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先生的小娇宠》 第一章 茉莉花 2017年。 m国。 下午一场大雨浸透土壤,湿润的凉风卷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越过窗栏,温冉耸了耸鼻子,手上雕刻工具精准复刻脑海里栩栩如生的白色小花。 温冉是国际上最有名望的华人珠宝工匠大师白伟良的关门弟子之一,另一位是温冉的师兄翟程敬。 十年前,温冉爷爷病重,温冉父母想把她接到身边,却不敌她爷爷临终遗愿,希望把这个颇有天赋的小孙女交给惺惺相惜的朋友白伟良教导。 就这样,温冉来到陌生的m国。 “咚咚咚——” 因突然的敲门声,温冉分神,手上工具一沉,下一秒,白色花瓣断裂,掉落在工作台上。 温冉轻轻吐出一口气,她还是做不到不受外界因素影响。她放下手上工具,活动僵硬的手腕。 房门直接被推开。 是翟芯颐。 翟芯颐是翟程敬的妹妹,也是温冉唯一的朋友。 翟芯颐今天穿了一条肉粉色纱裙,看上去仙气飘飘,却也难掩她毛躁本性。 她踩着高跟鞋,步子大:“冉冉,你怎么还没换衣服?晚宴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温冉抬眼看窗外,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漆黑,一轮皎月高挂右上角。 她垂眸,看着桌上薄如蝉翼的花瓣,意有所指:“我雕了三个小时,现在因为你” 翟芯颐见她这委屈模样立刻投降,双手合十做道歉状:“这次算我的错,是我打扰你了,你想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可以。” 说着,她把温冉从工作椅上拉起来:“但是你现在,快点去换衣服,然后陪我下楼参加晚宴。” 温冉被推着往房间走,半转头问:“为什么非得我去?” “你先跟我下去。”翟芯颐不愿意说。 温冉回到房间,打开衣柜。 她选了一条奶油白色的绸缎连衣裙,长度到小腿中部,腰间压褶收紧,胸前风琴褶点缀,单边蝴蝶结肩带设计,温柔中平添灵动。 这条裙子,是温冉今年生日,她妈妈送的。 翟芯颐坐在床上,嘴里发出‘啧啧’声,不吝赞扬:“你就说你穿白色最好看吧?” 这话温冉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没搭话,打开首饰盒,拿出珍珠耳钉戴上。 这对耳钉,是她爸爸送的。 翟芯颐走过去,从镜子里打量温冉小脸。 温冉是长形鹅蛋脸,脸型线条流畅,廋却有胶原蛋白,有古典气韵,又带着一丝幼稚。 她眼睛不算大,双眼皮也不太明显,眼型偏圆,眼角微微下垂,很多时候显得无精打采,却又感觉乖纯、柔弱、慵懒。 她鼻子线条柔和,有点清冷感,却因为微微偏圆形的小嘴,娇羞盖过了清冷。 她不是一眼惊艳的容貌,甚至一打眼会觉得有些寡淡。 但不可否认,她身上有种古典、柔美、幽婉、恬静的书卷气,比美艳乖张的容貌更吸引男人的欲望。 翟芯颐抿着唇角,语气有些失望:“我的好姐妹,你什么时候才能谈一场恋爱啊?” 温冉戴耳钉的手一顿:“怎么又扯这个话题?” “不谈恋爱可惜了。”翟芯颐拿起梳子给温冉打理头发,“我要是男人,我就和你谈恋爱,我愿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温冉:“” 翟芯颐弯腰,脑袋搭在温冉肩侧:“冉冉,你知道吗?就你这张脸说什么我都信。” 温冉垂下眼睑,不客气的拍了一下翟芯颐额头:“你正经点吧!” 翟芯颐笑了两声,看见温冉扣上首饰盒:“你只戴耳钉,不戴其他首饰吗?” 温冉:“不戴,我只想当隐形人。” 翟芯颐拉着温冉往外走:“隐形人,快点吧。” 宴会早已开始。 温冉和翟芯颐站在楼梯拐角处,高处的水晶灯折射出斑斓彩光。 温冉视线扫过会客厅,客套的推杯举盏中,很快找到中心。 白伟良坐在桃木椅上,身穿中式传统长衫,胸口是夺人眼球的天然冰种翡翠观音,配满绿翡翠蛋面钻石吊坠。 他笑眼眯眯,配上花白的络腮胡,显得脾气和蔼。 他周遭围了一圈人。 能靠近他而坐的,都是些年纪稍大的,有身份地位的珠宝行业商人或者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没座位的大多是年轻人,一副小辈之姿站在两侧,时不时和他们一起举杯。 温冉扫了一圈那些人身上所戴的饰品,确实样样价值不菲,但却不足为奇。 白伟良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招手,一个年轻的女人立马上前。 男人对着白伟良介绍道:“白先生,这是今年brightpearl(明珠)的铜奖获得者,吴云姗,是个很有天赋的华侨女孩儿。” brightpearl(明珠)是国际性的珠宝设计大赛,在行业内含金量非常高。 吴云姗半蹲身子:“白先生您好,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白伟良微微抬手扶起吴云姗,面色慈和:“我看过你的设计,很有想法。” 男人趁热打铁:“云姗一直很仰慕您,希望能跟着您多学习学习。” 白伟良摆手,委婉拒绝:“我都60岁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我那两个徒弟让我天天糟心,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实在有心无力。” 男人说:“白先生说笑了,您看您身子骨多硬朗,再说了,mr翟可是行内最有潜力的设计新秀。” 周围的人分分应话,说着翟程敬近两年的耀眼成绩,却无人提及温冉。 众人都知,白伟良有两个关门弟子。 翟程敬,今年24岁,近两年斩获多项珠宝大赛桂冠,在行内已经小有名气。 而另一位只听说是个华人女孩儿,叫cynthia(辛西娅)。 有传言说辛西娅是天才少女,白伟良要在最恰当成熟的时机推出她的作品;也有传言说辛西娅天资有限,白伟良不愿意让她出来丢人现眼,才一直藏着掖着。 对于众人对翟程敬的夸赞,白伟良抹了一把胡子:“程敬确实不错,可我还有个不争气的小徒弟呢。” 听到这里,翟芯颐低头闷笑,胳膊肘靠了一下温冉,调侃她:“听见没,你个不争气的!我看白爷爷就是你最大黑粉吧!” 温冉半拉着眼皮,轻轻叹气。 翟芯颐见她无精打采,立马改口安慰:“白爷爷就是推辞那个吴云姗,不想收她,才那样说你。” 温冉抬眸,看见翟芯颐双手比了个大拇指:“冉冉,你是天才!” 温冉被她逗笑。 翟芯颐见温冉笑了,挽住她胳膊:“你看那个吴云姗。” 温冉看过去,她还站在白伟良旁边,恭恭敬敬的模样。 温冉:“她怎么了?” 翟芯颐:“你觉得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 “冉冉,快回答我。” 温冉根本没仔细看吴云姗,坚定回答:“自然是你。” 翟芯颐又问:“你看她脖子上的项链,你怎么评价?” 温冉往楼下走,从各个角度鉴赏后,道:“我觉得,这个设计太过堆砌,反正我不太喜欢。” 翟芯颐满意的笑了:“是嘛,她也不过如此。” 温冉嘴角抽了一下:“你叫我下来,就问这个。” 翟芯颐笑得明媚:“对。” 温冉无语。 温冉:“你玩儿吧,我去工作室再练一会儿。” 翟芯颐拉住她:“别呀!你整天闷在工作室,人都快废了。” “” “待会儿我哥要来,说是找你有事,你再等等。” 温冉抬眸扫过大厅,微微蹙眉:“这里太吵了,要不我去花园,师兄到了你来叫我?” 她音调轻轻的,配着她的脸,就像撒娇。 翟芯颐无法拒绝,应了声“好”。 白日时,温冉在花园中心的亭子画图稿,后来回工作室才发现落了一只铅笔。 那套工具,是温冉妈妈寄过来的,她现在想去找找看。 花园不太大,种满了茉莉花。 石阶小道还未干透,皎洁的月光印上去,感觉很是滑溜。 温冉微微提着裙摆,沿着蜿蜒的石阶,一步步靠近亭子。 她拐了个弯,脚步一顿,抬眸看见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正对她而坐,嘴上咬了一支烟。 他手上有小团星火,抬手靠近烟头,微偏头,微蹙眉吸了一下,烟只点燃。 接着,他甩了甩手上的火柴,星火熄灭,只剩一缕青烟,徐徐消散。 火柴,点烟? 温冉想,他可能需要一只打火机。 温冉靠近,眼睛明亮,一点也不掩饰的打量亭子里的男人。 男人也闻见脚步声,抬眸看着她,沉着的吐出一口烟雾。 温冉走到亭子前,嗅到较为浓厚的雪松味。 她感觉自己像是入了一片寂静阴寒的森林,而前面是一扇木门,木门后,是有壁炉的温室。 可是她撞进男人的视线时,却瞬间感觉木门后那间温室的壁炉,是没有火的。 他看上去,倨傲冷淡。 温冉收回视线往亭子里走,礼貌开口:“您好,我找东西,希望没有打扰您。” 这个男人看上去不是纯正的亚裔血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中文。 但温冉没在意,直接提着裙摆蹲下身找东西。 颜望舒手指夹着烟只,轻轻搭在桌子另一侧,侧垂眸看着她。 小姑娘穿着白色裙子,头发柔顺的滑落到肩膀两侧,露出的后颈皮肤很白。 后颈线条更是漂亮。 温冉抬起头,正对上男人自上而下灼灼的视线。 温冉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愣了两秒才开口:“麻烦您坐另一边,我东西可能掉这里了。” 男人未收视线,手腕靠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了一下烟只,烟灰掉落在精美的纸盒上。 他做这动作时,手背骨微微凸出,竟有些好看。 微风穿亭过,温冉回过神,唇瓣微张,刚想用英文再说一遍。 突然,男人站起身,走到另一边坐下,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只,散漫的比了个“请”的姿势。 温冉说了句“谢谢”,低头又找了一圈。 没找到。 她有些失望的抬头,正巧看见男人胸口,一枚黑钻胸针。 温冉视线上移,和男人对视两秒,缓慢的站起身靠近他坐下。 鼻尖,有淡淡的雪松味混合淡淡的烟草味。 不难闻。 温冉直视他:“您需要打火机吗?” 男人收回视线,侧脸轮廓坚硬,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需要。” “或者您需要其他的吗?我都可以帮您。” 颜望舒眯了眯眼睛,他嘴角笑意扩大,却显得比刚才淡漠:“不需要,谢谢。” 温冉又靠近了些,搭话:“您是今晚的客人?” 颜望舒看着这个搭讪的姑娘,微微蹙眉,他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还未消散,手上的烟只已经被摁灭在火柴盒上。 温冉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又开口问:“您怎么在这儿?” 颜望舒偏着头看着庭外:“听说白先生养了一园子的茉莉花,来沾沾眼。” 看茉莉花? 温冉转头看向花圃。 喜欢茉莉花? 这就好办了。 温冉走出亭子,高跟鞋踩进花圃淤泥里。 夜色下,花圃是黑色,她站在石槽壁灯旁,白色的裙子被折光染成青色。 小姑娘弯腰折了两株茉莉花,转身看着他,不施粉黛的小脸笑得有点好看。 颜望舒脑海里闪过一句诗词。 ——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出尘标格,和月最温柔。 温冉走到男人身旁坐下,把花放在他面前。 颜望舒看着桌上两株带着水珠的茉莉花,好几秒后才抬眸看她:“你不知道白先生最心疼这花?” “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还折?” “我没事,您喜欢就行。” 第二章 黑钻 眼前的小姑娘未化妆,身着很平常的裙子,全身上下只有一对还算上乘的珍珠耳钉。 很明显,不会是晚宴受邀嘉宾。 这种场合,通过各种手段混进来的人,要不想要找人,要不想要找关系,各种各样的目的,颜望舒见得不少。 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把‘我想讨好你’这份心思表现的如此坦率自然,不让人生厌的。 他想,可能是这张引人保护欲的纯洁小白花长相? 颜望舒睨着她:“你今年几岁?” “???”突来的问题让温冉有稍刻发愣,她视线从他胸口上的黑钻移开,“20岁。” 20岁? 太小了。 还是上学的年纪。 颜望舒眉心微蹙:“在m国上大学?” “没有。”温冉摇头,毫不避讳,“我没上学。” 她真的很坦率,连学历也不装,颜望舒这样想。 突然,白光一闪,照亮温冉小脸。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侧头看向亭外,小嘴微张,眼睛慌乱的眨了好几下。 接着,是“轰隆隆——”的响雷,开始下雨。 这几日,都是这样的天气。 温冉倏然站起身,她纤细的手指还覆在慌乱跳动的胸口,却语气凿凿的说:“您等一下。” 说完,她冲进细雨中。 温冉跑到偏厅,拿了一把伞。 她回到亭子的时候,雨已经比先前密集不少。 温冉把伞柄靠在瘦薄的肩膀上,招手时,手臂上都是水珠:“我送您回宴客厅。” 颜望舒没有拒绝。 他走向温冉时,温冉才注意到,这个男人优越的身高,这让她打伞有点难度,毕竟她近日都在练习雕刻,手腕有些痛。 她抓着伞柄,往更高处举着,伞柄却突然被男人夺过去。 温冉侧抬头,看见男人清晰的下颌线和凸出的喉结。 “没有女孩儿撑伞的道理。”他把伞偏向她,直视前方,这样说。 石阶蜿蜒在花圃中,不算宽,雨伞也不大。 男人腿脚扫过花枝脏了裤脚,半个肩头也在雨里。 温冉就着身高,趁机观看他胸口的胸针。 胸针用细钻镶嵌出一只小鸟,小鸟呈预展翅起飞姿态,脚下是一颗黑色“石头”。 温冉确定这颗“石头”,是黑钻。 而且是天然黑钻。 约65至68克拉,不透明,没有解理。 黑钻本就少见,加上很多人认为黑色不吉利,鲜少用它做饰品,所以他胸口这样品质的黑钻饰品称得上稀有。 温冉抿唇,这样的设计,这样的切割工艺,真想上手摸一摸。 她的手比脑子反应快,已经下意识抬起小臂,却在男人侧低头看过来时,瞬间清醒。 温冉意识到失礼了,应该先得到主人的同意才行。 她不好意思的握爪,然后收回手臂,不敢冒昧。 屋檐小灯是铁艺制造,灯芯仿照蜡烛火星,灯光会摇曳。 远处的月亮已经消失云层里,眼前的雨水连成细线。 颜望舒把伞收了,靠在墙边,抬手拍了拍右肩头的雨水。 温冉看着他动作,带着些愧疚:“对不起,我应该拿两把伞的。” “有两把伞?” 温冉很老实:“有的。” 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做就做了,倒也没必要事后来坦诚。 或许,这就是她的手段? 颜望舒看着她小脸,并不恼,戏谑道:“那下次记得,一把伞,两个人是遮不住的。” 温冉点头,然后往前一步,语气轻轻的:“我只是想让你感觉到,我帮了你。” “是吗?”颜望舒扯开嘴角,“我感觉到了,然后呢?” 温冉离他有些近,被他居高临下的凝视,有些压迫。 他头发是很自然的亚麻色,额头饱满,眉骨凸出,眼窝较深,瞳色是很特别的浅褐色。 温冉在心里思量,他应该是位商人,话语间虽然语气不重,但有种运筹决算、天然占据主导的气性。 而他现在的眼神,让温冉想起昨晚看的一部爱情电影里面的男主角。 电影里的男主角是纯西方人,瞳色也是浅褐色,他对所爱的女孩儿很深情,但不妨碍他对下一个女孩儿依旧深情。 风雅又风流,深情也多情,大概就是这种眼神。 按照翟芯颐的话说,这是渣男,还是顶级的那种。 温冉突然想起翟芯颐的警告,要离这种男人远一些,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温冉也就不磨蹭了,开口道:“先生,既然您觉得我帮了您,那我提一个不情之请” 温冉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玻璃门被推开,暖黄色的光在地板上切割出一个平行四边形。 翟芯颐探出脑袋,对温冉招手:“冉冉,快快快!” 温冉心里衡量了一下轻重缓急,抬步往那边走,回头看着男人胸前,恋恋不舍:“您等我一下。” 直到玻璃门关闭,颜望舒才收回视线。 他包里的手机震动,是秦霄打来的。 秦霄是颜望舒助理,这时候打电话肯定是极重要的事。 挂了电话,没几分钟,秦霄就撑着伞找来。 黑色轿车停在大门门口,颜望舒伸手压了一下衣摆,抬腿坐进车里。 秦霄半个身子已经湿透,刚打算收伞上副驾驶位,突然车窗降落。 秦霄赶紧把伞举到车窗之上,避免雨水淋进去。 颜望舒手心托着黑钻胸针从车窗里支出来,声音混在雨水中:“告诉白先生,我无意折了他两株茉莉花,这是赔罪。” 秦霄顿了两秒,伸手接过胸针。 车窗匀速上升,颜望舒:“你亲自去吧。” ****** 翟芯颐告诉温冉,翟程敬在工作室等她。 工作室里,翟程敬穿着利落的整套西装微靠在椅背上,他手上拿的是温冉的设计图稿,上面是一枚男士戒指设计稿。 戒指以三角设计风格为主,搭配一颗不规则的白蓝色翡翠,飘彩的意境犹如一副山水画。 温冉小跑过去:“师兄,你看怎么样?” “好看,我很喜欢。”翟程敬点头,指着戒圈部位,“但是戒圈不要光面,要磨砂的。” 温冉点头:“好,那就定了?” “嗯,提前谢谢师妹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你喜欢就好。”温冉拿起戒圈尺寸棒,“师兄,我帮你量一下尺寸。” 等温冉给翟程敬量好尺寸再下楼时,会客厅人已经少了一大半。 她走到屋外。 墙脚靠着一把孤零零的雨伞,雨水顺着伞尖流向花圃。雨势比刚才更大,院子里的小茉莉被砸的摇摇欲坠。 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温冉又回到会客厅转悠几圈,脸色难掩失望。 晚宴结束后,翟芯颐在工作室找到温冉。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看温冉发呆模样,问:“怎么?又断了?” 温冉摇头。 翟芯颐:“你怎么了?” “我今天看见一位客人,戴着一枚黑钻胸针,切割很特别,很漂亮。” “” “可惜我还没看仔细。” 翟芯颐眼珠一转:“是不是有只小鸟?” “你也看见了?”温冉转身握住翟芯颐手臂,激动道,“是不是很漂亮?” “看见了看见了,刚才我去白爷爷工作室的时候,看见在我哥手里,白爷爷还交代,要还回去什么的。” 温冉愣了两秒,站起身:“我去找师兄。” 温冉往白伟良工作室跑,很巧,在走廊就遇见翟程敬。 她如愿以偿的观摩到那颗黑钻。 好一会儿,她放下胸针,摘下手套:“师兄,我看完了,这枚胸针很漂亮,设计特别,简约又不简单,镶嵌技术也很好。” 翟程敬:“看完就回去休息,我还得亲自给还回去。” 温冉送翟程敬下楼。 她看着翟程敬手里的盒子:“这胸针是谁拿来的?” “‘carllyle(卡莱尔)’的人送来的,说是折花的赔罪之物。”翟程敬顿了顿,“谁会拿这个来赔罪?” “‘卡莱尔’,有点耳熟。” 翟程敬不掩饰的笑了一声:“你能耳熟才怪!” 他这个师妹,除了珠宝设计相关,对什么都兴致恹恹,怎么可能对国内的珠宝公司名字耳熟? “好吧,不耳熟。”温冉问,“‘卡莱尔’是人名吗?” “‘卡莱尔’是国内最大的珠宝定制企业,已经成立六十多年,创始人是一对跨国夫妻,‘卡莱尔’是那位夫人的名字,是位英国人,‘卡莱尔’现任管理者是那对夫妻的孙辈,今天受邀来赴宴的是‘卡莱尔’cmo(首席营销官)颜望舒,我想这枚胸针,是他合作的诚意。” 颜望舒? 原来他叫颜望舒。 温冉想起教导国学的家庭教师上课时曾讲过,‘望舒’为古代神话中为月驾车的神,在诗词中用来代指月亮。 “望舒,月亮。”温冉眨了下眼睛,“教国学的老师说过。” 翟程敬笑着拍了一下温冉的脑袋。 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听着刚才那番话,定是会感慨一番用夫人的名字命名公司,多浪漫的爱情故事。 而她,却在回忆功课。 温冉抬手勾了下头发:“所以老师让还给他,是不打算和‘卡莱尔’合作吗?” “不打算。”翟程敬翻开盒子,看了两眼又扣上,“老师想用自己的品牌入驻国内市场。” 温冉大概了解了,没再多问。 翟程敬停下脚步:“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我叫人来接芯颐。” “芯颐可以在这儿多玩儿两天。” 翟程敬提醒:“她后天有课。” 温冉抱歉的笑:“差点忘了。” 送走翟程敬,温冉回到工作室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回房间时,翟芯颐正抱着笔记本电脑躺在床上。 她抬了一下眸:“冉冉,我找个电影看。” 温冉想起昨夜看的那部电影还不错,于是向翟芯颐推荐了。 等温冉洗漱完毕上床的时候,翟芯颐已经哭了好几团纸巾。 她靠在温冉肩上,为电影里的男主角感动:“他好帅,好有魅力,好爱珍妮弗。” 温冉没忍住,剧透:“他后面还会爱好几个。” 翟芯颐立马没了眼泪,红着鼻子骂:“渣男!顶级渣男!” 温冉被她这变脸速度逗笑。 或许是因为她的话,温冉脑海里突然浮现颜望舒英挺的面容。 鼻尖似乎也隐隐约约萦绕他身上那种有热度的雪松味。 但他的眼睛,是没有温度的。 翟芯颐突然抱住温冉,打断她思绪。 温冉:“怎么了?” “冉冉,我失恋了,男朋友被绿茶抢了,呜呜呜——” 翟芯颐经常失恋。 据温冉所知,光上大学这三年,她就失恋四次了。温冉还是安慰她:“没事儿,下一个更好,更帅!” 翟芯颐抽了张纸巾擦眼泪。 温冉突然想起来:“绿茶,是今天那个吴云姗?” 翟芯颐哭声一顿,忙点头:“就是她!” 原来是这样。 难怪非扯着她去宴会。 翟芯颐骂了好一会儿,最后气得电影都没看完就睡了。 第二天送走翟芯颐,温冉不知不觉走到花园。 亭子的桌子上,还摆着两株茉莉花,枝口已经微微干裂。 茉莉花旁边,有一个手心大小的火柴盒。 火柴盒非常精致,四角有金色花纹烫印,可漂亮的花纹被黑色灰烬截断。 是那个男人熄烟时,烟蒂摁在上面烧毁的。 温冉抓起火柴盒看了两眼,推出火柴,闻到淡淡的雪松味。 原来昨晚的雪松味,来自火柴。 温冉拿了一根火柴出来,滑动火口试图点燃,一连试了几根都失败。 想来是昨夜那场雨,已经受潮。 温冉掏出手机搜索这款火柴。 原来这个叫香氛火柴,它的功能是香氛,而不是取火。 而且好贵,折合下来,约要百块一根。 温冉放下手机,将火柴盒往旁边垃圾桶一扔,却意外看见亭子边沿处的铅笔。 她扯开嘴角,走过去捡起来。 “原来在这儿。” 第三章 艳遇 两年后。 清晨。 温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邮箱。 跨国邮件已经回复。 回复用词非常礼貌,结果却是冰冷的“无法帮助到您”。 温冉把保存在桌面的视频打开。 这是上周,她无意间浏览到的访谈节目。 被访谈的主人公,是‘卡莱尔’cmo颜望舒。 温冉对这个人的黑钻有印象,也对他的名字有印象,于是多看了两眼节目。 颜望舒在私人住宅接受采访,展示他的珍贵藏品。其中,有一个传统花丝工艺的香盒,叫富贵满堂。 富贵满堂,是温冉爷爷的作品。 温冉爷爷是传统花丝工艺传承人,小时候拿这个精致的香盒给她装彩石玩儿。 温冉的爸爸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是温冉爷爷的遗憾,对于从小就能看出天赋的温冉,他宝贝的不行。 他总是抱着她坐在木制摇椅上,说以后要教她花丝工艺,说冉冉要快点长大。 可是病痛不通人情,不等人长大。 温冉当年匆匆来了m国,并不知道爷爷的遗物怎么处理的,居然让这个香盒流到了颜望舒那里。 温冉想买回香盒。 她用客户的身份,打电话去‘卡莱尔’客服部,表示想购买那个香盒,那边的回复是“香盒不在售卖规列,需要询问”。 温冉等了两日,那边回复不售卖,并且没说原由。 她不死心,试着写邮件到‘卡莱尔’总部,结果得到刚才那封邮件回复——无法帮助到您。 温冉闷闷不乐,在工作室呆坐了一上午,做什么都没心思。 下午,她去找白伟良。 白伟良工作室很大,光工作台就有七个。 温冉帮忙收拾工作台:“老师,听说芯颐回来了,我想去找她玩儿,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白伟良听见这话,放下手上工具,故作严肃:“你就该多走动走动,老是呆在工作室像什么话?” 白伟良似是想起什么,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温冉走过去坐下。 白伟良:“冉冉,公司打算进驻国内市场,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路已经在铺了,就这两年的事了,这是我的梦想。”白伟良沉了口气,“冉冉,你长大了,得做好去公司的准备。” “好。” “我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果我看不到那天,你和程敬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白伟良一生没结婚,没有子女,他把温冉当亲孙女疼爱。 相对于翟程敬,他对温冉的教导是宽容放纵的。 比如,温冉不适应m国学校生活,白伟良就直接请家庭教师;温冉提了一嘴想学玉雕,白伟良就请专业玉雕大师来教导… 对于职业方面,他自认为已经给她铺好路,却依旧放心不下。 温冉看着白伟良布满岁月斑驳的脸,上前弓着腰抱住他:“老师,别这样说,你会长命百岁。” 白伟良慈爱的拍了拍温冉后背:“不是说要去找芯颐?别在我这里磨蹭。” 说完,白伟良转身,弓着背认真打磨手上的腊模。 翟芯颐下周就要入职公司,她借着入职的由头,拉着温冉陪她去买新衣服,做新美甲。 在温冉的再三催促下,也是吃了晚饭才回翟家。 温冉进门就问:“师兄回来了吗?” “不知道。”翟芯颐随口一答,突然换鞋的手一顿,睁大眼睛看着温冉,“温冉,你不会喜欢我哥吧?” 怎么可能? 温冉脸一下就红了,语气重:“你别胡说!” “你看,你脸都红了。”翟芯颐手指戳了一下温冉手臂,兴奋得很,“难怪要来找我玩儿,难怪老催着回家,冉冉,你跟我就别藏着掖着了,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哥?是不是喜欢我哥?” 这次,温冉连脖子都红了,伸手捂她嘴,有点恼羞成怒:“你别胡说!我没有!” 两人追逐打闹中,门厅大门被推开。 翟程敬看着两人:“在干嘛呢?” 翟芯颐推了一把红着脸颊的温冉:“哥,冉冉等你很久了。” 温冉顺着那股劲儿踉跄两步,她也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听见芯颐的胡言乱语,现下尴尬,直接说明来意:“师兄,我找你有事。” 翟程敬点头:“去书房说。” 到了书房,温冉把想购买花丝香盒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翟程敬听她说完后表示:“我会帮你问问的。” “谢谢师兄。” 翟程敬提醒:“但希望不大,你知道的,‘卡莱尔’近两年扩展北美市场,而我们公司要入驻国内市场,我们两家公司属于竞争对手。颜望舒会不会卖我这个人情,我判断不了,除非让老师出面试试?” 温冉摇头。 老师这样地位的人,几十年也不曾去卖人情。 她还没有这么不懂事。 翟程敬看着温冉:“对了,老师下半年会安排你进公司,跟你说过吗?” “嗯,提过。” “你有想法吗?” 温冉摇头,她没什么想法,信任且接受老师的所有安排。 “你只管设计,其他什么都不用理会,自家公司,别想太多。”翟程敬看她有些愁,又说,“颜望舒那边我会帮你问,多少钱都行,别急。” 温冉心不在焉的点头。 两日后,翟程敬告诉温冉,颜望舒拒绝出售花丝香盒,原因是‘卡莱尔’已经把香盒作为下一届‘apollo(阿波罗)珠宝大赛’桂冠奖品。 温冉上网查了一下‘阿波罗珠宝大赛’,是‘卡莱尔’公司内部珠宝设计师比赛。 得奖作品会进行公开拍卖,算是‘卡莱尔’宣传手段,也是噱头,主意宣传展示新一季设计。 这事儿传到翟芯颐那儿,她双手一拍,出了个主意:“你去参加比赛不就好了?” 翟芯颐就是胡口一说,温冉却听进去了。 一个月后。 温冉去找翟芯颐,告诉她,自己给‘卡莱尔’递交了设计作品,并且拿到了offer。 翟芯颐被咖啡呛住,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 “你真去啊?那可是对家公司。”翟芯颐的担心一闪而过,又笑起来,“不过听上去挺刺激的,冉冉小间谍。” “什么间谍?你别瞎说,我肯定规规矩矩工作,拿到香盒就回来。” “开玩笑啦。”翟芯颐收敛神情,“不过你真要去的话,可不能告诉白爷爷和我哥,他们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 翟芯颐顿了顿,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找我商量?你这明显是有了主意,来找我同流合污。” 温冉没否认。 她从小性情温顺,没做过什么叛逆的事。 现在有点心虚,又有点害怕。 翟芯颐看温冉扣手指,噗呲一笑:“冉冉,我支持你。” “” “我就爱看你不乖的样子。”翟芯颐觉得她现在可爱极了。 温冉:“你得帮我。” 翟芯颐非常大气的应:“ok!m国这边放心交给我。” 回国前一晚,温冉做了白伟良爱吃的肉桂卷。 白伟良吃着肉桂卷配红茶,并不知道温冉此行目的,说了很多话: “冉冉,你想到处看看是好事,客观说,你在设计方面确实有天赋,但是这几年,你没有任何突破。” “你性子内向,老是呆在工作室,灵感有局限。” “多出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所感悟。” “国内老辈的工匠艺人我也认识不少,你要是想去拜访,提前跟我说,我帮你安排。” 最后,白伟良还是舍不得:“冉冉,你要是不舒心,可以提前点回家,依照你目前的设计水准,就算不突破,也能在行内有一席之地,你千万不要有压力。” 温冉忙点头。 她期望此行能拿到花丝香盒,更希望能在设计方面有更多灵感,以后为公司出一份力。 第二天,翟程敬亲自开车,送温冉去机场。 机场路很宽,此时车少,车速100也竟不觉得快。 温冉降下车窗,手腕撑着脑袋,看着车窗外的蓝天,有飞机飞过的痕迹,正徐徐扩散。 温冉不舍,也不安,她转过头看翟芯颐。 翟芯颐一眼看出温冉小心思,牵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手背。 到机场,翟程敬去帮温冉处理行李和证件。 翟芯颐抱着温冉,伤感道:“我跟你说,如果不开心就回来,那个香盒我们再另想办法就是了。” 温冉抱着翟芯颐,应:“好。” “真怕你被欺负了,那么远,我就算打飞的过去,你估计都凉了。” 这话把温冉逗笑了,嗔怪:“芯颐,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翟芯颐顿了顿,邪里邪气:“那祝你有个艳遇。” 温冉没忍住抓她腰:“你又胡说!” 翟芯颐忙捂着腰跑开:“你这是恼凶成怒?难不成你还真喜欢” 温冉打眼看见走近的翟程敬,急忙扑上去捂她翟芯颐口无遮拦的嘴:“别说了!师兄过来了!” 翟芯颐就是打趣温冉这个木头桩子,并不是挑事,立马表示不说了。 翟程敬走过来,把证件交给温冉:“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知道吗?” 温冉乖巧点头:“知道。” 往登机口走,翟芯颐牵着温冉的手:“冉冉,你可别被坏男人给骗了。”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你这模样,看上去就好骗,男人就喜欢你这样的。”翟芯颐转头看着翟程敬,“哥,你说是不是?” 翟程敬敲了一下翟芯颐脑袋:“别胡说。” 他又对温冉道:“冉冉,在外面不比家里,对人要有防备之心。” “我知道的。” 挥手再见的时候,翟芯颐抱住温冉,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你还是希望你能有一段艳遇,嘻嘻。” 她如愿所偿得到温冉的掐腰伺候。 温冉进去前,转身挥手道别。 翟芯颐也挥手,大声道:“别被坏男人骗了!” 在m国机场,这口中文无人听懂,但她大嗓门还是吸引好些人目光。 然后,温冉就看见翟芯颐被翟程敬敲了一下脑袋。 十二个小时后,飞机开始滑行降落。 沪城,是国际大都市,国内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之一。 温冉第一次来这个城市。 下了飞机,温冉才看见外面阴沉下雨的天气。 她拖着小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顺便给家里发信息报平安。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司机,温冉给司机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被接听。 司机语气焦急:“温小姐,实在对不起,我这条路前方发生连环车祸,现在交通管制。” 温冉脾气好,没有责怪他:“那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到呢?” “我去前面问问。” 手机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和雨声,好一会儿,司机才回答:“温小姐,我没问到具体时间,都说不太清楚。” 温冉看着外面的雨水沉了口气。 “那我试着自己打车。”挂电话前温冉贴心安抚,“雨天路滑,你注意安全。” 温冉收了手机,左右看了看,拖着行李箱找了个人询问打车地点。 根据那人所说所指,温冉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拉着行李箱沿着路边往前走。 走了大约七八分钟,温冉停下脚步,把行李箱立在脚边。 她把伞柄靠在肩膀上,从挎包里抽了一张纸巾出来擦额上的水珠。 六月下旬的沪城,尽管下着大雨,还有风,却闷热无比。 温冉都不知道额上的是雨水还是汗水。 她看着雨幕,觉得好像走错了,又或者那人给指错路了。 突然,一辆白色小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一个年轻男人半探着身子:“小姐,我载你一程。” 温冉看了一眼,摇头。 “不收你钱,交个朋友。”男人又说。 温冉这次没说话,抓着行李箱很警惕的快步走。 第四章 白裙子 雨幕里,一辆黑色大g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车内还有未消散的雪松味,比之更浓厚的是烟草味。 施泽昨夜玩的很晚,又起了个大早,他说他要抽根烟提提神。 他坐在主驾驶位上,从后视镜看后排座的颜望舒,一口京腔吊儿郎当:“颜哥,我外滩那个场子快装修好了,你到时候叫点人给镇镇场子呗。” 颜望舒没抬眼:“北都祸害完了,来沪城霍霍?” “什么话?我跟我家老爷子说了,我是来找你发展事业的。”施泽吐了口烟雾,“我听说你今儿要回来,特意冒着风雨来机场接你,你不能看不见我的诚心啊。” 颜望舒没接他的话:“抽完烟就开车,我下午还有会。” 施泽咧嘴一笑,往后瞧了一眼,颜望舒烟蒂已经摁灭,车窗也上升了一些。 施泽深吸一口烟,皱着眉心:“马上啊。” 突然,他咳笑一声,像是发现新奇事儿:“什么破车,还想勾搭美女!” 没听见颜望舒回应,施泽习以为常。 雨水飘进车内,落到颜望舒袖口上,深色衣料格外明显。他抬头看出去,修长的手指控制车窗上升。 接着,车窗又下降,降至最底下。 雨声浑厚,雨水落在他手背上。 颜望舒看出去。 两年前在茉莉园中的少女身影和眼前雨幕中的少女身影重叠。 她穿了一条白色吊带长裙,长度比两年前那条裙子长,此刻裙摆沾了雨水,有些狼狈。 施泽看见那边搭讪被拒,碎嘴:“果然,美女不是什么车都上的。” 她走得有些快,白色裙摆被踢起来。 她发尾被雨水打湿,贴在手臂上,伞柄靠在肩膀上,风一吹,伞布摆动,单薄的身子似乎要被刮跑似的。 施泽摁灭烟蒂,悠悠道:“这雨越下越大,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颜望舒微微点头,心里应了施泽那句话: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颜望舒手指在车门上敲了两下:“那你试试。” 后座突然传来这么一句,施泽微侧着身子看了眼颜望舒,一时没拿清他意思:“啊?” 颜望舒视线定定的看着车窗外,语气调侃:“你不是说不是好车她看不上?” 施泽就是随口一说,突然被颜望舒这么一调侃心里也涌出一股劲儿,试试就试试。 他轻踩油门上去。 车子跟着温冉走路的速度,施泽按了下喇叭:“美女,我载你一程啊?” 温冉只斜眼瞄了一眼,腹语怎么又是这种话。 陌生的城市,让她不敢相信陌生的好意。 她脚步更快了一些。 施泽碰了鼻子,却没感觉尴尬,又说:“美女,我就是看雨下得太大,你又没车,好心…” 温冉转头看了一眼,冷冷打断:“不用。” 施泽又说了两句,温冉见他不像上个搭讪的,颇有不依不饶的架势,她直接停了脚步。 车辆依旧缓缓前行。 温冉未收回的防备目光,就在这场意外的大雨中,撞上后座男人的视线。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伞布上,靠在肩上的伞柄突然下滑,雨水浇在她肩头上。 温冉回过神,扶了一下伞柄,连行李箱都没拉,追着匀匀起速的车子,踩出一圈圈水花。 车子停下。 温冉上前,看着颜望舒,有些喘气:“您能载我一程吗?” 她手臂上有雨水,顺着纤细的臂弯滴落。 施泽半转身,嘴角笑意浓:“美女,这是我车。” 温冉仿若未闻,视线定在颜望舒脸上:“我和你,顺路。” 被忽略的施泽心里骂了声:艹!顺哪门子的路? 雨伞折叠起来靠在车门边,滑落的雨水被绒毛脚垫吸收。 温冉闻到烟草味,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雪松味。 她微微侧头,好奇的看着旁边的颜望舒。 他微靠椅背,双腿懒散的叠着,腿上放着一个平板,指尖很迅速的在上面操作。 平板应该是贴了防偷窥的膜,温冉什么也看不见。 温冉视线上下打量,他穿的好素,且全身未佩戴任何珠宝。 她有些失望。 颜望舒侧过头,对上温冉的目光眼睛耐人寻味的眯了眯。 温冉感觉到压迫感。 她瞳孔微微睁大,正腹语该说些什么,施泽却在此刻开口搭话。 “美女,你怎么跟我们顺路啊?” 他语气调戏味十足。 温冉收回视线:“我住‘蓝屿风’,在‘檀苑’附近。” 颜望舒住在‘檀苑’。 花丝香盒也躺在‘檀苑’。 当时和翟芯颐讨论租房的时候,定了离‘檀苑’比较近的小区。 所以,就是顺路。 “那可能不顺路。”颜望舒开口,语调带着些棱角。 温冉侧头,颜望舒已经低着头在看平板。 施泽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颜望舒。照他的脸色,他已经在想,在哪儿把这不知深浅的女孩放下车了。 温冉却没发现哪儿不对,她语气慢吞:“你们不回‘檀苑’吗?” 颜望舒:“不回。” 温冉轻轻点头,眼睫垂下去,又倏然抬起来:“你们是要先去吃饭吗?如果不介意,我可以请你们吃饭吗?权当谢谢你们载我一程。” 颜望舒嘴角扯了一下,按灭手上的平板,看温冉时,眼神很直白。 他说的话也直白:“你是想请我们吃饭,还是请我?” 温冉也很直白:“请你。” 施泽无语,莫名其妙觉得后座气氛有些暧昧,不爽道:“美女,这车我的,开车的也是我,你这样说不好吧?” 温冉转头:“我可以付你车钱。” 施泽:“” “吃饭不是目的吧?”颜望舒看着她。 温冉点头,在他的注视下,试探性的开口:“我想去你家。” 这话意外的大胆又直接。 颜望舒轻轻笑,她还是和两年前一样。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让人生厌,还有点勾引人探索的欲望。 温冉没在颜望舒脸上看出任何不妥,才咽了口口水,微微伸了下脖子,进一步道出目的:“看你的收藏。” 在他的注视下,温冉语气比刚才更轻,更缓,似请求:“可以吗?” 她眼睛有些虚,眼尾微微下垂。像无家可归的小猫期待着人认领。 颜望舒不自觉喉结滚了滚,语气冷下来:“你还想干什么?” 还想干什么? 温冉思绪一转,交个朋友总是有好处的。 她扯过小包去摸手机:“加你的联系方式。” 施泽没忍住,噗呲一笑:“美女,你第一次搭讪吗?” “?”温冉眼皮一跳,明白过来后看着颜望舒解释,“不是搭讪,我记得你,我见过你,你记得吗?两年前,在m国” 她的解释被突然的手机铃声打断。 施泽单手举着手机,手机上面还连着充电线:“颜哥,你电话。” “谁打来的?” “你姐。” “”颜望舒微微蹙眉,扬了扬下巴,“开免提。” 手机听筒里传来成熟女人的声音:“望舒,许玉呤的侄女确实在年初入职了bnile。” 听见bnile,老师的公司名字,温冉心猛地一跳,手心都出汗。 她不自觉竖起耳朵。 颜望舒稍有停顿,然后应话:“你打算怎么做?” “设计部门归你管,这个决定,应该你来做。” 颜望舒这次没有停顿,像是提出刚才那个问题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决定:“我先让人,以公司的名义给她发一封强制休假的邮件。” 手机那边顿了两秒:“不需要沟通一下吗?毕竟她入职十二年来,工作上没有任何披露。” 颜望舒往椅背靠了靠,闭上眼睛:“她有小半年的时间跟公司报备,但她没有。” “” 颜望舒又说:“与其忧虑她对公司的忠诚度,我觉得直接掐断根源更为妥善。” “好,就按你说的做。”电话那边的女声话题一转,语气也轻快起来,“什么时候到公司?晚上一起吃饭。” 颜望舒掀开眼皮,瞥了温冉一眼:“你定位置就好。” 那边应了声,然后挂断电话。 温冉看过‘卡莱尔’的基本资料,在短短几秒时间里,她大致理了一下思绪。 手机对面的女人应该是‘卡莱尔’执行总裁,颜望舒的亲姐姐颜羲和。 许玉呤是‘卡莱尔’专柜产品设计主管,也是温冉入职后的直属上司。 她不仅在行内颇有名气,也为‘卡莱尔’贡献过热销设计产品。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许玉呤在‘卡莱尔’工作十几年,尽管立下不少功劳,做到了设计主管的位置,却因为自己的侄女入职竞争公司未报备,在几句话语间就被鄙弃,甚至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温冉不懂商场,无法评说颜望舒的决定是否过激。 但他杀伐果断的处理方式,让她意识到他是个不受人情驱使,理性衡避利害的人。 而她,作为颜望舒竞争公司创始人的关门弟子,这可不是一个安全的身份。 她本来还想和他保持友好的关系,能更早点看一看花丝香盒,看来行不通。 他要是知道她的身份,怕是会立刻赶人。 温冉再看颜望舒时,正对上他打量的视线。 她不自觉心虚,慌张的往车窗边靠了靠,小脸转向车窗外,与他保持尽可能最远的距离。 颜望舒看见她手指抓着裙摆,像是不安,又像是局促。 他收回视线拿起平板给助理发了处理许玉呤的决定,又连着在好几个设计图上点了“退回”,专心处理公事。 雨势渐小,视线变清晰,能看见叠叠重重的设计感十足的高楼建筑。 路上红绿灯多起来,路上的车流也多起来。 施泽在红灯前踩了刹车:“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温冉应话:“温冉。” “你不是沪城本地人吧?” “不是。” “那你来沪城是?” “工作。” “哦。”施泽松开刹车,缓慢起步,“你做哪行的?” 温冉瞥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珠宝设计师。” 她说完,颜望舒依旧注视着平板,没任何反应。 “颜哥。”施泽叫了一声,“你同行啊。” 颜望舒侧头,对上温冉还没收回的目光,眉梢上挑:“真巧。” 温冉“嗯”了一声,别扭的转头看向车窗外:“巧。” 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境,现在还真感觉自己的身份像“小间谍”。 不! 她不是间谍。 她是怕被当做间谍。 温冉有点如坐针毡,微靠上前,细细的声线:“雨已经停了,你可以在前面路口放下我,我自己打车,就不打扰你们了。” 施泽:“不打扰,刚不是还说要一起吃饭吗?” “不、不了。”温冉迅速拒绝,“那个我想起,我今天还有点事。” 施泽对温冉突然反差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后视镜:“颜哥,我在下个路口放她下去可以吗?” 第五章 你喜欢这样的 温冉不懂,明明是她要下车,竟然不是问她,而是问颜望舒。 但她没多嘴,只是疑惑又乖顺的看着颜望舒,等着他发话。 颜望舒目光依旧在平板上,神情语气都很淡:“芙杨路口放她下去。” 这话落下,温冉缓缓吐出一口气。 “得嘞!”施泽语气带着笑意,“温冉,芙杨路口好打车,离你住的地儿就十几分钟路程。” 温冉舔舔唇:“谢谢。” 车内安静,只有施泽在找话题。 施泽说他在外滩附近有一个酒吧,现在正在装修,等装修好了,夜景肯定会特别漂亮,到时候邀请温冉来捧场。 温冉礼貌的应了几句。 芙杨路口,车辆缓缓停下。 温冉抓起还很湿的雨伞,说了句“谢谢”立马下车,她跑到车尾拉开后备箱门,把行李箱提出来。 施泽从驾驶位探出脑袋:“温冉,你不是要加我颜哥联系方式吗?” 温冉哪里还敢要联系方式,摇头,笑得僵硬:“我觉得,还是不用了。” 温冉绕到路边站定,可面前的车子却没有要发动的迹象,车窗关闭,她也看不见车内巨细,只能腹语:快走吧,快走吧。 过了几秒,施泽从车里走出来,他摇晃手上的手机:“我叫施泽,施舍的施,恩泽的泽,大家缘分一场,你加个我的联系方式呗,酒吧开业通知你来捧场。” 温冉思了两秒,走过去扫他的二维码,又道了句谢谢。 车辆离开,温冉又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走了。 很快,温冉就拦到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温冉说了小区名字,然后摸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 施泽的头像是一个暗色调的漫画头像,黑短发,和他本人神似。 他的微信名是一个简单的大写字母z,温冉点开备注,输入‘施泽’,顺道,屏蔽了自己的朋友圈。 温冉操作完,礼貌询问:“司机师傅,请问从机场到刚才我上车的地方车费大概需要多少?” 司机顿了一下:“大概80块。” “谢谢。” 接着,温冉给施泽发了一个一百块钱的红包过去。 她又点进施泽的朋友圈。 有他口中那个酒吧的装修进程,有他穿着迷彩服在森林里像是野外求生的照片,还有骑马,射箭,射击,泰拳,海上冲浪… 从中,温冉还细心的发现,施泽转发过一个规模很大的安保公司的宣传视频。 顺藤摸瓜,温冉搜索到施泽的身份。 他是中安保集团的大少爷。 司机突然热情搭话:“小姑娘,你外地人吗?” 温冉收起手机,没什么防备心应:“对。” “第一次来沪城?” “是。” 司机是本地人,用软哝的沪城语调,热情给温冉介绍沪城好吃的,好玩儿的。 ****** 施泽在等红绿灯时,拿起手机瞄了一眼,随即吊儿郎当笑起来:“什么意思啊?” 他半转身,举着手机展示:“颜哥你看,温冉给我发了红包。” 颜望舒抬眸。 她的微信名叫冉冉,头像是一张自拍。 皮肤白嫩,眼睛弯弯,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 应该是几年前的自拍了,额前有厚重的齐刘海,活脱脱未成年模样。 看施泽那打算借题发挥的样儿,颜望舒讥笑一声:“可能是车费吧。” “还真把我当司机了?”施泽‘啧’了声,语气却没有丝毫不高兴,“你说我是收还是不收?不收的话是不是可以趁机约个饭吃?” “你约,看她答应吗?” “我又不是没眼色。”施泽看了眼红灯,把手机平放在中央扶手上,轻踩油门,“手机我当这儿了,你真不加?” 没听见应话,施泽又强调:“我这可是特意帮你要的。” 颜望舒嘴角扯了一下,揶揄:“劳您费心了。” 施泽继续道:“她还挺了解你,知道你住‘檀苑’!刚才也是见你才上车的,是吧?她是不是还说以前见过你?” 颜望舒“嗯”了一声。 “颜哥,你今儿挺怜香惜玉的,是不是也记得她?” “嗯。” 施泽忽的激动起来:“颜哥,我今儿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 施泽拖着腔调:“你喜欢,这种的。” 颜望舒没搭话,打开邮箱开始回复重要邮件。 施泽追问:“那人家都说请你吃饭,也让你留联系方式,你怎么没反应?” 颜望舒回复邮件的手一顿,然后抬眸:“目的不纯。” 施泽反应了一下:“靠!你能不能别凡事风险论?她不是说了是珠宝设计师吗?在你们那行业肯定对你有一定了解,人家就单纯对你有点意思不行?怎么还扯上‘目的不纯’了?” 单纯对他有点意思? “你没看出来,她心虚的…”颜望舒脑海里想起那姑娘惴惴不安的模样,轻笑一声,“都想跳车了。” 施泽:“有吗?” “有。” 施泽笑了两声。 好像是有点,那姑娘下车时利落的动作和上车时天壤之别。 “颜哥,你确定,不是你后来,吓到她了?” 颜望舒:“” “她刚上车时挺大方的,虽然搭讪技术吧稍微有点拙。”施泽叹了口气,“估计就是后来被你吓得。” 颜望舒把平板往旁边一扔,双手环抱胸前,语气质问:“我说什么吓她了?” 好像确实没说什么。 施泽本就是调侃颜望舒,现在接不上话就岔开话题,说起他近日的绯闻:“颜哥,你和鄢染小姐姐怎么回事儿?我看她微博下面那些粉丝都叫你姐夫。” 颜望舒阖上眼睛:“不熟。” “不熟?你这次去f国,鄢染在微博上含沙射影也在f国,我都以为你们俩偷偷约会去了!还有上次,她在媒体采访时公开感谢你帮她选红毯佩戴的珠宝,都是你们公司古董收藏款,你敢说你和她没一腿?” “我和她不、熟。”他语气冷下来。 施泽轻咳一声:“那你还给她选珠宝?” “那是她经纪公司来借的。” “那你和她一点可能都没有?” “没有。” “…颜哥,你这年纪家里不催吗?” “不催。”颜望舒抬起眼,像是已经没有耐心,“你可以闭嘴了。” 施泽在红灯前停车。 他从后视镜里看颜望舒。 这个人,从小在珠宝贵器中长大,性子却不似表面是个矜贵公子,他的处事手腕又狠又绝。 二十几年了,倒还没看过他挫败的模样。 要让他挫败,感情和事业,相比较还是前者可能性更大些。 施泽点点头,语气没个正经:“我愿单身三年,换我颜哥品尝一下爱情的苦。” 颜望舒沉了口气,闭上眼睛往后一靠,散漫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 施泽:“你真不加?” 颜望舒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已经黑屏的手机,又闭上。 ****** 出租车在‘蓝屿风’小区门口停下时,距离温冉上车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她还记得施泽说芙杨路口到小区只要十几分钟车程,所以,她被看似热情的司机绕路了,被坑了。 人生地不熟,她没打算和他硬碰硬。 温冉要了小票,付了车费。 她反省不应该放下警惕心,跟司机说自己是第一次来沪城。 ‘蓝屿风’是个还不错的高楼小区,绿化很好,还有一个人工湖。 房子提前找人打扫过,温冉到家后直接脱掉半湿润的袜子,参观整间屋子。 和视频里看见的差不多,装修简洁,没有过多的家用电器。 屋子面积不算大,有两个房间,主卧带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 站在阳台上,雨后天晴的视野可以看见一公里之外的别墅区。 那片别墅区占地阔,周遭没有高楼阻挡,从远处看葱蔚洇润,中间有几点红砖白瓦的屋顶。 那里就是‘檀苑’,花丝香盒就躺在那儿。 温冉东西整理了一半,翟芯颐打来视频电话。 温冉把偶遇颜望舒的经过说完,被翟芯颐骂了一句:“笨!” 温冉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别骂了,知道了。” 翟芯颐压了一下脸上的面膜:“你怎么想的?居然敢去招惹颜望舒,真是‘笨’字都不能完全形容你。” 温冉嘟囔嘴:“我看见他太兴奋了,他在我眼里,就像…就像行走的花丝香盒。我当时脑子一热,想着如果能和他建立好关系,是不是能提前看到花丝香盒。” 温冉就是这样,她对什么都理性淡然,一点不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可是在遇见感兴趣的珠宝或是设计时,就会智商直线下降,完全暴露出她没有生活阅历的一面。 翟芯颐调侃:“那你怎么没有脑子一热,想着让他爱上你,直接送你?” “……”温冉看了眼翟芯颐,故作深沉,“这样不好,我不想牺牲色相。” 翟芯颐按着面膜,忍笑忍得痛苦,干脆撕下面膜坐起身,认真交代:“算了算了,你自己小心点,要是发现不对劲就立马跑路知道吗?” 立马跑路? 感觉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温冉笑出声,配合道:“知道。” 翟芯颐:“你那边几点啊?” “下午三点多。” “行吧,你慢慢收拾,我要睡美容觉了。” 跟翟芯颐聊完天,温冉打了个哈欠,也感觉睡意朦胧。 温冉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经微微暗下来。 她只在飞机上吃过一点东西,现在肚子抗议得厉害。 温冉简单收拾了一下,打车到外滩。 她找了一家特色餐厅,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外面迷人的夜景。 有不少游客对着身后平静的江水拍照,又把镜头微微上调,装下远处的标志性建筑塔。 温冉也翻出手机拍了张夜景图发朋友圈。 饭后,温冉无聊的玩手机,正巧刷到一个娱乐公众号,她都划过去了,又划回来。 因为看见颜望舒。 温冉忍不住感叹,这就是大数据时代啊。 视频内容是某个时尚晚宴的红毯片段。 有个长相艳丽的女星走完红毯时转身回头,配字“含情脉脉”。 而她转身看的人是颜望舒。 颜望舒个高,腿长,红毯主持人的介绍词是“‘卡莱尔’首席营销官颜望舒”,可他好看得不像企业家,更像个天生条件优越的模特。 镜头不断在女明星和颜望舒之间回旋。 毫无疑问,这是一则粉色八卦新闻。 可温冉却对新闻里的颜望舒特别感兴趣。 他站在红毯拍照区域,穿着暗黑色西装,没有内搭,露出的胸口肌肤和脖子上叠戴的蓝宝石项链相得益彰。 他脖子上的项链,温冉是有所了解的。 项链原本是女款,现在被改了链条,运用银色收短加粗的古巴链增强了硬朗感。 项链吊坠是八边形,中央一枚圆形蓝宝石,切面镶着小颗钻石,线条面镶着小颗蓝宝石,款式大胆且夺目。 它是上世纪初一位f国设计师的作品,现在已是价值连城。 闪光灯下,颜望舒微抬手臂,展示出食指上银色戒圈和尾指上的蓝宝石戒指,这整套珠宝搭配和他略带欧美血统的脸竟意外的和谐。 高级、英气,还欲。 温冉又搜了一些颜望舒的相关视频,多是出席活动的场面。 客观的说,那些场面都是视觉盛宴。 除了他的容貌之外,每次的珠宝搭配都让人忍不住深究。 从这些视频中,温冉还发现颜望舒有个漂亮的女朋友,是颇有人气的女明星,叫鄢染。 第六章 职场透明人 温冉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因为陌生,因为时差,她有些睡不着。 她突然想起白日被出租车司机绕路的事,然后上网搜索‘坐出租车被绕路怎么办’。 在网络上,像温冉这样被坑的外地人不少,有人详细给了解决方案。 温冉照着流程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投诉那位黑心司机。 没两天,投诉结果就出来了,出租车公司给温冉道歉,还说已经对违规司机做了处罚,并原渠道返还她全部车费。 入职前,温冉陆陆续续收到一些跨国快递,又采买了一些工具,把小房间改造成小工作室。 她调时差时,大多都在工作室转移困倦。 新的一周,温冉正式入职。 晨曦里,这座繁忙的城市苏醒,汽笛鸣叫,人群奔波。 温冉坐的出租车被堵在江畔,这里白日与黑夜是两种氛围。此刻璀璨浪漫褪去,变成沉寂坚硬的建筑。 堵车消耗了大量时间,温冉庆幸自己习惯性做事规划预留了多余时间,才没有迟到。 她想,明天还要再早一点,可以有时间吃个早餐。 ‘卡莱尔’是五层独栋大楼。 造型夸张运用折角和线条碰撞,像个艺术展览馆。听说是f国一名建筑大师亲自设计,还获得过国际建筑类奖项。 在hr的带领下,温冉按规章办理入职手续。 同温冉一起办理入职的女生,叫艾薇。 她们俩坐在小圆桌旁等流程的时候,艾薇小声和温冉搭话:“你也是许主管部门下的吗?” 温冉点头:“是。” “那你听说了吗?许主管”艾薇看着旁边,小声与温冉分享听来的消息,“我听说,许主管被公司解雇了。” “” 艾薇撇了撇嘴巴,惋惜又疑惑:“你说,她也算公司元老级别的人物,怎么会突然被解雇?你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温冉微微摇头,没有搭话。 虽然她知道原因。 她可是亲眼见证了颜望舒一分钟不到就决定免了那位设计主管职位的冷面时刻,只因为她的侄女入职竞争公司,没有向公司报备。 艾薇单手撑着下颌,有些愁:“许主管走了,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归谁管。” 温冉觉得,这个问题不归她们管,所以不需要花时间和精神去烦恼。 温冉体贴安慰:“总有人管我们的。” 艾薇想了想,放松下来:“也是。” 办完入职,温冉和艾薇被领到专柜产品设计部。 门口有一排金色的标语:设计师的产品就是作品。 她们刚到设计部还没被安排,从小办公室出来一个女人,冷冷道:“五分钟后,会议室。” 温冉和艾薇也跟着进了会议室,坐在最后面。 艾薇性格外向,向旁边的同事打听:“前辈,刚才叫我们开会的是谁啊?” “她叫吴云姗,是我们部门首席设计师之一。” 吴云姗? 温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突然,会议室门被推开,瞬间安静。 吴云姗走进来,文件夹放在会议桌上。 气氛莫名的严肃起来。 会议内容是对上月工作的总结,和对本月工作的分配以及着重点规划。 温冉听得糊里糊涂,主要是对不上她口中的人名和项目详情。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吴云姗双手撑在桌面上,视线扫过温冉和艾薇:“新同事自我介绍一下。” 突然被点名,温冉和艾薇四目相对。 “我去——”艾薇微微俯身靠近温冉,用气音问,“你去还是我去?” 温冉淡淡说:“你先吧。” 温冉没有过自我介绍的经历,于是认真参考艾薇。 艾薇站起来,大方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艾薇,毕业于zg地质大学,大二时作为交换生去了ajmy珠宝设计院校,在此期间有幸以团队形式获得过xxx大赛银奖” 艾薇的自我介绍说了差不多两分钟,坐下后响起一阵微弱的掌声。 掌声落下,温冉在众目睽睽下站起身。 艾薇丰富又优秀的自我介绍,温冉参考不了。毕竟她这二十二年来,捡不出什么亮眼的社会认可经历。 她只能简单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温冉,暂时没参加过珠宝相关的比赛,希望能跟着各位前辈多学习,谢谢。” 温冉说完,微微鞠躬然后坐下。 艾薇靠近,不敢置信:“没了?” 温冉点头。 静谧几秒,不知是谁带头鼓掌,稀稀拉拉有些人开始配合。 吴云姗压了压手,掌声结束。 她看着温冉,头微微偏着,一头长长的卷发落在胸前,眼神凌厉:“你至少应该说说你是哪所院校毕业的,或者什么专业,擅长什么领域。” 温冉直道:“我没上大学。” 至于擅长什么领域 温冉:“我什么都会一点。” 温冉不知道自己这番诚实的自我介绍,在职场上可谓句句踩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话落下,会议室安静的能听见呼吸声。 还是吴云姗打破沉默。 她拿起文件夹往外走:“你们俩先跟着一组,散会。” 会议后,温冉和艾薇被前辈安排到对应的工作位,便没有人管了。 温冉和艾薇的工位并排着,在整个办公室的最西南位,旁边有个宽敞的板桌,上面放了一些工具。 艾薇似乎不太满意这个位置,拿着平板注册账号的时候小声嘀咕,吐槽这位置跟‘流放’似的。 温冉当时不明白工位也分三六九等,所以并不理解艾薇为什么如此不满意。 她甚至还挺喜欢这个位置。 比如说从她工位的角度微向上看,是一个横向的长矩形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枝叶繁茂的树枝,偶尔有小鸟在此停歇,树枝也跟着轻轻摇晃。 像一副画卷。 温冉想起,白伟良认识的两位山水画大家。 那两位年过花甲的大家曾在茶桌上,为山水画中有无人物存在更好而争得面红耳赤。 一位觉得山水画,自然重在山水。 另一位却觉得,山水二字何来,人定之,山水之美何来,人评之,所以画中当有人感之。 最后还是白伟良打圆场,说怎么到了这个岁数,突然扭固起来,非得争个结果。 温冉当时在旁边,看见这一幕,只觉得‘老小孩’这一说法还真是存在。 所以,画中到底有人好还是无人好? 当看见颜望舒挺拔的身姿进入画卷,连树枝上的鸟都即刻煽动翅膀飞走。 温冉觉得,风景画嘛,还是无人最好。 艾薇区别于温冉,她通世故,知晓浅显的职场法则,也想要在公司一步步往前走。 在午休后,艾薇给一位前辈买了杯咖啡,没过多久就被那位前辈叫着去了专柜。 艾薇这一去,就好几天都跟着往外跑。 而温冉,除了第一天上班时,有个前辈给她发了一堆资料让她先了解,就再没人找过她,更别说给她安排事做。 加上偏僻的工位位置,温冉感觉自己变成了设计部彻彻底底的透明人。 可能就算她哪天翘班,也没人会发现。 哦,也不是。 考勤要打卡的。 周末,温冉和翟芯颐聊到此事。 温冉难掩失落,虽然她的目的是‘阿波罗珠宝大赛’,是花丝香盒,但她对职场也是有点憧憬的,她是打算勤勤恳恳工作,并能从中有所学,可现在 她叹了口气:“你说,我要不要也给前辈买杯咖啡?” “这都一周过去了,会不会太迟?”翟芯颐笑了两声,说,“我倒是觉得你这个透明人位置挺好的,毕竟你志不在此嘛。” 也是。 算落个清闲。 翟芯颐又补了一句:“你上次不是说颜望舒可小心眼儿吗?这样最安全。” 温冉抬眸看着镜头里翟芯颐那张漂亮的脸蛋,真想使劲揉捏,让她乱说。 她哪有说颜望舒小心眼儿,她明明说的是他谨小慎微。 这两个词,差距还是蛮大的。 要是传到当事人耳朵里,怕是会被掐脖锁喉吧。 不过有一点翟芯颐说的没错,这样安全。 温冉沉了口气:“可是朝九晚五,一天八小时,我就坐在那儿,好无聊啊,我连每天颜望舒几点上班下班都知道。” 说到这儿,温冉没忍住低声笑。 一开始,她因为心虚,总害怕颜望舒看见她,在他路过窗边时她总是拿画板遮住脸。 后来她趁午休去那条走廊考察了一下,那条走廊虽然是通往颜望舒办公室的必经之地,但是玻璃窗是单面可视的。 也就是说,就算她隔着玻璃对颜望舒吐口水,颜望舒也是不知道的。 翟芯颐:“怎么?你还数着他上下班?” “他一星期迟到五次,早退三次。” 翟芯颐被逗得嘿嘿笑,又想起自己的遭遇,撅着嘴抱怨:“我哥现在让我跟市场部,我工作时间一天十二个小时打底,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温冉犯坏:“那和你对比我还是知足了。” “冉冉。”翟芯颐突然正经。 温冉放下手上的铅笔,抬眸看着镜头:“啊?” 翟芯颐握着拳头挥了挥:“我打你哦!” 温冉抿着唇:“” 好吧,不得瑟了。 “冉冉,周末你也画图?不出去玩儿吗?” “一个人,不想。” 翟芯颐叹了口气:“等着,等我逃离我哥的魔爪就来找你。” “好。” 过了两秒,温冉突然惊呼一声。 翟芯颐吓了一大跳,连忙询问:“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温冉眨了眨眼睛,“吴云姗,我们部门暂代设计主管一职的女人,是两年前抢你男朋友的绿茶!” 翟芯颐:“” 第七章 树立积极的形象 再次见到艾薇,是周一的中午。 她从外面回来,手上拿着工作牌,妆容也不像第一天入职时精致。 温冉这时正打算午休,看着刚回来的艾薇客套了一句:“吃饭了吗?” 艾薇看着温冉摇头:“要不去喝杯咖啡?” ??? 温冉还在思虑她是不是叫自己一起,艾薇已经指着门口:“走吧。” 因为是午休时间,二楼的咖啡厅没什么人。 温冉和艾薇坐在角落的位置,俨然要说点悄悄话的模样。 艾薇确实是这个目的,她看着温冉,小声道:“许玉呤和吴云姗以前关系特别好,亦师亦友的那种你知道吗?” 温冉摇头,不知道。 她有些困,眼角下拉,眼睛无神。 艾薇显然已经猜到温冉一问三不知,只觉得她现在这幅脆弱无助的模样,她是真看着可怜。 艾薇平着心气,从头给温冉捋一捋她现在危险的现状:“温冉,我们部门,下面有三个首席设计师,分别带领三个组,这你总知道吧?” 温冉点头。 她虽然当了一周的透明人,但是大概情况还是知晓的。 设计部门除了独立的腕表设计部,还有专柜设计部和高定设计部。 温冉所在的专柜设计部一共有三个小组,由三位首席设计师带领。 一组的首席设计师叫陈星,三组的首席设计师叫王旭阳。 艾薇耸了耸鼻子:“我听说吴云姗能暂代专柜设计部主管一职,除了她迅速与许玉呤撇清关系之外,许玉呤遭解雇的内幕和她也脱不了关系。” 这温冉倒是没听说。 艾薇:“吴云姗见风使舵,现在部门里没几个人服她。” 这温冉看出来了,特别是两位首席设计师陈星和王旭阳,每次从吴云姗办公室出来都一脸不痛快。 艾薇:“我们被分到的一组,是最没前途的组。” 温冉点头,慢条斯理的把牛奶倒进热巧克力里。 见她这神色,像是没在认真听,艾薇蹙眉,声音提高了些:“你在干嘛?” “???”温冉‘啊’了一声,解释,“我不喜欢太甜,所以用牛奶冲淡一点。” 听了温冉的话,艾薇愣住,随即有些生气:“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 “有的。”温冉点头,认真的看着艾薇,复述,“你说我们组最没有前途。” 艾薇这才满意,稍稍收敛怒气:“或许因为我们是许玉呤亲招的,吴云姗有些隔阂我们,所以把我们安排到一组。”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艾薇话一落,温冉立刻接话:“明白。” 她这模样,倒是乖顺。 艾薇沉了口气,语气放缓:“我听同事说,你每天都在老实本分的坐在那儿,到点就下班?” 温冉不知道艾薇从哪里听说的,不过她诚实点头。 “温冉,你要明白,只有像‘卡莱尔’这种,站在行业顶端的大公司,才会以作品招设计师,出了‘卡莱尔’,根本没有公司敢不要文凭,不要资历的招设计师,你懂吗?” “…懂。” 学历是敲门砖。 如果没有一份漂亮的简历,就算能力再强,也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了解。 毕竟在快节奏的社会上,效率成了必须。 温冉对比别人,不过是幸运的有个好的出生,所以她的学历才变得不那么重要。 可她现在不是白伟良的关门弟子辛西娅,而是行业内最底层的一个珠宝设计师,温冉。 这些她都懂。 艾薇:“所以,你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过实习期。” 过实习期? 这意思,不就是 “没过”温冉手一抖,牛奶顺着杯沿滑落,她眼睛睁大了些,填着明显的担忧,“会走人是吗?” 艾薇扯了张纸巾垫在牛奶杯旁边:“现在知道着急了?” 温冉眉心微蹙,追问:“过实习期是有什么考核标准吗?” “我目前所知,我们组的首席设计师陈星的打分占最重要的部分。” 温冉眉心蹙得更紧了。 艾薇也没有想吓唬她:“好了,现在可能还来得及。” “来得及?”温冉虚心请教,“那我需要做什么?” “首先,你要和组里前辈的关系融洽,你又不是独立设计师,你每天一个人算怎么回事?然后,你不能坐以待毙,没有事做就去主动争取点事做,要给别人感觉到,你整个人是积极的。” 温冉点头,觉得艾薇说的有道理:“我要怎么做才能和前辈们融洽一些呢?” 艾薇侧头看着咖啡吧台,意有所指的挑了下眉。 温冉点头:“明白了。” 午休时间结束,温冉给一组的每个前辈都递上一杯咖啡。 最后,她拿着咖啡去陈星办公室。 陈星年纪不大。 如果说妆容体现性格的话,她很酷。 温冉递上咖啡:“陈老师,夏季容易困乏,喝杯咖啡提提神。” “谢谢。”陈星有些意外,抬眸看着温冉,“还有事吗?” 温冉递上一叠设计图纸:“上周没有收到任务,所以趁着空闲时间画了些稿图,如果您有空,请您指教。” 温冉想,这样解释,应该能挽回自己的形象,变得积极正面一些。 “不用您您您的。”陈星喝了口咖啡,看着温冉手上的图纸,想起她令人深刻的自我介绍,“你不会板绘吗?” 温冉会。 温冉:“相比较,我更喜欢在纸上手绘。” 陈星神情看不出什么,看了眼办公桌面:“放那儿吧,我有空会看的。” 温冉点头,把图纸放在办公桌上,又委婉的说:“陈老师,工作上不管有什么安排,我都能配合。” “嗯。” 温冉看她不说话了,识趣的打算离开。 她转身时,陈星说了一句,多练习板绘。 温冉点头说好。 温冉回到工位时,看见有同事在作图稿,有同事在细声讨论。 整个办公室除了比往常微微浓厚一点的咖啡香,好像没什么不同。 温冉刚坐下,艾薇就凑近来。 “我把你拉进群里。” 温冉还没搞清什么群,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她打开一看,艾薇把她邀请进一个名叫‘打工人不睡觉’的群。 这个群成员都是一组的同事。 温冉看向艾薇。 艾薇小声道:“其实大家都是普通打工人,有什么敌意啊?不过是一个群体,总是要后来的去主动融入而已。” 温冉看着桌上的咖啡杯点头,所以咖啡是这个群的敲门砖。 艾薇又凑近了些:“在群里别乱说话,你要知道人心隔肚皮,三个人就有三个群这种事很常见。” 温冉顿了一下,点头。 她突然想到老师和师兄曾经都对她说过,以后进了公司只管设计,其他都不用担心。 当时她没理解到,毕竟一个设计师,除了设计还能管什么呢?还能担心什么呢? 原来是这些。 温冉突然庆幸自己出来这一趟。 艾薇站起身收拾包:“我还得去趟专柜,拜拜。” 温冉从心里感谢艾薇。 温冉:“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吧。” 艾薇也不矫情:“好呀。” 艾薇走后,温冉周边再次安静。 偶尔手机震动一下,温冉拿起来一看,是同事在群里抱怨。 同事a:【王太太是不是有病?】 同事b:【干脆送去原石场地好了。】 同事a:【明天我真不想接待她了,要不我请个病假得了。】 同事c:【别,自己担子自己挑。】 只言片语,温冉理不清事情经过,但大概知道王太太明天要来,是个难搞的客户,同事都不想接待。 第二天,温冉刚放下包还没坐下,陈星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温冉,进来一下。” 温冉立马过去。 陈星坐在椅子上,手指在图册上点了点:“这是你一周时间画出来的?” 温冉点头:“是。” 陈星往后靠了靠:“我记得你没上过专业学校,是吗?” “是。” “那你这些都是哪里学的?” 温冉很镇定的回答:“跟一个老师傅学的。” 陈星没说话,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温冉,然后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算有点天赋。” 温冉其实表面镇定,实则手心都出汗。 “咚咚咚——”突然办公室门被敲响。 陈星收回视线:“请进。” 进来一个男同事,一副闯祸的模样:“陈老师,王太太来了,但是” 那个男同事咽了口口水:“李婉还没来,电话也没人接。” 陈星有些不耐烦:“提前安排了吗?” “没有。”男同事吐出一口气,“陈老师。” “有什么快说。” 男同事:“颜总在展厅。” 陈星顿了一下,立马站起身往外走,路过温冉时带出一阵风。 温冉跟着走出办公室,听见陈星问:“谁手头上没事?” 无人应答。 温冉抓住机会,两步上前:“陈老师,我没事。” 陈星看了眼温冉:“跟我走。” 温冉只去过二楼的咖啡厅,这还是第一次进‘卡莱尔’的展厅。 展厅很大,灯光颜色和亮度分区间设置,得以呈现珠宝最完美的视觉效果。 琳琅满目的珠宝设计,可温冉来不及看,跟着往里走,那里是客户接待厅。 远远的,温冉就看见颜望舒坐在沙发上,他对面坐着一位女士,像是在聊天。 陈星踩着高跟鞋走的很快,温冉跟着小跑起来。 温冉鲜少运动,此刻心脏跳的厉害。 也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颜望舒突然看过来。 陈星渐渐放缓步子,等走到颜望舒面前时已经心平气静,毫无急色。 她微微颔首:“颜总,王太太,早上好。” 王太太体型偏胖,头上带着一顶小礼帽坐在沙发上,她没回头:“还早吗?我和颜总都聊半天了。” 陈星面露尴尬之色。 颜望舒却跟个局外人似的,慢条斯理的扣着袖扣,然后站起身:“王女士,失陪了。” 他一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的态度。 第八章 猎物 温冉不知道,颜望舒在这儿坐的那十几分钟,已经给她们解决了大半的麻烦。 颜望舒走时,视线淡淡的滑过温冉,虽没做过多停留,却让温冉心脏轻轻震了一下,连带着眼睫毛都颤了。 擦肩而过时,温冉往旁边稍稍让了点道,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雪松味。 她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陈星坐下后,先是给王太太赔礼道歉,然后陪王太太挑选原石。 温冉跟着跑来跑去,王太太不仅没挑到心仪的原石,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最后悻悻的离开。 王太太刚走,李婉就跑过来。 她没化全妆,脸色显得很不好看,不过涂了正红色的口红,还算过得去。 也不知她在旁边等了多久。 李婉弯腰连声抱歉:“陈老师,我昨晚吃错东西,拉肚子拉到虚脱,昨晚在医院输液一晚上。” 对于她的说辞,陈星并没有表示谅解,她语气冲:“你输液时状态是昏迷的?” 陈星平时态度冷冷淡淡,却也没发过脾气,这还是温冉第一次见。 李婉低着头,声音委屈哽咽:“对不起,我…我只是觉得我可以按时到的,我不知道医院到公司的路为什么特别堵,我已经” “你觉得你可以?”陈星一句话堵住李婉后面的话,“那你做到了吗?” 陈星不想听原因。 她没有倾听义务。 理智的讲,职场就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 李婉顿了一下,低下头,又说了句对不起。 陈星脸色不好看,但周围还有几个其他部门的同事,她倒没再多责备,丢下一句:“你带着温冉把石材归库。” “好的,陈老师。” 陈星走后,李婉用手指抹了抹眼角。 她往前走:“温冉,你过来,我教你石材归库的流程。” 石材归库就是把刚才客户挑选原石时出库的石材确认归库。 李婉很有经验,把每个步骤都交代的很清楚明了。 李婉签完字,石材库的人说:“你们稍等,我这边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李婉点头,有气无力的坐在原本王太太的位置上。 她缓缓埋头,像是又哭了。 成年人的眼泪懂礼貌的人都知道该回避,温冉只是安静的做在一旁等着。 期间,有个身材玲珑的接待人员走过来,一言不发的收走了桌上残留的甜点和杯盏。 没过一会儿,李婉的手机响了,她摸出来看了一眼,快步走到最外侧落地窗处接听。 温冉看过去,注意到李婉的手背,那里还贴着输液针头。 李婉说着说着脚步踉跄,像是头晕站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面上。 温冉急忙跑过去,李婉已经顺势蹲坐在地毯上。 李婉单手扶着额头,对着电话听筒努力控制情绪:“妈妈,我真的没事,是真的,就是普通肠胃炎…我早上吃了早餐…今天请了假没去公司,我现在想再睡一会儿…好,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 接着,李婉挂了电话,她脑袋压在膝盖上肩膀轻微抽动。 温冉本来是想扶她的,可现在有点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还是李婉先抬起头:“你能给我拿张纸巾吗?谢谢。” 温冉转身,拿了金色小盘子里的两张印花纸巾递给她。 李婉吸了吸鼻涕,站起身。 落地窗上印着展厅内豪华的景象,窗外是朗朗清空。 李婉却感觉坠到了谷底,她看着落地窗外:“我本来算好输液时间的,可是我想早点到公司准备,所以调快了输液速度,最后反而导致输不进去,我已经…已经没等输完就走了,可还是迟到了。” 生病的人都格外脆弱。 温冉听完她的话,等她擤了鼻涕才开口:“其实你在车上时,知道自己会迟到时,可以先给同事打个电话,让大家有应对准备时间,也不至于王太太到了,大家却怎么也联系不到你,束手无策。” 李婉转眸,红着眼睛有些诧异的看向温冉。 李婉说出自己的遭遇除了想表达委屈之外,也想这个看上去温良的女孩儿宽慰她。 可温冉却没有,她理性的在分析这件事本来不至于此。 李婉抿了抿唇,她确实有时间给公司打电话交代,可是她没有,甚至后来同事打来电话,她也不是没听到,而是故意没有接。 她抱着侥幸心理,希望王太太能等一等,等到她到,那么这个项目可能就还是她的。 李婉又想起远在老家的妈妈,想起刚才陈星的态度,闭上眼睛哽咽道:“是,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罪有应得,我不值得任何人理解和可怜,我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对不对?” “” 李婉发泄的这几句并不是针对温冉,可语气确实带着攻击性,她又对着温冉小声抱歉:“对不起,我不是对你” 温冉摇头表示没事,又转身拿来两张纸递给她:“我觉得你应该先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了。” 温冉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余的情感消耗是没有任何用的,还不如把精力拿来解决补救。 “解决?”李婉摇头,觉得木已成舟,“没办法的,陈老师…” 李婉欲言又止,她看向温冉。 温冉面容温婉,眼睛清澈,落地窗外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皮肤清透的连毛孔都看不见。 李婉从温冉那里得到的感觉,是入职以来从未遇见的。 同事之间,多多少少存在竞争,大家平时看上去关系还不错,但都是心知肚明的职场社交礼仪罢了。 可温冉不一样,她像是脱离职场竞争的围栏,以观察者的状态,没有杂念的、认真的、理性的在替她分析。 她的情绪开始淡退,也真诚的跟温冉分析目前的情况。 李婉揉了揉手上的纸巾:“你知道我们组为什么是部门最没前途的吗?” 对于话题的转折,温冉有些疑惑的摇头。 李婉:“陈老师的能力其实不在其他组长之下,但是她性子淡,不屑于去争抢好项目,也不屑于去维系人际关系,所以一直以来,我们组的大多项目都是其他两个组剩下的。” “” “我听说今天颜总也在,陈老师她不会因为我,去帮我求情。” 温冉终于明白李婉的脑回路。 她觉得现在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陈星作为她的领导,去帮她美言几句,或者保住她。 李婉吸了吸鼻子:“我应该要离开‘卡莱尔’了。” 温冉有不同的想法:“我觉得你与其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再努力一下。” “什么意思?” “王太太今天并没有挑到原石,如果你把王太太搞定,应该还有转机吧。” “可是王太太”李婉没说完,王太太太难搞了。 但是事已如此,好像也并无其他路可走。 李婉点头,若有所思:“我试试。” 过了一会儿,石材库的人确认完毕,拿着平板过来:“李老师,签下字。” 李婉用电子笔签了字,没走两步又一阵眩晕,幸好温冉眼疾手快扶住她。 “不急一时半刻,你还是先去医院吧。” 李婉拒绝:“我是因为昨晚拉肚子,今早又没吃早餐,饿了的原因。” “” “我待会儿去咖啡厅吃个贝果就行。” 温冉没有多言相劝。 李婉要去咖啡厅吃东西,邀请温冉一起,温冉表示想多待一会儿。 她刚才进来时还没好好看看,这里可不是随时都能来的。 李婉指着旁边的接待人员提醒:“看见她们整理的差不多你就得出去了。” 温冉点头。 展厅左侧的珠宝都是公司高定系列,温冉在杂志或是专栏上见过。她对这块兴趣不太大,只是匆匆用肉眼,感受它们的彩光和细节。 再往前,是展图。 展图的珠宝是收藏级别的,要看实物需要提前预约。 温冉对这块比较感兴趣。 她看见天然缅甸鸽血红红宝石戒指,无烧斯里兰卡蓝宝石项链,祖母绿型切割蓝钻戒指等等。 最让温冉惊讶的是一串珍珠项链。 项链由115颗圆珍珠和7颗水滴型珍珠组成,背面搭扣镶嵌一颗重约7克拉的老矿式切割钻石。 温冉微微弯腰,观摩珍珠项链的细节部展示图。 颜望舒和秦霄从石材库里走出来时,厅内已经没有接待人员了。 硕大的展厅,到处都是折光。 宝石,钻石,水晶,灯光。 温冉穿着白色衬衣,衣服下摆掖近淡色牛仔裤中,小腰细的像是一双手就能环住,脚上是一双肉粉色浅口细跟鞋。 她微微弯腰,领口垂坠的蝴蝶结在胸口晃动,修身的牛仔裤勾勒出浑圆漂亮的臀部线条。 秦霄手臂扣着厚厚一叠资料,正在讲话。 颜望舒忽的停下脚步,语气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三次了。” 秦霄还是听到了颜望舒的‘三次了’,他快速翻阅手上的纸张:“颜总,这…应该是第二次有误差。” 颜望舒嘴角扯出很淡的笑:“你先回办公室。” 这堆东西还没理完呢。 但秦霄没多问,跟在颜望舒身边多年,他知道该怎么做。 秦霄扣上文件夹封页,往前没走两步,余光看见展示柜旁边有个人,看衣着像是刚毕业的青葱实习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客户都走了还在这儿逗留。 他刚想过去,心下一顿侧头看向颜望舒的方向。 自己的老板站在不远处,双手环抱胸前,眼带笑意的看着那个‘实习生’。 眼带笑意? 他的老板可是笑不达眼里的人。 秦霄有些怔愣,却在颜望舒移来目光时,迅速转身逃离。 他记得,上次招标路上出了差错,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儿。 但那时候,腿还是受大脑控制的。 不像现在,他觉得双腿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在自我发挥,而脑子,全是自己老板那副盯上猎物的模样。 第九章 降维式打击 温冉看完珍珠项链所有细节和标注,觉得不管是从品质还是设计来说,它都非常值得收藏。 她视线转至展柜右下角,微微蹙眉:“怎么没有价格呢?” 明明其他珠宝右下角都有估价。 “因为不在售卖规列。”身后有人贴心给出解释。 不在售卖规列? 温冉轻轻的“哦”了一声,又想起花丝香盒,也是说不在售卖规列。 她失望的咬唇,带着点个人情绪抱怨:“那干嘛摆出来?” 身后传来轻笑一声。 温冉终于反应过来。 思绪清朗了,感官也回来了。 她闻到淡淡的雪松味。 温冉心脏猛的颤了一下,背部僵硬地直挺挺的。 她微微抬睫看向展柜玻璃上的印影。 男人站在她右后侧,身高肩宽,衬得他面前的她身形弱小单薄。 还有,他那是什么表情? 似笑非笑的,像是逮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一秒 两秒 三秒 温冉屏了一口气,强作镇定的转身,抬眸与他对视:“颜总好。” 颜望舒抬了下眉看向展柜:“你好像对展厅安排有意见?” 温冉硬着头皮,小声否认:“没有。” “那你说”颜望舒放慢语调,“这珠宝又不售卖,放这儿干嘛。” 她抱怨的问题被原封不动的回敬。 温冉视线扫过大厅:“展厅,顾名思义就是展览的大厅,这些珠宝归属‘卡莱尔’,当然展示在‘卡莱尔’的展厅中。” 颜望舒拖着音“哦”了一声,听不出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温冉沉了口气,补充:“所以不管在不在售卖规列,它们展示在这里,都是合理的。” 这下颜望舒满意了,摸着鼻子笑了笑。 她明明是抱怨者,居然在阐述认同观点。 温冉突然发现,自己被降维打击了,还是在他只说了一句话的情况下。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见,是个名流绅士。 第二次见,是个杀伐果断的企业家。 这次,居然幼稚的戏弄人。 温冉眉头微微蹙着,撇着脸看向别处。 颜望舒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你在这儿干什么?” 刚才见王太太时,他明显看见她和陈星在一起,他不会猜不出她是设计部的员工。 想起李婉的提醒,温冉下意识看了下四周,接待部门的人员已经不见身影。 所以,他不是问她为什么在这儿,而是问,她这个普通员工为什么不守公司制度,此刻还在这儿。 “颜总,我们部门有个设计师叫李婉,负责陪王太太选原石,可她昨晚生了急病,挺严重的,所以陈老师今早带着我来展厅接待王太太。” 温冉佯装理解错他的问题,顺便说明一下李婉的难处。 听了这个回答,颜望舒点了点头,似乎表示认同。 温冉见状,心思稍稍放松。 颜望舒却在此刻垂下眸,目光比刚才凌厉的看着她:“替她求情?” 温冉神色顿住。 颜望舒语气轻,压迫感却丝毫不收敛:“我不是问这个。” 展厅灯光明亮,温冉觉得自己的心思像是被照在了明面上。 她小脸染上一点红:“抱歉,我是看这些珠宝,忘了时间。” 她低着头,左手横过上腹部抓住右手肘,这是心理自卫的姿态。 吓到了? 颜望舒倏然想起那日施泽说的话。 ——你确定,不是你后来,吓到她了? 他很快整理了一遍那日在车上的情况,她一开始确实是主动的,甚至热情的,她的态度变化是在他接听电话之后,而那通电话的内容是关于许玉呤。 所以,她所说的来沪城工作是指入职‘卡莱尔’,而她那时候已经知道她的直属上司是许玉呤。 所以,还真是他的处理方式吓到了她? 温冉一直没等到颜望舒反应,抬起头看着他。 她眼里还有刚才被戳穿小心思的臊意,只看了他一眼便躲开目光:“颜总,没事的话我先去工作了。” 颜望舒见她这样,“嗯”了一声。 温冉点头,礼貌性的对他弯了下腰,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温冉正巧看着李婉从陈星办公室出来,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又哭过了。 温冉和她并没有很熟,便没有过多询问。 她此刻更担忧自己刚才在颜望舒面前的表现,总不能因为这点小错误被辞退吧? 没过一会儿,温冉就开解了自己。 如果真要被辞退,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再者说,杞人忧天是最没有价值的情绪。 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总归是因为在一个人面前有秘密,所以更容易手足无措。 温冉想,以后还是避着点好。 至从得到艾薇提点后,温冉就在坚持不懈的树立自己积极正面的形象,为此,她打算加班。 由着下午时脑袋里突然的灵感,温冉认真画稿图,再抬眼时办公室已经空了。 她点了一下键盘,电脑屏幕亮起,右下角显示已经晚上九点多。 温冉关闭电脑,收拾好画笔,提着包站起身,余光看见有一台电脑还亮着。 李婉还没走。 温冉把办公椅轻轻推进去,她往门口走时李婉忽地侧头,友好道:“温冉,明天见。” “明天见。”温冉感受到她的善意,语气温和回应。 她往外走了一段路,又折回来。 大抵是今早她听到李婉和妈妈的那通电话,是感同身受的。 温冉常年在m国,父母在异国因为工作也很忙,他们很少见面,更多是互相寄礼物表达情感。 温冉也曾经在发烧住院时,对着妈妈突然打来的电话说:妈妈,我没事,你别担心。 李婉听见脚步声,一瞧是温冉回来了:“忘记带东西了吗?” 温冉摇头,径直走向李婉,然后坐下:“怎么样了?” 很简单的四个字,李婉却愿意和温冉分享自己的规划。 她把文件打开:“我过了一遍一下午石材库的石材,挑选了这些。” 温冉看见李婉滑动鼠标,翻了好几页。 她思了两秒,发表自己的拙见:“太多了会不会不好?” “王太太这人太挑剔,我每次给她安排的,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其他客户比不了的,就这样,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是挑不上满意的。” 这是正常思维。 因为挑剔,所以给更多的选项。 温冉却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多不一定是好事” 温冉不知道自己发表意见会不会太冒昧。 毕竟,她们真的不熟。 “嗯?”李婉摇了摇温冉手臂,“没事,你说。” 温冉声线细细的,像她的人一样温婉:“我们‘卡莱尔’的原石品质肯定是上层的,太多好东西放在一起有时候反而让人下不了选择的决心。” 李婉顿了顿,眼光一亮:“温冉,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李婉转身握着鼠标,开始简减。 温冉看着她手背的针头:“你应该还要去医院输液吧?” “嗯。”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没事,我很快的。”李婉视线在电脑上,“温冉,很晚了,你快回家吧。” 温冉看着她这副上头的模样,思了两秒:“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吧。” 李婉操作鼠标的手一顿,侧脸看着温冉,随即嘴角上翘:“好。” 然后,李婉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进包里:“走吧。” 温冉得知李婉还没吃东西,等她输上液后出去买了粥,还贴心的拿了根粗的吸管。 温冉也没吃饭,这么晚了便利店也没什么好吃的,只好买了点关东煮。 李婉喝着没什么味道的粥,鼻尖萦绕的都是香喷喷的关东煮味儿,还有一丝辣椒味。 李婉:“还有辣椒啊?” 温冉转头:“嗯,我喜欢吃辣的。” 说完,温冉挑了颗丸子放进嘴里。 李婉只觉得太刺激食欲了。 这个正在吃丸子的姑娘,说懂事吧,她在病人面前吃香喷喷的关东煮,说不懂事吧,她又知道给病人弄一份没味道的粥。 李婉想着想着就笑了,叫她:“温冉。” “嗯?” “我今天去找陈星了,给她说如果搞不定王太太我就自己离职。” “” “我们干个杯吧,希望我能搞定王太太。” 温冉“嗯”了一声,举着关东煮的纸碗和李婉的纸杯碰了一下。 李婉顺势瞧了一眼温冉的关东煮:“给我一个脆骨丸吧。” “”温冉冷冷拒绝,“不行。” 李婉:“”怎么不好说话? 温冉回家时已经午夜了。 坐在出租车上,车窗外是绚丽灯光点染的城市。 路过一条喧闹的街,全是酒吧。 这里人声鼎沸,这里的人永远热情有活力。 温冉想起前天李婉还在群里抱怨,说要装病,不想接待王太太。 可事实是,她真的生病了,却害怕不能接待王太太。 出租车遇到红灯,停下。 温冉看见路边有个年轻人像是喝醉了,扶着树在吐。 她想,或许在这里狂欢的人并不快乐。 夜晚不堵车,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 温冉付了钱,提着包下车往小区门口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笛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呵声:“嘿!” 温冉下意识回头,看见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路边,车旁站了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衣黑裤,脸有些方,面貌看上去有些面熟。 温冉警惕的转身,继续往小区里走。 “你不记得我了吗?”身后的男人大声道。 温冉确实觉得有些面熟,于是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 男人大步走过来,边走边说:“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还以为等不到你。” 温冉纳闷,除了公司同事,她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 可男人的面貌确实是见过的。 突然,温冉拔腿跑进小区。 她想起来了。 这个男人,是被她投诉的出租车司机。 第十章 报复 ‘蓝屿风’的保安尽职尽责,尽管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还在监控室帮温冉调查监控。 有个保安还贴心给温冉倒了杯热水。 “你先别着急,我们在查着。” 温冉点头:“辛苦了。” “都是应该的。” 过了一会儿,坐在监控面前的保安微微转身:“可以了。” 温冉放下水杯,立马起身过去。 保安放大监控中的其中一格:“他是下午五点二十七分从xxx街道进入监控画面,车辆停在小区正门口侧边” 保安控制鼠标切换画面:“然后就是温小姐你回家时,他下车和你打招呼,你往小区内跑时,他并没有追随或是逗留,开着车原路离开了监控区域。” 电脑屏幕上播放的监控片段正是温冉回来那会儿。 小区大门前是一片半弧形的绿化台,中央一个用藤枝编织的高大花瓶,从街边到门禁处需要绕着绿化台走一段距离。 看着监控画面里那张较为清晰的方脸,温冉还能感觉到刚才奋力往小区门口跑时的惊慌。 她是真的吓坏了,现在都还觉得小腿在僵硬的发抖。 画面停格在他驶车离开那儿。 难道,只是想吓一吓她? 但也难保他有其他心思。 保安进一步询问:“温小姐,你和他认识吗?” “不认识。”温冉摇头,“他是出租车司机,看我是外地人便绕路,我投诉了他。” “那需要帮你报警吗?” “” 保安补充:“虽然没有实质性发生什么,但是至少可以在警局留个记录,警示一下他。” “好。” “那我们这边会去联系街道派出所。”保安拿出一张纸,“温小姐,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到时候方便联系。” 温冉留下联系方式,又连声道谢。 保安把温冉送到单元门口,提醒她:“温小姐,事情还没有解决,最近不要太晚回家。” “好,今天真的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 温冉回到家,匆忙洗漱后裹进被子里。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来沪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原来这就是离开家,离开保护的生活。 没有人会为自己阻挡危险,什么事都要自己面对,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 确实不容易。 温冉又想起和自己一同入职的艾薇,她比自己做的好。 又想起还在医院输液的李婉,她比自己更难。 温冉看向窗外。 薄薄的纱幔后,一轮弯弯的月亮。 第二天中午,温冉接到保安的电话,大致内容说,那个男人名叫宋健彰,原本在出租车行工作,因为温冉这次的投诉,加上他曾经多次违规行为,被出租车行辞退了,现在警方那边会联系宋健彰,询问温冉要不要和宋健彰在警局见一面,调和一下矛盾。 温冉想了一下,事情要解决就要彻底解决。 如果她一味躲避,只会给人落下一个胆小怕事好欺负的形象。 温冉答应了,时间安排在周末,具体时间那边说还要联系宋健彰再确定。 为此,温冉只能对艾薇抱歉,说周末请她吃饭的约定要往后推一推。 艾薇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其实觉得温冉当时只是在说客套话而已。 再说了,她周末已经安排了和一个大学同学去隔壁省的古镇游玩。 艾薇耸了耸肩膀:“没事儿,下次再约就好了。” 温冉总觉着自己爽约,有些愧,她说:“那就下周末,行吗?” 艾薇拿出手机打字,点头回应:“行。” 艾薇察觉到,温冉就一个不是说客套话的人。 刚才那么几句,算是约好了下周吃饭了。 艾薇可不敢再左耳进右耳出,在行程备录里记下和温冉约饭的事。 下午,突然有个同事找人送东西。 七月初的沪城,又是下午三点多,外面白晃晃的太阳都可以焖熟鸡蛋。 再者说,送东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人想去。 所以,没人应他。 那个同事视线扫了一圈,走到温冉这边:“你们俩手头上有事吗?” 艾薇有身为实习生的自觉,早就注意到她过来的身影,明白她的目的。 艾薇把电脑屏幕展示出来:“我也没什么事,就规整一下专柜这周的反馈。” 艾薇很聪敏的推脱了。 那个同事把视线挪到温冉身上:“你呢?” 温冉确实没事,陈星看了她的设计图稿后还算满意,但是没给她安排任务,只是让她练习板绘而已。 温冉沉了口气,站起身:“需要送什么?” 那个同事把黄色文件纸袋放在温冉桌面上,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纤指点了一下文件夹封面:“按照这个地址,把这个送过去。” “好。” “谢谢。”说完转身走开。 等她走远了,艾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呀!怎么有你这么老实的人?” “没事。”只要不牵扯自己的利弊,温冉还是挺随性随遇包容的,她笑了笑,“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以后说不定也有找她帮忙的时候。” “得!你还深思远虑了!不过你想多了”艾薇回头看了看,小心道,“这可是向潇月,部门里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你想要她记得你的好,帮你,除非” 艾薇眼珠转了转,指着窗外:“除非现在打雷下雨!” 有这么夸张吗? 艾薇见不得人吃亏,正义道:“她本来就是二组的,跟我们一组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把文件袋给她拍回去?” 温冉:“” 安静两秒,温冉作势站起身:“那我去拍了!” 她的手被艾薇一把拉住,按回椅子上:“你疯了?” 她就是嘴炮,哪里是让温冉真的拍回去! 温冉没说话,抿着唇笑。 艾薇反应过来:“你原来也会开玩笑啊?” 说着戳了一下温冉腰际,痒得温冉躲开。 艾薇收回视线,拿起文件纸袋看了看封面:“浮山别墅?这不是总监的家吗?” 关于这位传说中的设计部总监,温冉还一次都没见过,听说他出差了。 但是温冉对他有所了解。 她在m国时就听说过他的名号,也看过他的设计。 他的设计非常有意境。 所以,这位总监是出差回来了? “这天气”艾薇出声,打断温冉思绪。 温冉看见艾薇把文件纸袋放到温冉腿上,然后滑稽的在心口画了个十字,“为你默哀。” 温冉:“” 温冉在手机上叫了个车,看见时间差不多了才拿起手机和文件纸袋出去。 正巧碰上李婉。 李婉:“你做什么去?” 温冉把文件纸袋封面展示出来:“去送东西。” 李婉瞧了瞧她手上的东西,又瞧了瞧这天气:“就这几张纸,叫个快递去送吧。” “应该是重要的东西。” “行吧。”李婉说,“我把太阳伞借给你。” 温冉本来想推辞,但李婉坚持。 等到了浮山别墅,进去后需要步行二十来分钟时,温冉觉得李婉的太阳伞可谓称作救命稻草。 温冉还以为能见到传说中的总监,结果是一个阿姨出来接走文件纸袋。 等温冉回到公司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办公室里有些吵,可能是因为周五,令打工人蠢蠢欲动的休息日来了。 温冉扎了一个高马尾,凌乱的发丝贴在脖颈上,白皙清透的小脸透着红晕。 她把伞还给李婉。 李婉瞧着她的脸:“你这脸得敷一敷吧?” “不用。”温冉觉得自己哪有那么脆弱。 “还是得敷,不能糟蹋这张漂亮脸蛋啊。”李婉打趣完,勾了勾手指让温冉看她电脑屏幕。 几种规格的红宝石。 温冉立马懂了:“给王太太预选的?” 李婉“嗯”了一声,仔仔细细的把伞面叠好,然后扣上伞扣。 温冉问:“你约和王太太约的什么时间?” “下周三,但是具体时间还没确定。” “最好约下午三四点的时间。” 李婉看着温冉,窦疑:“为什么?” “紫外线对宝石的颜色品相影响很大,三四点太阳的光线强,宝石的饱和度会显得更高。” 李婉愣了两秒:“温冉,你还懂石材?” “也不是懂,就是了解一点。” “谢谢你。”李婉看着温冉,又说了一遍,“真的谢谢你。” 温冉被她这真诚又正式的模样搞懵了:“我也没帮上忙。” 李婉摇头,语重心长:“谢谢。” 有的人说谢谢,不一定在表达感谢,就像向潇月。 而有的人说谢谢,不一定真的受惠,只是单纯感谢那份心意,就像李婉。 温冉嘴角上翘:“不客气。” 和警局约的时间是周末早上九点。 温冉准时到警局。 坐在调解室里等了快半个小时,宋健彰才到。 他剪了头发,穿了一件白t恤,一条深色牛仔裤,看上去不像混子。 警察按照接警记录阐述详情,却被宋健彰打断。 他语气略显激动:“警察同志,我完全配合你们工作,我为什么今天敢来?就是因为我没有要干坏事,我什么都没做!” 警察见惯了这种满口雌黄的人,质问:“你大晚上守在小姑娘住的地方,叫什么都没做?” 宋健彰道:“我就是想道歉!” 警察:“道歉要晚上?半夜?凌晨?” “我这不是没想那么多吗?”宋健彰转头看着温冉,“美女,我就给你打个招呼,道歉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你就跑了,你就说那天我有没有为难你?” 温冉沉了一口气,直视他:“你作为一个出租车司机,看我人生地不熟绕路,这让我很质疑你的人品,所以,我并不觉得你从下午五点多等到凌晨,是因为想给我道歉。” 宋健彰闻言愣了一瞬。 他去找温冉,一是怀恨她让他丢工作,二是看她柔柔弱弱一个小姑娘,也不敢拿他这么样。 现在她这副倔强样儿,倒是有趣了。 宋健彰翘起腿,往后一靠,威胁的笑看着温冉:“那我突然良心受谴责了,回头是岸了,不行?” 第十一章 白莲花 宋健彰完美诠释了无赖和不要脸,温冉简直不想多看他一眼。 她现在算明白了,跟人可以讲道理,跟它,讲不了道理。 宋健彰转头看着警察:“警察同志,我现在想做个好人,这位美女怎么还不信呢?” 他那模样警察也看不惯,严正道:“坐好了说话!” “好好好。”宋健彰放下腿,规整坐姿。 终归,宋健彰并没有对温冉做违法的事,警察也没办法对他做出处罚,只能口头提醒一些相关法律法规。 温冉签了字走出警局打算用手机叫车,宋健彰甩着车钥匙紧跟其后。 他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扫视温冉,流氓的吹了声口哨:“温冉是吧?这名字真好听。” 温冉瞥了他一眼,直接往街上走,打算招一辆出租车,快点离开这里。 宋健彰跟在后面:“你就坐我的车呗,我送你回去,就当给你赔个不是。” 温冉充耳未闻,脚步加快。 宋健彰继续跟着:“你看我们这算不算不打不相识?这也算一种缘分吧?” “” 宋健彰见她不搭理自己,直接快步横在温冉跟前,逼停她。 温冉冷视他。 宋健彰觉得这姑娘漂亮的像个小明星,双手叉腰,语气调戏:“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脾气怎么这么大?要不哥请你去吃个冰降降火?” 温冉警告他:“你再这样,我就告你骚扰。” “怎么?现在追求女孩子也要被告吗?”宋健彰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去告啊?有证据你就去告啊?” “” 见温冉不说话,宋健彰又笑了,语气讨好:“小美女,要不我们冰释前嫌?” 说着,他视线下移,抬手想去抓温冉小手:“我们握手言和怎么样?” 温冉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眼睛跟盯着苍蝇似的:“滚开!” 宋健彰也不脑:“你看,你在沪城无依无靠的多可怜,啊?要不哥给你靠靠?” 温冉感觉恶心,恶心的想吐。 她看着他,冰冷的语气仿佛竖起一道屏障:“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如果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一定要你后悔。” 她眼里的笃定清冷,一点不像柔弱小姑娘。 宋健彰还真愣了,心想莫不是有点来头? 温冉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果断上车走人。 温冉知道,宋健彰现下种种的无赖行为,不过是看她是个外地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觉得好欺负。 要是换作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又或是上流的高阶级,他只会缩着尾巴做人。 他就是典型的,通过压迫比自己弱小的人来满足自己的扭曲心理。 说白了,就是欺软怕恶。 于是温冉表现出强势,想唬住他。 接下来几天,温冉加班回家到小区门口时,都会在下车之前先警惕的观察一下四周。 一切如常,宋健彰没再出现。 周四中午,李婉和温冉一起吃饭。 李婉今天下午约了王太太,虽然她已经为这次接待做了最大的努力和准备,但还是心绪不安,毕竟这关系到她的去留问题。 李婉吃不下去,看着温冉苦笑,语气惆怅:“如果我走了,我会想你的。” 温冉抬眸,眼神有些迷茫。 李婉快下筷子,又说:“温冉,你是我工作两年来,交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 温冉入职还不到一个月,她自认为和李婉交集不深。 对于朋友的定义,温冉觉得是要像翟芯颐那样深刻了解交往的。 温冉岔开话题:“还没有结果,你不要沮丧。” “是是是!”李婉认同的点头,笑,“我应该往好的想,比如今天下午搞定王太太,然后跟着jessice(杰西卡)出一个作品成绩,有了这个成绩还能参加今年公司内部的‘阿波罗珠宝设计大赛’,然后不小心赢个前三甲,再不小心作品拍出个高价,然后在设计圈崭露头角,然后” 李婉还在畅想,丝毫没发现温冉表情变了。 温冉捏紧筷子,打断李婉:“什么成绩?” “啊?” “你说有成绩能参加今年公司内部的‘阿波罗珠宝设计大赛’,意思是参加比赛还要成绩?” “对啊。” 李婉肯定的两个字,温冉感觉从头顶浇下一盆凉水。 为什么参加比赛还要成绩? 为什么没在比赛相关信息里提及呢? 那她想通过参加比赛赢得花丝香盒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温冉不死心,问:“需要什么样的成绩?” 李婉咽下嘴里的肉糜汤:“至少需要参加一款高定珠宝设计。” 温冉这下更死心了。 高定珠宝设计,都是出自高定设计部门的设计师。 李婉这次有幸参与王太太的高定珠宝设计,也是因为去年在专柜设计作品上有亮眼的成绩,才被高定设计部门的杰西卡邀请。 比赛初选就在八月底,只剩两个多月。 温冉自知,她一个专柜产品设计部的新职员想要有一个这样的成绩,比登天还难。 温冉所有的好情绪、大道理,在此刻瓦解。 她为花丝香盒的无畏和努力,变成了无知和冲动。 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几个月都在干什么蠢事? 午休的时候,温冉一点没睡着。 午休后,同事再次投入工作中。 摩登风格的办公室很明亮,时不时能听见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能听见细微的说话声 温冉视线停在半空中发呆。 她睫毛卷翘,根根分明,倒影映在眼睑上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碰了一下自己胳膊。 温冉转头,是艾薇从专柜回来了。 艾薇一边放包,一边打趣她:“摸鱼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温冉回过神,干巴巴眨了一下眼睛。 她没说话,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艾薇坐下:“你今天怎么不画图稿了?” 毕竟她每次回来,都看见温冉在画图稿,那模样认真的像在学校的三好学生。 温冉摇头。 还画什么呢? 都没有意义了。 艾薇还想问什么,突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逼近。 艾薇和温冉侧头看过去,是向潇月。 她目光明确,视线狠狠的盯着温冉。 温冉还没做反应,向潇月已经走近,对着温冉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这个实习生怎么做事的?就送一个文件,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出差错?你知道不知道你工作失误会给其他同事带来多大的困扰?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难道不明白做人的基本道理?不给别人造成困扰是基本素质也不懂?你要是干不了这份工作就乖乖回家,别天天让别人给你背锅!” 她音量大,一点也没压着,更像是就要让全部门的人听见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被这动静吸引目光,停下手上的事,侧头看过来。 温冉理了理向潇月的话,站起身看着她,音量比往常大,反问:“请问我怎么给同事造成困扰了?” 向潇月没想到温冉会正面刚自己,咬了咬牙,质问:“我问你,上周,你是不是送了一个文件纸袋去浮山别墅。” “是。” “哼,现在,里面的戒指腊模丢了。” 温冉微蹙眉心,立即应声:“管我什么事儿?又不是我弄丢的!” “不是你是谁?”向潇月双手环抱胸前,“你知不知道那个腊模多重要,让你送过去,本来就是为了缩减工期,现在雕腊组因为你的失误要重新制作,总监的时间都被你浪费完了。” 什么叫被她浪费了? 她做什么了? 温冉感觉心里堵得慌,但也只是在心里轻笑一声,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个文件袋我交到对面人手里时,封口是完好无损的,所以东西不是我弄丢的。” “你是推卸责任?” 温冉反问:“你在找人背锅?” 这话一落,办公室安静的怕是落针都能听见声音。 向潇月被戳穿心思,气得脸一红,食指指着温冉:“我没想到你长的白白净净一小姑娘,居然做事这么脏!” 温冉没因为她的态度退缩分毫,也没有因为她人身攻击的话被牵走,而是抓住最根本的问题:“所以你这是不管事实依据,已经打定主意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了,是吧?” 向潇月咬着牙,怒吼:“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到底是谁不要脸? 温冉气得脸都红了,她今天就要把这个理给说清楚。 她嘴唇微张,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就看见陈星过来了。 陈星淡淡的看了一眼向潇月,又看向温冉:“温冉,怎么回事儿?” 温冉一五一十的概述:“上周,向潇月让我帮她送一个文件纸袋去浮山别墅,我送达时,确认纸袋封口完整,没有任何损坏缺口,现在向潇月却说里面少了一个戒指腊模。” 她没用敬语,她不想。 陈星听完,看着向潇月:“你为什么说是温冉弄丢的?” “我我给她的时候检查了,东西都在。”向潇月指着温冉,“肯定是她弄丢的!” 温冉往前走了一步,质疑:“你给我之前确定检查了,东西在?” 向潇月眼睫颤抖一瞬,随即大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虽然她神情掩饰的很快,但温冉还是看见了她眼里的慌张。 还有她突然拔高的音量,都是心虚的掩盖。 温冉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难怪她根本不想查清到底是哪部分出了问题,直接把目标锁定她,因为事情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她不过是看她新入职,好说话,以为吓唬一下严重性,把事情掩盖过去,只是没想到温冉居然刚起来了。 温冉看向陈星:“陈老师,她给我的文件纸袋薄薄一层,就几张纸张的厚度,戒指腊模应该根本不在里面,而且” “你胡说!”向潇月打断温冉,狠狠喘了几口气,然后往前压了一步,“你这是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 现在的意思,她们一个说放了,一个说没放。二组一个老员工开口:“潇月在公司这么多年了,应该不会有这种失误。” 荒唐! 温冉觉得这理由荒唐至极。 可能是温冉自知留在‘卡莱尔’也无法得到花丝香盒,也可能是温冉被这突来的冤枉和不公平对待堵了心,难受的厉害。 她忘记老师的教导,遇事要冷静,先思后行。 她直接怼回去:“所以像你这种前辈,应该已经不会出现任何失误了,是吧?” “你…”那个同事被噎,话锋一转,“这幅坚贞模样演给谁看?” 艾薇听不下去了:“前辈,你怎么说话呢?温冉善良,才帮向老师去送东西的好吧?她演什么了?” “善良?”向潇月翻了个白眼儿,“心肠和脸一样,白莲花。” 第十二章 羞辱 “说事就说事,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一组的一个男同事听不下去了,转动椅子看着那人,“温冉虽然是实习生,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吧?” “哟哟哟,这就护上了?你那点心思还怕人看不出来?” “你什么意思?” “就你想的那个意思,反正我这种老实本分的就没男人给我出头。” 她阴阳怪气的明显。 男同事急了,站起来:“我跟她话都没说过一句!” “哦?那要是说了话,现在是不是就要帮她打人了?” 这一来一去,陈星彻底怒了:“你们当我不存在是吧?” 男同事看了眼陈星,又被旁边的组员拉了一下,憋气的回到座位上。 那女同事是二组的,在陈星面前也不收敛,继续阴阳怪气:“陈老师,你可不能护短。” 二组的人在吴云姗的带领下习惯了高人一等的感觉,他们组能接手最好的项目,组员自然更容易崭露头角。 而且吴云姗现在虽说是代理主管,但大家都知道,主管这个位置部门里没人有能力和她一争,他们眼里,这个位置吴云姗势在必得,只是等文书通知了。 所以陈星这个首席设计师,说不定还没有他们升职快。 陈星斜眼看过去:“你在教我?” 陈星抬手,指着自己跟前:“那你过来,在这里来教我。” 陈星职位毕竟比她高,陈星不给她面子,她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等着看后续。 陈星看着向潇月,问:“你确定把腊模装进去了?” 向潇月眼眸睁大:“确定!” 陈星:“可温冉送去的时候文件袋封口无损,基本可以排除在路上丢失的可能性。” 温冉强调:“可以找总监家那位阿姨对峙,我送去时,让她检查过文件袋完好无损。” 向潇月眉心渐渐紧缩,她没想到温冉居然如此细心。 可能做贼心虚,向潇月下一秒竟说:“会不会是她偷了?” 这个罪名,可太大了。 温冉被气笑了,她觉得今天这件事,是她这二十多年来遇到的最荒谬的事。 艾薇半抱住温冉肩膀,替她打抱不平:“你这么说,太过分了!” 向潇月也是嘴快,这下不接话了。 温冉看着向潇月,嘲蔑的笑了笑:“你说,是我偷了?” 向潇月咽了口口水,硬着脖子:“对!” 温冉没说话反驳,转身去拿手机,既然这样,就让警察查清楚。 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吵什么?” 温冉转身,是吴云姗。 向潇月快步走过去,一脸委屈:“吴老师,就是给总监送去的东西少了腊模那件事。” 吴云姗:“不是已经在重新做了吗?还在吵什么?” 听吴云姗的话,明显已经知道详情。 但是,是向潇月单方面阐述的详情,而且事情已经解决了,并没有她口中闹得那么大。 “是这样。”向潇月瞥了一眼温冉,说,“但我想提醒一下她,下次做事别再这么毛燥粗心,她却反而发火。” 温冉看着吴云姗,说重点:“她刚才说,是我偷了腊模。” 吴云姗没想到向潇月会这样说,看向向潇月。 向潇月只能干巴巴解释:“我原本以为是她不小心弄掉了,可她非说文件袋封口完好,那只能证明,是她半路偷了。” 温冉紧逼:“那为什么不是你根本没放进去?” “我放了。” 温冉再次强调:“我拿到文件袋时,里面只有薄薄的纸张厚度,所以根本没有腊模。” “你胡说!” “她没有胡说!!!”门口传来声音。 李婉搞定了王太太,又联系了杰西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高高兴兴的计划着要请温冉吃饭,谁知回到办公室就看见这个情况。 李婉小跑过来,站在温冉旁边:“温冉去送文件时我碰见她了,我当时好奇拿着文件袋看了一下,确实只有纸张的厚度。” 吴云姗再次看向向潇月,示意她解释。 “我我确定自己是放了的,她们一个组的,当然帮着。” “我没有”李婉想解释自己没有说谎,但是被温冉拉住。 温冉上前一步,冷冷盯着向潇月:“那么请问,又有谁可以证明你放进去了?” 向潇月说不出话。 温冉视线扫过二组的同事,不留一点余地:“你的组员会帮你证明吗?” 没人应话。 有人在心里敬佩,这实习生也太牛了,当着吴云姗的面刚向潇月,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也有人可惜,这实习生是把人得罪得差不多了,今后可不好过了。 “好了。”吴云姗闭了闭眼睛,语气劝慰,“大家都是同事,都是一个部门的,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总监没有过多责怪,雕蜡组的同事也在为我们部门的失误加班加点,那就没必要浪费工作时间非要证明个什么。” 吴云姗冠冕堂皇:“说到底不管是谁的责任,那都是我们部门的责任,都是我这个主管的责任。这事过去了,大家都被放在心上伤了同事情,以后工作时,大家都细心一点,仔细一点。” 她的结束语:“都继续工作吧!” 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大家都顺然的回身,不再盯着热闹看。 闹剧退场,像是又回到先前。 李婉和艾薇站在温冉旁边,轻声劝:好了,没事儿了。 哪里好了? 哪里没事了? 她不好!她有事! 这种事怎么能模棱两可? 今天的一句轻言,说不定明天就会变成别人口中的事实,这样的案例还少吗? 就拿这事说,如果事情不被证明,说不定不日公司便传出温冉是小偷的谣言。 温冉看着吴云姗和向潇月的背影。向潇月侧着头对吴云姗在说话,苹果肌高高的,在笑。 多年后的温冉再想起今天,竟觉得好笑,笑自己当时像个误闯森林的小猫,面对森林猛兽,居然幼稚的挥爪。 但她依旧,很喜欢那个年轻的自己。 温冉冲着她们:“为什么不证明?” 吴云姗和向潇月听到声音转身,向潇月的笑还挂在嘴边未收回。 温冉看着向潇月,往前走,声线细却不柔弱:“你不是就是来证明是我的过失,与你无关吗?那你为什么不证明?” 温冉停在她们面前,站在办公室最中心的地方,现在所有人眼前。 她转眸看向吴云姗:“你作为我们的主管,不是应该秉公处理吗?为什么要袒护她?” 吴云姗愣了好几秒,然后不可置信的讥笑:“你说什么?” 艾薇见状冲上来拉住温冉,小声道:“温冉,你疯了?你知道你在问谁吗?你不想干了吗?” 确实不想! 温冉不顾艾薇的劝解,直视吴云姗,一副势要辩论个结果的模样:“我说你偏袒她!” 吴云姗脸上挂不住。 向潇月走出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还有你,你说我偷东西。”温冉摸出手机,“我要报警。” 吴云姗一脸不理解,但看她真在拨电话,大声喝止:“实习生!” 她甚至不记得温冉的名字。 艾薇也及时拉住温冉的手,阻止她报警。 吴云姗平静情绪,但掩不住讥嘲:“你是不是太大题小做了?同事之间争论一句就要报警?” 艾薇扳过温冉肩膀,附在她耳边:“别冲动!现在大家都知道是你占理,是向潇月无理取闹!没人觉得你偷东西!” 艾薇看了眼旁边,又凑近温冉:“你想想,为了这点事儿报警,你有理也变得无理了以后还怎么在一起工作?你工作还要不要了?” 温冉却没有因为艾薇的话好受一些,甚至心里更闷堵。 她在心里道: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她不要呆在这里了! 吴云姗心里火,一来是因为温冉在部门所有人面前指责她徇私包庇,这是当众扫她的颜面。 二来是她觉得这个实习生实在拎不清自己的位置,自己的本分。 她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敲打温冉: “你当这是哪里?是你生活的小弄堂吗?” “这是‘卡莱尔’,国内最顶端的珠宝公司,是时尚杂志媒体的常客,你想把我们公司推到风口浪尖?想我们公司被同行取笑非议吗?” “你就算没上过大学,基本的人情世故也应该懂吧?” “她说你偷东西,那是推论,你自己有没有做自己清楚。” “像你这种没在高端学府系统学过珠宝设计的人,看见有价值的设计,推测偷盗不是很正常的思维吗?” “再则说,你报警又能怎么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因为同事之间的一个假设推论,你想把她关进去吗?能吗?” “你想清楚,你报了警,我还能留你吗?公司还能留你吗?” 温冉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她不理解。 不理解学历、地位这种东西,怎么就变成推论她可能偷东西的依据,怎么就变成羞辱人的基石了。 她大脑已经空白,挣脱艾薇。 她才不管‘卡莱尔’什么地位。 她才不管什么人情世故。 她恼。 恼得能听见自己的狂跳的心脏。 温冉一边解锁手机,一边道:“这种不辨是非,无视公平公正,随意侮辱人的破公司,我不愿意呆!” 看她是真要把事情闹大,陈星上前抓住温冉手臂:“温冉,公司内部的事,不要惊动警察。” 温冉看了眼陈星。 她是她的组长。 温冉又扫了眼办公室。 所以人都看着她,用看异类的眼神看着她。 就连一组的同事,也对她流露出那种表情。 所以她只是被小小的侮辱了,受了点点委屈,主管都出面调和了,她还追着不放,这是她的问题。 这个社会上,大家不都这样过来的,谁敢说没受过点点委屈,哪有像她这样小题大做的。 人格这种东西,不痛不痒,没有几斤几两。 温冉扯了扯嘴角。 也对。 人性就是这样。 当向潇月和她起争执时,对立面就是二组和一组,一组的人会站在她这边。 当吴云姗这样级别的人出面时,所有人都哑了声,就连吴云姗包庇向潇月的那套苍白的托词,大家都认同是当下最合适的解决方式。 当她报警的行为可能会对部门有所影响,对他们有所影响时,她就变成他们所有人的对立面。 成年人,友好是平和状态下的基本礼仪。 一旦有利益冲突,那张面具就得撕下来了。 大家都这样。 可这样,是对的吗? 温冉自己也给不出答案。 艾薇又上来,轻声安抚温冉:“好了,今天就算了,知道你委屈了,不过没什么大事,别冲动。” 吴云姗把温冉的神情看在眼里,想击溃她的心防:“你就算报警了又能怎么样,有谁给你证明?除了把事情闹大,让人看笑话之外,你” “我给她证明。”一直站在温冉身旁的李婉走过来,她声音有些颤,“我确实看见文件袋只有纸张的厚度。” 艾薇无语的闭了下眼睛:“你别添乱了。” 吴云姗看向突然冒出来的李婉。她眼线重,妆感重,看上去精致但是凶。 李婉有些慌的撇开脸:“我说实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