,秦内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多谢秦内侍,不必挂念。”宋知挺直腰板,心里却想着只要不是那暗室,什么惩罚都认。 “秦内侍,喊她进来。” 宋知听见天圣殿内传来的声音,欲进殿。 恰好与出来的林序秋和徐行之擦身而过。 “以前从未见过,不承想她竟有种书卷气。”徐行之上下打量着宋知,即使宋知已踏入天圣殿还依旧未收回目光。 林序秋笑了笑道:“你刚上任,前些日子的重阳宴,肃亲王还误以为她是那种舞伎。不过我瞧着,倒是比那位故人要更入陛下的眼,毕竟她与陛下都有一股莫名相似的执拗,两人之间就好像在照镜子。” 宋知端正地跪在殿中,她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这一遭总是躲不了的。 敢于直面,才是真正的勇士。 何况,宋知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谁给你的旨意?”赵以宸声音不冷不热,甚至还在处理刚呈上的奏折。 “无人,是我自己的主意。”宋知俯首,以前她从不俯首称臣,自那日暗室一刑,她面对眼前的人始终无法忘却恐惧。 见宋知如此说,赵以宸正准备朱批的手突然顿了顿。 “你可知罪?” “我知罪,可我不后悔。若要我眼睁睁看着百姓活生生饿死,我做不到。”宋知神色淡漠,语气中没有丝毫暖意。 “若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赵以宸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他无言,因为这亦不是他所愿的。 宋知轻而易举地就将赵以宸心中所想之事说出,令他有种被人生吞活剥的羞辱感。 自小就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即便是他最爱的那位也不像今日这般与他同频。 他对这样的感觉,既欣喜又愤怒。 见几个面生的内侍不断朝里张望,他敢怒不敢言。 一切才刚开始,他不愿赌,也不敢赌。 他将沾满朱砂的狼毫笔丢弃在笔海中,又深吸一口气。 “拿鞭。” 其实他不想动刑,但那种羞辱感,他更不愿表露。 鞭子无情,一道道狠戾的鞭子落在宋知身上。 越是见血,似乎就越是能找回赵以宸那被人遗忘已久的尊严。 第十九章 门外饿汉遍地,老幼妇孺皆守着那仅剩的一点粮食。 门内暖气四溢,身居高位者紧闭其门贪图享乐。 “从国库内散银两,降低税收,直至春季。” 赵以宸停下了挥鞭的手,额头上还渗着细汗。 烟雾笼罩着他的眼眸,无人能洞察其间的情绪,如同他这人般,生人勿近。 宋知被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霁蓝色的衣裙早已失了精致,唯剩破絮。 冷静下来而恢复理智的赵以宸从笔海中随意挑出一支笔,飞速地写下一堆字,再小心封好,示意秦内侍贴近些:“你亲自去,将这个送至徐行之的府上,再找人套好车,里外套严实了,绝不能被人发现,把地上那人送回漪澜殿去。” 秋雨桐斜卧在美人榻上,由着三四个婢女为她按摩梳妆,她则衣衫半敞,朱唇微翘,眼眸紧闭,好一幅春光烂漫图。 “娘娘,奴刚刚看见天圣殿套了车出来,捂得严严实实的,秦内侍还亲自护送。”碧落呼着寒气从屋外掀帘进来。 秋雨桐眼眸微抬,从旁边拿起一颗番鬼荔枝,左右打量:“今年进贡的番鬼倒是少了很多。” 一侧的婢女想趁这个机会博得秋雨桐的赏识,以此上位,抢在碧落前头开了口:“回娘娘,今年天气不好,很多地方都有大雪,番鬼喜温热,自然产量不是很多。 婢女话音刚落,一个巴掌便落了下来。 只见秋雨桐面露厉鬼之色,“本宫要你废什么话?就你知道下雪了吗?轮得到你来提醒本宫?” 看着在地上不断磕头认错的婢女,秋雨桐更加烦闷,眉头紧蹙着示意碧落赶紧处理掉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 那婢女如此一闹,惹得秋雨桐没了好兴致,屏退了两侧的人。 “你适才跟本宫说什么来着 ?” “回娘娘,奴看见秦内侍套了车驾,往漪澜殿方向去了,据天圣殿的人说,漪澜殿那位在天圣殿待了足足一整晚,折腾了许久才消停。还说陛下担心马车漏风,特意让秦内侍捂严实,里里外外检查了许久才让那位回漪澜殿。”碧落得意地向秋雨桐展示自己的小道消息,全然忽略了美人榻上逐渐乌黑的脸庞。 “闭嘴!纵然天圣殿与华清殿如此近,本宫也从不曾踏进过天圣殿的大门,就连陛下每每来本宫这里……也…”秋雨桐越说越燥,将榻上的果盘全都扔在地上,用玉足狠狠地踩烂。 水果的汁水四处飞溅,弄脏了名贵的虎皮毯,也不觉过瘾,命碧落拿来了更多。 她踩在水果中,享受那果肉在脚底迸发开的快感,瞳孔睁大,语气狠戾:“父亲说了,挡我者死!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寒风肆意地拍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 大雪已停,但街边道路上还有不少的积雪未融。 一双驾车马停在了贺兰府门前,看门小厮还不等车马中的人走下,便讨好地迅速开门。 来人抬头望了望府门,好不气派。 再走进府内,四处植物绿意盎然,红墙绿瓦,真是富贵之气充满眼帘。 “林司谏,快请进来坐。”贺兰康年从屋内走出,里面衣衫不整。 林序秋婉拒了多次拜帖,如今再拒属实过意不去,便勉强受邀来此一聚,不想却看到这样的画面,捂了捂脸,“王爷有话请直言,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停留太久。” 贺兰康年这老狐狸一眼便看出了林序秋的心思,不过既然来了他的地盘,那就是没那么轻易出得去的。 “司谏,这是哪的话,来者是客,咱不谈公事。”贺兰康年与心腹交换眼神,在林序秋的茶盏里放了点不明白的粉末。 见贺兰康年如是说,林序秋放下了些戒备。 “司谏以为,先帝与陛下孰更佳?”贺兰康年轻抿茶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身为两朝司谏,林序秋说话自是滴水不漏,“不论是先帝还是陛下,他们都有自己的考量,不是你我等为人臣子者能随意评论的。” 林序秋端起茶盏正要喝下时,贺兰府门口却传来一阵妇人的哀嚎。 “锦州之地,天子脚下,贺兰家以求功名为由,诓骗我家钱财,我儿如今尚不知所踪,我小女更是沦为姬妾,天理何在啊!” 谏院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约束各位臣子,如今粮草告急,冤案当前,林序秋哪还愿意呆坐豪府厅内享乐,放下茶水便奔了出去。 贺兰康年见状,生怕自己的计划落空,连忙也跟了出去。 “这位夫人,你口中所说可有实据?”林序秋扶起妇人,替她拍净身上泥土。 “奴家这,有贺兰管家亲手所书的账款欠条。”那妇人左一层右一层地掀开衣角,从最贴身处拿出。 林序秋端起细细查看,经确认后,反问贺兰康年道:“王爷,这字据您可识得?” 贺兰康年哪里识得,这妇人不过是众多受害者的其中之一,而毕竟司谏当前,贺兰康年还是假装痛骂了心腹一顿:“你个老糊涂东西,害得我老脸都丢净了!” 他将罪行全数怪在老管家头上,可明眼人谁不知是贺兰康年的主意,不然就凭一个管家还能如此为非作歹? 两人同在官场,日后难免相见,况且贺兰康年还是当朝陛下的舅父,林序秋一时竟想不出主意。 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贺兰康年也有些下不来台,最重要的事还没办成,得赶紧解决这些破事。 他着急忙慌地弯腰对林序秋说:“原不是什么大事,欠下的账由本王出面还清,她儿子已入了军营,女儿如今在本王府内享受着呢!” 那老管家扔下钱袋子,欲转身带走妇人。 第二十章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他在说谎,我根本没在军营里见到我兄弟。” 众人围观,却碍于权势不肯出言戳破,这男子倒是有勇气,惹得林序秋停下了脚步。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军营?” 那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一身黝黑的皮肤,身上腱子肉壮如牛,一看便知是个习武得好才,“我名楼弃,家中唯一老母亲冻死在了雪地里,身后无牵无挂,便入了营。” “楼弃,是个好名字。”林序秋说完便由着贺兰康年再次迎进了府。 再次入府,林序秋如坐针毡,不断张望着门外,连茶盏也不肯再碰。 对贺兰康年也是敷衍马虎了事。 任由贺兰康年如何劝说,林序秋也一副要走的神情。 “林司谏!林司谏!”直到府外传来林序秋熟悉的声音,他这才神情稍有缓和。 林序秋赶忙走到贺兰府前,看着坐在车驾里的徐行之,老泪差点抑制不住。 徐行之见贺兰康年把林序秋折磨成这样,不免有些发笑:“司谏可让我好找,说好了一起下棋的,我去了你家才发觉你偷偷跑到这里来了。” “正好,我与王爷谈完了,我这就与你去。”林序秋顺着徐行之的话往下接,匆匆拜别贺兰康年,一股脑钻进了徐行之的车马。 见离贺兰府有了些距离,林序秋这才大叹一口气,大口喝下了早已备好的茶水。 “你这猢狲,来得忒晚了些!” 徐行之大笑着:“诶,这可怨不得我,是你说若一个时辰还未出来便叫我去迎你,这时间不是刚刚好吗?” 瞧着说不过徐行之,林序秋转为正经地说:“你可认识一个叫楼弃的小伙子,我今日偶然瞧见,发觉是个可用的人才。” 徐行之也不开玩笑,端了端正姿态,“你我真是心灵相通,我今日刚向陛下推举他。” “哦?”林序秋释怀大笑,探出头去命车夫调转方向。 “诶诶诶,你这是何意?我救你一命,你可不要过河拆桥啊!”徐行之拉住林序秋的手,不明其意。 “不是要下棋吗?今日败你一局,我肯定要从别的地方赢回来,不赢不放你走!”林序秋摸着自己的胡子,在一旁暗暗得意。 “你这老机灵,我明日还要替陛下整理楼弃的留档。” “那又何妨,老夫汇报完今日发生之事再去都察院帮你就是。” “陛下,贺兰那边烂账数不胜数,多是王爷自个儿的多情帐。”林序秋眼底还存着些乌青,人也有些憔悴。 见林司谏有些疲劳,且赵以宸的心绪一时半会儿也撤不回来,“司谏辛苦,赏黄金百两。” 林序秋谢了恩,离了天圣殿,赵以宸才将秦内侍唤到身旁。 “漪澜殿…有什么动静没?” “回陛下,奴已让太医去瞧过了,定不会留下伤痕。”审时度势向来是这宫里的生存之道,秦内侍虽是按着自己的本分,却忽略了赵以宸的本意。 不光秦内侍没发觉,就连赵以宸自身都不曾。 有抹霁蓝色的影子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甚至在夜深人静他孤身一人时,那抹霁蓝也总是时不时出现。 “库房是不是还有个霁蓝釉瓷瓶?”桌案旁还有一处空地,赵以宸望着出神。 “回陛下,有的。”秦内侍在脑海中翻找一圈,想起那是原先端淑贵妃房里用来配白梅的,但如今红梅倒是比白梅开得更好看些,又继续问道,“红梅开的要比白梅亮丽些,也应景,陛下不如放个白釉瓷瓶。” “不用,就放霁蓝釉。”赵以宸对昨日之事难以忘却,以往打了就是打了,而不知怎的,他心里产生了一点愧疚。 雪花落,梅花起。 执笔念,无人应。 其实赵以宸挺爱素色的,天圣殿内饰基本都以素净为主。只不过是黎思当年伴读时,偏爱艳丽的色彩,这才使得他习惯了衣衫颜色多为魏红或明黄,他总是忘不了,黎思眉眼皆笑地说:“你还是穿亮色更好看,年纪轻轻的干嘛老把自己打扮得那么老气。” 从此以往,赵以宸便总是穿着亮丽的颜色,她开心,他也开心。 “青玥,若我中途放弃,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很不勇敢。宋知趴在床榻上,对着正在上药的青玥轻声说。 “怎么会呢?你在我眼里是最勇敢的人,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青玥没读过什么书,自打记事起就与针线为伴,她的感情最纯粹也最温暖。 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引起了二人的警觉。 “谁?”青玥放下药瓶,走到门前。 “是我,贺兰灼。”门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温柔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嘶哑。 贺兰灼一把推开门,径直朝宋知的内殿走去。 “你怎么来了?这是妃嫔的寝殿,被发现是要砍头的!”宋知心里有些焦急,慌乱中将本就松垮的衣衫从肩膀落到了手肘处。 一大片雪白映入眼帘,两人先前虽有肌肤之亲,但贺兰灼心里始终想着其他的事情,便没往下更进一步。 宋知本就生得好看,乌黑的秀发先后耷拉在皎白胜雪的肩膀上,没有丝毫的装饰,仅一件素衣就已使得贺兰灼脑袋发热。 他手指蘸了点药,触碰到宋知冰凉的肌肤时,那抹无名的灼热也瞬间被浇灭,“你这里和冷宫有什么区别?如今还有谁愿意来触你这个霉头?” 宋知不语,固执将头瞥到一边。 感情是真实存在过的,只不过两人中间横隔了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宋知总觉得贺兰灼的手有些不安分,然毕竟身份有别,宋知挣脱了贺兰灼的手。 不动还好,一动便牵扯着贺兰灼全身。 猛然间,贺兰灼想起,眼前的春色早就被赵以宸吃干抹净,心头有些没由来的酸意,“怎么?做了他的女人,碰也不能碰了?” “当初不是你把我送来的吗?”宋知用力打掉贺兰灼的手,药瓶不慎掉落洒了一地。 宋知这时才看见,贺兰灼小臂上有数道伤痕,看着周围泛红的肌肤,想必是近日才新添的。 “对不起。”贺兰灼低头道歉,好似一只委屈的小狗。 本已树立起的城墙顿时土崩瓦解,宋知深深叹口气,“既入穷巷,怨谁也只不过是无用,你早些回去吧。” 第二十一章 贺兰灼应了一声,俯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药瓶,好巧不巧,他今日穿了件东方亮色云锦袍,一来一回之间扯出背上还未结痂的伤口,渗出了点点血丝。 宋知本就不是心狠的人,若当初心狠一些,如今也不会待在这形同冷宫的牢笼里。 她没接过贺兰灼捡起的药瓶,只是眉宇间透露出些许不忍,“你带回去吧,这是太医院开的,对伤痕有很大帮助。” 听见宋知肯关心自己,贺兰灼翩翩笑了笑,“你还念着我,多谢。” 走至门口,贺兰灼抬脚出门的一瞬间,他又说道:“你母亲让我捎句话给你,她很好,勿念。” “娘娘怎么不将心里想法告诉灼公子?”青玥重新拿起一瓶膏药,试着往宋知伤口上抹去。 宋知摆了摆手,“他在贺兰府本就艰难,想做的事总是做不成。将我送进来后,贺兰王爷对他态度好了些,况且阿娘住在贺兰府比流落在外安全,罢了罢了。” 青玥摸了摸宋知的头,她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啊,这点事都干不好。”宋知看了看自己的伤疤,身上疼,心里也疼。 青玥使劲地摇头,“你是我心里最好的人,有你才有我。” 虽早前知道了贺兰灼心里另有她人,然宋知对他的感情恰似那小小的青梅树,一转身,早已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她内心深处期望着美好,却总不能如愿以偿,说能轻易放下那都是诓骗外人的。 这屋里屋外都有着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宋知实在不愿继续待着,“陪我去藏书楼吧。” 一场大雪,倒是将这天地间冲刷得亮堂干净,就连月亮都忍不住探出了头。 明月当空,宋知却不愿独倚高楼,怕又望见家的方向,徒增伤感。 她伏在桌案上沉沉睡了过去,恍然间感觉有抹陌生的气息在她身旁落了座。 “青玥…别闹…让我好好睡会儿。”宋知翻了个身,语气呢喃。 “是朕。”来人语气深沉,故作老练。 见是赵以宸,宋知困意顿时全消,起身作了礼,想要腾出位置留给他。 “怎么?朕来了你就要走?” “没有,宋知自知无颜,陛下还是眼不净为好。” “坐下,伺候笔墨。” 俗话说,字如其人,赵以宸除相貌优秀外,一手字也写得极好。 善行、楷,多常书行体,其笔法气势遒劲,如行云之流水,非真非草。 看着这手字,宋知磨墨的速度逐渐缓慢,以至于赵以宸发现了异样。 “你在发什么呆?” “没、没有。”宋知脱口而出便否定,然其心事全都跃于面上,想不发现都难。 “朕记得你颇爱看书,这才准你自由出入藏书楼,想来字应该写得也不错。”赵以宸将手中的狼毫递给宋知,示意她随便写几个字。 “母亲只教了认,未曾教过如何写。”宋知将头低于狼毫,似有种如临大敌般窘迫。 见宋知这模样,赵以宸倒笑了笑,“那也无妨,朕可以教你。” 说着,便握起了宋知的手。 入宫这么些天,宋知从不曾猜透眼前人的心思。 烛火照着赵以宸的脸庞,他骨相极好,是天生的帝王之相,只不过那双眸子却如同他此人,使人看不透,摸不着。 他时而温柔体贴,时而爆如雄狮。 先前的折磨历历在目,宋知浑身不自觉地发颤,写下的字体歪歪扭扭,毫无形态可言。 写下了数个字,背后那人似乎被磨去了耐心,“写字最重要的便是形,你若正,字形便也正,你若扭捏,那这字也必定扭曲。” “我知道了。”宋知坐正了身子,欲重新写。 她努力忽略自己的紧张,强装镇定,随着赵以宸的手在纸上写了起来。 颇有几分像他的字,却没有他那般洒脱不羁。 “文人的傲骨你没有,明明身而为奴却始终保持着清高之感,你整日顶着一副假面具不觉得累吗?”看似一句有口无心的话,却实打实再次击中宋知本就卑微的心。 “宋知从不曾顶着假面,宋知就是宋知,是陛下将宋知硬塞进了陛下所期待的壳子里。”宋知虽心里害怕,但她就是她,绝不甘做其他人的替身。 一语中的,赵以宸在某刻确实将宋知当作了黎思。 被拆穿的感觉不好受,正当赵以宸的脾气上来时,秦内侍轻轻叩了叩门:“陛下,徐总宪求见。” “进来。”赵以宸强压怒火,语气略冲。 后宫不许干政,从古至今无一例外,宋知也不愿多留,起身想退。 “朕没许你走,你到屏风后面去。”赵以宸收起纸笔,眼神未动却能发觉宋知的一举一动。 鎏金兽首香炉频频向外冒着细烟,暖意在四周蔓延。 “陛下,楼弃的留档已整理完毕,其人正在殿外候着,您是否要见?”徐行之在天圣殿等了大半日,久久不见赵以宸回,听闻赵以宸前一晚宿在了藏书楼,今日一大早便自作主张地来了此处。 “传他进来。” 第二十二章 罗账轻垂,屏风欲遮挡住前殿所发生的一切,室内凝结着微寒的气息。 直到破晓时分,那斜照的日光还是没有停止穿入朱阁的脚步,将前方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光明之下。 楼弃知是要进宫,挑了一件最干净整洁的衣裳,即使如此,却依旧难掩他生活上的窘迫。 “你便是楼弃?”赵以宸音量不大不小,足以显露威仪。 “回陛下,小人正是。”楼弃身子挺得笔直,背上的肌肉透过衣服显露在外。 “你说贺兰府有欺瞒,可有实据?”赵以宸鲜有时间待在除天圣殿以外的地方,这里少了些耳目,使得他能问得更详细些。 “回陛下,天和三十年间,贺兰王爷先借考取功名为由,大肆收取考试费,并承诺定能保我们顺利通过,仕途顺遂。哪知先帝突遇病况,科试取消,然天贞元年,陛下即位后恢复科试,贺兰王爷出尔反尔,私吞钱财,数不清的家庭因其此举举步维艰。而后强纳民女为妾,强取豪夺,苦不堪言。” “你可知贺兰王爷与朕的关系?”赵以宸神色不明,实在看不出是喜是怒。 经此一问,楼弃不再做声,惹得徐行之误以为触及赵以宸逆鳞,慌忙跪在其前,替其圆场。 “朕在问他。”依旧是分辨不清的语气,让空气中的窒息感更多了几分。 “回陛下,小人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贺兰王爷与陛下关系匪浅,就更该恪守本分,尽为官之责,若无人敢说,岂不目无王法。”楼弃斩钉截铁,并不在乎言辞中所说之人是否会触及眼前最高位者的底线。 又是一阵沉默。 然楼弃所说诚然为正理,但贺兰康年与赵以宸的关系非常人可随意谈论,无人知晓这位新帝会对此作出何种感想。 徐行之在心中暗叹,本是个人才,说话太直也并不是件好事。 骤然,赵以宸双手摊在扶手边,一闪而过的笑意令人无法察觉,“朕记得工部人才稀缺,你且先去历练,便从佐领部事做起。另赏黄金五十两,置办些体贴的衣裳再来。” 楼弃还未明白赵以宸的意思,只顾着低头等罚。 多亏了徐行之悄悄踢了他一脚,这才反应过来要谢恩。 “徐卿留下。”语气终于松快些,赵以宸心里却还有踌躇。 赵以宸侧颜向后望去,发觉屏风后的人已然酣睡,才缓缓开口。 “徐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朕这位舅父。” 徐行之不过上任数月,自受提拔以来,颇受赵以宸重用,虽秉公执法,但这毕竟属于赵以宸的家事,且还涉及前朝之事,一时间想不到周全之说,暂且沉默。 赵以宸看出了徐行之的顾虑,端起茶盏轻抿,“无妨,这不是在天圣殿,你只当私事谈。” 得君王此言,那身为臣子还有何顾虑,徐行之揖了礼开口道: “回陛下,臣暗访多人,皆与楼弃所说相差无几,王爷此番太过。涉案人员不计其数,均在朝中有着或大或小的官职,一时之间难以彻底清除。臣以为,只要王爷还在朝为官,那陛下便有撤职之权。其次,陛下可从细微处着手,一点一点分散王爷在朝中的枝叶,同时培养属于自己的纯臣。” 赵以宸略微点头,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对徐行之很是满意。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这几日多留意一下那些科试上来的人才,必要知能善用。朕会召舅父进宫,警告他的行为,勒令他退回钱财。你多替朕盯着些,若他不还,便从他的俸禄里扣除。” “臣遵旨。” 赵以宸绕过屏风,走到宋知床前。 他蹲在床边,轻轻为宋知盖好棉被,将暖炉挪得离她更近了几分。 “若你真与贺兰家关系颇深,朕定不会留你。”赵以宸说话声音静悄悄的,担心吵醒榻上睡着的人。 暖烟烘得宋知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见宋知睡得香甜,赵以宸不想吵醒她,醒来以后不过只会和自己剑拔弩张,远没有睡着可爱。 他轻轻撅了一下宋知的小脸,带着一丝得意之色离开了藏书楼。 冬日里睡回笼觉最是舒畅,况且后半夜被赵以宸折磨着练字,宋知这一觉便干脆睡到了晌午。 她起身发觉赵以宸已走了许久,心里还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窗外一阵寒风吹进,将桌案上的一张白纸吹落到了她的脚边。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 宋知捡起那张纸,每个字都能看懂,合在一起却并不理解其中意思。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定是出自赵以宸之手。 第二十三章 她收拾好桌案上的纸,将自己的字与赵以宸的放在一处,虽知晓自己的字丑,却没想到对比之下竟这么难看。 宋知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便要尽全力做好。 她找出个锦盒,将赵以宸写的字收好,单独放在一处。 自己便从桌案上拿起笔,仿着赵以宸落下的那张纸,写了一遍又一遍。 世人大多眼光浅显,只能看到自身的利益。而往往当事情发生伊始,所牵制住的不是仅一个人。 治理国家,要将自身利益抛诸脑后,甚至连这种念头都不能有。 一朝君王一朝臣,在新旧朝交替之初尤为明显。 透过短短的几个字,宋知似乎看见了隐藏在帝王之尊背后的无奈。 宋知明白贺兰灼的为难,也突然理解了赵以宸的踌躇。 她有时也讨厌自己,为不相干的人顾虑太多,而总是忽略自己的感受。 开始了,便陷进去了。 群臣退朝后,天圣殿仅剩下了一片沉静,宫灯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黯然失色,数重珠帘垂挂在一旁泛着金色。 偌大的宫殿,只有赵以宸一人,数不尽的孤独寂寞。 他从笔海里挑出一只笔准备朱批,却发现都没有在藏书楼教宋知写字的那支用起来顺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个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 这种不明的情绪令他感到羞耻,他不会,也不敢直面这情。 情绪闹得他心烦,也没有朱批的心情,于是他便起身向外走去。 站在门口候着的秦内侍见状,连忙迎上前:“陛下,这是要去哪?” 在殿内待久了,突见太阳还有些刺眼。 是啊,他能去哪? 他抬头望去那太阳,想要努力与其抗一抗。 终是徒劳。 赵以宸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本想因故冷落她几天,但还是控制不住往藏书楼的方向走去。 藏书楼前的花木生长得极好,在冬日也绿油油的,日光照在暗红的木质地板上,给这楼增添了几分道不明的韵味,门旁的红豆杉已长得快要攀住二楼的朱阁,茂盛至极。 赵以宸走了进去,发觉里面没有自己的想见的人。 心情瞬间浇灭了大半,一股无名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 正当他坐下,发现宋知常待的桌案旁有个锦盒,周围全是凌乱的废纸,上面还依稀有着宋知临摹的字样。 得知宋知在模仿自己的字迹,赵以宸有些开心。 他捡起地上零散的几张,细细观察时,宋知端着点心从外走来。 “陛下万安。”见赵以宸坐在那,宋知有些慌了神,但没有忘记作礼。 “这就是你练的字?”明明是有些开心的,说出了口时却冲人得很。 这一问惹得宋知心里有些发虚,原就是打发时间用的,还真没打算仔细写,自然是有些不太好看的。 “你字形虽对,却没有骨。”赵以宸拿起几张连着看,又继续说道,“练字还要从练心开始,你心里没骨就先练你的骨。” 宋知应声走到了桌案旁,刚想坐下,只听赵以宸说,“另设桌案。” 她没练过字,不懂什么才叫骨,什么是心里的骨。 从遥远的大漠来,在风沙里待了前半载,从野兽嘴里抢食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骨。 遇到贺兰灼才算捡起了一条命,而贺兰灼并没有告诉她这些,只让她知道一味的顺从才能活下去。 对赵以宸说的话也算是一知半解,宋知拿起笔端坐在桌案前,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拿鞭来。”赵以宸见宋知迟迟不动手,索性强硬手段。 “我、我不知道什么才叫骨。”一听要拿鞭,宋知拿笔的手颤了颤。 “世上无非就是两种骨,一种名为众生,另一种则名为奴骨,你觉得你是哪种?”赵以宸换了个姿势,依旧没变那凌厉的语气。 想起先前赵以宸骂她的话,宋知也有些没底气的答道:“我、我不知道。” 对面人一声冷笑,拿起鞭子在空中扬了扬,“不,你知道,你知自己一声奴骨却不敢说罢了。” 赵以宸卷起鞭子,将手柄反拿,指着宋知,“你见过哪个奴习字修心的,当下便是要剃掉你这把贱骨头。” 手柄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案边,犹如死神用镰刀敲击着将死之人的床榻。 赵以宸命人将奏折送到藏书楼,两人各占一方桌案。 朱批的手未停下,眼睛总是时不时地望着宋知。 一旦出现疲软或者姿势不正,便立马用刑。 这样的日子也过了大半月,宋知本就识字,现下练字陶冶身心倒悟出不少道理。 第二十四章 即使在书海里泡了这几天,宋知还是不知道什么才是心里的骨。 直到那日楼弃突然出现在了藏书楼。 “陛下,漠北的大部队已经进入西洲地界了,三日后便会到达锦州。”再次见到楼弃,已与之前大不相同,象征阶级的官袍被他身上的朝气所盖住,少了几分官制而更显朝气。 “除锦州军之外,漠北小王子还有没有带其他的?”赵以宸难得穿上魏红四团暗纹龙锦,头上带着乌黑的纱帽,四司六局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回陛下,必经之路均有工部的人驻守,并未发现其他兵力。”将楼弃放到工部算是没有辱没他的才华,为求活路投身军营,其祖祖辈辈都投身在水利中,直到他爷爷那辈出现没落之象,如今也算承上祖宗基业。 “那好,你告诉秋珏,一旦入城,立刻全城戒备,务必阻断他们与漠北之间的信件传递,且要做得悄无声息。”赵以宸将笔丢进笔海,面对着楼弃,眼神却离不开在另一桌案上练字的宋知。 也不知怎么,近日她陪伴在身侧倒安心很多。 两人之间不常说话,除了宋知姿势不对时会说上两句,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 原是两张桌案面对面坐着的,然赵以宸总是不自觉的会盯着宋知看,为了不让宋知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于是两人之间便隔着了一道黄花梨绨素屏风。 宋知一旦将纸笔铺好,便俨然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在赵以宸严苛的提点下,她如今已经全然褪去了当初那种不入流的艳丽感,加深了几分清冷。 有时也更像个读书人伏在桌案前奋笔疾书,但赵以宸对这样的改变似乎还有不满意。 楼弃走后,宋知从屏风后走出来,双膝跪在赵以宸面前。 藏书楼就这么点大,二人的对话不用仔细便能听得一清二楚,自昭瑰初秋出嫁,便再也没见过,此时她心里正想得紧,不顾左右而直言:“臣妾想自请为昭瑰接风洗尘。” 习了这么些日子的字,宋知也懂得了在宫中生存的法则。 眼前的男人是这座殿宇的主人,是这秀丽宝地权利最高的男人,更是一国之君。即便宋知心里对他没有感情,但也是要尊他敬他。 “昭瑰出嫁前确实跟你要相熟些,这事你去要比德妃更合适些。”从各方面来说,宋知都不是最好的人选,而赵以宸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更是想看看她能被调教成什么样子。 “多谢陛下。” 二月的春风缓缓吹过,城中一派绿意盎然,千万条柳枝随风在宫墙上漂浮,隐约还能看见即将要冒出的芽尖。 闻见春风吹又生的气息,宋知想起了《锦州杂记》中所描写不同地域的风光,还有些疆域四季常春,有些则依靠河流湖海而生。 这些她都想去看看,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被桎梏在这四四方方的囚笼里。 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在这冗长的宫街里,试图用脚印来衡量她后半辈子的孤独岁月。 冬日已过去了大半,春风刮在皮肤上还有些凉意。 漪澜殿的用香前些日子就被换了,宋知从不在乎这些精致的脂粉,都是随着青玥的喜好来布置,现下还觉得有些舒缓身心的作用。 “司典礼仪流程我都看过了,按照以往的弄就是,只不过我还想再放些糕点,单独放在公主的桌案上就可以了。”宋知微蹙着眉,感觉再增加些都不够多。 朝瑰比她小上四五岁,比宋知的姊妹们都要小。 无论是大漠也好,还是锦州也好,男尊女卑始终都是不变的话题。 男子就代表着权利、财富,在大漠那种物资稀缺,资源匮乏的地方,男子更成为了尊贵的象征。 为了生下儿子使出各种方法,哪怕生下了七八个女儿,也还是没有浇灭对生儿子的渴望,反而还要将生不出儿子的怨恨撒在女儿们身上,而往往对生子渴望成痴的一般都是女性自己,是她们自己将自己绑在了那无穷无尽的深渊里。 宋知和朝瑰都是幸运的。 朝瑰出生在先帝的晚年,那时肃亲王赵以泰和赵以宸已经能自由出入天圣殿与先帝一同商讨政事,自然就不需要再有个儿子锦上添花。 反而朝瑰的出现唤起了先帝那慈祥的父爱,她所获得的荣宠宫中无人可比拟。 因至今依旧不明的缘由被赶出了家门,以致于宋知在荒漠了流浪了八年,但她有个快乐的童年,直到她弟弟的出现才彻底将那温存击破。 宋知对朝瑰,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在很多时候宋知都将她视作亲妹妹,也或许是宋知与那些妾室的庶妹相处甚好,总是习惯性的照顾比自己年龄小的,又或许这也是一种特殊的缘分。 即使她知道朝瑰金银财宝样样不缺,她还是希望能让朝瑰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 司典大仪开始前夜,宋知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在天还未亮时就洗漱起身。 “娘娘怎么起得这样早,现下才四更天,再睡会吧。”青玥端着铜盆,看着宋知眼下的乌青,希望能劝她多睡一会。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宋知坐在镜子前,不断地回忆这些天经手的礼仪流程。 第二十五章 纵使这锦州宫琉璃黛瓦,辉煌耀眼,深夜里行走在这,还是有些使人冷不丁地打起寒颤。 宋知带着青玥在司仪局反反复复检查了数遍,与礼部侍郎确认多次才放下心中的石头。 猛然,宋知又想到了什么,带着青玥往内饰局走去。 果然不出宋知所料,朝瑰在司典大仪中的服制出现了问题。 而此时还未到五更,内饰局不过就留下了一个值守的小厮。 “娘娘,这衣服看着很奇怪。”青玥先发现古怪,连忙喊来宋知。 青玥用手在服制上轻轻一扫,上面绣着的金凤牡丹瞬间全部掉落,一地的凌乱丝线使得青玥立刻慌了神。 “不、不是我弄得”青玥连忙跪在地上,自小接受的传统礼制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一有小错便立即想到了下跪求饶。 “你起来,我说过从未将你视作奴仆,无需在我面前下跪求饶。”宋知搀起青玥,转而望着地上的丝线说道:“我并未与宫人交恶,这一看便知是华清殿的手笔。我本是想尽自己绵薄之力让朝瑰来得更舒适些,不曾想被人误以为抢了风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司典大仪还有不出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既是如此,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知让青玥把朝瑰的服制与秋雨桐的服制相互调换,稍微更改花样,再用银丝将那些散落的丝线重新放了回去,乍一看与平常的朝服并无二致,只不过轻轻一碰便会即刻落地。 她并不害怕与华清殿站在对立面,又或许说,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两人就已经成为了彼此的对手。 一边背靠贺兰康年,一边倚仗着秋明。 说来说去,为难的不过是那稳坐朝堂之巅的赵以宸罢了。 时至今日,贺兰家并没有让宋知做出什么危害他人性命的事情,偶尔弄点奏折也不是什么置人死地的大事。 也正因为如此,宋知才无法彻底了断她与贺兰灼之间的联系。 朝服的事暂且得到了转圜,秋雨桐那边什么时候发现,来不来得及更换,宋知已经管不上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无非是想在这牢笼里好好活下去。 数月未见,朝瑰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她将一头浓如墨的乌发全都梳到后尾,原本散落难控的乌发被乖顺的盘成了发髻,两侧插着小臂般长的凤凰流珠步摇,黛眉轻染,朱唇桃红,早就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公主殿下了。 朝瑰携着漠北小王子顺着城门一路走进来,路上受着臣民的跪拜,风光无限。 两人同走在路上,却不见彼此眼中的爱意。 对于他们来说,这也许是件不得不冠的枷锁,更是身为女子的无奈。 越靠近宫墙,朝瑰心里的委屈就更往上涌了几分。 赵以宸站在天圣殿正中间,前方是一道宣红的大道,他身侧一左一右站着宋知和秋雨桐,望着朝瑰来的方向,神情难测。 宋知轻瞥了一眼另一侧的秋雨桐,她的朝服与今早送去的完全不一样,比那件破损的更加光彩夺目,上面用金线串着细珠,将那牡丹绣得仿佛要从衣服里长出来般,就连那底料,都是西州特有的云锦。 一看便是早就备好了的,准确来说,秋雨桐一开始就没打算穿那件朝服。 感到身旁的目光,秋雨桐也扭头看去,对着宋知露出了一抹胜者的姿态。 宋知并无害人之心,见她还能在自己面前得意,宋知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然而关于朝服被毁的事情,还是被捅到了赵以宸那里。 典仪结束后,秋雨桐立马带着那件破损的朝服奔向了赵以宸那里。 “陛下,您看臣妾的朝服,都被毁成这样了。”秋雨桐略带着哭腔,仿佛受了泼天的委屈。 真是好心机,好计谋。 若那朝服没被发现纰漏,让昭瑰在司典大仪中失了态,那最终罪人还是宋知,如今不管如何,这失职之责还是落到她身上。 难得有面见赵以宸的机会,秋雨桐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打扮得光彩熠熠,从她身旁路过时那胭脂味还久久不散,赵以宸被这胭脂味呛的轻咳一声,将手臂从秋雨桐的缠绕中抽离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跪在殿中的宋知。 “你可认罪?” 第二十六章 “臣妾自知有罪,然天灾可避,人为难测。”宋知挺起身子,一副坚毅的模样。 “你此话何意?你失职在前,还要怪有人诬陷你?”秋雨桐假装镇定,欲用德妃之位威胁宋知。 看着殿前这两人的对峙,赵以宸想起那日宋知拒了秋雨桐前往华清殿的邀请。 起初他并不想管女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即使秋雨桐用盈盈一握的细腰在他面前娇嗔时,他也不为所动。 但他又实在太好奇,这个与黎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不是会像黎思那样据理力争,又是不是会像黎思那样活得热烈且自由。 事实是赵以宸想错了,宋知不光没有黎思的勇敢,甚至穿着与黎思相似的衣裙,妄想勾起他的同情与怜悯。 黎思在赵以宸心中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凌驾于他自身的不可亵渎。 宋知顶着与黎思相似的脸,活得卑微又清冷。 经赵以宸这些日子的调教,宋知褪掉了些卑微,不再只是遇事沉默,有了些敢于抗争的勇气。 这对于赵以宸来说远远不够。 她无论怎样都无法嵌进赵以宸心里的框子,总是希望她能像一点,再像一点。 而宋知和黎思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所成长的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不论如何都无法成为百分百一样的人。 于是,在赵以宸终于看清了这点以后,他便有种更加疯狂的想法。 他想从那清冷的身体里,看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赵以宸用力地拍起桌案,侧面的笔海也随之一颤,震掉几根上好的狼毫。 “你们吵得朕实在头疼,你既说是人为,可有证据?” “内饰局当夜值班内侍可为臣妾证明。”宋知伏下身子,跪得时间长了些,双膝也有些发颤。 “带上来。”赵以宸眼神带点阴鸷,抬起手掌向秦内侍示意。 在御前行走多年,历经两朝皇帝,秦内侍及他的徒弟们手脚自然是快的。 没过半柱香,那内侍便被架了上来。 “朕可问你,这朝服是何时损的?” “回陛下,奴、奴不知,只知贵嫔是四更天来的,在里面待了一会。”小内侍哪见过这场面,入宫为奴挨了一刀,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哪里还会想到能惹上这般祸事。 “罢了,司典已经结束,朕再深究这些也是毫无意义。宋贵嫔失职之责难以脱卸,此事由朕亲罚,而那值班内侍,看守不当,杖毙。”赵以宸轻描淡写地说出,杀人仿佛在他眼中就像碾死一只虫子那么简单。 这时宋知才明白,自己以前是有多么任性。 被贺兰灼骗着入宫,对贺兰灼,对这锦州宫,甚至对那掌管着生杀大权的人都有恨意,更不愿摆出一副虚伪的嘴脸来讨好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以至于她都忘了,她朝夕相对的,是皇帝,是处在山顶最巅峰的人。 此刻,她终于妥协了。 她妥协于这桎梏,妥协于这四四方方的天。 听见赵以宸会亲自对宋知加以惩戒,秋雨桐心里的笑意实在忍不住要浮到面上来。为不被赵以宸发觉,她连忙行了礼,离开了天圣殿。 而秋雨桐嘴角发颤的似笑非笑,还是没有躲过赵以宸的眼睛。 殿外传来内侍的求饶混杂着刑仗的击打声,宋知跪在殿内,与赵以宸沉默着相对。 她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她还是无法拥有自己的骨。 宋知担心一旦拥有了那骨,她便失去了顺从,失去了活下来的机会。 月涌日落,殿外终是没了内侍的惨叫,唯剩一地的污血证明着内侍的存在。 然,这唯一的证明也很快会被洗刷干净,这锦州宫便再也查无此人。 心理战是最考验人心的战役,无声的硝烟在周遭散开,宋知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那稳坐金台的人,拿起茶盏喝了又放,放了又喝,最终缓缓吐出两字,“拿鞭。” 羊皮质的鞭被制在玉色如骨的手柄上,手柄与皮鞭浑然天成。制造者定会满是得意的将其视作此生的巅峰,只因它此刻被握在帝王的手里,去掉其他,单这一件事便足以吹嘘数代。 有了皇帝御用的名头,谁还会在意它能伤人多深呢? 怕是要将其高挂于祠堂宗庙,带入棺桲也还不够满足。 第二十七章 皮鞭看似轻飘飘的,远没有刀剑伤人看起来那般血腥。 那数条细小的皮质被拧成了一捆,落在身上除了当即的疼,还会留下心理上的惧怕。 宋知实在太害怕了,那皮鞭落在她身上数次,每次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她低头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着。 赵以宸从那金台上走下,手里拿着皮鞭,一步一步靠近着宋知。 “陛下,求、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实在太痛了。”宋知声音发颤,没人能与她感同身受,只能独自承受下这一切。 这一句求饶,与赵以宸所教授的背道而驰,不仅没有得到他的同情,还使得他加快了落鞭的速度。 一鞭下去,宋知疼痛到无法出声,双膝因久跪而麻木,皮肤因皮鞭而感到剧痛。 见她没有出声,赵以宸又捏起她的脸。 他自那日将刀刺入宋知的肌肤里,便爱上了这种亲手将她拉入泥土的快感。 而如今,他在宋知的眼中,看到了他一直想看到的,悲泣。 这种眼神,如电光雷鸣一般击中赵以宸的大脑,一时间他忘记了再次落下皮鞭。 人都是矛盾的,就像宋知清楚自己为贺兰灼所作的一切,也明白贺兰灼对她的忽视,但感情付出了就是付出了,叫人如何能快刀斩乱麻。 赵以宸对宋知也是如此,他总是希望宋知能按照心里的模子活着,宋知却偏偏没有如他的意,即便是她卑微如尘埃,他还是不愿轻易就放开她。 “罢了,你一个小小贵嫔,本就不堪重用,好好练你的字去,朕三日后检查,若有一出错漏,罚手板十下。”赵以宸收起皮鞭,卷了卷衣袍,重新坐回了金台之上。 “多谢陛下宽恕,臣妾感激涕零。”宋知逃过一劫,犹如大赦。 回到漪澜殿时,夜已深了,青玥搀扶着宋知躺在床榻上休息,正准备给身上和膝上的抹药时,昭瑰突然走了进来。 “皇兄竟然舍得打你。” “他是陛下,为何舍不得。”宋知勉强撑起一抹笑,不明白昭瑰为何会这样说。 “宫里人人都在传他十分宠爱你,怎么会舍得?”昭瑰抢过青玥手中的药瓶,坐在床边。 原来宋知每次被关在天圣殿饱受折磨,在这宫里人看来竟是整夜在婉转圣恩,难怪华清殿会多次故意找茬,今日才恍然大悟。 “你怎么会来,此时不是该与驸马歇在公主殿吗?”宋知盖上昭瑰抹药的手,语气温柔。 “他和他的小厮们待在一起,我也没啥好搭腔的,想着许久没见你了,便来看看你。”昭瑰已嫁作人妇,容貌显稚嫩,说出的话却带着成熟。 “你不开心对吗?”宋知察觉到了昭瑰眼底的哀怨,将她搂进了怀里。 “只要不是他,我都开心不起来。”这许久未感受的温暖,令昭瑰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昭瑰伸手擦去了眼泪,从宋知怀里坐起来盯着宋知的肚子看,“没关系,我跟苏哥哥此生也就这样了,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责任,倒是你,赶快给皇兄生下一个皇子,那他就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这话使宋知懵了一下,她没想到尊贵如昭瑰,享尽先帝万般宠爱,竟也会如此认为。 宋知虽生长在大漠,没受过什么优质的教育,然母亲却时常告诉她,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足矣。 以至于宋知有着母亲的撑腰,对那些有着妾室的女儿十分同情,在宋知眼里,那些妾室想破了头都要为父王生下男孩,最终不过是一尸两命。 何况宋知每次在与赵以宸事后都要喝下避子汤,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宋知并未接话,只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父亲大人这么晚唤儿子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儿子吗?”贺兰灼揖着礼站在房门口,听着里面的春言春语。 站了许久,贺兰灼的双腿有些酸涩,他却不敢催促里面。 “你们等本王一会,千万不要离开哦,小美人。”贺兰康年散着酒味从里面走出,发丝凌乱,衣衫不整。 见到贺兰灼便立马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去书房。” 进书房前一刻,贺兰灼抢在贺兰康年前面,为他拉开座椅,倒好茶水,自己则站在桌案旁,等候吩咐。 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主人与狗腿子。 贺兰康年端起茶盏先品了品茶香,而后才小抿一口品尝茶的清甜。 一品一尝都十分满意,贺兰康年点了点头才对贺兰灼说道:“赵以宸已经不再我们的掌控内了,勒令本王失了那么多钱财,离了那么多小妾!” 钱财本就是不法收入,小妾更是强迫豪夺,如今从贺兰康年嘴中,他更像是受害者。 贺兰灼不敢接话,正揣度着该如何开口时,贺兰康年突然将茶盏砸在了贺兰灼额头上,“你送进去的那个舞女到底有没有用?要是没用就趁早了结算了,白浪费本王那么多心思!” “父亲息怒,此事牵扯颇多,应从长计议。”茶盏里滚烫的热水附在贺兰灼皮肤上,赫然一片宣红。 “本王记得,你找人假扮了她的母亲吧。倒不如借刀杀人,再将这刀放到赵以宸手里去,这样他便没心思再来管本王了。”贺兰康年面露洋洋得意之色,丝毫不在意眼前被烫伤的小儿子。 “父亲千万不可,若是她母亲死了,那我们手中便没有可以拿捏她的东西了。”贺兰灼知道宋知受到的折磨,不忍她伤上加伤。 贺兰康年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对那个小妮子有情,此事你别管了,本王自会处理。” 第二十八章 春风吹过大地,吹过这肃穆的宫墙,却没有吹进这宫里人的心。 站在漪澜殿外,宋知再一次看见这宫墙里紧锣密鼓地装饰着大红绸缎,不及秋雨桐入宫那日盛大,也十分细微精致。 只叹到时光飞逝,一朝迎娶,一朝送嫁。 不过一年,便见物是人非事事休。 “娘娘,快将公主喊起来吧,马上便要开始为家宴准备了,陛下宴请了好些王公大臣,可不能误了时辰。”梳洗嫲嫲一早就已经候在了漪澜殿外,催促了多次。 “嫲嫲稍等,公主昨夜睡得有些晚,我这就去喊她。”宋知朝着嫲嫲行了行礼,她从小便自由惯了,对这些礼数尊卑并没有特别清晰,只认为嫲嫲是宫里的老人,理应得到自己的尊重。 “贵嫔可使不得,公主是奴看着长大的,也就在您这能开心自在些。”嫲嫲眼角有些泪光,语气略带哽咽。 “小懒虫,快起床了,再不起就该晚了。”宋知温柔的拍了拍朝瑰藏在被子里的小脑袋,或许她在宫里生存的寄托又多了一人。 “哎呦我不起,你这里的床褥铺得太暖乎了,我可要把青玥带走,真的太适合睡觉了。”朝瑰收紧被沿,撒着娇道。 “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爱撒娇。”宋知嗔笑着,恍惚中竟真有两人是同胞姐妹的错觉。 终是在宋知的半哄半拉中将朝瑰弄起了身。 梳洗嫲嫲在一旁为朝瑰妆点着头发,一旁还有注意朝瑰因打瞌睡而不断摇晃着的脑袋。 若真不是自小陪着的,场面定是混乱不堪。 宋知就那样安静坐在床沿边,眼睛始终盯着对镜梳妆的朝瑰,以为终于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感到了一丝温暖。 “我真的不懂,晚上的家宴为何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我实在是疲惫得很。”朝瑰还如先前那般,每当心情不畅时,便爱嘟囔着小嘴。 “家宴是晚上开始没错,但你如今身份地位都不同了,也多了些繁琐流程。”宋知安慰着朝瑰,也不忘将沏好的茶水递给她,方便漱口。 “你不能陪我吗?”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朝瑰嫁作人妇后更多了些谨慎小心。 “宫中妃嫔原是没有这种资格的,但陛下特许我可以参加晚上的家宴。”即使与朝瑰相熟,然宋知语气中明里暗里有些卑微的成分在。 “那就好,晚上见。”经一番梳妆后,一层又一层的服侍加身,朝瑰比作为公主时还多了些束缚。 也许这就是公主的无奈吧。 国家兴盛时,公主便作为锦上添花的装饰。 国家有难时,第一个被当做礼物选择送出去的就是被众星捧月的公主。 她们连选择自己伴侣的权利都没有。 与赵以宸相处下来,宋知总觉得赵以宸将朝瑰嫁出去不是寻常的和亲,连今晚的家宴,感觉都透露着一种不寻常的意味。 奈何她见识实在有限,明知道处处透露着不寻常,却总是看不到问题关键所在。 家宴设在雨花阁,周围被九曲桥所围绕。 此时正值二月,并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显得桥下的水池有些空虚寂寥。 唯有池中的鱼儿时不时探出头来,给这空旷的的池水带了一抹生机。 朝瑰随着驸马跟在赵以宸身后,她穿着百花迤地长裙,称得肤色白里透红。 她的手虽然搭在驸马臂上,却很清楚的能看见并未将实劲置于其上。 他们接受着百官的朝拜,承担着皇室的责任。 宋知只有躲在宴席的最角落,置身事外似的看着眼前琳琅满目,奢华至极的宴会。 宴会歌舞升平,舞伎华丽的舞姿踏着众人的心上。 此刻,不分家世,不论背景,百官都欣赏着殿前的美丽,喝着昂贵的珍酒,偷上这半日悠闲。 “不过如此。”驸马许是沾了些醉意,言辞冲劲十足。 驸马与朝瑰一同坐在赵以宸左侧,此话不偏不倚传进了赵以宸的耳朵里。 朝瑰狠瞪了他一眼,却不料同在左侧的肃亲王也听见此话。 也借着酒劲找起了茬,“本王记得,后宫里有个大漠来的舞女,不知道她的舞姿是否可以入驸马的眼啊?不如喊她来跳一跳,倒也不至于在驸马面前失了我锦州的颜面。” 第二十八章 “哦?此地还有这种人物?那我倒真想瞧瞧看呢。”驸马一副坐等好戏开场的模样。 除二人外,全场无一敢出声。 在这偌大的锦州宫里,上千张嘴巴后或多或少都搭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谁人不知,宋知是赵以宸心尖尖上的人。 就算赵以宸舍得将宋知拎出,自古也没有宠嫔为驸马歌舞的先例。 “大皇兄,您这是何苦呢?”朝瑰看了看赵以宸阴鸷的脸色,唯恐担心会闹得不欢而散,连忙规劝肃亲王道。 “朝瑰真是长大了,敢劝大皇兄了。”肃亲王赵以泰要比赵以宸年长四五岁,且被养在皇后膝下,身份尊贵。 正是骑虎难下之际,宋知已将珠钗取下,端起先前赵以宸赏的那柄象牙凤颈琵琶,走到了正中间。 她抱着琵琶,未行宫嫔之礼,而是大漠贵女之仪。 “陛下,臣妾今日着装不便跳舞,还请陛下能许臣妾以琵琶助兴。”言辞恳切,宋知倒是有副甘愿献出自身的大义。 这一遭,直接切断了赵以宸的退路。 事已至此,赵以宸不允也得允,这皇帝当得实在太过憋屈。 他只能忍。 大手一抬,示意宋知开始。 琵琶许久未弹,琴弦有些松动,宋知调了调琴弦,轻微拨弄两声。 突地,琵琶声起,酣畅淋漓之感尽显。后又婉转掩抑,声声诉泣。 将人一会带入战场英勇杀敌,又一会带入儿女情长的温柔乡。 周围百官皆露沉醉之像,赵以宸稳坐金台,面露厉色。 他从不知她还会弹琵琶,依稀记得这柄琵琶是从库房里偶然发现的,那时只是觉得这琵琶就应该给她,从未想过她琵琶竟弹得这样好。 她越来越不像她了,从气质谈吐,为人处世,样样都不像她。 到底要怎样!要怎样才会变得像她! 赵以宸心中那火星向四周散开,一口烈酒下肚。 面如罗刹般盯着朝瑰身旁的驸马。 随着琵琶声愈发摄人心魄,众人享受于这琵琶带来的畅快之感。 雨花阁周遭上空突然出现了几簇灿烂的烟火。 百官皆以为这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取乐,赏着烟花,听着琵琶,更加舒心愉悦。 这时,徐行之带着御林军从雨花阁四四方方涌进来。 皆身披盔甲,手拿兵器。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披甲入殿,可斩首!”赵以泰吓得手中酒杯都落了地,众人也都不明所以。 唯有赵以宸,从金台上缓缓走下。 眼神中竟是对赵以泰的不屑与嘲讽。 “拿下。” 得了令,为首的御林军逐渐靠近朝瑰那边。 “赵以宸!你这是要干什么?”赵以泰慌得连连后退,后背紧靠着台柱子,瑟瑟发抖。 丝毫没了气势,一点皇家威严都不复存在。 众人目光都集聚在了失态的赵以泰身上,根本没人发现,一把银色的匕首,抵住了朝瑰的脖子。 “皇、皇兄。”泡在蜜罐里长大,朝瑰脾气大了些,从没有责罚过任何宫婢,血光都不敢沾,如今被人用刀抵住喉咙,她实在是有些害怕。 赵以宸顺着声音望去,见朝瑰被人挟持,示意御林军停下。 “来人!先把我那皇兄带去安全的地方。” 徐行之闻声上前,亲自扶起了瘫坐在地上的肃亲王。 肃亲王离了危险区域,整个人都昏睡了过去。 赵以宸踱步上前,质问着那人,“驸马这是何意?” 想是驸马也没伤过人,握着匕首的手不断颤抖,额头间冷汗涔涔。 “我倒想问问你什么意思!”驸马拿着匕首不禁靠近了一点朝瑰的脖子,隐约有些血迹出现。 驸马看了看众人,拉着朝瑰往后撤了几步,举起匕首指着赵以宸。 “你自打我一入锦州城,就切断了我所有的信者,一点信息都传不出去,这与软禁有什么区别?” “你若安分守己,不妄想把锦州的情报传递出去,朕大可以将你视作驸马。”赵以宸双手背于身后,往匕首前更靠近了几步,“而你却多次鬼鬼祟祟出现在朕的天圣殿周围,后又与小厮交谈至深夜,很难不让朕对你起疑心。” “你,是你,都是你这个贱女人,透露我的一举一动。”驸马狠狠地将巴掌甩在了朝瑰脸上,惊呆了在场的百官。 朝瑰娇嫩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红印子,看她那模样,应该不是第一次被打了。 赵以宸见妹妹受辱,拳头攥在一起,依稀能见手背上的青筋。 “你便是如此对待朕的妹妹,秋珏何在?” “臣在。”秋珏一袭银甲,从金台后方的暗角走出。 “传信告诉你父亲,让他不用再等了,即刻拿下漠北。”赵以宸挺身立于殿中,比刚登基时更多了几分帝王之气。 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宋知握着琵琶在一旁紧张颤抖。 她见朝瑰被挟制,心里有些担心。 但她见到赵以宸就那样手无寸铁的面对着匕首时,她竟也有些害怕。 害怕眼前这个身形壮硕,一手遮天的男子因此而陨落。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是最希望让他死的。 这样,他就会放过自己了。 第三十章 驸马拿着匕首在空中胡乱挥舞,险些一个不注意就要划伤朝瑰的脸颊,“我就知道,你这锦州狗皇帝没安好心,反正你妹子在我手上,大不了一起为漠北陪葬!” 驸马的笑声穿透着雨花阁的四周,惊悚凄厉。 执掌一方生杀大权,最恨被人威胁,自古以来无一例外。 这驸马恰恰好,踩在了赵以宸的死穴上。 “朝瑰若是今日因你而命殒当场,她日后也会留下个为国捐躯的英勇清明,可你呢?乱臣贼子,企图混乱朝纲,死不足惜。” 赵以宸始终面不改色,外人只看到了赵以宸面对漠寇的镇定自若,唯有宋知发现了他隐在衣袍下微微颤抖的手。 她抱着琵琶站在一旁,一如宴席刚开始那般,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着这场“鸿门宴”。 她突然有些同情面前这位九五之尊。 那日她整理藏书楼,无意间发现了先帝时期的《起居录》。 因涉及皇家秘幸,她最初是不敢看的。 但好奇心就像个无形的手,一直将她的思绪往那边带。 她翻开前几页,无非都是先帝今日召行了哪位妃嫔,又是今日册封了哪位贵人。 在先帝年轻时期,赵以宸一直都是不被重视的,后来不知怎的,端淑贵妃突然暴毙,赵以宸身着素衣,跪在天圣殿外整整三日,这才有了与赵以泰一起学习的资格。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书中并无记载。 寥寥数字简单概括了一个少年失去母亲后的卑微求生。 她突然想拯救眼前这个看似尊贵的男子,有了这个念头,她又觉得自己多半是魔怔了。 容不得她多想,局面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驸马以为赵以宸打算舍弃朝瑰,一心求死,想着拉一个陪葬也是好的,去他的名节,只要魂归故里,此生也无憾。 匕首很快就要刺入朝瑰娇嫩的肌肤。 一道麻灰色身影飞速地窜到了驸马手边,用力地推开了朝瑰。 自己正撞上匕首,顿时鲜血一地。 匕首见了血,驸马也害怕得不行。 本就不是什么英勇善战的主,挟制行为是属于不得以而为止。 也是想在族人面前落得一个英勇就义的名声。 可惜他终究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那驸马是漠北王的小儿子,不似他哥哥从小生活在马背上,一出生起便缠绵病榻,不受族人重视。 最初赵以宸是打算将他囚在狱里,哪承想那驸马又是打了朝瑰,辱了宋知,他便是再也没了生路。 没摸过刀,匕首刺入身体的一刹那,他也慌了神。 手不断地颤抖,却忘记收刀,反而在那灰色身影上又来了几刀。 “苏哥哥!!”朝瑰被一把推倒,回过神才发觉那道身影十分眼熟。 “徐行之!拿下!”赵以宸见状,担心有失朝瑰的颜面,希望将此事尽快结束。 徐行之眼疾手快地抢下了匕首,那道灰色身影也落了地,鲜血铺满了一地。 驸马自知自己生路无门,双腿疲软,由着两个御林军架着,路过宋知面前,言辞愤恨。 “你是大漠人吧?” 御林军几乎是拖着他走,丝毫不打算给他留下机会。 “两位将军,容我跟他说几句。”近乡情切,看着眼前熟悉的装饰打扮,宋知透过这位驸马,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生活。 她轻叹一口气,“是,我是大漠人。” 话从嘴出,宋知也有些迟疑。 她是大漠人吗? 若她是大漠人,为何看着秀丽河山会有种归属感,又为何长了一张南方女子的精致面孔。 她不敢细想,总之在一切没有实据前,她就是大漠人。 “啊呸!你个走狗!你弹得是大漠的曲子,用得是漠南的琵琶,做得是这个狗皇帝的床上奴,你不配自称是我们大漠人!我们大漠勇士没有你这样的贱奴!我要用大漠的神明来诅咒你!所爱皆所灭,所愿皆成幻!” 驸马临走前一顿愤恨,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最后一句话却狠狠印在的宋知的心里。 宋知待站在原地,手指无力使得琵琶“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琴轴连着弦,散了。 赵以宸一把捂住宋知的耳朵,“损坏御赐之物,当斩,然此时不宜再现血光,朕可以饶你一命。” 第三十一章 “苏哥哥,不能睡!来人啊!有没有人能救救他!快救救他!”朝瑰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已经快要咽气的苏内侍。 鲜红的血液喂饱了苏内侍灰麻色的衣衫,又沾了些在朝瑰的百花裙上。 那热烈的液体印在精致的绣花上,给它增加了几分生动,也多了几分悲凉。 “朝、朝瑰。”苏内侍的眼眸已经快要抬不起来,只能语气断断续续地互换着朝瑰。 宋知了解两人的过去,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再阻止的必要,她挣脱赵以宸的大手,跪在他面前。 “求陛下屏退百官,给苏公子留下几分颜面。” 她从没有将他视作内侍,始终将他视作读书人。 自始至终,宋知都是敬他的。 赵以宸未正面回答宋知,只是喊来秦内侍。 在秦内侍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他便着手请离了百官。 雨花阁里,只剩下了四人。 “朝瑰?”苏内侍又唤了一遍,明显得听出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我在我在。”朝瑰已然哭成了泪人,努力握起苏内侍的手,使他更贴近自己的脸。 “我可能没办法再护着你了对不起。”说完,一口鲜血便从苏内侍口中喷了出来。 他虽为内侍,衣衫却十分整洁。 里衫被浆补得隐约有些泛黄,却还是无法盖住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想必是抱着今日要见一面的态度,事先梳洗了自己。 “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朝瑰泣不成声,始终将头努力的靠在苏内侍的手上。 “朝瑰离我远些,我是个内侍,身上脏得很。”苏内侍勉强撑起一抹微笑,在此刻看来竟更加悲悯。 “苏哥哥一点也不脏!是朝瑰心里最干净的人!”朝瑰的语气已经有些虚脱,“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等皇兄等我回来即使我不能成为你的妻子,只要你活着,朝瑰此生足矣。” “朝瑰,晚了。当我看见他拿匕首对着你的时候,我的心都拧在了一起,就这么被我捧在心里的小女孩,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侮辱,咳咳。”说了太多话,苏内侍猛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皇兄!你快喊御医救救他吧,朝瑰求求你,以后你让朝瑰嫁给谁都可以,朝瑰只求你救救他。”朝瑰轻轻放下苏内侍,跪在地上连续地朝着赵以宸磕了几个响头。 自小受尽了宠爱,向来都只有朝瑰接受别人的跪拜,哪里还会甘心在此跪拜他人。 若不是深爱,又怎会愿意卑微于他人。 赵以宸见妹妹又哭又跪的,心也揪疼得不行,赶忙扶起了朝瑰,“朕已经遣人去了,雨花阁离得太远,还要些时辰。” 朝瑰重新抱起苏内侍的身体,试图让他好受些,“苏哥哥,你坚持住,御医马上就来了。” “朝瑰千万不要过度伤心,我是个半残之人,无法带给你完整的家,或许这样便是我最好的下场。”苏内侍抬起手指,轻轻擦掉朝瑰眼角的泪水。 “等我死了以后,忘了我吧。” 说完,便没了气息。 “不要!!!苏哥哥!不要啊”朝瑰仰天嘶吼,苏内侍的手指上,还留着朝瑰未干的泪水。 “就差一点点,为什么总是差一点点!”朝瑰望着天,雨花阁四周还是那般寂静,静得仿佛此事未曾发生一样。 冬春交替的时节里,周围还弥散着些雾气。 它覆在九曲桥下的池水上,令浅显的水塘瞬间变成了不可见底的深渊。 望着眼前这对天人永隔的恋人,宋知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从一开始,要是没有答应贺兰灼入宫,没有答应他将人举荐到赵以宸面前,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已入了穷巷,永无回头的可能。 如今连带着朝瑰,也无法回头。 苏内侍的结局,是她一手促成的,即使深爱着那个人,她也不禁怀疑起那人所坚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雨花阁里接连见血,被漆黑的夜所包围,被夹杂寒气的雾所掩盖。 无人发现,一驾车马停在了西华门的侧边。 西华门靠近华清殿,再往前些便是天圣殿。 此时一个鬼祟的小厮从车马上溜下来,确定周围没人后,走进了华清殿的暗门。 秋雨桐原还因为自己不能参加家宴而在蹂躏践踏水果,宣泄自己的不如意。 碧落出去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回来便洋溢着笑容。 她托起秋雨桐沾满污渍的双脚,用白布仔细地为她擦拭,“娘娘,刚刚奴得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两人耳语一番,秋雨桐立刻放肆地大笑起来,“漪澜殿那个贱人,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那小厮完成了任务,出门向车马里的人讨要赏钱。 等待他的,不过是一记冰凉的刀子。 车马里的人声音分辨不出男女,“找个麻袋扔去乱葬岗,他家里那些也找个机会解决一下。” 第三十二章 “御医,朝瑰如何?”解决了漠北的王子,赵以宸的语气都松快了不少。 “回陛下,公主脖子上的伤老臣已用药,不出半月便能恢复,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苏内侍”医者父母心,在大夫面前不分尊卑,只是这本差一口气就能救活,偏偏来迟了那么些。 赵以宸扶了扶额,胸口起伏略大。 “皇兄,能不能求你,让我带他走。”朝瑰没了魂,双眼呆滞,想到了之前承诺过赵以宸,又慌忙地说道,“我哪也不去,就想让他多陪我一会,他入宫为奴,棺桲肯定都没备下,我想让他体面一点下葬。” 苏公子的死,本就在这计划之外。 赵以宸一行人千算万算,全然忽略了苏公子对朝瑰的爱。 他们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内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爱人的最后一程。 “朕准了,另特许你设府另住,就将你儿时喜爱的那座前朝公主的宅子赐给你。”赵以宸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一点点被这王权吞噬,却又无法将其拉回岸边。 “朝瑰谢陛下。”朝瑰将苏内侍的尸身放平,转身向赵以宸行了一次叩拜礼。 经此一事后,朝瑰才彻底明白君臣之别。 他虽然曾是将自己宠上天的哥哥,但如今也是执掌一方的君王。 赵以宸见朝瑰行此大礼,想伸出手将她拉起来,那手却停在了半空,微微借着空气摸了摸朝瑰的头。 而后又将双手背到身后,缓缓吐出两字,“平身。” 夜已深了,冉冉的舒云之间,彼此好似湍回波折,将一轮皓月拢在正中。 “你别走。”赵以宸用极小的声音,低头对着宋知的背影说道。 “陛下说什么?”宋知光顾着扶起朝瑰,有些没太听清。 “朕让你留下。”赵以宸又轻轻地说了一遍。 安抚好了朝瑰,又看着几个内侍将白布盖在苏内侍的脸上,一群人匆匆地离开了雨花阁,宋知才停了下来。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那稳坐金台的人,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心里的愧疚。 “朕从不知道你会弹琵琶。”赵以宸声音有些哽咽,但他掩饰的极好。 “回陛下,臣妾幼时学过,现下也忘差不多了。”不知何时,宋知也开始揣摩起了赵以宸的意思,俨然与宫中奴婢毫无分别。 谁都害怕他,他最信任的臣子畏惧他,这合宫上下的人都怕着他,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也会累。 “以后不许弹了。”赵以宸的音调自朝瑰走后,一直都是极小的,生怕被别人听见。 宋知与赵以宸之间,似乎总有某种特别的联系,她好像能从赵以宸那些看似辱骂的语气中,听到他在求救。 他在这寂寞深宫里被困了一辈子,自出生起便望着四四方方的天。 母亲死了也不能表现出过多的悲伤,还要立即装成没事人那样,在这宫里继续尔虞我诈。 他饱受了这宫里的趋炎附势,所以一登基便封了舅舅贺兰康年的官。 他想通过那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睛里,看到那曾熟悉的温暖。 而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享受到了权利地位的快感,贺兰康年也愈发不受控制,两人之间必有一场较量。 宋知未语,她听见了赵以宸的求救声,但是却怎么也忽略不掉。 猛然,赵以宸从金台上奔下来,紧捏起宋知的脸,对宋知怒吼,“朕让你不许再弹了,听到没有!!” 宋知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不过是无用功,只能任由他掐着,言辞模糊的说道:“我、我知道了。” 这是宋知第一次听到赵以宸的求救。 那声音好像发自他的内心,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说着,“救救我”。 “青玥,你相信命运吗?”宋知没由来的说这么一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相信啊,因果轮回,必有其因。”青玥握起宋知的手,她总是能在宋知最落魄的时候,牵着她。 “是啊,因果轮回,所爱皆所灭,所愿皆成幻。”宋知重复着漠北王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枷锁一般,与赵以宸的求救声一起,将宋知困得要窒息。 “呸呸呸,那漠寇说得话也能信?你是最好的人,会有最完美的结局。”青玥停下脚步,抱了抱宋知。 “青玥,你知道你的名字在大漠里是什么含义吗?”宋知抬头望向那皓月,又转头望向青玥。 “什么意思?” “最美好的祝愿。” 话音刚落,两人相识一笑。 手牵着手一起走向了回漪澜殿的方向。 再见朝瑰,已是苏公子的入殓之礼。 内侍的最后都比较惨烈,不是被主子身首异处,就是草席一卷匆匆了事。 苏公子得了赵以宸的特许,可以在公主殿入殓下葬。 然时间仓促,司仪局没操持过一个内侍的丧葬,不知该用什么仪制。 只有朝瑰匆忙寻来得一口楠木,简单做了一副棺材。 这便已经要好过其他内侍了。 朝瑰本还想请道士为苏公子超度亡魂,但赵以宸以“皇宫秘幸”为由拒绝了。 几日不见,朝瑰憔悴了许多。 “朝瑰,你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我一直在。”宋知手上的鞭伤还未好全,抬手时隐约还能看到那些泛红的印子。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却一直在充当着宽慰者的身份。 朝瑰摇了摇头,“我没有不开心,能为他操办这最后一程,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宋知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眼前神伤的女子,两人难得同在一处却相顾无言。 “我想去看看他以前住的地方。”朝瑰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仿佛通过想象便能看见苏公子的生活日常。 “好,我这就带你去。”宋知握住朝瑰的手,一把将她扯入了怀里,还不忘拍拍她的背。 此刻,朝瑰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伏在宋知肩头大声哭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虽一早便知苏公子是个读书人,然当宋知进到他的庑房时,还是被惊讶住了。 屋里很干净,整齐又素雅,不过一人宽的床榻上挂着浆洗得泛黄的白纹帐。 床榻边还有一张桌案,不大,但是足够日常的记录书写。 桌案上摆着几只质感不是很好的毛笔,还铺着最劣质的宣纸,地上还有几张反复写过数次的废纸,即使已经无从下笔,他还是不肯让纸有一丝褶皱,整整齐齐的叠在桌案边。 宋知环顾一周,发现这房里除了白色便再也没了其他颜色。 朝瑰忍着心疼,走进屋里打开衣柜,也不过就几件里衣和外袍。 衣柜深处有着一个小盒子,周围的漆文都有些掉落,应该是多次抚摸才会留下的痕迹。 盒子最上面是一张小像,是初见朝瑰的样子。 小像下还有一封信。 “朝瑰吾妻,我不知是否能这样唤你,以我如今的身份,我又有什么资格与你并肩而站,我只能顶着我这卑微的身躯,在阴暗的角落里遥远看你一眼。你就要被嫁去大漠了,要成为了别人的妻子,而我与你初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我曾在深夜里多次梦见你的模样,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是否住的舒心?又是否能适应那边的水土?如果真的有神明,苏某愿意用这苟延残喘的生命,换你一世平安快乐。” 读完此信,朝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捂着胸口,脚下如同踏着棉花,早已软了,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瘫坐在地上。 见到这封信,踏入这庑房时,朝瑰才真的相信苏公子已经去了。 他们诀别在了彼此最相爱的时候。 距离苏公子的入殓已过去半月了,朝瑰那时起便缠绵病榻,终日是看着那信入睡。 早有司花房太监来报,御花园中群花都开得极好,来问赵以宸是否需要弄些摆在殿里观赏。 自雨花阁一事结束后,宋知与赵以宸倒过了几日安静的日子。 赵以宸总是会在深夜突然造访漪澜殿,他不说话,也未对宋知如何,只是时常来检查宋知习的字。 即使赵以宸不开口,宋知也知道他很孤独。 肃亲王早就因为皇位与他闹翻,如今最小的妹妹也因爱人离去而有些无法释怀。 朝瑰甚至对他,有了些君臣当中的生分。 这些宋知都知道,但她又有什么资格开口呢?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畏惧着赵以宸,以奴婢的枷锁来锁住自己。 司花房太监来报时,赵以宸正好歇在漪澜殿,宋知想着便要入春了,也是该换换心情了,“陛下,不如将朝瑰公主喊进宫来看看吧,或许她见了那些盛开的花,心情会好些。” 赵以宸端着粥的手怔了怔,宋知又一次看准了他的心思。 他用力地放下碗筷,惊得众人齐身跪在了地上。 他实在是太讨厌这种被戳破小心思的感觉,那种无地自容,那种羞辱,都令他浑身难受。 然他也不愿发脾气,见众人跪了一地,他也有些恻隐,“随你吧。” 御花园的花开得真真是极好,各花入各眼,它们安静地呆在司花房内侍的手中,乖巧地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朝瑰有些触景生情,便提出想一个人去假山那边走走。 宋知见朝瑰难得愿意多说几句,连忙遣退了跟着朝瑰身后的一群人。 刚入假山,便见秋雨桐早已候在了此处。 “我本是不愿再入宫的,你既说有苏哥哥的事情想要告知于我,那你便快些说,说完我好离开。”朝瑰将步摇扶正了些,最初她就有些讨厌秋雨桐,总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感到作呕。 秋雨桐也自知朝瑰不喜自己,但手中所掌握的消息太过令她开心,足以让她忍下朝瑰对她的不屑,“公主可知,苏公子是由谁推举入宫的吗?” 听到苏公子入宫为奴的消息,朝瑰的双眼顿时泛红,紧紧掐着秋雨桐的手臂:“谁?是谁?” “宋知。”秋雨桐虽快要被朝瑰掐得喘不过气来,但脸上还是带着一丝得意。 “不可能!宋知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朝瑰不相信,而有些话一旦说了出来,便就不会再有百分之百的信任。 “公主不信,大可以去问问,那日苏公子入宫时,秦内侍身边的内侍刚好就病了,偏偏那日正好漪澜殿的青玥也出现在那个地方,哪就那么凑巧,偏偏在同一日。”不得不说,秋雨桐很懂得拿捏别人的心思,轻飘飘几句话便挑拨了朝瑰与宋知的关系。 朝瑰半信半疑,喊来了当日同值班的内侍。 “本公主问你,苏公子入宫那日,你可看见过什么其他人?” “回、回公主殿下,奴曾看见贵嫔身边的青玥姑娘去见过苏内侍。”那内侍有些虚虚假假,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倒显得有了几分认真。 这个消息便像个霹雳一般,正中朝瑰的心脏。 好不容易在数个深夜里缝补起的心脏,在此刻又瞬间碎了一地。 “公主若是还不信,不如去和她当面对峙。”秋雨桐见状,又往里加了把火。 在那一瞬间,朝瑰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有脾气就撒的公主殿下。 宋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逛得有些累了,在附近随意找了个凉亭,摆了些朝瑰爱吃的糕点,等着朝瑰散完心好填填肚子。 “公主若是知道这是娘娘亲手做的,不知道是不是会开心些。”朝瑰的梳洗嫲嫲看着宋知不断地摆弄糕点摆放的位置,心里有些欣慰。 “我也只是想让她开心些,希望她能做回那个开心、不谙世事的朝瑰。”宋知最终确认好位置,满心欢喜。 宋知刚坐下,便看见朝瑰大步流星地朝这里走来,“快瞧朝瑰那步子,应是开心了些,我就知道喊她来准没错!” 说着,宋知便上前去迎她。 哪知,一个耳光瞬间落到了宋知的脸上。 “本公主且有话问你。” “宋知悉听。” 朝瑰与宋知独处时,从不使用尊称,今日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赏了宋知一个耳光,即使宋知云里雾里,还是向朝瑰行了女礼,卑谦着候问。 第三十四章 “苏哥哥入宫,可是由你引荐?”朝瑰长得没有宋知高,甚至还要略微仰起头来看着她。 自苏内侍离世后,宋知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着朝瑰,“是。” “啪”一声,朝瑰气坏了,又赏了宋知一个耳光。 “你是什么居心?他明明是个读书人!你将他送进来,等于断送了他一生!”朝瑰声音带着些颤抖,双眼也早已泛红。 “对不起,我不知道。”宋知甘愿受着这两耳光,就当是为了偿还朝瑰心里的伤痛。 “你我缘分彻底尽了,何况你一个奴婢,不配拥有本公主的怜悯!”朝瑰说完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正如宋知刚见到她时,也是这般被人簇拥着。 无论时光如何变化,朝瑰始终都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公主。 宋知也好,苏公子也好,都只能卑微的屈服于城下,遥望着那朵高不可攀的玫瑰花。 纤薄的云彩在苍穹中变化着身形,西落的日光藏在了云彩背后。 隐约能看到月亮即将出现的影子,传递着亘古未变的离愁。 龙涎香从金边兽首的香炉里袅袅升起,雾阁云窗。 二人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对峙,惹得赵以宸隐约有些头疼。 “你为了一个内侍,要朕处死自己的妃子?”赵以宸轻捏着眉头,语气有些沉重。 “朝瑰不敢,只是她如今能悄无声息地随便安置一个人在皇兄身边,日后若做出对皇兄有害的事情那岂不是易如反掌吗?” “她不会杀朕。”常理来说,宋知受了赵以宸那么多刑,理应是这宫里最想让他死的的人,但赵以宸却相信,她不会。 “皇兄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为了一个奴婢至于吗?她有大漠的背景,还与舅舅纠缠不清,你可以弃自己的生命不顾,又放得下父皇对你的嘱托?”朝瑰跪行着向前,言辞越说越激烈。 “朝瑰!你莫要太放肆!你曾因为不愿去和亲,也拿父皇来压过朕,如今还要旧计重施吗?”赵以宸调查苏公子档案时就已经发现了宋知与贺兰康年之间的关系。 赵以宸终究还是拗不过朝瑰,重叹一口气,“秦内侍,去把她带来。” 当初徐行之将留档放到赵以宸面前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宋知背后的人。 即使得知她是一把随时随地会捅人的寒刀,他还是希望能将她留在身边。 于是,他选择了忽视。 在外人看来,赵以宸的确对宋知十分宠爱,甚至这种宠爱引得了一些不干净的议论纷纷。然,只有赵以宸身边的亲信才知道,赵以宸对宋知是复杂的。 就好似那朵山茶花,喜爱者称之为小牡丹也有真国色,厌弃者任其逐水飘零。 赵以宸便介于两者之间。 他太过于想将宋知塑造成他心里的样子,即便是那样子的原型完全不存在。 他对宋知有种莫名的占有欲,无论怎样都不想放开她。 “陛下,贵嫔到了。”秦内侍的声音唤回了赵以宸的思绪。 朝瑰见状,立即起了身,走到了赵以宸身边。 宋知身着一袭素衣,发上未有任何装饰点缀。 她就那样,安静地跪在殿中,等候着发落。 赵以宸看得她入了神,她穿素色比亮色更好看,更有种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是他将那朵山茶亲手摘下,也是他亲手将那洁白的山茶狠狠踩入了泥里。 现下宋知没有入宫时的戒备,似乎已经习惯了卑微。 “公主要朕将你赐死,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赵以宸看不得她卑微的模样,想敲碎了她的骨头,重新再塑个模子。 赵以宸说话的间隙,宋知又听见了赵以宸在求救。 那求救声凄厉孤独,像是从深渊里伸出的手,希望有人能将他拉上岸。 “臣妾无可辩解。”宋知双手立于前额,素白的蝉衣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面对那只来自深渊的手,她是否要拉一把呢? 救吧,将他从深渊里带出来,带向光明。 “但臣妾并不认为臣妾有罪,苏内侍入宫前,臣妾对其身世背景毫不了解,只当其是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入宫为奴。”宋知想赌一把,赌面前这个向她求救的男人,也会向她伸以援手。 “你你”朝瑰被宋知一番言辞气得说不出来。 “够了朝瑰!你还要怎样胡闹!”见宋知没有认罪,赵以宸心里倒也松下了大口气。 “皇兄,朝瑰就问你一句,若是黎思姐姐,她会让苏哥哥入宫吗?”朝瑰冷不丁这么一句,唤起了赵以宸已经死去的回忆。 是啊,赵以宸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黎思了。 很久没有在一个人的深夜里,想起那抹玫紫色的身影,就连她银铃般的笑声,也快要忘记了。 朝瑰实实在在地往赵以宸已经结痂的痛处上踹了一脚,踹醒了他的意识。 朝瑰这一句,也提醒了宋知。 时间真是能淡化伤痛,她又想起自己因为长相被贺兰灼喜爱,被赵以宸凌辱。 短短的一句话,实打实伤了两个人的心。 “臣妾话已毕,请求陛下处置。”罢了,宋知为自己挣过了,以为朝瑰会是这暗暗深宫里的温暖,却不过还是一朵长满刺的玫瑰,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那好,着今日起,宋知降为官女子,除去一切俸禄侍女,入天圣殿侍候。”赵以宸没想过要宋知的命,他就是喜欢看宋知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悲伤模样,这样他才会认为宋知与他是一类人。 “皇兄!”朝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赵以宸,眼神里多了些质疑。 “朝瑰!够了,朕念在你情绪不稳,已纵容你多次,即日起你也好好待在你的公主府,无诏不得入宫。”赵以宸拍了桌案,惊起了殿外的几只雀鸟。 两兄妹闹得不欢而散,宋知心里却没有多大波澜,只是赵以宸的求救一直萦绕在耳边,怎样都无法忽略。 第三十五章 赵以宸从金台上缓缓走下,蹲在宋知的面前。 “朕一早就知道了你与舅父的关系,但如今是朕救了你,你现在这条命便属于朕,不再属于朕的舅舅。” 宋知心头一惊,他知道了自己与贺兰府的关系,那是否知道自己与贺兰灼呢? 她正走神时,脱口而出,“我会救你的。” 赵以宸眉头一皱,“你在说什么?” 宋知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我会救你。”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霹雳落在殿外,淅淅沥沥的雨点说下便下。 一晃已到了仲春,锦州城里的花开得更好看了些。 只是,宋知还是只能在高高的城墙上遥远的望着那一方碧野。 眼瞧着要到了赵以宸下朝的时间,宋知连忙回到了天圣殿内。 她拿起桌边的墨宝,又洒了点水,为赵以宸准备着朱批。 “近日磨墨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就是不知你心里的骨有没有多长几分。”赵以宸虽是对着宋知说话,手里的活却并没有停下。 想起在藏书楼那段时间,宋知手臂因整日习字而有些酸痛,心情却比以往都更加平静。至于那心里的骨,宋知不太敢将它展现在面前。 见宋知未说话,赵以宸有些恼怒,“别磨了,去拿纸,朕要看看你的字。” 她的字要比早前好看多了,那字不像是女生的绢花小楷,倒有了几分赵以宸的影子。 “柔情似水,假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止朝朝暮暮。”赵以宸双手背于身后,站在宋知桌案前,“你这是有喜欢的人?” 宋知握笔的手怔了怔,她还喜欢他吗? 也许答案是否定的,又是肯定的,宋知自己也不知道,她对于那人,有些拿不起又放不下。 她只是摇了摇头,“这是奴婢刚临摹的您的字。” 赵以宸猛然想起,这是早些年,寂寞深夜里想起黎思而抄下的诗词,不曾想如今成为了宋知临摹的对象。 “你这写的什么?歪七扭八,难看死了。”赵以宸扯过宋知手下的宣纸,将其揉成了一团。 “奴婢知错了。”宋知低着头,眼睛始终盯着地板。 赵以宸这些日子对宋知的态度要比以前好了些,自从她说出她愿意救他的话起,赵以宸便不太愿意再对她发脾气了。 此时,两个受到情伤的人相处于一室。 她都没有将赵以宸视作一个帝王,总是在他面前不讲尊卑,甚至用银簪刺入自己的肩膀,在受尽他的屈辱时,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廊中的春风突地朝里面吹进来,将地上散落一地的纸全都吹散了。 宋知慌忙地伸手去捡,不料却被赵以宸喝止住了,“你在干什么!” “奴婢想将那些纸捡回来,毕竟奴婢也花了好些时间才写下那么多。”宋知有些委屈,她伸出的手又立即停留在了半空。 “朕一开始让你写你不愿好好写,现下还捡起那堆垃圾做什么?扔了便扔了。”赵以宸将宋知的手拉回来,眼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赵以宸实在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还不愿对自己百依百顺,如今像个没有骨头的野草,风往那边吹,她便往那边倒。 “你若心里有恨,发泄出来就好了,干嘛要对这些废纸生气?”宋知的手被他扯得有些疼,以往练字留下的拉伤如今还有些未好全。 一句话,戳破了赵以宸的心思。 没错,他的确有恨。 他恨这皇位,恨孤家寡人坐在高位上,处处受人掣肘,明明自己才是执掌一方势力的皇帝,如今却一点实权都没有。 赵以宸原本尚好的心情在此刻又暗沉了下来。 见情况不对,宋知立马离了座位,双膝跪在赵以宸面前,“对不起,奴婢知错。” 这低眉顺眼的模样,令赵以宸想到了自己曾经为了求生而不得不选择要向那些人低头的日子。 “朕说过,朕不想见到你这样,你跪一次,朕便打一次。”话音还未落,赵以宸便转身向后去拿起了那鞭子。 鞭子握在手里时,赵以宸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桌案上堆积了那么多奏折等着他去朱批,他如今和一个奴在这纠结,甚至深陷于儿女情长。 “陛下,公主在府内闹起了事,惹得议论不已。”秦内侍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出现,缓解两人不知该如何相处的尴尬境地。 “她又怎么了?”赵以宸将鞭子藏在衣袍内,亦是将那呼之欲出的情感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回陛下,好像是听说,她抓到了一个大漠奸细,正在准备将其游街示众。” “胡闹!准备车驾,朕要去看看。” 正当赵以宸带着秦内侍要走出天圣殿大门时,他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宋知说,“你随我一起去。” 时节已然入了春,地气也暖和了些,和着春雨,路边上还能见到些泥点子。 石板路上隐约能看到一些行人留下的足迹。 赵以宸与宋知换了一身便装,并没带几个随侍,连秦内侍都被留在了宫里。 途径一片湖泊,那湖水静谧的躺在那里,时不时的散起几点星散的涟漪。 惹得宋知掀开车帘向外探出头去。 她许久没有闻见这样清新的芳草香,这香气,仿佛又将她带回了她朝思夜想的草原,回到了那属于她的蓝天碧野。 赵以宸不禁嗤笑一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宋知,又或许,宋知还有很多令他不知道的事。此时,他不再是君王,他想放纵自己,只想随着春风,奔波在河边的草地上。 “停车。”赵以宸叫停了车马。 “怎么了陛下?”宋知的身子探出去大半,骤然停下车马倒令她险些跌落了出去。 “没怎么,陪朕陪本王下车走走。” 芳草如茵,有几只野鸭在水边摇摇摆摆的觅食,鲜嫩的草色伴着微风吹拂,迅速将原本澄澈的湖面染上一抹绿色。 温暖的春光洒在宋知的面庞上,赵以宸这时才发现,她实在美丽,又却有种遥不可及的孤高。 感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宋知循着目光看去,却只发觉耳根通红的赵以宸。 “陛下,在看什么?” 第三十六章 不同于冬日的寒风,终于有些暖意生在了天地之间。 情愫,也将种子撒在了两人的心里深处。 “没、没看什么,在外面最好不要喊朕陛下,喊王爷即可。”赵以宸慌忙撤回目光,眼睛向四周胡乱看去。 宫街两侧,人来人往。 周围四周都摆着些宋知从没见过的精致小物。 她有些看花了眼。 “你从没见过?”本想着快点到公主府,以防朝瑰犯下些不可挽回的错误,赵以宸看见宋知对外面的世界这么好奇,他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宋知摇了摇头,先前在贺兰灼只不过是将她圈养在内宅里,心情好些时便会带她往城外的田野里走,还真不曾逛过这些集市庙会。 两人逐渐并肩而行,衣袍之间相互摩擦,惹得两人都不好意思地将头瞥向了相反的方向。 突然,宋知感觉到旁边有些空旷。 再望去,发现赵以宸停止了一个小摊面前。 “王爷,怎么了?”宋知以为是摊贩惹到了他,赶忙上前询问。 赵以宸从一堆饰物中,挑出了一支霁蓝色的宝石簪子,在宋知的发髻上左右打量。 她还没看见过簪子的样貌,便已然被赵以宸按住了头,“别动,妆了这簪子,你就是我的人,以后只能听我的话。” 之前虽与赵以宸有过肌肤之亲,但那时两人都各有心事,远没有现在这般有令人心动的感觉。 隔着层层的衣服,也能听到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 宋知飞快的弹开,尽量与赵以宸保持一定的距离。 那摊贩想哄着赵以宸赶快花钱买下这支霁蓝釉钗,便望向宋知说道:“夫人带这支簪真是好看,您夫君真会选。” 听到夫君二字,宋知正想出言反驳。而仔细一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人也如夫妻一般。 见赵以宸没有反驳,宋知也不大好意思开口,那就让他这么夸着吧。 霁蓝釉发簪别在宋知的发髻上,与她今日所穿的米黄色素杉尤为相称,加上本就绝色的五官,硬是惹得行人三步一回首。 正在路上走的好好的,赵以宸突然将宋知一把搂进怀里,像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本王讨厌与别人分享。” 他声音有些淡淡的,没了在天圣殿的那种盛气凌人,有些贵公子的模样,宋知看他这幅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好意思的拿起手帕遮住了笑意。 “按照王爷这样说,那若有人不小心将别人用过的东西再给王爷用呢?”两人今日都有些高兴,话也说的多了些。 “把那个人杀掉。”赵以宸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此话突然令两人之间的话题戛然而止,然赵以宸的手还依旧搭在宋知肩膀上。 好在路还不算长,不等两人陷入更尴尬的境地时,就已经看到了公主府的房檐。 未进公主府的大门,就能听见里面的吵闹声。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一中年女子被五花大绑的贴在府内的假山前,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泥泞。 朝瑰将太师椅摆在房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丝毫没了当初天真无邪的模样,现如今倒是真真与赵以宸有了八分相像。 “公主,宫里那位贵人来了。”看门的小厮先前得了令,谁来也不许开,却不曾想到今日刚上职便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他拿不准注意,便立即跑进来询问朝瑰的意思。 “哪位贵人?”朝瑰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被绑住的女人,流露出了与赵以宸一样的神色。 “就是当今陛下。”小厮声音中气有些不太足,怕朝瑰不相信,他又补了一句,“陛下带着御牌来的。” 朝瑰摆了摆手,示意假山前的奴婢们停下。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赵以宸带着宋知走了进来。 “你如今本事这么大了?敢在府内动用私刑。”赵以宸双手重新背回身后,穿着普通公子的服饰,依旧掩盖不了帝王之气。 “皇兄又不许我入宫,我为何不能在自己的地方处置一个大漠奸细?”气氛有一丝微妙,朝瑰略微抬起下颚。 她今日未梳妆,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红色的衣衫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嘴里说着尊敬的话,眼神里却透露着一种玩味。 “朝瑰,你太放肆了!” “皇兄总说我放肆,我哪里又比的上皇兄,将这个与外人勾结的贱奴带在身边,招摇过市。” 旁边的中年女人被布塞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不断扭动着身体,希望以此来博得注意,获得逃生的机会。 然她这一声呜咽,不光吸引了赵以宸,也同样吸引到了宋知。 宋知因苏公子的事情有些不敢面对朝瑰,头始终低着,听见有人在哭泣时,她才敢把头抬起来。 正是这一抬,她与那中年女子相互对视。 倒一口凉气,瞳孔瞬间放大。 “阿娘?!” 话音未落,宋知就扑到了那中年女子的身边。 听宋知喊那人阿娘,朝瑰的兴趣也更加上来了些,“她竟是你母亲,哈哈哈哈,宋知,我杀不了你,你母亲倒是阴差阳错的落到了我手里。” 宋知担心母亲受伤,连滚带爬的行到朝瑰脚下,“求求你,不要折磨我阿娘,你有什么怨气冲我发就可以了,请你放过我阿娘。” 赵以宸看着跪在地上的宋知,有段难以启齿的往事涌上了他的心头。 那时赵以宸不过十二岁,他在宫里的尔虞我诈中生活着。 先帝勤勉,不常缱绻于后宫,加上先帝心性仁慈,收纳了很多王公大臣家的贵女,后宫当中诡谲云涌,手段狠辣。 他母亲端淑贵妃自先帝还是亲王是便侍奉在侧,是整个后宫中除了皇后以外陪伴先帝年岁最长的女子。 而她也是这世间最最温柔的人。 为了不让皇后疑心自己,她硬是等到皇后膝下已有养子赵以泰,等到赵以泰启蒙时,才怀上了赵以宸。 尚书房的学究们是教以如何成材,何为用人之道,从不教授其他。 第三十七章 “母妃,是不是只要儿臣足够努力,父皇就会来看我们了。”赵以宸不过才高出桌案半个头,便摆出一副勤学苦读的模样。 端淑贵妃只是笑着摸了摸赵以宸的小脑袋,转而从身后拿出了一碟子糕饼,“只要宸儿健康长大,父皇就会来看我们的。” 美好的日子总是很快就过去,赵以宸在端淑贵妃的养育下出落得十分英俊挺拔,长得十分像先帝年轻时候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这长脸,引来了皇后的关注。 那日赵以宸刚从学究那里挨了板子,想要去找母妃倒倒苦水,路过皇后所住的凤鸾殿时,却正好看到母妃跪在地上。 皇后手里拿着一根小臂长的玉尺,狠狠地敲击着端淑贵妃身体最娇嫩的地方。 年幼的赵以宸哪里懂得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罢了,整日见母妃都是眉眼带笑的,他就总是以为在后宫中没人能欺负的了他们。 见到母妃疼痛得满头汗水也未喊出声,赵以宸也只是捂紧自己的嘴巴,悄悄地靠在门边,眼泪横流。 此时的他,再次回想那一幕,总是恨自己不够勇敢。若是他能再勇敢些,或许端淑贵妃也就不会那么早离世。 自那日之后,赵以宸总是带着些情绪,读起书来也心不在焉,学究将此事告诉了先帝,先帝便以偷懒耍滑为由严厉呵斥了赵以宸,还赏了十大板子。 端淑贵妃拖着伤,日以继夜的照顾着赵以宸,就在赵以宸伤势好转了些,她自己却病倒了,这一病,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后宫中向来都是母凭子贵,但也有子凭母贵的说法,母亲地位若是不高,即便生下的是个皇子也还是要躲在别人的荫蔽下苟且偷生。 没了母妃的赵以宸,在这后宫里的生活实在坎坷,皇后在此时又提出要收养赵以宸的意思,惹得赵以泰心有不平。 两位后宫中仅有的皇子都要养在皇后膝下,后宫中对立储之事也议论纷纷,以皇后一派为首的大臣主张立长,而那些在朝中没有势力背景的纯臣便主张立贤。 其实这根本就与立储之事无关,无非就是借着端淑贵妃的死,在先帝面前争权而已。 但这对赵以宸的打击十分深重,他为了平息众议,也为了能不被养在皇后膝下,冒着大雨在天圣殿外跪了整整三日。 现下阴雨天还会有些隐隐作痛。 “站起来,你不需要跪她!”这话赵以宸不光是对宋知说,更是对自己说。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宋知泪眼婆娑地望向赵以宸,转而又跪在赵以宸脚边,“陛下,你能不能让公主放了我阿娘,她不是奸细,她是我阿娘啊。” 赵以宸最是见不得宋知卑微的人,或许他在宋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或许说,宋知就另外一个赵以宸。 在一切都没有按照曾经的故事那样发展前,赵以宸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他用力地攒住宋知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朕告诉过你的,你应该有你心里的骨。”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奴婢不需要跪本公主?那个贱奴与她母亲一样,都是来害锦州的!皇兄,你别被她们骗了!”朝瑰言辞厉切,散落在一侧秀发显得她更如同鬼魅。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朝瑰从桌案边拿起一把水果刀,迅速的跑向了宋知母亲。 赵以宸用手接住白刃,顿时血流一地。 “朝瑰,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赵以宸用手挡住小刀,却发觉这句话格外的熟悉。 好像在那个夜晚,他也是这般用刀刺入宋知的皮肤,险些废掉了她半条手臂,她在神情恍惚之际,也对自己喊了这么一句话。 对啊,他们都已经死了。 是他自己还没有放过自己,是他自己要将自己绑在那些回忆里,绑在了那些随着时光流逝的岁月里。 赵以宸回过神来,示意公主府的人将公主安抚好,“朕亲自来审。” 他稳居高位上,前面跪着宋知母亲,宋知担心母亲,便陪她一同跪着。 “宋知,朕再说一遍,你过来。”赵以宸的耐心快要被磨没了,然而他还是愿意再多等宋知一会。 宋知听得出来赵以宸的语气变化,只能依依不舍的放开母亲,站到了赵以宸身边。 “朕且问你,你与宋知可是母女?” “回陛下,正是。” “朕再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公主府?又为何会被当成奸细?” “这陛下,民妇确实是大漠人,是在街上闲逛时被公主殿下突然抓进了府中。” “你说谎!你个贱奴!”朝瑰重新梳妆了一番,不堪入耳的言辞却使得她原本娇俏的脸颊多了几分丑陋。 赵以宸缓缓走下,双手背于身后,慢步行于那女子面前。 “宋知今年多大了?” “二二十?”那中年女子有些迟疑,最终佯装肯定的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赵以宸从侍卫身上抽出配剑,一刀刺穿了面前女子的胸腹,那女子瞬间倒在血泊中。 倒下前,一双眼睛还死死地望着宋知。 “阿娘!”宋知一个健步冲上前,拖住那女子即将要倒地的身体。 由于最后一句话声音太小,除了赵以宸以外没人听见说了什么,事情也发生的太突然,就连朝瑰都没想到。 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就没了气息。 朝瑰不可置信的望着赵以宸,脸还是熟悉的脸,只是那身上的杀伐之气有些陌生,她突然有些不太认识自己的皇兄,甚至感觉眼前的人只是一个顶着皇兄面孔的陌生人。 “赵以宸!你为何要杀了我的阿娘,她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宋知第一次直呼赵以宸的名字,声嘶力竭。 宋知放下阿娘的身体,轻轻为她盖上了眼睛,起身走到赵以宸面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被你折磨,被你妹妹欺辱,如今你们还要合起伙来杀了我的阿娘。” 说罢,便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太医!太医!”赵以宸横抱着宋知,从入宫门前就四处乱闯。 龙涎香烬未全灰,炉中香已烧完,香完未烬,烟尽意无穷。 御医一针下去,宋知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咳出一滩乌黑的血沫。转后借以羽毛试探宋知的鼻息,见其平稳均匀,收起医厢向赵以宸复命。 “回陛下,娘娘此乃心气郁结之故,加之多次受伤,一时间与药物有相抗之迹,才未能转醒。” “何时能醒?”赵以宸坐在殿内,眼神始终盯着那屏风后面的人。 他回想起手里的触感,那轻飘飘的重量,他之前究竟对这个人做了什么? 她手臂上,背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些已经快要见好了,有些还是新添上去的。 青苔入镜,回忆起曾经。 黎思,好像也是这样,死在了他怀里。 那重量也是轻飘飘的,好似一受颠簸就要散架了般。 他不想再让宋知出任何事了! 赵以宸的手紧紧攥住了座椅的扶手,眉头拧在一处。 “娘娘何时醒来,要看自身身体何时停止与药物的相抗性,短则两三天,长则小半月或一年时间。”御医复命完理应退下,然医者父母心,且自宋知入宫后一直是他在照料,虽有会触及逆鳞的可能,但他还是要说上一说,“陛下,老臣以为娘娘不该再喝避子汤了,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避子汤的凉性。” “朕知道了。”赵以宸难能的语气轻柔,周围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圣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纵使斗转星移,焚香燃尽,炉中的微光还停留在烧净前的模样,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燃尽最后一丝念想。 赵以宸坐在床沿,他握着宋知的手,又抬头看去那窗外的月光。 他抬起宋知轻柔的手指,在自己的眉间来回摩擦。 母妃,黎思,都死在他的眼前,都死在了他最没有能力的时候,如今他执掌一方的势力,还是差点护不下宋知。 “是不是,该放下她了。” 亭台楼阁,月明星稀。 赵以宸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里面依旧挂着那副画像。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我好想你。” 尘封的心也突然被一束阳光照耀,灰尘清晰可见。 “青玥青玥。”宋知迷迷糊糊的在梦里醒来,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境里面没有尽头,只有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无尽的奔跑。 她睡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久到都要忘了自己被贬为官女子,青玥也不知道被发配到了哪个宫里。 宋知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一个身影在桌前忙来忙去。 视线逐渐聚焦,才发现是秦内侍,“秦内侍,我睡了多久?” “回娘娘,您已睡了五日。” “五日?”宋知有些不太敢相信,“五日那我阿娘” 她突然想起昏迷之前再次亲眼见到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那持刀的人,还是赵以宸。 宋知立即从床边翻下,动作太大而牵动了伤口,有些咳嗽。 “陛下。”秦内侍朝外行了礼,又看了看宋知,摇了摇头退出了殿外,还为两人关上了门。 “你不要命了?”赵以宸从地上将宋知抱起来,动作很轻,却引得宋知不满。 宋知将头瞥向一边,不愿看赵以宸一眼。 赵以宸用力将宋知的转向自己,“喝药!” 无论赵以宸如何劝动,她就是一口未尽,那些上好的补药就那样顺着下颚流了一身。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谁也不愿先低下头。 “你到底要怎样?”赵以宸将药碗摔在地上,认为自己已经给了她很大的台阶,然她还是不愿走下去。 “陛下真是好问题,您将我阿娘捅死,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现在反过来问我要怎样?”宋知醒后,一改往日沉闷的性格,对着赵以宸一顿输出。 恍然间,赵以宸看见了黎思。 他看见了黎思也是这样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那一瞬间,他差点就要以为黎思回来了。 终究逝者已逝,再像也不是她。 他眼眸微垂,“朕恢复了你贵嫔的位分,漪澜殿你还照样住着,朕也没把青玥送到哪里去,一直让她待在漪澜殿。” 宋知听见赵以宸这样说,正欲下床,却被赵以宸一把拦住。 “陛下还要怎样?难道还要我整日面对着杀母仇人吗?”宋知将赵以宸手撇开,胡乱穿好鞋袜便准备向外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赵以宸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你真的相信那个是你的阿娘吗?” 此话一出,宋知微微楞住了。 “何出此言?” 话音刚落,赵以宸拽着宋知的手臂向外走去。 两人半夜出城,来到了一处荒凉的坟山前。 赵以宸将宋知甩在一坡坟土前,“你自己扒开看看。” 宋知用手去对抗着坚硬的土壤,在土堆前扒了一会,娇嫩的手指上赫然有了斑斑血迹。 一具女尸躺在土堆中间,身形消瘦。 她仔细观察起这具女尸,身形样貌都与母亲一模一样,不禁又有些伤感。 赵以宸发觉她还未看见,用手指了指那具女尸的脸,“你看她的鬓角。” 顺着赵以宸的手指,宋知在女尸鬓角旁看见了类似皮质的痕迹。 女尸的身体已有些缺水,与那层皮产生了明显得分界。 她壮着胆子伸手去撕开那女尸的面具,一张她从没见过的脸出现在了皮具下方。 “还不懂吗?他们在利用你!”赵以宸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多日都没睡好的缘故。 宋知握着那面具,身体颤抖不已。 她只在贺兰灼那里见过母亲,也只有他在不断告诉宋知有关母亲的近况。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编造的谎言。 自己一直被蒙骗在鼓里,还傻傻的担心他会被贺兰康年责骂。 她冷笑着,在这荒凉的黑夜里,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还好母亲没有客死他乡,还好她生前没有饱受那些锦州人的羞辱。 第三十九章 赵以宸恢复了宋知的位分,也依旧允许她继续出入藏书楼,只不过免了她的习字,允许她修养几日。 青玥也还在,一切都是完好如初。 趁她不在的间隙,青玥找了几个小太监,在漪澜殿侧方搭了一个木制的秋千,说是等夏日更热闹些。 心已死,不过是芭蕉碎,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已入了初夏,这雨下得更大了些。 旧时一页翻翻过,缃帙已乱,故人不再。 她多次在深夜,在饱受折磨又遍体鳞伤的夜晚里,靠着心里的那一点点慰藉舔舐伤口,她似乎有点明白了赵以宸所说的骨。 因为她一味的委屈求全,一味的顺从卑微,才仍由贺兰灼拿捏,然她的心依旧像在被火灼烧。 她已经做好了在这四四方方的地方老死的准备,什么自由,什么美好,都等下辈子再去吧。 也就只有御花园的景色,才能勉强缓解她心头的怨。 难得在青玥半哄半劝下才同意出来,却不料还是碰到了宋知不想碰到的人。 “站住!看见德妃娘娘还不行礼问安?”碧落手臂一横,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德妃娘娘妆安。”宋知不想与她们发生龃龉,只想平淡的过完剩下的后半辈子。 也许是性格使然,造就了她这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性格。 不论谁看了都要替她怨一怨,怒一怒。 她却不想,只因这世间已经没有了能令她值得去争抢的东西。 “本宫却觉得你这礼不够。”秋雨桐总是四处找宋知的麻烦,如今总算是碰到了,可要好好的磨一磨。 宋知跪在石子路上,膝盖有些刺骨的疼。 恍然想起先前在《起居录》中看到,赵以宸也是这样跪在天圣殿外。 她突然觉得自己能与赵以宸感同身受了不少,电光火石间她能明白了赵以宸心里的感受。 “臣妾的宫礼是由陛下钦定的嫲嫲亲自教导,您在贬损我的同时,也在贬损陛下,不知道秋老将军是否也有这个意思呢?” 此刻,她终于懂得了赵以宸所说的心骨到底是什么。 回首自己人生这十余年,漂泊七八年,又在贺兰灼身边待了一两年,须臾人生便这样过去了。 贺兰灼从不将她带至人的面前,只是将其关在屋子里,圈了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供她居住着。 没教过她为人处世,只教会了她悲顺退让。 秋雨桐一直以为她是个柔软的柿子,骤然变成了一块刚硬的石板,还有些难啃。 “本、本宫位分比你高出两阶,自是可以教训你。” “那朕就晋她贵妃之位。” 赵以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秋雨桐听闻立即跪了下来。 他冷眼望着秋雨桐,将宋知拉起了身,“合宫上下你都可以管,唯独她,不在你的管辖内,她由朕亲自管。” 这年,是天贞年间的最后一个和平年。 也是赵以宸收权的第一年。 工部楼弃已升任侍郎,前些日子修水渠时发现漠寇的人马不断试图挑衅边关,再回锦州上报赵以宸。 时已入夏,漠寇要趁着下一年冬日来临前,扩疆域,屯粮草。边关百姓血腥四溅,民不聊生。 “朕体恤秋老将军年事已高,吕湖之战你无需参加,由启明带队,秋珏为副将。” 启明是由徐行之征召入军,早期在工部兴修水利,由于常年与边关之人打交道,对边关地形地貌十分熟悉,有此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赵以宸自然要将其收入麾下。 原先,赵以宸连秋珏都不想让他参加,但是秋珏毕竟跟在秋明身边长大,且秋明十分看重自己的长子,定是将自己所学之道全部都教授给了秋珏。 军不可无帅,赵以宸暂时还不想动秋明,他对于锦州还有利用价值。 最重要的是,他的舅父。 这些日子,赵以宸一直在秘密吩咐徐行之,时刻观察贺兰府的动静。 果然被徐行之发现了漏洞。 “陛下,王爷近段时间私银开销巨大,在此时机,臣担心” “你担心我舅父私吞军粮,谋一己之私。”赵以宸接过了徐行之的话。 徐行之未否认,只是揖礼。 “徐卿,时辰已经到了,可以开始收网了。”赵以宸将笔丢至徐行之的面前,身子向后靠去。 “臣遵旨。” 被升了贵妃,宋知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很多变化。 只不过,她开始学着如何打理后宫事务,心里竟然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为赵以宸开解后宫的烦恼。 来往她宫里的宫婢内侍也多了起来,见到她写的字,无一不说她的字好看。 有些在天圣殿服侍过的宫婢,还说她写的字与赵以宸的有七八分像。 宋知听到这些不过都是笑笑,并不搭腔。 日子也这般充实着过去,漪澜殿后门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贺兰灼嘴角还有些血迹,东方亮的衣袍也蒙上了些灰尘泥泞,他还在尽力掩饰着这些不堪,却不过是徒劳。 “你怎么来了?”宋知收好账本,如今她对贺兰灼也有了些防备之心。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要报救命之恩的。”贺兰灼说话有些踉跄,像是挨了打。 宋知没有忘记,他将自己从大漠的狼群口中救下,她亦承诺过,不论用什么方式都要报此救命之恩。 “你说。” “父亲与秋明前些日子在宫街上发生了点龃龉,如今秋明正计划着弹劾父亲,你将这药放入秋雨桐的餐食里,拖延他一段时间。”贺兰灼从怀中拿出药粉,上面还依稀可见尘土。 “你这是要我杀了她?”宋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兰灼竟然要自己去杀人。 “不不不,不是杀了她,只是让她有些头疼脑热,秋明一关心起来,就不会想要弹劾父亲了。”贺兰灼有些慌乱,他今日与早前大不一样,有些惶恐又有些害怕。 经苏内侍一事,宋知也算长了见识,人是她带进来的,虽不是因她而死,但终究是耽误了人家后半辈子。 如今贺兰灼又要宋知去下药,等到东窗事发,这黑锅又轮到宋知头上,他贺兰府占尽了好处,话柄都留给了宋知。 第四十章 “贺兰灼,我不想。”这是宋知第一次拒绝贺兰灼,放在一年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她曾愿意为眼前这个男人上刀山下火海,即使如此掏心掏肺,换来的也不过是利用与欺骗。 “你不过在他身边待了一年,你就要对我这么冷漠吗?知儿,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就剩你一个人了,求求你,不要扔下我。”贺兰灼几乎用恳求的语气,右手小心翼翼地牵起宋知的衣袖。 其实宋知心里明白,能让眼前这个男人低声下气,无非就是因为他家里那位在向他施压,而这一身的伤,也定是出自那位之手。 “贺兰灼,你让我别扔下你。可我呢?在我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将我送进来,在我深受折磨向你求助的时候,你呢?你什么都没做,只是让我一味的忍让卑微,我也是一个人啊!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宋知说着一股委屈忍不住的涌上心头,鼻头发酸,语气间略带哽咽。 “对不起” “没用了贺兰灼,一切都晚了,我们缘分尽了。”宋知无情地甩开贺兰灼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见宋知如此决绝,贺兰灼也不再恳求,收回了卑微的语气,低头说道,“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没有。” “那好吧,贺兰在此祝贵妃娘娘一生平安顺遂,只不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日,赵以宸在藏书楼召见了启明、徐行之等人。 藏书楼的暗室里,有一张新绘制的地形图。 “陛下,臣前日收到了周文治的求援。”启明从怀里拿出一张奏表,呈至赵以宸面前。 赵以宸只是眼睛在上面扫了一眼,目光又重新聚集到了地形图上。 与此同时,青玥在漪澜殿问起了宋知关于战争的事情,“咱们是不是要打仗了?” 近几天,征兵的告示贴满了街道,随处可见,还多次宣启明与秋珏进宫,来来往往的,宫人都在猜是不是即将有场大战。 宋知只是嗯一声,手里继续翻看着帐簿。 “据说周文治周使节向陛下呈了求救文书,你说陛下在这节骨眼上会救他吗?”青玥好奇地又问了问。 “这周使节在他父亲还没病逝前就说了张宗平将来必反,如今真的应验了,陛下不会不管的。”宋知放下账簿,拿起一支狼毫笔,沾了点水,在桌案上画下了几道地形。 “张宗平现下已经占领潭州,直逼朗州,而荆南,湖南地处长江要略,南北相邻,是重要节点。” 青玥有些不太明白宋知的意思,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宋知笑了笑,收起狼毫,指着一处空地。 藏书楼内,赵以宸将标掷向了与宋知所指的同一处地方。 两人说出了一句相同的话。 “借以假途灭虢,先到荆南,再至湖南,一箭双雕。” 战争在即,赵以宸久未踏入后宫,然后宫却暗潮汹涌。 宋知睡眠很浅,今日被青玥劝着喝下了安神汤总算能睡上一觉。 突地,一黑衣人摸着黑进入了漪澜殿。 月光洒在房间地板上,那黑衣人趁着夜色,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一道反光闪过宋知的脸庞。 她当即惊醒,却并未起身。 待到那黑衣人靠近,匕首即将要刺入宋知的右眼,只见她睫毛微微颤抖,抓住那黑衣人的手,翻身将其压在胯下。 “你是何人?”宋知扯下那黑衣人的脸罩,是她从没见过的人。 那黑衣人朝着宋知淬了一口唾沫,“你背信弃义,卖主求荣,我是来替贺兰家收拾你的。” “姑娘,我已经跟你主子说得很明白了,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而你又怎知背信弃义的人是我不是他?”宋知已经大致明白了此人的意图,而她也没有想致他死地。 黑衣人愣了愣,还想再做亡羊补牢之势。 宋知灵活闪开,再次加深了牵制住她的力度,“若你一心赴死,我倒可以立即出门喊一声,看看是你跑的快,还是御林军的箭快?” 黑衣人思考片刻,用力挣脱宋知的手,向漪澜殿后门跑去。 正巧,赵以宸今日突然走进了漪澜殿。 自从宋知看见假扮母亲的人死了,她已经大约有三四月没见过赵以宸了。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对方,似乎都在消化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今日再见到他,宋知发觉他比以前瘦了些,也憔悴了些,眼底下的乌青显得他十分疲劳。 “陛下万安。”宋知对他行了行礼,入宫一年,宋知的仪态更端庄了些,丝毫看不出在大漠生活的痕迹。 赵以宸应了一声,越过宋知朝床榻上走去。 时至今日,同样的场景,只不过两人的心境都发生了改变。 然,宋知还是无法忘记,赵以宸在她身上居高临下,那一副冷漠的神情,命她不许与他同塌而眠。 伤害就是伤害了,伤口会结痂愈合,但心里的不会。 “你进日处理宫务还顺手吗?”赵以宸躺在床上,声音有点沙哑。 “回陛下,一切都好。”宋知原想坐在桌边,听赵以宸这样问,遂又起身行礼。 接下去一段沉默。 想到之前赵以宸派启明,秋珏等人进军荆南,现下迟迟未有军报传来,她也有些担心,主动开口问道,“启将军与秋小将军在荆南还好吗?” 赵以宸没想到宋知会这样问,有些惊讶,但他还是有些耐心地回答,“军报刚送进宫来,启明暗潜千轻骑,攻占江城,迫使荆南降。” 短短几个字,结束了长达几月的战役。 赵以宸说完翻了个身,似乎很累。 正当他闭起眼时,他突然摸到被褥上一片潮湿。 借着月光,才发现那是血迹。 “你受伤了?” 宋知有些不太明白,听赵以宸这样说,才发觉小腹有些隐隐作痛。 低头看去,鲜血已经喂饱了素衫。 宋知看了看小腹,又看了看赵以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第四十一章 “你连自己什么时候伤的都不知道?”赵以宸语气有些怒意。 宋知想不出该怎样对赵以宸解释,总不能说贺兰府派人来暗杀自己吧,那依照他的性格,说不定又要以为自己与贺兰府里的人暗中勾结。在现在这个战争的节点上,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不知道。”宋知憨笑了一下。 赵以宸从床榻上弹起身,宋知下意识的认为赵以宸要对她用刑,立即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恳求,“回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什么受的伤,求陛下不要用鞭。” 赵以宸有些愣神,他没想过会对宋知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他只是享受于那种将宋知的清冷感打碎,享受亲手将那高挂于苍穹的月亮摘下,再狠狠踩进泥地里。 他看着眼前求饶的宋知,有些愧疚,“朕手边没有鞭子,宽衣。” “宽衣?”宋知有些害怕,随着她读得书多了些,逐渐也明白了礼义廉耻,不是以前光顾着厌弃世俗,沉迷于情爱的她。 “你穿着衣服,如何上药?” “我自己就可以,实在不行,叫青玥来也可以,就不劳烦陛下动手了。” “看来真的要用鞭子你才会听话。” “我我脱就是了。” 宋知有些扭捏的解开衣衫带子,因而有些慢。 见宋知速度缓慢,赵以宸一把扯过她解开衣衫的手,迅速地为她散开。 他仔细地看了看宋知小腹的伤口,好在有中衣和亵衣挡着,伤得不深。 赵以宸掀开宋知的亵衣,不经意间触摸到宋知的肌肤,那微微的凉意惊得宋知一股脑地往后躲。 “你乱动什么?”赵以宸用另一只手抵住宋知身后的床柱,堵住了宋知后退的路。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以往时期都要近些,赵以宸说话间吞吐的气息混着龙涎香弥漫进宋知的鼻息里,她头一次发现,龙涎香竟有些勾人。 宋知没有男女之事的经历,第一次给了赵以宸,但那感觉并不令她流连,反而留下一些不太好的印象,她也因此对这事有些抗拒。 为缓解这种氛围,宋知从赵以宸臂下钻出,“臣妾去拿药来。” 见着落荒而逃的宋知,赵以宸有些尴尬。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在关于那方面也没有太多经验,后宫虽有两妃,却只宠幸过宋知一人。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靠坐在床边。 没过一会,宋知从外殿端来一大盒大大小小的药瓶。 “你身体不好吗?怎么会有这么多药?”赵以宸刚说出口,突然反应过来,这药好像都是因为自己经常使她受伤才备下的。 “这”宋知一时语塞,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想再继续眼下的话题,赵以宸从药盒里拿出一瓶眼熟的药,“这是朕给你的金疮药吧?怎么没有用?” 宋知端着药盒,跪在赵以宸面前,“臣妾无福消受,有御医的药足够了。” 赵以宸未语,打开药盖,用手在里面蘸了一点,将宋知拉起来,往她伤口上抹去。 “朕已经给了你,你受得起。” 褐色的药物有些糊腻,敷在伤口上有些凉意,使得伤口裂开的地方有些痛痒。 宋知以为赵以宸结束了上药,穿好中衣。 “那日,朕不是故意的。” 赵以宸摩挲着药瓶,言语间歉意十足。 明明是他心有愧疚之意,却依然语气霸道,连求和都不愿低人一头。 此时的赵以宸,丝毫未见帝王之气,他将帝王的尊严摒弃脑后,向着眼前这个曾被他视作奴婢的人道歉。 其实宋知认为赵以宸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不论受伤也好,还是被辱骂也好,她都已经麻木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在那朵芍药后,又或许是在那次毒蝎密室后。 她逐渐明白权利在这个城池里的重要,眼前的男人可以决定一些,杀死一个人就像杀死一直蝼蚁那样简单。 如今她已经与贺兰灼决裂,身后没了靠山,对任何人都没有了利用价值,只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在这宫里苟且的活着。 面对赵以宸突然的道歉,宋知不太想接受。 她虽说过要救赵以宸,但那好像是出自于对赵以宸的怜悯,并不代表她原谅了赵以宸。 宋知没有接茬,只是默默地将药瓶收拾好。 再次沉默。 许是感觉有些尴尬,赵以宸也不太好意思继续留在漪澜殿,他重新将那药瓶放进宋知的药盒里,有些歉意的离开了。 在赵以宸离开后,宋知将那金疮药拿了出来,把它和那只霁蓝簪子放在了一起,用一块红布包了起来。 天贞二年,四月初九。 江城归顺锦州,军情上报周文治已平息内乱,而他从无意间得知了锦州军有意向更远处行军,派人从中拦截。 诚然不出赵以宸所料,周文治虽向锦州求援,却无投诚之心,在启明行军前,他特意避开秋珏单独召见了启明。 “你此行荆南,一是去援助周文治,但不要太过浪费我军军力,二是要对周文治有所提防,以防他中途反水。” “陛下,臣以为,荆南与湖南皆处长江,且周文治先前与张宗平斡旋已久,此时军力大多疲乏,不如从水路处着手。” “此提议甚好,你且先带一路走陆路,再暗遣一队埋伏于水路,此事暂且不要告知秋珏,等到周文治真的有试图阻拦之心,再将此事告知。” “臣遵旨。” 四月底,启明与秋珏率陆水两路双头并进,共收缴船只数百艘。 “干得好!”赵以宸细细查阅完军报,阳光的笑意显于脸上。 秦内侍见赵以宸这般开心,也随着他笑了起来。 “老奴许久未见陛下这么开心了。”秦内侍眼角有些泪水。 “赏!朕要赏!封启明为节度使,赏秋珏千两黄金,再赏秋明,感其教子有方,着封他的小儿子秋瑜为贝子。” “荒唐!简直荒唐!!” 几家欢喜几家愁,秋府一时张灯结彩,而贺兰府门前却落寞无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