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兴南唐》 第一卷 牧宣州 序 某个周一的上午,初春明亮的阳光照射在帝都某大厂的写字楼上,光分子顽强地穿过深色玻璃,半死不活地出现在脑力打工人的面前。 忙碌的人们无暇关注阳光。他们在密集的日光灯管下,一排排、一列列地坐立于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里,日以继夜地遭受屏幕电子束的照射。 然而,这一天,某个八卦在写字楼里悄悄地四处蔓延。 在办公区、在会议室、在茶水间、甚至在厕所里,总有人松松散散的团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钱海璐和李丛益周末跳崖殉情了……” “隔壁部门的丁工当时就在现场,说是两人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抱在一起跳崖了……” “我听说是钱海璐先跳的,你说女人发起狠来真是太可怕了。” “为啥呢?为啥要殉情?”有人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也有知道点儿内情的人表示惋惜。“据说是钱海璐家的处长父母不同意两人谈婚论嫁,说是门不当户不对,还说李从益是凤凰男。听说有一次钱海璐父母专门把李从益约过去谈话,让他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都是成年人了,要么私奔,要么分手,有必要把命搭进去吗?”有些年纪大一点儿的表示看不懂。 “有句话怎么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有人插科打诨。 “分分合合闹好几次了。据说第一次分手时,行政部有个小姑娘还主动去撩李从益,还约了十一的假期一起出游,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人开始八卦了。“临出发时,钱海璐也出现了,然后三个人一起去的北疆旅游。” “那个小姑娘心真大。” “心大啥。预订了机票住宿,万把块钱掏出去了,难道就不要了?得说人家钱海璐才是高手。搞这一次之后再没有小姑娘以身试法了……” “听说李从益挺帅的?”有个小姑娘有点犯花痴。 “听说只要不是加班太晚,那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准能在健身房看到他,到10点才去食堂吃早饭,10点半准点上班的健身狂人。” “这是没娶老婆,精力过盛哇。”有三十来岁的已婚大叔点评道。 “你说现在这社会,年轻人单身时被逼着谈恋爱,等到结婚时又要什么讲门当户对,难怪现在得抑郁症的这么多……”有年长的不由地感慨。 “我看根子在父母上,要是厅局级以上,不定人家就不在意这些了,就是那些不上不下的,最怕什么阶层滑落,拼命把子女逼着抱大腿、往上爬……” …… 这一切,对于李丛益和钱海璐来说,已经与他俩无关了。 作为一名带团队的p7,李丛益的工位居于临窗的一角,又因为有根柱子而多出额外的一点空间,但一个这么好的工位,这天下午就被迅速的、干脆的拆掉了,还难得的布上了一颗巨大的发财树,然后当晚行政部就通知调整部门工位调整。 显然,李丛益和钱海璐的故事就这样在这个世界结束了。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章 械斗 周元英今早起床后,双眼眼皮跳个不停。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双眼都跳又是什么鬼?周元英心里嘀咕着,趁着正月里没啥农活,取了软弓,照常去山里打些野味。 周元英在深山里转了半天,就打死1只野兔,中间发现有野猪的痕迹,又费劲做了几个陷阱,期盼能抓只野猪。过了午时,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进了深山。山路不便,这些人虽然人手一马,但除了那头领模样的人外,余人皆牵马而行。 这些人到了山脚下,就见众人散开来,然后远远地从多个地方吆喝着围拢过来。原来是驱赶猎物供那头领狩猎。 这边虽说是深山,但周边村民打柴、打猎甚或采野果往来,因此山中也就偶有野猪这类大型动物,其余就是些野兔山鸡而已。这帮人如此打猎,野兔都不大能碰上,大概也就猎些山鸡而已。但像周元英这样的猎人往往看不上山鸡,因为山鸡肉少又柴,费那个劲又没啥性价比。 周元英不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省得碰面,便找了个地方晒太阳。 大概是发现了一只猎物,这群人开始大呼小叫了起来。那头领也骑着马,往半山腰上跑来。好在山路实在不好走,那个牵马的小厮倒也跟的上。 离周元英近些了,只见那头领在马上张弓搭箭,嗖一声,显然没中。又抽出一支箭,又是嗖一声,射进灌木丛里了。 周元英正凝神要去找那猎物,却听那边小厮大呼小叫起来:“国公爷,慢点儿啊!” 竟是个国公?!周元英大吃一惊。活了十几年,连县太爷都没见过,这会竟然见到个国公。 然后意外出现了,那马在山道上一个趔趄,头领正弯弓呢,在马上没稳住,掉了下来。 好巧不巧的,那地儿正有一个小陡崖,那国公从马上跌将下来,就从山道上骨碌碌的就滚下去了。周元英只觉得好笑,倒没觉得会出大事,毕竟那不是石崖,下面看着也是杂草泥地,想摔死估计不大容易。 但那国公摔下去后,就没了动弹。过一会儿,那小厮跑过来,连滚带爬地下去,然后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哭嚎。 周元英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善良的一面占了上风,也连滚带爬地从山顶上跑了下来。 只见地上躺着一人,面色发青。细看身上没啥伤痕,只有脸上一侧被杂草划了几道。周元英伸手一探鼻息,却是一点儿也无;趴开他的嘴巴,不见有啖。 “应该是吓坏了,闭过气了。”周元英对那个在一旁傻眼的小厮大声说,一边想办法。就用溺水闭气的急救方法试试。周元英想着,便行动了起来。 ———— 当李丛益恍然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时,他只隐约的看到有几个人在他面前晃动,似乎耳边还有人在大声的呼唤着什么。 李丛益想动一下,或者想说句话,却只感觉身子不是自己的似的。他的眼神无力聚焦,只往天上看去,只感觉天空是那么的蓝,白云是那么的高…… 我这是摔在山崖底下,这是临死前的感觉吗? 李丛益的思绪逐渐发散开来。突然感觉有只粗糙有力的手指,拿指甲按在了他的人中处,对方稍一用力,李丛益感觉牙床都被按疼了。 然后,这个壮汉一把拎起了李丛益的双腿,接着就把他倒背了起来,然后就来回跑了起来。李丛益被倒挂在壮汉的背上,随着他在山道上的窜高跳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抖动了起来。然后,知觉恢复了,或者说,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握。 然后,李丛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大口污秽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喷出来,让李丛益几乎无法呼吸,而胸肺却又像溺水似的拼命的想吸入新鲜空气,让李丛益咳嗽不止。 好在壮汉立刻就停了下来,把李丛益放坐于地上。 李丛益还未好好喘口气,只见斜刺里一个人蹦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起来:“国公爷,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 国公爷? 李丛益一个激灵,把顺嘴的一个“卧槽”生生咽了下去。然后他转动脑袋,看到了立于四周的十数人马。 没说错,真实的人马,有人有马。 俱着古装服饰, 除了身边这个壮汉,穿着衣服显得破烂之外,还有十来人,穿着红黑衣袍,背着弓箭、挎着长刀,更远处还有匹马适时的打了个响鼻。 我,穿越了,魂穿?这是什么朝代,如果我是国公,能否混吃等死一辈子,再不用做个社畜?李丛益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 “国公爷?”罗正文伸出一只手,在李丛益眼前使劲晃。 “我没事了。”李丛益呼出一口气。 周围的人也齐齐呼一口气,空气中凝结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卫士们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侍卫长谷大壮上前一步:“国公爷受了惊吓,还是速速返城,再请名医瞧瞧,然后好好休息将养一阵,再来田猎。” 李丛益一阵头大,心想自己啥都不清楚呢。抬头看天,似乎是下午,但日头基高,离夜晚还早,便不想着急回去。 转头看那个壮汉:“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 听周元英说,他所在的门坑村就在这山外。这位南唐江国公李从镒大手一挥:“今儿就去门坑”。 大家都是出来陪江国公玩耍来着,眼见国公爷现在兴致正高,自然没人会打扰他的兴致。众人却不知道,眼下这位国公爷,完全就是个冒牌货。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李丛益鸠占鹊巢,就这么占了这位国公爷的肉身。美中不足的是,大概是这位国公爷的魂魄消散的太快,没在脑海里给李丛益留下丁点信息,现在他对自己当前的情况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李丛益看着两侧深山郁郁茐茐,再看头顶天高云淡,感受初春的冷风带着稍许太阳的暖意,不由地心绪万千。 顺着山谷绕过几座山,又翻过几座矮山,便是坐在马上的李从镒也觉得乏了的时候,周元英才说,“国公爷,这便算是走出深山了,下面不远处是水眼头村,再稍远处便是门坑……” 然后周元英的话卡在了半道上。众人伸脖子望去,就见山脚下面,有两拨挤在一起的人群,隐约还有几个老妇人立在人群前头,又是指手划脚,又是蹦蹦跳跳。 “这是干啥啊?有啥讲究吗?”罗正文作为一名合格的小厮,问出了大家想问的话。 “坏了,今儿又要打起来了。”周元英一脸凝重。“国公爷,下面这两拨人,一拨是我们村的,另一拨是水眼头村的,今天不知道因为啥又闹起来了。今儿我爹不在,约束不住大家伙,等会儿怕是要打起来。” 侍卫长谷大壮倒是听明白了:“国公爷,你看里头有些人举着棍棒,要再没有头儿约束住,等会儿保管打起来。您下个令,我们这去赶走他们。” 正说着,远远地只听一声喊,两拨人就撞在一起打了起来。不过看那样子,倒是老头老太打一拨,年青汉子打一拨,妇女儿童也打一拨,端的是乱成几团。 “成何体统。去,分开他们。”李丛益一发话,谷大壮就带了十来个卫士,跟着周元英急急地往前跑去。 待跑到跟前,众侍卫已是喘气不已。只有周元英脸不红、心不跳,到地头儿就大喊:“别打了,别打了,大人来了!” 没人理他。待周元英跑进战团,正要大吸一口气喊话,迎面冲过来一个人:“元英,你来了正好,吃我一拳!”周元英下意识侧身格挡,正要讲话,那人又是一拳挥来,竟是步步紧逼,让周元英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谷大壮看周元英也跟人干上来,有点傻眼。顿了一下,还是带着人冲了上去,一边大喊:“停下,不许打了!” 冷不丁斜刺里闪出一个人,举起根扁担就打他后背上:“哪来的狗腿,爷照打不误!” 谷大壮跑来前放下了武器,这会被人拿扁担打,直是气得哇哇大叫。看那人第二棍又打了过来,伸手就夺住,一使劲就抢了过来,不料那人也趁机窜了过来,张手就抱住了谷大壮,腰再一扭两人便倒在了地下,扭打起来。 谷大壮挨打,其他侍卫也急了,纷纷冲进战团,结果很快就和一堆人打成一团。 李丛益远远就看见众侍卫和村民打成一团,不由地心里头一万只羊驼飘过。 待走到近处,李丛益看了眼身边的几位侍卫:“上马”。待大家纷纷上马,李丛益急忙把缰绳给罗正文,“牵好绳,别让马跑了。”说完吸口气,踩蹬跳上马背,竟然感觉还行。不由地多了分自信:“走”。 十来匹马闯将过来,终于吸引了场上混战众人的注意力。 趁众人正迟疑间,李丛益又大喊:“拔刀!” 众侍卫刷地拔出刀来。 这下子,场上的人终于回过味来了,发一声喊,便跌跌撞撞、四散奔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谷大壮等人还在场上发愣。再一看,个个灰头土脸,有几个身上的衣服都扯破了。 李丛益下得马来,瞅瞅他们几个,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谷大壮也知道丢了脸,臊眉耷眼的道:“国公爷,这帮刁民无赖的很。要不是怕下狠手伤了人不好看,早收拾他们几百遍了。” 李丛益也不理他。只喊周元英,“带路,去你家。”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章 乡野大族(上) 周家以及门坑村的情况,要比李丛益想的好的多。周家的三进院子及左右侧厢延展的院子,占据了村东头,而这样的大院子明显村里不止一座。村里的大人孩子,虽然穿着大体破落,但小孩子普遍眼神灵动,看见这么一大队牵马而来的人群,也明显不怕生。都说自宋以后,中国生产力就再无发展,到清朝时由于人口大爆炸,民众生活水平反而大幅下降了,或许这就是注脚?李丛益到这个世界后,所见不多,也只能大体这么猜想。 周元英的父亲,也是门坑及隔壁石坑周氏的族长、门坑村的里正周士辉虽然不在家,但其母亲,一个个子不高、身形瘦削的妇女,说话办事却极为利落。一面安排人向周士辉报信,一面与找族中几位长辈陪国公爷唠唠磕,同时抓紧时间把自家的院子腾了出来,特别是把上房精心布置了一通,一应物什,要么是簇新的,要么就是把难得的红木家具给搬了出来。院子上下,更是找了十数妇女,全面打扫清洁了一遍。又指使人杀了一头猪,杀了几只鸡,供李丛益一行食用。 罗正文、谷大壮等人是喜出望外,原本计划是要野营的。李从镒的野营行头自然不差,短不了他国公爷的享受,但其他人也就只能将就。如今在周家大吃大喝,还有房子住,那自然是非常开心的。李从镒也不要他们侍候,众人更是脚底抹油,纷纷散去前院赌戏去了。 却是周元英和他的三弟周元雄,侍候着李丛益洗漱。不过,躺在新铺的被褥里,李丛益仍然翻来覆去,一时难以入睡。 一方面是时间太早,李丛益估摸着也就八点左右,生物钟实在是调整不过来。另一方面,头脑里真是个一团乱麻,各种想法纷至沓来。 一下午的时间,李丛益和罗正文、谷大壮、周元英时不时说句话,偶尔也和普通侍卫说两句,对于国公爷的疑问,显然大家都是有问必答。特别是罗正文,作为一名合格的小厮,更会抢答,东拉西扯一大堆闲话。不过这也让李丛益大概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首先是时间。当前是南唐开宝七年,也就是宋开宝七年(南唐向北宋称臣,使用北宋纪年)。李丛益虽是理科男,但历史知识不错,知道这一年公元纪年是974年,也就是这一年北宋发起灭唐之战。 其次是身份。自己是南唐江国公李从镒,原来是邓王,因李煜去除唐号、改称“江南国主”,也就跟着从王爷变成了国公爷。不过,按照历史走向,今年宋就要伐南唐,明年南唐就亡了,自己这个国公也就当到了头了。至于历史上的李从镒怎么死的,是死在李煜的前头还是后头,已不可考。但就算不死,以李从镒的哥哥、李煜的弟弟李从善在宋朝“因家贫请外放”来看,日子肯定是相当的不好过。 再次是背景。目前自己外放宣州刺史。宣州处金陵之南。显然,李煜让李从镒来当这个宣州刺史,也是有深意的。奈何李煜自己对治国理政是一窍不通,他的弟弟也是半斤八两。因此,李从镒来宣州半年,也是不理政事,近来又爱上打猎,经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 李丛益一会儿想起自己在异世的父母亲戚朋友和钱海璐,一会儿又不由地思考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未来,实在是睡不着,干脆爬起床来趁夜散步。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半大小子从阴影里的小凳子上站起来:“国公爷,您要什么跟我说。” 李丛益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元雄。元雄这时才十四岁,但根子骨壮实,看着一幅憨憨的样子,但白天的时候李丛益问了他几句,对答的时候,竟然也显得和他大哥周元英一样老成。 “我看看月亮。”李丛益随口道,又问他,“你在给我站岗呢?” 周元雄没懂站岗的意思,不过想来肯定得说明下:“我大哥说担心国公爷晚间有事找不到人,说是我俩晚上轮流当值。” “你们兄弟有心了。”李丛益点点头,然后意识到一个问题。“我那些随从呢?” “他们在前院赌钱呢。” 李丛益脚步一滞,欲往前院而去,想想又算了。就下午看侍卫们那表现,本就不应该有什么幻想。 这么想着,李丛益就有些意兴阑珊,正欲回房休息,忽听见脚步声传来,原来是周元英走进院子。“国公爷今天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无妨。今天蒙你家热情招待,也顾不上说正经事。正好问你。”李丛益一边示意周元英跟上,一边问:“一是,两村为啥械斗?二是,看两村械斗的样子,却是颇有分寸,这又是什么原因?” 周元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全盘托出。 “两村水田的水源来自深山小溪,水眼头村在上游,门坑在下游,平时到没事;但到8月旱季,正是水稻不可缺水时,两村就为分水事,争闹不休。若论人口,自然是我村人多;若论水田,则是水眼头村多。但水不够,实则是我村不能开拓更多水田的原因。目前按五五分水,两村俱都不服。加上平时一些林地、荒地的争议,因此常因两家吵闹变为两村吵闹,急眼了就会有打斗。” “门坑村祖上即是周氏先祖晋朝南迁后开枝散叶而来,而水眼头村其实是坑口村许氏的一支,许氏先祖也是南迁家族,与周氏早有连姻,两族间可谓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虽有斗殴,亦偶有伤人,但终究不能下狠手。” ———— 次日,李丛益早早的醒了。起来后还让周元英陪着做了下运动,出了身薄汗。洗漱后,天光已经大亮。早饭也已经备好,当然是李丛益单独用饭。用周元英母亲的话:“国公爷那都是天上神仙下凡的,我们能见上一面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别说同桌吃饭了,就是同堂吃饭,我们都消受不起。” 谷大壮等一众侍卫也吃饱喝足,分成几班,精神抖擞地立于院中各处,更有谷大壮不时巡于其间,一下子就把这间院子的气氛给烘托了上来。便是周元英进来,也不由地再放轻了脚步。 周元英的父亲周士辉是和坑口村许氏族长许和光一块儿来见李丛益的。据周士辉解释,是他带队给一家建房的大户送青砖,而这个生意是许氏商铺介绍和促成的,因此许和光恰巧随行,听闻江国公解了门坑和水眼头两村械斗的事,这才双双急忙漏夜赶来。又不敢打扰国公爷的休息时间,方才等到这个时候再求见江国公。 周许两位族长一唱一和,还拍了一顿李丛益的马屁。李丛益好歹是带过十几人团队的小干部,察言观色只觉得这两人讲话不尽不实。但也不怕在这个地儿能有啥幺蛾子。 李丛益讲起蒙周元英所救的事,表示自己有恩必谢。 周士辉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原本始终吊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到实处。暗想,这大儿子就是老实,这么关键的事情也不事先说一声,平白让自己担惊受怕,瞎折腾了一夜。原来周士辉听说江国公解了两村械斗,又在门坑村住下来,不知道江国公要干啥,但想来竟然会在自家那小村里过夜,怕是麻烦不小。因此一晚上又是找许和光,又托人打点了知县,还想着不管来不来得及,又派人去联系宣州府里的族人。破费着实不少,结果搞半天原来江国公是因为这事才到门坑来。 便是许和光听江国公这么说,也是吃了一惊。看江国公的神情,并不作假,暗想周元英这小子好运气。 周士辉却是离席,给李丛益行了个大礼。把李丛益搞的一楞:“周里正这是何意?” “国公爷吉星高照,是有神仙庇护的人物,些许意外哪伤得了国公爷分毫?犬子只是恰逢其会,又非医家妙手,因此想来便是没有犬子,国公爷也定会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因此,救命一说,国公爷今后万万休提。反而是犬子得此机遇,能遇国公爷,却是国公爷给周家送来的大福气。小民在此仅有一心愿,想请国公爷允犬子今后随侍左右,效犬马之劳。” 周士辉这话说的端是漂亮。便是站立一旁的罗正文也是连连点头。想那土崖既不高亦不险,估计没有周元英,国公爷再缓一缓也就好了。这么说,倒确实是周元英因此结识国公爷,日后就有了发达的机会。 李丛益自己当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周士辉话说的好听。“里正快快请起。你不说,本国公也要向你讨要元英的。” 正说着,周元英进来报,说是宣城知县侯大人到了。两位族长向李丛益告个罪,自出去迎了。 李丛益堂堂国公,又是宣州刺史,自不必去迎接下属。罗正文倒是轻声道:“侯知县这是天没亮就赶过来了哇。” 李丛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敞亮,罗正文这是给侯知县上眼药呢,大概是之前和侯知县有过冲突。不过细想也合理,宣城县作为宣州府的附郭县(专指没有独立县城而将县治附设于府城、州城的县),和国公府这帮狐假虎威的狗腿子们,能处好关系的反而可能是些无能之辈。 ———— 宣城知县侯弘业给江国公请安过后,便于厅堂右侧寻一椅子坐下,方拱手对李丛益说道:“昨日门坑和水眼头两村械斗,还冲撞了国公大人,属下难辞其罪。” 侯弘业来了,这堂上便没有了周士辉和许和光的座位。不过他俩原本也是小半个屁股半沾在椅子上,站起来反倒更轻松些。听侯知县这话头,两人只好又扑通跪于地下,连连告罪。 侯弘业似乎才看到许和光的样子:“坑口村的许里正也在这里啊?许里正是为水眼头村许氏鸣不平呢,还是这次觉得周里正的话有道理?” 侯弘业昨天半夜被幕僚许士鸣叫起来,然后一大早赶过来,赶不及坐车,一路骑马过来把屁股都颠的生疼。但是他到现在,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江国公、刺史大人到了门坑村,还碰上了门坑与水眼头村的械斗。这种事本来没什么,各村各族之间因为争地争林争水而械斗,每年不知凡几,只要不出人命,县里基本就不管。但很多事情就怕被捅到上面去,然后被上司拿来做文章。 许和光被侯弘业怼了一句,讷讷不敢言,倒是周士辉帮着解释了一句。侯弘业也不是一定要针对他,转过身来对许丛益说道:“国公大人,属下已安排人去请水眼头村的许里正,务必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不使械斗事再发生。同时,属下以为百闻不如一见,想请国公大人移步上游分水处,实地视察详情。”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章 乡野大族(下) 众人来到上游分水处,只见小溪潺潺,自高山中奔流下来,掩映在两侧茂密的灌木丛中,溪水清澈见底,撞在溪岸巨石上溅起水花,在阳光下直如珍珠散落一般。然则冬日水流甚小,小溪只在河床上显为一束,流到分水处,只见有一道石头堤坝拦截,水面陡然开阔,形成一池清水,那溪水竟如停滞一般。那堤坝设计也是精巧,坝上每隔一步便开有高度齐平的孔洞,便如墙垛一般;计有十孔,溪水至水孔处缓缓溢出,贴着堤坝石面流下,将石块表面磨得平滑。 但这样的美景,落在许、周等人眼底,直是平常的紧。 水眼头村的里正许和远,和侯弘业的幕僚许士鸣早等在分水处。许和远见许和光也在人群中,方稍稍放下心来。昨天的械斗,他故意不在现场,就是欺周士辉带了一帮后生走了,在年轻人这拨“高端战力”上水眼头村难得占了上风,就放纵大家打了一架。但没想到被江国公给撞见了。因此昨夜也是一宿没睡好。这会急忙和侯弘业的幕僚许士呜一起迎将上来。 侯弘业也不客气:“国公爷,许士鸣是下属幕僚,亦是坑口许氏的族人。下属请他来给国公讲讲事情始末。国公爷放心,在国公爷面前,士鸣断是不会有所偏颇的。” 许士鸣昨晚半夜去找侯弘业时,已经有了可能当替罪羊的觉悟,因此也不怯场。“国公爷,这条小溪的源头就在这座高山上,虽说一年四季溪水长流,但每年冬季和夏季干旱少雨时节,水量却是不足,冬季倒也无妨,但夏季水稻抽穗正是断不得水时,却是要命了。” “早在十来年前,两村便因人口见长、水田益多,为争水事多有争闹,直至近年来常有械斗发生。但该溪水的水量便是如此,一村多了,另一村便少了。因此,五年前,小民初为县衙小吏,便在周许两族支持下,在分水处建设了十孔泄水孔,在夏季枯水期,两村于堤下筑垒,各取5孔水,是为五五分水。” “如今,水眼头村言其水田多,门坑村言其人口多,不外乎是欲增加分水孔数。但如前言,这十孔分水,一家得了多了,另一家便少了。” “如今两村皆不满意,为今之计,便是两村另行商议确定分孔数了。” 侯弘业转向周士辉和许和远:“两位里正,士鸣所说,你俩可有补充?” 许士鸣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众人自无异议。 侯弘业又道:“但若两家协商,怕是协商个十年八年,也难出个章程吧。” 许士鸣接道:“知县大人所言极是。因此,民间处理争水事,古来便有成例。” 听许士鸣说到这里,周士辉和许和远当场就脸色极为难看,便是许和光也眉头皱了起来。 侯弘业也不看其他人,只是悠悠道:“说来听听。” “这成例就是油锅取钱,于沸油中取铜钱,一方先取,十枚铜钱取上来几枚,便是几成。” 罗正文等一干随从,听完这话,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无他,这方法就是以命换水,而且还有既丢命又拿不到满意结果的风险。 侯弘业冷着脸,盯着周士辉和许和远,“两位里正意下如何?” 周士辉已经是满后背的汗。但事已如此,却是无法。若就此泄气,那在村里自然再无威望可言,但若不能约束村民,闹出事来县里自然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他。许和远亦是如此,心下更是恼恨许士鸣竟事先不透半点口风。 许士鸣看许知远脸色,心知这回是把这位族叔给往死里得罪了。但这法子正是侯弘业的主意,只是借他之口说出来而已,他亦无其他法子可想。 也就几个呼吸的事情,但众人却只感到如时间停顿一般。终于,周士辉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许先生处事公道,所论也的确是乡间成例,正和我意。” ———— 侯弘业又称须得去个第三方所在,在诸多乡老见证下,行沸油取钱事。于是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坑口村。 坑口村更在深山外,流经坑口时小溪已成大河。大河两旁俱是人家,村中央更在临河畔建亭,俨然已有小镇模样。 小亭边上,更建有许氏宗祠,祠堂内建有一小楼,楼高二层,雕梁画栋,便是祠外亦清晰可见;门口更有石狮端正肃穆,便如镇村神兽一般。 许和光见李丛益目光在祠堂逡巡,有心想邀请江国公参观一下,又担心不合礼制,便作罢。 许氏大宅较门坑周宅,规制明显更大,前院中更有数颗梧桐树,足堪一人合抱,证明许氏自晋时迁居而来之言,决非为虚。 许和光自去张罗物什,联络乡老。周士辉和许和光也安排人去找各自族中代表。李丛益上个茅房的工夫,罗正文才找到机会提醒,“国公爷,这双手自沸油中取出钱来,这人只怕就没命了啊。” “先看看情况。”李丛益道,俄尔又说,“你找个机会,把我刚收了周元英当亲兵的事,告诉侯知县。” ———— 时间已近中午,李丛益也感觉饥肠辘辘,不过这个节点,除了李丛益这拨人马,其他人也没有心思在吃饭上面。 许士鸣已经在庭院中支起了油锅,只待点火。10枚簇新的铜钱,就放在油锅边上的小桌上。在许和光的指引下,李丛益带头落座,待侯弘业也坐下,许和光及一帮过来见证的乡老这才乱哄哄地坐下来。 侯弘业也不管大家乱哄哄的,一边令许士鸣点火,一边问周士辉和许和远:“两位里正,可想好了,谁愿意一试?”不待两人回答,侯弘业又道:“若是两位都放弃,则分水事以后休得再提,两村再因此而械斗,则唯你二人是问。” 周士辉也不看上首几人,拱手道:“回知县大人,小民请斗胆一试。” 院子里一片哗然。随即众人把目光均投向许和远。许和远偷眼看了下许士鸣,却低下头来,不吭一声。李丛益自然注意到许士鸣瞪眼的小动作,暗笑一声。 侯弘业也不多说,示意大家噤声,随即道:“门坑和水眼头两村,为分水比例而行油锅取钱事。今周士辉代表门坑,从油锅中取钱,总计十枚铜钱,不分次数,合计取出几枚便是几成。今有江国公、刺史大人,和诸位乡老见证,立下书状,他日再勒石为碑。此后不论结果如何,两村均不得再有反复。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皆点头称是。 不料李丛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油锅处,此时油已沸腾。闻着淡淡的酸味,李丛益明白许士鸣果然已经做了手脚。这院子甚大,油锅又置于远离众人一端,因此坐在那里不大能闻到异味。在油锅底下加水,并加醋酸,这样水尚未沸却已有酸气冒出,使得油锅看起来像沸腾一般。这样的小把戏,在现代连初中生都瞒不过。但于古代,却有奇效,官府操之,若做了手脚,油锅取钱之人就活,不做手脚就是个死。 想来侯弘业应该是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众人不知江国公意欲何为,一时皆屏住呼吸。 李丛益又缓缓踱回座位,才道:“我这人心善,油锅取钱就不要搞了。依我看,这个陋习以后也不要搞了。”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侯弘业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刚才李丛益凑过去看油锅,把他吓了一跳,以为江国公早就窥破了个中秘密。 不过上司一直只看不说,迟迟不发话、不表态,反而是最令下属头疼的。只要上司开了口、发了话,那下属反而好办了。“国公大人胸怀天下、体恤万民,属下一味只想解决争端,却是行事猛浪了,请国公大人恕罪。国公大人高屋建瓴,想来已有妙策破局,望国公大人示下。” 侯弘业这几句话连消带打,看似请罪,实则给自己找了借口,又拍了李丛益的马屁,然后把事情推给了他。放到后世,也是办公室推诿扯皮的高手。 李丛益早有定计,也是希望有这么一个场合,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想法,从而便于落实。因此也不客气,道:“上午,县衙的许先生讲,这溪水就这么多,一家多了另一家便少了。这话当然没错。不过,我想这溪水雨季多、旱季少,那么要能把雨季的水储存起来,拿到旱季慢慢用,那大家便都有的用了。” 国公爷的建议竟然是建坝! 一时院子里人声鼎沸。 李丛益双手下压,示意自己话没讲完。“诸位乡老在此,本公提起建水库的建议,一则是希望大家以此为例,多想一些能够双赢的方法,而不要在或损人或利已里打圈圈;二则是建水库,兹事体大,还需大家踊跃提出宝贵建议,若谁有本事帮本公建水库,欢迎自荐或举荐;三是建水库或需人工、或占田地,这或能会损小家,但这是利大家、利千秋之事,也需大家广为宣传,代为解释。” “建水库当然是好,只是靡费甚多,若是举一村之力、行一二年之功,固可建一水库,但又非惠及全村之事,恐操之有难。”当下便有一老者提出问题。 “此事本公晓得。建水库之财利两分,故不当依赖乡民自发自觉,本公来此处,便是与诸位一起商讨解决办法。”李丛益环顾左右,“本公近日就在门坑暂住,定要拿出一个办法再返回府城。因此,近日各位乡老,有以教我,或有大匠能人可荐的,一定抓紧时间。” 众人连连称诺。 李丛益又道:“今日已近中午,不如请许里正煮些面条来,大家边吃边聊。待议完水库事,便是其他乡间事情,本公也愿一闻。” 众人哄然称好。紧张气氛一去,便有多人肚子发出咕咕之声,引发更大笑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章 水库(上) 院内诸多乡老,也并非没有人想过筑坝事。因此,话匣打开,便有人陈述想法,又有众人拾遗补缺,一下午便拿出几个可选的筑坝地及简略方案。不仅如此,众人也一并讨论了周边数个村庄可筑坝的地点。 兴之所至,众人更是簇拥着李丛益现场去看了自水眼头村到坑口村的三处大家认为可建水库的地方。李丛益又不是学土木的,这方面当然不专业,但后世的眼光摆在那儿,现场一看,便知道这些人的建议还是比较靠谱的。如此只到太阳西沉,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侯弘业便在坑口许氏家过夜,李丛益一行则随周士辉回门坑。 周士辉今天于今日在鬼门关过了一遭,虽说现在知道江国公早有定计,自己其实是有惊无险。但个中煎熬滋味,恐怕只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方能体会。但下午众人讨论,最大的议题其实还是与门村相关的三个梯级水库。这三个水库,第一个位于水眼头,第三个位于河上寨,第二个才算是门坑的,但前两个水库若成,门坑的不少旱田照样能得其利,周士辉当时心算就觉得若是三个水库建成,本村的水田亩数怕是能翻一番。因此下午非常激动,讨论发言极为踊跃,这会不免感到疲惫。但江国公要周士辉到身旁来讲话,也只能打起精神。 李丛益却只问了些琐碎事,比如村里壮年劳力多少,水田、旱地出产几何,主种哪些作物,圈养的牲畜有哪些,周氏除了烧青砖贩卖之外还有哪些营生,等等。周士辉一一回答。待到了门坑,李丛益更是不顾大家阻拦,亲自去看了下猪圈和牛棚。 ———— 次日上午,侯弘业早早地便来向李丛益请安。 “国公大人的建水库之议,真乃良策也,属下受教了。”侯弘业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又道,“眼下只有一事,还得国公大人提点。若只建一二水库,便是县里再难,挤一挤便也成了。只是观昨日情形,若由县里出钱,只怕各地争先恐后都来要钱。别说数十上百水库,就是只建两三座水库,县里也要东挪西凑方行。” “侯知县所言甚是。本公所虑的,也是如此。官府应当鼓励并促成此类基础设施的开发,但不宜由官府来包办一切。一是做不到,二是不经济,三是不公平。所以建水库这事,我们要考虑的不仅仅这几个水库由谁来掏钱的问题,还需要考虑怎么样建立一套机制,让大家愿意持续地去干此类事情。” 侯弘业只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江国公的思路,尤其是其中夹杂着几个新词,每个字都听得懂,但一时又不能体会其内涵。 花近一天的时间,李丛益把自己的想法和侯弘业、许士鸣细讲了一遍,包括公司化建设并运营水库,及建设-运营-移交的基础设施开发模式,还有鼓励乡间大族开展规模化特色化种养殖,以及建立农户-收储-工厂-商贸-零售实现从田间地头到城镇餐桌的农产品直供等概念。 李丛益每提出一个新概念,侯弘业和许士鸣便不断追问,又会引发李丛益提出新的概念。侯、许两人只觉江国公的新鲜想法层出不穷,虽说实际操作起来或许困难重重,但确实是让人有强烈的信心,一旦这些概念落地,将会带来全新的局面和气象。 午后又有几位乡老来访,或是自荐,或是荐人,李丛益均细细询问,了解其过往经历和特长,又命罗正文详细纪录在册,以备征召。 ———— 深夜,蜡烛的光芒微弱,无风自动,侯弘业盯着那粒火苖,却是怔怔出神。 窗外突然响起雄鸡打鸣声,接着便是各家各户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再过一会,便有农户顶着星光行走在街巷上的声音传来,也不知这么早去干些什么活。 又过半晌,窗外渐渐透出微光,侯弘业方回过神来,吹熄蜡烛,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口初春的清新空气,才道,“江国公所言,初听不解其意,再听耳目一新,细想又豁然开朗。便如这经济一词,化用经世济民,所讲富民富工富商富国的正循环之论,真是越品越觉得有道理。” “正是,便是江国公所称水库,想必是化用仓库一词而来,初听觉得太俗,细想便觉得直观简洁。”许士鸣附和道。 侯弘业当然不是深更半夜在这里拍李丛益的马屁,毕竟李丛益又听不到。只是侯弘业晚上回来后,拉着许士鸣,把两人今天的李丛益的对话,择要点细细回忆,详加记录,以待之后思量和践行。不想竟忙碌一晚,而侯弘业虽觉疲惫,却一时也无困意。 “昨日我已和江国公道别,今日这就回城。我观国公意,留你在此,应是想大用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全赖大人提携。”许士鸣深深一揖。 “你且去休息一下,再去寻江国公。我且去吃口早饭,便自去,你不必送行了。” “我也不困。先陪大人用早饭。” “也好。不过怕是许家还没做好早饭,咱俩且去催催。”侯弘业笑道。 许家厨房果然还未做好早饭,看侯大人来了,一顿手忙脚乱,急忙蒸起馒头,又专门给两人烙了肉饼, 待两人吃完早饭,天光早已大亮。许士鸣又坚持着送侯弘业到村口。侯弘业带着随从,正要登蹬上马,便见远处一人飞奔而来,口中还大叫“知县大人稍等”。凑得近了,原来是周士辉家的大儿子周元英。 周元英新近被江国公收为侍卫,众人便想估计是江国公有话要对侯知县讲。却见周元英跑到跟前来,从后背包袱中取出一物,说道,“侯大人,国公大人让小人给您送了一幅字。” 侯弘业接过字幅,便打开来看。却是一首律诗,写道: 《夜宿民居听竹》 --赠宣城侯知县 夜阑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注:此诗为清代郑板桥所作。) 侯弘业初是一喜,一眼便知这是一首好诗;再是一恼,就凭你江国公任刺史半年,天天喝酒打猎,有啥资格讲民间疾苦?接着一个激灵,明白江国公这是对他处置水眼头和门坑两村争水事的初时表现有所不满,用这样一首词来表达了他的态度,不过应该是对他昨天的表现和态度是认可的,因此又给了这首词来勉励他。 侯弘业心思千转百回,又把江国公就任宣州刺史这半年情形回顾了一遍,心想,难道这就是半年不鸣,一鸣惊人? 待骑马走出一截路,侯弘业放下其他心思,又把这首诗过了几遍,终是喜不自禁,开心的笑了起来。 一名随从不由地问道:“大人何故发笑?” “国公大人送了我一首诗,而这首诗必能流芳百世,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 许士鸣再见到李丛益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谁能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公,竟然能有关心民间疾苦的深厚情感。 但李丛益一句话把许士鸣吓得一身冷汗,“许先生,话说五年前,也是水眼头水田多、门坑村人口多吗?” 现在就在门坑周族家里,许士鸣哪敢乱说话。看许士鸣嗫嗫不能答,李丛益道,“许周两族迁居此地逾百年,开枝散叶过程中,两族互相扶持,也多有连姻。按理说,就算有矛盾,也不该激化到械斗的程度。你觉得却是为何?” 许士鸣不敢答,只是扑通一声,下跪请罪。 李丛益也不是光要敲打他,只是接着道,“民间利益纷争,是非曲直本就难断,官府介入,或可平一时,但若处置不公,反而会在未来酿出更大的事端来,还把官府也陷在漩涡中,脱身不得。因此,我有心设一家公司来替官府操办建水库之事,一时也没有合适人手,有心请你先来帮我负责此事。” 许士鸣这才止住冷汗,明白李丛益主要是布置任务,顺便敲打他。看李丛益示意他起身,忙起来道:“属下必尽心竭力,不负国公大人嘱托。” “公司名称就叫宣州建设,公司章程我也拟了一份,你拿去看看。有意见可以提。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要尽快拉出一支队伍骨干来。我看昨天几位乡老推荐的人选,俱有一技之长,可以为用,但诸人应无筑大坝的经历经验。” 许士鸣道:“国公所言甚是。于筑大坝事,属下也是门外汉。但属下此前偶然认识一人,足可胜任筑大坝诸事,当向国公推荐。此人名郑德水,池州人,亦为举人。属下游历金陵期间与其相谈甚欢,知其于造桥筑坝方面颇为精通。” “郑德水?樊若水……”李丛益突然想起一个人名。樊若水也是南唐举人,屡试不第,于是在采石矶测量长江水文,绘制浮桥图纸,并自掏腰包在采石矶建一石塔以为浮桥固定设施。然后向宋赵匡胤上书建言浮桥渡江伐南唐,得赵匡胤赏识。可叹南唐李煜这会还蒙在鼓里,不知樊若水北投之事对南唐守江策略的重大不利影响。 听李丛益自言自语,许士鸣一惊,暗想江国公真是博文(*)强记,毕竟樊若水北投宋朝的事已过了三年多。“大人,这郑德水与樊若水实乃同门,两人于工造方面技艺皆习于一位已故大匠。年前下属还与郑德水有书信往来,言樊若水劝其同往宋庭效力,郑德水以不愿离乡拒之。”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章 水库(下) 接下来几天,许士鸣体会了什么叫高强度、快节奏。 却是李丛益打铁趁热,以宣州建设的六七个初始骨干,督促几个村趁着正月里农闲时节,整修水利,特别是沿着坑口村所在的涧河,设计了三个主要的拦水坝。这三个拦水坝并不用于储水,只是将水面抬高,配合修建几条干道水渠,将河水引入数里外。 上述工程中,数第一道拦水坝配套的干道水渠工作量最大,难度最高。这个水渠是要将河水引入一个山洼,这山洼由一座大山跟脚绵延出来的几个低矮山坡形成,原本只有几条小河沟用于排水;偶有一眼山泉水,便被村民细心呵护,形成一两块水田。这条干道水渠建成后,整个山洼而将为之变为梯田,一下子能使坑口村增加上百亩水田。 早上,李丛益就拉着大家开晨会,回顾总结前日工作,安排部署今日任务,讨论解决方案。白天,则奔波于几个工地上,和村中乡老能人现场讨论方案细节,分派具体工作任务。 晚上,李丛益还拉着许士鸣讨论宣州建设的公司筹建一应事宜,便是许和光、周士辉被抓着一起开会讨论。 要不是李丛益给宣州建设的骨干们许下了一个月15贯的月俸,这些人只怕要把李丛益骂成李扒皮了。便是谷大壮等人也没逃了。早上李丛益晨起锻炼,除当值侍卫外,其他人也被要求跟着锻炼;在周元英、周元雄两兄弟自主加炼的带动下,李丛益又给诸侍卫加了运动量。然后,李丛益还抽空训练侍卫练队列、练站姿,要求每日上午下午各练一个时辰(2个小时),务必要形成肌肉记忆。不仅如此,李丛益还使罗正文当老师,教诸侍卫识字,然后每日考察识字量,优秀的给加餐,不合格的罚跑圈,把一帮大老粗折磨地再没心思聚众赌博,只是每晚背大字。 不过,鉴于这几日的活主要围绕着坑口村进行,而且宣州建设的办事处设立坑口村显然也更加合理,因此李丛益也听从众人建议,搬到了坑口许家来住。 这晚,李丛益宣布散了会,许士鸣便想赶回房去再写封信催催郑德水,走出门却被许和光拦住。 “贤侄,叔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国公大人暂居坑口,我看那铺床叠被事还是那周家两小子帮着做的,你说两个小子哪懂得侍候人?国公千金之躯,却为我等小村小族日夜操劳,我等岂能这么愧而受之?” 许士鸣也是人精,冷哼一声,“国公身份何等尊贵?若不能门当户对,便是贴身丫鬟,那只怕也是一辈子的丫鬟。” 许和光道,“便是国公的丫鬟,那也是国公府的丫鬟。” 许士鸣默然了一下,又道,“你家那个小闺女可不行,又黑又瘦的。” 许和光嘿然一笑,“你小侄女那不是还没长开嘛。”随即正色道,“张同光家的小儿媳妇,就是许乐安的妹妹,你知道吧?” 许士鸣眼睛亮了下:“这小寡妇可以,听说还是完壁?合该献给国公。” 许和光一听,便道,“那我今夜便去找张同光,明日便安排妥当”。至于张同光同不同意,许和光可没放在心上,借他一百个胆子看他敢不同意。 ———— 许士鸣估摸着郑德水该到了,却没到,不免有些多虑。却是不知道信使到了池州,找到郑德水家时,郑德水却是去朋友家了,亦未和家人说明去了哪。待到信使找到郑德水,却是在池州逗留了两天,这才出发,急急奔宣城而还。 李丛益早安排信使带了两匹马,因此两人路上速度也快,到得坑口。李丛益也不待郑德水休息,便带他到了几处水库选址现场察看。 郑德水当即又在原有的方案上增加了一些改进之处,众人无不称是。又言及大坝建造之法,条理分明,便是李丛益也不得不感叹,治水之法古来流传,确实得益于这样一些民间大能,方保技艺传承不断。可惜历届统治者不识货,对这些真正经世济民的才能却污为小技。便是樊若水,也是因长江浮桥有助于宋伐南唐,才得赵匡胤赏识,待到南唐既灭,樊若水也只得在转运使任上蹉跎,郁郁不得志而终。 李丛益便当即任郑德水为宣州建设副总经理,专事工程建设事。郑德水虽不懂副总经理为何职,但看众人皆有羡慕意,也明白这是得了重用。不顾身处野外,当即向李丛益行大礼谢恩。 有了专家坐镇,诸事又有进益。郑德水仔细测量了高程,对坑口村涧河的第一个拦河坝对应的干渠,调整了两个枢钮水闸的高度,竟又生生的从山洼里挤出十来亩水田来。 ———— 如此李丛益在这山里已呆了十日,而诸事也大体计议妥当。 这第一件事,便是宣州建设有限责任公司基本落定。注册资本十万两,分十万股,江国公自出八万股,坑口许氏家族出一万股,宣州府和宣城县各出五千股。江国公李丛益为董事长,侯弘业和许和光为董事。公司总经理为许士鸣,副总经理为郑德水,李丛益又另派了罗正文的弟弟罗正武作为财务部门负责人。又下设了涧河项目部,由副总经理郑德水兼任项目部主任。 第二件事,便是水库动工。李丛益认为宣州建设的开业仪式得在宣城搞,因此在坑口只搞了个涧河项目部的开业仪式,又在水眼头村的第一级水库选址上搞了个动工仪式。嘉宾不少,但有分量的,除了江国公之外,其实就只有宣州府的司功参军徐建章和宣城知县侯弘业。 这水库建设用工,李丛益也坚持不用义工,宁愿多花点钱募工。明面上的理由,是让大家干活更有积极性,加快水库建设过程。实际理由,李丛益也与许、郑二人讲明了,就是希望通过募工方式来建立一支稳定的建设队伍,特别是要求郑德水注意在各个工段培养出一支骨干的基层管理团队来。 第三件事,则是签订两个合作协议。 一是与周氏签订石灰石采购协议。在没有水泥之前,用石灰加黄泥水是非常好的替代物。周氏原有一座石灰窑,一座青砖窑,为了扩大产量,这次周氏也仿宣州建设,设立周氏砖石有限责任公司,资本五千两。话说周士辉本欲入股宣州建设,但李丛益却建议他,周氏本金有限,且宣州建设以后可能还会扩大资本规模,作为小股东意义不大,不如围绕宣州建设,做上游企业。周士辉欲送股给李丛益,李丛益当然没必要贪这点钱,当即让宣州建设入股了周氏砖石有限责任公司,占股20%,派了罗正武当了股东董事,而许和远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也入了一千两,当了周氏砖石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副总经理。 二是与许氏商铺签订了生活物资统购协议,主要是郑德水打算在水眼头、门坑、河上寨三处水库实行错步开工建设,力争用3个月时间完成全部工程并蓄水,因此预计募工超过千人,而李丛益要求每日提供早中晚三餐,并确定了伙食标准。在当代小农经济生产模式下,采购菜蔬鸡蛋猪肉鸡鸭这类零散商品,则必须依赖许氏商铺这种商贸地头蛇才有可能得到较大量的稳定供应。 第四件事,则是李丛益有一个意外收获。李丛益初到门坑,用的是此前正牌江国公携带的纸张来解手,但到坑口后,大概是李丛益比较费纸的缘故,存货消耗的比较快,搞得罗正文不得不安排人跑府城专门去取。但李丛益也觉得这纸太好,成本太高,便留了心思。结果某天看到许氏商铺拉来了一车烧香用的黄纸,李丛益当即一拍大腿:爷需要的就是这类纸,柔软、低成本。和负责运货的许和光侄子许乐水聊了一会,发现这小伙子很机灵、能来事,对自己描绘的卫生纸需求,一听就懂了,而且主动请缨,表示可以为国公大人效劳,去泾县找师傅建厂子专门生产厕纸。李丛益一高兴,给了一千两的风投,这小伙子也上道,回家和妻儿打了个招呼,又和许氏商铺的掌柜许和光说明情况,当天就出发去泾县了。 这几件事办完,水库已经开始建设,李丛益也知道了正牌江国公的妻儿远在金陵,不怕穿帮,于是就想回宣城了。 一上午热热闹闹地搞了几个仪式,李丛益又拉着一众头脸人物一起吃午饭,凑了十几号人一大桌子。在李丛益的影响下,众人也习惯了和李丛益一起吃合餐,倒是司士参军徐建章和宣城知县侯弘业老大不适应。 李丛益于席上又讲了一大通养猪沤肥堆肥、稻麦复种的建议,徐建章坐在那里,却只觉得荒谬可笑,一个不事农桑的年轻国公,却在教一群老农做事。 然而,令他更震惊的却是,几位里正却一本正经地询问细节,似乎觉得江国公讲的很有道理的样子。而李丛益讲到今年刚开垦的水田可以先用草肥(即割草埋入水田中以作肥料),几位里正顿时一脸“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然后纷纷拍起李丛益的马屁,更是让徐建章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待徐建章问起水库建好后如何收回成本时,侯弘业就代李丛益解释了宣州建设与宣城县的建设运营协议,主要就是20年经营权期间,以去年为基数,水库所涉村庄的田税增量部分,县里与公司五五分成。若是几年以后,县里觉得公司拿走的多,则可以行使回购权,以合理价格收回专营权。否则的话,县里可以将专营权再续签一次,合计以30年为上限。更妙地是,有这个协议,以后宣州建设还会帮着县衙把田税算清、收齐。 “不仅如此,水库还可以承包给人养鱼、养鸭,由此水库日常看护之事便可由养鱼户兼(*)职完成。水库还将配套建设水车,行舂米事,收点小钱。”许士鸣补充道。 徐建章听完暗暗心惊。宣州建设建完水库之后,定会借机重新清丈田亩,若是平常,这些乡间大族哪家是吃素的?但水库给各村各族增加如此之多的水田,却是把阻力极大的减少了。那么今年的夏秋两税,必会有个大增幅。而水库平时的维护若能实现收益与成本持平,那这桩生意当真是一本万利,而且最长还能做30年!但是官府似乎也没损失,而且获益多多。这正是江国公所言的三赢格局啊!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章 行路难 许家大院里,罗正武来和双胞胎哥哥罗正文道别。俩人虽说是双胞胎,但面貌差异很大,两人性格更是天差地别。李从镒成人后建府,两人父亲便任王府(公府)管家,两人比正主李从镒小两岁,罗正武随父亲在王府(公府)任事,而罗正文却鞍前马后的做了李从镒的跟班。 除了点换洗衣物,罗正文也没啥行李。房间也懒得收拾,想着留给许家人处理。这会早早地吃了午饭,正在房内小寐。 罗正武进得院子,瞥见许美兰也在进进出出地收拾行装,罗正武停下脚步,恭敬的打了个招呼,这才进罗正文的房间。 罗正文尚未睡着,因此听得分明,待弟弟进来,便讶异地问道:“咱和美兰姑娘和和气气的便是,你刚才却是过于谦恭了吧?” 罗正武正色道:“许姑娘冰雪聪明,国公大人给我们几个讲复式簿记法,又讲资产负债表、损益表、现金流量表三表,却是许姑娘能举一反三,甚至能把国公大人都问住了。目前国公大人已经明确国公府和公司都要用复式簿记,每月还要编三表。今年许姑娘要代表国公大人每月组织我们编表,一并查账。你说我不恭敬点儿行吗?” 顿了一下,罗正武又问:“这许姑娘什么底细?” 罗正文一下子也好奇了起来:“我听说是小时候就没了爹娘,被他二哥带到南昌去给大户人家小姐当丫鬟很多年。前年回家了,别说农活了,女红等活儿都啥也不会,被大哥大嫂嫌弃的不行。去年趁她二哥不在,她大哥大嫂收了人家20两银子,做主就把她嫁给人家犯病的小儿子冲喜,结果拜堂当夜,人家小儿子就过去了。据说全赖她二哥现在每年给婆家孝敬,便算是养在婆家守寡。” “她这二哥倒是条汉子。”罗正武点点头,“以后若是碰上,倒要会一会。” 罗正文咂磨下嘴,道:“国公爷也真是奇怪,那日见了美兰姑娘,先是要赶她走。你说那么漂亮的姑娘,他却是偏要赶走。还是许总经理说了句话,说是许姑娘要被国公大人赶走了,那就真是无路可走了,国公爷才作罢。却又是问认不认得字,听说认得字才算是高兴地留下许姑娘。” “国公爷是想做些事,才要求会认字。若是光长得漂亮,国公爷什么样的漂亮姑娘没见过?”罗正武心想,不过像许姑娘这么聪明厉害的还真是少见。 罗正文又道:“国公爷现在每日忙得紧,也不玩儿了,便是我也被差遣着每日写公文,还得给那帮大头兵教大字。真是好怀念以前的国公爷啊。”俄尔轻声道:“你说国公爷不会是真的换了个人吧?我瞧着现在国公爷会的那些东西,他咋能会啊?” “噤声!”罗正武声音虽轻,但已是声色俱厉。“哥哥,这种话千万不要说了。人家说,国公爷那是天下星宿下凡……” “好了好了,我省得了。”罗正文当然不信这样的鬼话,“我就觉得爹娘这名字取的不对,合辙就该你叫正文,我叫正武……” ———— 一行人有马的骑马,其余的或坐马车、或坐牛车,往宣城而去。80里地路程,前半程沿涧河汇入的华阳江方向,缘官道而行;到得华阳江汇入水阳江,江面宽阔起来,便可乘船顺流而下,一夜慢行,次日上午便可到达宣城。 一行人分乘数船,徐建章特意拉着侯弘业和许士鸣同乘一船:“今晚需与侯大人和许总经理长聊,望两位同志帮我解惑。”这个同志也是国公爷偶尔用来称呼许士鸣等无官身之人的用法,应是化用“志同道合”之意,在不便于具体称呼的时候,倒是个方便的词。 三人在船上找地儿坐定,着船家端来炭火,便一边煮茶一边聊天。 “今日路上国公大人安排了几件事,我稍加总结,一曰水库规划,二曰兴修水利,三曰煤铁探矿,四曰发展交通,五曰延揽专才。”徐建章掰着手指头道,“水库规划和兴修水利二事,还请许总经理全力协助我。这发展交通和延揽专才,国公大人这些个新词的意思我晓得个大概,还需请许总经理帮我参谋参谋。” 又转向侯弘业:“还有这煤铁探矿,我听国公大人意思是不管矿大矿小,先把采矿之事做起来,故想请侯大人协助,咱们立刻把这事落实下去。当然,其他四条,不管哪一条,我意均先从宣城县着手。因此,以后却是要多多劳烦侯大人了。” 许士鸣道,“徐大人总结的很全面。水库规划和兴修水利这事,宣州建设即为此而生。鄙人及公司一定会全力配合,保证完成各位大人的任务。我先讲讲自己的理解,供大人参考。如今宣州建设草创,工程建设经验尚有不足,国公大人也是建议先易后难,先从小水库着手积累经验,此为其一。其二是大型水库靡费巨大,且恐会淹没田地、城镇,届时所得与所失难以精算。因此,此次水库规划,主要是针对府内各县境内多山的情况,开发山地乡镇的小河小溪,大幅提高上述地区的水田面积,进而增加粮食产量和田税规模。其三,以门坑等村观之,水库可建数量,仅一府之地,怕就能不下千座,故不可能一鼓作之,国公大人的建议是设置五年规划,徐徐图之。” “而兴修水利,当然不止于修造水库,像坑口村一样设置梯级拦河坝,修建干渠支渠,则完全可以由官府鼓励支持引导,由乡间各村主导修建即可。” “另外,发展交通方面,不外是修路造桥。国公大人和鄙人倒是说过,希望宣州建设下一步的发展重点是建桥,尤其是在大中型河流上建桥。这一块,我等还是多请示下国公大人,国公大人指点一二,便胜过我等苦思半天。” “再说延揽专才,国公大人说过不少,但凡是在农业、水利、交通、建筑、矿业、冶铁、造船、机械、纺织、医疗等所有与民众生产生活相关的各个方面,有一技之长的,都是我们急需的专才。” 徐建章和侯弘业不由地双双吸口气。徐建章更是忍不住问道:“这些专才延揽来了后,国公爷又打算怎么用?” “开公司。比如国公爷现在心心念的探矿人才,可以在矿业公司里专门养一支探矿队伍,不断为矿业公司发现新的矿源。按国公爷的说法,未来条件成熟了,便是开个专门的探矿公司,也是可以的。” 许士鸣又往细里分说了半天。再轮到侯弘业回答徐建章的问题。 “明日我就安排把县境内已经发现的煤铁矿分布情况,专门给徐大人送过去,这里面有些煤铁矿,国公可以直接开发;另外,想来沿着这些矿脉找一找,说不定也能有新发现。” “至于其他四条,徐大人说是要在宣城首先推行,本县自然感激不尽,除了全力支持配合,更无二话。” 三人一番长谈,不觉已是夜深。徐建章这司士参军职,主管河道、桥梁和营造等事,在府里几乎就是个闲职,和侯弘业同为正七品官员,但论及权势地位前途,却是云泥之别。但看现在国公大人却是对这一块高度重视,若能做出事情来,入了国公大人的眼,未来亦未可知。 这么想着,徐建章便觉得浑身干劲。“我观国公大人行事,今日之事便不愿拖到明日。我意是这数日间就选定煤矿、着手筹备,若能在宣州建设开业那天,把这煤矿公司也定下来,想必方合国公大人心意。因此,我意就不要公文往来了,便请侯大人明日派个熟悉些事的人与我一起,将县内几处煤矿现场考察一遍,尽快给国公大人准信。” ———— 待弃船登岸,情形却又不同。 李丛益在门坑等地所见,往来都是乡间大族,所见平民,也普遍有房有屋可住、有田有地可耕,便觉得此时生活水平超过自己所预想。到这宣城边上,李丛益本以为当地会更加富裕,不料所见却是有大量乞丐模样人群,挤在渡口路边墙角。还有几个人,身体瘦削,却挺着大肚子,孤零零地躺在路边,也不知是死是活。再看远处江岸边,散落着一些落落烂烂的茅草屋,看那样子,雨遮不住、风挡不住,也不知里面怎么住人。 县衙捕快在前面开路,国公府卫队则是威风凛凛的把一众官员随从护在中间,别说乞丐了,便是路人商贾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李丛益示意侯弘业上前一步,问道:“宣城县内,这种大肚子病多否?” 侯弘业沉吟了一下,道:“本县境内,当只是零星案例,听闻广德、郞溪得此病的要多一些。” 徐建章也补充到:“此病唐时为祸甚烈,近年来倒是好了很多。且与太湖沿岸诸县相比,本府历来不算灾区。” 李丛益点点头,不再多问。不过心里面倒是又给自己增加了一项消灭血吸虫病的工作内容。 第一卷 牧宣州 第7章 上班 李丛益回到宣城住处,这里只是宣州府给江国公安排的别院,论宅子规模大小,甚至不如许和光家的大宅;但各种物品奢华和园景精巧之处,自是许周两家所不能比了。 李丛益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园子再好,哪比得上苏州十大园林。待众人安顿下来,李丛益便寻个由头,带许士鸣和罗正文闲逛,许美兰倒也自觉地做好丫鬟的角色,主动地跟了上来。 李丛益先从园景切入,寻一两处不足,说与众人显摆一二,许士鸣哪见过这类世面,被唬的一楞一楞的。 之后,李丛益再给几人讲解何谓简约风格,大家便只有膜拜的份了。其实就是李丛益为了图舒服,想让许、罗两人给自己改造间舒适的书房和卧室出来。 李丛益唾沫四溅地形容他要的床,一定要硬木打造框架和床板,尺寸得大,宽度至少得6尺或7尺,床头一定要有弧形靠背,上敷皮革、内垫软丝;再以山棕棕丝制成棕垫,务得既有均匀弹性又能强力支撑,便是枕头亦需由山棕制成。李丛益特意强调,不要床顶,不要床栏,可在四脚暗设孔洞,以为夏季支撑蚊帐所用,但外观上一定要简约,要高端大气上档次! 又讲了李丛益需要的书桌、茶几、书架,还将椅子分为工作椅和休息椅(沙发)。更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李丛益还要求给他准备一个写大字的书台,要求是找一根至少粗三尺及以上的大树,对半剖开,取半根树干打磨抛光后,直接作为台面,放于书房。除了卧室和书房,李丛益还提了会议室、会客厅的要求,对桌椅要求又有不同。 李丛益这些要求一提出,倒是把许美兰给震住了。原先在坑口,她观李丛益所为,总觉得不像个国公,似乎总觉得缺少了一种贵气。待李丛益这要求一出,许美兰便想,这大概才是王爷国公这个层次的富贵作派,早已超出了平常人的相象,或许这才是江国公在坑口将就的原因,因为他原来在宣城也是在将就而已。 这些琐事,只是由罗正文来安排,而罗正文也喜欢这些,刚才更是和李丛益直接上手画示意图,这会便兴冲冲地跑去找木工大匠去了。 许士鸣正想告退,李丛益却是不让。 “我意在国公府下设立发展规划司,想让你来组织这个司。这个司的职能就是对宣州建设,以及未来的宣州商贸、宣州煤业、宣州钢铁这些公司进行集团管理,初期目标是尽快推动这些公司设立,之后要推动这些公司完善组织制度、业务流程和盈利模式,并且制订中长期发展规划和年度工作目标等等。” “同时,国公府下还设立计划财务司,先由许美兰你来负责。计划财务司的职能简单些,初期就是推广复式簿记和组织编制三表,以及财务审计,之后可以根据各公司的年度目标完成情况进行考评并奖惩。” “司里下设何岗位,需要多少财务预算,拟募几人等,你俩尽快报上计划。”李丛益道,“我之前让罗正武把国公府右侧的院子也买下来了,俩司可以在那里办公。” 许士鸣当场觉得一个头有三个那么大,有心想再多从李丛益那里多得一些指示,便于开展工作,却听边上许美兰绵柔的声音响起:“国公大人,那样奴婢就不能常伴大人身边伺候了。” “无妨。帮本公做正事、做大事,比啥都重要。”李丛益大手一挥。不过心里却是想,作为国公,这丫鬟到底能不能吃?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许美兰双眼微掩,略撇过头,躲开了李丛益的目光。作为现代人,李丛益脸皮厚的很,反正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当下装作突然想到什么的,对许美兰说道:“今天进城,一路行来,看城内外流浪的小孩子不少。本公心善,打算办个学堂,收留这些小孩子读书,不管男女,就学认字写公文和算术做账,待长大了好给本公做事。本来想让正文去做这事,但想还是让你去做妥当些,务必不要让市井谣传说是江国公拐卖儿童。” 许美兰扑哧一声轻笑,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只是忍住泪,低头不让人看见,朝李丛益盈盈下拜。“奴婢替那些孤儿谢谢国公大恩。” ———— 既回府城,李丛益便想去衙署上班。 罗正文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也晓得厉害,克制住不乱说话。李丛益便在一群人簇拥下直奔刺史衙门。 与国公别院相比,刺史府寒酸的很。不过李丛益倒也知道,中国古代历朝官员办公的地方一向不咋地,比起修楼、建亭这类深受文人墨客喜爱并大肆吹捧的形象工程,修官衙容易被骂作贪图享受,而且主政官员流动大,自己任内筹钱挨骂,却极可能便宜后任。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傻,那官衙只要不倒,就将就着用呗。 宣州府录事参军高景同,闻得李丛益来衙署,便急急赶来请安,又问国公大人有何指示。 李丛益哪有什么指示,只是说想看看近期公文,看看州府内是否有事需自己决策的。 高景同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也无异话,便去安排。 李丛益先看金陵与州府的往来公文,往前翻了一个月,基本没啥值得关注的,只有两个公文有点意思:一是金陵督促各府加强城防、整修各县城墙;二是着宣窑按期向金陵交付贡瓷,这俩公文,看样子州府只是原样转发了事。又翻州府与各县的公文往来,只有一封公文引起李丛益的注意,那是郎溪县报告抓获一个贩私盐团伙,已将三人缉拿入狱。 一堆公文翻看完,便已将到中午。 衙署的北面是正堂,非大事时一般不用。西侧为刺史日常办公的地方,东侧则为长史和录事参军事共用的办公房。 南方刚出正月,屋里仍然显冷,李丛益开着房门,让太阳晒进屋来暖和暖和。高景同正好时不时地看一看刺史大人的情况。 看李丛益翻完公文,高景同便拿着几份公文来找李丛益。“国公大人,这是今日几项需要州府确定的事项。请您过目。” 李丛益接过来看看,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上面的第一件事,便是宁国县一个石灰窑出现人身伤亡事故,三伤一亡。但窑主认为是雇工为省工时,违规操作导致伤亡,还造成了自己的损失,因此拒不赔偿,结果引发雇工闹事。宁国县已责令该窑主给予赔偿,并将领头闹事的数名头目缉拿,平息了事态。州府的司法参军和高景同给的意见,则是肯定了宁国县的做法,并要求严惩闹事者,以敬效尤。 “国公大人可有指示?”李丛益拿着第一份公文沉思,但高景同不觉得州县的处置有何不妥,因此也是理直气壮。 根本上,是高景同不觉得这位不通事务的江国公能有啥见地。便是李丛益能坐一上午把公文翻一遍,也已是大大的出乎了高景同的预料。 “宁国县石灰窑这事,这几位雇工固有错在先。然既为窑主,自当负管理之责,岂能以雇工违规而尽卸其责?窑主拒赔,看似合理,实则既不合理,更不合情。若非这几位领头闹事,县里也不会出头强逼着窑主赔钱,他们所为虽不合于法,却合于情。”李丛益缓缓道,“我意是,便着宁国县即刻放了这几位闹事头领,只要恢复生产秩序,此事便不再追求。” 高景同楞征了一会,李丛益又道,“高大人若有不同意见,可以着司法参军过来,我们一起再讨论下。” 高景同刚才只是被李丛益的一整套说辞惊着了,有点失神。急忙道,“国公大人所言皆为至理。我等所虑者,只是担心此后有好事者以此为例,动辄以闹事要挟官府……” “我所虑者,却是类似窑主,挟官府以欺民。”李丛益道,“按我本意,出现生产事故带来人员伤亡,官府应即行缉拿窑主,以待厘清其责任大小,又岂能容他为贪那点赔偿,制造事端影响社会稳定。” “当下,便是责令该窑主名下全部烧窑,包括石灰窑、砖窑、瓷窑,全部停业整顿,待州府确认其满足安全生产条件后,再行恢复生产。” 高景同听完,直是目瞪口呆。 看高景同表情,李丛益有心捉弄一下。“怎么?莫非这窑是本朝宰相家的?” 高景同面部的表情一下子十分精彩。 原来这家窑主正是朝中知制诰、中书舍人张洎的亲戚,与张洎为姨表亲。张洎虽非宰相,但受李煜恩宠,朝中机密、一应事宜,无不参与,因此权势实不下于宰相。而江国公虽贵为国公,不过是一知州而已。 “让宁国县先把人放了。再令司功参军派人去检查,如无大问题,停窑十日可矣。”李丛益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却是不宜再下属面前示弱,否则失了权威,一些变革就别想再推行下去。 “朝中张大人那里?” “我自会与张大人解释。”李丛益云淡风轻地道。说实话,李丛益还真不怕张洎。一是因为李煜的关系,二是南唐已经没多少太平日子了。就算李煜听了张洎谗言,除了不让再李丛益当这刺史,还能咋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8章 长史 李丛益来到这个世界后,吃饭时总觉得舌头有苦味。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夺舍”的后遗症,后来就反应过来了,应是这时候的海盐没有提纯,因为粗盐带苦味,导致吃啥都泛苦。 有了时间,有了场地,李丛益说干主干,拉了罗正文和周元英、周元青两兄弟,搞粗盐提纯。周元雄由于年纪小,还在上蒙学,因此周家三兄弟只被李丛益带出来俩。 幸好李丛益是理工男,对粗盐提纯为精盐这事,还是有印象的,核心就是去除镁和钙这俩个味发苦的杂质,用纯碱(碳酸钠)溶液去钙、用火碱(氢氧化钠)溶液去镁。纯碱很早就有了,有现成的纯碱矿,又可食用,这个不难得。火碱是近代才有的东西,但也有古法制备,方法有两种,一是用草木灰溶液(氢加氧化钾)加纯碱,但这种费时费力;二是用熟石灰(氢氧化钙)加纯碱。李丛益当然选择后者。有了火碱和纯碱溶液,接下来就简单了。 有理论指导,实验操作起来便不费劲。当细盐从锅底刮出,李丛益伸手捡起几粒,果然熟悉的盐味回来了。 周元英和周元青也尝了一下,然后震惊的无以复加:原来盐可以这么好吃!便是罗正文也认为,这样处理后的精盐,比之解盐(山西解池出产的盐)还要纯正。 周元青直给周元英使眼色,周元英确假装没看见。李丛益却是看到了,心想,年轻人就是猴急,以为我特意拉上你俩是闹着玩着的么。 “这样做出来的精盐,成本太高,许家和周家倒是能做,就是不便于卖。这精盐,得把它当成奢侈品,把价格订的高高的,然后卖给那些大富大贵人家。”李丛益对周家两兄弟道。“这里面的道理不复杂,不过跟你们一时半会讲不清,所以你们知道这些用料和方法就可以了。这活得找几个人专门来做,但需要和他们签保密协议,最好是全家人都能受到严密保护。”在说到保护的时候,李丛益特意拖长的音调,看元青促狭的表情,想必大家都理解这个保护就是严密监视的意思。 “然后在生产的时候,分出工序来,各工序严格分开,这样使掌握这个方法的人,只有那几个人就行了。” 周元青听李丛益说周家卖不了这精盐,再一细想还真是如此,一颗燥动的心就冷静下来了。平常人家,连粗盐都吃不起,哪舍得买这样的精盐。正有些蔫呢,李丛益却点了他的名:“全部找官府买盐,成本太高,那是断然不行的。元青,想必你父亲能搞来便宜的私盐。对吧?” 周元青错锷地看着李丛益,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是周元英回道,“国公爷明察秋毫。这私盐渠道是许家商铺的线,不过我周家确实也有参与。这精盐生产,可以交给周家。” 倒是罗正文在边上啊了一声,看李丛益毫无表示的样子,又讪讪地笑笑。 李丛益继续道,“元青,这精盐的提纯流程,你今晚再做几遍,然后用纸笔记录下来。明日带些精盐,便回门坑找你父亲。告诉他,此事务必要严格保密。事成之后,本公可以和周家五五分润。” “正文,你近日去找侯知县,就说本公想在城外置办一座庄园,不要好田,就要有山有水的那种。离城亦不能太远。这事要办的快。” “元英,你帮本公招募一些流民,最好是有家室的,老实本分的。等正文搞定庄园,就把他们迁到庄园去,先随便找点什么事做。” 三人有点不明白李丛益怎么突然说要买庄园雇流民的事,李丛益补充道:“本公要卖精盐,也得做做样子,假装有个地儿生产这东西吧。” ———— 这日一大早,宣州府长史唐浦泽便乘着马车来到江国公的别院。 唐代与刺史府设有别驾、长史等高级佐官,南唐虽秉承唐制,但与宋朝一样,五代后州府刺史(或为知府事)一般只有录事参军事以为副官,再以一通判作为监督官。 宣州刺史府又有不同。江国公以从一品官阶任刺史,因此又任了从四品的唐浦泽为宣州府长史。长史为唐制,到南唐时已几不可见;从四品官员已可向皇帝直接上书。但唐浦泽吃饱了撑的没事来监督江国公?不过是朝中大臣派个闲人,来防止江国公干出太过天怒人怨的事情即可。 唐浦泽和李从镒来了宣州后,李从镒几乎不理政事,而唐浦泽也以贬谪官自居,也是日常与宣州府名流士子饮宴作乐,将一应州府事俱委于高景同。 不过,刚开开心心地过完正月,江国公打猎回来,却不知怎的开始关心政事起来。不光如此,李丛益还爱在上面圈阅和批示。这个圈阅还是高景同向江国公“不耻上问”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刺史签批,而无长史留痕,这显然与制(监督制衡)不合;如此,唐浦泽要么补签,要么就得在李丛益批阅前先处理。而补签这事,明显不靠谱,还容易被刺史带沟里去——比如前几日江国公就下文停了张洎家亲戚的石灰窑。虽然当初来宣州,就有和张洎不太对付的原因,但这么赤裸裸的拉仇恨,智者不为啊。 唐浦泽下了马车,早有国公府的门房迎将上来,不多时便见侍卫队的头领谷大壮快步而来。以前都是罗正武前来迎接,毕竟罗正武也算是半个国公府管家,唐浦泽心下好奇,又不便询问,不由地左右张望,进到第二进院子后,发现异常在哪儿了。 只见一列三个侍卫,挺胸抬头,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院子外围的走廊,消失在通往第三进院子的过道口。再看正堂门口,也标枪似的挺着两个侍卫,目不斜视。倒是给人一种肃穆感。 唐浦泽不清楚具体是种什么感觉,但如果是知兵的,估计就会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支军队的纪律性带给人的压迫力。 不过唐浦泽从未关注过这方面,也不晓得厉害,只是觉得奇怪。 走到门口,李丛益已经降阶相迎,“唐大人来的好巧,本公今日刚得到一点好东西,正缺个懂行的人分享。” 待宾主坐定,便有侍卫端上茶来。杯盖斜置,有热气袅袅,茶香味扑鼻而来。唐浦泽急忙移走杯盖,只见里头却不是茶沫,而是整根的茶叶。原来李丛益喝不惯这个时代的煮茶沫,便把绿茶炮制之法,和许和光说了,让许和光先试制了一批。但这个时节树上也只有老茶叶,许和光尽量摘了些嫩点儿的,但茶叶还是老。不过总算是炮制成功了。便着人送来,请李丛益品鉴。 茶叶似乎经揉捻过,在沸水一泡,逐渐散开,而茶香气也随之散溢开来,沁人心脾。 唐浦泽端起茶盏,轻吸一口,感受茶叶特有的苦味在喉咙里逐渐变成淡淡的甘甜,“好茶!” 李丛益一笑,“此茶我称之为绿茶。你看茶叶炮制后,仍保持其绿色,而沸水泡开后,初时茶水亦呈绿色。” 唐浦泽略皱下眉头,“此茶的苦涩味稍重,不过,莫非是制茶时节不宜的原因?”看李丛益点头认同,唐浦泽当即道:“若绿茶只需沸水泡之即可,又保有如此香气,日后定能大行于世。” 这老头的眼光还不差。李丛益心道,又继续显摆,便将绿茶的雨前茶(谷雨前)和明前茶(清明前)的区别讲了一通。 唐浦泽赞道:“想不到国公大人与茶道,亦有如此造诣。”随即话风一转,“属下此来,却是不虚此行,或有一箭双雕之效。”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唐浦泽自然不能跟刺史说,要不咱别上班了,一起摆烂吧。因此唐浦泽的办法,就是带江国公游山玩水,让江国公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向往,比如醉心于打猎什么的,多好。 唐浦泽此来,主要是邀请江国公参加二月十六、城内大儒薛修远组织的敬亭山踏青诗词大会。 “国公大人若还有绿茶存货,则可以于大会上供众士子品尝,则绿茶定能一炮而响。”唐浦泽又问道,“不知此茶有何雅致称谓?” 李丛益正要开口,随即省悟,“本公倒有想法,尚不成熟。不知唐大人有以教我?” 唐浦泽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刚才或有所得,便说于国公听听。此茶既为绿茶,名字中当有与绿字相宜之词;我观此茶似经搓揉,茶形便如田螺一般。这茶于春天所出、所采、所制,喝其茶而苦尽甘来,如沐春风。故,我意以碧螺春三字名之为佳。国公大人以为如何?” 李丛益一怔,随即鼓掌赞道:“好名字!唐大人真大才!碧螺春之名,于其茶名实相符。此茶流行于世,唐大人当记一大功。” 两人又愉快地聊了一会儿,唐浦泽便欲告辞。 “唐大人这就要走?”李丛益假装很诧异地问道。李丛益以为唐浦泽此来,是为了昨天张洎亲戚的事呢。 唐浦泽倒是听明白了,哂然一笑,“不过是得罪些许宵小,办了就办了。国公大人敢为,属下又何不敢为?” 李丛益竖一下大拇指,“倒是本公孟浪了。给唐大人陪个不是。” 便拉着唐浦泽吃午饭。其实离午饭尚早,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昨晚周元青等人反复试验提纯精盐流程,所留不少,今日正好用上。 不仅仅有精盐,李从益这几日每餐指导后厨,一是在调味料上下功夫,现在还在研究五香粉的最佳配比;二是在菜谱上下功夫,比如烤鸭,李丛益只知大概,具体烹饪细节却是要后厨反复试验才行。 两道凉菜:糖醋花生和卤猪蹄;四道热菜,半只盐焗鸡、五花肉烧豆腐、韭菜煎鸡蛋,主菜是半只烤鸭,加一份排骨冬瓜汤。只把唐浦泽吃的舌头都要吞下肚子里去了。 “国公大人,您后厨的水平,这怕是御厨也比不上!”唐浦泽吃撑了,摸着肚皮,喝着碧螺春,智商逐渐占领高地,遂试探着问,“不如国公大人也开一家酒楼,必冠盖宣城。” “宣城有啥意思。要干酒楼,那就得去金陵。”李丛益悠悠地道。 “国公大人高见。”唐浦泽一拍脑门,这宣城有多大市场,富商豪族也就那几家,就像国公要售卖绿茶,在宣城能卖出多少?还是得在金陵干才有意思啊。唐浦泽心下一动,莫非江国公想回金陵?再看李丛益笑盈盈地瞅着自己,突然福灵心至:刺史不得召不得擅离州境,江国公想根据在宣州这半年捣腾出的这些玩意去金陵从商赚钱,正缺一个既了解金陵又与宣州有关系、又有一定地位的心腹暗中主持,而自己无疑就是这个最佳人选。更深一层,便是江国公未来回了金陵,也可以操作一番,由自己来保留对宣州的影响力。 朝中水深,自己没有强力后台,被扔在这么个地方,再回金陵只怕更是闲职。往后若是跟着江国公一起发财,致力于做个富家翁,倒也是一条出奇不意的好路子。 权衡片刻,唐浦泽便觉得此事做得,当下离席行大礼而拜:“国公大人在金陵布局,必得有人暗中主持方可;属下不才,愿替国公大人分忧。” 李丛益今日也是临时起意,本意是想与唐浦泽合作,但没想唐浦泽理解的是投靠。再一细想,便明白还是自己以现代人的思维在思考,所以有偏差;站在唐浦泽角度,只要他给江国公做事了,那在其他政治对手眼里,他就是江国公的人,其实并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第一卷 牧宣州 第9章 阳谋 许美兰正在指挥收留的孤儿们布置宿舍。所谓宿舍,其实就是大通铺。许美兰在城内外转了几次,便带回二十六个小孩,其中女孩就有十六个。最大的一个男孩,已经有十五岁,带着个九岁的妹妹,其他的小孩子大体在六到十岁之间。其实也有十来个小孩并非没有亲戚,但听说是江国公府收留,便都痛快的答应了。 许美兰还愁如何住宿,李丛益却说简单,搞个大通铺即可。罗正文找的那家木匠铺也上心,便用一天时间就把框架和木板都做好了,两天刷了三遍桐油,硬是一点时间也没耽搁。 许美兰挑了一间房,左右两厢辟为男女宿舍,各搭一个大通铺。大通铺分上下两层,十几个睡还是显得比较宽敞的。这会儿木匠铺的伙计完成安装,然后这帮小孩便乱哄哄地拿自己的床被抢位置。 许美兰虽然猜不透李丛益做这些事的目的,但想来总是帮助了这些可怜的孩子。因此也不觉得这些小孩烦人。待木匠铺的伙计又安装完简易柜子,众小孩又纷纷去抢各自的衣柜,打闹不休。 待收拾妥当,许美兰就把这些小孩子赶到后院院子里,交给侍卫队的一个叫王大木的队长。这些小孩和许美兰一起,还吵吵闹闹、有说有笑,有个小女孩还总爱拉着她的衣角;但一看到王大木,一个个便噤若寒禅。 王大木和许美兰打过招呼,便往院中一站,一声“列队!”众小孩当即慌忙跑步向前,各找位置站定。却总有那么几个人慌里慌张的,到处乱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许美兰不由地开心的笑了起来,双眼弯成一对月牙。不由地想,国公的这个军训的主意还真不赖。就是国公爷吩咐的撰写教科书的事情,还真是要抓紧了。 转过身来,却发现李丛益嘴里哼着不知什么调儿走了过来。这会儿李丛益刚送走唐浦泽,心情相当美好。 “国公大人今日心情不错。” “本公虎目一睁、虎躯一震,一股王八之气四溢,四方英雄好汉纳头便拜。你说心情如何能不好?” 许美兰瞪着眼,歪了歪头,轻笑道:“那国公到底是老虎呢,还是王八呢?” 李丛益打了个哈哈。 ———— 许美兰跟着李丛益到了后院,远远见到几个婆姨在院子里洗衣物,周元英和几个老汉则蹲在一旁。 怎么这周元英也跟个小孩子似的。许美兰心下奇怪。走近了,却见有个婆姨在周元英指挥下,不断从水盆里捞出不同的衣物,然后拿块油脂状的物什,在上面摩擦几下,再搓揉几下,再展示给众人。 跟到脚步声,众人忙起身给李丛益行礼。 李丛益对许美兰道,“这就是肥皂,你亲自试一下。” 许美兰看向那堆肥皂,却有三种不同的颜色。犹豫了一下,取了一块白色的。许美兰再闻了闻,再洗手,打出些泡沫,不由地露出很惊奇的样子;有个婆姨取了一勺水,帮她冲洗掉泡沫。 “哇!感觉自己的手好干净!”许美兰开心的蹦跳起来。“只是为什么叫肥皂?” “因为你用的那块是用肥肉熬的猪油做的。”李丛益笑道。 “啊~”许美兰捂住嘴。 “另外两种用的菜籽油和豆油。使用起来感受不到差别。”周元英解释到。这种古法肥皂的原理非常简单,就是用火碱(氢氧化钠)和油混合后不断搅拌,再加稍许盐加快皂基凝固,放在模具里静置数小时就成了。中国古代一直没搞出火碱,常用草木灰(氢氧化钾)替代,但在李丛益这里就简单了。 “这玩意就一个字,贵!”李丛益对许美兰道,“拉你过来,是问问你,一是光这样的肥皂,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愿不愿意买,愿出什么价钱?二是如果不行,那就得加色素和精油,有没有现成的?” 沉吟了一下,许美兰道:“若是这样光胚,就算有人买,恐也难卖出国公想要的高价。既然国公大人一直提奢侈品的概念,我建议还是加些东西在里面。”许美兰皱着眉头,“精油是指蔷薇水这样的吗?我听说也有人以其他花来蒸花露,市面上极难见到。还有这色素是指染料吗?只是加在这肥皂里会不会给衣物染色?” 看来还得自己从头来。不过,李丛益也不灰心。春天要到来了,各种花就要盛开,正好能赶上。而且自己的白酒大计,一样也需要蒸馏。正好提前准备这些设备。 ———— 这时,有个小厮匆匆而来,汇报说罗正文已定了个好地方来做国公的庄园。这会儿和侯知县一块回来了,侯知县正在偏厅候着。 侯弘业还带了张地图,亲自给李丛益解释庄园位置。这个地方就在宣城正西面,其东北面是敬亭山,东边有敬亭山的余脉,但不构成与府城的往来障碍;南面和更西面则是两座小山,侯弘业便把两座山也划了进来。只有北边较为开阔,但也有一个小山坡可作为支点。 “这里有小村庄,只有二十余户人家,大体都是旱田。已谈妥由国公府买下全村田地,但保留村民的永佃权,并由下官作保,白纸黑字的画了押。”侯弘业显然在这事上出了大力。这样操作,这些村民还是可以在这些田地上劳作,虽说要交租,但至少不用再交税了。毕竟县里吃了豹子胆,敢收税到江国公头上? 但这些村民没想到,侯弘业这么卖力,还就是想在江国公头上收税。不过,这是李丛益自己提的概念。那就是向公司收增值税和所得税。南唐对工商业的苛捐杂税也不少,比如说厘金,既向坐商(也就是商户)收,也向行商(也就是货物转运时也收),名义税率不高,通常为百一,但一方面是层层设卡,就如收过路费一般;另一方面货物总额难估,也就是税吏想收多少便收多少。这样导致商人叫苦连天,但中间耗费极大,最终官府所得极少。 但李丛益提的这个增值税的概念就厉害了。比如宣州建设,夏秋从县里有多少营业收入自然就得开多少票,按一成的增值税率,其实就相当于宣州建设又让利一成。而宣州建设为了少交税,从许氏商铺、周氏砖石那里的采购,就必然要求两家供应商开票,如此许氏和周氏也得交增值税。这个增值税可以说是通过每家公司的利已目的,来实现逼着所有人交增值税的目标。 这时候,侯弘业还没有考虑太多所有税的问题。按他所想,便是江国公自己,也不可能让公司非常挣钱,然后大把交税。但李丛益搞公司制,就是想吸纳社会资本,那当然要让投资人看到公司很挣钱,愿意大把向公司砸钱。与此相比,多交点儿税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县里收上的这税,李丛益其实也是在盯着这块呢。不过这个时候,还不能多说。 “侯知县,本公提议的公司增值税和所得税2个管理办法、以及县工商税务局的章程,想必已经差不多了吧?”李丛益问吧。 就等着大人您这句话呢。侯弘业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尽量不动声色。这三个方案,既是李丛益提议,也是他全程参与修改,而侯弘业和宣州府司户参军杜正初只是根据当前的实际情况予以修正或变通,整个进度其实就卡在李丛益这儿呢。侯弘业也担心李丛益会变卦,“大体好了,大概还需国公大人提点一二。” 李丛益便掏出两份公文放在桌上。 侯弘业打开一看,一是金陵督促各府加强城防、整修各县城墙;二是着宣窑按期向金陵交付贡瓷。这俩份公文,侯弘业尚有印象。不过第一份,侯弘业直接无视了,毕竟宣城刚在上任刺史手上重修了城墙;第二份,则是直接转给了宣窑监理。侯弘业一时神情凝重。 李丛益也不打哑谜。“本公以为,加强城防,不仅在于城墙紧固,更在于士卒敢战、能战。江南承平已久,我观各县刀弓手不成行伍。若请宁国军遣一营指挥携十数部卒来加以训练,若一月不成便两月,便足以使县刀弓手获得极大改观。” 侯弘业心下一惊。江国公这是要下决心整改宁国军了。南唐军制,一队十人,十队为都,五都为营,营则是最基础的军队单位。营指挥虽然是还中低层军官,但掌一营事,却是一支军队的关键层级。江国公这招很明显就是调虎离山,而且还是阳谋。 侯弘业更突然想起,江国公在坑口时,便极少使唤侍卫做跑腿之类的杂活,侍卫除了当值便是训练;回到宣城后,亦是如此。便如这几日,罗正文和自己跑了几处地方,就不见一名侍卫跟随,而以前,这罗正文上街哪次不是和一帮国公府侍卫混在一起?看来江国公其实也是知兵的。 心思一转之间极快,侯弘业便道,“宣城县刀弓手行伍散乱,几无战力,下官亦认为需请宁国军派一营将协助训练月余,甚若更长时间。下官回去后便即拟文上报州府。” 李丛益点点头,又道,“此前徐参军曾言及,说宣窑多匪患。本公想着,瓷器生产既关乎民生,高端瓷器亦是官府创利来源,岂容宵小误事!” 对宣窑的御用监奉御苏安平,侯弘业早有不满。在其管理下,宣窑对皇帝的上贡虽说没有拉下,但产量却是持续下降,更有商家从歙州贩卖瓷器到宣州。但宣窑既为官督,又是皇宫内监派驻的官员,州县这些年来却也是插不进手去。现下江国公想染指宣窑,又点出可为官府创利,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侯弘业心下一发狠,便上前两步,低声向李丛益献策。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0章 呼啸山庄 江国公府新设了发展规划司和计划财务司,俱在江国公府别院的右侧新买的院子办公,新募人手便称呼自己办公的地方为右院,见许士鸣和许美兰亦未反对,大家便这么称呼起来。 这日下午,黄光一早早地从右院里出来,回头看看国公府门口两位侍卫站得笔直,不由地也挺直腰杆,大步往胡同口外走去。迎面碰到巷子里的几个老熟人,都“黄公差、黄公差”的叫得亲热,黄光一便咧嘴笑着一一招呼。 黄光一父辈的时候,本来家里尚有店铺生意,城外也薄有田产,不料数年时间,先有两位叔叔意外死亡,然后是父亲病死,再然后三叔的媳妇因年轻尚轻,丢下一个娃给了祖母照看便再嫁了。黄家一祖母两妯娌却是无力撑起这家,三个女人更是经常闹得鸡飞狗跳,结果被外地商人做局坑了一次,这生意便做不下去,还把城外田产也丢了。没几年祖母也死了,两个妯娌分产不分家,这才算是安生下来,把六个兄妹拉扯长大,但却是没有余力管几个娃的求学事了。 黄光一上了好几年私塾,便早早出来做事,毕竟是家境没落下来的,也做不得苦力事,便跟着学做牙人。黄光一倒是有些天分,折腾了几年后,便在这个行当做稳了。黄光一做牙,该讲信用时便极讲信用,该坑人时也毫不含糊。便也积了点钱,于是张罗着年纪尚轻的小兄弟去读书。最后只有年岁最小、没了爹娘的黄光五忍得住读书的辛苦,总算是中了举人,但黄光五前年参加会试名落孙山,心思便有些不稳。 前些日子江国公府在右院贴了告示,要招人做工,但要求能写会算。一时议论的多,但应招的少。 特别是这个巷子里的人,对这江国公府更有一种惧意。去年的时候,江国公府侍卫纵马呼喝往来,谁要是不小心冲撞了他们,不定就是远远一鞭飞来,直打人皮开肉绽。但大家倒是觉得本该如此,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飞扬跋扈,不把平头百姓放在眼里。不料正月后,这些国公府的侍卫便像换了拨人似的,整日介要么是训练不停,每日便有喊杀声响起,听得瘆人;要么就是像根桩子似的,挎刀持枪立于门口,一个时辰不动弹;换岗时又跟个木头似的,一步一顿惹人发笑。初时还有人驻足观看,后来见得多了,便觉得所有兵都跟机器似的,让人害怕。更有人说是国公府的兵前一阵子去北边跟宋人的大兵对砍去了,说什么杀人如麻、血流漂杵的,吓得巷子里的人过国公府家门口都不敢大声说话。 黄光五读过书,倒觉得当兵就应该这个令行禁止的样子。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不料一下子就被许美兰挑中了,当了计划财务司的职员。后来又见了国公本人,便觉得国公大人虽然不怒自威,但待人说话却是和气的很。待了几日,了解了些情况,便又把黄光一推荐了发展规划司的头儿。 黄光一本不抱什么希望,但光五好说歹说的劝,便顺了他的意。不料笔试、面试都顺利的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发展规划司的人。黄光一起初觉得,入了国公府,有了身公差的皮,还可以继续做牙人,挣点外快,不料发现根本不可能。在国公府干活,每日点卯不说,出门还得向上司汇报或者事后报备,每日或有晨会、或有夕会,每周还有周会,据说以后每月还得有总结会。不光如此,发展规划司事多人少,这段时候要筹备宣州建设开业,物色办公场所、安排装修、招募人员、制订规章等等,琐事极多,又要求极高,而诸人大多不熟练,一件事便往往来回反复。另外,发展规划司还要给宣州商贸招募人手,与其他商铺接洽,又要给煤、铁公司找大匠。不仅如此,虽说是府里司士参军在帮着给找煤铁矿,但发展规划司的参与也少不了。 黄光一主要做宣州商贸这块的事,一开始也只是安排啥做啥,这一旬下来,倒也明白了一些事,便自个琢磨起来。 黄光一往城东而走,要路过刺史府衙门,不经意间看见一个人立在衙门对面,虽着长衫,但身躯挺拔,五官分明,原本应当是一张颇为俊俏的脸,却被左脸侧的一条伤痕破坏掉了。 黄光一略有些疑惑,也没有多想,便匆匆走过。突然觉得,这个人似乎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待回头来看,那人已不见了。于是将之抛在脑后,快步去约好的地儿见人去了。 ———— 许乐安在刺史府衙门左近的小茶馆里盘桓了半天,便打听到江国公一般不来衙署办公。许乐安又在衙门外站了一会儿,回忆了些陈年旧事。再想就算江国公来衙署办公,想必也不可能带着许美兰,一时便有些踌躇。有心想着许美兰能进江国公府,便算有了个归宿,自己也算是了了大将军的情。但终究没能见上一面,也不知许美兰在国公府呆着如何,总是有些不甘。 身随意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江国公府所在的小巷。其时天气未晚,正遇上站岗侍卫交班,许乐安见得如此,不免心惊,暗想便是当年大将军的侍卫与之相比,怕也是不如。便不敢上前,在巷子口徘徊了一阵,亦担心引人怀疑,也自得先离开了。只是心里好奇,一时便不肯自宣城走了。 许乐安刚走了没一会儿,右院便打开门来,许美兰亦自右院中走出,一行人牵了马,便往城外奔去。原来是李丛益兴之所致,不顾天色将晚,便要去看一眼城西的庄园。罗正文、许美兰等人,便陪着同去。 到了城西庄园,李丛益翻上山冈,便不再前行。看着周边景色,李丛益也是顿觉豪气干云。便着人记下来,“一、在北面山冈上设警戒岗亭,并以此坡为依托,在两边山口设置栅栏。二、在靠近敬亭山的那边开阔地,修建酒厂,自山中引水以为水源,酒名即称敬亭山;三、在另一边的开阔地,便建肥皂厂和精油厂;四、招募流民,以作厂区护卫队,请国公府侍卫队派教官训练,整个厂区的安保需得外松内紧,即把重点放在严防外人不得准许进入厂区内。” 说完话风一转,“这肥皂和精油,取个名便叫美兰牌,美兰香皂、美兰精油,我觉得甚好。” 罗正文心想,若是皇甫夫人知晓,怕是要大大地吃一番醋。但夫人远在金陵,罗正文便也不作声,不愿意恶了许美兰。 许美兰初时便欲推却,忽然想到一事,便不再坚持。只是在马上朝李丛益深深一福,便算是认了这事。 没有许士鸣等马屁精在,李丛益吹了一会儿山风,便觉无聊,于是打马下坡。走到坡底,一股恶趣味涌来,不可自制,于是又停下马来,惹得一众骑马并不精熟的随从手忙脚乱。 李丛益一指坡顶,“这个庄园便叫做‘呼啸山庄’吧”。 众人皆不解其意,李丛益也不解释。只是哈哈一笑,便扬长而去。 ———— 李丛益晚上还不能休息。不过李丛益在大厂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而在这世界,李丛益更觉得现在是自己当老板、为自己干,便如做一个大型真人战略游戏一般,一直都是精神抖擞,把资本家无限压榨员工的信条践行的完完全全。当然,为了更好的压榨员工,对自己也得狠才行。 李丛益就着烛火看公文,灯光昏暗,又用的是竖体的繁体文字,也觉困顿。而罗正文坐在边上,早已斜躺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李丛益便摇醒罗正文,罗正文一个激灵醒过来,“啊,国公爷忙完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递给李丛益一摞拜帖。“这是宁国军19个营指挥给国公爷的拜帖并礼单。” 按南唐兵制,以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宁国军亦有左右两厢,若当真补足编制,全军足有5万人之数。但宣州并非财政富足之地,而南唐全军亦极少有编制齐全之军。 宁国军左右两厢计有二十营,兵额万人,左厢四位正副指挥使分营领之,未有常设之军一级编制。但以李丛益观之,宁国军实际人数也就在六千人左右。 “哦?”李丛益的回应来了拖了个长调。但凡政府事务,便极难保密,想来古代这小道消息更是有过之而无不极。今日宣城县刚给府里打了公文,自己作为宣州刺史,今晚才看到这本子,还没批给宁国军都指挥使衙门。 罗正文也明其意,继续道。“这个未上拜帖的是左厢营指挥胡元。祖籍楚州,当年便是随其父自淮上退下来的。小人今日便着人打听了,此人日常便总说些悖逆之语,但左厢都指挥使崔飞虎倒是看他颇有治军本事,故也一直遮护着他。” 李丛益不置可否,又问:“谁送得最多?” 罗正文急忙挑出一本,“有些号称古玩、字画,一时不辩真假,难以计数,粗略估计,便数这位右厢的营指挥董经业送的最多,大概不下一万俩。”罗正文特意顿了一下,“其中还有董指挥自宋境买来的两个‘扬州瘦马’,说是给国公爷您听曲解闷儿。” 李丛益正在挑烛火,闻言不由地手一抖,“一万两……这位营指挥肯下血本啊。想来别有所求了?” “正是。小人也打听了,这董经业家有个董氏商铺,主营一是米业,二是茶叶。正是由其父经营,想来应与宣州商贸有所接触了。而且,董氏商铺与侯知县的关系似不一般,个中内情则不知。”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1章 敬亭山 这日一早,宣城知县便向州府递了本子,言宣城县刀弓手行伍不整、训练不足,不堪使用,为响应朝庭加强地方防务的指示,恳请宁国军派一名营将,以一至二月为期协助县城训练刀弓手。 消息在午前便已传遍各营,便是驻地在其他县城的州兵营将,也得到了确切消息。两厢的正副都指挥使假装不知,便不掺和这事。各营指挥却是跳脚。营指挥是中级军官,俸禄并不足道,所得主要是两样,吃空饷和役使军士。各营编上有五百人,实有人员通常仅为三百左右,遇上级点兵则雇平民充数。役使军士所得则需看各指挥的能耐。 其他所得,如克扣军士俸禄,也就是吃兵血,但怕闹兵变,也只能偶尔为之。还在轮班驻外县时,有时无端设卡收些过路费,但与地方县府冲突很大,也是只可为一时。 营指挥谈不上有多少油水,但毕竟是个好差事。现在宣城县的提议,有可能把大家从现在的位置上挪出来——说是暂时借来县里训练,但以这些大官的尿性,哪有人敢信这种鬼话?! 左厢营指挥使胡元在军营内便破口大骂,直言李氏皇族都一群废物。这胡元平日治军颇为严厉,三日一小操、十日一大操从不放松;但胜在一不克扣军饷,二不贪墨军士的使役钱,便深得大多数军士爱戴。 听得胡元在帐内胡言乱语,便有亲近军士冲进前来,不让胡元乱说违禁之语。胡元也知大家是好意,但一口恶气难消,便对大家道,“国公大人既然想要有人去训练宣城县刀弓手,那我便去就是。你们休要再劝。” 众人见劝不得。也是叹息不已。终各自散去。 到得第三日,果然便是军都指挥使江国公下令,着左厢营指挥胡元暂借到宣城县充任县刀弓手总教习。 众人虽觉是意料之中,但不免有愤懑之意。这日却听得江国公要和别驾大人一起去敬亭山,那胡元属下的三个队长和十来个刺头大兵,便琢磨着要给国公府的侍卫一点厉害瞧瞧。这几个人都是孤身一人的混不吝,一顿烧酒下去,便觉得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身好汉,便于午后乱哄哄地往敬亭山而去。 ———— 敬亭山上,三十余士子行上山来。尤以那薛修远,以70岁高龄,犹长衫飘飘,步履稳健,竟是半点不让其子搀扶。以其年龄大、资格老之故,薛修远与江国公并肩而行,唐浦泽则落后半步,三人指点敬亭山风光,端的是好生惬意。 更有数十随从家仆,紧随其后,却是或挑或背一应物事,供各位士子在山上享用。 到得山顶,便有随从取水烧水,先行斗茶。 唐宋时尚未有制茶法,采茶后晒干烘干,喝时则以棉布包之碾碎为茶末,唐代是在开水里加茶末,是为煮茶;宋代是往茶末里倒开水,是为点茶。 点茶时,随着沸水冲入茶盏,茶末便浮于水面,称之为咬盏,随后茶末渐次下沉,直至露出水面,称为云脚散。 李丛益是第一次玩斗茶,也是颇有兴致。 斗茶之后,便是斗诗。诸多年轻士子早知此次江国公会出席,早已为此准备多日。因此也无需准备时间,一时便纷纷献上诗词。 要让李丛益自己来写,那自然不行。但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作为一名儿童时期就把唐诗宋词三百首背的滚瓜烂熟的新时代四有青年,一首诗词的好坏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如此又热闹了半个时辰,众人便选出以薛修远的二子薛英韶所作为最佳。不过,以李丛益观之,其实至少有四首其他士子的诗词要更好一些,李丛益也是暗暗记了下名字而已,毕竟大家都是场面人。今天这个场子,总要给薛修远面子。 但是凡事总有意外。却听一名士子朗声道,“小子石俊弼,自杭州而来,游历敬亭山,蒙大家厚爱,得遇盛会。然则既要斗诗选秀,自当人人作诗,便请上首三位大人也各作一首,再来议一议哪首诗词夺魁可好?” 李丛益不由地哑然。这个石俊弼所作,正是李丛益认为最佳的几首之一。不想这家伙是来蹭会的,而且是吴越人,估计是心有不忿。 一些年轻士子未能意识到石俊弼最后一句话的潜藏意思,却是哄然叫好。 而薛修远和唐浦泽却是面沉似水,如果三人所作,亦是庸作,则恐这位士子发难,大家面子上就难看了。薛修远更是后悔,早上那会儿装什么大尾巴儿狼,让这位不知来历的士子半途混了进来。更让薛修远无奈的是,薛英韶竟没多想,在一众士子鼓噪下,给三人拿来纸墨。 不过唐浦泽转念一想,觉得有江国公坐镇,应是无妨。 便去看李丛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便在纸上落笔如龙: 宣城城北际,雄峙敬亭山。 鸟度空濛外,云飞紫翠间。 古祠临洞壑,幽磴入松关。 李谢当年趣,悠悠不可攀。 (作者为明代陈桭) 李丛益写完,早有凑近一些的士子便大声朗读了出来。八句读罢,众士子便欢呼起来。 李浦泽道:“有国公大人此诗,本次大会圆满矣。” 薛修远也道:“想来山下的诗山牌坊又得增加一座了。” 便那石俊弼亦觉佩服,便问旁人,上首所坐何人。待听得是江国公,不由地暗舒了一口气,亦不再节外生枝。 之后,唐浦泽又安排给众人端人碧螺春,众人便又夸赞不休。 虽有波澜,但总算是开了一个胜利的大会、成功的大会,众人便又兴高彩烈地下山回家。 国公府侍卫正前头开路,便见山路上横七竖八躺了十来个担夫。今天带队的侍卫是队长杨飞,便远远地就吆喝着担夫让道。不想这些担夫却是充耳不闻。待走的近了,杨飞便也看出不对。 这些人的担子都是空空如也,然后个个精壮的很,敬亭山里哪有这样的担夫? 这几个正是胡元辖下的几个队长,带了些大兵来堵江国公。本来一共有十五人,结果走了一半,有两个人省过味来,却是找了个借口拉在了后面,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这十三个人往山路上一躺,便把山路堵个严实。三个队长中,汪宏大点子最多,想的就是等国公府侍卫上来驱赶,大家便一拥而上打个烂仗,把侍卫们揍一顿。 但计划不如变化快。杨飞既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又岂会给他们机会。当下便呼喝着将十名侍卫整理队形,同时长刀出鞘,却是要直接制住这些刁民。 汪宏大一看计不得售,只好纷纷起来收拾担子,一边嘴里骂骂咧咧,说什么没卵子的怂货,只会拿刀子吓唬人什么的。 杨飞听了便想和这帮人打一架,便折回去找李丛益。李丛益听了,倒觉得有趣。便道:“老规矩,打赢加餐、打输加练。”便招呼众士子去看打架。 汪宏大等人见国公府侍卫同意打架,便约到山下平地处。看到一群士子也围了过来,簇拥着一个人,想必便是江国公了。有几人便不由地一时忐忑。 却是李丛益问到:“你们谁是领头的,这架打算怎么打?” 汪宏大只是不惧,回到:“回大人,这打架嘛,分有械和无械、单打和群殴。” 李丛益道:“有械恐会伤人,单打太费事,我看还是群殴吧。” 江宏大道,“我们多3个人,便也只出十人。” 杨飞却傲然道,“无妨,你们全上便是。” 双方拉开架势,汪宏大等人便一哄而上。不过,国公府侍卫并不和他们打乱战,只见侍卫站成两排,待汪宏大等人冲上来,突然前排五人便是一记飞踹,登时便有三人被踢倒在地,那汪宏大也是厉害,一扭身硬是闪了开来,不料第二排往前一大步,又是一脚飞踹,这次汪宏大没能躲开,只觉胸前似被一大石击中,然后双眼发黑,接着脖子上又抬了一记狠狠的手刀,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一个照面,国公府卫队便放倒对方七人。众士子便哄然起来。这边几个兵痞却是进退两难。 杨飞却是嗷嗷叫着,又着人不紧不忙地贴上去。这时国公府侍卫的战法又是不同,双方粘上以后,却是迅速将对方中一人或两人从战团中切割开来,然后二人或三人联手,只几下就把对方打趴下,只几下兔起鹘落,便只剩两三人大喊着“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认输。” 汪宏大这时也缓过劲来,只听江国公边上一老头道:“我观国公府侍卫须臾间便能克敌制胜,所行应是军中战法吧?” 李丛益道,“军士打架,若也如那市井之徒群殴,岂非贻笑大方?” 见李丛益把目光瞥过来,汪宏大便觉面上臊得慌,几欲找条缝钻那地下去。却见一人骑马飞也似的赶来,远隔几十步便滚鞍下马,又连滚带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一时反应不及,却见这人跑到李丛益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只是叫:“国公大人恕罪!国公大人恕罪!” 李丛益心下倒是明白大半,问道:“你是谁?” 原来今日胡元得了调令,便收拾东西回家,也不着急去宣城县报到。但家里婆娘不高兴,多说了几句,夫妻又吵将起来。胡元不耐烦,便自去找了家小酒馆喝闷酒。 正喝的有些醉熏熏,却有两人找将过来。却是那两个半路上跑掉的小兵,回来先去军营寻胡元,然后又去胡元家,再找了几家酒铺才找到胡元,耽搁了不少时间。 胡元一听,吓出一身冷汗,酒便醒了大半。便又去军营里借了匹马,一溜烟地往敬亭山赶,老远就看到山脚下有人在斗殴,不由地大叫苦也。 “本公的卫队正和一群乡间担夫比试拳脚,供诸士子一乐。关你何事?”李丛益假装不乐道,“去去去,不要扫本公的兴致。”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2章 人才 李丛益从敬亭山回来,还没喘口气,门房罗安便来请示说营指挥使胡元求见。按说这样的中层军官,罗安是断不会通禀的,但胡元却是塞了五两银子,还称国公大人一定会见的,罗安这才试探着汇报。 不料还真让胡元说对了。 胡元见到李丛益,当即便行大礼:“国公大人治军有方,属下万万不及,却坐井观天,对大人大不敬,还请大人恕罪。” 李丛益摆摆手,“别讲废话。我时间很有限,你有话就说。” 胡元一面是略显尴尬,另一面却是甚是高兴。当兵的谁不喜欢直来直去?和那些学究们一般兜来兜去,直把人脑子都要烧坏掉。 “属下想为国公大人效力!属下……” 没等胡元往下说,李丛益便打断他,“本公要见你,不是本公惜才。今日所见的那几个军士,应是你营里的精锐了吧?但在本公眼里,却是——完全不合格。“ “本公想用你,是为了千金市马骨。本公今日见你,是想告诉你,能不能大用你,要靠你自己意识到自身的不足,再去弥补短板,发挥长处。” 胡元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当下也只能喏喏:“属下受教了。” 李丛益也就点到为止:“你须总得在新位子上热热屁股。不过,侍卫队会派三个人去协助你,你便也了解下侍卫队是如何训练的。” 胡元颇显落寞地走出去,倒是正好和唐浦泽撞个正着。看胡元神色,唐浦泽心下一动,便拦住胡元。 听得胡元复述完江国公的话,唐浦泽不由的哈哈一笑。“胡指挥啊胡指挥,国公大人都给你一个承诺了,你还有啥不满足的?” 唐浦泽便自去找李丛益,言及胡元,便问何故。 “这个夯货,别人都送礼了,就他一个子儿都不送。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也得先暂时收拾一下他,再考虑怎么用他。但他毛病不少,不挫挫他锐气,怕是不懂得啥叫谦虚使人进步。”李丛益笑道。 唐浦泽略一琢磨,觉得江国公可能对宁国军所谋甚大。不过只要宁国军不翻出大浪花来,江国公倒也没啥可担心的。长史不涉军事,唐浦泽也只想往挣钱发财方向使劲,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这谦虚使人进步,是化用尚书的‘满招损、谦受益’吧?” 唐浦泽过来,当然也不是为来拍李丛益的马屁的,在江国公别院蹭了半个月饭后,唐浦泽认为,时机已经成熟(菜品已经丰富),该去趟金陵了。 至于公务什么的,李丛益现在是改成了早晚派人取送公文;李丛益也不胡乱圈阅了,只有那些他觉得有问题的,会圈出来,提问或建议,但不签字,等唐浦泽他们讨论完了,合意便签字确认;不合意就再找唐浦泽和高景同再讨论。如此这样,唐浦泽也轻松了不少。 两人便又细细地讨论了半天在金陵开设饭馆之事,唐浦泽又专门向李丛益要了一个跟进装修宣州建设办公室的职工,便向李丛益告辞,不日归京去了。 ———— 唐浦泽刚走,徐建章和许士鸣便闯将进来,言已选定一个煤矿地址。 原来徐建章接了找煤、铁矿的任务后,便想着先从煤矿着手。于是又从宣城县找了个老吏,便去找煤矿。 但问题比徐建章想的要复杂的多。 由于这时候发现的都是浅表煤,根据县衙里那严重滞后的记录按图所骥,有些地方早已痕迹不存。但这个问题其实还好说。 县衙的老吏打听消息的能力堪称一绝,但等徐建章现场去看,却是大感头疼。主要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储量大小。 往往是一问当地人,一半的人说百年前就有煤了,年年有人挖也没见断过;还有一半说,现在是扔掉一车土,挖出一筐煤,十之八九是煤要没喽。 徐建章正觉无计可施时,天无绝人之路,一名叫唐兴安的本地人找了上来。徐建章也打人打听了下此人来历,原来这人平日里便作卖货郞,自县城里买些针线类物什,然后挑个担子到乡间贩卖。由此接触到石炭,后来便于每前入冬前组织人上山挖石炭,再售于城内大户人家,专用于烧地龙用。 徐建章便半信半疑,组织人手,按照唐兴安的要求采挖。这唐兴安所料确是不差,在宣城以南这处煤矿,一方面的范围广,绵延好几个座山,都发现了煤层,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同一煤层;另一方面是厚度大,除表层深数尺的煤层外,再往里掘进不到一丈,便又有一煤层,连掘数日方才凿穿,唐兴安怀疑下还有煤层,但徐建章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 唐兴安畏畏缩缩地走进来时,李丛益不由的哑然一笑。这唐兴安肉乎乎的,却是这个时代难得的胖子。 这唐兴安知道这次面见江国公,决定了自身今后的命运,因此也是作了诸多准备。话匣子打开,便一扫刚才的拘谨之处。 “这表层煤多石头,开采出来,若不细加筛选,就火烧不旺;且厚度不足,若刨开土石再采之,却是事倍功半。” “小人以为直接采深层煤层为佳。以地道掘进的方式,每掘进一段,便以木头木板以为支撑。到一定距离,则另开一洞,再以类似方式掘采。” 冷不丁的,李丛益问道,“若遇山泉或地下溪河,怎么办?” 唐兴安一时语塞,“这,小人之前未考虑此事。然如大人所言,此确实为一大风险。且容小人研究琢磨。” 李丛益也不深聊。当即便拍板,“唐兴安,你这名字很好,本公非常满意,就着你为宣州煤业的副总经理主持工作,以半年为期,若表现上佳,则本公就以你为总经理。” 这时,唐兴安并不清楚自己是一步登天,但这些日子和徐建章等人混在一起,这个总经理就如同一些大商铺的大掌柜一般,对内可以一言而决。 唐兴安跪谢之后,又问:“国公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若国公大人能予解答,则小人干起活儿也能更带劲儿。”原来唐兴安有一年,多挖了一些煤,结果没能卖掉;没办法,只好找了个地方放起来,结果第二年一看,已经不能用了。 “煤是好东西,本公一是欲生产煤球,此足可替代木柴;二是以煤炼焦,可得焦煤和煤焦油,焦煤则可用于炼钢。”李丛益答道,“光这么听可能不明白,等本公做起来这些事后,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唐兴安自是高高兴兴的随许士鸣走了。但徐建章就有些失意了。搞了半天,结果似乎和自己没关系。 李丛益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绪。 “徐参军,本公有一个想法,日后本公若是另牧他地,又或是万一、本公万一有个更大的平台,本公还是希望有人在官府这个体制内,参照本公行事,给予本公大力支持。不过,如果徐参军想在公司一试身手,本公这里还会陆续开办新公司,也是不乏机会。”李丛益道,“你先考虑下,不必着急答复本公。不过,宣州煤业,你亦可算是创始人之一,初期也无需大投入,便以一万两作为注册本金,你和士鸣各投百分之五。” 这下徐建章也是喜出望外。当下便又是表示要尽快为国公大人找到铁矿,同时找到冶铁人才。 ———— 打发走徐建章,便有发展规划司的一个职员,带着一个人来见李丛益。 李丛益现在日理万机,对黄光一也就是见了几面,因此还真是不知道他叫啥。 “国公大人,这位便是小人为宣州商贸推荐的总经理,杜成荫。许司长已经见过了,说是您得空就让人来见您。” 杜成荫却不是宣州人,而是歙州人,年少时便到润州一家商铺为学徒,摸爬滚打十来年后,被派到宣州任分社掌柜,便在宣州成家立业,不料今年年节后得知消息,总社欲派其去宋境的扬州重建分社。杜成荫有心不去,便迟迟不走,直到大掌柜发了话。 黄光一作为牙人,与杜成荫不但相识,还相当熟。那日便是想起杜成荫,便赶在他离开之前,约了见面把情况一说,杜成荫便心动了。 李丛益和杜成荫聊了一会,又把徐建章、许士鸣和唐兴安叫来,便是黄光一也和罗成文一起忝陪末座,热热闹闹的吃了顿晚饭。 李丛益对杜成荫非常满意,饭罢,便移至会客室继续聊天。 “对顾客来讲,宣州商贸的宗旨,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从内部来看,宣州商贸目前已经确定的产品包括精盐、香皂、茶叶、白酒,总之就是围绕兄弟企业的特色产品来做文章。在销售模式选择上,在我朝境内,当以设置旗舰店的方式打造本公司产品的高端品牌形象;在宋或吴越,则广寻有实力的商铺合作,授予其代理权,比如在宋境可以一路一家合作商铺。” 杜成荫道,“席间听国公大人讲制茶之法,只是恐此法易为他人所学,届时茶叶恐难定高价。” “不错。所以宣州商贸的茶叶,一定不是普通人拿来日常喝的。一是在茶叶制作上务得求新求精,不断迭代创新,持续推出新品;二是在包装上务求精美,便是包装盒,亦需是一件艺术品。” 杜成荫听罢,直是双眼放光:“国公大人高见,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才知此话不欺。”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3章 宣州商贸 次日一早,杜成荫便随黄光一去看仍在装修中的宣州商贸旗舰店。这店所在,正在宣州城内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上,原是一处院子,宣州商贸盘下以后,便将靠街的墙壁掏出四个非常大的窗户。这时候没有玻璃,因此干脆就只用镂空的窗花。至于冬天会有点冷的问题,反正南方人已经冻习惯了。 透过窗户望见过,可见厅内已经大体装修的差不多了。杜成荫走到门口,大门虚掩,一眼便见到房内地面铺了一层木板,杜成荫上去走了几步。正要感概,便听黄光一说,“国公大人说这叫地板,还说以后必是达官贵人之豪宅必备之物。” 杜成荫正要讲话,便听屋里头传来热情的声音:“黄先生,黄先生,难得今日过来指导工作。”先闻其声,便觉得是个文化人;待见其人,却是一粗犷汉子,真个粗眉大眼,又兼胡子拉喳,这时满脸笑容,却显得更加生人勿近的样子。 看其冲出来,黄光一也有些懵。那人倒是明白自己搪突了,便搓起手来,“小人叫王二强,我大哥是大强木业的,那个总经理。” 黄光一便和杜成荫解释道:“王大强是左近闻名的木匠大师,国公府的家俱目前都由他家来做。前阵子国公爷和他长聊了一次,那之后王大强便也说要搞公司化、正规化,这不打算注册为大强木业。说要感谢国公爷的家具点子,又说非得国公爷指导才行,说动国公爷让宣州商贸也入了大强木业的股。所以两家现在也算关联企业了。” 黄光一便向王二强介绍杜成荫。听说这是宣州商贸的总经理,王二强便更加热情了,当下便当起讲解员,向杜成荫介绍屋内摆设。 “靠墙的那些是各色展柜,便不多说了。”王二强领着杜成荫往里走,“这里是休息区,客户可以在这里休息,喝茶、吃零食。这个叫单人软椅,内衬棕垫,外披布艺,可坐可躺;这边这个叫双人软椅,那个最长的叫多人软椅,上面放着的叫靠垫,内里塞了蚕丝。国公大人还说,待以后用铁丝制成弹簧,再用皮革蒙皮,才是正宗的软椅。” 杜成荫在软椅上坐了坐,的确是柔软舒适。再想那正宗软椅,又会是何等舒适场景? “此曰茶几,国公大人说是专门放在多人软椅前面,用于放置茶具、零食等。” “此曰大理石台桌,台面是以大理石切割而来。这块桌面,表面是流水天然冲成,乃从一块十倍于此的石面上精选再切割而来。后国公大人言此乃暴殓天物,要求以后务必要用普通石块切割而成。” 杜成荫看这块直径也就二尺稍多、厚不足一寸的大理石台面,再摸摸那平滑、冰凉的手感,不由地暗暗咂舌。 突然想着室内的光线未免也过于明亮了一些,这些想着,便抬头看上去。只见上面似乎开有小孔,虽无直射阳光,亦也有明显的光线泛入。 “此乃天窗。其实就是在屋顶建一个小型阁楼,让雨雪不能进,光线能进。国公大人说泰西有玻璃,无色透明,待有机会搞出玻璃,便可直接用玻璃建设窗户和天窗。”王二强又不失时机的解释。 泰西玻璃?无色透明?听起来倒像是水晶。不过按江国公描述便不可能是水晶。杜成荫心下震憾。昨日和江国公见面,在江国公的提问下,杜成荫很是炫技了一番如何低买高卖,如何从各种微小繁杂的信息中推断价格差的机会。但现在杜成荫明白了,这宣州商贸的格局根本不是低买高卖的那一套。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江国公给宣州商贸的这句定语,诚不我欺。 募地,杜成荫明白王二强为啥对自己这么热心了。“大强木业的产品,宣州商贸亦可代理销售,是吧?” 王二强咧嘴笑道,“我大哥正有此意。” 杜成荫略一沉吟,“若在金陵,当另设房间,以贵司产品布设一新,以为样板。” “杜总经理所言甚是。”王二强鼓掌道。 “只是若从宣城发货…” “我大哥有意让我也去金陵开设分厂。” “那若客户在本司这里看了,然后直接去分厂购买。便待如何?”杜成荫当即便想到关节处。 “一,数年内大强公司绝不自己售卖。二,产品统一定价,此后大强公司再准入其他商贸公司,亦不允许扰乱产品价格体系。三,未来大强公司自行销售产品,也可能会与宣州商贸错开客群定位。”王二强张口即来,显然早经过深思熟虑。 “我观这软椅,所用布料大体为素色,仅有花纹而无图饰,虽有淡洁典雅之意,然贵人富商接受恐须费一番力气。” 王二强答道:“此风格国公爷称为简约风,另有一款轻奢风和一款奢豪风版本,正在打造中,还须再待些时日。” 杜成荫点点头,道:“如今新茶即将上市,在金陵开设分店之事亟须提上日程,待我自坑口回来,你便和我同去金陵何如?” “敢不从命。” ———— 杜成荫在宣州商贸的宣城店盘桓了半日,这才离开。待出得门来,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却是明白这个位置好干也不好干。说好干,是江国公已经打开了一个新的格局,这些产品想卖不好都难。说不好干,是说要达到江国公的期望值,可能就有相当大的难度了。 又想江国公让去趟坑口聊茶盐两事,届时所见所得,怕也是耳目一新吧。 想起王二强提及江国公的卧室、书房、会客厅的家俱已经更新为新式样,便想着去参观一番。便又与黄光一往回赶。 黄光一也是纳闷,自己识人认人的本事也不赖,咋就输了这王二强一头。但想来和王二强照个面,不过应该是没有打个招呼。想来想去,便也罢了。 走到江国公府的巷口,黄光一无意一瞥,却见路边靠墙蹲着一人,身边放幅扁担,一身短打,穿着草鞋,似乎草鞋破了,便在那用手抠摸。黄光一便多看了几眼,那人回过头来,左脸上的那道疤赫然可见。是那个人,而且我肯定早就见过他!黄光一心里大叫,一边不动身色,一动搜肠刮肚。 待得进了国公府别院,黄光一脑子灵光一现,这个人似乎姓许,是宣州府前前任刺史林仁肇的亲卫,经他的手买办过不少物资。后来听说林仁肇让皇帝老儿砍了脑袋,难道这人要来暗算江国公? 这么一想,黄光一也顾不得杜成荫了。寻个由头便去找许士鸣,许士鸣刚好不在。想了想,没去同院对面楼房找许美兰,便又折回去找罗正文。也没找到,又去找谷大壮,结果也没在。 国公府卫队就30来人,分为三队,每日一队当值,两队训练并机动,侍卫也十日一休,但需轮流请假。这会当值的队长正是那杨飞。黄光一便和杨飞说了,杨飞一听,当即点起两人,脱了制服,又从他路绕出来去堵“刺客”。待到巷口,却发现早已人去无踪。 原来黄光一走后,许乐安便隐隐感觉不安。当年在赣西,现在在淮上,面对危机的这种第六感,已经救了他好几次性命,但这次感觉没有此前那么明显,许乐安也自觉在这里不当有什么危险,便犹豫了好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先避避再说。 结果黄光一耽搁的时间更长。 ———— 此时,宣城县东北,水阳江畔的东门渡。 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却有一间小酒馆,原因正是宣窑,而且看村落形制,早先应当不止一家。 宣窑烧制的贡瓷,自窑场运来,便从这里的渡口上船,再运往金陵。 宣窑于唐时最为鼎盛,近年却是迅速衰落了下去。贡瓷倒是仍得李煜皇帝喜爱,但平民所用的普通瓷器,流出却是越来越少,价格也越来越贵。 以往多有窑主与商铺采买掌柜来此,于洽谈之余喝酒助兴。现下却有窑主是欲不干而不得,一些商贾碰了次灰之后,便也不再来此。 此时,这间酒馆内,江国公李从镒正在一间雅间内,好整以睱的把玩着两只茶盏。 这盏是御用监奉御苏安平刚刚带来的,本来是带给侯弘业作见面礼的,但侯弘业转头就交给江国公。 此前,侯弘业以公文函的方式,说要和苏安平谈谈宣窑出产民用瓷器的供应问题,并约在东门渡见面详谈。侯知县毕竟是一方父母官,姿态也是放得极低了,苏安平便想着见上一面,随便找借口打发下。 不想,竟是侯弘业用这样一个借口把苏安平诳到这里,而且竟然是江国公亲来此地。 苏安平阴着脸,刚才已经和江国公唇枪舌剑往来了几轮。 但江国公摆明了耍流氓的态度,苏安平就无可奈何了。 “本公今日就是想看看宣窑到底是个情形。苏奉御何必着恼。且歇歇气,喝口本公新创的碧螺春,等本公的人马到了咱们再去窑场。”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4章 宣窑(一) 眼看天色将晚,谷大壮才上来汇报,说是董经业带着他的那个营到了。 三百来号人,半重装前进(很多辎重没带),三十里地,耗时六个多小时。李丛益心里腹诽了一下。 出得门口,苏安平便看到自己带来的几个护卫,早已被人下了刀械,正蔫蔫的坐在门外,估计晒了一下午的日头。 苏安平眼皮直跳,心知今天这关怕是极难躲过,但一时亦无计可施。 苏安平的不安,早落在李丛益和侯弘业的眼里。但李丛益也一时猜不透。反正到窑场估计就能知道了。 苏安平把着宣窑,平日里只把御用监的内侍伺候好了,再把皇帝对瓷器的要求满足了,便不用看其他人的脸色。这宣窑虽说在宣城县,却和宣城县井水不犯河水,近来更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但这不是说苏安平把宣窑搞的密不透风,只是宣城县懒得去趟这滩混水而已。侯弘业只是派了几个捕快,稍加打听,便得一些内幕消息,比如苏安平不许各窑主私自销售,却是低价售给苏安平安排的商家;多制贡瓷,再悄悄出手给山海盗,甚至说有卖到辽国去的。 但是窑主的日子自然就极惨,一些窑民便偷偷举家逃走,逃了也就罢了;而窑主却是逃不得,只能苦熬。 显然,苏安平在宣窑这几年,自己是肥了,但把宣窑是折腾的快没了。而历史上,也确实是到宋时,宣窑便已极少有文献提及。 到窑场,已是落日下山,天色昏暗。李丛益也不进窑场,便安排人点起篝火,布设帐蓬,设立军营。 国公府卫队2个小队20余人,便一板一眼挖壕沟,做土垒,把帐蓬圈在中间,再生火造饭。那董经业的队伍,一停下来,便乱哄哄的,迫不及待的埋锅造饭。待看到国公府卫队行事,董经业便又催促众人筑垒。众军士不想太费劲,便浅浅地挖个壕沟,而且地方弄小了,最后竟有几座帐蓬挤不下,也就直接在沟外立下。董经业看李丛益面色不豫,只好冲出去把那几个小队长骂了一顿。那些人只好再折腾回来,却是生生挤了进去,竟是几个帐蓬连成一片。 李丛益看了这样的军容,当真是吐槽不能。 这边热闹一片,窑场那边自然也是吃了一惊。 但人与人之间的吃惊是不一样。 宣窑这几年破落下来后,被点了名了,能做贡瓷的窑主,便剩六家。六家基本以朱志业为首。也不是说朱志业的窑比别家大,只是朱志业家四代同堂,与朱志业父亲同辈的早已没了,朱志业的三个儿子也是制瓷的一把好手。加大近年来大家受苏安平的鸟气太多,便渐渐以朱志业为大家伙儿的主心骨,凡事都由朱志业来和苏安平说好话。 这日,苏安平吃了晚饭,便去看一看正在烧制的一窑瓷器。又看了看在窑场一侧堆的整整齐齐的成品瓷器,叹了一口气。便对二儿子道,“今晚许是山海盗要来,你爹先去睡了,你们要小心,别的都是苏安平那厮的,命才是自己的。等会儿山海盗来,不要跑,不要出声,便等他们抢完再说。” 正说着,便见窑场外远远地传来嘈杂的声音,接着又亮起了火光。“这么早就来了?苏安平这厮!”朱志业吃了一惊,便快步回家,关上门便吆喝着一家人上床睡觉。 苏安顺正在和几个喽啰喝着小酒,吃着烧肉,正快活得紧。却有一个喽啰直直撞进门来,“不好了,大事不妙!” 苏安顺正拿筷子叨了好大一块羊肉,被他吓得一抖,掉地下了。生气道:“什么大事不妙,若是大惊小怪,仔细我削你的皮!” 走出门来一看,苏安顺也是悚然一惊。“我就说这侯知县不安好心,让大哥不要去,大哥非不听,这下可要糟了。” 当下心里一横,便叫道,“叫上兄弟们,操家伙。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家顺带着二十几个喽啰,有的拿刀,有的拿枪,有的一时没找到趁手的,便拿了砍柴的斧子,气汹汹地奔窑外而来。 苏家顺来的挺快,这边宿营地的壕沟还没挖好,谷大壮老远就听得动静,当下便安排侍卫停下手头的事。 等苏家顺来到营前,腿变软了。只是想退也退不了,十余骑兵绕到他们身后,马刀出鞘,近乎是驱赶着他们往营门前走。 李丛益在帐蓬里端坐着,看着对面的苏安平道,“既然苏安顺只是心系苏奉御的安危,这冲撞军营之事,便可不提。不过,天色已晚,大家都在这军营里凑合一宿吧。” 那苏安顺灰头土脸,只是不住的望向苏安平。苏安平却是干脆闭上眼睛。 到得夜深,李丛益却被谷大壮叫醒:“国公爷,窑场里似乎不大对劲。” 李丛益出来一看,只见窑场里亮起数个大篝火,火光里还有人影往来,更有牛鸣马嘶声远远传来。“半夜运东西?” “恐怕是苏安平联络的山海盗来抢贡瓷。”侯弘业也起来了,在一边冷笑道。 “让董经业各派一百人,从两过绕过去,截下来。”李丛益命令。结果却是让人大跌眼界。 董经业费了两柱香了功夫,才集合了三个都,两边各有不到百人的样子,便一窝蜂了出击了。 “集合太慢。需要训练夜间紧急集合。” “本来敌明我暗,但这个鬼样子出击,山海盗要还再无防备,那就是眼瞎耳聋了。这样跑到敌人面前,倒是自己人先腿软了。”李丛益说给谷大壮等众侍卫听。边上董经业便脸上红一道白一道。 “让剩下的两都人,到这里集合,谷大壮你安排好,把账蓬先拆了。” “国公大人担心山海盗会反攻过来?”侯弘业震惊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等董经业把剩下的两都队收拢过来,前方已经猝然接战。 远远的看不清情形,但也就片刻功夫,便见两路人哭爹喊娘地往军营败退回来。 侯弘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山海盗能有几十人怕是顶天了,而这边两百人竟然一个照面就崩溃了。 看着败兵飞快而来,李丛益冷声下令,“冲营者杀无赦!”便拉着侯弘业和董经业退到阵中。 国公府卫队的营盘也谈不上坚固,毕竟谁能想到真会在这儿打一仗。大门栅栏也实在薄弱,谷大壮便干脆拆了,充实边上的栅墙,而以盾牌加长枪堵在门口,以一队国公府卫队随时准备骑马冲击,另一队则充作预备队。五十余弓弩手则被分为三组,一组散于营墙,一组集于营门,另有一组留作机动。一百多人守着么小个营盘,众人便也互相壮胆,一众士兵倒也平静下来。 败兵不计方向 ,只顾向自己的营门而逃,自然会把己方营盘一并冲垮。因此李丛益绝无怜悯,对逃在前头的溃兵就是一阵乱箭,当场射死几人,还有几人躺在地下惨叫不已。其他溃兵回过神来,不敢再往营门而来,便只是四散奔逃。 山海盗追来,止于一箭之地,并不再前进。不多时,便各有十来人自两侧分出,未几,董经业所在的营盘并烧将起来,又有躲在里面的溃兵四下窜出,却被二十余山海盗驱赶的四处乱窜,登时便四下火起。 李丛益也不管它,只命严守营盘。 山海盗对峙了一阵,便徐徐退走。 侯弘业正舒了口气。李丛益却道,“倒不能太便宜了这些山海盗。”谷大壮也跃跃欲试,闻言便安排下去,马上便有十余骑散了开去。 李丛益以国公府侍卫为四角,以董经业的两个都士兵为边,仓促组了个空心方阵。窑场内外地形尚算平坦,空心方阵以刀盾手立于外,弓弩手立于内,便缓慢向窑场而去。李丛益当然不会认为凭此阵就能大杀四方,不过是以密集队形互相壮胆而已。以这些兵的素质,真要是山海盗倾力攻来,李丛益也就是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侯弘业犹豫要不要跟上。李丛益道,“无妨,本公只是去催山海盗快走,你便跟来罢。”倒是董经业也想跟上,李丛益瞪了他一眼,“你在这里收拢溃兵,尽量从营地里抢些东西出来。” 看官兵主动出击,这次山海盗没再反攻,只是护着运货车马,缓缓退走。国公府骑马侍卫有次逼得紧了,不意被对方弓箭攒射,一死一重伤一轻伤,这些人李丛益都是按军官培养,当下心痛不已,只是命令不得过于靠前,待山海盗离窑场远了,李丛益便鸣金回营。 “苏安平,你勾结山海盗,欲谋杀本公,你好大胆!”帐篷重新支了起来,李丛益着人把苏安平带上来。 苏安平面如死灰,心知国公已不欲留他。 那苏安顺却大叫:“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 苏安平骂道:“没出息!今日事你我断难活命,求饶不过是丢人现眼!” 李丛益一使眼色,早有侍卫把苏安平拖出去,便在帐外,直接一刀抹在脖子上,便委顿于地再无声息。 那苏安顺只是涕泪横流,一股恶臭传出,竟自被吓得失禁了。 原来苏安平这几年在宣窑上挣了不少钱,但御用监的太监胃口也越来越大,且越来越难伺候,苏安平也猜测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干不长了。便在宋境的扬州置办了家产,买了一大宅子,更在地下银库囤了不下30万两白银。这宅子现下却由苏安平在扬州买的一个小妾居住。但苏安平不放心小妾,地契都是带在身边,便是这地下银库也是两兄弟一揪一镐自己挖的,旁人是绝计不知所在。 这次苏安平通过此前的山盗,联系了吴越国海上的一拨海盗,要干一次大的。而苏安平也为此准备了一年之久,这一拨贡瓷的价格当在10万两左右,而卖到倭国或者辽国,则价格翻五倍亦有可能。只是此事未能善了,山海盗之前也就给了一半订金,剩下一半恐怕是再不会给了。 李丛益心里是一万头羊驼飘过。我堂堂王爷、国公,也就30万两银子的家底,现下还被我大手大脚的花掉10万多两了。这个苏安平,真是可恨。 “本公平生最恨贪官了。”李丛益恶狠狠地道,“拉出去砍了。”倒把边上的董经业和侯弘业听的瘆得慌,直觉得脖子上都有点凉嗖嗖的。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5章 宣窑(二) 一夜很短,短到一闭眼一睁眼便过去了。 一夜很长,长到一醒来便连天都变了。 朱志业虽然早早地躺在床上,那哪里能睡得着。到半夜又听得撕杀声、呼喊声、惨叫声,便是兵刃交击、弓箭往来之声竟都隔空传来,直让人心胆俱裂。又担心在看窑的二儿子安危,几次起床,便欲开窗,而终不敢。最后只得和老伴抱在一起,无言垂泪。 等到后半夜才终于安静下来。正惴惴不安间,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直让人心脏一紧。好在二儿子的声音响起:“爹娘,没事了,官兵来了,把山盗赶走了。” 朱志业这才放心睡去。但终睡不踏实。清晨早早的醒来,便去找苏安平。苏安平在窑场堆场的一侧,给自己盖了好大一座院子。 这座院子现在已有官兵站岗,看到门口的卫兵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朱志业也只得咬咬牙,“这,这位勇士,小人想,想找苏奉御……” “苏奉御啊,在那里呢,你往高了看……”那人促狭地笑道,指着他的身后。 朱志业转身一看,果见窑场旗杆上挂着一人,虽不见脸,但看那身材衣着,不是苏安平又是谁。 朱志业一时不知是害怕还是高兴。但不管这样,这个害死人的苏安平,这次是真的完了。 朱志业又定了定神,“我是这里的窑主朱志业,想见此间的大人。” ———— 侯弘业正在给李丛益写信。这信当然是给李煜的。主旨,就是给李丛益杀苏安平以正当性。苏安平毕竟是经制官,不是阉人。如今死了,总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李丛益的意思就是,一是自己带一营兵作野营操练,在东门渡遇宣城知县与苏安平洽谈民间瓷器事宜;二是两人视察宣窑,无意撞破苏和平下属窃取贡瓷卖于山海盗事,仓促而走;三是苏和平竟胆大包天,当晚引山海盗夜袭宿营地,幸得营指挥董经业指挥得当,更兼浴血奋战、身披数创,最终所部以亡三十余人、伤一百余人为代价,堪堪击退山海盗。四是苏和平见事不得逞,便欲逃奔,为国公府侍卫队拦截后,仍顽抗到底,故被击杀。 当然,侯弘业还得再写份公文,以宣城县的名义正式的交上去。李丛益让侯弘业来写,也有对口供的意味在里头。 董经业的屁股半坐在那里,确是好生煎熬。临出发前,听得国公大人亲点自己的营随从,董经业当时便高兴的很,以为是自己的厚礼送出了成果。 可经历这一晚,董经业现在是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一想到以后如果真要打仗,董经业便觉得心头直抽抽。特别是后来去战场上收尸或者收治伤员时,看到那些死尸和断手断脚,董经业直把胆汁都快给吐干净了。 董经业所部,不算董经业,实际应为302人,死了30个,伤了122人,其中至少有几十人是逃跑过程中崴伤脚,或掉坑里跌破了头、跌断摔伤了手脚等不一而足。但实际的损失不止于此,到目前还有二十几人没归队,也不知道是跑深山里去了,还是一溜烟跑回宣城了。也就是说,董经业所部拢共也就只剩下了120多人,看要损失率,简直就是全军覆没了。 侯弘业写完,便给李丛益看。李丛益看了觉得没问题,便示意董经业上前。董经业看到那句“营指挥董经业指挥得当……”,当下心头一颗大石落地。便扑通一声跪倒于地,一边肉麻地表衷心,“国公大人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今后国公大人但有差遣,国公大人说往东,小人就绝不往西……” 侯弘业顿时也对这董经业鄙夷不已,暗想这厮战场表现不行,但脸皮倒是相当的厚。 朱显志的到来,才算止住了这一出闹剧。 李丛益便又让朱显志把另外五家大窑的窑主叫来,李丛益便先说苏和平勾结山海盗,且事败伏诛之事。众人早已知晓,只道大快人心,只是听江国公讲来,众人想起这些年的苦处,竟有人泪中从来。 李丛益便问三事,一是宣窑近来为何民用瓷器越产越少,二是宣窑所用粘土是否即将用尽,三是若要重整宣窑有何良策。 众人便畅所欲言。李丛益很快就明白咋回事了。 这苏安平在宣窑搞了统销这一套,他给窑主一个价,给商铺另一个价,他在中间吃差价倒也罢了,却是那几家商铺俱有背景,他给的价就低于市场价,再从窑主身上另扒一层皮。这样做一窑也就是挣个流水,养着制瓷师傅罢了。 另外一项成本就是烧贡瓷。这贡瓷就相当于瓷窑的定向税。而且贡瓷是宫里给形造式样,要求又高,相当于逼迫各窑提高技艺,因此窑主本是乐意的。但以前各窑烧贡瓷,要十组便多烧二三组备用便也罢了,这苏安平却要烧三十组,那多出来的去了哪,就不用说了。而且苏安平对各家仿用贡瓷式样做的高端瓷器,也只比民瓷的价高一点点。 结果,几年下来,小窑基本上是倒光了。六个大窑也是依赖此前的积蓄在强自支撑,想等着把苏安平熬走。 至于粘土不多了这些说辞,则是众窑主忽悠苏安平的话。苏安平其实也不信,但也没有办法来应对这种消极怠工行为。于是出现宣窑的民瓷产量减少,苏安平克扣更狠;各窑再减产量,苏安平又再克扣,直至各窑是做一窑净亏一窑。 所以宣窑发下的关键之处,还是得尽快恢复宣瓷的正常销售,只要大家能挣钱了,这师傅和学徒便能不减反增。宣窑虽说已到了快油尽灯枯的境地,但终归技艺传承的底子还在,有个两三年,大概就能回口气了。 对苏安平这样的官吏,李丛益真是痛恨的咬牙切齿。若只是贪腐倒也罢了,关键是涸泽而渔,毁一方行业。一刀杀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李丛益又谆谆善诱,给众位窑主解释股份有限公司的含义,众人异常兴奋,一天的时间,众人便订下以六家窑主的百余口主要窑洞,估价16万俩,再由国公大人掏出4万两,凑了二十万两的注册本金,定名为宣州瓷业。 李丛益一股作气,便先把公司推动起来。董事长自然还是江国公,总经理就是朱志业,又选了两个窑主做副总经理,一个负责生产,一个负责产品;还有一窑主,做了股东董事,另有两个窑主,干脆就退了下来。只留下子侄辈还在公司任职。再从江国公府派个人任财务部经理。 为更好的组织生产,按窑长(管理单窑)-段长(管理数个窑)-主任(管理区域内十数或数十个窑)进行分级管理;公司机关则设立了综合部、销售部、财务部、生产部、采购部、工艺部等诸部门。各窑主虽然在高管层面上不争,在各家纷纷推荐自家年轻人担任这些职务,竞争非常激烈,竟至要争吵起来。又在江国公建议下,实行竞聘上岗,由竞聘人讲述部门和岗位职责,自己怎么干和如何带领大家干,订下什么样的目标,等等。 李丛益也没想到,竞聘过程竟是相当精彩。再一细想,也是合理,原因就是瓷器正是这个时代的高科技行业之一。从事瓷器的人,须得识字,还须懂美学,不少人炼得一手好字画——而且还是在泥坯上作的,还须得钻研各类矿物质在锻炼后的反应,以此在瓷器上烧制花纹图案,以及镶金描银。这样的人,便是不会之乎者也,作不得好诗词,却是实在这个时代的高端人才了。 这中间又有个小插曲,朱志业的二儿子朱世南在竞聘成为工艺部的总经理时,却直言自己亦非全能,若单论某项技艺便不如某人等等,又是江国公便又在“八级工资制”外,又祭出“技术序列制”来,设立总工程师-资深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对应副总经理-部门经理-高级员工,并表示这些岗位通常不负责管理职能,但纳入管理干部序列管理,同受干部编制限制。 江国公娓娓讲来,便如咨询公司做解决方案一般,听众则被忽悠的热血澎湃,又觉得国公所言真是金玉良言。 当夜便召开了宣州瓷业的第一次股东大会,第一次董事会会议,第一次总经理办公会议。不仅宣城知县全程观会,便是宣州商贸总经理、大董商铺掌柜也亲来旁听了前两个会议。 侯弘业看到一家注册本金高达二十万两的企业在宣城诞生,一想到又多一家会交增值税的企业,内心实是高兴的很。不过看宣窑这帮窑主把这几十口窑的价值定的如此之低,未免也有点儿眼红。 连续两天一夜没合眼,侯弘业却仍然觉得尚有精力。便又细细回想今天的整个过程,深感于江国公鼓动人心的本事,实是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思妙想,一听便觉有道理,一想更觉里头奥妙无穷。便是随便一个竞聘,便将一众年轻人撩拨的嗷嗷叫。 想起江国公在竞聘结束说:“公司有一个使命就是发展壮大,不断地发展壮大。发展壮大靠的什么,就是人才。只有有了人才,才能帮助公司攻城略地。因此,一时没有竞聘成功的,无需灰心。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把公司发展壮大,公司就会自然产生出更多的岗位,从而帮助公司获得更大的发展。”侯弘业心里倒起了别样的心思:不定江国公真能打开一片新天地? 这时,有人到了房门外:“侯大人,我是罗正文,您休息了吗?” 罗正文却是送过来一式三份代持协议。代持协议的主要内容是江国公代为持有侯弘业投资宣州瓷业的五千两本金,除投票权由江国公代为行使外,该本金的最终处置权和股本红利所得皆由侯弘业所有。董氏商铺的掌柜董其昌作为中人,代为见证。协议上,江国公和董其昌均已签字按完手印,只留侯弘业的签字空白处。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6章 善后(一) 次日一早,李丛益就拉着谷大壮等人,去看望伤病员。 前夜一战,国公府卫队一死一重伤一轻伤,死者便和其余战死之人一起,先火化,再取些骨灰装入陶罐,写上姓名籍贯,有家属的便送于家属,无家可寻的便先找个寺庙寄存,过上几年寺庙见无人认领便会自会另行处置。 但李丛益的要求自不止于此,便要求谷大壮和另一名随行的队长王大木一起,再召集了三个平日里颇为机灵的侍卫,组成了一个小组,负责用一天时间拿出一份伤亡抚恤条例来,主要内容就是阵亡、残疾者给予赔偿,对家属予以登记,直至其父母和配偶均亡故为止,若子女为孤儿,则收入国公府小学;此外残疾者则尽量给予安排工作。 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有了江国公的主旨思想指导,五个人熬夜一宿,拿出来的伤亡抚恤条例也算是过关了。李丛益也仅仅是把阵亡者的赔偿从月俸的12-18倍调整为18-24倍(按职衔等级不同系数)。 现在普通士兵的月俸,也就在2贯左右。原本1贯铜钱应等于1两银子,但晚唐以来铜钱的含铜量便愈发不足,特别是到南唐时李煜更是大量印制了铁钱,更使得铜钱越发不值钱。结果南唐这边,1贯钱也就大约值5-6分银。 国公府卫队的月俸,李丛益年初调整了一次,把国公府卫队士兵调到了4贯,换算过来也就2两银子多点,12倍也就是25两而已。李丛益觉得少,但一众士兵却是士气大涨。 国公府卫队被李丛益操练了一个月,也是刚到一个疲劳期,有这么一场烈度可控的战斗洗炼,众人倒是振奋精神,再加上这个抚恤条例,便更加精神抖擞起来。 国公府的两位伤兵,一位是见机的快,一个蹬里藏身,躲开了要害,仅有胳膊和腿上中了两箭,这会已经活蹦乱跳开了。重伤的那个,致命伤就在胸口上,一支箭破开了软甲,形成了贯通伤,应是伤及了肺部,虽经随军医师处理,伤口仍随着呼吸不断渗出血水。李丛益昨日便命人去找蜂蜜,涂抹覆盖伤口处;又要求包扎的纱布务必要开水煮沸晒干后方可使用,其他便也只能听天由命。而看这情形,便是伤愈,也是断不能归队了。 不过李丛益要去看望的,却是董经业所部的伤病员。 那苏安平的宅子甚大,李丛益便特意把董经业也安排住了进来。董经业自是欢喜,便是时时紧盯江国公动向。见江国公等人要去自己军营,便急忙赶将上来。 不料李丛益见他跟上来,便盯着他道:“董指挥身被数创,还是多多将养身子便是。” 董经业便又喏喏退回。 到得军营,李丛益便眉头紧皱。董经业所部的营房,被山海盗放一把火,烧了个七七八八。后来总算从里抢出几个破帐篷,那两个完好的都队住了进去;又把国公府卫队的营盘让给了那些伤兵。但是国公府卫队才多少人,专门给江国公搞了个帐篷,总共也才四个帐篷,一百二十多个伤兵把四个帐篷挤得满满当当。 李丛益随便走进一个帐篷,便见随军医师斜靠在一伤员身旁,竟至睡了过去。 这时候的随军医师,往往是一些尚未出师或未能出师的医徒,大体上是半吊子水平,但有总比没有强。但像现在这样,有如此之多的伤员,随只有一个随军医师,想必也是疲惫不堪,竟至在一群伤员的呼叫哀号中犹自睡倒过去。 “去城里找几个大夫来。”李丛益也是气急,这董经业行贿自己倒挺舍得,却连给伤兵叫个大夫都不舍得。 大概是因为李丛益进来,帐篷里的嘈杂声音降了下来,随军医师郭祺祥便清醒了过来,挣扎着便要起身给江国公行礼,但半边身子发麻,刚站起一半便又倒了下去。 李丛益示意他先缓缓,便让谷大壮把国公府卫队都叫来镇场子。 “先把死不了、动得了的都请出去,随便到外头晒晒太阳,等会再说。”一下子便从帐篷里走出百多人来。 剩下也就二十来个重伤员,基本上都是命中躯干要害。李丛益便又命众侍卫一齐动手,整理出两个稍显干净的帐篷来,再把重伤员安置了进去。 李丛益便又去那片伤员堆里,把那些看着创口就挺深挺严重的伤兵,又挑出来安置在一个帐篷里。 至于那此摔断骨头、跌破脑袋的,看着伤势也惨,但肯定性命无忧的,又再安置一处。 还剩下七、八十个伤员,李丛益四下看看,便道:“把那两都队轰出来,帐篷让给伤员住。” 两个都队还有被打散建制的溃兵,被从帐篷里赶了出来,也没个去处,便都聚在操场边没个主意。董经业也迟迟不出现,两个都队长也不敢直接去找江国公。一群人便像刚刚被他们嘲笑的伤员一样,便也当作在晒太阳。 李从益叹了口气,便把众侍卫叫了过来。众侍卫列队立正报数,倒被一众士兵当成了看戏似的。 但等到李丛益命他们也整队时,这群人却是乱哄哄的一团,根本不知该站哪里、怎么列队。好在国公府卫队很快分出来十人,分别站定,再有其他侍卫驱赶,便胡乱的按十人一排,这就么顺序列队下去。两个都队长不知要不要站进去,被李丛益阴着脸一瞪,便也乖乖地站了进去。 两都队加上陆续归队的溃兵,也就一百五十余人,正好分成15个小队,每个小队分派了一名国公府卫队以作教官。以两周为限,合格的保留,不合格的劝退。众士兵闻言便聒噪起来。 “一群没卵子的怂货!” “三百人让人家几十人杀得哭爹喊娘,还有脸想和本公谈条件?!” “爱干干,不爱干滚他妈蛋!” 见国公爷骂娘,一众兵油子却是为之气夺。 见训练正常开始,李丛益在边上又盯了一阵,又吩咐谷大壮,“务必要把周边山区再清扫一遍,警戒要拉的远一些,防止山海盗杀个回马枪。” “国公大人真觉得山海盗会杀个回马枪?”却是侯弘业走了过来。 “官兵孱弱,前夜一战可见一斑。若是本公为对方头目,停歇了这一两日,若是未见官兵动静,便是无论如何要再窥探一番,看看是否有机可乘的。” 侯弘业倒是吓了一跳,暗想还真是如此。 “以国公大人观之,我唐兵与宋兵较之如何?”侯弘业突然问道。 “若以此前之宁国军而论,当不堪宋军一击。”李丛益如实说道。历史上也是如此,宁国军于南京以南的溧水与宋军一战,万余军队全军覆没,正副都指挥使一并战死。 听到这句话,侯弘业心里暗想“果然如此”,又道:“那以国公大人观之,若宋兵南来,我朝可否一战?” 李丛益正色道:“侯知县此问差矣。宋兵南来,要不要战,能不能战,自有朝中大臣操心。若你我也来想这两可之事,到得需战时,能否上下一心战而胜之否?所以,本公之所为,不外乎要务使宁国军能战、敢战。” “然则,若终事不可为呢?”侯弘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若如此,也须得显出我等之能耐来。” “国公大人近期所言所行所为,令属下佩服不已。有国公大人此言,属下再无疑虑,自当尽心为国公大人效力。” 李丛益也不客气,当下便提及募兵之事。有前人经验教训在前头,李丛益当然是选择去乡下募兵。侯弘业自无不允,当下便着宣城县吏员的陪同王大木等人,到左近农村直接募兵。 侯弘业又说及上午,宣州瓷业已经和董氏商铺签订合同,购买了价值2万两的瓷器,也就是从山海盗口里抢出来的那些贡瓷。这批瓷器不便于在国内销售,但董氏商铺有吴越的渠道,愿意先吃下部分贡瓷。 “这一笔交易,便收了二千两的增值税。”侯弘业道,“若是公司都如这般如实向官府纳税,又何愁度用不足?” 李丛益却笑而不语。对现代政府而言,收的越多,花的越多。等李丛益开始大搞军备建设,向地方向钱的时候,估计侯弘业就不会有这感概了。 这时,从宣城县请的大夫们到了。一路快马加快船,三位大夫都有些吃不消,也没给江国公好脸色。一问,果然是谷大壮用了强。“找了几家,都不愿来。有张口要五百两诊金的。真当我们国公府吃素的?” 李丛益倒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不过想来也是如此,所以谷大壮只好用了老办法,改“请”为“抢”了。李丛益便点点头,也不说什么。谷大壮便知这事办对了,便咧嘴走开了。 有江国公和宣城知县好生安抚,这几位大夫便也收起怨气,耐心诊治起来。 原来的随军医师,对重伤员也仅作了止血处理,这几位大夫便分了工,重新治疗起来。其中一人打开包扎伤口的纱布,端详了一下便问道:“为何要涂抹蜂蜜?” 李丛益答道:“蜂蜜不易腐坏,能够隔绝伤口与空气的接触,还能够帮助伤口愈合,是金创药不足时最好的天然替代品。” 那大夫楞征了好大一会,便不再说话。仔细处理伤口,清创上药之后,就要包扎。李丛益又制止道:“像这样的开放式创口,应找桑白皮线或麻线,以针穿之缝合伤口,如此则伤口不易感染且愈合更快。” 那大夫楞了楞,径直停下手里的活计,就去找另两个大夫去了。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7章 善后(二) 便在罗正文也觉得这大夫好不省事,正琢磨着要不要学那谷大壮教训教训他们时。那三位大夫却一起过来,郑重地和李丛益见礼。 那位大夫才道:“国公大人,在针线缝合之法,小人确实是听说过有国医圣手用此方法活死人。但小人虽在宣城自认外科圣手,却是多有不足。这针线法如何操作,能否请国公大人多提点一二?比如桑白皮线是指何物?” 李丛益一听,顿觉头有点大。 这白胡子老头又道:“若此法须得拜师方可得闻,我等三人可以这就拜国公大人为师。” 跟过来的侯弘业已经惊呆了。这江国公写首诗就是大作,上了战场镇定自如,这都罢了,让一群医科圣手拜师学艺,这说出去实在是太荒谬了。 李丛益急忙摆手,“也是听国医圣手所言。我只能说下大概方法,具体还得看各位大夫的本领。”当下便把桑白皮线(桑皮内的较粗丝线)解释了一下,言此线可以为人体所吸收,后期无需拆线,而且易于储存,因此用来缝合最是适宜不过。又言需以细针,弯成曲状,以便于操作。 李丛益便把自己知晓的一些外科知识尽数给三位大夫和一位随军医师讲了起来:“骨折的,正骨后需将断骨固定,一种以夹板固定,即用两块板子夹住骨头,常用于胳膊;另一种则以石定型,将腿部骨折处包扎后,置于容器内,以石膏填之,石膏凝固定型后即固定断骨,使断骨不再位移。” 又讲卫生知识,“用清水清洗创口后便即敷药,用于日常小伤口固是有效大伤口则恐有隐患。盖清水多小虫,易导致感染发炎,须得将清水煮沸后,再放凉可用。再缝合后再敷药,则可促进伤口愈合;若在伤口内敷药,反恐药渣阻碍肌肉生产。” “那要是来不及煮水放凉怎么办?”便有大夫问道。 “以酒精消毒即可。”李丛益道,“酒中所含的酒味,便是酒精。提炼至高浓度便是酒精。本公已经在着手提炼,届时便可用于军中。” 李丛益讲了个口干舌躁,效果也是明显。几位大夫便即写信,要让自己的得意学徒尽快赶来。毕竟这么一个难得的操作机会,不容错过。 ———— 许美兰却是迟迟才至。 “财务口上的事便是好几庄大事,便是宣城县新成立的这个工商税务局,每日倒有一半人头在我这里受训。头前呼啸山庄的事你也委给我了,我有几个分身?”许美兰美目一轮,便怼得江国公说不出话来。 “黄光五的报告我看了,大人您的买卖硬是要得。就说截下来的这批贡瓷,价值也不下4万两。不过大人巴巴地赶奴婢过来,想必不是为了听奴婢的几句吹捧吧?” 李丛益来这里后,憋了一个多月,早已有些按捺不住。看个美人儿在眼前秋波流转,真个觉得虚火上升,不由地猛吞了几口口水。 许美兰感受到了李丛益的火热目光,不由地心慌起来,倒没了刚才那股爽利劲,“国公爷召奴婢来,不知有何指示?” 许美兰的气势下子软下来,李丛益登时便想上前去搂住人,只是大门敞着,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有失国公大人形象,也只好强自忍住男女念头,便把治军财源一事和许美兰稍稍分说。 李丛益来这个世上后,便想要保住富贵,便得要有兵有权。这样就算到时投降赵匡胤,也能有个好位置。宣窑这事发生后,李丛益就把整军这事排上了日程——尽管基础还不牢,但确实已经不能再等了。 在昨天夜里,李丛益已经召集侍卫队开完会,讲了下李丛益的打算。接下来,李丛益打算整编胡元和董经业的两个营,现以遇袭事为由再新建一个亲卫营。营指挥分别由国公府的三个队长谷大壮(侍卫长兼队长)、杨飞和王大木担任。本来李丛益是想先整编胡元的营,但没想到宣窑此行的收获这么大,便先整编了董经业的营。同时,新建亲卫营的事便也可以操作了。 但问题是治军的开销实在是太大了。在军队装备上,原来董经业的营,所有装备可称简陋,不过是刀枪弓弩盾,着甲更少,披软甲者不足十一,更未见着重甲者。这样的装备,也就打打山贼,遇上宋朝的重步兵,只能是被碾压的份。但指望着府里掏钱来加强的话,那就是妄想了。李丛益自己就是刺史,府库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这样李丛益就是额外想办法掏钱出来才行。 “由国公府借钱给刺史府,再定向由国公治军使用?”许美兰略一沉吟,“从宣州府到宁国军流程太长,便有一二人作梗,便要被扒层皮。” “所以国公府到刺史府,只以刺史府出具的债务凭证,先约以五年为期,每年须付利息,到期再还本金。而本公便需另建一内库,专司治军之用。” 一想到又要增加一大块工作,而现在各个地方都要人,募人的速度比不上外派的速度,许美兰不由的眉头紧锁。“账内打算放多少启动资金?” “大概三十万两吧。” “什么?”许美兰一惊。现在国公府的总管,表面上还是罗正文他老爹,但实际上现在许美兰相当于会计,罗老爹相当于出纳。除了那些常例用度,国公府内库的大笔额外开销,没有许美兰的字,那是万万不行的。因此,许美兰对李丛益有多少钱,比谁都清楚。李丛益现在内库里也就不到二十万两现银,这还没有刨掉即将要划给宣州瓷业的4万两股本金。 “不必从内库划转。”李丛益得意的一笑,“本公另有来钱处。”不消说,当然是苏安平的藏银了。至于决计找不着之类的说辞,李丛益嗤之以鼻。 许美兰接了任务,便又去找黄光五。看报告固然详细,毕竟是整理过的信息,还是当面听一听汇报更能真实的把握情况。 许美兰刚走,李丛益便看到董经业在门外鬼鬼祟祟的。 “给国公大人汇报下,昨夜物资损毁甚多,我看今日也来不及采买,从军里调拨亦来不及,便安排了家父调动商铺的运力,紧急给营地里采办些帐篷、衣被等急需事物。也不知办得对不对……” “不错。办得好。等物资到了,本公便着人和令尊结算货资。” “国公大人,家父说了,些许物资,便是给国公大人的孝敬,还请国公大人万勿推辞。” 这董经业也真是个知机的。本来把那些士兵从帐篷里赶出来时,李丛益是想得空安排人去采买的这些物资的,毕竟这一天训练下来,若是晚上还休息不好,第二天的训练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但没想到一天脚不沾地的下来,竟是给忘了。 “董指挥,你且去找一下宣州瓷业的黄光五部长,你跟他说,是我安排你找他,让他务必抽出时间来,给你讲讲财务会计上的事。另外,你这几天物色下,那些受不得训练,但认得字,头脑机灵,人品不坏的,你便要上,以十人为限。” 董经业早上被江国公点了一下,便明白自己大概是不能再回到营指挥这个岗位上了,当真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待到下午父亲董其昌签完合同,便回城去安排定金,再联络下家之事。父子又一阵密谈。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往董其昌身在商场,倒是需要常听董经业的主意。这次便轮到父亲董其昌给儿子分析情势了。 “前夜之战,竟凶险之此!”董其昌今日细问详情,才知与自己所想还略有不同,若非江国公知兵,前夜怕是个全军覆没的结局。“我儿你虽在军中,但所思所想都是生意,这打仗的本事,国公此等人物,看不上眼自是正常。但为父确有两个想法,说于你听。” “一是江国公估计还会抬你。你想江国公费这大工夫,一定要掌握住营级这个层面,现在更是把你的营全部打散,这说明了啥?怕是整个宁国军都入不了江国公的眼!江国公这不仅是不愿用宁国军的事情,而是要从头开始,再搭出一支新的宁国军来。” “二是怎么让江国公用咱,还得靠咱们自己。照我想啊,只要我儿你衷心想着替国公大人办事,那国公大人一定会用你。所以你也莫着急,便找着机会就给国公大人拾遗补漏,多指示多汇报,国公大人自然看在眼里。” 有了父亲的分析,董经业才算是冷静下来,也不敢去军营,但左右是不受拘束的,便到处转转,不时也找人打听打听,便敏锐地发现,今晚上似乎那些士兵没地儿睡。这显然不是江国公的本意,毕竟这一整天都在往死里训练呢。 再一细想,还真有可能是江国公一时忘了。毕竟江国公身边好像就有个跟班(罗正文),也不像是出主意的。今天刚来的这位姑娘,据说也是搞财务的,估计也不管这些事。 董经业这一试,不想还真成了。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8章 往事(一) 黄光一虽然没逮住人,但信息报到李丛益那里,还是得到了李丛益的重视。虽然李丛益也觉得奇怪,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当下就命令黄光一继续负责揪出这个人,并要求杨飞随时配合。不过杨飞的侍卫队也被调走几人,现在也就将将够大门口站岗轮班。 不过黄光一觉得这种事,人多也没有用,关键还是得找出这人来。黄光一便到周边酒馆食肆打听了一圈,还真打听着了。 但都说这几天没来了。莫非那天打草惊蛇了,然后走了? 但许乐安并没有走。 那天离开巷子口后,他便从国公府巷子斜对面的巷子里,找了一户带阁楼的人家,好说歹说把阁楼租过他住一个月,顺便管饭。看在银两的份上,这户人家还是答应了。然后这几天许乐安都猫在阁楼里,盯着国公爷家的巷子。 按许乐安的想法,许美兰到国公府做丫鬟,总不能大门不迈、整月不出吧? 黄光一线索中断,一时没有头绪,便干脆也化妆蹲守在巷子口。 黄光一扮成流浪汉,到了中午,也就从口袋里掏出点干硬的米团嚼一嚼,这时便见许美兰一行人缓缓归来。 许美兰在窑场呆了一宿,次日便回城。 她带了数名随从,逆水而上,中午便回到宣城。进得城来,许美兰也欲和众人一样牵马而行,不想众人一致相劝,却让许美兰继续骑马,由他人牵着慢走,多休息一会。许美兰便也没拂大家的好意。 黄光一蹲在地上,却需抬头斜看,不意看到街后的屋檐棱角。黄光一急拍脑袋,才想起那个人除了旅馆,也可能宿在人家里,而且就在这一块。 当下黄光一便跑走了,飞速换了身行头,便从街对面巷子口挨户找人询问。才问了几人,便有一人一听就慌了,虽然否认见过,但那语气藏不住的哆嗦。黄光一目送他进了巷子第三间的宅子,抬头看他家的阁楼,阁楼不矮,前头亦无遮挡,应该正好能看见国公府的巷子。 但下便招呼站岗卫兵,很快便从门后奔出2人,直扑这家宅门。 这边许乐安终于看到了许美兰,在数个随从的簇拥下,却是从街外走来。想必是出门的时候错过了,许乐安心想。毕竟许乐安也不是时时盯着国公府,而且几次许美兰进出的时候,都是在人堆里一块出现,不注意便错过去了。 这次许美兰独自坐于马上,那是相当的显眼。看这个样子,许美兰应当在国公府还有是一定地位的。不过想来也应是如此,本是名门闺秀,终回豪门,便如良禽得遇良木。只是想起自己的妹妹,许乐安又是一阵心痛。 便在这时,便听院子里突发惊变。 “谁?!” “打人啦!” “救命啊!” 宅院的主妇发出一连串叫喊声,然后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许乐安暗道一声不好,抓住包袱,便从楼梯上平躺滑将下来,不顾后背磕得生疼,便推开门往另一侧院墙奔去,眼瞅着三人急速追来,许乐安吸一口气,左脚在院墙上一点,右手便勾住了院墙,一屈身便已翻过墙头。 这户人家的院墙更高,但难不倒许乐安,只见他左脚点在院墙上,一折身又右脚踩在院旁的杨树树干上,再一揉身,竟又生生拔高数尺,反手便抓住院墙顶端,又一用力再次翻过墙头。 许乐安得意的回过头来,却吃惊地看到一个人从墙那头冒出头来,接着蹲身也上了院墙,再一伏身,便伸手捞出另一人来,接着便双双从墙头跳下来。 不便往大街上跑,许乐安便朝小巷子里发足狂奔。国公府两名侍卫只是紧追不舍。也亏得县城里小巷子四通八达,许乐安便靠几次紧急变向,才堪堪没有被拖住。只是这么急跑,整个肺部很快便跟火烧火燎似的,整个世界几乎只剩自己喘气的声音。 这时,前方突然路边突然发难,转身便抽出一棍子,扫在许乐安双腿上,许乐安已是强弩之末,应声便摔了出去。 黄光一把许乐安按在地上,“爷跑不过你,但在这巷子里兜圈子,看爷不阴死你。” ———— 国公府侍卫抓了个刺客的消息,很快右院也传开了。许美兰没想这一着,在她想来,许乐安在坑口只需随便问个人,便当晓得自己现在国公府很吃得开;要想见自己,大大方方地到国公府来,也必会被以礼相待,毕竟他是许美兰的亲哥哥。 很多时候,人都是有思维误区的。许美兰在坑口的时候,觉得许乐安为族中办事,在族中说话亦有份量,便是她在坑口的“婆家”,见到许乐安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 但她却是想的差得多了。本质上,许美兰就是一个高智商但低情商的典型,这在财务工作上没啥问题,反正都得大家来巴结她,她按规则办事、严肃制度流程、绝不看人下菜碟,就成了一项高贵品质。 但等到第二日,听到外间办公室传言,许美兰就有些坐不住了。 原来那李春华和李秋实,也就是董经业送的李丛益的那两位“扬州瘦马”,在办公室和其他人聊天,说刺客本来挺帅的,就是脸上被道疤破了相;又说刺客挺能扛,被杨队长操磨了这么久,仍然一句话不说。 春华和秋实她俩早在去年就被董经业父子从扬州买来,原因就是董经业觉得送礼得送到关节上。这个关节就是江国公孤身上任。 江国公孤身上任的原因,一面是自古以来中国就是流官制,当官就要离乡离家。那些拖着家到处上任的,往往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真的穷,所谓别无家资。江国公当然不会穷,老婆自然就得守着大宅子,带着娃;更重要的,父皇是没了,但太后尚在,国公夫人自然也得定期地到皇宫里看望太后婆婆,顺便叨扰下皇后嫂子。 另一面就是江国公没有小妾。江国公没有小妾的原因,便是正妻皇甫芸英背后的家族并不简单。便是江国公贵为皇族,亦不得不考虑皇甫家的态度。皇甫芸英的父亲正是皇甫继勋,父为皇甫晖。后周(赵匡胤陈桥兵变推翻的就是后周)攻南唐,夺得南唐江北诸州,皇甫晖在淮南兵败,重伤被俘,不降拒医身死。李煜登基后,重用前朝武臣及其子弟,然南唐早已将星零落,随着老臣逐渐故去,皇甫继勋先人一步,便处处快人一步,此时已经为神卫统军都指挥使,掌金陵禁军事,实为南唐武将中第一重臣。 皇甫氏嫁给李从镒近12年,此时也才年方27岁,为李从镒育有二女。而此时李从镒也不过30岁,两人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尚无子嗣之虞,自不会有人没事找抽去劝李从镒纳妾。 不过总短不了江国公的享受,不说金陵大城了,便是这宣城,官妓私栏,还不是江国公想去便去的?便是江国公在宣城私蓄小妾,只要不迎到金陵来,皇甫氏便也听之任之。 江国公和皇甫氏明面上夫妻和睦,但李丛镒内心并不喜皇甫氏,皇甫氏岂非无感,只是无可奈何而已。这也是江国公赴任宣城,别院中竟无一女子伺候的原因,皇甫氏根本就是故意放纵。 董经业层级不够,眼光还不够高,看不明白这背后的玄机,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巴结江国公的良机。但江国公上任后,几乎不理政事,更不插手宁国军事,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送出礼物。 直到这次江国公通过借调营指挥一事,发出了一个“快来贿赂我吧”的信号,董经业便巴巴地把两位扬州瘦马送进了国公府。董经业直以为得计,也是在宣窑许美兰来宣窑的时候,问了一下侯弘业。侯弘业倒也知道董经业给江国公送了扬州瘦马,忍不住点拨了一下,待董经业明白其中关窍,一时也是出一身冷汗。心想若江国公果真便纳了两位歌姬,若再育有子嗣,怕是皇甫家族真要恶了自己,那自己的仕途和商途估计都要完蛋了。但人既已送出,便再无收回之理,为今情形,便与侯弘业所言,只能寄希望江国公能干成大事,以后能罩得住自己便行。 再说回来,春华、秋实俩人到了许美兰的计划财务司,上手也快。毕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这点财会知识倒也难不倒她们,但俩人心思活络,不是安分的主。许美兰便直接把她俩安排在右院住宿,理由是方便照看那些孤儿,实则是不想让她俩晚上在国公府后院晃荡。 不过,春华、秋实毕竟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因此,对许美兰自是低眉顺眼,无不是处;便是对其他人,也是和言悦色,大大地提升了计划财务司的服务态度水平。春华、秋实忙完手头的活,便借故到国公府别院里闲逛,许美兰也拘束不住。 许美兰心有所感,也不管这两个妮子在办公室闲聊声音太大,便急急去国公府前院去了。 第一卷 牧宣州 第19章 往事(二) 许乐安第一次接受这种酷刑。杨飞也不上棍棒,只是把许乐安放置在一个小隔间里,捆在椅子上,桌子上点了江国公着人打制的、一次可点12支蜡烛的银灯,再把灯罩倾斜过来,里头刷了银箔,便把光线投射在许乐安脸上。 许乐安被强光照着,看不清对面人的脸;而对面人坐在暗处,却是把许乐安的微小表情都看得清楚。 除了一开始,杨飞问了几句,许乐安不说话,侍卫队便不再问。中间也没上刑,许乐安便想看看能咋地,就更不张嘴了。天黑了以后,酷刑才算是真正开始,从凌晨三点开始,许乐安就特别困,闭上眼就想睡那种。但这个酷刑的目的就是不让他睡。 许乐安也犯了犟,只要他说自己是许美兰的哥哥,这事便完了。但这个酷刑竟激发了他的好胜心,硬是在清晨的时候,把困意挺了过去,倒是轮班的侍卫们也没睡好,看起来像是互相煎熬。但到中午的时候,许乐安就有些挺不住了,侍卫们强行扒他的眼睛,往他头上倒冷水,在他耳边突然大叫,许乐安一次次要睡着又被惊醒,又不断地被以各种 语气询问“你叫什么名字?”时,脑海里便有一个声音响起:回答这个问题,休息一下。 在小隔间的外头,是一间稍显正常的房间,摆了两张桌子,坐了从发展规划司借的两个记录员。杨飞匆匆进来,却听见许乐安终于挺不过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许乐安。” “你来宣城做什么?” “找我妹……(听不清)。” “到底找谁?” “林千兰。” “谁指使你来的?” “没人……我自己来的。” “你上司是谁?” “我上司……林将军……” “哪位林将军?” “林留守……” 许美兰刚进来,正听到里屋审讯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出来,无力地倚在门上:“杨队长,求求你不要问了……” 杨飞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只是略觉得这个审讯结果可能跟预想的有所偏差。便突然听到许美兰的声音,再回头,却见许美兰再也撑不住身子,坐倒在地,只是满眼泪水,口中直到:“求你了,求求你……” 杨飞当机立断,大喝到:“不要审了。就此停止。”里面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大步冲了出来,一边问“为啥不审了”。 杨飞心里有所悟,知道有些秘辛不是他们这个层级的人应该知道的。先不管队友,便把两个纪录员纪录的底稿拿来,撕成碎片,想扔掉,又想起国公爷所说的方法,便塞进嘴里、艰难地嚼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里头的隔间里,许乐安已经鼾声四起。 ———— 许美兰下午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还说起了胡话。 杨飞也没耽搁,当下便直奔宣窑,把情况和江国公汇报了一下。末了道,“国公爷放心,当时在场五人,属下和两名侍卫、两名发展规划司职员已发过毒誓,要把今日之事烂在肚里。” 许士鸣正在宣窑,一是沈德水主持的首座水库即将蓄水,想请江国公一行举行蓄水仪式;二是宣州建设的办公场地,总算是搞好了,来找李丛益确定开业时间。 “士鸣,你怎么看?”李丛益想起元芳的梗,豪不犹豫地打算以后也借用了。 “不想许美兰竟是林仁肇之女林千兰!”许士鸣却是一点就透。 这就能说得通了。许乐安父母早夭,乾德四年(966年)许乐安的大哥成家,大嫂便坚持要分家,许乐安遂把妹妹许美兰带去宣州。次年林仁肇任为宣州刺史,应是之后许乐安就成为其亲卫,开宝三年(970年)许乐安跟随林仁肇去了南昌,开宝五年(972年)林仁肇被族灭,开宝六年(973年)许乐安则带着许美兰(实际上是林千兰)回到坑口村。 难怪许美兰到坑口后,啥也不会干,南昌留守、南昌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做那些平民家的家务事;难怪旁人只道许美兰天生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气质;也难怪许美兰对江国公讲授的财务知识理解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且不管许乐安是如何做到把林千兰救出来的,只是若果真如此,那确实是一个隐患。 林仁肇本是闽国将领,南唐灭闽后,也带兵参与了后周伐南唐的淮南之战,南唐诸军皆败、或大败,唯有林仁肇先胜后败,便是战败后也是压住了阵脚,亲为后卫吓阻了宋军,得以全军而退,成了淮南之战中南唐军为数不多的几个亮点之一。 林仁肇力主反攻淮南,屡次向李煜进言。然李煜不敢承担宋军反攻的风险,不肯同意。开宝三年(970年),林仁肇向李煜建议,宋朝连年征战,先后平定西蜀、南楚(地盘主要为湖南)、南汉(地盘大约为今两广地区),禁军士卒连年征战,而且跨地千里,十分劳累;而此时淮南兵力薄弱,正是可趁之机。林仁肇对李煜说:“给臣数万兵马,臣假装叛乱,反攻淮南。若胜,则淮南归国所有;若败,则请陛下诛臣满门,以示陛下并不知情。” 李煜听后,大惊失色:“万勿胡言乱语,贻害国家。” 不久,林仁肇即被免去宣州刺史、宁国军都指挥使一职,升任南昌留守、南昌尹。南昌是南唐陪都,林仁肇表面上是升了官,但远离了朝堂,更远离了宋唐前线。 林仁肇到南昌后,仍整军备战,一些有为的年轻将领,对神卫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赟多有不满,便纷纷南下投奔林仁肇的镇南军。结果与皇甫继勋、朱令赟交恶,这两人便不断向李煜告密,一会说林仁肇在南昌密练私军,只听林一人之令;一会又说林仁肇向宋求援,欲割江西自保。 李煜是耳根软的人,听的多了,便疑神疑鬼。结果又中了赵匡胤的反间计。 赵匡胤指使一个画师,潜入南昌,偷偷画了林仁肇的画像。在李煜的七弟李从善于972年到开封朝贡时,赵匡胤特意给李从善看了林仁肇的画像,表示“林将军已决意投诚,这是他的画像,特意命人送来以为信物。”又指着某座空房子说,“待林将军来汴梁,此宅便是朕要赐予他的。” 这种胡说八道的话,漏洞百出,但李从善信了,李煜也信了。陈乔分辩几句,李煜略有动摇,不意张洎道:“怕是待林将军已经入驻汴梁新宅,陈大人犹言证据或有不足。” 李煜遂命人鸩杀林仁肇,灭林仁肇满门。 此后,朱令赟接掌林仁肇的镇南军节度使,并坐镇湖口,拥兵十万,仅次于皇甫继勋,两人遂成为李煜的两大支柱武臣。 林仁肇之事,所涉俱是当朝重臣。因此,若是传出林千兰未死,便是江国公欲全力保之,恐怕亦不可得。 ———— “在国公府设安保司,便着黄光一暂任副司长,今日涉事的那几名侍卫及发展规划司职员一并调入。主要职责有二:一是组织国公府安保团队,负责国公府及骨干公司核心人员的安保工作,并指导各下属公司安保工作及安保团队建设;二是通过国公府下属公司,加强对各类信息的情报收集,初期可以先以商业信息为主。” “把罗正武从坑口调回来,便去主持呼啸山庄。宣州建设的财务负责人空出来,便等许美兰醒了后再讨论人选。” “宣州建设再抽出支骨干来,便来宣窑附件建设永久军营,以一期能容纳二千人、二期容纳五千人为目标,我意军营在东门渡与宣窑窑场之间,需为窑场发展留些空间。” “调国公府侍卫队长谷大壮暂为宁国军营指挥使;令宁国军左厢原胡元部,最迟于后日全营全装拉练至宣窑。” “派人和宣城侯知县沟通,着其令胡元明日即来宣窑军营报到。” “派人通知录事参军高大人、司户参军杜大人于明日午后来国公府,就说本公届时有要事协商。” 一连串命令发布,罗正文也是记得手忙脚乱,待重新整理,又誊写一遍,给许士鸣和李丛益看过,待李丛益签字后,再去找人送出。 “我意安保司也先向你汇报。”李丛益道,“然后在发展规划司下设秘书室,便先由罗正文来领这个室,来专职负责本公的公文往来事宜。” “这秘书室何不单列?”许士鸣道,“发展规划阅仅月余时间,已现臃肿之态。下属亦觉事务繁杂,正有意与国公再商量发展规划司之职能责任。下属认为,若是秘书室能及时将国公往来公文入档,并可供发展规划司随时调阅,则发展规划司亦能随时跟踪国公之发展目标及趋势要求……” “这个准了。其他的另找时间聊。”李丛益初期对发展规划司的定义就是大杂烩,确实为难许士鸣了。因此也不让他再往下说。 许士鸣无奈,换个话题道:“至于安保司,下属倒有个想法,若不宜,国公爷也不要怪罪。就是安保司可以向长史汇报。” 李丛益心中一动:“对唐长史,你了解多少?” 许士鸣略一错愕,“莫非国公没有详加打听?” “我还没开口,他便说愿为本公效力,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0章 往事(三) “昔先皇时,后周三征我朝,我朝于淮南连连败北,唯有先皇长子李弘冀在润州、常州连获胜绩。此后,国内便有改革图强之声渐起,当时很多朝中大臣上书改立太子,先皇无法,便使皇太弟李景遂退位,改立李弘冀为太子。其时支持李弘冀的大臣中,便属礼部侍郎、判尚书省的钟谟最为得力。时唐长史仅为太常博士,于弘冀太子言,‘今太子欲救国图强,自当独竖一帜,岂有与敌酋共谋者乎?然则弘冀太子不听,唐长史遂退隐。之后发生弘冀太子刺叔案,先皇便废了李弘冀太子位,不久李弘冀便莫名其妙的死了。” “之后,先皇又以殿中侍御史事征召唐长史,至陛下登基,唐长史累迁监察御史、御史中丞等职。唐长史亦曾举荐过张洎,故与张洎曾乃忘年交,陛下登基后张洎受恩宠之极,便逐渐与唐长史疏离,唐长史言张洎乃‘见利忘义、反复小人’,这才有陛下任命国公大人为宣州刺史后,又循唐制设刺史府长史以唐浦泽任之。” “属下想,定是国公大人惊才绝艳,才有唐长史欣然效命。而唐长史历任两朝,官位虽不显,诸多交往却多重臣。正合补国公大人于朝中缺乏奥援之短板。” 李丛益的历史知识还细不到这个程度。便是这礼部侍郎钟谟,却被评价为“敌酋”,李丛益也不知其所以然。原来,后周攻伐南唐,南唐连败之下,便派了钟谟和孙忌出使;但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当然也得不到。钟和孙俱被扣留到汴梁。待到南唐在江北败局已定,不得不接受后周条件,完全退出江北。在此期间,钟谟和孙忌两人还企图策反后周大将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失败后孙忌被杀。而钟谟则被放回南唐,用于监督南唐移交江北各州事。而钟谟则同时成为后周和南唐两朝重臣,钟谟积极支持李弘冀推行改革,以后周兵威压制反对意见,看起来短期起了效果,实际上动摇了改革的正当性。 历史故事往往让人感概。两人正沉浸在由唐浦泽而引发的,对南唐最近一次因改革带来的波诡云谲中,便听到操场上想起军歌声。首先是一声洪亮的男声,接着便是数十人的大合唱响起;接着其他八个排(新募士兵每日加入)的合唱也响了起来,虽然显得有些杂乱,但却显得生机勃勃,那音浪仿佛如同真实的海浪一般,一股股一波波地往四面八方涌去。 待众士兵唱完三遍,不过瘾,又复唱三遍,才在睡觉铃声中,冲回各自宿舍睡觉。 这才三天啊,三天时间的训练,就已有如此气势,与三天前的乌合之众,已是云泥之别。 许士鸣忽然笑道,“我观国公大人谈经济,便觉凡事皆可为,连带属下也豪气干云。但如今看国公治军事,属下却总有两股战战之感。国公可知为何?”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李丛益迟疑了一下道。 许士鸣默读几遍,大笑道:“国公大人此言,真形象也!” 许士鸣今夜讲唐浦泽故事,其实更主要是想和江国公讲李弘冀太子事。初江国公搞水库、搞建设、搞商贸、搞公司,开辟新天地,自无不可。便是江国公以公司增值税和所得税为地方另创财源,于朝堂而言,此皆小事不足为道。但江国公更改军制,实是触碰到了禁忌边缘。 但侯弘业和许士鸣反应截然不同。只是因为两人对危机的认知不一样,侯弘业是清楚的了解宋的危险,一旦宋攻灭南唐,则大家围绕江国公做的这些事,很可能一朝而亡,便是诸多公司所创财富,亦可能为他人作嫁;而许士鸣是忧惧南唐内部的保守压力,担心江国公的军制改革一事,引发朝堂上一些人的警惕与攻击,导致身死政消。 “士鸣,待郑德水主持的三座水库完成,你抽空和他一起去采石矶的广教寺。樊若水在去宋朝前,便在采石广教寺为僧,潜心测量长江水文多年,后以为广教寺捐建石塔为名,在牛渚山临江处凿出多个石洞,于洞中建石塔。你且问问郑德水,如何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这些石塔表面上看没有异样,待到搭建浮桥时,才能让宋军发现这些石塔已不堪用?若做不到,如何才能用最短时间、最小动静,将上述石塔连根拔除?” 许士鸣蓦然一惊,张大了嘴巴,竟一时发不出声音。 “不然,你以为樊若水何以得赵宋皇帝赏识?一朝便可飞黄腾达。” 许士鸣只感手脚冰冷,这樊若水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若长江浮桥真能建成,则宋军过江如履平地,进退两便;唐则失长江天险,必一败涂地。 ———— 当夜李丛益与许士鸣更返回宣城。 许美兰高烧一夜,次日烧退,但是一夜便消瘦不少,更是脸色腊黄,萎顿不堪。 许美兰的房间摆设也有经过改造,此时许美兰便躺在大强木业新制的棕垫大床上,腰上垫了两个靠垫,斜倚在弧形的床头靠背上。 王大强按李丛益要求试制棕垫大床,大床倒是好弄,就是这个棕垫颇费了好多思量。古时便有棕床,是以棕丝编成棕绳,再以棕绳编成棕床,但棕绳若硬,则无弹力;若软,则床便自然向中心下垂。因此棕床又贵又不为人喜。 李丛益要求的棕垫是以棕丝层层堆积,形成棕垫。棕丝粗细不同,编织密度大小各异,则棕垫便软硬不一。王大强组织了十来个学徒,一个月试制了不同规格的十几张棕垫,最后李从益定下来软/中/硬三种硬度,并要求王大强将所用物料、制作过程严格记录下来,确保三种不同硬度棕垫的区分度和硬度的稳定性。 如此,江国公府也成为当世棕垫的首批体验用户。 不过,此时许美兰自然没有心情关心这些。国公爷会怎么做?或许会让我躲在呼啸山庄?又或者直接请我离开?或者给我一块红绫? 许美兰闭着眼,眼泪又扑簌簌而下。 这时李丛益轻声跨步进来,在边上伺候的李春华便向江国公道福,便李丛益挥手赶了出去。许美兰听得李丛益进来,竟一时不敢面对,只是把脸朝向里侧。 不想李丛益却粗暴的坐在床上,一把搂过许美兰的,一手把她的脸正过来,便狠狠地吻了下去。 许美兰初时便如雷击一般,身子一僵,随即便软的跟棉花似的。只感觉江国公还把舌头挤了进来,真是羞死个人了,但感觉唇齿相依的那种曼妙感觉,终于也主动伸出舌头,交相缠绵,直到两人都气喘不已,才双双分开。 许美兰终是脸皮薄,只见小脸通红,眼里春波流转竟似要滴出水来,一扫刚才的颓色。见李丛益怔怔地盯着她,便欲扯过被子盖住脸,被李丛益一把拦住,又一记长吻盖了上去。 有了江国公的两吻定情,许美兰便也平静下来。当下便把过去细细讲来。 原来当年许乐安带着真正的许美兰到来宣城后,许美兰或因旅途劳累、或是水土不服,便上吐下泻,竟是奄奄一息。 时林仁肇任宣州剌史,偶见一侍卫在墙角偷偷抹眼泪,便问其故。于是便命人带许美兰寻良医问药,又着将军府的人参吊着续命,总算是救了下来。之后,许美兰便成为林千兰的丫鬟,然后便去了南昌。 不料那一年,金陵来人,却是李煜皇帝以毒酒逼迫林仁肇自杀。使者俱在前院,许乐安等三十余侍卫便随亲卫指挥指阎元甲于后院突然发难,破开院墙,劫走林仁肇夫人和一儿一女。 围府士兵猝不及防,被轻易突围。不料朱令赟早有预料。阎元甲带人冲至城门,兜头便是一阵箭雨,便是阎元甲也当场身死。众人无法,只得又往回冲,沿途随意占了一所空宅院以为缓冲。 此时已仅剩二十余人,副指挥武飞星便道:“今日事已断难善了,多停一分便危险一分,我即带数人沿后门突围,吸引外围神卫军注意力,其余三四人一组,各带一人,便分头突围。只要能躲得一阵,终需还得镇南军官兵搜城,届时便活命有望。” 此时,许乐安却命林千兰不要走,“林小姐便和我留在此处。”又要林千壮与许美兰互换衣着。武飞星闻言颔首,也不多话,待林美兰收拾停当,便转身领队出击。只有许美兰随几人往左厢走时,不舍地回头看了许乐安和林千兰一眼。这一眼也便是最后一眼。 林千兰和许乐安在院子中的地窖里藏好,果然门外神卫军士兵破开大门,也未停留,便又杀将出去。林千兰在地窖中便听得城中闹到半夜,此后再无声息。 又过得数日,许乐安才带着林千兰转移,在城外预先约定的集合处,两人等了半个月,最后竟有十几个人前来汇合,便是武飞星也在其中。 原来神卫军只是务要绞杀林仁肇全家,武飞星冲来杀去,欲为其他三组人创造突围机会。神卫军难掩其锋,冲来便散,但却是四面合围;混战良久,反又把众人围在一起。却是林夫人惨笑道:“各位将士,我家将军得兵如此,想必已是含笑九泉。如今已是山穷水尽,而且怕是已无必要了。”说罢把怀中儿童展开给大家一看,原来竟是一箭自林夫人肋下穿过,径直射中儿童胸腹,此时已经是不行了。 林夫人又道,“官兵所要,不过是我母子项上人头。诸位将士若能得活,他日便去林将军墓上上一柱香罢。”说完竟是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刀,当时便捅入胸口。 众人默然,便又听许美兰道,“各位哥哥和我乐安哥哥说一声,便说美兰得林家所救,早已多活几年,而且这几年过得非常开心。妹妹这便去了,便请哥哥把林姑娘当成美兰便是。”说罢,便朝众人盈盈一拜,便也从地上捡把断刀便刎了脖子。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1章 专款 午后,高景同和杜正初(司户参军)便早早来到国公府。便被一自称为国公府副主管之人引到休息室来。 这休息室其实是与隔壁的会议室为一个同厢房,因此面积并不大。仅有两排长软椅、两组四只小软椅对置,中间放个长方形的茶几。高景同略扫一眼,只见一组长软椅靠墙,墙上更有幅字画,上书“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另一组长软椅则背向窗户,而左右小软椅一侧为门,另一侧亦为窗,便知哪个是主座了。便自坐在背向窗户的长软椅上,而杜正初也略一沉吟,并坐在背向房门的小软椅上。 这官员坐位,极有讲究,江国公虽于器物上多有创新,然则摆设方式,倒也依了原来规矩。 有两名婢女端上绿茶来,便快步离开;黄光一自站在一旁,以备两位官员招呼。 高景同自正眼不看这些婢女一下,倒不是高参事柳下惠,而是婢女皆着短打,这通常便是府里最为地位低下的那类干杂活的婢女才有的装扮。我高景同在宣州一人……呃,不,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看她们一眼便污了我的身份。 不过高景同倒也没介意,毕竟以前来江国公府,那是连婢女都见不着的。端个茶都是使唤那帮粗糙军汉,真是亏江国公能忍! 两人进来之前,一路已经多有寒喧,高景同便不多说话,自看那“天行健”大字,果为江国公所书。这江国公大字,倒是颇有气势,只是运笔之间还是多有滞涩,不成熟啊,年轻人。 只是这套软椅当真不错。回头让管家去买来。 正胡思乱想间,江国公和侯弘业到了:“高大人、杜大人,便直接到这边会议室开会吧。今日偶遇侯知县,便拉上一块开会。” 这话也就骗骗别人,且看侯弘业抱上了江国公的大腿,是富是祸。高景同心里呵呵,但脸上功夫自然到位,慌忙起身,迎将过来:“便遵国公大人令。” 会议室又与休息室不同。 进门便是一张巨大的黑木会议桌,两排座椅各分两面,不过上下首亦有两张椅子。一头墙壁上有四个大写,竟是当朝陛下所写,曰“海纳百川”,另一头墙壁上却是一排书架,上面整齐放了些书籍。 会议桌上早摆好的茶水、纸笔之物。江国公便直接走到对面,朝向房门的那长排,拣中间位子坐了下来,“三位大人且坐。”罗正文便领着三人在江国公对面坐下,便以高景同为首,正对江国公,杜大人和侯大人分坐左右。而罗正文则坐于江国公一侧,但远远坐于四人之外,又拿出纸笔,以示为纪录人员。 接着便是一个走过来,拿了几页纸分发给四人。江国公道,“想法颇有仓促,三位大人便先一观条陈,然后再请国公府的黄经理,给几位大人解释一下。” 也就两页纸。一会儿工夫便看完了。李丛益便示意黄光五介绍。 “本条陈的目的,就是提出专款用于宁国军的整军备战,以响应朝庭号召,应对愈发严峻的北方军事威胁。” “本条陈的核心,即江国公首期提供不超过30万两的专项治军费用,以专项借款的方式给予州府,再由宁国军设立专库,专用于该款项的度支。” “该借款,流水不经府库,直入专库。但需由州府出具专项借款协议以为凭证。该借款期限暂定为五年,年息一分,前四年只需交纳利息。第五年可以酌情还本或展期亦或另行出具新借款协议。” “专库每季季初1个月内向州府出具季度财务报告,每年年初3个月内向州府出具年度财务报告,并允许州府自行或委托第三人对专库进行审计。” 杜正初倒是颇为差异,从没想到江国公竟然想自己掏钱来整军,而且这么经州府转手后,便也不能算是江国公编练私军。 不过作为主管财赋的参军事,杜正初便道:“这首期若是用足,一年亦有3万两的年息。如今府中财赋运转,亦是左支右绌……” 不想侯弘业接过话头:“若是明年州府不向宣城县加赋的话,每年3万两的年息,宣城县可以勉为承担。” 杜正初也是参与了公司税费制度一事,知道宣城县明年赋税或有大幅增长,自然不能咬死:“如今朝庭年年加赋,州府若不分摊,又从何处来钱?便是明年向各县摊派部分,考虑宣城县这个额外的3万年息便是……” 两人争论了几轮,才勉强达成一致。 杜正初又道:“国公大人行事,天马行空,又让人觉得明见万里。只是属下担心一事,若是宣州年年不能清偿本金,岂非宣州百姓便年年背负此债务?” 李丛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景高景同,才正色对杜正初道:“本公所使专款,一用于士卒,二用于武器装备,三用于粮草辎重,便是相当于本公借给州府银两,州府再购买百姓物产或工时,便是让众多百姓有的钱赚,众百姓和公司有的钱赚,州府便能多收一些赋税。是也不是?” 杜正初听完这套理论,直是目瞪口呆。细想却觉得非无道理,一时便沉默下来。 高景同便道:“国公大人公衷体国,属下佩服万分。宁国军就食于州府,属下合该为大人分忧,这专项借款一事,下属这便附署。” 高景同这么快便高挂免战牌,倒也没有出乎杜正初的意料之外。 两人走出府外,杜正初道,“今日国公之高论,前所未闻,但亦非狡词,属下且等下侯大人,再与他议议此论。” 高景同心里暗笑,难怪这杜正初卡在这个职位上,始终升不上去。即不能干脆报效江国公,又不能与江国公一系人马保持距离,此种在站队方面“既要……又要……”之行为,何其幼稚哉。 不过高景同也不提醒他,只是示意自己先走。只是想起江国公那莫名一笑,高景同也是概然:若是我朝能够存续,于江国公而言,区区30万两何足道哉;但若北朝得胜,江国公怕是连保命都难,亦何惜这30万两哉。 却是突然想起会议室那幅“海纳百川”大字,虽是一幅好字,起笔转承,便胜过江国公挂于休息室的那幅大字良多,只是相比之下,不免清秀隽永了一些,倒显出小家子气来。这么想着便悚然一惊,便把这点小心思赶紧藏了起来。 ———— 许乐安一觉睡了12个时辰,疲惫尽去。待和许美兰一聊,才知道搞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但杨飞对相关人员下了封口令,便是踩了狗屎运的黄光一,亦不知道许乐安这一折腾,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自己。 但许乐安细想,却觉得若是重来一遍,可能可能还会栽进来。这里头的原因有几个,最主要的便是许乐安与坑口许氏族长许和光并不交心,许和光也是把他当成一伙合作的私盐贩子。许乐安怕许美兰成为他人对付自己、乃至整个团队的切入口,只敢表现得比普通兄妹关系要更好一些。因此,便是自己大哥大嫂把许美兰嫁给坑口村张同光的肺痨儿子,许乐安都咬牙忍了下来。 但这世界上的事,便是最怕有希望。许美兰入江国公府,许乐安是乐见其成的,一是觉得江国公府能给林千兰更好的生活,二是觉得林仁肇案并未必没有翻案的那一天,三是许乐安还真有一件着急的事情,这才在宣城县逡巡不去。 许乐安和许美兰聊了一个时辰,李丛益便请两“兄妹”吃饭。酒过三巡,李丛益便单刀直入。“武指挥可还在?你等还有多少人?” 原来当夜神卫军奉命行事,所部精锐俱为左厢都指挥使翟俊达麾下,翟俊达虽未曾为林仁肇下属,当年在淮上,亦曾见过林公雄姿,后来亦暗暗受过林仁肇几次帮助,得以在一片“武二代”中跻身高层。因此,当夜曾密令几个亲信营指挥,务求杀死林家,其他人便杀散即可。若非神卫军放水,武飞星纵有三头六臂,只怕当夜也难逃一死。 后来改由镇南军搜城,就更加水了。有个营指挥明明已经看见了武飞星,却只是转了个身,便当作没看见。 不算许乐安和胡美兰,几日后陆续出城计有十四人,众人略一商量,几个祖籍淮南的军汉,便建议去淮上贩盐。许乐安便带着林千兰回了宣城坑口,佯作许美兰。许美兰一个黄毛丫头出去,大家闺秀回来,便是她大哥也不能说弟弟带回来的不是许美兰。 许乐安便于许和光透露贩盐事,许和光当即便同意接手。于是一条自淮上,经扬州润州到达宣州的私盐路子便趟了开来。 “当日的十五个兄弟,到今天已不足八人,武指挥仍是我等头领。不过我们在淮上也拉了些人入伙,现在大概有三十来人。”许乐安呼了一口气,“如今郎溪县狱中还关着一位老弟兄,秋后恐怕便只剩七人了。”原来这次许乐安他们在郎溪新拓了一条线,几次交易也无问题,不料那家竟起了内讧。郎溪县刀弓手有备而来,抓了个人赃俱获;那位带队的老兄弟和另两人,在运来私盐后,在这户人家逗留了一会,结果也没能跑了,一并被擒。 李丛益楞了一下,便起身去找公文,找了半天,拿出一份郎溪上报的抓获三名私盐贩子的报告,拿给许乐安看。 许乐安便离席,行大礼:“国公大人若能救人,许乐安愿为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李丛益却摇摇头,“救一个人直是容易的很。但要恢复一个人的名誉,却须得隐忍。我亦无法给千兰一个承诺,更无法给你们以承诺,但我可以给你们希望。” 许乐安双眼一亮:“国公大人是要武指挥带着我们一同投效大人?” “不是所有人。若是兵痞之流,争强好胜之徒,于军中却是无益。” 许乐安傲然道,“国公大人小瞧我们了,我等纵横淮上,何尝不带了一点期盼有朝一日王师北上之机会。我等一直以军旅约束部伍,淮上飞鹰之名,大人尽可去淮上打听,便知我所言是否为虚。”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2章 水库与学堂 锣鼓喧天,彩旗招展。 水眼头水库落成典礼,宣州刺史李从镒、司士参军徐建章、司户参军杜正初、宣城知县侯弘业、宁国知县吴文彦、宣州府文学博士周元基等一干要员,尽数到场,周边数十村落绅士乡老、有头有脸人物皆来观礼。 以李丛益看来,这水眼头水库毫不起眼。粗粗观之,坝高不过5米;以泄水道高度来看,日常蓄水最深不过4米。但于当代人来说,这的确是相当震撼了。 为了便于标准化建坝,李丛益要求大量采用青砖代替巨石。按李丛益的解释,这类重力式大坝,停靠大坝自身重力拦水,核心是防渗漏,巨石与大坝安全并无关系。不过沈德水据理力争,巨石开采运输不易,但这农闲时间,有的是人可雇,而且由于宣州建筑提供三餐,每日工钱百文,四里八乡过来找活干的壮劳力一抓一大把。沈德水列出了巨石和青砖石灰的成本比较后,李丛益也不得不表示,一切按专家意见来。 现在看到坝体后,李丛益也意识到,巨石更有视觉效果。那些表面粗糙、形体不一的巨石,嵌在坝体里,给人强烈的安全感。 沈德水在前带路,为一众官员介绍水库情况。 “此处共设有6个通水孔,遇枯水季用水,即可着人视水位下降逐次打开通水孔。通水孔以条石凿孔而成,水于石孔内流动,决计不伤坝体分毫。通水孔以木塞之,靠水压自动紧实。” “通水孔连坝外干渠,此干渠长约八里,共设有五处活动水闸,连接主要支渠约有十余条。预计仅今年便可增加水田三十余亩,远景估算可增加水田约百亩。” “坝体右侧为泻水孔,丰水时期,多余水便从此处排出。泻水孔外,建有水车,水自高处冲出,激动叶片旋转以为动力,用以舂米。” “不计干渠支渠,仅以此水库论,约耗万余人工(日),加上其他物资开销,成本约三千余两。” 不管各自如何心思,听完沈德水介绍,众人无不一顿谀辞,朝江国公疯狂输出。 眼见吉时已到,于是典礼开始。宣州府文学博士周元基乃门坑人,正是本地人士,也是早早定好由他来做典礼致辞。周博士一篇骈文,大家便连连叫好。然后是许士鸣代表宣州建设、侯弘业代表宣城县作致辞,最后是众位官员剪彩。 剪彩完毕,在炮竹鞭炮声中,便听围观众人欢呼起来。原来沈德水早已算好时间,命中适时挖开建坝前堵住的溪流,此时白花花的溪水奔流而下,便融入水库。 中午用完饭,宁国知县吴文彦便迫不及待地要向李丛益单独汇报。 老实说,当宁国知县吴文彦请示要来参加水眼头水库的落成典礼时,李丛益是比较吃惊的。这个时代信息之滞后,令人发指。虽然坑口村在宣城西南,离宁国县要更近,但在消息不便的现下,宁国知县也只有主动关注并差人打听,才能知道水库落成典礼这样的信息。而能够关注其他县境内的事情并投入精力的,李丛益觉得这水平应当不差。 宁国知县愿意主动贴上来,李丛益当然不会拒之门外。不过,李丛益不知道,若非窑闹事件中,李丛益把张洎姨表收拾了一顿,吴文彦便也不会如此热切。 吴文彦请求宣州建设将水库建设运营模式应用于宁国,宁国县全力配合,对于这些李丛益自无不允。但吴文彦讲了真正的来意后,李丛益也觉得头痛。 “属下听窑主言,有朝中大臣言宁国县石灰质地上等,冠盖全国,用于彻砖筑墙尤佳,今年修葺金陵城墙,欲使宁国县上贡精品石灰一万担。” 李丛益眉头一皱,便明白这是有些人的打击报复。石灰一担不过300文,一万担也不到三千两。但金陵要用石灰,最经济的就是从采石(马鞍山)采买,再由长江直抵金陵。而从宁国县往金陵运石灰,则需顺水阳江而下,经宣城、采石再走长江水道至金陵。宁国县城在水阳江上游,只能使小船,这一万担,放到现在也不过五百吨,但以那些二、三吨载重量的小船,怕不得要二三百船次。 而这个传言又充满了不确定性。若传言为真,而宁国县又未做准备,可能就会错过上贡期限要求,而被问责;但若是宁国县提前准备了,这个传言就可能一直是个传言,那宁国县就被动了。 “前一阵子窑闹事件的窑怎么样了?” “那位王窑主前一阵子去了金陵,回来后一直未曾开工。” 看来这个传言就出自这个家伙。李丛益略一思索,心里有了定计,当下便与吴文彦细细商量。 吴文彦得计,便匆匆而去。 ———— 府县官员下午也先后返城,只有周元基算是顺便回老家,不急于走。 李丛益本来就是趁着这机会带许美兰故地重游,也算是帮她舒缓下心情,便是许乐安也一块儿跟了过来。 但问题是大家并不打算给李丛益泡妞的时间空间。下午,李丛益本来打算就和许美兰出来走走,但结果大家跟闻着味的鲨鱼似的,纷纷跟了过来。 李丛益带着一群人爬上山坡,去看门坑水库的建设场景。远望过去,就能明显地看到几组人分工合作,进展极速。一组人以巨石修筑坝体外墙,另一组人则以小石块修筑坝体内墙,中间有一组人则将石头泥土填塞进去,并两人一组地、一点点的以木桩夯实。当然,除了直接修筑坝体的人员,还有在处理石灰、泥浆的杂工,以及人数最多的采石、运石队伍,甚至还有一组人在水库里挖土——那里原来是一口水田,面临着被水库淹没的命运,而农民舍不得那点黑土,便组织了人员取走黑土。 整个工地上热火朝天,又井然有序。 “建水库益处如此之大,成本又不高昂,为何此前无人去做?”许美兰突然感概问道。 文学博士周元基倒是直言不讳:“建水库固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然则功于谁,又利于谁,才是问题之关键。若是侯知县来做,便如本县人民出本,但这利却给了水眼头或是门坑百姓,那于本县来说,这侯知县到底有没有功,这就不好说了。若是换了周志辉来做,周志辉一定要先把周边可以改水田的旱地全买下来不可——否则他家的田都是上好水田,却是用不着这水库的。” 用于善意,周元基便没拿许氏两位里正说话,不过也是把硬腆着脸凑过来的许和光搞得略显尴尬。 周元基接着道,“我观水眼头水库在两侧水线之上还广种杨柳,此亦是有长眼远光之事。吾亦于此,想到一事。古人云,十人树木、百年树人;听闻国公大人亦在国公府设立了国公府小学,今许周两族,何不借国公大人的大格局、大胸怀、大眼光,便在坑口也设一座小学?” 原来这位老先生是琢磨这事。这事李丛益可不打算再掏钱了,不过拱把火到是可以的。“周老先生所言,确是金玉良言。” 许和光等人无法,便只得喏喏。但周元基早已有打算,当下便定下来小学馆舍,却是要把许氏宗祠稍加改造,再往里占掉许和光的一个偏院两进房子,如此改动量不大,便可作为学堂场所。接下来又是议学田。所谓学田,通常是指该田产所出,其产出专用于鼓励族内子弟教育费用的义田。 这一块矛盾就比较大了,一是学田规模需要多少,二是允不允许其他各村小孩也来上学,三是学田各自怎么分。大家在第一个问题上就有很大分歧,第二个问题上也是摇摆不定,第三个问题就无从谈起。 李丛益一看这样不行,只好提供第三条道路:“不如设立一个专库,不拘现金、田地、房产、公司股份等任意资产,专项用于该学堂,称之为学堂基金。该基金雇专人管理,每季度公示收支情况。如此,若基金不够用,则广为募资;若够用甚至年年有余,则可考虑增加公益用途。” 众人这脑洞一打开,当场便同意设立学堂基金,又请周元基为基金首任理事长。周元基便立即返回坑口村,便欲尽快落实学堂基金和学堂建设事宜。 周元基一走,众人便松了口气,毕竟江国公没什么架子,关键是总想着帮大家挣钱,比周老夫子要和气(生财)的多。 接下来,许和光又提及许氏商铺改制之事,言及将改为许氏商贸,将从原来的百货零售为主转向茶叶的大宗批发,为宣州商贸提供一级和特级茶叶,其他的普通茶叶则由许氏商贸自建批发渠道。这些事,李丛益现下也懒得管细,但管理就这样,别人主动汇报,你不听,别人以为你不重视,下次就不讲了。便也只能耐心听着,不时指点一二。果然,许和光的想法是在歙州及江西信州等茶叶主产地,选一些当地的小茶商,让他们入股许氏商贸在当地的子公司,从而形成排他性竞争。对许和光这举一反三的想法,李丛益也是拍案叫绝。 之后,许和光更表示,自己年岁已高,也难离乡,但小儿子合该开枝散叶,拟命小儿子举家迁往宣城县,以保持与宣州商贸的密切联系,同时更便捷地向国公大人请示汇报云云。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3章 纸业 被诸多事一打扰,李丛益也绝了和许美兰踏春的念头,当下便着人支起锅具,煮起开水,又搬来石头,随便垫些物什稍稍防凉,便坐起一圈,开起话茶会来。而沈德水杜成荫等人也是相继赶来。 便是许乐水也是突兀出现,只是不敢挤出内圈来,只是在外头不住打望。倒是李丛益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你,过来说话。”趁中间略有空档,李丛益一指许乐水,“你的纸搞得怎么样了?” 许乐水走出来,自有人给他让了个位置,便于他坐着汇报。 此前说过,李丛益想搞一些便宜的纸张,尤其是想搞出来柔软便宜的卫生纸,来提升自己的如厕舒适感。原本许乐水以为此事不难,便觉得五百两银足矣,去了泾县,才发现这事并不容易。 早在东汉时期,在大牛蔡伦的发明下,造纸术就臻于成熟,到宋时造纸之术已是相当完备。可以说,造纸、制瓷,就是当世中国掌握的、全球领先的两大高科技产业。而宣州泾县早已形成了规模庞大的造纸产业。而当时泾县主产的,都是高端白纸。泾县李煜诗词书画所用纸张,俱是泾县所产,只是当时还未命为宣纸而已。 许乐水到了泾县后,很快就雇佣了几个熟练工匠,便着手制纸。秉着降低成本的想法,便没日没夜地大做实验,但结果并不理想。一方面,原料上,无论是用秸秆、树皮甚或竹子、杂草,看起来比宣纸的材料要低端的多,但单算到每张纸上,就谈不上便宜多少。另一方面,造纸的核心工艺就是打浆,这打浆全靠人工,不同的原料打浆的要求就截然不同,这人工便怎么也省不得。 许乐水初期仅仅考虑在纸张质量上作平衡来取得性价比,也是因为之前对这个行业也是浸润不深。许乐水也是见机得快,一看不成,便立即重金聘用大匠,要用大匠来做技术攻关。只是这样一来,手中存银只怕是撑不到出成果的那天。因此许乐水此来,是打算向族长许和光求援的,只是未料江国公也在,也不能躲,是福是祸就只能撞上来了。 许乐水便颇为惭愧,只是端上十数种不同硬度、柔韧度、光洁度、漂白度的纸张,同时表示还在试验如何更好的控制纸张成本。 众人端详那些纸张,颇为赞叹。李丛益倒是更关注许乐水提到的困难。“能否用水库出水口的水车来带动刀具打浆?” 一句话直如霹雳一般轰入许乐水脑里,当真如醍醐灌顶一般。 当下又讨论了水车动力的传送、以及打浆刀具设置等问题,便是草浆、竹浆、木浆之区别,李丛益也与许乐水略加讨论。 许乐水便趁势向沈德水提出,将第三座水库即河上寨水库的水车租给其运营,沈德水便把球踢给许和光。许氏商贸原本计划以第三座水车来榨油,当下便同意转出。 沈德水又提出,这三座水库作为动力来源还是稍显不足,主要还是因为落差不高,加之水量有限。因此便提出要在涧河上建设水库。显然,沈德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寻求筑坝技术上的突破。 但李丛益需得从经济利益上考量,在涧河下游已经基本上都是熟田,筑坝能抬高水位,为下游增加一些梯田,但水库所在却要淹没不少水田,而熟田所出倍于新田,这样一搞,几年内倒可能是得不偿失。 “属下近期抽空于这涧河上下数番考察,唯考虑涧河河谷已充分开发,筑坝所得有限。今日却有所得,且待属下慢慢说来。”原来涧河中游,有村名曰唐边山,村外有一凹山,实乃唐朝时修筑官道,破山取石后所遗弃石场。石场是从山顶开挖,削去山头后,便又逐层碎石、取石,终形成了类似陨石坑样的矿坑。沈德水的想法就是将废弃石场略加整理,以青砖逐层覆盖坑壁防塌,便形成半天然水库;再于涧河之上建拦水坝,抬高水位,以引水渠将水引入石场水库即可。 此水库亦无多少灌溉作用,然则涧河于此河段颇有落差,蓄水至石场水库后,再以专门的泄水渠引将下来,则会形成极为稳定的水车动力。 李丛益略一思索,还是予以否决,“不如研究直接在宣城水阳江畔建大型水车。”李丛益虽然否了提议,但也给了下一步的方向。沈德水倒没有太灰心。 “可否由许氏商贸筹钱来建这个石场水库,再由乐水纸业来租用?”却是许乐水提了个建议。 许和光略一犹豫,却是在圈外等着伺候的许和光大儿子干咳了几声,倒显得颇为刺耳。许和光心下一叹,也知大儿子心有不甘,这种心态下,若赌成了自然可以说是敢打敢拼,但若输了就是盲目冲动。 “许族长也不必着急定下来,乐水纸业这时候还是探索阶段,倒不如用一段时间,把这修石场水库的成本收益,大家好好算一算,再来定怎么修,包括以来怎么合作。” ———— 既然没法休假,李丛益便只好打道回府,连夜就回宣城去了,毕竟那边宣窑练军的事才是他的心头大事。 待到夜半上得船来,许乐安又是找了过来,说是待到了宣城,便要直接离开,去淮上找武飞星等人。 李丛益自无不允。 许乐安却又不走,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我观国公大人用人,端得是不拘一格。便是那黄光一,我折在此人身上,自服气地很;但想国公大人径直拔擢为安保司副司长一职,却是对国公大人之识人用人,更是佩服的紧。” 李丛益打了个哈哈,正想说这家伙怎么也拍起马屁来,猛然明白他来干什么来了。 “我以黄光一为安保司副司长,便是许士鸣亦不反对,原因有三:一是黄光一年纪轻轻就助其堂弟黄光五读书略有有成,足以其人本性良善;二是黄光一为宣州商贸找到外聘总经理,便可知其眼光、格局不差;三是黄光一虽说为你这事搞了个大乌龙,但这事本与他无关,由此可见其心思细密又兼忠诚于本公。本公正是用人之际,又如何不该提拔他?” 李丛益顿了顿道,“武指挥此前就是营副,来了本公这里,本公当然不会只想用他来做个营副。但本公不给明确承诺的原因有二,一是武指挥总需暂时换个名头,那过去的事情便暂不能提,二是总得露两手本事镇住场子,本公才能方便地给位子吧?” 李丛益单刀直入,许乐安便有些羞赧,又欲下跪请罪,李丛益一把拦住,道:“你们投本公,本公自会给你们一群优秀士兵,也同样给你们一个希望,那就是有朝一日北上江淮。大家愿意相信一把本公,便来;若暂时不信,便先等等看,以后再来,本公一样欢迎。” 送给许乐安,李丛益又把周元青找来。这周元青回了坑口,一直带着一支周氏族人组成的团队,秘密进行粗盐提纯试验,不断完善流程。此次李丛益来坑口,周元青便带着周元雄一块儿回宣城。 周元青心思活络,比周元英要灵活的多,相对来说也给你觉得不如周元英稳重,但周元英一门心思要从军立业,李丛益倒不便总是抓他干杂事。 李丛益便想着让周元青牵头,去把苏安平在扬州私宅里的藏银给挖出来。当下便和周元青粗粗商量了一下如何设计路线、安排人员对接、运输银两事宜,周元青倒也说得清晰,李丛益便安排他和谷大壮商量人手,拟好计划,做好准备。 次日上午,众人在渡口下船,许美兰等人便自回城,而李丛益则直接继续搭船前往东门渡。 行至中午,眼看行将到达东门渡,却见岸上有快马追来。 稍等片刻,李丛益就拿到快信,只扫一眼,李丛益不由地脸沉似水。 竟是与许氏商贸合作的一伙私盐贩子,从吴越经广德县越境,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竟于昨夜被吴越湖州兵团团围在广德县境内的一个小村子里。 广德县与吴越湖州交界,因此驻有两营州兵,但目前也不知啥情况。只是李丛益现在把国公府卫队打散,用于培训士兵;此时身边跟着一队卫兵,也是从宣窑军营那随便抓的差,也谈不上得力。 但这次不救也不行,一是既然值得湖州兵越境追击,想必此番私盐数量不小,若这么放弃,恐不利于下阶段的贩精盐大计;二是许周两家已经视自己为主心骨,此次第一时间来找自己便是例证,若是自己也一样束手无措,那便露了虚了。 左右一想,便当即带着侍卫,也不惜马力,便往广德而去。此时往广德县便有足足二百里,再往县境附近,又有近三十里。 众人一路急奔,遇驿站则换马,亦用了足足一天一夜才赶到现场。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4章 围剿盐贩 时间拉回到头一日早上,寇子石从村庄最高的那座二层楼上往外望去,浓雾中看不太清楚,但见村庄外围影影绰绰,人端是不少,许是湖州在长吉的那营兵大体出动了。 浓雾增加了湖州兵行动的突然,但也使得在太阳出来、浓雾散去之前,湖州兵为免伤亡太大,倒也不敢仓促攻打。不过也有可能是要等和宣州地方的谈判结果。 一人顺着梯子爬上来,也不看外头,直是压着嗓子问:“要不要冲出去?” 趁此时浓雾未散,集兵一处,往村向山上一冲,十之八九能冲开。只是这辛苦弄来的十万斤盐,就得便宜这帮湖州兵了。 当时盐价腾贵,核心便是官营制度下,盐成为一种隐形税。以宋朝论,盐丁于海边煮盐,官府收盐每斤不过数文,但百姓所食,每斤便要六十文。吴越江浙沿海,也不缺盐,但百姓购盐,亦要五十余文。 而南唐百姓就惨了,失去淮南后,南唐境内就再无产盐地,于是只能向宋“乞盐”,宋朝便也将盐作为一种钳制手段。南唐李煜朝庭哪管百姓死活,反正就是加价再售便是。于是南唐百姓若买那官盐,每斤竟要80余文,遇上宋廷卡一卡,竟能卖到每斤百文左右。 因此,南唐私盐之烈,各朝不能及。而南唐州县,则以私盐贩子为外快来源,一旦抓私盐,必务得夺其盐,杀其头反而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李煜又是一个心软的人,见不得杀戮,经常压着死刑不执行,倒使得南唐州县的监牢里总关着一些被判了死型的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本来就是不怕死之个,而南唐这里,即便被抓,也可能一时不死,只要不死、便有活命机会。因此,对宋、吴越等广大私盐贩子来说,南唐市场广阔、执法“人性”,不来拓展市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行业里混得开的。 寇子石自“下海”以来,每自诩小心谨慎、算无遗策,这次搞了次大的,不想一下栽沟里了。 “这十万斤,扔了便扔了,只是这横坞的基业,你可舍得?” 上来的人,正是横坞的赵开。横坞只是一个小山村,村不足十户人家,都姓赵。横坞背靠将军山,与湖州一山之隔,山民强悍,横坞更是为防匪而几多改建,围墙、碉楼一应俱全。所谓靠山吃山,横坞表面上是个普通村庄,实际上是靠着将军山孔道,全民贩私盐。因此,若要死守,便须发动山村几十男丁,再依托村寨地形,亦有一战之力;若要突围,赵开便须把贩私盐之罪背在自己头上,再举家逃亡。 “总不能让全村陪葬吧。”赵开也不正面回答,“你那下家说,定能说动府里的大人物来营救,到底有几成把握?” 其实我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寇子石心里这么想,但也没有无谓的说出来,白白伤自己人士气。便听得村外喧闹起来,隔老远也听不清闹什么。 “宣州兵到了。且等一天,今日两家总要商量一阵。今日且让村民都躲起来,官兵便有试探,咱们也对付得了。明早再出奇不意突出去。” ———— 广德知县蔡德运端得是十分恼怒。 湖州兵越境出击围攻广德辖内村庄,这事可大可小。 往大里闹,就是湖州军攻进了宣州境内;往小里说,则可以是湖州兵与宣州兵联手剿匪。前者是政治事件,福祸难依;后者就简单了,便是事后一纸文书的事,不定还能得个表彰。 但是这帮湖州兵欺人太甚,给的方案只有两种:一种是湖州兵单独进攻,允湖州兵大掠此村;二是湖州兵与宣州兵各从一端分别进攻,各凭本事取战利品。 对蔡德运提出的,由自己去劝降,然后所获私盐,分湖州兵一半的提法,湖州兵带队的指挥杨同方嗤之以鼻。“蔡大人,您带着人出来,说其实是我们看差了,里头都是良民,那是一斤私盐都没有,我也吹不扁你、拉不长你。您明白我说的意思?” 把蔡德运气得吹胡子瞪眼,便拂袖而走。 但是跟着蔡德运一块过来的营指挥李信,却给不了他一丁点儿的信心。 “蔡大人,三思啊,这伙湖州兵许是杭州那边调过来的精锐,一看咱就打不过。这该谈还得谈啊。真要他们先动手了,咱就更被动了。” 蔡德运被气得够呛,便道:“你带了人过来,也不能干看着啊,好歹也得挤出条道,让本官能接触到村民吧?” 李信一听,便叫起苦来,说是雾气太重,为防两军误会,须要等雾气散尽方可。 那杨同方也不急,只盼着村里头的私盐贩子自己先忍不住。只命副将盯住村后,只要有人往山里窜,就说明他们放弃抵抗了,到时务必要跑得快,该抢就抢他丫的。 但村里头迟迟不见动静。 眼瞅着太阳高高挂起,雾气逐渐散尽。李信便在蔡德运反复催促下,带着兵便往村庄逼来。那杨同方倒也不敢真的就拔刀对砍,双方便只是推推搡搡,吵嚷个不休。到得中午,李信便推说士卒饿的厉害,又退了回来埋锅造饭。 蔡德运无计可施。 待吃了午饭,蔡德运只好又去找杨同方。 这次杨同方却让蔡德运观看湖州兵佯攻山寨情况。一队湖州兵便顺着大路,逼近寨门,随即便竖起三面大盾遮住正面,又有两人抻出两只长钩,便去拉拽寨门,寨门甚牢,半晌无果。 杨同方又命两个十人队上前,九块大盾牌护住身子,到那寨门处,便一起发力,硬是把寨门给推倒了进去。寨墙一倒,一下子失了着力处,盾牌阵便出现缺口,便听嗖嗖几响,传来几声惨叫声。杨同方便收兵,见有三名士兵受伤,不过倒俱非要害。 等到寨门处灰尘散去,只见寨里头仍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寨里这街七弯八拐,也看不到深处,临门几户院门俱皆紧闭,只有十来扇小窗黑漆漆的,看着渗人,也不知刚才那几箭从哪儿射出来的。 碰到强盗窝了,有点扎手啊。杨同方也暗暗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蔡大人,此等悍匪,正该早日铲除啊!” 蔡德运看到有名士兵被射中肩膀,半边身子泛红的拖下来,早已是双脚发软、嗓了发干。但也不愿让人看笑话,当下只是冷哼一声,便无功而返。 回营却看到李信不知从哪儿搞到只野兔,让亲兵剥了皮,这会儿正烤得香喷喷的。也是气急,那李信却道:“蔡大人莫急,我看这湖州兵也是想搞钱,不是要搞事。那湖州兵等得,我们有啥等不得的。便耗着呗。” ———— 下午,杨同方果然还是主动来找蔡德运了。 蔡德运也不怕这些盐贩会对自己怎么样,大咧咧地便进去劝降。 这要是在淮上,私盐贩子和官府的缉私队早已杀红了眼,两家都是血海深仇,哪个知县敢孤身给私盐贩子送上门,那很可能就是囫囵的进去、零碎的出来。 南唐这里倒不用担心这些。 赵开的条件是私盐充公,放自己等人离开。这样宽松的条件,蔡德运显然答应不了。最后谈来谈去,便答应先允许与此无关的村寨其他人家,可携带随身细软,先行离开。 这意味着私盐贩子还是要跑,倒是正和大家心意。便赶在天黑前,监督着村民先行离开。 没了无关人等,官兵进攻就能更加的放开手脚;而私盐贩子也少了一大拨助力。那也就只剩天黑逃亡一途了。 蔡德运又和杨同方反复拉据,蔡德运要求除了私盐,湖州兵只许劫掠涉事者(即赵开)宅院;杨同方当然不同意,蔡德运便也威胁到时侧击乱兵,杨同方最终同意只劫掠村中几户大宅院,小家小院则不得入。 如此谈妥,杨同方便命士卒轮流休息,养足精神待到次日天明好去抢劫。不料天还没亮,便听宣州兵阵地热闹起来,闹腾了一阵声音便轻一些,但杨同方总觉得不对劲,便见副将掀开帐篷:“杨指挥,宣州兵在造饭”。 杨同方一个箭步窜出去,往宣州兵营地看去,此时晨雾又起,但雾气里火光星点。宣州兵真邪了门。 杨同方心里略有迟疑,毕竟真要搞得两军火拼一场,只怕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当下也不敢大意,便命湖州兵也起来造饭。 湖州兵堪堪吃完饭,便听四下军哨声响起,宣州兵已经黑压压地压上来。 夜间湖州兵自不能像白天一样,把个山寨围得水泄不通,只能以小股士兵为哨,大队人马于营中休息。此时宣州兵抢先一步,便只能看到多处哨卫在压迫之下,被迫退了回来。不过看宣州兵也没有要下狠手的意思,双方倒还能按捺的住。 村寨中的数十私盐贩子,有的在阁楼里,有的在院墙上,各有的在临寨的房屋的小窗里,向外张望,只是雾气越来越浓,实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要不要按计划撤?”看到寇子石回来,赵开又问。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宣州兵营里,肯定来了更大的官。咱们再等会儿。不用担心,我们空手走,便是天亮后再撤,我看这些个官兵也并不当真来追。”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5章 虎头蛇尾 李丛益紧赶慢赶,在第二天凌晨时分赶到了横坞村外。 江国公、宣州刺史、宁国军都指挥使李从镒的漏夜到来,让蔡德运和李信深感大事不妙。李丛益略事休息,便命全军埋锅造饭,整军备战。李信这会哪敢怠慢,便指挥各都队长行动起来。李丛益也不拘各都大呼小叫地把士卒从睡梦中叫醒,毕竟这次还是要攻心为上。 湖州兵让开道路,周元青便一溜烟奔进去,找盐贩子对说辞去了。 这边蔡德运则又来到湖州兵军营。蔡德运到杨同方面前,面无表情道:“宣州府刺史大人有话言于杨指挥:宣州事宣州府自为之,不劳贵军惦记,请贵军于今日天亮后速速撤离,否则两军若有不睦事,一切由杨指挥负责。” 杨同方诧异地看了一眼蔡德运。暗道,你这官怎么当的,这么点破事,需要把大官找来,你自己不吃挂落吗。 心知再耗下去也是无益,杨同方也是光棍,便命士兵脱离对峙,随即整理营地,待得天边浮起一道亮光来时,便不顾浓雾未散,拔营而走。 李丛益站在一处山岗上,看着湖州兵走远,脸色铁青。 果然是没有大杀器就没有大国尊严。连吴越国的小小营指挥,都不把南唐放在眼里,那宋军对南唐的心理优势只怕更大。 看蔡德运和李信走过来,李丛益叹了口气,道:“回广德。”转身便回走。 李信却是一楞:“大人,回哪?” 李丛益停下来,冷眼盯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李信被李丛益不善的眼神盯得直发毛:“这,这不是还有私盐贩子……” “有宋朝大兵跟我说李指挥家里藏了私盐贩子,李指挥要不要亲自带队去搜一搜?” “……” 看李信吃瘪,蔡德运倒是替他讲起好话来,“国公大人,李指挥也算是应对得当,没有容湖州兵胡来……” “湖州兵到我朝国土上,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这还叫没有胡来?这便算李指挥应对得当?”李丛益也是气急,指着蔡德运鼻子训到,“不如蔡大人这便和李指挥带队去趟安吉县,也看看人家湖州兵的应对得当不得当!” 蔡德运吃了一顿臭骂,也是自知嘴欠,当下闭口不语。 李信一直没转过弯,以为是蔡德运向刺史府作了汇报。这会倒是明白过来,可能是这拨私盐贩子有啥猫腻,直接通到刺史那儿了。 ———— 李丛益到了广德县,便歇息了一晚。 又等到第二日,都到午后了,宁国军左厢都指挥使崔飞虎才姗姗来迟。 不过,站在崔飞虎的角度,待昨日正午接到军都指挥使命令,崔飞虎便即出发,自宣城到广德约一百八十里,比一日夜略多个把时辰,便带着亲卫营挑选的两队亲兵,一个不拉地出现在广德县。 崔飞虎也是武二代,不过父亲官职不高,因此崔飞虎到这厢指挥使这个位置,也是相对而言颇有些个人能力的。 不过在李丛益眼里,那自然是不够看的。 崔飞虎在路上,就派了尖兵,找李信了解了情况,做足了功课。因此见到李丛益,也不说那些盐贩不盐贩的破事,姿态摆得也是更是十足,行军中单膝下跪之大礼:“下官驭军不力,失我朝军威,愿受大人责罚!” 这崔飞虎生的熊腰虎背,倒比那胡元、董经业更像个正经武将。 李丛益也没有为难他,一起观看了驻广德县两营兵的操演。李丛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这崔飞虎便亲自下场,单手提一把长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十数人皆近不得身,校演场便一片喝彩声。 即使李丛益心里明白个人勇力在组织化军队中的作用日趋下降,但对这类个人勇力表演也是感到肾上腺激素的快速上升,这才也勉励了他几句。 崔飞虎当下便道:“国公大人,属下是个粗人,不会说好听话,但只要国公大人一声令下,便是去攻那汴梁,属下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李丛益哈哈大笑:“崔将军真乃猛将也!不过宋乃上国,平日且须注意言辞。” 晚上李丛益又与崔飞虎、蔡德运以及李信等两个营指挥使,吃了顿晚饭。然后李丛益便连夜离去了。 送走江国公,崔飞虎回到军营,又把李信等人轰走,幕僚胡文昌并走进来问道:“大人感觉如何?” 崔飞虎默然道:“江国公知道我在演戏,我亦知道江国公知道我在演戏。” 胡文昌哑然,原本以为崔飞虎一展勇力,定会让江国公刮目相看。不想崔飞虎竟然如此评价此番表现,就差用沐猴而冠来自嘲了。不过胡文昌心知崔飞虎看着就像个傻大黑粗的军汉,其实心细如发,察言观色能力极佳。便又问:“江国公到底知不知兵?” 崔飞虎又沉默了好大一会,才道:“且等江国公的窑场练兵结果吧。若是真能成,那便说明江国公是知兵的。” ———— 横坞里,寇子石和赵开看着湖州兵先飞快撤走,然后很快宣州兵也消失不见。 昨晚先离开坞寨的村民,也失了管束,便也自行回了村寨。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寇子石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清晨的时候,周元青混进村来,只说自己是许氏商贸派来的,就详细问明了情况,告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便再没来过。 赵开使人去看宣州兵动向,再来汇报,便说是已经进了县城驻地,确系是收兵回营了。 看来这许氏商贸所言不虚!只是赵开露了脸,在横坞这里,便不宜再继续呆下去了。 不过这些事,李丛益自不会再去介入。 周元青细细把横坞情形讲给李丛益听,待听得也就十万斤私盐,李丛益也不由地失神。 从浙江沿海那边运来,算每斤二十文含全部成本也就二百万文,折成银不过约二千两,当然,若是以六十文每斤售出,就可以净赚四千两。这生意固然是暴利,但金额着实不大。 为四千两净利,就可以搭上数十条人命,而大家并不觉得这不值当。再想想原来的李从镒,年纪轻轻就积下数十万两身家,却只把银两藏在银窖里吃灰。 李丛益便和周元青道:“若是那赵开愿意,便来东门渡来参军,想来他在军中亦大有用武之地。” ———— 只说胡元到了宣城县报道,但知县侯弘业去了坑口,而江国公本来说好要给他派几个卫士作助手,也不见人影。 这天又接到通知,让去东门渡军营报道。待到了东门渡,江国公又赶到广德去了。 东门渡军营只有一个正经营指挥,就是董经业,但董经业现在被江国公指派着,一边负责军营的伙食,一边还管理着军营的辎重,又在学习财务和预算知识,每天也是颇为忙碌。而谷大壮、王大木、杨飞这三个营指挥的任命,还需要枢密院的确认。 这么一来,东门渡便没人能拘束住胡元。但胡元倒也知道自己不能与国公府卫队来比,便每日只是默默观察练兵情况。初时觉得这跟个木头人似的走来走去,管得甚用?待了半天后,便越看越觉得这方法厉害:这样练出来的兵,才能如臂指使啊。 这几日不断有新募士兵到来,不断组成新的十人队,胡元便也厚着脸皮加了进去,就把自己当个新兵来练。国公府卫队的教官也乐见其成。 胡元毕竟基础远远好于那些乡村募来的新兵,只一会儿功夫,便自动成了那一班的临时班长。 人一多,便总有一些手脚不协调的士兵出现。国公府卫队按照李丛益的态度,就是不合适者淘汰,没工夫在这些人上浪费时间。胡元这一班上也有这样一个新兵,本来应该是出左脚摆右臂,他总是手脚错乱,走几步就同侧手脚同时摆,便似在走鸭子步。练了一天,仍不得要领,带这个排的国公府侍卫便要淘汰他。那小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侍卫的大腿,不愿意走。胡元一时不忍,便请求再给两天时间,他带着加练下。 次日中午,别人都在休息,胡元却寻了处树荫,带着这个叫狗子的小兵加练。狗子知道好歹,不叫苦也不叫累,只是一遍遍地出错,胡元便折根树枝,狗子手或脚一摆错,便是一树枝抽上去。 胡元却是没留意,李丛益远远地站着,好奇地打量他。待了解情况,李丛益便点点头,“胡元这带兵的不放弃、不抛弃精神,值得嘉奖!” “原来的那个营,明日来了后,若是看见胡元混在新兵队里当个队长,怕是会有问题。”那日李丛益要求胡元那个营来宣窑,但后来李丛益又跑广德去了,便又拖了拖日子。 “也得他们有那个胆子!”李丛益倒是不怕。一是他肯定要把那些兵油子打散,二是宣窑远离县城,要是有人不开眼,正是收拾他的好地方。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6章 整军 李丛益倒也明白,尽管南唐军队高层,以自己的岳父皇甫继勋为首,加上朱令赟,那都是些战斗值为负的家伙,可以说烂到了根子里,连带着军队基层也是糜烂不堪。但总有一些军官还是值得争取的。 而以李丛益的地位,也很难一直在前线掌握军队,就必须要建立自己的中高层武将班底。这也是李丛益此次特意观察崔飞虎的目的,也是崔飞虎在校场亲自演武的用意。但李丛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新军建设在初期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决不假手他人。至少要在最开始这三个营的种子里,种下李丛益的权威,打造出带有自己烙印的新军。 因此,崔飞虎虽然刻意迎合、着意卖弄,但他那种治军思路却与李丛益格格不入,李丛益终还是确定先待自己练完兵再说。 回到宣窑,李丛益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整军。 十人一队、百人一都的基层战斗班组设置,在中国古代一直延续到清朝,这让李丛益一直考虑是否“存在即合理”。 但董经业所部与山海盗的一场战斗,让李丛益彻底明白这套机制不行就是不行。那夜接战,两个都队长各领一个方向 ,都队长占着自己人多,身先士卒,还以为战功手到擒来,哪想海盗战力岂是他们可比,结果一接战便一死一重伤,都队长一死,两个都队便登时溃散,再无可战之力。便是那第三个都队长,也是企图聚拢队伍,被海盗的反击队伍盯上,亦是重伤,于是三个都队便再无约束,众人只是逃命而已。 便是在营这个层面,除了一些亲卫营、或精锐部队会设营副将之外,通常只设营指挥一人,一旦营指挥意外死伤或逃跑,整个营也就失去指挥,再无作战之力。 因此,李丛益果断决定,还是仿现代军制进行调整。现在人数已足,训练虽刚开始,但足以拉出一个完整的营来了。 当下便以董经业所部的编制,成立了李丛益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营。 以十人为班,三班为排,再以三排加一伙夫班为连,一连约有百人。以这三个步兵连为营主力。同时在营部设营部排、骑兵排、侦察排,以及工兵排、辎重排、医护班、伙夫班等非战斗单位,这样一个营还是五百人左右,构成了李丛益新军的基本战术单位。名义上的营指挥还是董经业,但实际上是由国公府卫队的杨飞任第一营营长。本来李丛益是让王大木来当这营长的,后来发现这个王大木还真是训练新兵的人才,便有点想对他另有任用了。 为了防止出现长官一旦战死,所部溃散的情形,李丛益在各个层级广设副职,在营部不光设了副营长,还设了营参谋也作为营职干部,在连排班均设了副职,比如各班也设了副班长。 营连级干部,包括营部机构的干部,基本上都是李丛益根据谷大壮、王大木等人的意见,指定到人。但在三个步兵连的班排级,则由参训士卒自己选举。毕竟事关战场上的个人性命,大家哪敢马虎,选出来的人,倒基本不出所料。便是董经业所部原来的几个队长,此次也是被选为排长;而原来两个都队长,一个当了副连长,另一个死活要当骑兵排的排长,各种骚扰王大木和谷大壮,最后楞是把也想当这个骑兵排排长的国公府侍卫,给做工作排到后一营去了。 队伍拉起来了,人到位了,但所有事情才刚刚开始。对李丛益来说,还有几件大事没做。 首先是制订条令。在训练国公府卫队时,李丛益逼着几个队长做过一些,但显然是不够的。 其次是军营建设。还是委托宣州建设,沈德水已经安排了一组人马,到了东门渡,现在选址并征地、以及设计图纸,并采购材料、招募劳工,很快就要开工建设。 再次是军械装备。李丛益搞了个30万两专款计划,便不再向州府要求调拨物资,只是自行采购。 但现在属实没啥可采购的。主要的采购动作,就是向城内的几家制衣作坊,下了近万套制服的订单,给每个新军士兵发了三套从内裤、衬衣、外套到军鞋的整套服装。李丛益有心更换制服,但这意味着又要耗费心力,但此时实在是分身乏术,便也作罢。 好在第一营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练队列,各级指战员暂时还不会来烦扰李丛益。 比较高兴的是董经业,原来他还要负责这宣窑军营近八百人的伙食,第1营成立后,就自己做饭,而董经业则只需负责提供原料,管理的人数大幅下降,工作量自己也轻多了。而李丛益也不并因董经业和董氏商铺的关系,而对董氏商铺有所限制,只是要求董经业务求每样物资有三个或至少两个常用的供应商。 羡慕到快眼红的是胡元,一个五百来人齐装满员的营,这在以前胡元连想都不敢想。第1营虽然没有胡元的事,但第1营开连排级干部动员会时,却特意邀请胡元参会旁听,这让胡元明白江国公没有忘记自己,自己的机会仍然很大,只需耐心等待。 次日胡元原来的那个营便来到宣窑营地,然后五个都队长和几个亲卫被单独丢给胡元,其余人则立即被打散编制投入训练。 胡元因为成功地帮助狗子克服了身体不协调的问题,得到了李丛益的表扬,又让带一个排的训练,这会加了一个班,相当于成为了加强排。胡元倒也明白李丛益的意思,也不含糊,白天就是对着这帮老弟兄一顿输出。 等到傍晚休息时间,果然汪宏大等人就找了过来:“头,这国公爷明显是整你啊,你咱还这么带劲地整我们?大家来当兵混口饭吃,意思一下也就得了……” 胡元便让他们看操场上一行用大块木板钉在树干上的字,“你们看看那行字写的啥?” 汪宏大便道:“老大,那大字兴许认得我,但你让我认它,那不为难我吗?” 胡元便道,“我读给你们听: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又指着对面另外一排字,念道:“一切为了打仗,一切为了胜利!” 汪宏大倒吸一口气,“这国公爷是一门心思要打仗啊!” 胡元便冷眼瞅他:“汪大,莫非你怕死,一听要打仗便怂了?” 汪宏大一梗脖子:“直恁个笑话,我会怕死?我只是觉得国公爷不地道……” 胡元便打断他:“汪大,你们若念我的情,便莫要害我;你们若还认我这个大哥,便好生训练。否则,我胡元眼前这大好机会,若被谁给搅黄了,那别怪大哥我翻脸无情!” 到了晚上,胡元不放心那几个憨货,便去查岗。别的帐篷都已经鼾声四起,而汪宏大他们却没有,胡元隔着门帘一听,里头似有人声。不由地心头火起,当下猛地拉开门帘,便闪身进去。 只看到几个人影蹲在地上,就着帐篷顶上一道缝泄下来的月光,似乎在赌戏。胡元气极,大喝道:“徐进!徐进!” 徐进原本是都队长,到这里便被大家推为班长。入夜不睡,聚众赌戏,胡元首先就是要收拾班长。 那堆人影里站起一人,不是徐进是谁,“老大,这汪宏大的名字死活写不好,我们让他再练一练。” 胡元凑过去一看,果然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汪宏大的名字,但不成个字样。胡元心知错怪了他们,心里一暖 ,但还是严厉道:“若要加练,可以先请示,然后到外头去练。规定时间睡觉,便要睡觉,大家凑在一起算什么事?!今日初犯,其余人不追究,代班长徐进罚明日一组50个俯卧撑、50个仰卧起坐……” 汪宏大一听,闹将起来,“这事是由我引起的,要罚罚我!”另外几个人也鼓噪起来。 胡元便咧嘴一笑:“徐进全班,过点不休息,罚明日一组50个俯卧撑、50个仰卧起坐和50个深蹲!” 胡元所部毕竟是有底子的,练了一周,比起新兵来,这气势就盛多了。 李丛益也不二话,随即以胡元为营指挥,编成第2营。 又过两周,许乐安便带着武飞星一众人等来到宣窑。 谷大壮以最后一拨募兵的方式,把他们接入营地。李丛益找了个由头,悄悄地见了一下武飞星等尚存的林仁肇亲卫,便是那位陷在郎溪监狱的老兵,也被李丛益捞出来了。 当然,李丛益不会只捞一个人,那样太明显了。李丛益建议甄别私盐贩子,对那些没有背人命或危害不大的私盐贩子予以充军。这事在中央归陈乔管,陈乔找了机会请示李煜,很快便同意了。 李丛益便以谷大壮为营长,使武飞星等人为代理连排级干部,很快便拉起第3营的架子。 李丛益的3个种子营,第1营是以国公府卫队为骨干,第2营是以胡元及其部属为骨干,第3营是武飞星为代表的林仁肇亲卫为骨干。论起执行力,当然是第1营更能如臂指使;论起老兵比例,则属第2营最多;但要说战斗力,李丛益却觉得第3营可能更强,原因不仅是武飞星带来的淮上私盐贩子俱是老兵,都打过血战,还有一百多董经业所部的伤兵在康复后,基本上都进了第3营。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7章 开业 林千兰也抽空来了趟宣窑。 故人相见,直是泪千行。那武飞星年岁与李从镒相差仿佛,但在淮上经年,也是满面风霜,想来淮上日子并非易与。 想起一年前,林千兰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将军千金,却经历了卖于人冲喜而守寡,又再被卖入国公府为婢的悲惨经历。 所幸得遇良人,才未使明珠蒙尘。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才使林千兰又回到宣州,最终便是武飞星亦回到宣州。 武飞星他们先行过来,家眷还落在后头。有许氏商铺为掩护,加上军师陆士朗精心安排的路线,再加上其中有一些家眷也是颇有武艺,倒也不用担心安全。 现在以专款的名义,相当于李丛益自己供养这支军队,军费开支上便不能像给国公府卫队开薪资一样大手大脚。李丛益便想在宣州商贸下面成立一个专门的事业部,专为军属提供特价商品。这事便可以先安排武飞星的家眷们来做。 对这样的安排,武飞星自然非常满意。 不过,许乐安的淮上之行,其实并不是那么顺利。林仁肇的亲卫们对许乐安的描述半信半疑,不相信江国公李从镒能比当今皇帝李煜高明到哪儿去。另外就是在淮上入伙的人,一时不愿意离开,还有一些人对官兵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于是反对的声音不小。 就在许乐安都觉得快没有信心的时候,武飞星找许乐安,向李丛益提了几个条件: 一是李丛益与林千兰所生子嗣,不拘男女,要过继一人给林仁肇,继林将军香火;二是众人今日愿为江国公效力,他日若有人欲走,也请江国公放行,好聚好散;三是需要帮助安置家眷。 这些条件对李丛益来说,没啥不可接受的。许乐安没想到柳暗花明,实是因为他在淮上呆的时间极少,倒更像是这支私盐队伍中的“销售”,因此对武飞星面临的困难了解不足。 淮上私盐贩子队伍众多,一个背景是淮南海盐产量十分巨大,实是当时中国第一大产盐地;另一个背景是在赵匡胤登基后,时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叛乱,赵匡胤平判后淮南的地方军事力量就一直很薄弱。 这种情形下,淮上的私盐贩子多如牛毛。私盐队伍的来源各式各样,除了武飞星这种自己拉杆子的,还有的与盐商合作、或者说就是盐商的暗线,还是一些甚至有盐政官员的背景。 这些私盐贩子间的竞争非常的残酷,不但相互之间会黑吃黑,有时还会借助官府的力量来打击对手。这导致像武飞星这样没有踏实跟脚的,很难以真正的安全地盘供修养生息。 同时,赵匡胤也在不断地整顿盐政,在盐城设立专门的护盐军。虽说没啥战斗力,但除非不得已,私盐贩子总不能主动去找护盐军打仗,这样就极大地限制了大家的活动能力。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武飞星思考几天后,还是决定投奔李丛益。而武飞星此来,给李丛益最大的惊醒,却是陆士朗。 陆士朗本是泗州人,亦在南唐中举,后投笔从戎,入了南唐刘彦贞所部作幕僚,寿州兵败,陆士朗遂又入后周淮南节度使李重进的幕僚,不料宋代后周,李重进再判,为赵匡胤所败,陆士朗溃于乱军中,便随一股乱兵做起了私盐生意。在淮上几经沉浮,刀口舔血,几任头目先后亡故,余众欲以陆士朗为头领,陆士朗却自认非为将才,于是带队和武飞星合伙,认武飞星为头领。 武飞星投效李丛益,并也向李丛益大力推荐陆士朗。李丛益和陆干朗深入一聊,也是颇为欣赏。毕竟,懂军事、有谋略、有定力,还通政事,这样的军事参谋不好找啊。 便在国公府下设参谋司,以陆士朗任司长;又正式设后勤司,以董经业任司长。至此形成了一个非常初步的军队管理架构。不过,这两个司只是国公府内部称呼,是暂不能对外公开的。 ———— 人齐备了,接下来就是武器装备的事。 这块李丛益思考的多,但落实的少,原因还是制铁这块没跟上。 也不是没有进展。徐建章虽然还没搞定铁矿的事,但找铁匠这事办起来不难,很快就给江国公招募了百余人的铁匠队伍,大半都是金陵或采石那边的官办铁场里的工匠。反正给官府办事和给江国公办事,那又有啥区别?徐建章使点银子给那些监官,便连蒙带骗的把几个铁作大匠连人带家(庭)带徒(弟)都拉到了宣城。 李丛益既没有把这些人拉到城里,也没有拉去呼啸山庄,毕竟制铁这事,是搞大工业,交通运输最重要了。便在宣城县渡口的水阳江畔,买了一大块地,先搭了先帐篷对付,然后便安排宣州建设来建院子,这会儿才刚刚打下地基。 这些大匠,有的给安排去了煤矿试做焦煤炉去了。有了焦煤炉,不光焦煤可以拿来炼钢,特别是煤焦油拿来装在陶罐里作为火油罐,对付宋朝的重装步兵则有奇效。 还有些大匠,则被安排做蜂窝煤球的制作工具。这东西不复杂,就是外头有个壳,上面粘根钢管再装个把手,用来装煤球;壳里头还有一层钢板,上面竖了12根铁柱,再用根钢筋通过外套的钢管伸到顶上来。把煤砸碎,和黄泥浆混和后,就用这个工具制作蜂窝煤球,先让煤泥填塞外壳,直至严实;再用上层把手往下一推,则蜂窝煤球即从壳内脱出,晒干后即可使用。 这工具制作不难,但李作益的要求是标准化。煤球不能忽大忽小,煤孔也不能忽多忽少、忽左忽右,所有人制作的制煤工具必须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然后李丛益又提出了工序拆分的概念,要求流水线制作。 变革性的管理理念,带来的是生产效率的大幅提升,以及生产成本的大幅下降。一开始,那些工匠累个半死,十几个工匠每天一人也就打一副工具出来;后来工序拆分后,大匠们不再动手,五十多个徒弟或子弟在做,每天却能产出百余副。 作为配套,宣州瓷业则在烧制蜂窝煤炉,单孔、双孔、三孔煤炉俱有实验性质的烧制。就在宣窑附近的军营,就成了第一批实验用户。 军营里的各个伙夫班对这玩意满意极了。最重要的是煤炉可以保持随时有火,只要想生火,打开煤炉底部的风口,火力很快就能起来,上面堆点柴火,再去点火烧土灶也极为方便。而且煤炉不重,可以放一头担子上挑着走,早上烙饼也很方便,特别是三孔煤炉,炕起饼子来简直就是神器。 董经业当即就要向宣州煤业下单买蜂窝煤球,不料宣州煤业表示,像军队这样的大户,最好是买本公司的蜂窝煤球制饼工具,再买些煤炭,自己找点黄泥水拌匀了自做更省钱。 一经使用,董经业就对蜂窝煤和煤炉这俩玩意儿上心之极,迅速就通知其父亲去找宣州煤业谈代理销售一事。 不过,最先获得代理经销权的,当然还是宣州商贸。 ———— 宣州商贸总算是开业了。有宣州刺史、宣州长史、录事参军三大巨头亲自捧场,宣州城内有头有脸的,谁能不来瞅一眼? 这瞅一眼,当即便是开了眼界。 宣州商贸现在几个主要的产品系:精盐,香皂,茶叶,高端瓷器;兼卖家具,煤炉/壁炉。 至于白酒,还得再等等。 其他的且不说,宣州商贸要维持高端形象,出售的煤炉也不是用于厨房的,一种是做成了壁炉,可烧木柴,也可烧蜂窝煤球,需设烟道,可置于客厅或书房;另一种就是简易蜂窝煤炉,外表上白釉绘彩画,可以煮茶,也可以暖手,最多同时烧两个煤球。 而高端瓷器也是与泡茶方法相得益彰,小巧玲珑的茶壶、精致的茶盏和茶叶过滤器,低调奢华的泡茶台,让一众斗茶发烧友眼神都直了。 连续七天,宣州商贸上午9点(巳时)开门,下午申时未到,就不得不临时关门,因为真是没啥可卖的了,生产能力实在跟不上。就算家具,大强木业的订单也已经接到手软,排出好几个月出去了。 李丛益也没想到会这么火,但他低估了这年头那些把银子藏地窖的地主们的购买力。一块二两重的香皂,装在一个做工精美的匣子里,内用丝绸衬垫,便算上各类成本,总成本也不会超过200文,宣州商贸卖二两银子一块。不可谓不贵矣,但二两银子就可以拿来愉快地装逼的东西,你宣州商贸欺负谁买不起呢? 茶叶就更火了。一芽一叶(每年新茶的新芽和嫩叶),形制完整,大小匀称,颜色淡绿,宣州商贸称为特级;至于独芽(不带嫩叶),则被称为极品碧螺春。在宣州商贸就只卖极品和特级,均用宣瓷所制瓷罐包装,极品每一两包装为一小罐,物级每半斤装为一罐。 尽管茶叶存货不少,但瓷罐储备不够。而没有包装盒,李丛益是决不会单独卖茶叶的。没有这个瓷罐,品牌的格局就要少了大半,这可不行!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8章 商业版图 李丛益此前并没有着急去取苏安平埋在扬州宅院的存银,毕竟银子不长脚,自己跑不了。但如果准备没做好,银子取出来却被别人抢了,那乐子就大了。更主要的,李丛益在等自己从金陵船场买的两艘战船。 宁国军编制内是没有水军的。不过李丛益深知,在江南作战,没有水军配合不行。因此便又向李煜申请在宁国军增加一营水军。 李丛益在宣州折腾这些,李煜相当高兴,毕竟当初让江国公兼这个宣州刺史,自然是想要这个弟弟把南京南面这条退路夯实点儿。 李丛益一边打申请,一边就通过徐建章,悄悄地去金陵的造船厂买船。李丛益要在水阳江上跑船,船只形制要求不大,金陵造船厂正好有为神卫军建造的类似战船,便寻个理由就从账面上不见了,然后便转卖给了宁国军。江南水乡之地,有船便不愁没有水手。 也来不及多加训练了,李丛益就让周元青等人出发去扬州。 因为饶是李丛益家底厚,这般只出不进,也感觉有些撑不住了。 便是金陵的皇甫氏也写了封家书来,言道:“相公欲行国家大事,妾本不当问,但家中存银便如流水似的花出去,由不得妾心惊。相公总也得顾着咱们这个小家罢。” 但其实李丛益的经济状况正在显而易见的好转。 李丛益的商业布局里面,宣州建设不是拿来直接挣钱的,而是培养一支建设队伍,为李丛益的各种设想建设基础设施。这个且不论。 重工业一是宣州煤业,蜂窝煤球刚刚开始生产,但产品大卖已经是必然的事了。目前正在攻关炼焦煤。 二是宣州钢铁,其实现在就是个手工铁作坊,给宣州煤业配套生产蜂窝煤球制作工具。目前也开始按照李丛益的要求生产长枪枪矛。同时,李丛益已经安排沈德水在水阳江畔建大型水车以为动力,同时建造更大的炼铁炉,铁矿石则打算从采石(今马鞍山)采购再溯水阳江而上运至宣城。 三是宣州瓷业,在民间市场多被江西瓷窑侵蚀的情况下,宣瓷也是积极给宣州商贸做配套,生产一些精致的玩意,以及给宣州煤业配套生产煤球炉。 轻工业方面,一是精盐,委托周氏来生产;二是茶叶,委托许氏商贸生产,特级和极品由宣州商贸销售,许氏商贸自行销售一级和二级以及没有定级的茶叶。不过,李丛益也入了许氏商贸二成的股份,倒也是能分享一些许氏在茶叶贸易上的利润。三是香皂,四是白酒,这两是由李丛益自己的呼啸山庄生产。但白酒的酒槽、蒸馏及厂房的建设,还未完成。五是家具,主要是通过宣州商贸对大强木业的入股来分润这一块的利润。六是纸业,不过现在还是没影子的事。 服务业方面,则主要是三块,一个是宣州商贸,搞批发零售,是李丛益接下来主要的资金来源。另一个是打算搞金陵酒店,挣金陵豪贵的钱。还有一个,就是撺掇着宣州几家医馆的老医师,联合开了一家医院,也是李丛益出资买了座宅子在改建,不过这块估计短期内只有投入。 李丛益坐那里盘算自己的商业版图,发现还完全不够看。想想问题在哪,李丛益也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想一出是一出,搞了太多方向,自己又总想高标准,盯得紧,结果事情推动太慢。 “国公大人脸有忧色,所忧者,大概就是孔方兄吧?”唐浦泽笑吟吟的,此次金陵一行,再回宣州后,心境又是不同。但唐浦泽可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接了李丛益的分管安保司的差遣。 唐浦泽去金陵,固然带了任务,不过具体的事情自然是许士鸣的发展规划司职员去做。最后由唐浦泽拍板,就在金陵城内选定了一处宅院,拟买下来改为金陵酒楼。唐浦泽也是务求奢华,自然要把宣州商贸卖的东西都要套上去,这样一来,装修改动量自然不小。一匡预算,宅院加上装修,一万两都打不住。 各个地方都要花钱,但来钱的口子也已经打开了。因此唐浦泽也只是调侃,并不是真的认为李丛益的财务状况是个麻烦。 ———— 让李丛益发愁的,并不仅仅是孔方兄。 李丛益来这个世界后,尽量不作诗作词。原因很简单,纯粹停靠自己作出来的,多半要怡笑大方;但要是抄袭,往往都是名诗名词。毕竟能流传下来,还能让李丛益背下来的诗词,就算不是顶尖的那拨,那也是高不可攀的。 而且,很多诗词是有其背景的,瞎用一气,脱离了前景,很多诗词也会令人感觉非常的突兀。 不过,李煜点了名,让作词,那就不得不为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李煜的弟弟、李丛镒的哥哥——李从善,自从去了汴梁就被赵匡胤扣下了,一直不让走。 李煜写了一首词,要夹在信里送给李从善——赵匡胤当然会检查书信,并看到这些词,李煜天真地想用这些词来打动赵匡胤,放李从善回国。 词曰: 《清平乐·别来春半》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李丛益当然觉得李煜太天真,太幼稚,但也只能陪着,并也随了一首原本历史上宋人赵崇的《清平乐·怀人》:莺歌蝶舞。池馆春多处。满架花云留不住。散作一川香雨。相思夜夜情。青衫泪满啼红。 此时李煜正在欣赏这首词。 “八弟近来词作,竟是越来越精进了。”李煜把这首《清平乐·怀人》传给张洎看,又道:“许是八弟在宣州呆的久了,也想家了?” 张洎内心冷笑一声,这江国公在宣城怕是乐不思蜀呢,不过这话倒不能说出口。但要说李丛镒想家,张洎也不信。春节的时候,李从镒自宣城回金陵,呆了近一个月,也是每日里与宾客朝士燕游,赋诗为乐。“若是陛下思念江国公了,可着吏部将江国公调回金陵,另予任用。”眼角窥见李煜皱眉,张洎又切了回来,“不过听闻江国公在宣城颇有建树,微臣还是建议让江国公在宣州任上,再多做出点成绩方好。” 李煜的嘴角露出笑容,“张卿所言,甚合朕意。” 张洎便又转回《清平乐·怀人》,“此词上阕写景,这句‘池馆春多处’中的这个‘多’字,看似平常,实则非常贴切,恰到好处,较之“浓“、“满“、“密“、“繁“等字眼,实在准确得多,而且自有一种独特的新意。” “这下阕写情。尤以结尾这句‘料想故园桃李,也应怨月愁风’,不直写所怀之人怀己,而是以桃李隐譬所怀之人,人愁人怨以至连院中的桃李也都愁怨起来了。这愁苦、幽怨之意便透然纸上。” “八弟的词好,张卿的点评也非常好!”李煜鼓掌道。随即赐给张洎一个礼盒,“此乃宣窑所产的一套茶具,八弟整顿宣窑后,便给朕送了好几套,朕甚为喜爱,也送给张卿一套。” 张洎便跪谢皇恩,心下却是一动。便道:“好让陛下知道,为宣窑这事,御用监倒是颇不高兴,以为州县所为或有不当。臣想来,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也是好言相劝。” 李煜听完,不由地叹道:“若是满朝文武,皆如张卿你这般想,这国事便也简单了。不过八弟要做事,朕这做皇兄的,总要多体谅些。”略一沉吟,便道:“就宣褚良才来见朕,朕便安慰他一下。” ———— 金陵皇宫。 御用监太监褚良才在一名小黄门的陪伴下,快步往澄心堂而去。 眼看拐过这个巷道,就能到地儿了,却在巷道尽头看到张洎站在那儿,挡住去路。 “张大人,臣蒙皇上见召,便请稍等再与大人一叙。”张洎是皇帝面前的大宠臣。便是褚良才这样的内臣,亦不敢不卖他面子。 “这个是专门给朱公公的。”张洎是在专门截他。 褚良才打开一看,却是李从镒的一首诗:《夜宿民居听竹——赠宣城侯知县》。 “此诗是近日宣州长史唐浦泽返京,拜访陈乔大人时,席间所称江国公新作之诗。据说陈大人亦为此诗击节叫好,然则陈大人亦并未向皇上上陈此事。” “诗给褚公公您了,您给不给皇上看,与我无关。有没有作用,我亦不知。”张洎说完便自离去。 留褚良才在这里又把诗作看来看去,方才咬牙跺脚继续前行。 李煜也没有训斥褚良才。苏安平区区一个奉御的死活,李煜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李煜把褚良才叫过来,主要还是安慰一下褚良才,毕竟自己弟弟杀了人家推荐的人,抢了人家的地盘,自己也允了,还给李从镒写了“宣州瓷业”四个大字。再顺便显摆一下自己写的大字,再显摆一下自己弟弟写的《清平乐·怀人》。 “江国公此诗确实可堪足道。不过,皇上,江国公于宣州还另有一首诗流传开来,近日方才在金陵流传。微臣看了,便对江国公敬佩不已,因此宣窑之事臣早已将之忘于脑后。” “哦?竟有此事?”李煜又惊又喜。 看了《夜宿民居听竹——赠宣城侯知县》,李煜初极喜,赞道,“八弟爱民如子,拳拳之心,俱在诗中。好好好!” 看了几遍,心中有所悟:这个褚良才的意思是八弟与这宣城知县联手做了个局,吞了朕的宣窑?八弟若真想要这宣窑,便和朕说一声就是,又何须如此费事。 这么一想,心中便有些不快,便道:“朕有些乏了,褚卿且先退下吧。” 等褚良才内心忐忑的退下,李煜再细读几遍,心中却隐隐起了异样的情绪。这么一首好诗,褚良才都知道了,其他人会不知道?怎么就没人告诉朕?莫非朕就不爱民了? 第一卷 牧宣州 第29章 银子 “表哥,宣州这样欺负我,打的不是你的脸吗?你却要我就这样算了?” 张洎的表弟王蔚听到张洎的答复,不由地声音大了起来。 “你要教我做事?”张洎脸阴沉了下来。 王蔚便又软了下来,只是道:“江国公三番数次的欺负人,先是拿那窑工之事逼我停工,又停了对咱的宣瓷供应,这次更是挖了坑让我跳进去。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原来,那日李丛益给宁国知县吴文彦出了一招,说是宁国军欲在宁国采购石灰一万担、青砖一百万块,要求在一个月内经水路送至东门渡,供建造军营之用,条件是先支付订金30%,运到后再付30%,尾款40%全部验收后再付。吴文彦便指挥幕僚接触王蔚,让王蔚来承接这笔生意。王蔚接了,若之后无事,这梁子便暂时当解了,此后再给他些生意便是;若有事,便着落在这些货物身上。 结果王蔚生意想做,欺负吴文彦的想法却不放弃。王蔚这边堪堪把货物送到东门渡,那边金陵要求宁国县限期征运石灰一万担的公文便到了。 宁国县便一纸公文,找宁国军协商,把东门渡的一万担石灰,直接往金陵运走了。 王蔚左等右等,便来东门渡要尾款。那宁国军的军需官说:“一万担石灰,影子都没有,我怎敢付尾款?”便拒付尾款,连那一百万块青砖的尾款也一并扣下了。 王蔚无法,只好去找吴文彦,吴文彦自然不见,只让师爷推托说:县里是商调了宁国军的一万担石灰,钱财也已经拨给了宁国军了。王蔚与宁国军的事,与宁国县无关。 王蔚气的跳脚,这才知道被人联手坑了。 “你既接了人家的生意,便当放下梁子,及时通知与我。若坚持要想整人家,便不当再贪心做这生意!”张洎恨恨道。“江国公如今圣眷正隆,要找回场子,自当徐徐图之。” 王蔚仍自追问:“那我那尾款怎么办?” 张洎不耐烦,怒道:“这几年你挣了多少万钱?这几千两的损失,便当买个教训。”想了一下,还不解气,“你既要报复于他,为何要满世界乱讲,唯恐人家不知道你要怎么对付他?” 王蔚呐呐道:“这不是想让别人知道表哥您的厉害嘛……” ———— 周元青出发的时候,是意气风发的。 按他的设想,这就是一次公费异国旅游,顺手就把苏安平这厮的银两卷走。 结果却是诸事不顺。 首先是过江时,不知怎地,被宋军的巡逻船给盯上了,非要上船来检查。这船上十来个青壮小伙子,看着就有问题,亦没个躲处。还是那董氏商贸的掌柜,悄悄拿出一锭足有二十两的银两,这才让那个小校高抬贵手。 进了扬州,结果和此前已来打探的两名人手竟然失了联系。 担惊受怕了一天。原来是他俩住的客栈发生了命案,竟是有两人在半夜里在客房被人砍死了,结果捕快把客栈给封了,挨个询问情况,从上午折腾到傍晚,才把一众客人放出来。 周元青也不愿意多耽搁,当晚便带人摸进了苏安平的宅院。 按照此前李丛益的说法,藏银处,不外乎是这几个地方:一类是院内假山里,山肚内藏银库;二类是墙壁中间,包括彻了假墙,也可能包了隔间,可能拿图画、衣橱作遮挡;三类是地下,包括床下、桌子底下、地板下。 众人把宅子里的几个人控制住,便人手一个锤子,在宅子里到处敲。 但众人却是不断失望,在墙上找到了暗柜,也在某个卧室翻出了夹墙,也在一个客厅里找出了地窖,甚至还在某个横梁上找到一个藏古董的空格,但就是没找到银窖。 院内也有假山水池,众人也是一遍遍的敲了个遍,都是实心的。 这情况不对啊?眼瞅着天快亮了,周元青冷汗都出来了。 一边心里不断告诫要冷静,一边想线索,“那苏安顺说旁人决计想不到的地方,什么地方旁人决计想不到?” 看着院中的水池,周元青眼前一亮。 周元青找了一圈,便找到一个放水口。放了一阵水,池边便露出一个方台来。众人把方台上的泥土挖开,下面果然有一个石板,挪开石板,扯掉几块防水帆布,一条黑呦呦的狭小入口便赫然出现。 30万两银子,折合重量大概9375千克,加上一些零头,大概有10吨多。这么多银两运走,当然需要方法。 次日早上,董氏商贸就按照计划,准备了十两重载马车来到院门口。此时周元青等人将将把银两搬到地上来。 董氏商贸准备的都是重载马车,一辆车可载二千到三千斤,装这些银子自然毫无压力。 有董氏商贸的提前打点,出城一路顺利。到了扬州城外渡口,便上了董氏商贸的另一条船。这船也是早已报过备,待周元青上船,当下便起帆出发。 自运河而下,也就一两时辰就到了长江上。周元青待要松口气,却见远远地一条战船直直而来。 看旗号,却是润州的镇海军水师。 “应是盯上我们了,不过不碍事,也就破点财而已。”董氏在这条船上的船主并不知道运的什么,所以也不太担心。 两船很快靠近,战船甲板上便有人准备跳帮,一个士兵的喊声清晰可闻:“头,今儿不收个百两以上,可不让你回来!“接着便是一阵笑骂声。 “镇海军就这样在江上收钱?”周元青问。 “若是宋国的商船,他们倒要收敛些。”那船长道,“刚才那是拿话诳我们,若是有不长跑这条线的,便可能真就给了。一般二三十两也就够了。现在做生意,哪哪都要收钱,真要他们这么一次百两地收钱,生意就没法做了。” 周元青倒也不心疼这百两银子,就是怕对方非要开箱检查。若是让这些兵痞发现这艘船上有这么多银两,怕是说不定便抢了。 正当周元青心下万分焦急时,远处有两艘船,放下十数把长橹,飞也似的驶来。看船上标语,一曰“宣州司士参军事徐”,另一曰“宁国军物资采买”。周元青当即放下心来。 长江上宋唐水师交叉巡逻,商船便如唐僧肉一般,谁都想上来咬一口。若是别的物资倒也罢了,周元青的船上装了这么多的银两,却是怀璧其罪,一不小心就会阴沟里翻船。因此李从益便又安排徐建章去润州城外的江面上去迎接。 徐建章坐着战船,自宣州沿水阳江而下,在芜湖进入长江,绕过金陵到润州,一路上徐建章倒是甚为高兴,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了润州,徐建章又觉时间尚早,便又继续往东,到江阴江面,直抵南唐的最东面,才兴尽而返。不料逆水而行时,风力不健,颇耽搁了些时间。 徐建章当然不会把这些讲给周元青知道,只是把镇海军水师的战船赶走,便和董氏商贸的商船一起,直往宣城而去。 ———— 董氏商贸刚刚给李丛益办了件大事,就来找李丛益帮忙解决问题来了。 问题还是出在那拨湖州兵身上。 杨同方从横坞撤走后,对被宣州刺史赶走、丢了到嘴的私盐贩子这块“肥肉”一事耿耿于怀,始终想着从宣州刺史那里找回场子来。 不久,杨同方所部又从安吉县调到东边的长兴县。没料到,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报复的机会突然就不期而遇。 原来董氏商贸总算是走通了各个环节,把从宣窑得到的贡瓷通过吴越的商家,卖到辽国去。在唐境内,贡瓷亦属违禁品。从长江走,一路水师众多,一旦被查住,便是大祸,非得艺高人胆大者不可行。 董氏商贸选择的路线就是经郎溪、广德县,再陆路运往湖州的长兴,交由吴越的商家后,后者装船后经太湖,自苏州出海。这一路,宣州境内自然安全的很,对方也表示湖州方面绝无问题。 但是,这批贡瓷刚从广德县过境,便在湖州长兴县的泗安镇附近出了岔子。 从安吉去长兴,一条路是往东先到湖州,再北上长兴;另一条路是先北上泗安镇,再向东到长兴。杨同方便选了第二条路,虽然难走一点,但擦着唐越边界走,大概更有意思一些。 刚过泗安镇,杨同方便追上了董氏商贸的大车队。初时杨同方也没留意,只是命大队加速通过。后来发现这是个从南唐来的商队,便留了心。杨同方便使一个机灵鬼去打听了下,得知这个商队时的货物是宣瓷,登时来劲了。 杨同方说动手便动手,以一都队暴起发难,当下就全部扣住了。那个接应的吴越商家伙计威逼利诱,杨同方却说什么也不听。只说商队涉嫌走私和夹带管制物品,命商队回泗安镇。 吴越商家伙计恨恨地走了,董氏商贸带队的掌柜当然没法走,只好一边约束队伍,一边悄悄地派人回宣城告信。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0章 虎口拔牙 当世但凡大商家,背后或多或少地牵扯一些大权贵。 杨同方仗着自己八都兵的傲气,可以稍微做一些出格的事,但也不敢把商家得罪的太死,也怕不小心把天捅漏了。但想着总得要把场子找回来,非得要让宣州刺史也丢一回脸,也不惧吴越商家伙计的威胁。 因此,杨同方也就是把商队圈起来,不允许货物离开,倒也不拘人员进出。 后续消息陆续传来,李丛益也是哑然失笑。湖州兵这位杨同方营指挥,也真是胆子够肥。 不担心贡瓷会搁坏,也考虑吴越商家肯定也会运作,董其昌也不是非常着急,左右最多是赔些钱,但杨同方言语中把矛头指向宣州瓷业,这个就颇有点意思。 李丛益便点了第1营的营部排、侦察排和骑兵排,又从陆士朗的参谋处拉了几个人,凑了百余人,便和杨飞等人一起,往广德而去。 李丛益带着队伍到了广德,也不进城,反而远远地绕开了,然后把大部队放在离泗安数里外的一处山洼里,便带着陆士朗、杨飞、三个排长和几个参谋去看地形。 泗安镇也是个小镇,从山头上看去,一目了然。李丛益指着那条长街上的一座院子。“根据董氏商贸的反馈,应就是那栋院子,就在长街上,左右院子均是杨树,就他家院子有颗高大愧树。” 看不到院子里头的情形,但董氏商贸的人说得很清楚。 杨同方只留了一个都队、六十余人在泗安镇,他占了这处宅院,把马车都赶在院子里,骡马都关进了马厩。董氏商贸的掌柜伙计占了左右两侧的厢房。杨同方的都队占了正房,除了守门的卫兵外,晚上还在院子的两个角落里安排了守卫。 也不是杨同方觉得自己这一个都队很能打,而是泗安镇地处要冲,本来就驻有湖州兵的一个营。这个营就在泗安镇外围,离杨同方所在宅院,也不过是一里地。加上杨同方也不觉得宣州兵敢过境,毕竟他自己过境的时候,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杨同方没想到的是,李丛益怎么可能会按常理出牌? 看几名参谋在那里谋划方案,骑兵排排长郭建,那名死活要当首个骑兵排的都队长,忍不住道,“要我说,那么费劲干嘛,我的骑兵排一冲,就把镇外围的那个营灭了。你们再堵着这宅院的门,包管让那杨同方吃瘪!” “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事端的!”李丛益虚踹他一脚,“带你们出来,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打仗得靠脑子!” 看大家沉不住气,李丛益便也不再卖关子,把计划和大家一说,便分头行动。 ———— 杨同方的卫兵不管董氏商贸的人进出,但董氏商贸担心马夫怕事逃走,却是一面反复安抚,一面安排人采买吃食,只是好吃好喝着维持着队伍不散。 杨飞等人便混在董氏商贸的采买队伍里进了院子。杨飞一面装模作样地烧火做饭,一面打探院子里的情况。果然和所得情报差不多。杨同方并未戒备,守卫松懈,白天也只以三两卫兵守住院门,其余人便聚在院里子,一边晒太阳一边玩赌戏。 对杨同方这样的粗人,董其昌自然不会亲自来谈。派了个二掌柜过来,杨同方张口便要三千两,第一次谈判便崩了,只能改日再谈。 下午,借口采买点宵夜,又混进来数人,进了院子的士兵便有了六人。当下便静等入夜。 月色如水,院子里的一间正房和两间厢房中早已鼾声四起,便是守在院中四角的守卫也昏昏欲睡。 这时,一侧厢房悄悄地打开了一道缝,接着三条人影陆续窜出,飞快钻进了院子里的马车里。 院子一角的一个守卫看似假寐,其实院中动静听的分明,当下冷笑一声,唤醒另一个守卫,便径直便找了过去。 却见那三个人在马车中寻了个空档,身边放了一罐酒,已经打开;还有用油纸包着的一只烧鸡、一大块猪头肉,三人已经开吃开喝。看见守卫摸过来,三人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起来,一人拿个小勺,便舀了一勺酒讨好地递给他,另外两人也给他挪了位置出来。 那守卫接过酒勺,喝了一口,咂咂嘴,在三人期盼的眼神中,低哼一声:“你们,滚回去!” 这三人没法,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开,有个家伙还抓了块肉,飞快地塞嘴里才走。等他们回房,那守卫便高兴地把酒肉带到院角,便又招呼其他几个守卫,酒肉不多,四个人一分,便很快吃光喝尽。那酒甚烈,众守卫吃喝的痛快,回到岗位,夜风一吹,酒劲上来,便挡不住困意。 这时,杨飞等人又再从厢房里窜出来,每二个人对付一个,三下五除二便先后把四个守卫捆得严实,嘴里更是早早堵上了麻布,叫唤不得。 杨飞便又打开院门,大门干涩,吱呀声在夜色中传出老远,倒把杨飞等人惊得头皮发麻,好在并未惊动院子里的人。 门一开,守在门口的两个卫兵便警觉的回头,杨飞也不慌,只是作出噤声的手势,自门内走出来。两个卫兵不察,不知其意,便任他走出来。 “啊,那是……”杨飞却假装街上有什么奇异事。 那两卫兵急忙回头,街上空荡荡的,又哪有什么东西。接着便是后脑勺一痛,一个当场扑地,另一个却是艰难转身,脑门上便又挨了一下,终于也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杨飞便将院门的灯笼蒙上红布,发出信号。不多时,便从街对面的阴影里窜出数十黑影,直扑宅院。 翌日一早,董氏商贸便急急忙忙地出发了,早日赶到长兴县,早日交割,这事便早一日落定。 而杨同方则灰头土脸地坐在院子泥地上,大概是因为嘴巴臭,脸上还挨了不知谁的一记老拳。 待到正午,估摸着董氏商贸已到长兴县,杨飞便走到杨同方面前:“杨指挥,青山常在、绿水常流,后会有期!” 杨同方也嘴硬:“你们这是卑鄙无耻,有本事真刀真枪见个真章!” 杨飞只是哈哈大笑,也不和他争论,只是扬长而去。 ———— 如此轻易地就把杨同方六十余人控制住,而且双方都没有死人,简直可称奇迹。 参与行动的营部排和侦察排兴高彩烈,只把杨同方所部说成是土鸡瓦狗一般。 李丛益便告诫杨飞等人:“杨同方所部以为身在安全的后方,故麻痹大意。我们以有心击无备,再使些手段,自然手到擒来。你部回去以后,要把这个战例写成战报,组织各营学习,既要从进攻方的角度,讨论怎么去偷营;更要从防守方角度,讨论如何宿营和防范敌人偷袭。” 李丛益担心杨同方心有不忿,万一闹些大事出来,便在广德县暂留几日,一面组织众人讨论此战例。 这日,董氏商贸的押货掌柜返回广德,还带来了吴越湖州知州闻绍祺在长兴县约见李丛益的消息。 李丛益便明白董氏商贸的交易对手是个啥背景了,于是欣然赴约。 李丛益只带了陆士朗和骑兵排,一早出发,经泗安镇到长兴县,日上三竿便到了长兴县城。 闻绍祺自然不会在县衙约见李丛益,他在当地一户人家的私园暂居,便在私园与李丛益相见。 闻绍祺长子闻嘉泽与李丛益年岁相仿,接上李丛益后,亦口称“国公大人”,甚为恭谨。这更加让李丛益确信自己的判断。 私园仿苏州园林,院子中以假山、怪石和水池形成屏风效果,进院门后便需自走廊绕道,才能通往第二进院子的正厅。李丛益和闻嘉泽边走边闲聊,眼角却见一个女子自假山中的一条小路走了出来。 李丛益登时眼都直了,一时停住脚步。 那姑娘身着修身连衣长裙,裁剪极佳,把鼓鼓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展现的十分到位,淡绿为底的衣料上还点缀着粉色黄色的印花,裙摆直到膝下,白色的绸锻裤子紧紧裹着纤细的小腿,脚上穿的那双白色皮靴的式样更也时下款式截然不同,不但简洁美观,赫然更在跟底加了鞋跟。 李丛益呆呆地看着她,那姑娘也不恼,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扫了一眼李丛益,只是莞尔一笑,便袅袅娜娜的转身去了。 闻嘉泽咳嗽了一下,李丛益才惊醒过来。不过李丛益一直坚持“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老脸只是略一红便当没事人一样继续走,内里却是心潮澎湃。 因为刚才那姑娘的一身着装,绝非是当代衣着。也就是说,除了自己,一定是还有人也穿越了。 另一个穿越的人是谁,无疑也是呼之欲出了,一定是钱海露! 一定是两人从悬崖上掉下来,不意竟然同时穿越了,来到这个时空。不过考虑自己就是魂穿,钱海露八成也是,那就不能凭相貌来判断。那么刚才那个姑娘会不会就是钱海露呢?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1章 湖州知府 “越与唐俱是宋之属国,两国便是兄弟之国,便互通往来,倒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闻绍祺着长衫,留着山羊胡,讲起话来不快不慢,端的是一幅知府大员该有的样子,“杨同方所部即是八都兵,此番来湖州,不过是以禁军来体察边境态势;但此子倨傲无名,惹事生非,我已上折奏明情形,想来不日就要率部离开湖州了。” 八都兵,即以杭州周边诸县乡兵组成的八个都的劲卒,是吴越钱氏的起家班底,不过历经几朝,八都兵也扩充到十三都,到后期也不再以八都兵为名。但老八都仍以八都兵自居,作为吴越拱卫京师的战略预备队,装备佳、士气足,一旦出外,自然也桀骜不驯。 “闻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因此也是反复告诫,兄弟切磋,务必要点到为止,幸得此次没出什么岔子。不过本官想,宣州与湖州山水相隔,两地经济往来事务极多,若总有一些人从中作梗,便是亲兄弟也要生出怨气来啊。因此,本官此来,也是想问下闻大人可有良策?” 双方这一接触,闻绍祺便明白这个江国公是好说话的人。细想也是,大家都是为了做生意挣钱,些许小事,确实没必要置气。“一、双方各自约束士卒,此后不得以任何理由越境;二、若有两国子民在对方境内作奸犯科,亦当各自遣返由各国自行惩处。” 李丛益闻弦歌而知雅意,算是明白闻绍祺一定要把杨同方赶走,而且这么直接了当地和自己说明了。感情这家伙在私盐和贡瓷这件事上,都让闻绍祺很不痛快。“自当如此,本官无异议。” 喝了会茶,又闲聊了会儿,闻绍祺便请李丛益到偏厅用膳。 早有一位正装妇女在偏厅等候,闻绍祺介绍说是妾室石氏。此时私宴招待,若非两家关系极亲密,正妻是决然不会出现在会面或吃饭等场合的;但妾室陪侍则另说。 石氏请安,一番寒喧之后,入座便道:“妾有一子侄名俊弼,曾在宣州敬亭山蒙国公大人招待,对国公大人在诗词上的惊世才学赞叹不已。” “哦,石俊弼当日亦作了一篇好诗,亦是后起之秀。”李丛益也不介意大家互相吹捧。 “不止如此,听石俊弼说,国公大人还有一制茶之法,得茶曰碧螺春。此茶无须煮之,径用沸水泡之,则茶香四溢。妾此前未曾得闻,甚奇之。” “巧了,我此来前,正带了宣州商贸所产之碧螺春,和宣州瓷业的茶具,以为礼物。饭后,夫人可以取来一试。夫人若是要合作,不如便派人随我去宣州,直接找这两家公司谈。” 正说话间,忽听屋外传来说话声。接着,便见一少女急急地冲进来,正是李丛益在院中假山所见的姑娘。那姑娘快步走进来,看到李丛益,脸上就作出惊讶状,“原来爹娘在接待贵人,芳菲猛浪了”,说着便给李丛益盈盈一福,又快步出去了。 看李丛益端着筷子、一脸石化的表情,石氏不由地莞尔,只道:“我儿芳菲,莽撞了一些,让国公大人见笑了。” 一席饭罢,石氏便果然取了茶和茶具来,当下便由石氏操作,李丛益在旁解说。 “茶叶置于茶壶内,以沸水冲之,将浮沫一并冲去;再以此过滤后倒入茶杯中,由从此茶杯分入各茶盏。” “对茶道极讲究之人,认为第一泡茶中火气太盛,便将第一泡茶称为洗茶,却是弃之不用。” “又云第二泡、第三泡乃茶之精华,到得第四泡,茶力不济,阳气不足,便亦弃之。不过像我辈嗜茶之人,岂能如是浪费?定要喝到第六泡,只觉茶力已尽,方可倒之。” “果如李大人所言,这第一泡茶略苦,所谓过犹不及;第二泡茶最为浓郁芬香,第三泡茶最为中正平和,第四泡之后,竟是一蟹不如一蟹了。”闻绍祺也是懂茶之人,听得李丛益介绍,直是如痴如醉。 待得李丛益告辞,闻绍祺不由地对石氏道:“你一味娇惯着芳菲,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却叫我这老脸往哪搁?” 石氏却道:“这江国公年纪尚轻,据说亦无妾室,芳菲既为庶出,嫁给江国公为妾,不也是一桩好姻缘?你往日里就想把芳菲嫁出去,今日芳菲自己主动了,你倒又缩头缩尾起来。况且,我看江国公也是颇为喜欢我家芳菲的。” “你们妇道人家不懂。”闻绍祺不耐烦地道。 “你不过是怕宋兵打来,那唐国李氏家族都要完蛋罢了。”石氏家族就是吴越的大商贾,便是石氏也给闻绍祺主持闻家的生意,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宋兵打来,吴越亦保不住,但你我又何须担心?” ———— 李丛益回到东门渡,便有些神情不属。 陆士朗以为是闻芳菲把李丛益的心勾走了,也是好奇,暗想莫非真有一见钟情?不然没法解释,江国公却对国公府里的那两个歌姬视而不见。 李丛益琢磨了半天,想起广德县境的横坞村的那个私盐贩子,听周元青说好像叫寇子石。“寇子石?”李丛益心下一笑,我看这家伙八成姓石不姓寇。 许和光的二儿子搬到了宣城,便方便了许多。李丛益便通过许氏商贸的线,附了一张简图,委托寇子石帮找一找修身连衣裙源至哪里。 寇子石上次在安吉县境内行事不密,原因就是一辆载重马车不小心翻到路边沟渠里去了,结果里头装载的盐袋子破了一袋,漏得到处都是。寇子石以为没啥大事,没想到露在有心人眼里,结果差点出了大事。 横坞事后,李丛益有感于陆地运输的不便,便建议寇子石走水路,并以贩卖腌鱼掩人耳目。当代肉食不足,而李丛益在东门渡练兵,对伙食要求甚高,李丛益通过许氏商贸发动家家户户养猪,但缓不济急。而舟山多鱼,李丛益便使寇子石去舟山买鱼,以私盐腌之,再晒成鱼干,再卖给李丛益,就当给军队补充肉食;私盐还可以夹藏在鱼干里,如此盐和肉一举两得。 寇子石对江国公的建议也是非常钦佩。收到许氏商贸传来的江国公的请求,当下便安排其他人在明州一带继续收鱼腌鱼,自己就往杭州而去。 李丛益安排了人去找线索,便放下心事,做自己的事去了。 李丛益泡在军营里,便主要拉着武飞星、陆士朗和三个营长一起琢磨步战方法。要么就去县城渡口,和一帮铁匠大作讨论如何更好地、标准化的、流水线式地打造武器,同时拉着郑德水讨论铁炉建设。要么就去呼啸山庄呆着,和罗正武以及几个酿酒老头一起研究如何更好地“三蒸三酿”以及提高出酒率。 李丛益还抽空把许士鸣的发展规划司和许美兰的计划财务司合并改组为江南投资控股有限公司,以江南投控作为出资人和管理人,来对各下属公司进行管理。 由于李丛益的国公府小学免费接收公司体系和军队家庭的孩子,而且便是街坊邻居,有想来国公府小学的,李丛益也一并接收。这样,再完全由许美兰兼着,再由国公府人员兼着当老师也就不合适了。 李丛益曾想过把国公府小学交给宣州府的文学博士周元基来负责,结果发现理念差异太大。周元基认为,不能参加科举,那读书还有什么意义?对李丛益培养认得字、会算数、懂实务、有专才的培养方针嗤之以鼻。然后,周元基发现国公府小学竟然在教简体字,更是深恶痛绝,直言江国公误人子弟。便是李丛益脸皮够厚,当场也是尴尬的不行。最后还是许士鸣帮李丛益找了个举人,来做这个小学校长,才算了事。 这事知情的人不多,但周志辉和许和光后来还是知道了。周志辉便把周元雄也送到了国公府小学,而许和光则令坑口学堂直接采用了国公府小学的语文数学教材,直把周元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留下“竖子不足与谋”后,便坚决地辞掉了坑口学堂基金会董事长、坑口学堂名誉校长之职。 结果许和光又被李丛益训斥了一顿,李丛益说,“周博士暂时不能理解我们的想法,那便多给点时间让周博士再看看,又何必如此急于做切割、徒使人心寒?” 此外,便是郑德水终于还是在三个月内完成了水眼头、门坑和河上寨三座水库的建设工作,特别是水眼头,已经蓄水到预期水位;而迫不及待的许乐水,更是半用强地先占了水眼头水库的水车,来实验他的水力驱动打浆刀具。实验结果表明,效果之好完全超出了预期,比人力打浆要更高效、出浆也更均匀。 于是,许和光下定决心,要在唐边山村做石场水库,专为纸业生产提供水力动力。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2章 银行 郑德水记挂着采石矶广济教寺的石塔,每见李丛益,便问何时放他去采石矶,总要现场看了情形,才能给出对策。 李丛益当然不着急,按照历史走向,赵匡胤要到今年的十月才伐唐,这才四月份,还有半年时间。要对石塔做手脚,还是晚一些动手更好,让樊若水发现出纰漏的时间越晚越好。 这几日,李丛益天天泡在渡口。郑德水一心两用,一边建铁炉,一边改良水车,倒顾不上骚扰李丛益,也不知李丛益在做什么。这会被李丛益叫来,却看到一件新奇物什。 只见院子中地上,铺了木枕,木枕两端则各嵌了一根长木,长木上架了辆四轮马车,那马车的轮子也是特制,在车轮内侧还有一个更大的车轮,却是直接卡着两根长木。 郑德水略一思索,便明白个中道理。竟是以木枕长木为路基,供特制马车在其上驰骋。两匹马在木枕左右,空车演示了一下,车辆行驶甚为轻便;又加上重物,便是惯常重载马车的三千斤,两匹马拉着,亦不见吃力。 “国公大人欲建此专用道路,行此特制马车,用于宣煤所属之煤矿?”郑德水问道。 “何如?” “国公大人应是考虑将数辆甚至十数辆特制马车前后相连以为一串,再以多匹马拉货车,从而大大提升陆路货运效率。不过以属下观之,此策有三个问题:一是虽有枕木,亦须另建地基,否则地面深陷,长木必然变形;二是长木为基,重载马车奔行其上,恐难持久,须得时时维护,及时更换受损长木;三是会车不便,属下想着,要么便建复道,要么便需每隔数里即建车站,实行分段控制。” 李丛益听了,亦是动容。这郑德水也就刚刚看到这铁路的雏形,便已将其中关键考虑的丝毫不差。 便一一解释:夯实底层路基后,再铺以碎石,枕木铺在碎石之上。长木和车轮俱可以铁皮包裹,增加耐用性。沿线每隔数里便建一座车站,在车站会车,且以各站控制和放行车辆,维护所属路段,并对车辆情况进行观察。 李丛益想建这真正的“马路”,也不仅止于煤矿。李丛益还想在宣窑也建一条,从宣窑直抵东门渡,这样新军也可以使用这条马路,能够更快地从军营机动到水江阳畔。 宣州建设的工程越来越多,头一批三个水库完工后,围绕涧河又有三个新的水库开建,还额外给许氏商贸建石场水库。同时郑德水亦派了一组人,去宁国县给水库选址去了。然后就是给李丛益在东门渡和宣窑窑场之间的八甲新建军营营房,又在宣城县的水阳江渡口为李丛益建设新镇(尤其是炼铁炉和大型水车),好在除了水库外,其他工程都能现结,减缓了公司的现金流饥渴问题。 但李丛益的现金饥渴症一直没能得到解决。从苏安平那里“抢劫”来的30万两银,专用于新军使用,但各项耗费极多,省着用也就撑到宋唐之间战事爆发而已,若是李丛益扩军的早,说不定还不敷使用。 ———— “设立钱庄,凡在钱庄存入银两的,钱庄按期限不同给予相应利息;钱庄向公司发放贷款,则取年利一分,中间利差则为钱庄所得。府县存银皆入钱庄,各公司银钱亦入钱庄,各公司缴税或公司间资金往来,以钱庄银票或汇票支付,着钱庄结算清算即可,无需银两交割。”李丛益向宣州长史唐浦泽、录事参军高景同、司户参军杜正初、宣城知县侯弘业等人介绍钱庄设想。 “他人设立钱庄,存钱还需交纳费用;所放贷款,俱是高利贷,月息一分二分,便是三分也是有的。国公大人这钱庄,看来是大不相同了。”杜正初略一沉吟,便抓住关键,“不过国公大人发放贷款,恐是连他人存钱也要往外贷放的吧?” “正是。钱庄日常只需保留一定量的现银,保障日常取款即可。未来使市场逐渐接受钱庄的银票,则钱庄的现银需求还可以进一步压缩。不过,为了防止钱庄经营失败导致对存款人的巨大损失,我意在章程里约定,钱庄所放贷款规模不得超过钱庄本金的十倍。” “这贷款主要是放给何人?”唐浦泽问道。 “比如宣州煤业,如今既要扩大生产规模,又要建设自矿坑到渡口的马路,还想到歙州及江西等地探矿,把市场扩张到各地,所需资本实是多多益善。”却是许士鸣解释道。“不仅宣州煤业,其他公司,便是大强木业,也是受限于产能不足,但欲扩大生产,这资本便是第一约束。若是以公司自身利润积累,则发展速度自是大大受限。” 除侯弘业外,众官员对公司运营知之甚少,听到此节,倒是颇受震撼。 “如此,下官建议国公大人另用别名,以示于钱庄之差别。”杜正初建议。 “新钱庄乃经营银两之行业,那便称‘银行’好了。”李丛益从善如流。 众人讨论完,唐浦泽跟着李丛益出来,叹道,“想不到国公大人还真是为钱所愁。只是宣州富贵人家略少,国公大人又不愿用强,这银行本金,若仅宣州一地恐有不足。” “然则金陵未必认本公这个招牌啊。”李丛益也是一叹。 “总需得一试。如此,国公大人还是得往金陵走一遭。”唐浦泽道,“属下这就找找路子,方便国公大人回趟金陵。” 边上许士鸣也问道:“那王蔚在宁国县张罗一群窑主,要成立宁国石灰有限责任公司,国公大人真就不管他?” “东施效颦,理它作甚。”李丛益嗤笑道。“搞公司若只想一已之私,又如何能够服众,如何可以长久?搞公司若不能降本增效,不过如同一群小舢板捆在一起,又有何益处?而王蔚若真能把宁国石灰公司搞成,我便从他那里买石灰,亦有何妨?” ———— “国公大人,属下不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郑德水听了李丛益对银行楼房建设的要求,还是忍不住问道。 “大家把银两存到银行来,当然就得相信银行不会把大家的钱搞丢了,那银行的办公用房自然得让人一看就觉得坚固、可靠。不仅此地如此,以后江南银行把业务做到金陵、南昌和润州等地,所有办公用房无不均需按此建造。”所以李丛益要求,一层要全部以石块筑墙,二楼、三楼墙壁则以青砖垒就,但要求厚度高达二尺。务要人一眼望去便觉坚不可摧。银库则建于地下二层,以三层铁门锁之,为防有人自地下盗洞,同样以石块垒墙,再以铁板覆盖。纵是州府银库,与此一比,坚固程度也是大大的不如。 “按此建楼并无技术难题,只是如此要求,便是拼命赶工,工期恐三个月亦打不住。” “无妨。银行银库未成之前,可以先借州府银库一用。” 和郑德水布置完要求,眼看天色已晚,李丛益便往国公府别院而去。到了门口,却见两辆载重马车停于门前,左厢都指挥使崔飞虎则立于一旁,见到李丛益来便行军礼参拜。 原来崔飞虎听闻李丛益要建江南银行,竟是尽取家里窑中存银约五万两,便欲入股。 “崔将军倒是对本公颇有信心。”李丛益将崔飞虎带到会客室,便揶揄他。 “属下与胡元通信,想必国公大人已知。属下亦曾偷偷去那窑场军营,盘桓数日,观国公大人练兵事。属下以为,国公大人练兵,冠绝当世,纵武侯(诸葛亮)复生,亦不如也。以我观之,国公大人新军,以长枪兵为矛,破阵必使重甲,然新军着甲者廖廖无几。想来练兵建军,最是所耗不菲。今国公大人行银行事,属下却从中看到了大人集民间之资财办大事,又不伤民间财富的堂皇大道,故积极响应。”崔飞虎侃侃而谈,倒像个儒将所言。 如今3营新军已经初成,确实可以考虑扩军,或者说李丛益一直在考虑扩军一事,所虑者唯二:一是当前的宁国军实不堪用,若全盘继承,这些老兵油子太多,反倒可能带坏新兵。二是没有堪用的高级军官,理论上,李丛益只要求皇甫继勋帮忙,确实可以轻易的调走左右厢的正副都指挥使,但调进来的高级军官又能否堪用? “胡元那里,那些个老兵油子,偷奸耍滑,不服纪律,屡犯军规,还带坏新兵。便是胡元属下那个汪宏大,也是在半夜数次溜出军营偷买烧鸡,若非本公看他人性不坏,又有勇力可为尖兵,早就开除他一百遍了。”李丛益道,“对此等情形,崔将军可有建议?” “江南士卒多为各级将官役使,疏于战阵操炼,属下亦只能随波逐流,请国公大人恕罪。不过属下以为,如宣窑军营一般,将军营设立于郊外,对军卒严加训练;加强军法司队伍,对不服军纪者杖出,则军中歪风邪气即可迅速荡平。”崔飞虎说完,窥得李丛益似乎并不满意,又道:“属下左厢哪些营指挥堪用,哪些不堪用,心里清楚的很,便是一些老兵油子,属下也有耳闻,若是放手让属下所为,便由属于做这个恶人即可。” 李丛益点点头,和罗正文轻声说了什么,过一会儿,罗正文便拿来一页纸,递给崔飞虎。 崔飞虎一看,却是写着右厢指挥使郝涤的斑斑劣迹。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3章 瑞蚨祥 开宝四年,郝涤酒后杀侍女,弃之深井,并以土掩之。家属寻之,于深井挖出后腐骨,郝涤以一百两银消弥此事。 开宝五年,郝涤欲扩大宅院,邻居不愿卖宅,某夜竟被恶徒杀尽一家十口,到现在仍为无头公案,恐已无破案之日。不过郝涤倒是如愿买下此凶宅。 开宝六年,郝涤酒后再杀侍女,生啖其肉,两男仆撞之而失声惊叫,又被郝涤追而杀之,一死一重伤。时任宣州刺史却以郝涤为难得之武将,轻轻发落,又赔偿数百两银了事。 开宝六年,郝涤娶第七房小妾,年芳十五,比郝涤倒要小了三十余岁,却是郝涤使兵士日日去那人家骚扰,其父终不堪其扰后嫁女。 …… 这些事,都不是秘密,崔飞虎当然知道。 不过一想到自己可能也有一页纸在江国公那里,崔飞虎也是汗都下来了。不过暗想自己平时所为,自然不会如这郝涤这般难堪。这郝涤行事,直如那些五代武人一般,粗鄙不堪,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当然更不在乎别人的性命。 但是这种武将,却颇为一些文官所喜欢。郝涤原在武昌军,立有战功,开宝四年调至宁国军。正是江国公此前的两任宣州刺史的纵容,才是郝涤恣意妄为的底气。 崔飞虎有时候甚至暗戳戳的想,会否是有些文官心理的阴暗面就是如此,所以才故意纵容这些武将胡作非为。 看来江国公是要取郝涤性命,只是不知如何做?莫非是要自己行投名状? 此等肮脏事,自不能从李丛益嘴里直白的说出来。李丛益和许士鸣耳语了一阵,便出去了,留下许士鸣和崔飞虎细细商量细节。 ———— 此时,一封快信自杭州传来。原来寇子石在杭州,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新式衣裙的源头。 而它的名字也让李丛益哑然失笑:“瑞蚨祥”。 李丛益忍不住哼起了小曲: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李丛益连一刻都不愿意等,当下只是带上黄光一并十余安保司侍卫,便从宣城出发,经湖州径往杭州而去。 到了杭州,与寇子石接上头,稍作休息,便在寇子石的带领下,直奔那瑞蚨祥成衣店而去。 那瑞蚨祥成衣店也是占了一个院子,只在院门上书写了瑞蚨祥三字,李丛益看也有男宾进出,便也大大方方地往里走进去。院子里只种了几棵了果树,一眼便能看到正厅被改成了成衣展览区,不少夫人小姐在家人陪同下闲逛。 进得院子,便有穿着统一服侍的侍女过招呼。这时一个姑娘走上前来,盈盈一福,问道:“李公子别来无恙?” 李丛益吃了一惊,再一细看,便想起来谁来了:“原来是闻姑娘。” 今日闻芳菲衣着,又比上次所见更为显目,简言之,这次的连衣裙式样更加现代了,上衣为淡黄色衣料,却在前胸点缀了大片的白色蕾丝,淡绿色长裙则折出百褶来,脚上穿的却是平口平底软鞋。 李丛益随口道:“闻姑娘越来越漂亮了。” 闻芳菲脸上一红,倒是第一次见这么直接夸奖人美的,又问:“李公子来杭州,是给夫人买新款式的瑞蚨祥衣裙吗?” 待听得李丛益说主要是来找人。 闻芳菲便眼睛一亮,“那李公子找到人了吗?” 李丛益再是瞎子,也看出了小妮子的心意。便也不说找到、也不说没找到,便问:“闻姑娘陪我逛逛,充一下导购可好?” 闻芳菲便高高兴兴地给李丛益做导购,又详细介绍不同款式的新衣裙。正厅西侧是面向少女的衣裙,东侧是面向妇女的衣裙,总体上来说,少女衣裙更为修身,但更为保守,此时才四月,夏秋款式也已上新,少女衣裙的最大尺度也就露个胳膊。看来钱海露在设计上也“本土化”了。 明显闻芳菲与这个瑞蚨祥的关系不简单。李丛益便也不着急,只是悠闲地陪着闻芳菲闲逛。中间又撺掇着闻芳菲试了几身衣服,还买了几件,闻芳菲倒也看出了李丛益是买给她的,只是装着不知。 闻芳菲也不带李丛益看西侧的妇女衣裙,就引着李丛益向第三进院子走去,里面却是卖各式鞋子、帽子、女包,甚至还有腰带,倒是让李丛益直咋舌。 逛完第三进院子,李丛益眼瞅着两侧厢房似乎也是展览区,不过闻芳菲却道:“还有两处地方都是男宾不宜的,就不带李公子去看了。”李丛益才明白那厢房原来是卖内衣的,难怪有健妇把门。 这时,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急急地奔进来,老远就朝闻芳菲喊道:“表妹,表妹!” 闻芳菲脸有不悦,轻声道:“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哥,非常烦人。” 那公子哥到得前来,便面色不善地上下打量了李丛益一番:“这位是?” 李丛益正要自我介绍,那闻芳菲却拽了拽李丛益的胳膊,道:“这位李公子是我爹爹的尊贵客人,表哥莫要莽撞。” 那公子哥瞬间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青筋直跳。这闻芳菲轻飘飘一句话,却是说你地位太低,不配与我这客人交流。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李丛益看他脸色,都要担心他心脏承受不住。但闻芳菲既然这么不待见他,便也懒得给他台阶。 那公子哥终是没脸再呆下去,恨恨地走了。 李丛益和闻芳菲东拉西扯间,便知道闻芳菲就是这瑞蚨祥的掌柜,但闻芳菲既不知这瑞蚨祥的真正来历,对一些衣裙款式的欧式风格亦是无感,便知道这瑞蚨祥背后必定另有其人。 但闻芳菲口风甚紧。李丛益也不急于一时,见天色不早,便欲告辞。 不料闻芳菲又道:“明日杭州士子在西湖办一个诗词大会,李公子能否陪我也去见识见识?” 李丛益略一犹豫,见闻芳菲甚为期待的样子,想想便是到时“写”一两着诗词应景亦是无妨,便点头答应。李丛益将刚才买的衣服送给闻芳菲,便先离去,且去旅馆里等着明日闻芳菲来找他。 把李丛益送走,闻芳菲便来到第四进院子,进了厢房,便取出李丛益买的几件衣服,在一面硕大的铜镜前挨个比划,琢磨着明天穿哪件衣服。 不多时,便听后门马车霖霖声,便有一华服姑娘进得院子。推开门,看到闻芳菲臭美的样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你这幅花痴样子,定是命犯桃花,却是看中了哪家公子?” 闻芳菲吃吃一笑:“海露妹妹,你可说好了,等我嫁人时,一定要做一件你说的婚纱给我……” 钱海露却冷不丁伸出魔爪,一把抓住闻芳菲鼓囊囊的胸,一边道:“你个死妮子就想着嫁人,我这摊子没找到其她人帮忙之前,我可不同意。” 两人打闹了一番。闻芳菲才把江国公李从镒的事说了一下。 钱海露倒是有些不信这个南唐江国公竟是个情种,会在湖州见了一面后就直追到杭州来。但看闻芳菲一幅花痴样,也知道自己给她灌输了很多“姻缘要靠自己寻”、“自由恋爱”等概念,这会要是再“劝退”,估计也没啥效果,便也就作罢。 而且听江国公唤作李从镒,钱海露也不由地胡思乱想,便又拉着闻芳菲又细细的问了遍情形,便琢磨着明日也去那诗词大会看看。 ———— 次日上午,闻芳菲便来找李丛益。李丛益毕竟是国公身份,寇子石便租了个小院子,供李丛益临时居住。寇子石毕竟是个私盐贩子,没见过大世面,找的宅院也就两进大小,院里子更是啥摆设皆无。 闻芳菲见了,也是颇为诧异,“堂堂江国公、刺史大人竟也住得了这小破院子?”倒让寇子石明白自己小气了,不由地暗暗掌嘴,怎么这次又思虑不周? 不过这倒怨不得寇子石,当世贫富差距极大,大富大贵人家的奢侈生活,实超出普通人之想象。 “这次只是暂住,有个落脚的地儿就行,以后常来,另外再找个正经宅院便是。”李丛益半是解释,半是允诺,果然闻芳菲暗自心喜,便自无话。 到了西湖,闻芳菲终究还是考虑李丛益的身份,倒没有往士子堆里钻。 见有不少大姑娘小姐们租个小船,便在湖里,隔着远远地。而众士子聚在一起,得一首诗词,便有人大声朗读起来;若为好诗词,便得个满堂彩,更有一些胆大的丫鬟也在小船上大声叫好。清脆的女声传到岸上,便有士子躁动起来,有脸厚的士子便大声搭讪,竟也有丫鬟得了小姐指示,问那士子姓名籍贯年龄,竟如相亲一般,直把李丛益看了个咋舌不已。 倒是明白为何这年代的年轻士子都热衷于诗词大会了,要么便是在老一辈面前刷脸,要么便是泡妞把妹,可不得盼着这诗词大会年年搞、月月搞? 闻芳菲便也租了个小船,也往那士子聚集地划去。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4章 诗词大会 上午尚为多云天气,偶有阳光穿过云朵缝隙,照在西湖上金光粼粼。 到得中午,却有乌云自西边而来,不多时竟有雨点落下。众士子不愿散去,便聚集于那凉亭之中,暂为休息。 雨不大,两人便弃舟上岸,吃了些东西垫了下肚子,便就在小雨中沿着白沙堤走走停停。此时西湖八景还未形成,苏轼还没影了,这苏堤春晓自是休提。 不过,南屏山的净慈寺是早已有之。李丛益便和闻芳菲讲南屏晚钟之景,又讲双峰插云,倒让闻芳菲敬佩不已:“听大人娓娓道来,直如奴家才是来杭州作客一般。” 午后,雨过风停,西湖之上便有薄雾弥漫,宛如轻纱一般。湖上游艇,便如在画中一般。 未几,雾气四散,众士子们便又聚集一处,继续斗诗起来。 闻芳菲和李丛益便走到稍远处的亭子里暂歇。 闻芳菲衣着不凡,李丛益又有侍卫远远跟随,士子中纵有些放浪形骸之辈,也不会来触达官贵人的霉头。 不料亭中尚有数名士子在歇息,其中一人见到李丛益进来,一怔之下,便站起来走到两人面前,道:“晚生石俊弼,拜见前辈。” 石俊弼也猜李丛益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微服私访,许是带着家眷游西湖。便不称大人,而称前辈。尽管李丛益比他也就大个几岁,但不论从出身、官职还是诗词功力,石俊弼便觉得李丛益当得起“前辈”两字。 边上几个士子略有不解,眼前这人看着也年青,竟当得起石俊弼称为前辈。不过看李丛益身上自有一股气势在,众人便也谦虚地与李丛益见礼。 这时,昨日那个在瑞蚨祥吃鳖的公子哥陆旭,正和一群人涌进亭来。一眼便看到闻芳菲和李丛益,当时便恼怒了起来。既然石俊弼也认识这人,那昨日闻芳菲定是胡说八道,故意羞辱我,今日且要扳回一局。 陆旭主意打定,便道:“李兄既来参加诗词大会,想来亦当作诗或填词一首,供我等鉴赏之。” 有人带头,便有人起哄。 陆旭又道:“刚才听这位石兄称呼李兄为前辈,想来李兄的诗词定当是要超过今日这首《山坡羊·春日》的。” 这山坡羊是今日一位士子所作,已被公认为今日诗词大会之首,词云: 西湖沉醉,东风得意,玉骢骤响黄金辔。赏春归,看花四,宝香已暖鸳鸯被,萝绕绿窗初睡起。痴,人未知。噫,春去矣。(注,元朝张可久所作,应为元曲。) 逼人作诗,当是趣事,但若要求别人作的需是好诗词,这就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陆旭又道:“不过李兄若是亦觉得此词当为第一,且把此词诵读一番,便不作也罢。” 这下众人便明白这陆旭是在寻此人的不痛快,众人也不怕闹事,当下便鼓躁者有之、嘘声亦有之。 李丛益便道,“那就作首诗。” 便有那不嫌事多的士子,跑去端来笔墨,又把白纸铺在亭内石桌上,却见李丛益略一思索,便笔走游龙,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湖上初晴后雨》 (注,作者为宋朝苏轼,诗原名《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之二) 李丛益写一句,便有士子大声朗读,传于亭外。待到李丛益写上自己名字,把笔搁下,亭内众人一时却鸦雀无声。俄尔才欢呼起来,便有人道,今日此诗才当得第一之名。 当世士子记忆力惊人,四句七言律诗,也就是默念数遍的工夫便记得清清楚楚,一时便传遍西湖。 钱海露正在湖上的一艘游船之中,听到岸上士子诵读这首苏轼的名诗,哪还不晓得李丛益来了。一边跟读此诗,一边竟至喜极而泣。 吴越国主的世子钱惟濬,被这位妹妹烦了半天,这才陪着过来看这诗词大会,倒不意会听到如此好诗。只笑道:“此固绝世好诗。不过我却未曾听出有何催人泪下之意?” 钱海露又问作诗者谁。待听到作者自书“李丛益”三字,钱海露不由地便催促船家速速靠岸。 不料到了岸上,李丛益早和闻芳菲离开了,不知去向。 原来钱海露贵为王女,虽然近来白天已可随意出入皇宫,但若独自去那西湖诗词大会,为父王和王后晓得,自然又是一堆麻烦,便寻了大哥钱惟濬同来。 钱惟濬虽是吴越国主钱俶的世子,但一直不为钱俶所喜,亦未安排实职差遣,平日里只是和一帮臭味相投的公子哥喝酒吟诗,倒是钱海露穿越过来后,却颇对钱海露的脾气,也帮了钱海露不少大忙。 “这位李丛益才华惊人,日后定有机会再见的,若是长相身世亦不差,到时大哥便去把他绑了来。”钱惟濬不知真相,只以为妹妹动了男女心思,便哈哈笑道。 ———— 李丛益一鸣惊人,大多数士子也没啥坏心思,见有牛人在此,自然便欲认识。闻芳菲便拉着李丛益就走,倒是石俊弼暗暗配合,便让李丛益从士子堆中挤出,一溜烟跑了。 两人也没走远,便在西湖闲逛。 闻芳菲只觉李丛益无一不好,不愿与李丛益分开,竟是一直逛到天色将晚。 陷入恋爱脑的闻芳菲,便把钱海露的事卖了个干干净净。 闻芳菲认识钱海露,倒是因为秀州(今上海嘉兴一带)石氏的关系,不料和钱海露认识后,钱海露就总是召她入宫陪伴。 不仅如此,钱海露总有一些点子,便央闻芳菲去做,闻芳菲自然没有相应的资源,但石氏家族有。闻芳菲的母亲便求母族支持,也是石氏家族当家的石泰初断然给予支持。 不曾想,钱海露的创意一点儿都不差,瑞蚨祥很快就引领了杭州富贵人家的女装潮流。这些富贵人家不差钱,女装利润率极高,且钱海露创设的款式大小标准设定,摆脱了制衣必须得是大匠量身定制导致的产量弊端,使得这项女装生意竟成了一项极好的生意。 这生意一好,自然就有人想掺合进来。钱海露的母族正是富春孙家,钱海露又拉了钱惟濬进来,于是现在这个瑞蚨祥便有了钱氏皇族、富春孙家、秀州石家的入股,端的是股东背景非同小可。 钱海露坚持让闻芳菲当这个掌柜,众股东便也由着钱海露,但闻芳菲毕竟稚嫩了些,于是闻芳菲的母亲石氏也来协助。这一来二去,不但闻家的地位水涨船高,便是闻芳菲的母亲石氏,也在石氏家族生意中的话语权大增。 知道钱海露是钱俶的女儿,李丛益是又喜又恼。喜的是这个穿越系统还真是颇为给力,给两人的起点都挺高;恼的是都是亡国之皇族,一朝跌落凡尘,别说过自己的小日子了,那都是早夭的命。 不过,有闻芳菲这层关系,自己和钱海露见面,也就是看钱海露怎么安排了。 待到夜色降临,李丛益便带闻芳菲回城。 到得闻府门口,闻芳菲便从小坤包里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李丛益,便蹦蹦跳跳着走了。 ———— 有今日这一出,钱海璐总能知道我是谁了吧。李丛益心里暗想,便得意地往回走。却不知今日钱海露也在西湖,两人竟是生生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到了住处,却见到一人,把李丛益吓了一跳:“元青,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李煜下了诏令,着李从镒回金陵议事。议啥事,使者亦不知。不过李丛益倒是能猜到,八成是李煜要问自己愿不愿出使汴梁。 历史上,李从镒确实去了趟汴梁,也不再任宣州刺史、宁国军都指挥使。赵匡胤也没有如李从善一般扣着不放人,却是让李从镒回金陵劝说李煜纳土归宋。 李丛益次日上午又去了趟瑞蚨祥,导购侍女却说闻芳菲不在,李丛益便随便买了几套衣裙,想着回宣城送给许美兰。下午李丛益又跑了一趟,闻芳菲还是不在,倒是一个导购侍女吃吃笑着,说不如公子留个口信。 按现下的礼制,李丛益也不便去闻府求见。去金陵之事当然不急在这一两天,但总在杭州耽搁着,也不是事。 李丛益便把周元青留了下来,又让寇子石协助,要在杭州开一个医馆,医馆便叫“同仁堂”。 “动作要快,随便买个临街铺面,随便雇个医师,便把药馆先开起来。”李丛益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医馆名叫‘同仁堂’,门口对联便叫‘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说着又取出一张纸,刷刷刷地便在上面写了一堆蝌蚪一样的文字。 “大人,这是什么?是字吗?”周元青兄弟和江国公亲近,有什么疑惑便当即问了出来。 李丛益笑道:“你想学?” 周元青一缩头,“这蝌蚪一样的字,我看还是算了。”心里暗想国公爷会的东西可真多,只是这信写给谁? 李丛益是用英语给钱海璐写了封信,不过是讲自己现在哪,可以通过这个医馆进行联系,云云。李丛益倒不担心会被别人看了去,因为英语与中文不同,英语无论是单词和语法都是一个持续变化的过程,就算这时候杭州有个英国人,也未必看得懂现代英文。而且此时欧洲大陆上,英国还是个小国,神圣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才是欧洲的主流,便是法兰西王国也比英格兰王国要人五人六的多。 “把这个就放在柜台上,若是有人能对出下半句,你便把这封信给她看。”李丛益又刷刷了写了上半句对联,周元青看着这句“天王盖地虎”,楞怔了一会才问道:“下半句是什么呢?” “宝塔镇河妖。”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5章 金陵(一) 闻芳菲这日没来瑞蚨祥,实是因为母亲石氏下了禁足令,硬拘着闻芳菲在家里,要见见一位青年才俊,其实就是相亲。 这位青年也是石氏族人,据说早早中举,颇有才华,此次来杭州,也是要准备参加吴越国的科举试。 不过闻芳菲只觉得李丛益善解人意、平等待人,绅士风度着实迷人,更兼诗词方面的才华,怕是把万余杭州士子合一起都比不过,自是再看不上其他人。 石氏知道自己女儿脾气,也不用强,只要场面上过得去便行。 不料待见了面,却是石俊弼大吃一惊,昨日闻芳菲就是李丛益身边,便如小鸟依人一般,又兼衣着美丽大方,不吸引人眼球都难。此时见到闻芳菲,便只好道:“我对江国公钦佩之至,只是苦恼难有与江国公长谈之契机,有表妹这层关系,表哥我以后可要拜托你了。” 直把闻芳菲母亲石氏说的一头黑线。 一通“严刑拷问”,石氏才知昨日女儿竟和江国公私会去了。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要求女儿谨守妇道,同时让女儿转告李丛益,便是娶妾也需得遵守礼制。 石氏母亲也是妾室,石氏深知为妾之不易,且妾室地位低微,在家中就算如何受宠,总比不上正妻,若是遇上一些善妒的,妾室便是丢了性命都有可能。但妾室之女,若要嫁为正妻,便只能下嫁。若非今年以来闻家地位上升,石氏也是在商场上展露头角,便是石俊弼这样的才俊都可能不会接受闻芳菲为正妻。 次日闻芳菲便早早地去了瑞蚨祥,但左等右等也没见李丛益来。便忍不住上门去寻人,才发现竟是昨日就人去楼空。 这人走了,也不打声招呼。闻芳菲有些恼意,蔫蔫的回了瑞蚨祥,才知道李丛益使人送了封信来。 原来却是江南国主有事相召,不得不连夜回去了。闻芳菲略有遗憾,再看信上又提及,医馆同仁堂是宣州名医开的分馆,若有体虚乏力等事便可去同仁堂寻些补气的药丸等云云。最后又附了一首词给闻芳菲,词云: 《采桑子》阳和三月芳菲遍,暖景溶溶。戏蝶游蜂。深入千花粉艳中。何人解系天边日,占取春风。免使繁红。一片西飞一片东。 (注,原词为宋朝晏殊的《采桑子·阳和二月芳菲遍》) 莫非是写三月份他在湖州初见我的情形?闻芳菲当下便又眉开眼笑。自个儿乐了一会,闻芳菲便又直奔皇城而去。 钱海露正是吴越国王钱俶的第六女。本来钱海露今年就要年满十四周岁,正该许配人家。但自今年正月里,钱海露发了一次高烧之后,不知怎的,就非常惹国王钱俶的喜爱,又是撒娇卖萌又是拍马屁,一举成为钱俶的心头肉。而钱海露又称要多陪陪父王,这许配人家之事便一时耽搁了下来。 闻芳菲比钱海露大了两岁。但钱海露两世为人,虽说此时身体尚未长开,仍然干巴巴的,但见识、理念、手段自是比闻芳菲不知高哪里去了。也就一块儿玩耍了几次,闻芳菲便成了钱海露的铁杆闺蜜。 看了李丛益留给闻芳菲的书信,钱海露一颗心怦怦直跳,只因“同仁堂”这三个字,直有魔力一般,竟让她有喘不上气来之感。 他来杭州,果然就是来找我的。这同仁堂,显然便是他留下的暗棋,想来自己要尽快找个时间去上一趟,和李丛益建立起联系来。 钱海露定了定神,又问闻芳菲与李丛益游西湖之事,待听得两人同游西湖之事,钱海露也不由地心里酸溜溜的。 这个穿越却是好生奇怪,把我的年龄变小了这许多,倒似乎把他的年龄变大了几岁,不过也不妨事。又瞅瞅闻芳菲,这个妮子竟来抢我的男人,不过放在这个时代,自己却是无可奈何。倒是便宜了李丛益这小子,估计在南唐那边不知有多快活! 钱海璐倒没有想到,这几个月李丛益还真是没啥享受的。比如,这会儿他正辛苦地奔波在太湖上,一边还在琢磨着去金陵得带哪些人。 ———— 这次李丛益奉命回京,唐浦泽这个长史,便不能一同过来。 上次是第1营的杨飞跟着李丛益去了长兴县,在泗安镇好一番爽利。这次第2营的胡元便据理力争,于是便从第2营挑了一个排三十余人,跟着一块儿去金陵。 李士鸣自然得跟着。李丛益本不想带着许美兰,但是许美兰却是颇想着去金陵看看,李丛益便心软了,也是一并带上,不过现下自然是不会把许美兰带回国公府的。 郑德水也是一同前去,不过郑德水是在采石下船,先带着几个工匠去广济教寺看情况,之后再自行去金陵找李丛益,再于回程路子想法子把石塔破坏掉。 此外,许氏商贸得炒茶之法,茶叶贸易现在俱委于许和光的小儿子许乐友。许乐友便也随李丛益一起去金陵,便想着在金陵也开出分公司来。 一些人加上携带了各色礼物或货物,便乘了三艘船,往金陵而去。 杜成荫便在金陵迎接。 宣州商贸在宣城的旗舰店销售稳定后,杜成荫便到了金陵,又在繁华的夫子庙附近找了个宅子,改建宣州商贸的金陵旗舰店。 唐浦泽原意是在金陵盘下一个宅院后,好生改造一番再开业,但李丛益考虑宋军九月份就会围城,到是生意便要中断,此时再大费钱财重装一遍,实在是不经济,不过这个理由不好和别人说。李丛益便以控制预算为由,又和唐浦泽好生商量了一番,便定下了不修院子,只换餐桌餐具的调子。 又以罗正文罗正武兄弟的父亲罗广睿为金陵饭店的总经理。一方面是国公府的财务管理权基本上转给了许美兰,这样国公府的摊子铺的越来越大,而罗广睿这个管家管理的事情却越来越少;另一方面是罗广睿来做这个饭店的掌柜,正是用人所长。 不过,金陵饭店的内部摆设,也请了杜成荫来把关,毕竟罗广睿没去过宣城,对新的一套不熟。 杜成荫便给其他人等安排了住处,便只有胡元等侍卫和罗正文等秘书室人员随李丛益去往江国公府。 眼瞅着江国府就在前头,李丛益不由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抢了别人家的婆娘和娃的山大王回到自己的山寨一样。 ———— 次日,李煜便在澄心堂李丛益。 澄心堂本是李煜的书房,李煜喜欢在这里接见一些宠臣,慢慢地倒成了李煜办公的场所之一。 李煜的三个亲信大臣:陈乔、徐弦、张洎,全是反宋派,俱是誓要与宋抗争到底,坚决不向宋纳土称臣。但内心里,李煜又是极度的惧怕宋兵,特别是他宠信的皇甫继勋和朱令赟,都言宋兵强大不可制,南兵绝非对手,使得李煜生不出与宋直面对抗的勇气。 便总想着向赵匡胤低声下气求饶,然后搜刮江南财货以求宋兵不南侵。 三月份,李煜向赵匡胤上表求允许李从善回江南,还让李从镒也作了着诗。赵匡胤看了李氏两兄弟的诗词,便和李从善道:“素知江南国主文采过人,不意江国公亦也有如此才华,不如也来大宋,替朕牧一上州。” 至于放李从善归江南,那自然是不行的。但赵匡胤既然这么说了,李从善便把赵匡胤的话写在书信里,带给李煜。 李煜自然是非常不爽的,哥哥没要回来,还要再送个弟弟过去,这么来上几次,自己真就孤家寡人了。不过这事,还得问一下李从镒自己的意见。 不知道钱海璐也穿越过来的时候,李丛益还真考虑过,向赵匡胤投降,谋一个州府长官之职,再搞些新奇玩意挣点钱,一样在这个世界上爽得很。 但不论是出于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优良品格,还是真的想和钱海璐再续前缘的小心思,都使李丛益从内心里是抗拒向赵宋投降的。向赵宋投降,意味着自己再难大展拳脚,更意味着很难再和两世为人的钱海璐相聚。 因此,这次李丛益的态度很明确,汴梁去不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陛下,这首《述国亡诗》,为后蜀孟昶之妃花蕊夫人所作,其人其诗均颇受宋国皇帝之赏识。”李丛益道,“臣得闻此诗,亦惶恐之至。故在宣州励精图治,整顿吏治,更兼严训士卒,正是欲报圣恩,不负祖宗之意。” 由后蜀而思之南唐,李煜也是一时稀嘘。而花蕊夫人为赵匡胤所夺,这让李煜也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一旦投降,他怕是连小周后也护不得。事实当然如此,不过历史上霸占小周后的,却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 话说到这个程度,李从镒的态度可想而知。这出使汴梁之事,便不再提。李煜便只是要李从镒在金陵再多盘桓数日,不必急于去宣州。 这倒正合李丛益之意。 ———— “莫说这述国亡诗,便是这花蕊夫人,吾亦未曾听说过,倒是贤婿便是千里之外的汴梁之事,竟也知晓。”皇甫继勋对李丛益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甚至还阴阳怪气。 这里既有此前李从镒与皇甫芸英夫妻关系一般的原因,也有李丛益送的礼物没有入皇甫继勋眼的原因,但根本的原因是李丛益抗宋的想法让他相当不爽。 李丛益当然知道皇甫继勋作为南唐金陵统兵大将,却毫无战意、一心想投降又不得其门的历史事实。 对这种人,你和他聊军国大事,只会把自己的智商拉到他那个烂泥潭里,然后被他用丰富的比烂技巧打败你。 “岳父大人明鉴。”李丛益装着神秘的凑近皇甫继勋,“小婿此次外放,方知一些道道。所谓狡兔三窟,便有人在那汴梁、扬州置办家产。可惜……” 皇甫继勋甫一听到这个信息,直是如醍醐灌顶,感觉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这么简单、前瞻、有效的操作,我怎么就想不到?听李丛益说“可惜”,不由地一楞:“可惜什么?” “有人事不机密,竟为宋国人所知。那宋国州县官员又岂是好相与的?知道这事叫冤不得,便寻个由头破家灭门,夺其家财了!”李丛益又说道,“还有人遇人不淑,竟是小妾与管家私通,卷款而逃,落了个人财两空……”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6章 金陵(二) 皇甫继勋待要再问,李丛益却转了个话头,说起其他事来。 “小婿此来金陵,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办江南银行。这江南银行却有一大好处。想那杭州商人想买宣瓷,便只需在江南银行的杭州分行存入银两,宣瓷的窑主就可以在江南银行的宣城分行取用银两。而宣州的盐商想买那杭州的海盐,便只需在宣城分行存入银两,杭州盐商便可以杭州分行取用银两。如此江南银行亦无需将银两在杭州宣城之间往来运输。” 皇甫继勋冷哼一声,正想说“这天下哪有那好事,让你正碰上两头齐平”,但这么多年的政治生涯当然不是白活的,募地便明白了李丛益在讲什么。 当下冷哼一声,“你就不怕那吴越国地方官员把江南银行给抄了?” 李丛益微微一笑:“若是无法让吴越大商人入股江南银行,那便把分行改为另一家银行,然后签订合作协议便是了。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不是?” 讲了正事,李丛益也不想再和皇甫继勋扯其他没用的,便命人拿来全套泡茶工具,点起小煤炉,摆好茶台,便给这个便宜岳父泡茶,又是一通绿茶知识的传道解惑,倒让皇甫继勋的脸色好了很多。 原来这茶叶如此金贵,这小子给皇帝也不过送了半斤,给我也给了半斤,这心意不错了! 然后,翁婿一家人便团团坐一起吃饭。 皇甫继勋的父亲皇甫晖,后唐时期为魏州军卒,不过是个小队长,因赌博输光了钱财,竟干脆和其他几个小队长一起策谋叛乱,不想魏州军群起响应,皇甫晖便抓了时任都将杨仁晸,欲以其为叛军首领。杨仁晸不从,皇甫晖便杀之,又挟持一营指挥,那营指挥也不答应,于是又杀了。皇甫晖又去找副将赵在礼,赵在礼慌不择路,想爬墙而逃,被皇甫晖抓住脚踝从墙头给拽了下来。皇甫晖给他看杨仁晸的首级,赵在礼无奈,只能同意做叛军首领。叛军随即攻占邺城(今河南安阳),赵在礼自称节度留后,任命皇甫晖为马步军都指挥使。 皇甫晖率部在邺城内烧杀抢掠,到一户人家,问姓什么,答姓国,皇甫晖说“我就是要破国”,就把这户人家全杀光;又到另一户人家,再问何姓,又答姓万,皇甫晖说“我杀一万家就够了”,又把人家全家杀光。 但皇甫晖运气好。后唐皇帝、唐庄宗李存勖派遣李嗣源率兵讨伐叛乱,不料讨伐军也叛乱了,和叛军一起迎李嗣源为帝。李嗣源称帝后,任命皇甫晖为陈州刺史。后唐为后晋所代,皇甫晖一直在各州任刺史。直到契丹南侵,攻占后晋都城,皇甫晖便率军南逃,到南唐后依然为州刺史。 皇甫晖就这么一个兵痞,但生在五代十国这样的混乱年代,结果就一步登天,从一介小卒俨然一州刺史。 等到后周伐南唐,皇甫晖率军援寿州,守清流关。皇甫晖于山下列阵,结果赵匡胤带着精锐兵马,自山后绕道,突袭皇甫晖侧后,皇甫晖大败,退到滁州城,赵匡胤紧追不舍,迫至城下。皇甫晖和赵匡胤说,“我们各为其主,不如双方摆开阵列决一胜负。”赵匡胤哈哈大笑,答应了他。待皇甫晖整队出城,刚摆开阵列,赵匡胤就率军突击,一刀砍中皇甫晖脑袋,生俘了他。 皇甫晖也硬气,在后周皇帝柴荣面前神色自若,拒绝医治后不治身亡。 皇甫晖早年一直东奔西走,最后只有一子长大成人,便是皇甫继勋。皇甫继勋的正妻家亦是南唐武将世家出身,为皇甫继勋育有一子三女,但幼子早夭。皇甫继勋亦未纳妾,但他在这金陵城内便有三个大宅院,另有商铺房产更是不计其数,皇甫继勋更于别院中养了不少优伶美妓,亦给他生了数个子女,不过这种便算是私生子了。这也是皇甫继勋被李丛益说的意动的原因,若是能给自己的子女找到一条富家翁的路子,总好过在南唐这条摇摇欲坠的船上担惊受怕要好。 皇甫继勋与妻子的关系倒是不错,可比此前的江国公李从镒好多了。 不过此次皇甫芸英回娘家,气色却是大不相同。 原来皇甫芸英继承了父亲的身高优势,目测不止一米七。李从镒作为皇族,不缺营养,身高高于旁人,也就一米七多,那皇甫芸英往李丛益身边一站,倒快和李丛益差不多高了。 但在李丛益的现代人眼光看来,长腿自有长腿的好处,那正版李从镒不识货,当真是暴殓天珍。那李丛益心里有种莫名情绪,这两个晚上便和皇甫芸英琴瑟和谐,那皇甫芸英得了滋润,更感觉丈夫现在体贴温柔,但真是容光焕发。 两个女儿一大一小,大的已经十岁,小的才六岁,正是非常可爱的年纪。李丛益便一边抱了一个,不住地和两个女儿逗乐,倒是皇甫芸英嗔怪丈夫宠溺孩子,让小孩子不懂规矩。 皇甫继勋见得如此,倒是忍不住吐起槽来:“要我说啊,你拿几十万两出来贴补宁国军,能顶得甚用。倒不如抓紧生个外孙来,留给我外孙不好吗?” ———— 李丛益为宣州刺史,又兼宁国军都指挥使,枢密使陈乔便是李丛益的顶头上司之一。 李丛益在宁国军任了几个营指挥,陈乔就颇为配合,便是李丛益申请新增一营以为亲卫,陈乔也未有刁难。若是一般的州军都指挥使相请,陈乔也是决然不应的,不过既是江国公相邀,陈乔还是答应了下来。 李丛益便在金陵饭店招待陈乔,饭店固然没有收拾完毕,但准备出一两个厢房还是没有问题的。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绵柔的敬亭山清酒,亦掩不住枢密使陈乔的忧虑。 “陈大人不必听信那些‘唐兵不如宋兵’等市井之论。”李丛益道,“以我观之,非是唐兵不如宋兵,不过是唐兵战意不坚、兵甲不良、操练不勤,只要针对上述三点予以改观,自为强军矣。” 李丛益又和陈乔言及银行事。 “今市面上银两短缺,竟至不良于贸易。然则银两真短缺否?不过是大量银两藏于窖中发黑尔。”实际上中国历史上一直受银两短缺的困扰,进而影响经济发展。也只有在美洲白银大量发现,并在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的大三角贸易中将海量白银输入中国时,才使得明朝东南沿海一时摆脱了白银供应不足的困扰,但也仅此一时。 中国白银矿极少,产量远远不足。这固然是中国银两短缺的原因之一。但最核心的问题并非如此。对比西班牙人,拥有南美洲白银的海量输入,从国王到贵族照样欠了一屁股债。而中国的商人和地主,则是热衷于把银两铸成银球,然后再埋进银窖里。直到改朝换代时,被人连跟挖起。 这也是中国很多朝代往往经过一个盛世,就会爆发银两短缺带来的可怕的通货收缩。 这也是李丛益发现,自己在宣城明明砸了那么多银子进去,但就像泥牛入海,市面上仍然是充斥着李煜铸造的不值钱的铁钱。 “以银两交易,还有成色等问题困扰,但若通过银行进行交易,不过是一张汇票或银票的事,银行只需在一家的账户上”增添个数,另对手家的账户下减个数,银钱交割便算是完成了。” 但是,任凭李丛益说的天花乱坠,陈乔也不作声。 不过陈乔也答应,将允宁国军增加两个营一千人的水军编制。 李丛益将陈乔送至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金陵的暗夜里,只是抬头看着夜空的繁星出神。许美兰走了过来,便靠在李丛益的怀里,道:“这银行的事情,现下大家都不理解,倒不必急于一时的。” 李丛益低头亲了许美兰一口:“这银行这个行当,表面上经营的是银两,本质上经营的是信任。江国公、宣州刺史、宁国军都指挥使,这三样头衔,没一样能给人足够的信心啊。不过我此次来金陵,本着的就是能骗一点算一点,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 接下来几天,李丛益便一边和皇甫芸英带着两个女娃游金陵,一边等着宣州商贸和金陵饭店开业。 其他人也是各有事做,便只剩许美兰没有要紧事,便也和她在原计划财务司带出来的一名女会计一起逛街。 李丛益从杭州买了几身衣服给许美兰,许美兰这几日便每天换一套,打扮地美美的。 不成想,这天就出事了。 这金陵城里,皇甫继勋固然是武将里权势最重的官,但皇甫继勋只是禁卫军中的神卫军系统里最大的武官。不过,这些年来,雄武﹑龙武﹑神武等禁卫军早已残破不堪,不能与神卫军之兵强马壮相提并论。 除禁卫军外,金陵城内还有其他多股军队势力。有护卫皇城的侍卫诸军,亦有日常守卫城墙的城卫军,金陵尹(类似于金陵市长)亦有一支数千人的马步兵。 孙永宁便是金陵城卫军都指挥使孙彦祥的儿子,孙彦祥的父亲孙晟则曾为南唐李璟时期的宰相。 孙永宁这几日手气不顺,在赌场把这个月的例钱输了个七七八八,腆着脸去怡红楼找相好的悠悠姑娘,才知道悠悠姑娘被金陵尹张绍的儿子张彬给赎买走了。 张彬这孙子!孙永宁气得直跳脚。悠悠姑娘倒是求过他几次,想让他给自己赎身。但孙永宁便是这个时代的“月光族”,哪存有半分钱来给悠悠姑娘赎身? 张彬与孙永宁不对付,两人明争暗斗,知道孙永宁喜欢悠悠姑娘,便故意把悠悠姑娘赎走了。有公说子哥来赎身,那悠悠姑娘哪还管和孙永宁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当即便一顶小轿就随张彬走了。 孙永宁便寻了个酒馆,在那里喝闷酒。正喝得熏熏间,有小厮望着窗外,伸出手指道:“那小妞直如仙女一般,端的真好看。” 孙永宁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穿的衣裙式样竟未见过,把身材勾勒的玲珑有致,那小巧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还有下马车时那一扭腰的活力,直是让孙永宁的眼也直了。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那悠悠姑娘和人一比,登时就被比下去了。 孙永宁便一推桌子,起身就往外走去,几个喽罗便也踉跄的跟上。 孙永宁从酒馆里醉熏熏的走出来, 安保司的两个护卫便注意到了。待看到孙永宁带着人歪歪斜斜地往这边走来,当下便急忙把许美兰叫住,两人折返登上马车,孙永宁等带着3个喽罗到了马车跟前。 “这位姑娘莫慌,且陪本公子喝蛊酒,少不了你好处!”孙永宁酒劲上来,不管不顾,便要去掀车帘。 两个护卫急忙拦住,“这位公子爷,请自重!” 护卫有口音,那孙永宁便斜着眼,“你们从哪儿来的乡巴佬?”又看向马车,马车上写有大字,“宣州商贸?没听说过!”孙永宁便指使众喽罗:“把这两只挡道的恶犬轰走!” 几个喽罗便撸起袖子冲了上来。 “我们是江国公府的!”其中一个护卫急忙叫道。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7章 滋事 听得一个护卫叫唤是江国公府的人,众喽罗当下便停了下来,一齐去看孙永宁眼色。 孙永宁也有些犹豫,心知这金陵城权贵极多,有太多孙家招惹不起的人物。现下江国公任宣州刺史,这宣州商贸和江国公府搭上关系,也是寻常;但也未必和江国公府有多深的瓜葛。孙永宁这么一想,就想找个台阶而走。正迟疑间,却见另一侧酒楼里斯斯然的走出一个华服公子来,不是张彬又是谁? 张彬只是一脸讥笑地看着他,身边更有几个小厮指指点点。 孙永宁便受不住:“什么人也敢和江国公攀关系?”指使着喽罗们去打这两个护卫。张永宁便想,打这两个不开眼的家伙一顿,再走也不算丢脸。 只是这两个护卫也不是软蛋。黄光一成立安保司,便从窑场军营选了批老兵油子。这些兵油子纪律性不行,但是头脑活,见机得快,身手也不赖,正好便招到安保司,既解决了军队的问题,也让这些老兵有个去处防止闹事。 几个喽罗本来就身板不壮,陪着张永宁喝多了酒,步子都不稳,一个照面便被两个护卫拳打脚踹,躺地下直哼哼;倒也不是伤的有多重,纯粹是几个喽罗一看不敌,便躺地上不起来,防止再被孙永宁吆喝着上去再挨打。 两个护卫揍了人,便趁孙永宁愣神的功夫,赶紧催促马夫快走。 不成想马车刚起步,便有几个人拦住去路,更有小厮一把抓住马辔头,这下便走不了了。 张彬刚才没听到江国公府的字眼,只道这是从宣州来的,便就想着把事搞大,狠狠恶心下孙永宁。便有喽罗大叫:“哪儿来的恶仆,把城卫军的兵士打伤了,就想一走了之?” 那孙永宁一时摸不清头脑,还以为张彬真的在给自己出头。一听这话,当下便直跳脚:“对对对,你们把城卫军的兵士打伤了,这就想脚底抹油,没门!”这几个小厮当然不是城卫军的兵士,但官字两张嘴,说是便是了。孙永宁更是抓住一个刚才落后一步,没上去打架的小厮,让他赶紧去找最近的城卫军,派些人过来撑腰。 许美兰这会冷静下来,把车窗打开个小缝,看张彬那阴冷神色和孙永宁那幅蠢样,心知今天来了个搅屎的,这事便难善了,便让女会计从另一边车窗爬出去找救兵。孙永宁被马车挡着看不到,那张彬这侧看得到侍女从车窗爬出来,心知是去找救兵去了,心里只是冷笑,也不阻止,更不会提醒孙永宁。 龙光门附件就有城卫军驻地,沿升州路往这巷子来甚为便捷。一都队城卫军在都队长的带领下,跑步前来,端的是反应迅速。城卫军到来,便驱赶围观人群,就要把许美兰连人带马车一并带走。 不料,张彬阴恻恻冲那都队长道:“城卫军什么时候可以上街捕人了?” 那都队长一楞,见张彬气势挺足,倒真不敢再吵嚷着抓人走。“孙少爷,这伙人既然惹您生气,不如我们揍他们一顿算了。” 孙永宁愤愤地把目光投向张彬,张彬却是好整以睱。都队长又问:“这几人要不要顺便一块儿收拾一番?” “他要敢拦着,一块儿打。”反正自己和孙永宁也不止打过几架了,只要打不死,大不了再让父亲陪点医药费。 看城卫军的人冲上来,张彬也光棍,当场就带着人跑开了。 许美兰的侍卫一看不好,也不敢动手,便护住要害,蜷在地上任这些汉子拳打脚踢了一阵,便是那车夫,也被人从车辕上拖下来,打了个嗷嗷直叫。 孙永宁记着对方的侍卫说过是江国公府的人,也不敢再上去撩车帘逗人女眷。那两个护卫不敢抵抗,打起来便也没什么劲,毕竟总不能把人当街打死。看着出了口恶气,孙永宁便要调头就走。 不料张彬又跳了出来,“城卫军当街行凶伤人,真当金陵没有王法了吗?” 孙永宁这会儿倒是回过味来了:“张彬,你小子耍我!” 这时东城的捕快总算来了十几人,挤开围观的人群,领头的看到张彬在,便过来向张彬请示。张彬也不客气,道:“城卫军都指挥使家的孙公子带着家仆在大街上无端伤人,这会儿想跑呢。” 那捕快头儿一听,当即一个头十个大,只恨自己紧赶慢赶却跑过来趟这浑水。 张彬又道:“这么多人可以作证,便是这苦主也在地上躺着呢,总得请孙公子去衙门里解释解释吧。” 众捕快无奈,只好凑上前去,那孙永宁早和喽罗躲进了城卫军队伍里。那捕快头儿回头看张彬脸阴阴的,知道自家这位小主子得罪不得,当下便鼓起勇气,与城卫军士兵推搡起来。 正闹成一团,便听街巷另一头整齐的脚步声赶来,随即一队三十余人的队伍分开人群,便到了宣州商贸的马车旁。这声势可比城卫军过来时的乱糟糟一团要威武得多。 金陵城内不能纵马而骑,李丛益便也舍了马,也和众军士一起跑过来。也亏得李丛益每日锻炼不缀,虽气喘吁吁,但总算是没掉队。但许美兰没事,只是两个护卫和马夫被打得好惨。许美兰略解释一下,李丛益便明白今日这事怎么搞大的了。 那边捕快和城卫军看来人声势,一时搞不清来路,俱在那里张头晃脑。便是那孙永宁也颇为后悔,暗想看这拨军士的样子,怕是不好惹。 “这帮城卫军,不收拾他们一顿,怕是不长教训。”李丛益道。 胡元得令,当下便收拾队形,缓缓逼了上去。 那些捕快见来人杀气腾腾,也不敢拦阻,便纷纷躲到一边去。那些城卫军看对方逼上来,只是纷纷往后退,但大家人挤人,又能退到哪去? 胡元一声“杀”,只见前排军士猛的突前一步,接着便是一排刀鞘向前砸去,前排的城卫军猝不及防,一些人头破血流,还有一些人手断骨折,登时便惨叫声一片;然后宣州兵第2排又突前一步,一排刀鞘飞舞,城卫军又是一片惨叫哀嚎,接着轰然崩溃,几十人四散奔逃,手上刀盾弃之一地,便是围观的人群也是惊叫连连,跟着四散逃跑,差点儿酿着踩踏事件。 一都队城卫军瞬间崩溃,孙永宁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只是麻木地跟着人群跑。 胡元早盯着孙永宁,两队人冲上去围追堵截,一会儿就把孙永宁和他的几个喽罗抓到了李丛益面前。 李丛益盯了张彬一眼:“是非曲直,看来得去金陵府衙门分辨一番了。” 张彬此时哪还能不知李丛益身份,被李丛益一盯,心下发毛,不过面上也是不慌,“这几人当街骚扰良民,勾结无良军士滋事生非,国公大人今日为民除害,便着小人将他们带去金陵府衙即可。” 李丛益虽然也不爽张彬这个搅屎棍,此时也奈何不了他。但就让他带走孙永宁,倒是便宜他了。李丛益便不接茬,一面让许美兰回去,一面让胡元带着孙永宁往金陵府衙而去。 这边还未收拾停当,便有一队人马急急而来。 孙彦祥和陈乔骑在马上,远远看着十数城卫军士兵鲜血淋漓,躺在街巷边哀嚎不已。不由地暗暗心惊,这江国公去了宣州任刺史后,行事一改以前的文人作风,竟也如此霸道。 看到陈乔也一并过来,李丛益心里暗暗叹气,知道这事也就是让孙彦祥出出血便完了。当然,一定要想扳倒孙彦祥,也不是就不可能,李丛益直接捅到李煜那里,还是有一定可能就把孙彦祥抄家了。但李煜的反应倒底会怎样,李丛益吃不准,而且这样蛮干,会把整个官场得罪光。 孙彦祥今日正找陈乔商议今年整修城墙之事。金陵城不比其他地方,更与宋朝隔江相望,实为抗宋前线。这每年整修城墙便不可少,但南唐近年财政左支右绌,凡事便不易为。尤其是这钱财如何东挪西凑,便需细细商议。 待听到有人来报城卫军和东城捕快发生冲突,孙彦祥尚不以为意;不多时又有人来报,说是江国公府的卫兵把一都队城卫军打垮了,孙彦祥才觉得事情严重。而陈乔听说事涉江国公府,便也一块跟了过来。 两人也是一刻未停留,此时东城捕快已把城卫军伤兵简单收拾,而李丛益准备把孙永宁带到金陵府衙去。孙彦祥当然不能就这么让自己儿子被带到金陵府衙去,金陵府尹张绍与自己不对付,并不仅仅是因为皇帝不希望两人不对付,而是真正的利益冲突。一旦孙永宁到了张绍地盘上,那就是搓圆搓扁任人施为了。 “不必去府衙了,就在附近寻个地方,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陈乔品级上和江国公俱为从一品,不过人家贵为枢密使,官职大,他发话,李丛益也只能同意。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8章 裱糊匠 陈乔护着孙彦祥的意思挺明显。李丛益略一思索,便猜测可能是陈乔等文臣对金陵城内神卫军一家独大的防备心理。 不多时,便有护卫在附近清出一座院子来。此时金陵府尹张绍也到了,四人便于堂上坐定。今日之情形,早有人将前因后果说的分明,因此也不必问话,只是要商量这事怎么解决而已。 今天这事,主要就是让江国公消气,只要江国公不追究了,这事自然到此为止。 “犬子顽劣,酒后胡闹,冲撞了国公府贵人,我教子无方,十分惭愧。愿把城西水西门附近一处上好别院献给国公大人,供国公府贵人在此静养,好生恢复。”孙彦祥上来便送一所大宅子,这诚意不可谓不足。 李丛益不想要宅子,更想要银子。但现在国事艰难,大庭广众之下,一众官僚那是绝不肯承认自己有很多银两的,像李丛益这种家国难分的皇族自然除外。 李丛益点头收下宅子,但这事不想这样算完,道:“今日这事固因孙永宁而起,不过张彬在现场所为,也是可疑。” 张绍本不必来,但是张彬也在现场,被李丛益拘着不让走,他便不得不来。但他打定主意,只要今儿这事烧不到张彬头上,他就装死。这会眼见李丛益把火烧过来,正要张口,却听陈乔道,“张彬未能阻止孙永宁恶仆无故殴人,不过此本非其职责,国公大人便大人大量,不拘此节罢了。” 陈乔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水平也是厉害。李丛益无也法,便作罢。 众人各自散去,陈乔却道:“国公大人若得闲,本院倒是想叨扰一下国公,再尝一下金陵饭店的美食。” 美食固然可口,陈乔却是并无胃口。 “实不相瞒,陛下已有另选贤能知枢密院事的打算。”陈乔一叹。 李丛益倒是吃了一惊。南唐灭亡时,陈乔徇国而死,但死前是何官职,李丛益又不是研究五代历史的博士,自然并不知晓。但是陈乔和他讲这些密事,却不知他想说什么,自己对李煜这位兄弟的影响力,真谈不上有多大。 不过李丛益倒是想岔了。 “今宋国逼迫日甚,陛下也一直潜心加强武备。唯本院所虑者,一是向宋国输供愈多,国库便愈不堪用;二是举国上下,便只能依赖神卫军,神卫军一在金陵、一在湖口,然则长江沿线千里,仅此两个支点又何如能够遮蔽住;三是金陵文臣武将疏离,武将练兵只管要钱,文臣言赋税已然太重,这无分对错,只是若不互相理解,又如何能寻得平衡。” 李丛益倒明白陈乔的苦处了。都说李鸿章是大清的裱糊匠,这陈乔便是南唐的裱糊匠。只是李鸿章有淮军为支撑、有北直隶的地盘搞洋务,这陈乔都是啥也没有。 “陈大人一心为国,深谋远虑,晚辈钦佩不已。”李丛益小小的拍了个马屁。 “孙彦祥任城卫军都指挥使后,城卫军较之过去,近来已是大有改观。孙彦祥和张绍不和,但都是忠于陛下的。今日本院让国公大人不要深究下去,也是担心文臣武将之矛盾愈演愈烈。” “我今日一味想着个人恩怨,这格局便小了。还请陈大人勿要责怪。”李丛益虽然心里觉得陈乔这种绥靖思路并不可取,但对陈乔这种为国殚精竭虑的心态,还是蛮佩服的。 当下又请许美兰过来给陈乔敬酒。 今日这么一闹,倒是让半个金陵城都知道了江国公在外头养了人。不过这事嘛,只要江国公的正妻皇甫氏不闹,那便是一桩美谈。 许美兰便羞红着脸过来。陈乔起初不以为意,待瞅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又细一端详,便脱口而出:“你可姓林?” 许美兰略一错愕,才和陈乔真正对视一眼,随即想起来,三年多前,父亲林仁肇从宣州调任南昌时,在金陵等候皇帝接见,当时陈乔便来林仁肇家作客。当时林千兰已到可婚配年纪,林仁肇便想让陈乔帮着做个媒,特意让林千兰见过陈乔。不意陈乔的记忆力如此惊人,不由地想起自家父亲,林千兰当时便眼眶发红。 陈乔见许美兰表情,心中已是大为肯定,再看李丛益也只是略为吃惊,但显然吃惊的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这个问题本身。 看陈乔盯着自己,李丛益便道:“当日林将军有个侍卫,以其妹代之,千兰姑娘才得以逃脱。机缘巧合之下,到国公府当了个丫鬟,不过我亦未曾把千兰姑娘当成普通丫鬟。” 得李丛益确认,陈乔也不胜唏嘘,道:“若是林仁肇在,我朝又岂能如现在这般无可用之将!”此时,而林千兰已是泪流满面。 陈乔又多喝了两杯酒,便要收林千兰为干女儿。“叫许美兰也好,不忘恩,以后便叫许美兰。”陈乔当即便要带许美兰回府,“这认干女儿之事,我那老太婆也得认下才行,这事不宜迟,今儿就办。” 许美兰也明白陈乔的意思,没有母族的支持,李丛益便是想纳许美兰为妾都不容易。但陈乔认了许美兰作干女儿,皇甫氏又还没有生养儿子,便再难阻李丛益纳许美兰为妾了。 不过李丛益倒觉得按这几日皇甫芸英的态度,估计也不会阻止自己纳许美兰为妾。但陈乔的这番心意,自己还是要领的。 等到天黑后,许美兰才从陈府回来。 看到李丛益还在等待,不由地一头扎在李丛益怀里,又欢喜地哭了起来。 原来陈乔送了十万两银,用两辆重载马车拉了过来。陈乔的大儿子陈信然也跟了过来,“我父亲说,这十万两银便都入江南银行的股,其中五万两是给干妹妹的嫁妆,另外五万两便挂在我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名下,还请国公大人代为管教。” 说着便推了个半大小子过来,这小子颇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只是拿双黑不溜秋的眼神看李丛益。陈信然推了推他,才不情不愿地道:“小子陈东,以后便跟着国公大人混了。” 倒让李丛益哑然失笑。 ———— 陈乔让李丛益顾全大局,不找金陵府尹张绍的麻烦,吃下这个暗亏,但李丛益并不这么想。 倒不是李丛益心胸狭隘,实在是李丛益在出任宣州刺史前,虽贵为王公,但无职权,亦不能与朝臣结交,没有关系网,自然就缺乏影响力。 这次来金陵,若非有孙永宁这档事,李丛益便只能专心地想法子坑他的便宜岳父;便是陈乔也只是对他有个明面上的泛泛支持。 李丛益把金陵情况写信给唐浦泽,唐浦泽回信,却说了件密辛。 张彬虽是张绍的长子,但并非嫡子。 不过,张彬从小就非常聪慧,极有主意。半大小子的时候,就能给张绍出谋划策,被张府下人称为“小师爷”。三年前,江南大旱,张彬一手策划了金陵米业的一次残酷的商战,让张家一战成名。 970年的这场旱情,让南唐民间再次元气大伤,张彬当时到歙州、饶州、信州等地买茶,敏锐的意识到此次旱情不一般。随即便从吴越、南昌等地运粮到金陵存储,还发动润州乡党一起储粮。此时金陵米价果然节节攀升,张彬和润州乡党因提前储粮大赚一笔。待到秋粮上市,等其他米商自鄱阳湖周边买来米粮,刚运到金陵,张彬又大量售粮,发起价格战,竟使价格急速飞跌,十数日时间竟跌至年前价格。而张彬又悄悄购入新粮,趁机完成了新米换旧粮。这一场商战,金陵大量中小粮商损失惨重,不少竟至破产,而张彬则在润州乡党中成为商界奇才。 不仅如此,这场金陵米业的商战,还有一附带结果就是,金陵米业的中心从原来孙彦祥家控制的石桥镇,转移到了张家及润州乡党控制的上元镇。 这便是孙彦祥和张绍的利益冲突。此外,前年孙彦祥和张绍竞争金陵府尹,又是张绍捷足先登,而孙彦祥却在陈乔的谋划下,搞了个文臣领军,任了城卫军都指挥使。 难怪这城卫军如此拉稀。也难怪第一次和陈乔聊天时,陈乔对李丛益讲的那一套不上心。在陈乔的概念里,打仗就是找几个不怕死又能打的将官,再募一批不怕死又能打的士兵,那就ok。所以文臣领兵又有何不可?只要文臣能够识人用人,选出一些不怕死又能打的将官即可。 唐浦泽说的秘辛倒不是这个。 却是涉及到了南唐两位使相,徐弦和徐楷两兄弟,人称“江东二徐”。 徐弦和徐楷是扬州人,年轻时入京赶考,途经润州,便和张绍碰到一起,三人惺惺相惜、臭味相投,到金陵时,徐氏兄弟不约而同的看上了同一个歌妓,等到放榜,徐氏兄弟高中,而张绍未中。不料那歌妓有了身孕,徐氏两兄弟正是金榜题名时,哪能惹这等艳事。张绍便把那歌妓赎走,带回润州为妾,是有张彬。据说那张彬便不肖张绍,倒神似徐楷。 只是这种事,非有当事人揭穿不可,否则其他人怎能知晓。偏偏张绍三年后再参加科考,又认识原宰相之子孙彦祥,两人双双高中,便走的颇近。就是孙永宁和张彬,曾经也是一块玩红楼的狐朋狗友。只是孙永宁这位公子哥,脑子里总是缺根弦,某日不知怎地就把张彬并非张绍亲生的事给抖了出来,这一下子就结了死仇。 难怪那日陈乔毫不犹豫地放了张绍张彬父子,而孙彦祥亦是无话,原来根子在这里。也难怪孙彦祥作为原宰相之子,仕途却诸多不顺,原来倒有一半“功劳”着落在孙永宁这个儿子身上。 第一卷 牧宣州 第39章 合作 这夜,张彬正搂着悠悠姑娘在别院里睡觉,猛然觉得不太对劲。 睁开眼,蜡烛的光线铺满的房间。张彬一个激灵,一个挺身钻出被窝,把悠悠姑娘惊醒了,一抬头就见不知什么时候,屋里多了几个人,坐在床前的桌前,好整以睱地看着他们,吓得悠悠姑娘大声惊叫起来。 张彬果断地给了她一巴掌,把悠悠姑娘的惊叫当场打断,只是裹着被子躲在床角瑟瑟发抖。 李丛益示意他穿好衣服。张彬也不慌,便穿好衣服,走到桌前:“国公大人好兴致!” 李丛益哂然一笑:“谈不上兴致不兴致的。只是有些人,总要从实力的角度出发,才能让他老实一些。” “从实力的角度,国公大人这说法倒是颇为新颖,只是张彬一介商贾,用不上这种喊打喊杀的实力。”张彬倒是想明白了,这江国公要泄愤杀自己,那便早杀了;这会多半是恐吓他,那自然有其目的。 “哦,若只是那低买高卖、损人利已的实力,本公也是看不上的。”李丛益悠悠地道。 “国公大人可是在说绿茶么?”张彬眼神一动。 “宣州商贸不日就要开业,到时或是可以给你发一请柬。” 张彬盯着李丛益,终于还是服软。“前几日小人确是想借国公大人的势,这里给国公大人赔不是,请国公大人大人大量。” “我看你也是想给宣州商贸一个下马威吧?”李丛益道,“今日我也吓你一次,算是扯平了。”说罢便起身往外走。 看护卫给李丛益开门,李丛益走了出去。张彬终于忍不住道:“国公大人既然来了,何不多留一会?” “你这房间空气不好,换个房间聊吧。”李丛益便直接往正厅而走。 张彬不明白“空气不好”是指啥,不过倒明白江国公是要换个地儿接着聊,急忙跟上。 绿茶的炒制方法不是多机秘的事,一些老茶农从绿茶的成茶也能猜出炒制过程;而且为了推广绿茶,也没有必要守秘。许氏商贸为了更大量的收绿茶,也是早把炒茶方法教给了茶农,许氏宣贸也没有作排他性要求,像张彬的商家明年去宣州歙州一带收茶,就可以直接从茶农那里收成品绿茶。 因此,李丛益愿意和张彬分享绿茶炒制方法,甚至可以从许氏商贸先调拨一批,让张彬卖到江北宋国去。 此外,李丛益需要从采石购买铁矿石,再逆水运至宣城,李从益目前缺少船只,希望雇张氏商铺的船队来运送铁矿。返程时,则运送宣煤出产的煤炭到金陵。另外,如果张彬觉得宣城钢铁出产的铁器可以售卖,李丛益也不介意批发给张彬一些。 另外,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化,今年十月宋国就要伐唐,而到时鄱阳湖的新粮刚刚上市,未必来得及起运,战事一起,金陵的粮价必然腾贵,李丛益也想委托张彬自江西采购一些米粮以作准备。 李丛益的诚意满满。 李丛益的诉求也很简单:金陵府在江南银行开设户头,库银一并存在江南银行,并使用江南银行的银票或本票开支。 李丛益也没有让张彬当场给答复, 这事张彬决定不了。 ———— 这时李丛益收到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从杭州传来的。钱海露到了同仁堂,对上了那句黑话切口,拿到了那封英文信,又给李丛益回了封英文信。信上钱海露表示,她会想办法去趟湖州,到时约在湖州见面。不过这事需要运作,日期定下来再告诉李丛益。 坏消息则是郑德水从采石回来了,给出的结论是,樊若水的工程做得非常扎实,石塔与山崖巨石联为一体,毁之不易。而且现在不少信众对石塔顶礼膜拜,若要除去石塔,恐广济教寺颇难答应。 李丛益倒是安慰郑德水,这石塔能够承载长江浮桥,自然坚固无比。不过石塔终亏是死物,要毁弃有的是办法,不过是麻烦一些罢了。 这几日,金陵饭店已经开始试营业,有枢密使陈乔做了几次广告,便有达官贵人过了捧场,来者无不惊艳。试运营期间,只开了一侧厢房,计八个包厢,竟是火爆的很,才开业三天,预订就直排到十数日之外。 金陵饭店之特色,一是菜肴花样繁多且新鲜,诸如烤鸭、红烧肉、水煮鱼等菜色,更是别家所未有;二是其味之鲜、正,他家所不能比,这既有精盐之效,也有李丛益搞出来的五香粉的作用;三是独家出售敬亭山清酒,主要是这个年代的人,从未喝过度数太高的白酒,而且按当下的水平,酒精度数也难精确控制,李丛益便只售卖十几度的清酒;四是服务有特色,别家饭馆都是店小二,而金陵饭店是一水的婢女,而且一个包间至少一个婢女,这便让达官贵人感觉不比在自己家宴客差半分。 待到金陵饭店正式开业,更是在金陵城上流社会引发轰动。 金陵饭店四个鎏金大字,是当今江南国主李煜亲笔所提。为这四个字,李丛益把李煜的澄心堂逼格提升了一番。用半根原木所做的茶台兼书法桌,在原木两侧更是雕龙画凤;又配套了两单、两双、两多人软椅为整套软椅,这些软椅俱用红木所制,外覆真皮,再铺以锦缎,上绘游龙戏凤图案。考虑这些均需要大师所制,再加上运输成本这些,可以说,李煜所写这四字,字字当抵千两银子! 但皇帝的签字便是最佳的保(*)护(*)伞,也是当下最好的广告。 金陵饭店的第一进院子的正厅设了散台,第二进院子的左右厢房设有小包厢,第二进院子的正厅则为大包厢,在第二进院子中央,则搭有简易舞台,每晚吃饭时便有歌舞表演,端是热闹非凡。而第三进院子的正厅又有贵宾包厢,有喝茶的茶台和软椅,若有需要,饭店还有一支小乐队可以进包间弹曲唱歌助兴。 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还是欣赏歌舞,不论是散台里的各方士子,还是包间里的高官豪富,无不只觉此乃仙人享受。 在第三进院子里的贵宾包厢里,李丛益挥毫而就,宋代李觏的一首诗就被他可耻的剽窃了: 《鸭》庶人常用贽,贵在不飞迁。饱食待庖宰,虚教两翅全。 这是应吏部尚书徐弦要求,就烤鸭而作的一首诗。 包间虽大,然人数廖廖。有吏部尚书徐弦、集贤殿学士徐楷、江国公李从镒和金陵尹张绍。 李丛益四句诗写完,另三人却一时不作声,只觉得这诗话里有话,但细想吧,又觉得胡乱联想未免着实牵强。 还是徐弦打破安静诡异的气氛:“浦泽曾说江国公于诗作方面极有才华,我现在倒觉得浦泽所说可能还是谦虚了。眼前这诗看似朴实无华,却发人深省,端的是不简单。” 别人吹捧过来,自然得吹捧过去。李丛益又是把两徐一顿好夸,一时便冲淡了刚才那首诗作带来的一丝异样,好处是让徐弦也不再提作诗斗词之话题。 酒足饭饱,几人又移到茶台,继续喝茶。这会才算进入话题。 金陵府在江南银行开设户头,库银皆入江南银行,收入开支皆走江南银行,这些其实都谈不上大事。毕竟江国公自己就是皇族,真出了事,自有他兜着。 但对于张绍等人,既然要卖江国公面子,那不如再看看自己能否从中得到好处。 其实大家的关注点就是几个:一是江南银行怎么挣钱,二是江南银行会不会把大家的钱整没了,三是宋国人打过来后存在江南银行里的钱还有没有。当然,最后一个问题得拐个三百六十度大弯的方式来问。 在金融杠杆之下,挣钱当然没有问题,问题是向哪些人放款,除了向商家放贷,李丛益也讲了以后可以向城里买房的人放贷,还可以向买田地或开荒的农民放贷,可把几个人说的一楞一楞的。向商家放贷,当然要有抵押;而向有产户放贷,那就算一时还不了,也终能慢慢还了,或拿其房产田产抵债。当然,李丛益不会主动说,银行还可以向官府放贷这事,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员,还没有积极赤字财政的意识。 至于敌国打来,银子是藏地窖安全,还是借给别人等别人还钱安全?李丛益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随后再开业的宣州商贸,又让金陵达官贵人开了眼。 这次,敬亭山清酒也正式铺货,首批一万瓶一斤装的宣瓷瓶装酒,每瓶售价一两银,竟在短短三日便销售一空。金陵城富贵阶层强大的购买力可见一斑。 而上市的精盐和特级绿茶也受到金陵权贵的热捧,而以棕垫大床和软椅为核心的家具轻奢风浪潮,也迅速吹遍金陵城。 见识了宣州商贸销售的热烈景况,张彬也不再犹豫,便答应与李丛益合作。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0章 船帮 李丛益和张彬不打不相识,倒也对张彬在商业方面的敏锐意识和大胆作风颇为赞赏。 许乐友受李丛益影响,将茶叶分为两种包装,一种是以宣瓷的五斤容量的白釉陶瓷罐装茶,另一种是以油纸包装的一斤装茶叶。张彬当即便下了五千罐和十万斤的大订单;而许氏商贸也将绿茶炒制方法倾囊相告,张彬的张氏商铺便着手试制,不过要出自己的春茶可能有点赶了。 这个年代,商人之间尔虞我诈,同行之中,合作者少,互相伤害的倒多。不过李丛益和许乐友说的明白,绿茶是新生事物,要想迅速做大,就需要快速打开市场,使炒茶泡茶成为时尚,那么只要有人愿意合作,那就可以合作。只要把市场打开了,那这个市场就足够大,大到大家各挣各的钱即可。 许氏商贸不需要旗舰店,只在宣州商贸店铺边上买了个铺子,便卖绿茶和煤球。虽说标明了是二级、三级或干脆没有等级的碧螺春绿茶,也有不少酒店茶肆纷纷前来进货。宣州商贸也卖煤炉,但都是专用于泡茶煮水的小煤炉,小巧精致而昂贵;而许氏商贸代理销售的煤炉则厚重朴实,亦不贵,不少酒店茶肆一试之下,便觉得煤炉煤球要远比烧柴火要经济的多。 有这样的基础,江南银行的募股进展便顺利得多。投资人主要来自三块,一个是张绍及其带动的润州乡党,另一个是徐弦徐楷兄弟及其关联的几个富商,还有就是皇甫继勋及其神卫军的亲信将官及其几家专事神卫军生意的商家。募资近五十万两,虽与李丛益内心希望的百万两目标相差甚远,但也比他的底线目标要高。 江南银行在金陵的网点也由宣州建设派人来建造,在此之前也是借用金陵府的银库作为库房,也不妨碍江南银行金陵分行的开业。不过,开业之前,李丛益又大出血了一次,以每箱六瓶共十箱皇家特供的敬亭山清酒,换了李煜亲笔手书的江南银行四字匾牌。 这段时间,李丛益每每拿出一些新鲜东西,来讨李煜的大字,让李煜极为高兴。这皇家特供的敬亭山清酒,更是让李煜爱不释手,一是这酒清澈凛冽,度数还高,一句话,喝着过瘾;二是这酒瓶也是一种艺术,鎏金描边,端得是大气非凡,酒瓶的木塞还使用了铁丝扣设计,极为精巧。 李煜一高兴,便要求李丛益每个月要上贡十箱酒。李丛益便也不失时机地提出要求,允许对外出售划掉了“皇家特供”四字的皇家特供酒,于是一款售价高达一百两的皇家特供敬亭山酒便这样新鲜出炉。由于限量供应,在宣州商贸开业后,首批一百瓶竟是当天售磬,由于下一批要到十数日后,这个皇家特供敬亭山酒竟然被炒到最高三百两一瓶。 正如李丛益和宣州商贸总经理杜成荫所言,销售不是宣州商贸的重点,宣州商贸的重点是不断推出引爆市场的创新产品。 在这期间,徐建章也没有闲着,将工部员外郞刘载推荐到了李丛益面前。 刘载曾任官办采石铁场的场监,任场监期间,将采石铁场的铁产量从年产一百万斤提升到了五百万斤,但产量提升,却打破了原有的利益格局,户部、兵部为了多分一些铁料打了几场官司,结果却是刘载被投闲置散,到了工部任了个员外郞,官职是提升了,但是却没事可做。而刘载走后,采石铁场的铁产量又慢慢降到了年产三百万斤左右。刘载却是不信,便找当时的工部侍郎说及此事,言那炼铁炉既建成,这产量就算有下降也不至于差这么多。这事情是怎么回事,明眼人当然明白,不过是从铁场流到了黑市上,这个链条上有能力分一杯羹的,哪个是易于之辈?好在刘载也没有戳破此事,那侍郎便好言好劝,又让刘载好好歇息,莫管别人家的事。然后刘载便彻底的没事可做,每日便看各种杂书,兼写写炼铁方面的心得。 这徐建章也确实是个人才。他跑到采石铁场,本来就是想再给宣州钢铁挖几个大匠,不意听到刘载的事情,觉得正是江国公想要的人才,便又回到金陵。找到刘载容易,只是刘载听说要去宣州,便不太乐意;徐建章便说约江国公见一面,这刘载的怪脾气上来了,也是不肯。没奈何,徐建章便劝说李丛益去见他,李丛益这日得空,便带了数人,往刘载家而去。 刘载家在西城的西篱门附近。 得知江国公亲来,刘载不免激烈,倒是不住埋怨徐建章:“徐大人怎生如些莽撞,竟劳国公大人亲来寒舍。”倒把徐建章略显尴尬。 待和李丛益聊起炼铁事宜,刘载却是不由地暗暗心惊。这江国公每每说到炼铁事,总能直击关窍处,又云在宣州水阳江畔建高炉炼铁,以水车鼓风,又以水车打铁,刘载想象那般景像,亦不由地神往。 两人谈得入巷,便到了午时。刘载家婆娘便过来向刘载讨要银钱好去买些酒肉以为招待,两人咬着耳朵说话,不过刘载的囧态落在李丛益眼里,李丛益倒也醒悟,便让陈东去买菜肉。 陈乔把陈东丢给李丛益的原因,却是陈东不愿意认真读书,整日介就想当个纨绔子弟,学那些坏小子喝酒赌博泡红楼,眼看制不住,那陈乔却不知怎地,觉得李丛益可能有办法。李丛益一时也没有办法,好在陈东本性不坏,这几日便一直带在身边,想着等到宣州后,丢军营里操磨操磨,不定就想读书了。 刘载家不过是两进小院,和老父母住在一起,亦只得一个女儿,也是黄毛丫头年纪,也不怕生,就在院子里听大人讲话,当下便跳出来说可以带路去西篱门外的江边市场上买些鱼和肉。 陈东便和刘载家的小丫头一块出门了。不料等了半天,却迟迟没能回来,便是刘载家婆娘也着急了,要出门去寻。 在宣州出门,李丛益一般至少带十名护卫,但在金陵城,城内不让跑马,李丛益又不愿坐马车,便只能骑个马慢慢地走,或者干脆牵马而行,这护卫一多,不免就显得傻缺。因此,这次出门,李丛益只带了三个护卫和陈东。而这陈东是陈乔的孙子,李丛益倒还真不能让这小子出事。于是便请刘载带路,一行人往西篱门外而去。 话说陈东出了西篱门,便沿大道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秦淮河边一处市场。 这市场端得是热闹,不少从长江打鱼归来的渔船便停在这里叫卖;还有一些商家的小型船只便直接驶到此处卸货,然后便直接走西篱门入城。亦如此便在此处形成了一个市场,鱼肉菜皆有,更有等活的车夫、苦力聚集一处,倒比城内还要显得生机勃勃。 陈东从未来过这等地方,倒是好奇的很,一路东张西望。遇见一处卖肉的摊贩,陈东便欲上前,刘家小丫头却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前头还有一家,咱们去前头那家。” 不料前头似乎有人在闹事,人群挤成一堆,把路都给堵了。刘家小丫头说声“不好”,便一溜烟地从人缝里钻了进去,陈东便也紧紧跟上,也挤了进去。 只见两拨人各有十几号人在街上对峙,都着船家打扮。其中一拨人,领头的却是个女的。陈东挤到刘家小丫头身边,便问何事。 刘家小丫头也是泼辣,便大声道:“这帮人好不要脸,一味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有人带头,当下围观的人群中便也有人替那女人鸣不平。也就几句话的功夫,陈东便明白了。这边领头叫吴开的人,和那边叫香莲的丈夫当年共同盘下这块地皮,两家都在这里设了仓库,也让家人在这里摆摊贩鱼和肉。不料今年后香莲的丈夫跑船时出了意外,这吴开欺负香莲孤儿寡母,竟欲撕毁协议,要把香莲他们从这里赶走。 陈东虽然不愿读书,但脑子不糊涂,看吴开的样子,心想可能吴开更想把香莲这拨人给吞并了。 还真给陈东猜着了。在长江上跑船,这些小船遇上大风天便可能出事,又或者有时碰上江匪甚至那有些凶恶官兵,便可能没命。而一旦出事,家人便只能托船帮照顾。这也是长江、太湖等水上,船帮盛行的根本原因。 船帮也降低了官府的管理难度,有些事直接找船老大即可,跑船的不好抓,船老大都是上了官府的册子的,却是不好跑。这吴开还真就想把香莲个船帮给合了。 众人七嘴八舌,这吴开就有些抹不开面子。恼怒之下,便来抓刘家丫头。 本来那刘家丫头早已一缩头,便挤进人堆里了,但陈东年轻气盛,更不把这吴开放在眼里,伸手就去抓吴开的胳膊。吴开怒极,当下反手抓住陈东的胳膊,再一用劲,便把陈东按在了地上。 陈东气得大叫:“你敢打我!” “爷就要打你!”吴开来闹过几次,但不想这香莲软硬不吃,船帮的人竟也心齐,一直没什么效果。今天见有人撞上门来,当下便是几记老拳,打得陈东鼻青脸肿。 那刘家丫头又跳了出来,大喊:“你打的是官府的大人!” 这会吴开才注意到陈东穿着上好衣服,确实不像是周边的平民,再看陈东皮肤白净,被他按在地上,只是昂着头,双眼冒火。吴开顿觉情形不对,便想脚底抹油,那刘家丫头便跑到香莲跟前:“香莲大姐,莫要让人跑了,我爹那里有大人在,一会儿肯定就过来了。” 香莲听了,也不二话,当下便上前拉住吴开,吴开急欲离开,一时甩脱不得,便挥拳打来。那香莲也是了得,一个侧身躲过,欺进身来,便和吴开扭打起来。香莲毕竟是女流之辈,力气不如吴开,但陈东早已按捺不住,也冲了上来,陈东没啥章法,但吴开这会儿不敢再伤到陈东,便束手束脚,倒被香莲缠着脱身不得。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1章 宋国来使 李丛益分开人群,只看到一男一女两人和一个人斗殴不停,边上还各有十数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峙。 再定睛一看,那个挥舞着拳头的不是陈东又是谁?而另外那两人,两人一手互相扣着,另一手却是你来我往打的热闹,不过看情形,若非陈东在外围,使得那男人不停得分心用脚来阻挡,这女人怕是早败了。 胡元大喝一声,便叫停打斗。看到有大官模样的人来,围观群从便七嘴八舌,指责吴开欺负孤儿寡母之类。 不过吴开晓得这些不算事,麻烦的是自己下手把那小年轻给揍了。 果然,李丛益看陈东的样子,不由地叹道:“一介书生,好勇斗狠,让我如何向陈大人交待?” 陈东还未讲话,那边吴开已经扑通跪下:“小民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命!”说着便啪啪啪地抽自己嘴巴子,下手毫不留情,几下就把脸颊抽肿了,连嘴角也溢出鲜血来。 那陈东起初直有杀人的心思,看到这一幕,那股气便也消了,只是冷着脸不说话。 李丛益便寻了围观的几个人,问了下情况,又问香莲和吴开。 李丛益便道:“当年你两家合伙盘下这块地,各出了一千两,如今这地皮加仓库差不多值四千两,那一半便算两千两。不过,吴开你把这位陈公子打成这样,赔五百两不为过吧?” 那吴开哪敢作声。 李丛益又道:“你三番四次来扰香莲,这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再扣你五百两,你服不服气?” 吴开只有不断点头,倒是围观众人觉得这位大人的用词还真新鲜。 好在李丛益也没有太过分:“那你们两家便速去秣陵县办理交割。这仓库香莲要不续租给你,本公就不管了。”又让胡元安排个侍卫去国公府取一张一千两银的江南银行本票,直接送到秣陵县衙去。 此时吴开才知道这是江国公大人,当时便是腿软的不行。 倒是那香莲拿眼睛盯了李丛益一会儿,才道:“国公大人,鄙帮一时半会儿凑不齐这一千两来还大人。” “无妨,那便替本公办事,慢慢还。”周围一圈人象看猴戏似的围着,李丛益便也不愿多呆。 刘载见中间李丛益盯了几次他那黄毛丫头,也猜想今天这事,自己女儿八成是借势而为,而江国公多精明一人,只是没法找一个丫头算账。只好小心翼翼地道:“国公大人,这位船老大香莲,和贱内是远房亲戚,我家女儿便都在她家买些鱼肉。”只是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这是不打自招。 倒是李丛益咧嘴一笑,“这宣州钢铁总经理的职位,刘大人该不会推辞了吧?” 这时刘载倒回过味来,江国公今天对那吴开高举轻放,那香莲自然不怕,但保不齐这吴开以后会把气撒自己女儿身上。那还真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今儿这事,自己女儿算计江国公,然后自己倒被江国公算计了。当下便道:“如此便随大人去宣城。” ———— 李丛益在金陵一晃呆了半个月,便琢磨着想回宣城。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和李煜说这事,却传来一个消息,宋国派了个使者来金陵。接着,李煜便命吏部尚书徐弦为正使、江国公李丛益为副使,接待宋国使者。 徐弦是接待和出使的专业户,无他,因为徐弦口才好,能说会道。而这次让李丛益当副使,便是李煜想着提高一下接待规格,表示一下江南属国的诚意。 不过宋国使者梁迥才不介意谁来接待。 梁迥接到赵匡胤指示,便快马加鞭,自开封出发,经寿州、庐州,又在和州乘船,顺江而下,便到金陵。 梁迥这次出使南唐,赵匡胤没有给他明确的任务,只是让他去一趟南唐,见一见江南国主。因此,便是他自己也丈二情况摸不着头脑。而李丛益当然知道,其实这是赵匡胤的一次摸底,要看看南唐朝廷的情况,为攻伐南唐的决策作参考。 梁迥来的极快,宋国信使到了金陵没几日,梁迥便到了。徐弦和李丛益便去渡口迎接。 梁迥着武官服,自船舱下来,却是正眼不看徐李二人,也不待两人自我介绍,直是冷哼道:“本使乃为武官,江南国主麾下就没有将官可来迎接本使么?” 一句话直把徐弦气得老脸通红。 李丛益明白跟梁迥这种粗人没啥好聊的,而赵匡胤选这种粗人出使的本意也是如此,就是怕正常人说不过徐弦,干脆找个让徐弦无处下嘴的粗人。也不接这话茬,道:“我朝国主今晚已备下盛宴,届时我朝自有将官举杯为贵使贺。” 那梁迥白了李丛益一眼,道,“本使来江南,是奉吾皇之命前来公干,这饮宴之事,且免了吧。” 徐弦一听,顿觉这位来使不好相与,急忙给李丛益使眼色,担心李丛益弄巧成拙。 李丛益见梁迥摆着一张臭脸,也不管徐弦的小动作,便朝身后摆摆手,便有人或抬或担往梁迥的船上搬运礼物。而李丛益也掏出一张礼单来递给梁迥:“这是我朝国主的一点心意,请上使笑纳。” 梁迥心里乐开花,脸上却一时古井无波,拿出礼单一看: 皇家特供敬亭山清酒十箱,市价六千两; 豪华单/双/多人软椅一套六只,市价五千两; 特级碧螺春绿茶十两,市价一千两; 一级碧螺春绿茶十斤,市价一千两; 二级碧螺春绿茶一万斤,市价一千两; 豪华宣瓷餐具十套,市价一千两; 复古宣瓷茶具十套,市价一千两; 这些东西怎么如此之贵!梁迥倒是吃了一惊,再往下看,倒是正常多了: 紫檀嵌云石小砚屏一张,市价两千两; 东海上等大珍珠十颗,市价一千两; 上等丝娟一百匹,市价一千两; 上等布帛一千匹,市价一千两; 光上述东西加起来就值两万多两银!梁迥双眼瞪的溜圆,再往下是些衣裳、丝被等常见事物,亦有腊肉、腊鱼、腊鸭,各色干果、果脯等特产,林林总总数十样,加起来亦有数千两的样子。 看礼品流水似的搬上梁迥的千石大船,梁迥终于眉开眼笑起来:“未请教这位大人贵姓?”倒让徐弦大跌眼镜。 当晚李煜便在金陵皇宫中宴请宋国使者梁迥,皇甫继勋等一众武将也一同出席,梁迥第一次喝这敬亭山清酒,当真是如饮甘泉,便如牛饮一般,带动一帮武将喝得昏天暗地。李煜直是不喜,中途便退场,那梁迥也不以为意。 梁迥在驿馆住了一夜,由于头一天喝多了酒,第二天便只是休息,不想梁迥径直要回到船上去住,李丛益倒知道他心思,便也不强劝。从金陵饭店采买了些肉菜,到点便送上船去。那梁迥到船上,又休息了一日,只是挨个欣赏南唐所送礼物,不到饭点,竟不出货舱。货舱中物品堆叠,梁迥便使人搬来搬去,一开始让随行的护卫累的够呛,后来干脆便花上点钱,从码头上雇了几个苦力,专门为梁迥服务。 梁迥的丑事传出来,徐弦只觉得这武夫粗鄙不堪,便不愿接待,李丛益便只好多担待一些。 隔日,便陪着梁迥视察金陵城防,又请城卫军都指挥使孙彦祥陪同说明。李丛益早已和孙彦祥说好,哪些地方能说,哪些地方不能说;哪些地方要大说特说,哪些地方看都不让看。如此逛了半日,梁迥也是神色凝重,暗道这金陵城不好强攻。 再次日,李从益又陪梁迥视察神卫军操练,李从益早要求皇甫继勋提前精心选拔了一千武勇军士,又提前许了赏银,当下一番操演,众军士也是卖力表现,梁迥亦道:“此真精锐之士也。” 接下来几日,梁迥又去看了秦淮河边上的石头城营寨,这里是秦淮河防线的中枢,驻有神卫军的一个大营;又登了虚龙山(今狮子山)的望江楼,这里是神卫军控扼长江的要点,驻有一营水师。梁迥兴之所致,还去看了城北江边的幕府山,不过这里远离金陵城,倒没有什么军事设施。 梁迥如此视察金陵城防,可是南唐上下,无论文武,却觉得甚为平常。原来赵匡胤近来倒是经常派武官来视察金陵城防,竟把南唐朝庭给整麻木了,都觉得这是宋国皇帝赵匡胤的例行举措。 李丛益担心皇甫继勋别有心思,便不肯让皇甫继勋和梁迥多接触,倒让皇甫继勋把皇甫芸英叫过去好一通埋怨。 梁迥呆了旬日,便向江南国主李煜辞行。李煜便又当庭送了一柄镶金嵌玉的宝刀,又请梁迥回汴梁后为江南多说些好话。 次日一早,徐弦和李丛益便来欢送梁迥。三人在码头上喝了送别酒,又说了一堆客气话,但是梁迥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肯登船。 李丛益没奈何,只好又送了二十箱敬亭山清酒,梁迥这才开开心心地登船。这次梁迥带了大量礼物回去,便只能先走长江水道到扬州,再经运河去往汴梁,非得一个月时间不可。 看梁迥一幅恋恋不舍的样子,徐弦忍不住嘲笑道:“止市井小儿耳。” 李丛益却叹气不语,倒想起陈乔所言,这般向宋国朝庭和官员输供,不过是徒耗国力,使唐宋差距愈来愈大。赵匡胤派这样的人来,本就不是为了彰显上国气度,就是刻意派人来盘剥而已。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2章 广济教寺 送走宋国使者,李丛益便也踏上返回宣州的路程。 来时三艘船,去时却不止三艘。 李丛益在金陵官办船厂买的是两艘五百石的船,不算大船,但也不能算小船。而这次李丛益发现,船队里多了数艘二三百石的小船。便问杜成荫怎么回事。这次,李丛益把许士鸣丢在金陵,主要是金陵这边得有人盯着,而杜成荫来了金陵挺长时间了,要先回趟宣州,着手把产品线再梳理一番,同时把物流再精细规划一番。 船队里多出来的是香莲船帮的船。香莲能够在丈夫去世后,把一个船帮维持下来,还能顶住吴开的骚扰,当然不是普通之辈。这次难得的遇上江国公的大腿,香莲便决定要抱住。 香莲倒没有冒失地去江国公府。找刘载打听了情况下,便去宣州商贸,找着了杜成荫。香莲船帮的船只不大,在长江上运货稍显不足,但在水阳江上倒是正好。杜成荫便灵机一动,这香莲船帮便是挂靠在宣州商贸下边的船队了。这次香莲船帮是空船到采石,装上铁矿石后,再运往宣城;之后在宣城装上煤炭等货物运往金陵,此后便往返于宣城和金陵。虽然还需要雇佣张氏商铺的船队,但有自家船队总要方便一些。 这种事,李丛益知道就行了,也不细究。只是和许美兰商量,等自己的财政状况略有富余,再抓紧时间从金陵船厂再买些船。等到宋伐南唐,到时南唐水师损失惨重,再从金陵船厂买船就难了。 等杜成荫离开,许美兰便调笑道:“听说香莲帮主虽说黑了些,也是个大美人……” 这意思倒是说因为香莲是个美女,李丛益才出手相助的。这世上总有些人嘴太碎,莫非是胡元这厮?李丛益在心里腹诽,倒让正在船头欣赏长江美景的胡元无端打了个喷嚏。 李丛益当然不会承认:“她那胳膊跟你的腿一样粗,和另一个帮主比拼拳头不落下风……” 许美兰听了直咂舌,睁着双大眼睛:“大人可不要骗奴……” 逆水行舟,便需借风而行,风向也不利,风帆便需时时调整,倒是香莲船帮的小船速度更快,不多时便超过李丛益的大船。打头的一艘船上,船头站有一人,一身短打装扮,立在船板上。脸蛋看不分明,但身材虽说略显健壮,也是胸是胸、腰是腰,远看也是一个美女。香莲看那大船的二层船舱窗口,有两人正朝自己望来,其中一人依稀便是江国公,边上一个估计便是江国公的美婢。两船相隔也有大几十步远,当下也不搭话,便只是远远一作揖,接着便渐行渐远了。 许美兰不由嗔怪道:“大人这挣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还真是挺高超的……” ———— 到了采石,李丛益便停下来不走了,一行人直奔广济教寺而去。 得知江国公途径采石,顺路来广济教寺拜佛,主持妙理法师自然喜出望外。 当年樊若水在广济教寺当了近半年的和尚,深受主持妙理法师的关照,才得以在采石江面测量水文,具绘图形。也是在妙理法师的支持下,由樊若水主持建造了临江石洞石塔。 之后樊若水潜往汴梁,又参加宋国科举而得进士。在宋国皇帝赵匡胤的要求下,李煜客客气气地把樊若水家族三十余人送往江北,但南唐官府对于樊若水的态度可想而知。 樊若水在广济教寺当了半年和尚,又捐了大笔钱财兴建石塔,这事儿掩盖不得。虽然对于樊若水的打算并不知情,但官府对于广济教寺的支持也是一落千丈。这不支持,便是约束,广济教寺的信众以捐献寺田为名行偷逃田税之事,便不好办了。便是广济教寺原本的寺田,也被当涂县盯得紧紧的。 妙理法师幻想着通过江国公来改变当下的被动局面,但他哪晓得这事情只会更坏。 广济教寺其实大有来头,是最古老的佛寺之一,只是居于战略要地,屡毁于战火。此时广济教寺正是繁荣时,依着翠螺山而建的三进式四合院里,四大天王殿、韦驮殿、大雄宝殿、观音阁、禅堂、法堂、客堂、斋堂等一应俱全。 李丛益挨个殿上了香,又献了香火钱,妙理法师便请李丛益到客堂小坐。 甫一坐下,李丛益便道:“本公近日夜间多有梦见临江石洞石塔石佛,心有所惑,故来贵寺拜佛。” 妙理法师一听,便有些心惊肉跳。只道:“本寺在牛渚山建有临江石洞,内有石塔石佛,这都是信众所捐建。不意竟与江国公生出感应,许要作一场法事,再诚心问佛,或有所得。” 李丛益点点头,“烦请主持带本公前往一观。” 于是妙理法师头前带路,领着众人到牛渚山的临江崖壁处。 李丛益一看,果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郑德水描述与亲眼所见,感觉截然不同。这樊若水在牛渚山的临江崖壁上,竟在整块巨石上凿出两个石洞,又在石洞中各凿出一座直径超过一米的石塔,那石塔上下俱与巨石连为一体,一看便知极为坚固。 有条凿出的小径可以通往两处石洞。樊若水为掩人耳目,还大费周章,在石洞墙壁上刻有多个佛像。有香炉中香烟袅袅,想来多有信众来此。 “可有江北信众来贵寺礼佛?”李丛益装作不经意的问。 “本寺为周边大寺,每年正月里都有一些江北信众渡江而来上香,平日里或许有,这个本寺就不清楚了。” “樊若水可与法师还有通信?” 听李丛益突然问到这个,妙理法师太阳穴突突直跳:“樊施主尘缘未了,而吾乃方外之人,自是不再有联系。” 李丛益沉默了一会儿,道,“本公想在这里静一静。”又一指郑德水和刘载,“你俩留下,其他人且先在外头等等。”那妙理法师也只得和众人一起退出洞外。 刘载此前还觉得在长江上搭建浮桥这事不可思议,此时看到这石塔,也是觉得樊若水真是大才。“若要悄无声息的除去此石塔,而不为对岸所疑,恐无办法可想。” “若让樊若水侦知,只消提前准备铁块,到时融铁为液,灌入这巨石岩缝中,亦可为桥桩,不过多耗数日而已。”郑德水也道。 李丛益不由地皱起眉头。这石洞石塔后世应已无痕迹,否则必是一大知名景点,甚至是一个网红打卡地了。有采石浮桥案例在前,其他地方亦能搭长江浮桥,便是采石多经战火,估计也没人关心这石洞石塔。那应该就是这临江崖壁坍塌所致。 “能不能在这崖壁上做文章?” 郑德水突然双眼一亮,“属下有个想法,或可一试。” 待从石洞中出来,李丛益便和妙理法师道:“本公于洞中静坐,只觉身心空灵,似有所悟。这几日想就在此处参悟。”妙理法师自无二话。 李丛益便在江边崖上搭起茅草屋,要在此处参禅。 第二日,便有小和尚来向妙理法师报告,说那江国公大人找了工匠,竟是要在崖壁上动工,且暂封了石洞左近地方,言施工危险,不许信众接近。妙理法师急急赶来,果然老远便见崖壁上搭起了手脚棚,便去找江国公。 只见李丛益在茅草屋外看江景,见到妙理法师过来,便兴冲冲地道,“本公今日妙手偶得,便想题石在此崖壁之上。法师既来,不妨指点一番。”妙理法师看桌上一张澄心堂纸上,便有诗一首,云: 船从山下过,直上见僧轩。 系缆登采石,缘崖到寺门。 短篱遮竹漾,危路踏松根。 却看沧江底,帆归烟外昏。 (注,此诗为宋朝梅尧臣所作) 妙理法师无法,便只好将江国公吹捧一番,又问:“我观崖壁棚架,国公大人除了拓刻此诗,还要拓刻其他东西吗?” 李丛益道:“我昨夜于石洞参禅,心有所悟,这两个石洞在此崖壁之上,从江上看来,便如两个黑洞洞的大口欲择人而噬,岂非与我佛慈悲之精神背道而弛?因此,本公想着要在这崖壁上多刻佛像,以示我佛护佑这江上船只与旅人。” “善哉善哉。”妙理法师听得如此,便放下心来,只要江国公不搞破坏,那便随他去好了。 李丛益又拉着妙理法师喝茶,说禅。 茶当然是江国公的碧螺春,煮茶用的是寺内的赤乌井水。禅当然是妙理法师来讲。不过,江国公偶尔回应一两句,却让妙理法师也感觉回味无穷。 如此在广济教寺待了旬日,李丛益便要离去,又请妙理法师来崖壁欣赏。 只见那两个石洞,洞口亦被稍稍拓高,便成尖顶窗式样,又在洞口刻了一圈四四方方的云纹,且还涂上了红黄颜色;周边则对称刻有数尺高佛像十二个,众佛像线条虽简单,倒也像模像样,佛像四周也刻有框架一般的云纹,亦涂了颜色。又在左右各刻了一首诗词,一首便是此前妙理法师见过的诗,另一首词却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注:此为明朝杨慎的《临江仙》,为《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开场词)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3章 杀将 李丛益在采石耽搁了十天,等回到宣城,竟是刚好在外头晃荡了一个月。 李丛益并没有大张其鼓的进城,因为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李丛益便直接在东门渡下了船。不久崔飞虎便来汇报,说一切准备妥当。 郝涤与崔飞虎同为厢都指挥使,两人级别相同,但再往上爬,两人都缺乏高层助力,现下又没有军功可挣,就很难再往上升上去。而且,两人就算走了狗屎运,能往上再升一级,也断不可能任宁国军都指挥使。因此,两人也不存在竞争关系。 但两人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设左右厢都指挥使,而不是设军都指挥使的副将或裨将,本质上就是为了制衡。郝涤有军功,便不把崔飞虎这种将官看在眼里;崔飞虎则不以屑郝涤的为人,再加上官职所在,两人将也没有什么交往。 不过,今年以来,李丛益对宁国军下手,分别从左右厢各划走了一个营,又新设了自己的亲卫营,还在远离宣城的东门渡严加训练,便让崔飞虎和郝涤有了危机感。就怕李丛益温水煮青蛙,一个营一个营的动手,把他俩架空掉。 郝涤倒也知道崔飞虎有抱李丛益大腿的想法和动作,不过看崔飞虎的样子,似乎不大成功。 对江国公这种皇亲文臣,郝涤却是看不上的,说什么也不会去做那投效事。 这日,听说江国公被皇帝召到金陵去了,郝涤倒心里一松,暗想最好是一去不回。 心情颇为高兴,便去那宁国军衙署晃一圈,却见正堂被用栅栏围了起来,一些工匠正在里面劳作。一问,才知是军都指挥使嫌衙署破烂,雇了人要整修一下。 郝涤心下啐了一口。正堂是宁国军都指挥使办公的地方,也是宁国军将帅议事的地方,亦称帅堂,也就是说书里所称的白虎节堂,实际上是因为挂有山川地形、军力部署的地图等机密,因此不容人擅闯。但不过左右厢都指挥使的衙署是在东西厢房,亦是破败不堪,但军都指挥使要是不肯顺便给他们修,那这好事便轮不上。 却见对面崔飞虎刚好走出来,看见郝涤,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竟直直地走了过来。郝涤便在厢房外等着,不料崔飞虎道:“难得与郝将军碰上,若是郝将军不忙,不如过来喝一杯?” 江国公不在,两人就是宁国军最大的头,中午在衙署里别说喝一杯,就是喝醉了亦无妨,郝涤当下便跟着崔飞虎进了西厢房。 崔飞虎在桌上支了一个宣瓷产的小煤炉,上面架个铜锅,正热气腾腾,桌上放了一堆切好的肉片,看起来应是羊肉,也有几样菜蔬。郝涤一看,当即赞道:“那些个文人只拿这小炉煮茶,我看着恁是讨厌,倒不意崔将军这用法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 两人便喝酒吃肉吹牛,当真是快活。 两人不需点卯上班,不过只要遇上,便中午一起吃个火锅,就在李丛益不在宣城的这一个月里,竟也吃喝了四回。两人都不谈军务,不谈国事,但各类牛皮倒是都吹了个遍。 这日,郝涤又和崔飞虎碰上了,那崔飞虎便兴冲冲的从里屋拿出一箱敬亭山清酒出来,郝涤见崔飞虎从箱子里取出酒瓶,眼都直了,“这酒瓶也太讲究了吧?” “这酒虽说是宣城所产,但目前只在金陵有卖。在金陵卖一两银子一瓶,还不一定能买到。”崔飞虎道。 郝涤听了直咋舌,“这是喝酒还是喝银子啊……”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制酒塞。那酒倒入杯中,竟是清澈凛冽,一股酒香随之飘出。“果是好酒!”郝涤一口便干了一杯。这酒虽是清酒,但酒精度数比此时用米作的浊酒要高上一两倍。郝涤一口下去,有些呛人,不舍得吐出来,只是强自忍耐,良才才吐出一口气。“直娘贼!喝了这酒,以后那些浊酒如何入口?” 一共六瓶酒,那郝涤只是一口一杯。崔飞虎便有意让他,最后郝涤一人竟是干掉足有四瓶。不由地有些醉熏熏了。崔飞虎便又吹嘘这次从金陵买了不少好东西来。又说自己买得一柄唐刀,竟是陨铁所制,端的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那郝涤自是不信,觉得这牛皮吹得有点大,嚷嚷要见识见识。 两人便一脚高一脚低的往侧院走。东西厢房后都有个侧院,本为供厢都指挥使一家居住的公廨,但崔飞虎就在宣城安家,便只是偶尔供厢都指挥使的幕僚、随从所用。郝涤只道崔飞虎把侧院用作仓库,也不怀疑为啥宝刀不带在身上,偏要放在侧院。 眼看就要进厅堂,崔飞虎却突然道,“喝多了,我吐会儿,你先进去自个儿看。”看崔飞虎撑着房外树木,弯腰几欲呕吐,郝涤哈哈大笑:“崔将军这酒量还得再练练。”便推门自个儿走了进去。 房内物品摆设倒也简单,就是墙上、桌上都盖了油布,颇为怪异,不过酒意上来,郝涤也未多想,看一侧靠墙桌子上的刀架上摆着一柄唐刀,便径直上去取下,刷地一声便拔出刀来。只听一声清脆刀鸣,再看刀身铮亮,端地是把好刀! 正要细看,突然从堂后转出数人,接着便有人大喝一声:“谁人竟敢持刀擅闯帅堂!还不速速拿下!”便见宁国军都指挥使、江国公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突然出现。 郝涤一手持刀,一手拿鞘,喝多了酒头晕乎乎的,一时反应不过来,便有数人一拥而上,抢刀的抢刀,擒拿的扣手勒腰,当下就把郝涤按倒在地。 这时候当然还没有水浒传,不然郝涤一定省悟这就是“林冲误闯白虎堂”的活学活用。郝涤吓了一跳,出一身冷汗,酒便醒了一半,只见有侍卫掀开墙上油布,果然是宁国军部署和宣州地形图。原来因为正堂修葺的原因,这帅堂竟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挪到了此处! 此时郝涤哪还不知自己中了崔飞虎的毒计,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国公大人恕罪,这是崔飞虎害我!” 李丛益哪容他啰嗦,当下便命人堵了郝涤的嘴,再把郝涤的亲卫队控制住,又抓了三个跟郝涤关系比较近的营指挥。等一切落定,李丛益便朝侯弘业道:“接下来便麻烦你了。” 侯弘业回道:“属下早已准备妥当,三日内便给大人结果。” 此前因为两任宣州刺史的原因,郝涤所犯恶行,竟是无法追究。苦主除了得些补偿,亦是无可奈何。但此次郝涤被拘,宣城知县亲自动员苦主告状和作证,这动作便快的很。 第三日,侯弘业便把文书呈上。言郝涤恶行累累,苦主向宣州刺史告状,刺史着宣城县核实,不意郝涤竟然胆大包天,竟手持利刃擅闯帅堂,威逼主帅,幸得左厢都指挥使崔飞虎使计制服郝涤,方未酿成大祸,而郝涤自知罪孽深重,竟自在县牢中自缢身亡了。又附上诸多苦主的状词和宣城县的证据证词。 宁国军都指挥使衙署也附上郝涤持刀擅闯帅堂的证人证词,并附上了数名被屈打成招的郝涤亲卫的供词。 行文上到枢密院和大理寺,陈乔虽觉此事或有内情,但看这郝涤也确是恶行昭昭,也没有深究的想法,这事便这么过去了。 为了防止枢密院有人使坏,又迅速空降一个厢都指挥使来,李丛益又火速上文,兼了这个右厢都指挥使职务。又有崔飞虎的配合,剩下两个厢副都指挥使没有密折上奏权,也只能任由李丛益搓圆搓扁。宁国军内,再无掣肘。 而此时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份,距离宋伐唐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而此时扩军练兵备战的前提条件已经具备。 特别是钱财方面,此次金陵之行,江南银行募资三十余万两,加上江国公府和宣州几个大户的入股,凑个五十万两不成问题。再考虑宣州府和金陵府开始应用江南银行的本票和汇票,江南银行再吸储五十万两不成问题,这样,从江南银行借出几十万两毫无压力。而实际上,宁国军购买军械的大部开销,最终还是回流到了李丛益的内部体系。 有钱就好办事。 李丛益当即再次对新军架构朝廷调整,主要是将原来营所属机构提到团级,在团下设三个营,每个营三百余人,一个团一千一百余人,一个旅三千五百人左右,而整个宁国军则为师级建制,含三个旅正好万余人。 这个改动,就是将基本战术单位从原来的营级改为团级,在团和师常设直属部队。这个改动对新军来说变化不大,本质就是营改团;对宁国军旧部来说,变化也不大,因为这样一营也就是三百余人,跟过去差不多。 三个新军营长中杨飞和胡元坐了火箭升成了团长,另一个团长则由武飞星担任。而谷大壮一方面是在指挥上确实有欠缺,另一方面是谷大壮知道李丛益想建一个骑兵营。不论是宋还是唐,骑兵都很少。也因此,能骑马打仗,自然是非常威风的事情。此前有个都队长就是不当连长,就要当个骑兵排长。到谷大壮这里也是如此,争着要做骑兵营长,便没人能竞争过他。 宁国军也就六千人左右,分流了一部分人到东门渡的三个团,再扣掉轮驻广德和宁国县的4个营,剩下的都不够一个旅。这个旅的三个团长,则是由崔飞虎和另外两个厢副指挥使暂代。崔飞虎心里当然有落差,不过李丛益专门勉励了他们一番,加上刚把郝涤杀掉的余威,几人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升级最猛的倒是数陆士朗和董经业,两人原本相当于团级(三个营)的参谋团队和后勤团队,现在直接升格成师级的参谋团队和后勤团队了,不过这块暂时倒是没人跟他俩抢。 李丛益又命令以王大木为招兵及训练总监,带队到宣州各县的乡下招兵,打算再招一个旅,使宁国军纸面上的万余人编制落到实处。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4章 归心 东门渡军营在宣州建设的施工队紧赶慢赶之下,基本完成了。军营不论是宿舍还是办公用房亦或是库房,均以砖石为墙,再以木头搭建屋顶,建设速度自然飞快,不过礼堂之类的,暂时不用想了。李丛益还要求在军营靠近道路侧,修建了一个棱堡,不过是要求新军的工兵营和士兵配合着一块儿修的。 东门渡军营是按可以入驻三千余人的标准设计的,正好可以入驻一旅。不过此前的帐篷没有拆,正好可以给崔飞虎带队的三个团暂驻。 而唐浦泽、高景同等一众州府官员,并宣城知县侯弘业也应邀参加了这次阅兵活动。一则是新军三营练了三个月后,需要有个活动给大家打气。二是新军三营又要扩编,又将在一段时间内影响战斗力,在扩编之前,给宣州官员看看编训成果,也可以给大家打打气。三则是给宁国兵的老兵旧将看一看新军气势,打打他们的气焰,便于之后的训练。 等左右宁国军老卒乱烘烘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整好队形,坐在地上,各位官员包括崔飞虎等将官才于校场看台落座。随即校阅开始。不到半柱香时间,三营一千五百新军便已在校场列队完毕,横平竖直,严整异常,登时便把台上众人震惊的不轻,只有崔飞虎听胡元讲过,只是现场所见比之书信所言,又要令人更加印象深刻。 李丛益先进行阅兵式,当李丛益喊“大家好”,士兵们一起大吼“首(*)长好”,这喊声又把台上众人吓了一跳,待到李丛益喊“你们辛苦了”,士兵们再大吼“为了大唐!”时,唐浦泽也忍不住莞尔:“国公大人设计的这对话,真挺有意思。”高景同倒是心想,只要不犯忌讳就行。 接着便是分列式。在咚咚咚的鼓声中,各营以连为方队,依次从校场左侧走出,在检阅台前列队走过,途径检阅台时,更是随着鼓声一变,领队的连长副连长口号一喊,整个方队便从齐步换正步,一众士兵皆左转面向检阅台,右臂抬起行军礼,倒让众官员一时愕然。 待到后面的长枪方阵,在正步时从肩头扛枪切换为斜举枪,一丈多长的长枪如林,随着士兵的整齐步伐,轰轰向前,便如无坚不摧一般。高景同坐于台上,直觉口干舌燥,环顾四周,只有侯弘业似乎满脸兴奋,而连唐浦泽等人,亦是一脸凝重。 分列式完毕,一众官员不由地失声,便是两旁的宁国军老兵,也早已噤声。 接着便是演训。先是一个连队表演了集体军体拳;然后是一个排的长枪队,列成三排表演了“左侧击”;又有一个排的弓弩队表演了三段击;接着又有一个骑兵排以密集队形表演了墙式冲锋;最后则是一个空心方阵的攻击前进演练。 阅兵完毕,众人却只感觉意犹未尽。却是高景同先站了起来:“国公大人练此强军,属下为大唐贺,为大人贺!”一时谀辞如潮。 检阅台边上,崔飞虎回身看两位厢副都指挥使:“能身列如此强军,实乃军人幸事。两位若有同感,则共勉之,否则还请早早让贤,莫让要吾一并蒙羞!” 阅兵式的效果非常好。 李丛益对新军的定义是野战部队,因此不愿再使用宣城县城内的军营。这次州府官员,特别是高景同的态度与此前有着相当大的改善。如果说此前州府衙门里只有徐建章这样的另类对李丛益言听计从,而现在自高景同以下,从以前的不反对也不主动,转变为积极支持。 有州府官员和宣城县讨论,新军营便定下两处,一处位于宣城县水阳江渡口往北,此处有个河岔子通往一个小湖泊,倒正好作为宁国军水营的驻地,便在此处也设一旅军营,便以此作为崔飞虎这三个团的驻地,称为姚湾军营。另一处则接近宁国县,穿过鸦山孔道轻装去往广德县也颇为方便。这三处,均离水阳江不远,依托水阳江,便可以快速机动。当然,新军营的建设,还得劳烦宣州建设来做。 对于李丛益设想的将驻宁国和广德的4营兵扩充为两个团,并从宁国军建制脱离,成立宣州真正的州兵(宁国军属于番号军,虽说由宣州负责补给,但实际不受宣州州府的钳制),负责州府边境守卫这事,这次州府诸官员的回应也非常积极。 仿佛到这一天起,李丛益才真正地成为宣州刺史。于唐浦泽的话讲,“今州府归心,国公大人可放手施为矣。” ———— 离开宣城的时间有些长,初步安排了军队的事情,李丛益便打算回宣城组织各个公司开个月度例会。 船到宣城渡口,李丛益便注意到安保司的负责人黄光一在岸上等着。 由于李丛益一直使用军士作为护卫,黄光一这个安保司的负责人一般并不负责李丛益的护卫工作。看黄光一专门来等他,心下一咯噔,不知有啥事。当下便和一众州府官员作别。李丛益在渡口左近搞了宣州钢铁,便在渡口周围慢慢形成了一个小镇,李丛益也常在渡口指导工作,众官员也清楚,便纷纷告辞而去。 “发生了何事?”李丛益问道。 黄光一有些不知道如何描述,斟酌着道:“有位姑娘,说是大人您的妾室,属下不敢擅专,便来寻大人。现下是由小许总在接待。”许士鸣和许美兰都姓许,别院的人便称呼许美兰为小许总。 李丛益一脸黑线:“闻芳菲?” 黄光一呼了口气:“那位姑娘自称姓闻。”心下却大叫好险!差点要把人给轰出去,好在自己出于谨慎心态,看对方衣着捧场感觉来历不凡,才将信将疑,总算是没有搞出乌龙来。 话说宣州商贸推出特级和一级绿茶碧螺春之后,这一包装精美、外形精致又芳香扑鼻的茶叶,便很快传到了杭州上流社会,便是吴越国主钱俶桌上也摆上了这特级绿茶碧螺春。钱海露便通过闻芳菲,催促石氏商铺尽快与宣州商贸建立联系。 于是秀州石氏便从湖州派了一名掌柜石良畴到宣城来。不想闻芳菲早就想来宣城,便借故到了湖州,等到石良畴出发时,闻芳菲便偷偷跟上,等到了泗安,闻芳菲才现身,石良畴这时已是赶不走了,便只好带着闻芳菲一起来宣城。 到了宣城,石良畴本意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再去宣州商贸找人,想来以江国公与湖州知府闻绍祺的关系,这样冒昧而来应也无妨。 哪知道闻芳菲进了宣城,便说何必如此费事?便打听了江国公府的所在,让马夫直往江国公府而去。 石良畴觉得闻芳菲真是胡闹,但闻芳菲摆出瑞蚨祥大掌柜的派头,石良畴便也服软。 闻芳菲到了江国公府,一句“我乃国公大人的妾室”,差点让门房罗安石化在那里,便是跟着的石良畴都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藏起来。 罗安不敢说什么,罗正文跟着李丛益在东门渡军营,便去找安保司的黄光一。黄光一初听,也觉得这怕不是个骗子吧,便想着人轰出去。但想了想,还是先去看看。到门房,看闻芳菲衣着不凡,气势更是十足,跟着个中年男人,一眼可知便是个生意人。一问石良畴,说是湖州知府闻大人的关系,来找江国公。 黄光一这才不敢怠慢,便找了许美兰来接待,又觉得这事可大可小,便急急往东门渡军营赶,正好在宣城渡口堵住李丛益。 却说那头,许美兰和闻芳菲两人好奇地互相打量,只把石良畴当成不存在似的。 还是闻芳菲先打破沉默:“原来大人后来买的衣服是送于你了。只是没听大人说过有妾室啊。” 许美兰微微一笑:“大人现在着我当这个江南银行的行长。我也没听大人说过他有妾室。” 闻芳菲也不由的小脸一红。暗想,这江南银行又是什么鬼?便道:“我和大人在湖州长兴初见,大人便去杭州寻我,在杭州还赠我两首诗。我和大人两情相悦,我说是大人妾室自无不当。” 听闻芳菲这么直白,石良畴只觉得自己那位远房姨娘是怎么教育的孩子,把个女娃儿养得直是毫无羞耻之心。 不过,许美兰倒是知道李丛益去过湖州长兴,前阵子还悄悄跑了趟了杭州,莫非真是为这个小妞?看这姑娘年纪应不如我大,只是这般泼辣,莫非江国公真就喜欢这个调调? 看许美兰表情异样,闻芳菲心里得意,便道:“我有些乏了,且给我准备间房子,烧些热水,我要洗澡换套衣服。” 看闻芳菲这么反客为主的样子,许美兰便安排下去。想了想,便又着人把自己的卧室收拾出来。春华、秋实一边收拾,一边给许美兰鸣不平:“便是大人一定要娶那闻姑娘为妾,那小许总你也没必要让着她,把这屋让给她啊。” “谁说我要把这屋让给她?”许美兰道:“只是大人现在威势愈重,我一个奴婢,占着正厢的一房,总不是个理。” 春华和秋实两人互相打个眼色,春华便道:“小许总,咱们奴婢就合该伺候好大人,不然大人在家里吃不着、吃不饱,自然便会在外头沾花惹草。若是您觉得大小需有个名份,不如就让我俩替您伺候好大人,也好过被别人欺上门来啊。”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5章 芳菲服装 听说是许美兰接待,李丛益便也觉得无妨。不过想来若是在金陵,估计闻芳菲也不会这般作派;否则正妻皇甫芸英一定会着人给打将出来。 闻芳菲这姑娘,还真是放得开。李丛益想起和闻芳菲在西湖漫步的情形,当下也是心头火热。 回到江国公府,便把那石良畴打发杜成荫去招待,李丛益便和闻芳菲腻在一起。 对江国公府的各色家具,闻芳菲也是大开眼界,身子陷在软椅上不愿意起来,更表示回杭州的时候,一定要拉一套回去。 闻芳菲和李丛益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一个来月的事情,也述说对李丛益的思念,倒让李丛益有种真的在谈恋爱的感觉。 到了晚上,便拉着闻芳菲和许美兰一起吃晚饭,对江国公府的饭菜,闻芳菲又是震惊不已,想多吃,又怕胖,直是纠结不已。 许美兰却是兴致不高,草草吃了几口便说饱了。 等到夜色已深,李丛益便把闻芳菲送回东厢房。回头看西厢房的灯还亮着,叹了口气,心道女人多了真是麻烦,便走过去安慰许美兰。 “我上次去杭州,其实另有要事,不过事涉机密,现下还不能说。”李丛益道,“芳菲是个好姑娘,机缘巧合遇上了,便不忍伤她的心。”又道,“千兰更是个好姑娘,早在我心里生了根呢,要不要你趴我胸膛听一听?” 许美兰笑着拿小粉拳锤李丛益的胸口,俄尔又真的趴他胸口上听他心跳,过一会儿便笑道:“奴怎么听着大人有些心虚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许美兰的心情便恢复了。想了想,还是说道:“要不让春华和秋实来伺候大人起居吧?” 李丛益到这个世界后,一直东忙西忙,反正肯定比南唐皇帝李煜要忙多了,也习惯了一个人,便不觉得怎么样。不过在金陵和皇甫芸英一起呆了二十来天后就不一样了,这男女之事就是食髓知味,离开金陵一下憋了十几天,确实有点难熬。听许美兰的建议,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想想春华秋实那两个“瘦马”,每次见到自己就各种搔首弄姿,也是顿觉得裆下一热。只是一想到钱海露,心里便有些打退堂鼓。 当下只是把许美兰抱住,放在自己的双腿上,在许美兰耳边道:“那两个妮子,就把她们的卖身契撕了吧,然后在江南投控里面找个好人家,给她俩各说门亲事。便当是江国公府嫁干女儿,咱也给嫁妆。” 许美兰只觉得身下有根热热的橛子顶着自己的肥(*)臀,只觉得浑身发软,头晕乎乎地,听李丛益讲要把春华秋实嫁出去,不由地心里一片柔软,只觉得江国公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只是在李丛益耳边轻声道:“大人,要了奴。奴不等了,今儿就要把身子给大人……” ———— 第二日吃早点,许美兰只是羞着脸,也不看李丛益。闻芳菲只是觉得今天许美兰有些怪异,但她不是过来人,也没有醒悟过来竟是昨夜许美兰敞开心扉,和李丛益有了夫妻之实。 三人吃了饭,便参加各个公司的月度汇报会。闻芳菲不知道李丛益是想通过她把自己这边的进展情况,通报给钱海露,只是以为自己得到了李丛益的重视,端得是高兴的很。 宣州商贸的杜成荫简要的汇报了下当前的销售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扩张计划,和对各项主力产品的供应能力的测算,却是让与会人员又喜又忧。喜的是销售情况非常好,用江国公的话,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忧的是各家兄弟公司的产能跟不上需求,对于宣州商贸增加产品种类、细分产品品牌的要求,实现起来也很吃力。 宣州煤业进展顺利,蜂窝煤球和煤炉的结合,使得煤炭迅速地成为县城普通人家的重要燃料。虽然一时不能取代柴火,但煤炭也成为家庭的必备之物。这销量就大了。而且不仅宣城和金陵,一此货船从宁国向下游运来石灰和青砖,返程时便装上煤炭,使得宣州煤业在宁国县也大量铺开。 而且唐兴安借鉴当前从矿坑到渡口的马路,在矿坑里也铺设了窄轨轨道,上面行驶煤车,再以轱辘设计用畜力从矿坑中将煤车拉出来,大大提升了采矿效率,进一步降低了煤炭成本。唐兴安表示,接下来一方面是依托宣州商贸,将煤炭销向更多的城市,比如润州等地。另一方面,就是继续扩大煤炭产量,同时找新的煤矿。 宣州瓷业的朱志业更加红光满面,董氏商铺把价值四万余两的贡瓷,分两批全部买走,一下子就让宣瓷的日子好过了起来,接着宣瓷配合宣州商贸做酒瓶和茶具,配合宣煤做煤炉,一下子便供不应求。宣瓷急欲扩大生产,不够各个股东都急缺钱,因此也就意思下分点花红。但这趋势进行下去,到年底的分红估计就比较可观了。 罗正武汇报了敬亭山酒业和美兰香皂的进展情况,如今白酒形成了较为稳定的产出,但与庞大的需求相比,显然远远不够。罗正武还同时开工了两口新的酒窖,不过李丛益特意关照,要保留原来那口小窖,一是继续研究更合理的大麦高梁等五谷配比,以及不断提高酒精度,二是在蒸酿上作研究,在高端酒和普通酒上要分出不同口味来。也就是说,现在的皇家特供敬亭山,和普通的敬亭山,酒体是一样的,差别就是瓶子。 敬亭山酒业和美兰香皂都需要严格保密,生产基地都设在呼啸山庄。呼啸山庄实行的类似于社会化工厂方式,也就是说招募的工人全家都在呼啸山庄里呆着,男女劳力都在给山庄干活,往往是男的在酒厂上班,女的在肥皂厂上班,便是老头老太只要想干活也能有活儿可干。山庄里也建了小学,算是国公府小学的分校,便让呼啸山庄成了第一个全家上班、儿女上学的近代社区。 对于罗正武的表现,李丛益没啥不满意的。只是交待在要做好敬亭山的水源地建设,必要的时候花些钱把水源地也买下来,再建立篱笆保护起来。 许乐水的纸业使用水车动力制浆,效果良好,许乐水又听从李丛益的建议,使用木浆,反正宣州山里木头多的很,结果效果非常好,出来的纸张比泾县专供皇帝李煜的澄心堂纸还要好看,雪白细腻,一抖纸张还哗哗直响。写大字可能不如澄心堂纸,不过拿来印刷显然非常合适。而且也适合江国公搞的这个硬笔书写。李丛益的硬笔,一种就是鹅毛笔,蘸墨水书写,另一种是拿两跟窄木条,中间夹一根墨棒,暂时不如鹅毛笔好用。 许乐水是来请求加大投入的,要配合许氏商铺正在建设的石场水库,建设数个容量更大的制浆池和厂房。 汇报起来脸上无光的便只有郑德水。因为宣州建设现在还处于亏损状态。没办法,bot(建设运营移交)模式在初始时期就是费钱。另一方面,就是其他给宁国军的大量工程建设项目,毛利润率设计的就非常低。这当然在李丛益的预料之内,李丛益没意见,二股东许和光的代表、二儿子许乐友便也忍住不说话。 刘载刚刚就任宣州钢铁的总经理,便暂时只听会,不汇报。然后,李丛益就拉着刘载开了宣州钢铁的内部汇报会。 目前,宣城渡口的水车和炼铁炉都投入了使用,而且效果良好。水车用来鼓风,不但节奏稳定、还能长期稳定输出。水车用来打铁,虽说当下显得粗笨了些,但胜在力大。 而几个大匠也在按李丛益的设想研究制造轧床和冲床,并有了雏形。以水力带动,先用轧床将烧红的铁块轧成铁板,再用冲床把铁板一次冲压成型。刘载看到这些,直是感觉“人生观受到了巨大冲击”,才明白自己放弃工部员外郎这闲职,一点儿都不可惜,反倒是应该婉惜没有早点儿接受徐建章的邀请来宣城。 宣州钢铁内部分了不同部门,动力组负责水车建设和维护,机床组负责研究和生产轧床、冲床等机械,高炉组负责炼铁,军品组负责刀枪箭弩等军用铁器的制造,还有民品组负责镰刀、锄头、铁锹以及煤球钎等民用铁器的制造,各个组的领头大匠作了汇报,又让工艺组的大匠介绍了宣州钢铁在标准化生产、流水线生产、机械化应用上的成果。 一连串汇报会听完,便让闻芳菲内心那点小小的倨傲消失的干干净净。不过闻芳菲转念一想,我的男人不就应该这么厉害才对吗。当下又高兴了起来。 “感觉大人的很多话语,倒和海露妹妹的好多说法异曲同工呢。”闻芳菲不由地说道。 “海露妹妹是谁?竟也能和大人的这些新词说到一块儿去?”许美兰倒是颇为诧异。直觉得江国公就是天人,很多想法说法做法闻所未闻,但一听就能让人懂,而且还非常有道理。而闻芳菲竟然认为这个海露妹妹能和江国公相提并论。 闻芳菲也不解释。只是白了李丛益一眼,“大人倒是挺偏心的,还用美兰姐姐的芳名来命名这香皂。” 许美兰便也微笑,看李丛益怎么回答。 “那瑞蚨祥只给有钱人做高端衣服,我觉得还得有给普通人做衣裳的牌子,要不要我俩合伙,我出点子,你来做这件事,公司名就叫芳菲服装,你看行吗?”李丛益突然问道。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6章 海露公主 有了州府官员的支持,李丛益便着手发布政令。 宣州紧靠苏杭,各县工商活跃,比如宣城县的瓷业、泾县的纸业、宁国县的砖灰窑、太平县的茶业等等,但农业总归是当下的第一行业。 州府官员对江国公这个宣州刺史,谈不上阴奉阳违,但也没人把他太当回事。原因就是江国公任职的前半年,就没理过政事。这几个月,李丛益的重心要么在商业上,要么在军队,对州府诸事,只是通过公文邸报进行掌握,在唐浦泽长史也上班的情况下,李丛益圈阅和批示的也很少。 不过,阅兵后,李丛益也明显感觉州府官员对自己的态度要热心了很多,便着手推进早就想干的两件事。 一是兴水利,二是养猪沤肥和稻麦复种。 宣州多山区,兴水利可以极大地新加水田规模。不过完全走宣州建设的bot模式,宣州建设的现金流压力就太大了。因此,李丛益与许士鸣、郑德水还有徐建章讨论后的方案就是,给各县压指标,要求各县今年每县三座水库,宣州8县,全府就至少要建24座水库。然后宣州建设只提供8座水库的名额实行bot模式。其他的16座水库,则各县要么自建,要么委托给宣州建设。 二是在全府推广养猪沤肥和稻麦复种。养猪沤肥和稻麦复种是一体两面,没有养猪沤肥,田力便不足以支撑稻麦复种。而稻麦复种又极大地提升了水田的谷物产量,从而使得家养猪也可以吃一些谷物从而增肥。当前农业,只种一季稻,收割后,稻桔杆除了储存一些给黄牛过冬外,便是在耕田时直接埋进田里,以增加田力。而养猪沤肥则是把桔杆铺在猪圈里,和猪屎猪尿混合发酵后,再于水稻种植时铺进田里,肥力效果自然远超直接埋桔杆。 至于耕田所用犁具,宣州钢铁和大强木业合作,正在设计一款标准化生产的铁制犁具,一旦投入规模化生产,把价格打下来,新技术自然就推广了。 第一件事需要州府官员向各县强压,第二件事则比较复杂,需要把相关知识传递到田间地头。不过李丛益早就要求石坑周志辉在村里推广养猪沤肥,这会时日尚短,但春耕即将开始,也试着将部分猪圈的猪肥取出并堆肥发酵,目视效果不错。李丛益便让徐建章带着人,以石坑经验为主写了本手册,李丛益又亲自修改和增加了一大堆。包括取猪肥之后,还需使用生石灰消杀等事,便让徐建章等人只觉江国公真是知识渊博、深不可测。 李丛益又建议高景同在州府层面成立养猪沤肥和稻麦复种推广办公室。这也成了之后南唐政府各类办公室临时机构滥觞之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再说湖州这边。 闻芳菲当了瑞蚨祥的掌柜,这出行便非常自由。吴越国又是鱼米之乡,经济发达,那拦路匪盗之类便极少闻,所以闻绍祺也不拘着这个女儿。 闻芳菲不声不响地从湖州家里走了,闻绍祺也没当回事,只道闻芳菲又匆匆回杭州了。 只到湖州这边的掌柜石良畴托人送来信件,才知道闻芳菲竟然去宣城了。 只把闻绍祺气得够呛。便给在闻芳菲在杭州的生母石氏传信,让石氏去宣城把闻芳菲带回来。 不料,却有一个闻绍祺绝无可能想到的人,跟着石氏一块儿来了湖州。 海露公主可以说闻家和石家的贵人。闻绍祺这么大把年纪,还在各个州府蹉跎,想回中央再进一步的可能性较小了。但直从钱海露和闻芳菲凑到一块,更搞出了瑞蚨祥之后,闻绍祺与杭州达官贵人的交往一下子密切了很多,特别是妾室石氏走夫人路线,和吴越国中央的几家重臣搞好了关系,使得闻绍祺又燃起了升官的希望。 因此,看到海露公主来到湖州,闻绍祺是又高兴又惶恐。高兴是海露公主竟然来湖州,惶恐是连石氏也不知道海露公主来湖州究竟是想做什么、而且闻芳菲这会儿还不在。 吴越国主钱俶也降规制,不称帝王,只称国主。钱海露按宋制,只能称为县公主,简称县主。不过吴越内部,图个高兴,便称呼公主。 钱海露偷偷跑到湖州来,也是找了钱惟濬打掩护,假装和钱惟濬去钱塘江南岸观潮,到南岸盘桓旬日,实际是坐船一溜烟来了湖州。只让钱惟濬自个儿去南岸度假,钱惟濬知道这个妹子很有主意,也不问她要做何事。 钱海露也不知道闻芳菲竟然去了宣城,她出发时比较急,等她到了湖州,这边周元青的急信才刚刚送到宣城的李丛益手上。 闻芳菲这几日,一找到机会就和李丛益讨论芳菲服装的公司筹建问题。李丛益想搞芳菲服装公司,最核心的需求其实是军服。新军的训练强度一上来,衣物的磨损就比较快,尤其是军士那身宽松的衣服,钩钩挂挂的,特容易烂。而且当世军队,也只管外衣,还得军士自备内衣,李丛益便想自建服装公司,把军服从里到外整套都配给。 做服装,闻芳菲倒是轻车熟路。先雇了几个制衣匠,便按照李丛益的草图,制作内衣、外套样图。城内军营废弃不用,李丛益便干脆的把营舍租给芳菲服装使用,给闻芳菲省了老大一件事。瑞蚨祥主打高端,所用麻布丝绸锦缎俱是最好的面料,因此芳菲服装还没法直接用这块的供应商。因此,近几日闻芳菲便在联络各处面料商铺,挑选合适的供应商。 至于军靴、皮带等皮制品,两人的意见都是先放放,一步一步来。 此外,李丛益的思路是生产模式为“公司家庭”,就是将一些可以拆解的活,找中间人分包给家庭主妇去做,比如布制钮扣,等等。这个思路倒让闻芳菲挺为新奇,缠着李丛益聊了好几次。 接到急信,李丛益当即就要带着闻芳菲回湖州。闻芳菲正筹备在紧要关头,只道是自己爹娘给江国公来了信,坚决表示“我的事情我做主”,不愿离开。李丛益没法,只好告诉她钱海露到了湖州。 闻芳菲果然一脸狐疑,“海露妹妹到了湖州?你怎么知道?” 过了半晌,闻芳菲突然道:“上次你去杭州,是要找海露妹妹对不对?” 果然女人一旦智商回归,很多事情便一点就通。 见李丛益吱吱唔唔不肯回答,闻芳菲倒是嗤笑一声,“大人那么大的军威撑腰,也是有胆做没胆说么?”闻芳菲自然没见过阅兵情形,不过阅兵之后总有人说起新军的军容鼎盛、军威赫然,竟是天下强军,所以这么揶揄了一下李丛益。 见闻芳菲没有深究这事,李丛益便舒了口气。反正到时自有钱海露来和闻芳菲讲一套说辞来。 于是便自宣城出发,经泗安镇往南到梅溪镇,便坐船顺苕溪而下,直奔湖州而去。 ———— 闻绍祺在湖州腾出间园子来,安排侍卫奴仆,便供钱海露暂住。 李丛益到了湖州,便和闻芳菲一起住了进去。 闻绍祺一听说闻芳菲带了数十精壮人马,进了别院,登时便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倒是石氏在旁说道,“我观这江国公创这宣州商贸,倒和海露公主创瑞蚨祥,颇有一时瑜亮之感。” 闻绍祺再一细想,还真有可能如此。有闻芳菲牵线搭桥,海露公主和江国公猩猩相惜,还真有极大可能强强合作。便道:“吾便不参与了,就由你去找芳菲吧。” 石氏便道,“如此仅由石良畴与宣州商贸谈合作,便有不足。奴家这就去信秀州,且让族长来湖州。” 闻绍祺略一思索,“也好。不过此间事就不要见于书信了。” “奴晓得。”石氏轻倚闻绍祺,“只是芳菲……” “她有公主撑腰,翅膀硬了,且随她去。”闻绍祺着恼的说道。石氏便一手搂着闻绍祺的腰,另一手和闻绍祺的右手握在一起。闻绍祺便也心软下来。“你得空和江国公说说,总要下个聘礼,便把芳菲娶走就是。” 另一边,闻芳菲第一时间便找钱海露。 钱海露正在院子里一处亭子里端坐,亭子建在水池之上,钱海露偶尔扔点糕点碎渣,便有无数金鱼争抢。何时才能从这小池塘中一跃而出,去看外头的广阔天地?一时不由地痴了。 只见闻芳菲从院门走出,看到钱海露,便小跑过来。钱海露便挥手赶走在一旁伺候的奴婢。 “我和江国公是两世情缘,这么说,你信不信?”未等闻芳菲开口,钱海露便道。 闻芳菲展颜而笑:“我可以嫁给大人为妾,你需不行吧?你要逼着大人休妻另娶?” 闻芳菲的反应竟然出乎她的意料,倒把钱海露整得有点措手不及。 “难怪我一见大人,便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上次大人来杭州,我便不敢让大人知道你的存在,可能下意识里就感觉到你俩有着相同的气息。但是这回在宣城,我见了大人搞的那些公司,便知道,你和大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闻芳菲解释道,“只是觉得大人应该是一个重情义之人,而且大人的正妻亦是唐国大将之女,恐怕大人未必下得了决心休妻另娶。”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7章 见面 钱海露会长什么样子?李丛益回想原来钱海璐的容貌,又想既然是魂穿,估计和原来世界的容貌应无多少相似处了。 来唤李丛益过来与海露公主相见的奴婢,只在前头引路。李丛益也不好问闻芳菲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接自己。倒不知道闻芳菲的母亲这会过来了,闻芳菲正在挨训呢。 那奴婢到了院门口,便不再进去。只说往前走,便可看到公主在亭子中。 李丛益强定心神,迈步而进,也不由地有些紧张,感觉还不如那日在窑场见那血淋淋画面时自己的淡定从容。远远看着池边亭子里的华服少女,李丛益终是忍不住大步流星的赶过去。 李丛益设想了好几种两人见面的方式,比如说一个飞奔抱在一起,又或者来一个美(*)国大兵抱住护士亲吻的pose,又或者来一个淡定从容的“hi,好久不见”。 但最终见面的场景是,李丛益和钱海璐大眼瞪小眼,最终李丛益没忍住,笑了起来。 因为,钱海璐现在就是一个干干瘦瘦的黄毛丫头,虽然今天穿了一身颇有欧式宫廷风格的大裙子,但那小个子、扁扁的身材,还是一眼都能看出。这形象,与李丛益印象中那个高个子、充满了活力的钱海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我才14岁,而你是个怪大叔!”钱海璐看李丛益嘻皮笑脸,神态倒类似那个世界的他。 “年少不知御姐好。”李丛益笑嘻嘻地摸摸钱海璐的头,“这会可以把萝莉当成宝啦。” 李丛益的动作让钱海璐很不爽,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自己现在身子还没长开呢。 “先说说你的情况呗。”钱海璐要找回主动权。 李丛益便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便是林千兰的事也没有隐瞒。 “未来什么打算?”钱海璐又问。 “刚来的时候,想过要不要苟着。后来觉得还是努力尝试下,说不定能杀出一条路子,哪怕跑海外也行。待到知道你是吴越国公主,我又想,看能不能搏个大的。”李丛益郑重地道。 钱海璐终于笑了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你。” 钱海璐便说起自己的情况。原来那天掉下山崖后,钱海璐于迷糊中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了吴越国主钱俶的第七女,也就是钱俶最小的女儿。钱海露发了场高烧,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以为又要夭折,结果被钱海璐李代桃僵。 钱海璐毕竟有现代人的意识,知道如何和父亲搞好关系,不过是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懂事的时候懂事,时不时向父亲要些赏赐、又时不时地展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便很快成了吴越国主的掌上明珠。 钱海璐想做些事情,其母族富春孙家固然是官宦世家,也是大地主、大海商;但其母亲孙妃不支持,钱海璐也只能徒唤奈何。孙妃见钱海璐独处之时便每每郁郁寡欢,便找了些名门闺秀来陪钱海璐,从而认识了闻芳菲。闻芳菲比她大2岁,但和钱海璐却极为投缘。而不意秀州石家对钱海璐的衣裙图样竟是极为认可,给出资金、 场地、人手供钱海璐和闻芳菲折腾。 当然钱海璐也猜秀州石家也就是拿出一些资源来赌博,横竖也不会损失多少。但瑞蚨祥横空出世后,便先从吴越皇宫开始,整个杭州上流社会便很快接受了这股潮流。 但钱海璐的活动范围仍然止于皇城,只到某天钱海璐见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世子钱惟濬。钱惟濬一直不为钱俶所喜,被评价为胸无大志、放浪形骸,至今也没给个正经职务。不料这钱惟濬倒是对瑞蚨祥有所了解,钱海璐和他一聊,发现这大哥对商业上的事情还蛮有了解,于是便让钱惟濬入股瑞蚨祥,而钱惟濬投桃报李,便三天两头地入宫再堂而皇之带钱海璐出宫“游玩”。果然没多久,钱俶又把钱惟濬叫进宫里训了一顿,然后就允许钱海璐白天的时候自由出入皇宫了。 钱海璐的人身自由受到很大限制,能搞出的花样自然不能跟李丛益相比。不过瑞蚨祥向上游延伸,开发了多种布料,同时不断推出新的服饰种类。而且钱海璐还从陕西一带搞来了棉花种子。棉花现在还被当成一种花卉来养,但两人当然是知道棉花的真正价值的。 讲完这些,这天便黑了。两人便拉上闻芳菲,一起边吃晚饭,边继续聊。 “宋军怎么样?打得赢不?” “我觉得也就那样,主要是唐和吴越的军队太烂了,我练的新军还不能算近代军队,但好歹也有近代军队的雏形。”李丛益道,“现在的问题主要是建军太费钱。一万余人,人月均二两银,一个月就要开支二万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万两。最费钱的还是装备,我打算使用冲床来制造板甲,这样成本能够大幅下降,但就是这样,一幅盔甲包含头盔、胸甲、四肢护甲预估也要二十两银,以至少三成披甲率来算,这块就要投入六万两银。还有战马,一匹堪用的战马至少五十两,若是好的战马,便能要到百两,我欲组一个三百人的骑马营,再加上各团直属的骑兵连,以及给侦查连、和警卫连军令兵必备的战马,光战马就需要至少五万两。” 闻芳菲在边上听的直咋舌。一是怎么好端端地要讨论和宋兵打仗的事,二是这军队这么费钱,直是吞金兽。 钱海璐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我现在攒的钱不多,也就几万两,不过我可以从宫里偷拿一些字画古董出来,应该值钱,你拿到金陵去卖,换出钱来就行。” 闻芳菲一脑门的黑线,这钱海露也真是,太拼了吧!这连能不能过门都不好说呢,倒贴钱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这边粗盐不行,我已经搞定了精盐,不如你想办法谋块海边的封地,我拉来人马给你搞晒盐和精盐提纯。”李丛益提出建议。 这个闻芳菲有发言权,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对对对,我在宣城吃饭,那菜老香了,我天天忍着,都还胖了。海露妹妹,我们不光要搞海盐,还要从大人的后厨里拉几个大厨来,我们也建一个饭店,就叫杭州大饭店好了。”闻芳菲还补充道:“一定要有大字,杭州大饭店,比金陵饭店大!” 钱海璐一听,顿时也感觉有点流口水。“丛益,这件事要立刻办,我回杭州就物色地方,你赶紧派人来。” 钱海璐这声“丛益”叫得非常自然,又亲昵,倒让闻芳菲也暗自琢磨,要不我也这么叫?只是总觉得这么直接称呼名字,有些怪怪的。(为了行文方便,本文就不提古代名、字的区别了。) 一顿饭,便把几个合作项目定了下来。 宣州商贸在南唐境内直接代理销售瑞蚨祥品牌。 宣瓷为瑞蚨祥订制高端资器,直接冠瑞蚨祥品牌名。在吴越由瑞蚨祥自行销售,在南唐则由宣州商贸销售。 宣州商贸的碧螺春绿茶和美兰香皂,都为瑞蚨祥专门订制,也是冠瑞蚨祥品牌名,交由瑞蚨祥销售。非特级和一级绿茶,则由许氏商贸和石氏商铺合作。 开办杭州大饭店,实际管理由李丛益派人负责,股东拟打算钱海璐、闻芳菲,和钱惟濬、富春孙家。秀州石氏在这块作用不大,就不打算给他家分利。 由秀州石氏向宣州商贸提供低价私盐,再由宣州商贸提纯。秀州就产海盐,粗盐经太湖到湖州,再由湖州入境宣州。这一路安全的很,精盐则由湖州到杭州。这个生意,主要是让秀州石家来挣,但闻家肯定也能分润。 说服闻绍祺,在湖州境内允许宣州煤业探矿,若发现煤矿,则由李丛益派人开发,股权上就以钱海璐、闻芳菲和闻家为主,生产出的蜂窝煤球则交给富春孙家来销售。 芳菲服装则由钱海璐和闻芳菲拿些私房钱来出资,缺口就由江南银行的贷款来弥补,初期不考虑挣利润。若是有民品服装,瑞蚨祥也考虑给出一个专柜来代(*)销。 敬亭山酒业的产量严重不足,暂时不在合作范围。不过会考虑以走私的名义,专门搞一些皇家特供的敬亭山酒,由杭州大饭店悄悄出手,收割一些智商税。 江南银行的事情,钱海璐觉得暂不可行。不过有钱海璐的配合,有些事倒是可以安排着做起来。 吃完饭,钱海璐便把无关人等赶得远远的,点上多个蜡烛,又把从杭州带来的地图铺开来,便问李丛益的大战略。 李丛益就粗略地讲了下自己的思路。 闻芳菲只感觉如遭雷击,这江国公在想什么啊,太夸张了吧。 钱海璐听了倒觉得靠谱,便又补充了一些想法。 这让闻芳菲只感觉自己要疯了,这两人怎么回事,真的是太疯狂了。 李丛益转头看着闻芳菲,温柔地道:“芳菲,你怕不怕?” 闻芳菲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缓了几口气才道:“你俩都不怕,我也不怕。”其实心里跟打鼓似的。 钱海璐看着闻芳菲的样子,伸手刮了刮她鼻子,笑道:“看把你吓的。中间有一步不成,这事便搁在中间,就得另想办法。这事要是能成,你想想会是怎样。” 闻芳菲先去洗漱了,李丛益便把钱海璐搂在怀里,两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齐齐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钱海璐吃吃笑道:“这个角度,突然感觉好像你有一米九似的。”原来钱海璐有一米七,要是穿个大高跟鞋,李丛益未必有她高。但这会钱海璐也就一米五几,这身高差一下子就起来了。 李丛益也咧嘴笑起来,过了一会才道:“我感觉,我是坑岳父专业户。”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8章 太湖乱 和李丛益谈完正事,钱海璐便欲回杭州。 不过闻芳菲的母亲石氏却表示,已经去信请秀州石家商铺的当家人石泰初来湖州,希望能和江国公见一面。李丛益便答应了。然后钱海璐灵机一动,不如让石泰初就在秀州等着,我们去秀州。 钱海璐的想法,一是想让李丛益多陪自己几天,二是坐船从太湖走一遭,也有个亲身体验,以后真有用上的时候,也更有底一些。 李丛益自然不会反对。 钱海璐是和闻芳菲的母亲石氏一块儿来的湖州,钱惟濬猜测钱海璐是去湖州,也就没有费心派侍卫。这次和李丛益一块走,石氏便也只得跟着。 李丛益的护卫就有三十人,三位女士又各需要个舱室,闻家便雇了条八百石的大船,载着众人并一些湖州物产,先走霄溪入太湖,经苏州吴江县进运河,再沿运河南下到秀州(今嘉兴)。之后,李丛益回宣城,钱海璐和闻芳菲继续南下回杭州。 进了太湖,李丛益却觉得这太湖未免冷清了一些。 石氏带有护卫,李丛益便让谷大壮支使人去问问。谷大壮的骑兵营一时半会儿补充不到位,这次便吵嚷着要跟着江国公出来,李丛益便就带上他了。 石氏的护卫不敢和达官贵人讲真话,但这些侍卫去问,便有人倒豆子似的说了个明明白白。原来吴越的苛捐杂税不亚于南唐。而吴越又有一项独有的税收。钱俶爱吃鱼,便使各地每日供奉新鲜活鱼。到得太湖诸县,便是渔户每户每日都得供奉一条新鲜活鱼,且每条均须达到一定重量,官府称之为鱼课。除了这鱼课,渔民每户还需按人头数量、船只大小缴纳各项税费,这税率按说比不上种田的,但打渔这事,不但要看运气,还要看天气,也需要修船补网,哪架得住每日索取鱼课!而皇帝每日要一条,到了州里就是两条,到了县便是四条,到了太湖水师这里,拿走几条就看人家心情了。 太湖诸渔户深受鱼课折磨,渔户数量税减。目前也就苏州境内多岛,尚有不少渔村,无奈只能坚持。湖州境内,这渔户已是极少。这湖面自然就显得清净了。 海天交接处出现几个小岛,随即两个大岛出浮出水面,便意味着船只已进入苏州境内。 看李丛益、钱海露和闻芳菲站在甲板上看风景,石氏便也出舱,给李丛益和钱海露介绍:“这两个大岛,便是太湖中的东岛和西岛,西岛上有山,便叫洞庭山。这两岛虽大,但都是石头,岛上便只有渔民。” “这太湖上,就属西岛周边岛屿最多。所谓太湖三十六岛、七十二寨,便大体都在西东二岛方圆。” “真有三十六岛、七十二寨吗?”钱海露觉得这数字,就跟在讲武侠书似的。 “当然不止。便是现在太湖渔业残破,这渔寨不说几百家,一二百家总是有的。不过若是一家家去数有名的大岛、大寨,凑个三十六岛、七十二寨也非难事。” 船只绕过东岛,便从往东行,转为向东北而行。一路上,果然所见渔船不多,竟和货船数量相仿,中间也见到一艘吴越的太湖水师巡逻舰,大概是老远看清了这艘船上的条幅,便远远地换了个方向走了。 天未黑,便进入了吴淞江。吴淞江上船只多了不少,不过似乎是些渔船,杂乱的停在江边。 有个闻家的护卫,在船舱边上说了句话:“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渔户跑吴淞江上来干什么。” 李丛益本来也觉得奇怪这些渔船杂七杂八的停吴淞江做甚么,听到这护卫这么说,急忙拦住他:“往常渔户来吴淞江么?” 那护卫也觉得有异,便答道:“有渔户会到运河或吴江县去贩鱼,但这么怕不下二三十条船停吴淞江边,我未曾见过。” 当下找到船主,要求在前边的一个茶肆那里停一下。那里亦停了二艘渔船,看到挂着“湖州府物资采买”条幅的大船靠过来,便急忙挪出位置。码头较小,大船不能靠边,便搭出一块船板靠岸。 闻芳菲也想上岸,倒是钱海露主动劝住了。 李丛益带着刚才答话的闻家那个护卫,和谷大壮等几个护卫上得岸来,便到那茶肆喝茶。茶肆里已坐了五六人,泰半光着脚板,一看就是渔户,几人均拿着包裹,看那形状,不是刀枪便是弓箭。谷大壮欲说话,李丛益便使眼色拦住。李丛益进得茶肆,那几人只是不住拿眼光扫过来,却都闷着不出声。茶肆里只是普通茶末,也提供些馒头,便吃喝了一会,李丛益就说歇息好了,赶紧回船。上得船来,李丛益回头望去,茶肆中有数人正看过来,眼中掩饰不住的凶光。 “还有多久到运河?”李丛益急忙问船主。 “大概半个时辰,若是风向好,还能再快点儿。” “恐怕来不及。”李丛益看看天色,不由地道。 船舱中,谷大壮已经纠集侍卫,并着一个班穿戴盔甲,以防不测。而闻家的十余护卫也被惊动,也是惊慌地准备应战。紧张的气氛立时充满了船舱。 石氏便急急地过来,惶急地问道:“大人,却有何事?” “恐怕是太湖渔民要反了。”李丛益道,“太湖水营就在吴淞江口,渔民在此,应是堵截水营的逃亡之路。如果所料不差,前方到运河前,还有一拨人会堵吴江县的刀弓手。” “能不能冲过去?”钱海露问。 “太湖渔民既反,出路只有一种,便是下海。我们这艘八百石海船,在这些渔民眼里,既是肥肉,更是难得的船只升级换代的机会。”李丛益耐心解释道,“若是拖到吴淞口水营被破,渔民顺江而下,我们就插翅难逃了。” 石氏一听,脸色煞白,反应过来,这些渔民造反后,出路确实只有去当海盗。而且舟山群岛上,也就只有主岛昌国勉强在明州官府管理下,其他数不清的岛屿上,不知有多少海盗。不过这些海盗当中,倒不不全是以劫掠为生的。比如也有秀州石家暗暗控制的队伍,便占了两三小岛,既打渔货,也煮私盐,也作为海贸护卫。因此舟山诸海盗也是鱼龙混杂。这些渔民要在舟山立住脚,一是杀官兵立威,二是有好船行走洋面,三是大掠吴淞江沿岸镇集以为储备。如此吴淞江下游的秀州恐怕也要遭殃。 闻芳菲却问道:“能否以唐国名义招安这些海盗?” 李丛益眼前一亮,“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不过芳菲你的主意不错。” 听李丛益夸赞闻芳菲的主意好,钱海露略一惊讶,随即了省悟过来,明白李丛益是打太湖上其他渔寨的主意。 此时,在那间茶肆里,几个人围住中间一个瘦削汉子只问:“八当家,这艘湖州的船,一并抢了吧?” 卢远虽是这次起事的十三家大水寨选出的八当家,但却是这次行动的设计者。刚才李丛益率几个护卫上岸,卢远便晓得自己的布置可能被窥破了,不过此时已经箭在弦上,对方发现有什么异常也晚了。只是那几个护卫一看就是硬手,再看那船上的护卫至少有二十余人,这块肥肉不好啃。 不过卢远转念一想,这次下海,诸寨多打几场硬仗,队伍练得更强一些,同时更精干一些,倒方便之后在海岛上更好地生存下来。当下便道,“这就派人通知前面的三当家,务必拦住此船。另外不要火攻,这船抢下来,就当咱们在海上的旗舰。” 便有人从路边的灌木林里牵出匹马来,便往前头奔去。 然而,过不多时,便有人惊道:“那船调头回来了。” 卢远看过去,正是刚才那船。不过这会儿收了那个显眼的湖州州府采买的条幅。船只逆水而行,风向亦不佳,一群水手只在那不断地调整船帆,而船边更有十来只船橹自底层伸出来,正在拼命划水。 这船驶出几人的视线后,竟是调头往太湖逃。 卢远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一时犹豫不定。 眼看着那船从茶肆前头行过,卢远心下计算时间,便知这船也就一刻钟时间便能驶到太湖口,但太湖在出口处形如喇叭,十三寨这次首要任务就是击破太湖水营,为防止太湖水营逃到太湖去,在喇叭口布了三层防线。但除非是提前发动,否则等到天黑下来,这船就算没有逃离喇叭口,估计也已不远。 官府中蠢笨如猪、贪鄙如鼠的官员很多,但能人亦不少。那个上岸喝茶的官员,看着年轻,不想也是个见机得快的,只是可惜当时没能一刀先把他杀了。“把那马五叫回来。另外沿途监视这船,只要不搞幺蛾子,就礼送他走吧。” 眼看这艘八百石大船渐渐行远了,卢远心里仍是不踏实,索性也骑马追了上去。 李丛益在二楼船舱里,能看到岸上数人骑马缀着船。看来此次太湖渔民造反,得到了较为充分的组织。也难怪半年后宋伐唐时,吴越太湖水军不见于书,想来在此次渔民叛乱中损失惨重,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这才无所作为。 天色愈来愈暗。 钱海露从底层船舱上来,站在李丛益身边,“你怕不怕?” 李丛益明白她的心思,其实是心里后悔走这一趟秀州行,结果把大家都陷身险境。便摸摸她的小脸蛋:“不要胡思乱想。我到这个世界,就想着,如果我俩都穿越过来了,我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想法儿娶你。”顿了顿,又道,“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而且说不定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钱海露定定地看着李丛益,俄尔垫起脚尖。李丛益配合地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谷大壮正要进来,看到这一幕,急忙又退了回去。一边想,江国公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把吴越国的公主都拿下了,果然是能者能人所不能! 钱海露走出来,看到谷大壮站在舱外,明白他刚才应该是看见了。也不由地脸上一红,只是施施然地下底舱去了。 李丛益正回味刚才那个深吻,感觉和前世果然不同。这时谷大壮进来,“大人,到太湖口了,要不要发信号?” 此时,岸上的卢远只看到,那船已驶到太湖口,堪堪进入太湖,便有一支烟花从船上窜出,直上半空。 信号弹!却是给谁打信号? 卢远正疑惑间,只见太湖水营不远处,升起一簇火光,接着浓烟直上天空!卢远瞳孔一缩,心知这么一闹,太湖水营不可能毫无反应,当下已无法夜袭,只能强攻。 第一卷 牧宣州 第49章 夜战 吴越在太湖口外,驻以一营水军一千五百余人,有大小战船三十余艘,实是太湖水域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而驻吴县亦有一旅精锐三千余人,常与太湖水营演练,若太湖有事,水陆两军合流近五千人,兵锋所向,直接威胁南唐常州的宜兴和无锡等太湖沿岸重镇。 太湖水师并非鱼腩,相反刚刚起事的渔民才是鱼腩。 因此太湖渔民自然要打夜战。天黑后,太湖水军都回到了岸上,等忙乱中登船,渔民已然杀入水营之中,到时一番乱战,太湖水军就没了水战训练有素的优势。近身作战,不少渔民本就半渔半寇,加上恨这帮太湖水军入骨,自然是不怕的。 但是形势变化,从来便难有十全十美之时。 眼见得水营边上,狼烟腾起,直上半空。十三寨首领、大当家韩实当机立断,便命出击。便有无数大小船只自江边芦苇荡中突然划出,便直冲太湖口水军营寨而去。 而此时,听到狼烟示警的吴越太湖水师统领、厢都指挥使谢同和刚刚跑上一座箭楼,便见无数渔船箭一般向营寨飞来。当下便是后背发寒,心知今夜实是凶险之极。 太湖形势诡异, 渔民蠢蠢欲动,太湖水师亦有警觉。都指挥使谢同和这几日便宿在军营,不像往常都住在吴县宅里。也是想着万一有事,便是及时应变。只是没想到,这次太湖渔民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怕是半个太湖都反了! 谢同和手脚冰凉,一时竟有弃营而逃的想法。但终究理性战了上风,当下便迅速下达军令。军营中警钟响起,士卒们此时大部刚吃完晚饭,正在营中赌博嘻闹,抓起刀枪便即登船。 太湖口小营驻地,依托一个小湖湾地形修筑,湾口有一小岛,便建了一条小坝连接陆地,以此截断湖湾,再造一水门形成水营。平时小岛上也就一个小队十人驻守,此时便有一都队士卒赶往小岛。 然而太湖渔民有备而来,潜藏在最近处的十数艘小渔船,离水营不过千步距离。那一都队士卒刚过一半,还有一半人还在坝上,就有数艘渔船驶近坝处,当下兜头便是一拨箭雨,数名士卒惨叫着跌入水中。这几艘小船吃水很浅,直冲至坝边,船上人便拿长枪攒刺,当时便堵住去路,坝上士卒进退不得,很快就被杀个干净,只有离陆地最近的数名士卒逃出生天。 上了小岛的士卒也是走投无路,早有渔民趟水冲上岛来,当先十余人竟披铁甲。水营士卒一般只有扎甲或纸甲,平时俱不着甲,这会事发突然,自然都没有着甲。那十数渔民上得岸来,便在当先一人领头下,直扑仓促列阵的水营士卒。 这个小岛也就数十步圆,本就无平坦之处,那都队长本应着士兵居高临下半渡而击,却再那里浪费时间仓促列阵。被拿着甲勇士一冲,登时便撞出缺口来,接着后续数名甲士切入,队形当场溃乱,那都队长堪堪挡住一刀,便被一枪扎住胸口,长枪一抖,竟被挑了起来。余下士卒各自为战,一柱香功夫,便被杀了个干净。 渔民杀的兴起,便是有意欲投降的,也不纳降,只是一刀砍了了事。 小岛既破,水门便被打开。水门外早已聚集了数十艘大小船只,当下便蜂拥而进。 先冲进营寨的都是小船。这些小船也不接舷,只是不住地往水寨内穿插,同时不断地向太湖水师的战船上投掷引火物。引火物上浇了油,溅到哪便烧到哪。水寨内除三十余战船外,还有其他辅助船只十数艘,各船争先恐后的起锚欲走,在水寨中乱成一团。 此时太湖渔船冲将进来,混乱局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谢同和在岸上不敢登船,只是发信号,命三艘千石大船尽快起帆,杀出一条血路,冲到湖面上去。 这三艘千石大船,便是太湖水营的主力。然而,在船上的营指挥张峭也是有苦难言。此时船上士卒倒是齐全,但有水手、特别是一些浆手趁乱跑了,并没有上船。而此时风向不利,更有一些小船启动快,跑到了大船的前头,被太湖渔船一冲,便有一些小船躲到千石大船的身边,倒使得太湖渔船还没能攻击到千石大船,但也使得大船的启动更加困难。 看到谢同和的突围命令,张峭便使一些士卒下到舱底当一把浆手,也不管前头和周边的小船,便要强行冲将出去。夜色中一艘小船躲避不及,便直接被拦腰撞上,当即就断成两截。千石大船也是一震,发出一阵牙酸的声音,连张峭也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此时也是顾不得损伤,只是命令不管不顾,就带着三艘千石大船抢出寨口。 那些渔民小船也不和水师的大船纠纠藏,只是和水师的中小船只纠藏在一起,使得水寨内更加混乱。 有三艘千石大船打头,后头便又有数艘八百石、六百石的大中战船也跟了上来。有这六七艘主力船只冲出水寨,在太湖之上,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张峭便与后面几艘船以灯火联络,得知另一名营指挥也在其中一艘船上,当下重新恢复信心,便命各浆手不要惜力,务必全速冲出寨口。 刚刚冲出水寨口,张峭的一颗心却是沉了下去。只见十来艘六桅或七桅罛船游弋于水寨之外,待三艘千石大船冲出寨口,便如饿虎扑食般冲了上来。而水寨口两侧,又有十数艘船头插有撞杆、船上堆满了引火物的火船,径直往后面跟上来的几艘大船撞去。 这帮该死的渔夫!竟是要夺水师的千石战船!张峭瞬间明白了太湖渔民的意图。 ———— 水寨之中,火光冲天,且愈演愈烈。 看此情形,吴越太湖水师的水寨已是无可挽救,就看太湖水师能逃出多少船来。不过看太湖渔民的布置,李丛益不觉得吴越水师能有多少成算。 不过,李丛益现在也不好过。 太湖渔民的第一拨出击船只,过于靠近水师水寨,因此也顾不上李丛益的船。但第二层防御圈内则是太湖渔船的主力大船。当下便分出二艘六桅罛船和数艘小船,来围攻湖州船。 这次李丛益来湖州,谁能想到会打仗。因此长枪弩箭什么的就别想了,也就是刀盾和弓箭。好在李丛益的侍卫都带了甲,铁甲只有十套,不够其余人都有扎甲或纸甲。 初时双方弓箭对射,渔民俱是软弓,便不是对手。但是数艘小船冲到近处,却以网兜装石,抢圆了便往大船上砸来,挨上一下便筋断骨折。罛船在太湖上如行平地,船速甚快,便从湖州船两侧冲过,又以长予集中投掷,数十步距离,长予破空而来,便是铁甲也受不住。 李丛益的护卫加上闻家的护卫,总共也就四十来人。船头船尾两舷布置点人,李丛益便连预备兵力都没有。尚未接舷,便已折损八人,李丛益不敢在托大,当下便放开两舷,只在船头船尾各布置十余人,再以十人作为预备兵力。 对面的一艘六桅罛船上,十三当家史德平连声冷笑,便命人准备跳帮夺船。大当家韩实给他的命令,是能夺就夺、夺之不易就撤,以全力消灭太湖水师为重。但这艘湖州船给水师报警,要害太湖诸水寨多死多少人,又岂能轻饶?史德平刚才一交手,就知道这船上的护卫不弱,但蚁多咬死象,今天就算是把自己搭上,也要把那领头官员的脑袋砍下来! 此时李丛益也不得不在谷大壮帮助下着甲。李丛益也没想到这帮太湖渔民这么难缠,对自己不依不饶,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真到逼不得已,李丛益也只能挥刀而战了。不过李丛益虽然坚持锻炼,还经常吹牛皮打嘴炮,但当真这样面对面对砍,李丛益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几秒。不过也没办法,这些渔民杀红了眼,投降肯定是不可能的。且把这当成穿越系统给穿越主角的过滤器吧。李丛益这么安慰自己。 两艘六桅罛船从左右贴了上来,一个靠船尾,一个靠船头,便用长予钉住湖州船,接着便有渔民持刀跳船而来。李丛益在一层船舱中扣着弓箭手,便从窗口抽冷子射箭,半空中就有数名渔民中箭,跌入水中。但更多的渔民纷纷跳过船来,罛船上也有弓箭手朝这边射来,不过两船错开,射角不好,威胁不大。李丛益命弓箭手自由射击,掩护刀盾兵,便大刀金刀坐在船舱中,等待结果。 船头船尾地方不大,渔民跳过来十余人,便显拥挤。船头的谷大壮和船尾的排长也不惧,只是按三三队形,一人出击两人掩护,或挡刀或补刀;再以闻家的护卫补漏,便将各自为战的渔民杀退,有几人眼看立不住脚,便毫不犹豫跳入湖中。这些渔民水性极佳,此时水温亦不凉,倒不担心淹死。 史德平看对方战阵,心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一发狠,又命弓箭掩护,竟亲自带队跳帮。而另一头的那艘罛船上,众人见湖州兵训练有素,近战竟无多大伤亡,心下生惧,一时却没有跟上来。 史德平使一把环刀,势大力沉,一刀便把当面一面小盾劈开,露出那人震惊失色的面孔,刀势未尽,划在胸前,那纸甲便真如纸做般分开来,当下那人便重伤倒地。但另两人一刀斜砍,一刀直刺,竟是配合默契。不过史德平一个矮身,手中环刀刀势改下劈为平抹,把直刺的一刀荡开,又把斜劈的一刀堪堪闪过。 史德平随即改守为攻,环刀复又上撩,直取当面未带盾的士兵,那士兵回刀不及,好在侧面伙伴及时挥盾挡上。两人自知不敌,急忙后退。两人一退,史德平侧前一步,一刀却砍向侧面的湖州兵。那人仓促回刀,只一击手中刀竟脱手飞出,第二刀便拿小盾生扛,又是盾破人亡。 眼看第二个三人小组也要被击退,但船头甲板,能有多大空间?谷大壮急忙上前,便有一班长跟上。史德平看见有人冲上来,只是一刀砍去。盾破人却未亡,谷大壮一个退步,便靠着半块小盾卸去余力。接着边上一人一刀砍来,史德平堪堪回刀挡住。谷大壮得了闲,当下便一刀接着一刀,只是全力攻击;边上班长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只是全力替谷大壮掩护,冷不丁便也扎上一刀。其余渔民救援不得,便眼睁睁地看着史德平左支右挡,落在下风。 史德平不断后退,不多会便靠在了船帮上,再无退路。眼见对方又是一刀砍来,另一刀也抽冷子直刺过来,当下再无办法,也只能拼着被刺伤,挡住砍来的一刀,便翻身跳下船。那一刀直刺便在史德平大腿上豁了一道大口子。 史德平跳入湖中,甲板上剩余几个太湖渔民便也纷纷跳船而走。国公府卫队便冲上去,砍断钉在船舷上的长矛,脱开两艘罛船的纠缠。底层船舱里,浆手也不顾周边小船上弓手和投石手的威胁,打开船板,拼命的划浆。 两艘罛船不再追赶,只是停下来打捞落水的渔民。史德平也是硬气,大腿上中了一刀,深可见骨,被捞了上来,只是草草包扎,望着远去的湖州船,仍是满脸凶相,恨不得择人而噬。水寨口仍在混战中,大当家韩实不断打来信号,催促这边两艘罛船也加入战斗,史德平只得恨恨地放弃追赶湖州船的心思,调头往战场中心而去。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0章 战罢 此时,水寨内的混乱已近尾声,水师战船在混乱中根本发挥不出战斗力,便渔民发挥小船行动迅速,机动灵活的特点,围在水寨中乱殴一通。大量船只陷入大火之中,有些船只想跟着大船往寨口冲,但寨口处有数艘六百石大船被渔民的引火船烧着,再被一群小船围上,很快便沉在寨口处,又有几艘四、五百石的大船,在一群小船的围攻下,跌跌撞撞地到寨口处,撞上沉船,便把寨口堵得严严实实。除了小船还能来去自如,几百石的大中船就再也冲不出去。 有些水师战船见势不妙,就欲弃船上岸,和往寨口冲的战船搅在一起,冲撞者有之,战船损伤者亦有之。一些战船接近岸边,船帆俱被引燃,桨手也死伤惨重,有些士卒便不顾水深,欲跳水游上岸,只是那些小船却不放过他们,幽灵一般出现,或刀砍、或箭射,整个水面便一片通红。 谢同和立在岸上,看眼前地狱一般景像,直是欲哭无泪。这时一小校跌跌撞撞而来,“大人,贼寇正在登岸,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除了冲出寨口的四艘大船,太湖水师已陷入一片火海。看看逃上岸的百余惊魂未定的士卒,谢同和心知当不得太湖匪寇的一击。但此时湖面上大战尚未结束,此时脱离战场,又与逃兵何异。 不过,太湖匪寇帮他做了选择。只见一群渔民登上岸来,也不整队,乱糟糟地便往营地冲来。那小校一把抓住谢同和的胳膊,“大人,走吧!”便往营后逃去。 水寨营地没多少值钱的东西,但有军械。三当家带队上岸,也不是想要尽灭太湖水师,只是想要抢些军械或其它物资出来,也不知谢同和竟在岸上溃兵中,便任由谢同和逃走了。 此时张峭所在四艘水师主力战船已频频遇险。太湖渔民为夺船,就不能用火攻,但可以射火箭烧船帆,此时四艘船的船帆破破烂烂,已借不得风。只能靠人力划桨,但战了一个时辰,桨手几乎人人脱力。 而甲板上的士卒也好不了多少。在这太湖上,六桅和七桅罛船比水师的广船要灵活得多,速度也要快得多,船上人手更是充足,还有一些小船穿梭左右,冷不丁就给战船上来点阴的。士卒连续恶战,也是筋疲力尽。 此时看着吴淞江上黑乎乎的,似乎是一条逃生通道,但张峭知道那就是个陷阱,大船进了吴淞江,行动不便,更加会被活活困死,因此只是往太湖中突围。 张峭命四艘船两两一组,互相靠近,这样各船只需一面相敌。中间只需防着对方小船冷刀冷枪即可。但渔民以那艘八百石船为突破口,跳帮冲击了五次,那船便岌岌可危。 张峭便命另一艘千石船也靠了上去,这样就形成了张峭的千石船独自在前,另外三艘船缀在后面互相支援的局面。 韩实瞅得机会,便故意放松一下,张峭和另外三艘船的距离便逐渐拉大。 张峭有些着急,便欲再调头。这时却见那三艘船中,有艘打来信号,竟是要趁机向吴淞江而逃。 这个蠢货!张峭便明白是另一个营指挥在搞鬼。不过此时已是无法。他们要自寻死路,那便正好让他们挡枪。张峭主意一定,便命令调头。 看到四艘战船调头,韩实也是哈哈一笑,“且让他们一让,便让这帮蠢猪在吴淞江喂鱼。”诸寨渔民毕竟不是正规军,这一场恶战,着实损失不少。要是官兵继续在这太湖之上死嗑,实非韩实所愿。而且这战事也耽搁不得,若是耽搁时间太长,自会影响之后的一应计划。 罛船似乎犹豫了半柱香时间,四艘战船便首先调过头来,升起破烂的船帆,总算借点风力,便全力往吴淞江冲去。张峭却没有沿着头前三艘船的航迹,而是顺着风向往东岸靠,随即再次向后调头,此时身后的罛船刚刚完成调头,张峭便命桨手全力施为,欲要冲出阻拦。 韩实稍一放松,也就一柱烟的功夫,张峭便抢得先机,此时再调头去追,也不是就追不上,但这就要拖的太长时间了。韩实也是当机立断,命众船继续进击,务必把这三艘战船挤进吴淞江,不给他们破坏战船的机会。至少这艘船,便交给正往战场中心赶来的史德平。 看到韩实打来信号,却是不考虑夺船,要求尽快歼灭。史德平狰狞的脸色充满了兴奋的表情。当下只命两艘罛船和数只小船全速迎了上去。 接下来的战事再无悬念。 史德平接近张峭的战船,一个漂亮的摆尾调头,便靠到了近处,然后就是各种火箭、引火物纷纷丢了上去。张峭所部早已筋疲力尽,那火势一下子便起来了。史德平看船楼已成大火,无药可救,便留两只小船监视杀敌,就急急地往吴淞江而去。 船上有人受不住,跳入湖中。便有小船急急划来,挺枪便刺,竟是不留活口。张峭等人在底层船舱的负一层早已受不住,挤在负二层里苦苦煎熬。负三层是水密舱,进得出不得,进去也是等死。但眼看着负二层也扛不了多久了。 太湖水师三艘战船先后冲入吴淞江,看到江里面小船急忙往两岸躲避,众士卒正要松口气,却猛然感到船只一滞,接着便如被人拉住了一船,往前的冲势一下了便消掉了。 众人正不知怎么回事,便有人大叫起来。原来是太湖寇以绳索横江,绳索两头各绑着一艘小船。小船里装满了石头,沉重无比。或有一两根绳索吃不住劲断开,但越来越多的绳索套了上来。战船便再也动弹不得。三艘战船渐渐挤在一处,太湖寇则从后面杀了上来,更有一些湖寇自船舷攀援而上。 一时喊杀声震天,而水师官兵再无战意,只是狼奔豕突,可是哪有地方可逃?除了少部分幸运儿逃到芦苇荡里活下命来,大部分便只能一命呜呼了。 这场恶仗,从天黑时分自至午夜时分,太湖十三寨真正的参战兵力,也不过一千五百人,扣除吴淞江上打援的两百余人,真正和太湖水师作占的兵力不过一千二百余人,但打的太湖水师毫无还手之力。实是以弱胜强、以小击多的难得战例。 由于李丛益的示警,也给了太湖水师一定的反应时间,但是由于水门失陷的太快,加上水师也没有预留应急力量,结果仍然反应不及,多数船只在营寨之中就被付之一炬。但是水师的几艘主力船仍然让太湖十三寨损失惨重。战死一百二十余人,伤三百余人,亦是伤筋动骨。 本来还想着攻一下吴江县城试一试,但一来吴江县刀弓手出来冒个头,折损了十来人,便退了回去。此时只怕已是全城警觉。太湖诸寨也没有攻城器械和经验,自然攻不下有城墙的县城。 不过这年头消息传递极慢。修整之后,特别是熟悉官兵战船之后,再从吴淞江顺流而下,趁天明前的黑暗劫掠青龙镇,再赶在苏州的长江水师全军而来前,从长江口岸出海。之后便到韩实早已布局两年的海岛上,从此便过海寇生活,再不受官府鸟气。 这时,有消息传来,得知湖州船去而复返,把张峭那艘船上的官兵救了一批下来,韩实也只是点点头。毕竟这也就是个小插曲。但听到史德平竟然在湖州兵手上折损了三十余人,连史德平这会也因失血过多昏睡过去了。这才让韩实又惊又怒,这一支偏师,战死人数竟占了四分之一,而且史德平虽是十三当家,实是诸寨中武勇第一之人,只是资历实在太浅才腆为末尾。 不过这帐也只能以后慢慢算了。 韩实正督促各寨按照计划抛弃小船,只保留一些必备的小船,大中型船只不论是否适宜出海,都先带着。有些福船不能跑海,但木材却是极好。到岛上后拆下木板来,便可以拿来修船或另造新船。 只见八寨主卢远匆匆而来。卢远除提供了全套歼敌计划外,还负责周边敌情侦查。见卢远面色严峻,韩实也是心里一咯噔,担心有意料中的官兵突然出现。 不料卢远轻声道,“那湖州船派了个人来,说是大唐江国公有话说给大当家。人我带来了,大当家见不见?” “大唐江国公?那伙人不是湖州兵?”韩实惊讶道。 “那信使自称是江国公亲卫。” 江国公怎么在这里,怎么还坐着湖州府的官船?不过唐与吴越之间高层的事情,太湖诸水寨哪有资格了解。当下便把这些无关疑问放入脑海,“既然人家敢来,咱有啥不敢见的。” 李丛益有三个意思:一是吴越对太湖诸寨的苛捐杂税太重,因此对诸寨愤而反抗的行为予以同情,双方战场交战各有生死亦是无奈;二是太湖诸寨若有受伤人员或未及转移的老弱妇孺,江国公府可以提供庇佑,可以先去宜兴,再去宣州安置,之后是与江国公合作,还是找机会下海,悉听尊便,三是太湖诸寨之后劫掠青龙镇,希望能够约束行伍,只掠大户,少伤人命。 听了谷大壮的话,韩实哈哈大笑,竟至笑出眼泪:“江国公真是有一颗菩萨心肠。”笑完之后,韩实把脸一板,“两个问题:一是江国公为啥要帮我们?若是以为就这点小恩小惠,就想让我们给他卖命,那是门都没有!二是若是我就是要屠灭青龙镇呢?江国公能奈我何?” 这个问题早有预演。谷大壮当下道:“江国公说,既然撞上,那能帮一把便帮一把,能少死几个人就是大功德,此外并无所求。你们跑到海上,了无拘束,江国公也命令不了你们。江国公也说了,若是太湖诸寨真要大寇青龙镇,酿成人间惨剧,那此后无论何时何地,再遇便为死敌。不过想来太湖诸寨也是苦命人,左右从大户人家抢些金银财宝米面鱼肉便也罢了,何苦为难普通人?”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1章 新政 韩实最终还是接受了李丛益的条件。正如李丛益所想,在大批人马上岛之前,韩实不可能先把一堆老弱妇孺送上岛。而这次恶战之后,便要劫掠城镇,再从长江水师爪牙里逃脱,也不可能带很多老弱妇孺。 这样,不少老弱妇孺便只能藏在岛上,或躲在其他的水寨里。但接下来官军的反击必然是残酷的。会不会有水寨反水,把老弱妇孺交出来,或者没有躲藏好被官兵搜出来,那就是难逃一死。 而有李丛益帮助,这事情就简单了。船只足够,也不要求速度。毕竟苏州的长江水师首要目标是去秀州堵截太湖诸寨,等吴越水师进太湖,再怎么慢腾腾也该进南唐境内水域了。 而伤兵不需要跟着大部队折腾,到了南唐境内还能有医有药,康复的可能性便大了很多。这些老弱妇孺,于江国公或许无益,亦无害处。而诸寨出海,也不是说据个小岛就算完事的,若是能与江国公搭上关系,做起海贸来便容易得多。再一细想,与江国公而言,有这么一支战力较强的海盗队伍暗通款曲,想来也是极好的。 双赢。这位江国公的话还真有意思。韩实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命令诸船开拔。 韩实那边兵贵神速,李丛益这边却要麻烦一些。秀州之行只能取消了,目前秀州境内说不上一团糟,但肯定是风声鹤唳。湖州船只在这种情形下,还大摇大摆的从吴淞江走船,怎么看都觉得可疑。再说,见不见石良畴,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和石家有哪些合作,早就已经商量好了,便让钱海露和闻芳菲两人和石氏说好就得了。另外,也通过石氏邀请石良畴到宣城做客。 太湖诸寨遗留的小船不少,李丛益自己坐小船,便让石氏带着钱海露和闻芳菲坐着原来的大船回湖州,再从湖州走苧溪再走宦塘河(人工开凿的运河)直接到杭州。李丛益留下来做什么,石氏或有猜测,终归什么也没说,便带着两女就走了。 韩实安排了一些轻伤员和健壮妇女驾着小船,再去各岛找老弱妇孺。按李丛益想,一个青壮劳力,总该对应两三个老弱妇孺,这么想来,怕不有两三千人。但是直到次日上午,在西岛附近湖面集合的诸寨老弱妇孺,竟止于千人。不意太湖诸寨的日子是真是困难至此,李丛益也不由地感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一艘小船挤数十人,近千人也有近四十艘船,在湖面上浩浩荡荡的也颇有些气势就是了。 李丛益自然不用跟着去宜兴,只是让谷大壮带着江国公府印信,护送着船队,到宜兴后,溯溧水而上,经固城湖再到水阳江,再溯江而上就到宣城。固城湖到水阳江的河段,行不得大船,但行这些小船却是正合适。另一方面,李丛益作为宣州刺史,无故出现在常州,总不是件好解释的事。相反在湖州,就算被人看到,打死不承认就是了。 至于怎么安置这些老弱妇孺,李丛益倒不慌,先在渡口搭些木棚,再找宣州建设快速建设一批住房即可。当然,这些人得替李丛益干活,重活虽然干不了,芳菲服装的活儿还是干得了的。 加上谷大壮,来湖州的时候三十三个侍卫,战死六人,重伤九人,又被谷大壮带走五人去宜兴,但李丛益的侍卫反而多出十来人。多出来的就是张峭的队伍。 当时眼看底层船舱的负一层烧塌,张峭还有二十来人,也顾不得太湖寇就在船外,只能从桨窗往外跳湖,不想跳出来后发现太湖寇正在逃跑。 原因当然是因为李丛益又兜回来了。借着夜色掩护,李丛益就在战场外围呆着。待看到两艘罛船走远,便过来瞧一瞧,于是赶跑了太湖寇的小船,把张峭他们救了下来。 张峭一开始想着回去,李丛益便问他,回去后会有何后果。张峭担心回去后和谢同和一起承担战败责任,便一时踟躇。李丛益便开出条件,投奔南唐,月奉不降,把父母子女接回,还可送安家礼。张峭还在犹豫,其他士卒水手就纷纷答应。 张峭不知道的是,当夜谢同和逃到吴县城外,心知水师全军覆没,想明白自己断难活命,竟在城外自刎身亡了。 其实以李丛益内心想法,真要把太湖诸寨武装起来,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要比吴越的太湖水师强多了。不过张峭在昨夜的表现也确实亮眼。要没有张峭的苦苦支撑,围攻李丛益的太湖寇再多一两罛艘,李丛益真就要交待在太湖里了。一鸟在手,总好过十鸟在林。毕竟宁国军完全没有水军基础,水手和水军总还是有区别的。 ———— 跑了一趟湖州,又经历了一场厮杀,李丛益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那种急迫感。 回到宣城后,便直奔渡口。 唐浦泽去了润州,高景同、徐建章和侯弘业等人已经等着了。 在渡口设立县衙的派出机构,称为渡口街道办事处。渡口街道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征地。 宣城渡口只是一个小渡口,原先有个小村落。不过,江边土地俱为水田,因此周边土地并非无主。此前李丛益在渡口建宣州钢铁,便只能从田主那里买地。尽管有江国公这个金字招牌,田主不敢不卖,但仍然是市场价。李丛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给了地主,然后被埋进银窖里。而李丛益还得自己平整土地,建基础设施。 如今李丛益有了江南银行的助力,想要扩大钢铁规模,这个土地一事,便不能不着手解决。解决的方法也简单,就是官府征地。 在宣城县下设立土储局,由江南银行给予十万两银的授信;由土储局负责征地和土地平整,再加价卖给宣州钢铁和宣州建设。至于具体的征地工作,则由渡口街道办来操作。正好新军淘汰了一批旧宁国军的兵油子,来渡口街道办当这征地恶人,正正好。 同时,还得打个补丁,宣州府将发布规定,允许田地自由买卖,但为了保护耕地,任何田地要改为城镇建设用途或工商厂房用途,均必须由州府审批,否则即视为非法交易,州县有权予以没收。 对此,高景同和侯弘业简直是双眼冒光。 不过,征地的前提是卖得出去地。不过在渡口周边,李丛益早安排郑德水作了规划。一是原有渡口太小,亟须扩建,并要设置相应的仓库场地。二是由于钢铁厂对水车动力的需求,刘载和宣州钢铁的经营层,将在江岸边分出两个厂区,一个负责军品,一个负责民品。三是大强木业也希望在渡口设立厂区。最后是李丛益计划由宣州建设来开发住宅小区,解决工厂配套人员的安居问题——以及,为江南银行开辟房贷业务。 按这个时代的官衙办事效率,渡口街道办事处和宣城土储局仅用三天就挂牌成立,这几乎就是光速速度。征地动作更快,州府以市场价的八成强制征地,而且也不是一地一议。渡口村落有些房产亦在征地范围内,新成立的渡口街道办如狼似虎,几天时间就把人“劝走”了。 渡口街道办的野蛮做法,让许美兰撞见了一次,找到李丛益就哭了一场:“那些衙役,先把人家男人不管老少只打一顿,然后再把家里东西扔到路上,便把人家房子给拆了。简直比强盗还强盗!” 李丛益也是无法。 不搞强制征地,这效率便上不去,这建城的大基建便很难实现大干快上的效果。特别是官府很难从这种私人交易中拿到多少收益,毕竟契税才几个子?而没有一种好的方式来迅速扩大州县的财源,李丛益也总不能继续扩大专款账户,掩耳盗铃式的自己出钱来养这支宁国军吧。 通过增值税的方式,特别是区分普通纳税人和小额纳税人的方式,宣城县新成立的工商税务局成效斐然。一方面,通过发放工商执照,加强对工商业的管理,另一方面通过鼓励公司化改制的方式,极大地扩充了普通纳税人的数量。宣城县在增值税上的月收入收了两个月,绝对量上可能还不够看,但次月增幅就着实喜人,而且预计第三月还将翻番式增长。 对广大商家来说,宣城县工商税务局把原来衙役胥吏的随意盘剥进行了隔离。也算是个善政。高景同便想把这方式推广开来。不过李丛益提醒,宣城县工商税务局的做法,县里得益、商家也得益,但伤害的是那些衙役胥吏的利益。在宣城有州县压着,暂时没问题,但在其他县内,会否出现衙役胥吏继续盘剥的情形? 南唐承唐制,但在州县管理上和宋朝并无太大区别。表面上县一级在编的官吏很少,但实际上是因为很多的衙役小吏并不计算在其中。以宣城县为例,实际上县衙财政供养的人超过两千人,这些人包括官衙的各类文书办事人员,也包括捕快、刀弓手等武装力量,还有打更、卫生等城市管理人员, 在官府的编制上没有,但财政又要开支,便只能给非常低的月俸。但这些衙役胥吏也要养活家人,那便只能找机会就上下其手。 李丛益的建议,是在宣城县进行试点,将衙役胥吏分为合同工和临时工两种,合同工纳入官衙的职员编制,临时工则视为徭役的一种。同时,合同工以适当的月俸水平,而临时工则以低于市场水平按天日结。为此,在县衙广设新局,明确各局的职能和编制。 李丛益实际上提出了新政的设想。但只在县衙施行,且仅在宣城试点,便可以不用向中央汇报,这个胆量高景同和侯弘业还是有的。而新政需要的财政资源,目前来看,宣城县的问题不大。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2章 水营 崔飞虎在水营军营驻地已经呆了半个多月,这是他遇上的第二个旬休。趁着无事,便登上水营军营驻地边上的山坡,俯瞰下方的水营营地。理论上,这个哨所应当由水营负责,不过现在水营还处于筹建状态,也就两艘五百石战船,还被江国公用来当商船使,便是演练,也只是充当步卒的运输船或登陆船而已。这种情形下,由步营来给水营驻地放哨,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不过,今日水营中却泊了三艘千石战船。崔飞虎爬上这个高坡哨所,便是听说此事,特意上来一看究竟。崔飞虎当然不知道,这三艘千石战船,本是金陵官办船厂为神卫军水师的日常损耗而建造的,售价是一万两一艘,不过李丛益拿出五万两来,谁会和银子过不去?金陵船厂便把这三艘船给了宁国军。至于神卫军水师,再等几个月又不会死人对不对。 若只用于宣州境内,这三艘千石战船却是无用。从此处再往上游,千石船便需在中心线上行驶,灵活性便不足,靠岸亦不方便,也不能通过诸多人工或天然水道在江南水乡往来。也就是说,这船便只能在长江上有用,这样一来,江国公所谋,自然不限于宣州一地。 若是江国公没有野心,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崔飞虎又何必要投效于他? 江国公在新军实行旬休制度,即每十天休息一日。水营军营的宁国军老兵多,这些老兵大多成家,第一个休息日,便都早早地回宣城去了。但这里离宣城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这一来一回,在家里能呆多少时间?第二个休息日,便有不少老兵学乖了,也就懒得走了。反正回家呆上半天,还被婆娘埋怨,倒不如在军营里呆着还能有免费伙食吃。 崔飞虎是自己想留在这里,也只有留在军营里,才让他感觉稍安。三处驻地,各三个团,按江国公所述编制计划,实际是上各一个旅。目前旅长都没有定,因此崔飞虎就是想要争一个旅长。 宁国军目前就一个师的编制,那么师长肯定就是江国公兼着。而副师长、参谋长这些,再崔飞虎看来,既没有意思,未来的晋升空间其实也受限。反而是三个旅长,未来扩军后,更有可能成为师长。 而看江国公的布置,其实也有这个意思在里头。关键是自己要争气。因此,崔飞虎对不知对应何种级别的训练总监王大木,是言听计从。另外两个团长又是原来的厢副都指挥使,崔飞虎便拿这个压着,把水营驻地的三个团,练得嗷嗷叫。不少老兵吃不消,偷奸耍滑,崔飞虎也是毫不犹豫地淘汰。 而江国公也有本事,这些淘汰的人,大多也能找到去处给安排,便剩那么几个实在不成样的,人单力弱,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让崔飞虎觉得新军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主官只管训战,其他的自有专人负责。原来他还需自己养着幕僚胡文昌,这会直接任为团参谋长,李丛益也许了,只是要求军训体能达标。胡文昌岁数不大不小,也有近四十岁,当真是狂练了半个月,还真别说,肌肉上来了,人都显得年经了不少。 军饷更是不经各级军官之手,直接发到个人。半月时间,军营建设还是个雏形,但有一间房子倒是先建起来了,一半挂了个牌子,叫江南银行水营军营分理处,给每个士兵都开了户头,说是军饷每月月半会直接打到户头上。另一半做了店铺,叫做军属物资商店,不过目前卖的东西种类不多。但听说在宣城原军营所在地,开的军属物资商店,提供粗盐和咸鱼等物什,价格远远低于市价。不过有限额,比如粗盐,军属每户每月只能买两斤。但普通人家,一个月哪用得着两斤?其实就算是变相给军属送些好处了。 崔飞虎任厢都指挥使,算是中高层军官了,一个月的月俸,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差不多二十两。但自己需养幕僚,还需要各种向上打点,不搞外快肯定是只有亏空一途。崔飞虎现在任团才,国公府后勤处便说只能按对应职位发俸,每月便只有十五两左右。不过崔飞虎抱了江国公的大腿 ,也不在乎这五两的差别。 但没想到,昨天国公府后勤处通知各部领取军票,士卒按年限有五钱到一两,军官则按职位不同金额不同,崔飞虎便收到了五张标有“当银一两”的军票。倒是一下子把与原来的月俸差额给补足了。不过这个军票只能在各个地方的军属物资商店里使用。 崔飞虎正胡思乱想,便见一艘船驶入水营泊地。便有二三十人从船上下来,不多时便见正在施工的宣州建设,有人上去迎接。莫非是江国公? 过得一柱香工夫,就见一个警卫兵急急上来,说是江国公在水营驻地召团级干部见面。 对宁国军要建水营,枢密使陈乔也是不以为然,不过是给江国公面子,允了一营五百人的编制。而金陵船厂卖战船给江国公,更多的猜测却是江国公要跑海贸。这么猜测当然是有道理,一是当世战船与民船相比,表面上看并无太大区别,只是所用木料,特别是龙骨木料更为坚固耐用,而且一些水密舱设计更是普通渔船所没有的。拿这些的战船去跑海贸,虽说不像民船那样便于装卸,但胜在安全,能扛风浪。遇上海盗,战船能够跑得更快,在船只短兵相接时也更不容易毁坏。 这么想其实也没错。李丛益就是想着平战结合。这年代水军不比热(*)兵器时代,战船不跑商贸,难道向吴越太湖水师一样去收税吗? 太湖水战,和张峭一船的,重伤的都死了,被李丛益救下来的,最多只是受了轻伤,没有大碍。李丛益让他们休息了几天,便带到水营驻地来。水营原有两艘五百石艘,这几天去采石拉铁矿石去了;不过有金陵船厂新买的三艘千石战船,那也够了。 船是香莲船帮开回来的。本着船不走空的原则,李丛益让宣州商贸从金陵采买了麦子高粱回来。宣州主要产稻,但是敬亭山清酒按李丛益建议,增加了麦子高粱等杂粮。显然这些杂粮在金陵更易买到。 从太湖转来的十三寨老弱妇孺陆续到达,也在水营泊地修整,然后装上麦子高粱再继续前往宣城。这些老弱妇孺临行前,恨不得把锅碗瓢盆都拿上,但也没多少东西,粮食更少。因此这些小船上虽然没地方装人,但装东西的地方还是有的。 对江国公这等算计能力,谷大壮也是佩服。谷大装看张峭只是盯着千石大船看,对边上的小船视而不见,心知张峭估计也猜到这些小船是怎么回事。 张峭一眼就看出这些小船就是太湖诸寨的船。再一细想便明白江国公估计是收留了太湖寇的老弱妇孺。如此说来,江国公便和太湖寇达成了合作。不过张峭亲眼见到江国公的卫队亦死伤颇重,想来是太湖水战之后,江国公再与太湖寇联系上的。既然江国公都能说放下就放下,大家当兵吃粮、天天刀口添血的人,有啥想不开的呢。 “国公大人,船帮上有小伙子问大人招不招兵呢?”香莲刚才在船舱里搬运粮食,听得江国公就在岸上,这才急急的赶来。 “当然欢迎!不过要当兵,要先过王大木这一关。水军和步营,过不了基础训练这一关,那都是不行的。”李丛益微笑道。 “若是小女了也想当兵呢?” 李丛益张口呃了半天说不出啥,便是周边众人也是张了嘴。 好在香莲微微一福,“看来是让大人为难了。属下从小便在这长江上行船,却是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坐大船行于海洋之上。”现在香莲船帮挂靠在宣州商贸下,那她自称江国公属下当然没问题。 “那倒未必要当兵。”李丛益便道,“且有机会”。 香莲当下又是一福:“那属下可记下了。”香莲在江国公面前刷了脸,便告辞离去。 水营驻地的营地建设也未完成,便占了个宣州建设的大帐篷,就开了个水营建军大会。 朝庭只给了一营编制,不过现在李丛益在宁国军一手遮天,便无所谓了。水营主力下辖一个主力舰队,辖三艘千石战船;再辖一只巡逻舰队,目前只有两艘五百石战船,不过李丛益打算从太湖十三寨里挑选四艘状况良好的三百石船补充进来;同时匹配一个陆战营,日常便随船而战。此外,在泊地设一个守备营,专司基地守卫。 不仅如此,千石战船的船长定为营长,千石以下、三百石以上船长定为连长,三百石以下战船船长定为排长。不算陆战营,一艘千石战船上配置水手、战卒不过百人,管人数量不过连级,但却高配为营长。 这顿时让崔飞虎等人也羡慕起来。 这样一来,张峭直接便是团长。竟和崔飞虎同级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水营一穷二白,张峭当下便提议,想从步营直接划一个守备营和陆战营过来。李丛益便和崔飞虎商量,崔飞虎倒是建议,守备营可以直接划转,陆战营还是从新兵里选一些会水的,和水营一块儿训练为佳。 便是张峭也只能同意这个建议不错。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3章 风雨(一) 进入六月,江南梅雨连绵,诸多工程建设便只能暂停下来。 李丛益便也稍为休息。便在宁国军都指挥使衙门里,和唐浦泽喝茶。上次为了赚郝涤,李丛益拨了款把宁国军都指挥使衙门修了一下,便重新整了些办公家具进来。李丛益便喜欢来这里上班,而不是去刺史府衙门。当然,军都指挥使衙门没啥人,也更清静。 不仅如此,李丛益也有躲麻烦的意思。上次闻芳菲闯江国公府的事情,皇甫芸英还是知道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也不需罗氏兄弟打小报告,便是门房罗安,也是从皇甫家带出来的。 这次皇甫芸英的反应是,把她的贴身丫鬟晴雯派了过来。晴雯如今就睡在李丛益的卧室外边。这年代的房屋设计,在卧室外头还有一间丫鬟住的房,李丛益原来给改成了一间休息室。晴雯来了后,便又安排人在角落里放了一张床。便把个房间搞得不伦不类的。李丛益没奈何,只好把休息室做了个隔断,给晴雯隔出一间房来。 李丛益只要在府里,每晚晴雯都要伺候他先睡了,再去睡。而且晴雯明示了很多次,说皇甫氏派她来,就是来伺候他的,就差要主动钻李丛益的被窝了。李丛益把这个情况也跟钱海露说了,钱海露回信时却完全没提。李丛益便只能忍着。 而晴雯每见到许美兰,便总说许美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国公府奴婢(没有卖身契),又说许美兰是枢密使的干女儿,不管怎么说江国公府都应该下个聘书、给了聘礼,定个日子、一台小轿接进府里,才算是江国公的人。说了几次,许美兰也嫌烦,便干脆搬到国公府右院里去了。 李丛益在府里呆着,睛雯便整天围着他转。搞的李丛益也上火,便只好到衙署来上班寻清净了。 “殷大人虽为润州节度使,仍同平章事,不给大人面子,咱也没有办法。”唐浦泽刚刚跑了一趟润州、常州,主要就是设立江南银行的当地分行,并希望州府存银于江南银行。 润州节度使殷崇义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 不过,常州刺史禹万诚就痛快地答应了。 实际上,州县存银放于江南银行,实是一举多得之事,一可得利息,二可省守库护卫之事,三可省火耗。这个时代,银两纯度不同,官府收银后,便需重新熔练,遂有火耗;但火耗也不止这一种,有些银子放着放着就不见了,也只能当作火耗。 对殷崇义的态度,李丛益也琢磨不透。若是说想要好处,便总得有暗示才行。不过,禹万诚这边,倒是需要搞好关系。 “常州比咱富裕,向禹大人卖一些铁甲如何?”李丛益问道。 “不是说产量不足,宁国军都不够用吗?”唐浦泽诧异的道。再不管军事上的事,汇报听多了,也记得这些要紧信息了。 “总能挤出一两百套的。每套卖一百二十两,不算贵吧?” 二百套就是二万四千两。江国公这算盘打的,真够黑的。唐浦泽哈哈一笑,“我觉得禹大人不会觉得贵的。只是禹大人估计不会光要铁甲吧?” “其他东西,等他列清单,咱们再讨论卖不卖。”刘载来了后,宣州钢铁有了领头人,诸多事进展便有序的多,李丛益便也有底气了不少。 这时,罗正文匆匆而来,满脸喜气。“报告大人,刚接到两个好消息。一是宣钢的刘总报告,在狸桥附近探得一处大型铁矿,伴有硫磺。二是宣煤的唐总报告,在湖州长兴,探得一个大型煤矿,预计比当前宣煤在水东的煤矿要大。”双喜临门,罗正文也不管这消息并没有紧急度,还是颠颠的来给江国公报喜。 “此确为好消息,便以茶代酒,为大人贺!”唐浦泽端起茶杯道。 这时,黄光一也匆匆而来,一看脸色就不太好看。李丛益便把端起的茶杯放下,“且先听完黄司长的坏消息再说。” 邓浦泽也不由地苦笑。 送来的信息也谈不上坏消息:户部员外郎郑方上书请设户部银行,三司使张密、中书舍人张洎、宰相徐游等附议。预计户部银行设立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此时,江南银行金陵分行的营业楼还没有建好,现在只是试营业,存款汇款纯靠口耳相传,但汇款之方便,已为商家所熟知。也有达官富人来咨询存款事宜,但都只是试探性地存入稍许银两。不过,金陵府在江南银行开设户头,并将存银存入江南银行后,江南银行便有十数万两银的活期存款。 江南银行经营的诸多手段还未展开,就有人盯着要仿效了。不过也要他们学得成才行。 “无需担心。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且看户部银行能办成咋样。”李丛益冷笑一声,又道,“润州殷大人不表态,原来竟是为这个。且累唐大人再跑一趟。这与银行合作,又无需排它,它日户部银行开立了,润州府县再开一个户部银行的户头;便是觉得江南银行服务不到位,将存银都转到户部银行,咱们也无怨言。” ———— 西湖湿地东南,钱塘江畔,细雨绵绵之中,数骑立于高处,遥看钱塘江水滔滔东流。 “妹妹要在这里建度假山庄,我总感觉心里没底啊。”钱惟濬道,“妹妹要是建一个自己游玩的去处,那需得妹妹自己掏钱,哥哥近些年也就攒了那么点身家,可没法给你多少嫁妆。” “我从金陵请的大厨,做的饭菜,你已经连吃三天了。杭州大饭店的生意,你入不入股?”钱海露反问道。 “三天不带重样儿,这大厨,我服!”钱惟濬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我要说声不字,是不是今晚上就吃不到了?” “杭州大饭店和这个钱塘度假山庄是捆绑的,要入股就一起入。我的条件便是这样。”钱海露斩钉截铁。 钱惟濬露出痛苦的表情。 “哥哥不如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借一些。”钱海露笑道。 “都说是狐朋狗友了,还借个屁啊。”钱惟濬也是颇为洒脱。 钱海露也不理他,转向另一边:“表哥怎么说?” 钱海露透露了想做一门新生意的意思,富春孙家的家主已经定了大方向,那就是“跟”!毕竟钱海露已经在瑞蚨祥上证明了自己。不过也派了小辈中颇有才干的孙彬来摸摸底。 “太湖寇劫掠了秀州青龙镇后,出海占了泗嵊列岛东部的几个小岛。前几日便扣了孙家往流求的两艘商船,若不剿灭,总是祸害。”孙彬却说了件无关事情。 “做生意便做生意,别总是提这种条件、那种条件,让人听了便生鸟气!”钱惟濬不悦道,却是毫不客气。 富春孙家与皇族钱家纠缠甚深,不仅钱海露生母即是孙家人,便是钱惟濬也有同母胞妹下嫁孙家,而钱俶目前已有三个女儿嫁给富春孙家子弟。而钱惟濬不为钱俶所喜,亦无实职,孙彬也无需怕他。 钱海露停了一会儿,才道:“小妹也不是不可以找个恰当时机,坚定一下父皇的决心。只是孙家可有想过,若是进剿失败,明州水军再有重大损失,又该如何收尾?” 孙彬愕然,过一会儿才道:“明州水师岂是那帮湖盗所能比……” 钱海露便打断他:“小妹曾听说,太湖水师亦是横行太湖的精锐。” 孙彬哑然。 钱海露便道:“大概情况小妹已经介绍了,投资回报小妹也给个粗略的测算结果。在小妹的规划里,钱塘度假山庄将是一个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大型休闲娱乐场所。详细方案,小妹也和芳菲姑娘几经讨论,但为了实现更好的效果,目前还不宜给各位目标股东观看具体内容。入不入股,三日之内,给小妹个答复吧。” 说罢,便调转马头。钱惟濬早已不耐烦,当下便策马而走。 倒是钱海露顿了一下,又道:“兵凶战危,孙家既为文臣,便当谨守本分,这战守之议便交于他人罢。”说罢亦扬长而去。 ———— 汴梁也飘起了小雨。梁迥乘船刚刚到达汴梁,便有内侍传令梁迥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以你观之,唐兵如何?”赵匡胤开门见山。 “纵是唐军之精锐,亦不过了了,我军可大胜之。”梁迥大声回答。 李煜小儿,给他一百年也练不出精兵来。赵匡胤心道,又问:“金陵城防固否?” 梁迥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道:“秦淮河防线不足论,但若攻金陵,则需倍而围之,徐徐图之,恐难猝而下之。”顿了顿又道:“臣此去时,南唐又在整修金陵城墙,实是年年修葺,毫不放松。” “李煜技止此耳。”赵匡胤嗤笑道。又问:“南唐将相如何?” “以臣观之,南唐武将全无与我宋军交锋之锐气。不过,那些个文臣倒是瞎叫唤。” 赵匡胤倒觉得南唐文臣的水平还算可以。不过和梁迥这类粗鄙武将,倒不必争论这些东西,亦无需他明白。“听说南唐给你带了一船的财货回来?” 梁迥扑通跪于地上:“南唐非是给财货于臣,实是献财货于陛下!” 这家伙这会儿倒挺会拍马屁,赵匡胤也不再多话:“南唐财货,俱是朕的。非是南唐给你的,不过是朕让你拿的。你可明白?” 梁迥大声道:“臣明白。臣谢陛下赏赐!”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4章 风雨(二) 阴雨绵绵,史德平的右大腿便隐隐生疼。那日太湖之上挨了一刀,实是伤了骨头,只是史德平强力支撑,竟到战斗结束才昏迷晕倒。当时史德平右腿出血不止,韩实便也安排史德平跟着江国公转移,没有带到泗嵊列岛去。史德平母亲早亡,父亲出意外后接班当了寨主,此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自然也无家眷。 此时史德平刚刚痊愈,比太湖之时要瘦削一些,只是脸上凶悍之声不减。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便嗡声问:“狗儿,有消息没?” 狗儿在太湖水战时,丢了一支胳膊,便也跟到了这里。少了一只胳膊,也不妨碍做事,宣州建设便也雇了他,当个全劳力使,在工地上挑砖石。下了工地,便来照顾史德平这样的重伤号。“问了一圈,没听说有接到消息的。” 史德平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觉得在江国公的地皮上呆着不得劲,何况大家都在海岛上拼命,自己在这里算什么回事。不由地嘟囔道:“大当家的怎么回事,快一个月了也没个信!” “十三当家,现在也就二十来天。”狗儿丢了只胳膊,一开始非常的伤心,后来就慢慢放开了,这心态一平,人也幽默了起来,便是和史德平也敢怼上一两句。 “你帮我和那鸟宣州建设的当家的说一说,等天放睛了,我也上工地吧。”史德平说道,“咱也不能总吃人家的救济粮。” “那大夫说十三当家你还得再歇息一阵,不然骨头养不利索。”狗儿回道。 “这骨头是我的,还是那大夫的?”史德平冷哼道,“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眼里。” “十三当家还是悠着点吧。”门外有人朗声说道,接着便推开门。茅草屋不隔音,史德平的话倒被外面的人听得清楚。进来的正是李丛益。李丛益刚刚带着人视察了渡口新城的工地,便来看看太湖诸寨的老弱妇孺。 宣州建设也非神仙,挖地基、筑墙壁、盖房顶,总得一步步来。便只有少数年纪大身体弱或是出生没多久的,才从宣钢那里挤出个围屋来安置,余人便只能临时搭个茅草屋栖身。 “江国公倒是好兴致。”史德平不阴不阳的回了句。对这些当大官的,史德平觉得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货,他才不相信江国公对大家安了什么好心。不过是给些好处,盼着太湖诸寨给他卖命罢。不过太湖诸寨的这些老弱妇孺,有江国公安置,确实能多活些人,大家也不能不承这个情。 “我已派人去寻韩大当家了。十三当家稍安勿躁,先遵医嘱,静心修养。”李丛益话风一转,“我估计下个月宣州商贸就要出海一趟,宁国军水营也会冒充商船,一并前往。海上风高浪急,你敢去不?” 史德平气急反笑:“死我都不怕,还有我史德平不敢去之处?” “水营将领是原太湖水师的营指挥张峭,你到时能听他命令,令行禁止否?” “这厮!”史德平及时停住嘴,瞪着李丛益,道:“大人要做甚?” “我费老大劲把你们的家属弄来,再去八百里远的鸟不拉屎的破岛上去剿灭你们,我脑子进水了吗?”李丛益啐了一口。 史德平也觉得自己多想了,便咧嘴一笑。“军中道理我晓得。只要张峭不是瞎指挥,我史德平自然听令行事。” “还有,那几个能恢复过来的伤员,伤好后便入我宁国军水营。你不得带走。” “这……”史德平道,“他们自己要走,我也管不着啊。” “你不用耍花招。海岛上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这些伤员入我宁国军,便算是太湖诸寨对本公做好事的一点补偿吧。” ———— 太湖寨占据的这处岛屿在泗嵊列岛的最东端,夹在北南两处大岛中间,北边为花鸟岛,南边为嵊山岛。花鸟岛早有海盗占据;嵊山岛更大,岛上有好几股海盗势力。只是嵊山岛够大,加上海盗也只为求财,所以能够相安无事。嵊山岛北边的安基岛也不小,也有海盗占着岛。 韩实占据的蝴蝶岛便在花鸟岛和安基岛之间。蝴蝶岛也是韩实取得的名字,以岛形似蝴蝶而取名。韩实带着太湖诸寇,占据的是蝴蝶岛周边的十数座大小岛屿,以蝴蝶岛最为靠北,其余岛屿形成一个半圆环状,离蝴蝶岛最远的一座在西侧,足有半个时辰的海程。 这里已处于泗嵊列岛的最东端。没有其他岛屿遮护,台风为害甚烈。太湖诸寨便是小瞧了大海的威力,不明白这些小岛上没有海盗,只有其背后的原因。而韩实此前在蝴蝶岛的尖兵,便只二十余人,占了个山上天然形成的涯洞以为宿营,虽在岛上呆了一年,却也对防台风没甚概念。 结果一场台风,太湖诸寨在几处小岛上,辛辛苦苦搭的屋蓬便损毁殆尽,数十人在茅屋中躲避不及而受伤,虽说伤势不大,但在这岛上直是筚路蓝缕,便是有些药也无大夫,这时候才明白那晚江国公信使所言,“到青龙镇后除了米粮金银,务必寻些药物,必要时或可挟持一二大夫”之话何等有先见之明。只可惜当时不甚重视,只破开几家药馆,抢了些药材,此时也只是胡乱给伤员用上便罢。 诸岛亦无特别好的船舶驻泊地,台风吹来,便有数艘船缆绳断裂,漂得无影无踪。也有数艘船被吹到岸边倾覆,好在此次太湖诸寨的船只颇多,稍许损失亦无妨。 韩实也动过夺大岛的念头,但泗嵊列岛上海盗之间关系复杂。韩实派人在蝴蝶岛落脚不过一年时间,在陆上又没有强力关系,一时半会也搞不清这些海盗时而打打杀杀、时而又能精诚合作现象的背后关联。另一方面却是,在这大海之上,太湖诸寇对上海盗,并无太大胜算。 韩实的尖兵占据蝴蝶岛后,亦对孤悬东北角的花鸟岛动过心思,也组织了一次的偷袭,不过太湖罛船为平顶船,不适合于海上,便只能以二三百石的龟船三艘载着约两百人奔袭,结果离花鸟岛还有数十里便被发现,遂有一场海战。花鸟岛海盗人少,但两艘六百石大船居高临下,而船术更精,大海之上前进、后退,分进、合击完全占据上风,韩实一直被压着打。偷袭不成,海上又打不过,便只能无奈撤退。但撤也不好撤,花鸟岛海盗一通追击,等到蝴蝶岛,竟已伤亡五十余人。 太湖诸寨小瞧了东海海盗之间的波诡云谲态势,来蝴蝶岛落脚后,太湖诸寨足有千人,便有妇孺也是健妇,这样一股势力到了东海之上,便足以让各路海盗为之侧目。 太湖诸寨劫掠青龙镇后便出海,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到底去了哪里,吴越官府还懵然不知。但包括富春孙家在内的吴越六大海商,便已知道太湖诸寨已经占据了蝴蝶岛及周边小岛。 而太湖寇于泗嵊东部海域扣留了两艘富春孙家的商船,这消息也早已在泗嵊诸岛传遍。 韩实也不是莽撞货,只是孙家的商船倒霉,恰好撞上了在东部海面巡弋的太湖寇。孙家的两艘五百石商船也不是毫无武装,只是看到太湖寇的两艘千石海船和一艘八百石船,便明智地放弃了抵抗,改为谈判。 韩实的第一个要求,是要护航。护航当然是借口,不过是要趁机探出航路而已。而一条航路便是无数财富,孙家此行的掌柜当然予以拒绝。孙家掌柜也看出这拨海盗也是生手,也是各种作派,让韩实的威逼利诱无处下手。最后,没奈何,韩实便硬扣了些财货以为过路费,便把孙家两艘船放了,又派一艘千石船欲远远的跟着。 但孙家掌柜也是跑老了海路的,很快就发现了猫腻,晚上兜了个圈子便把太湖寇的船甩掉了。 但是孙家掌柜哪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湖寇易与,还有些东海上纵横多年的老寇却寻到了机会。天蒙蒙亮,数艘海船便乘风迫近,而孙家商船累了一夜,竟到了数里外才发现敌船,此时哪来得及。 海盗只为求财,一般不至于毁船。孙家两艘船,往常情形下总能逃出一艘。怎奈此次海盗袭来,便是火箭不要钱的射来,等商船上众水手忙于灭火时,更从上风处放下引火船,直把孙家商船烧个干净。 孙家商船在海上失了踪迹,尸首残骸倒是让路过的商船发现了一些。这笔账便只能算在太湖寇身上。而韩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惹了祸事。 韩实站在蝴蝶岛的一处临海山崖上,此时只是眉头紧锁。他迟迟不愿意派人去联络江国公,便是不愿意向江国公低头,欲在东海上打开局面,再以更平等的姿态与江国公合作。但现在,一场台风便让太湖诸寨怨声载道,人心浮动,甚至有人已经提议离开这鬼地方,再杀回太湖去。到这时,韩实也只能考虑派人去宣州找江国公了。可是怎么去?派谁去? 卢远一只胳膊绑着布条,倒不是伤于台风中,只是在把一艘被台风吹倒于海滩的海船扶正时,不小心被一块碎木板划了一道口子。卢远走到韩实身边,四下环顾。 台风过境已有多日,此时岛上仍然一片狼藉。 有数艘船在打鱼,远远看到一艘船起网,竟是满满当当的海货。 舟山渔场是世界四大渔场,当真不是说着玩的。太湖渔民在这里,倒不愁鱼肉,不过韩实严格控制米粮供给,大家每日竟是以鱼肉当饭,以米饭当菜,也不知是幸也不幸。 “韩大当家,我有一言,当日大当家既已做出选择,此时便无犹豫之理。”卢远道,“我愿去一趟宣州。” 韩实却是目光一凛,“南边似有船来。” 卢远转头望去,一艘两百石的海船,数面船帆全数升起,只是顺风逃窜,后面两艘船紧追不舍,却是要把前头那船往外赶。而那船每拉开一段距离,就往这边调整方向,看样子就是想往蝴蝶岛而来。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5章 军贸 寇子石此番出海,当真是惊心动魄。 寇子石现在兼了江国公府安保司两浙处的副处长,本职工作当然还是私盐贩子。作为私盐贩子,当然既要有合作的海盗,也要有合作的大商家,总之就是得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才能生意兴隆,又能不出大事。 安保司两浙处,处长周元青、副处长寇子石,早得了江国公的通知,在杭州钱海露公主的命令等同于江国公。两人虽然有些不理解为啥江国公和海露公主混到一块儿去了,但也毫不怀疑这道命令。毕竟能看懂江国公的蝌蚪文,就说明海露公主与江国公的关系非同一般。 两浙处此前的主要任务,就是维持钱海露与李丛益的秘密联系。因此经费不丰,人员不多。此次接到钱海露发出的第一项任务,寇子石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找了相熟海盗,便坐船出发。 哪知刚出海就遇上台风过境,紧赶慢赶才寻到在一处小岛上避了数日。 寇子石不知道早有人盯住了太湖诸寨,便是大摇大摆地往蝴蝶岛而去。好在现在寇子石的警惕性大为提高,一发现自己被盯上后,就全力逃亡,一边逃一边找机会往蝴蝶岛海域靠。 如是一边逃,一边追,双方在海上追逐了一天一夜,几乎要筋疲力尽。寇子石的船小,有风便借风,无风便划橹,双方水手都是海上跑老熟了的,大船一时也没奈何。但要这么继续下去,小船的持续性肯定不足。因此等到天明,寇子石便趁着大家尚有余力,全力往蝴蝶岛突入。这才有了韩实和卢远看到的一幕。 看到蝴蝶岛上生力军追出,寇子石便明白总算是捡了条命。 到了岛上,寇子石看岛上情况,便明白太湖寇准备不足,此时立足都不稳。 见到韩实,寇子石说明来意,韩实便沉吟不语。眼下的情况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摆明了有人要暗算自己,连带着要把富春孙家也坑一把。 太湖水寨十三位大当家,史德平重伤后去了宣州,攻太湖水师营地时战没了七当家,在和张峭带领的水师主力舰战于太湖喇叭口时,三当家和十当家战死。各水寨主要是以同姓宗族为根本,排名越前的当家,水寨实力愈强。因此,到海上后便又选出了新的三当家,但七当家和十当家并没有再选,七当家所在的水寨本就和四当家的水寨属于同宗,当下便以四当家为寨主,合而为一;十当家的水寨则干脆未选新主,便投了大当家。因此现在水湖水寨也就十位大当家的。 太湖水寨攻破太湖水师,复又出海,那会确实是万众一心。但东海台风给了大家一大盆凉水,登时便有些水寨起了撤退的心思。只是这时候身处海岛,大家勉强还能聚在一起。 十位大当家争论了半天,也没什么章程。只是同意八当家卢远赶紧出发,和寇子石一块先回杭州,再去宣州找江国公。实际上,这就是农民起义的大部分结局,就是向更大的势力投降,而被剿灭或干脆做大割据一方的,反而都是少数。 “诸岛不大,滩涂也小,更兼缺少煮盐的草木,这私盐生意便做不了。”寇子石心知既要和这帮太湖寇合作,便需让他们先存活下去,当下也不吝相告。“不过这海鱼干的生意,江国公大人是有多少收多少。这边海鱼也易捕,就是腌鱼的盐要想些办法。我的建议是去淮南买私盐,从这里往西北走,顺风一日便可到淮南边,也别管到哪,只须派一支有力队伍上岸,别被人黑吃黑就行。如此行上几次,有了经验,便好办了。” “海岛之上,首要就是防风。一要找那背风处,二要搭石屋,实在不行便挖山洞。再不济,便先在船上住着,也能遮风挡雨。” “往东行据说有国名流求。不过这一路并无海岛,海上不辨方向便凶险异常,诸位切不可孟浪。我回杭州后,自会给大家物色一些有经验的水手以为师傅,传授航海辨向之术,待有十足准备了再去探路。” “一定要小心提防,防止那拨海盗突袭。另外,也可尝试反跟踪,看看是那股海盗再盯着咱们。” 寇子石和诸位大当家讲了不少,倒是让大家恢复了一些信心。 ———— 在常州刺史府,禹万诚饶有兴致地喝着唐浦泽送来的特级碧螺春,一时却不回应。 唐浦泽也不着急,两人便默默品茶。 也就半柱香功夫,一盏茶喝完,等小厮过来添完水,禹万诚便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套,本官要一千套此种铁甲。” 宣州和常州都和吴越交界,但吴越不论是从广德还是宁国进攻,都要翻山越岭穿过孔道,小股部队倒是无碍,但大部队就面临辎重难题。而攻常州,则一路水网纵横,又是鱼米之乡,无论是辎重运输或是就粮于敌,都甚为方便。因此也注定了宣州并无多少防守压力,而常州则压力山大。常州军纸面有三万兵力,实有两万兵。二百套铁甲,装备一个精锐营,用于关键地段,也能收奇效。但若是一千套铁甲,则可以武装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重装步卒,这个价值就非常大了,甚至能左右某个战场的攻防态势。 唐浦泽刚吸了一小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也幸好水太烫,嘴里没含多少水,这才忍住了。 禹万诚又道:“本官可以先付款,宣州可以按月交付铁甲,不拘每月一百套甚或是五十套。哪天江南银行的常州分行开了, 当天本官就命人去开张汇票。” 听起来诚意满满。不过一次性卖一千套铁甲出去,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恐也不是好事。何况当前宁国军也缺甲,更缺铁甲。“禹大人,下官能定的数目,就是这两百套,其他的且容下官回宣城后再向国公大人请示。”唐浦泽便只能用拖字诀。 禹万诚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道:“江国公为何突然想起要卖一些铁甲给本官?” 唐浦泽道:“一为感谢大人助力江南银行,二为有感于大人保国安民,三是江国公亦对大人仰慕已久……” “唐大人说笑了。”禹万诚打断了唐浦泽的话,“既然合作,双方就该开诚布公,何必在这里猜来猜去?” 唐浦泽一时有些把握不定。 却听禹万诚继续道:“江国公卖给常州军铁甲,自然是对常州军面临的吴越军压力有所了解。若是唐宋交战,则吴越攻常州,必为要紧之一路。宁国军不外乎或援金陵、或援常州,然则金陵本为宋军主攻之方向,双方大军云集,援金陵则与战事无大益,若援常州,或可阻吴越于常州城下,断敌一路。”顿了顿,禹万诚问:“此唐大人赞同否?” 唐浦泽肃然,“下官虽不通军事,然则听江国公大人与诸将几多讨论,确如禹大人所言。” 禹万诚眼前一亮。唐浦泽这句话,蕴藏的信息不少。见又有小厮要来续水,当下便让护卫远远避开,亦不许他人近前。 “本官想请唐大人给江国公带一句话:若唐宋交战,江国公愿携宁国军来援常州,则本官必唯国公大人马首是瞻。则到时重演昔时弘冀太子于常州重挫吴越之事,亦有极大可能。”禹万诚一字一字道,便让唐浦泽一时无言。 禹万诚的想法很简单,原来左思右想,便觉得若唐宋交战,自己恐无援军。便是江国公要开这江南银行,禹万诚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给江国公个面子。但江国公的主动示好,甚至还愿卖铁甲,一下子让禹万诚想到了某一种可能。而刚才唐浦泽说的话里,也透露出江国公带着麾下将官多有谋划的信息,那么江国公必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图,而禹万诚是想往前推进一步,让江国公的想法变成既定的计划,使宁国军成为常州可以在计划内依赖的援兵,从而使未来必定到来的常州保卫战多一份胜算。 那么,自己便把这统筹指挥的名头给了江国公,又有何妨。以江国公一介皇族子弟,真正临战之时,不还得自己这样的老将顶在前面?在名声与实利之间,禹万诚当然要选择后者。 至于到时金陵命令,若是胜了,便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若是败了,谁还能计较这些。 ———— 宣城江国公府,李丛益刚刚睡下。院外有一骑快马驰来,直冲右院大门。一人从马上滚将下来,“杭州秘信亲呈国公大人,十万火急。” 李丛益把秘信放在烛火上,看着秘信燃烧起来,直为灰烬,一时决断不下。 秘信上就一句话:“庭议已定,明州水师主力两千不日即伐蝴蝶岛。” 钱海露此前还说,已说服富春孙家不再掺合此事,但不意吴越还是这么快通过庭议,着明州水师主力剿灭太湖寇。这时代的决策,往往迁延多时,这般迅速决策,背后往往有人在使劲。不是孙家,又是哪股势力非要将太湖寇置于死地而不可?没有道理啊。 不过太湖寇又岂是这么容易剿灭的?实在不敌,便四散往海上一躲,官兵也只能徒唤奈何! 除非,太湖寇并非真正的目标。 李丛益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备马,备船,去水营驻地。再令陆士朗及参谋处迅速赶往水营集合!”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6章 江上 晴了两三日,便又再度阴雨不绝。黑漆漆的街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史德平便被惊醒了。“直娘贼,大半夜地让不让人睡觉!”嘟囔了一声,正欲翻身继续睡,便听得脚步声直往自己这边而来。 便翻身下床,手摸向床头的菜刀。 “史当家的,国公大人有令,着你即刻出发!”脚步声到门外停下,便有人大声喊门。 “要去哪里?”史德平推开门,问那小校。 “此为军令,我亦不知,你亦无需知道。”那小校冷声道,“且给你点时间收拾一下。我便在门外等你。” “不用,这便走。”史德平从门外拿出斗笠,戴在头上便走。 小船顺流而下,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水营驻地,接着史德平便被带进作战室。 陆士朗手里拿着张地图,这自然是吴越官府的地图,几个参谋正按照指示在制作沙盘。此时沙盘已经做得差不比,看起来当然要比地图更为直观,便是史德平也一眼看明白了情形。 这玩意真不错,比地图强多了!史德平也是暗暗心惊。 沙盘周围站满了人,史德平便站在外围,听众人讨论。很快便明白怎么回事了。竟是吴越国明州水师主力,要去剿灭太湖诸寨。 但听了一会,又有些迷糊,看江国公的参谋处布置,竟是要全力防备另一支军队,可又说不出来另一支军队会是谁,会从哪儿来。等到天蒙蒙亮,整个作战计划框架便已经议定。而参战兵力也明确了,除了宁国军水营倾巢而出,还从东门渡军营调了两个训练时间最长、表现最好的两个营。 江国公也要一并出发。理由很充分,没有江国公,便没法协调太湖诸寨。这一点,所有人都认同,便没法阻止江国公去舟山。但是,正如史德平百思不得其解一样,江国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这么精贵,为啥要为一面之缘的太湖诸寨出生入死? 太阳刚刚上山,从东门渡赶来的两个营便到了。李丛益便组织排以上军官开战前动员会。 “大家可能会问,我们为什么要去东海上,为一帮太湖渔民打这么一仗。”底下发出一片笑声。说实话,听了陆士朗讲了作战计划后,大家也觉得这计划有些有怎么靠谱,不确定性的东西太多。关键是跑那么远的海岛上帮别人打仗,总感觉怪怪的。 “我估计太湖的十三当家,这位史兄弟,估计早就想拉着我问个清楚了。”李丛益一指史德平,众人便都望过来。史德平不由地一缩脖子,难得的憨笑了一下。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要不是一直没打到机会,史德平早想拉着李丛益问这个问题了。 “第一,我唐军总要和吴越军打上一架,与其被动等着吴越打过来,不如我们主动打出去。所以,不是我们在帮着太湖诸寨打这一仗,而是我们和太湖诸寨合作,一起和吴越军的明州水师一个闷棍。” “第二,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大家在东门渡也练了三个月了,是骡是马该拉出来遛一遛了。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正好让大家练练手、感受下战场气氛。” “第三,我军缺水师,但在江南行军打仗,岂能没有水师?所以我确实是馋太湖诸寨这么一支水师。我希望各级指挥官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我们多一支太湖诸寨这样的战友,我们在未来更大规模的战争中,就能够有更大的胜利把握。”宁国军新军自整军之日起,第一假想敌就是宋军,对未来更大规模战争指的是什么,也毋庸讳言。 “这次出击的动机和大家讲清楚了。然后还有一点也要强调一下,东海之上,大家不举唐旗,不称唐军,但回到宣州,一应伤亡均按我军伤亡抚恤条例实行,此一点各级指挥员务必层层传达到每个士兵。” “最后,这次出击东海,给吴越军一记闷棍,大家有没有信心?”李丛益高喝一声。 “有!” “不够大声!没吃早饭吗?!” “有!”一时声震屋瓦。 史德平对江国公的话,仍是半信半疑,总觉得这些个大官没安好心,但也想不通江国公还有什么企图。 李丛益当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天太湖诸寨欲反,李丛益便窥到了机会,一方面不能让太湖诸寨赢得太轻松,不然心高气傲就没法谈判;另一方面也要和太湖诸寨小小的打了一场,让太湖诸寨不能轻视之。这活便不轻松,差点因为史德平导致李丛益玩脱了。 太湖诸寨果然出了海,本来李丛益是想着通过贸易联系,来逐步影响和收买太湖诸寨。结果明州水师竟然跳了出来,眼看这步棋又要走不下去,逼得李丛益不得不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咬牙打这一仗。 好在是以有备打无备,这胜算总是大一些。便是万一输了,只要自己能逃出战场,这点损失对宁国军来说,也谈不上多大。 从常州往下,便是宋和吴越的界河,李丛益有钱海露的帮忙,一般船只往来便容易的很,但三艘千石战船虽然也冒充商船,但总是太显眼,要是遇上一两个不开眼的,便是麻烦,甚至还可能影响到钱海露。因此,李从益令小船先走,三艘千石战船则是等到天黑,熄了船上灯火,再于夜色中顺江而下。 长江之上,夜间行船也是寻常,船长水手们均有经验,夜间遇上水军巡逻的可能性也小,但一想到东海上的形势以及接下来的大战,李丛益左右也是睡不着,便来甲板上透风。史德平不是宁国军士卒,行动便自由些,这时也在前甲板上坐着想些心事。看到江国公过来,倒也恭敬的站了起来,毕竟不管江国公有何计谋,总是在率军去救太湖诸寨,史德平就不能不承这份情。 李丛益也是带过队伍的人,看史德平眼神,就知道他还是有些疑问,倒正好可以解闷。 “你心里还藏着问题。”李丛益道,“太湖诸寨为什么要从太湖反出去,去那波涛险恶的东海上讨生活?不就是因为吴越官府压迫太狠嘛。你可能想,这宋、唐、吴越,这些个皇帝国主、王公大臣,就一定有什么区别?哪个不是穷奢极欲,对百姓敲骨吸髓?” “但我要跟你说,我李丛益和他们不一样。”江水浩荡,阴雨夜色里只有些许微光,便只能看到前方数十米远,李丛益仍然极目远望,就如欲穿破那历史迷雾一般。“他们只会分饼,而我会做饼。” 江国公会做饼?史德平又跟不上江国公的思路。 好在李丛益接着道:“举个例子,你只能打十条鱼,吴越官府却要八条,你就只剩二条。这就是分饼的思路,官府分的多了,留给你的就少了。而我先是想办法让你能打二十条鱼,然后我要十条,你也剩了十条,我分的比例少了,但是拿的数量却多了,而你也留了更多。这就是做饼的思路,先把饼做大,再来分饼。” “在我的治下,我没法承诺让所有人都能过上美好生活,但我能给大家希望,因为我在做饼的过程中,让大家有钱赚,有事干,有饭吃,而且相信一年会比一年好。”李丛益转身看史德平,“你在宣城呆了一个月了,你觉得我有在骗你吗?” 史德平想想这一个月,太湖诸寨老弱妇孺初到宣城,一开始惶恐不安,待到半大小子都被安排到国公府小学渡口分校免费上学,而妇孺老人并伤员中,勉强有劳力的都安排去了做工,其他人也有一些浆洗、针线活计,便是老头老太去仓库或街道路口坐着也有稍许钱可拿。宣州建设在渡口建的商品房,据说也定了一批给太湖诸寨老弱妇孺。江国公都算着账,太湖诸寨在青龙镇也抢了不少金银,估计也得吐出不少。到今天,估计太湖诸寨老弱妇孺应该不愿意再挪窝了。 “大人说的这些道理,我似乎听得懂,又似乎还不不很明白。不过,史德平也是知恩的人,大人对我好,我便把这身蛮力卖与大人便是!”史德平停了一会,心知江国公和自己讲这么多,不外乎是让自己效忠于他。 李丛益看不清史德平脸色,也知他口服心不服。但他有这态度,便也算没白费。“我和你讲这么多,当然希望你能够为我效命,但更重要的,是想和你说,拿刀把这个天杀的世道杀个血流漂杵,这事其实也容易,但杀完之后呢?我为啥要韩实劫掠青龙镇时约束行伍,就怕大家杀的人多了,把起来造反的初心忘了。一谓杀杀杀,于百姓而言,和你痛恨地那些皇帝官员又有何区别?只怕是为祸更烈罢!” 史德平这才悚然一惊。心想那日起事,自己内心何尝不是恨不得把一切杀个干净。若是自己到了那青龙镇,怕是压抑不住那股直欲屠灭天地的杀心,一时后背冷汗潺潺。 “听大人所言,属下受教了。”张峭从船舱阴影里走了出来,张峭向李丛益单膝行大礼道,“属下于太湖之上亦曾为吴王爪牙鱼肉乡里,竟也忘了自己祖上亦为太湖一渔户,如今想来,竟是惭愧难当。”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7章 东海局势 六月初,吴越庭议,着明州水师主力中旬出兵,剿灭出海的太湖诸寇。 然而,拖到六月二十日,在都监曹鹏的反复催促下,明州水师主力二千人,才慢吞吞地离开明州港口。不是都部署贾和惬故意拖延,实在是明州水师士卒战意不强。 吴越国三支建制水师,苏州水师实为长江水师,直面宋唐,本为吴越实力第一的水师。但宋驻扬州的水师战力一般,吴越国若是如唐一般大建水师,岂不与唐一般令宋生忌?故近来苏州水师的建设便缓了下来,便是本欲配置给苏州水师的千石大船,后来也给了太湖水师。其实想的就是以太湖水师为苏州水师后备,若长江有事,太湖水师便直入长江,与苏州水师并肩而战。 而明州水师控扼钱塘江口,实有拱卫京都的意图,本应也是吴越重点建设的方向。然而,对于这支会影响舟山群岛局势的水师,吴越国内部诸势力却各怀鬼胎。 原因就是舟山群岛上的海盗,实是亦商亦盗,凡为大海盗,背后必与大陆上某家势力有着紧密的联系。一些不宜为官府所知的货物,便都通过这些岛来中转。明州水师过强,便自然会扼杀舟山海盗的生存空间,实与诸大海商的利益相悖。 因此,明州水师编制五千人,实有士卒三千余人,却受限于各种掣肘,宜于大洋作战的大船却是不多。用负责财政的三司官员的话,一船千石大船所费之银,可建三百石船十艘,然多装士卒不到三倍,因此不如多造小船。其实最核心的原因,还是没钱。 而明州水师内部,也深受诸大海商的渗透,剿灭海盗的热情天然就不高。 为防打草惊蛇,明州水师出发,却是先向南行,再转向东,绕着舟山诸岛,划一个大弯。再从东南面,对蝴蝶岛的太湖寇予以突袭。 两艘千石船,四艘六百石船,这便是贾和惬手里的全部高端战力,而数十艘二、三百船呈三列尾随于后,看着端是威风。但以这样的阵容,真要和吴越国几大海商隐藏的海盗势力对抗,贾和惬也觉毫无把握。 此次庭议要剿太湖寇,也让贾和惬有些看不懂。而副都部署田浩邈突然告病,并以各种调动把田氏部分子弟也留下来的小动作,也让贾和惬心存疑虑。只是都监曹鹏不通战事,一味强逼,贾和惬也是没奈何。不过贾和惬也没觉得有多不妥,毕竟太湖寇在太湖之上固然是过江龙,但到这海上,初来乍到,倒不信他们能无师自通,也能精于海战。 贾和惬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而在贾和惬船行于海上时,也有一些战船三三两两地从昌国、岱山、衢山诸岛出发,往蝴蝶岛西边的三横岛而去。 而在花鸟岛的东面大洋上,一支庞大舰队已经盘桓多日。花鸟岛已是泗嵊列岛最东端的大屿。李丛益的舰队便在花鸟岛以东洋面上停留。这里距蝴蝶岛有至少三个时辰的海路,距离稍远,但蝴蝶岛以东洋面上,常有往来流求的商船,而李丛益的舰队足有大船十余艘,万一被撞上了,这保密就做不到了,便只能往北移。 此时阳光灿烂,洋面上波涛不兴。五艘千石船、六艘五百石以上的大船构成的庞大舰队,此时正在热火朝天的演练。海上作战,不比长江或太湖上以跳帮为主的近战,远射程的床弩实是第一战械。为了在长江上不显眼,宁国军水营平日里并未安装战械,出了海后,便把床弩从船舱中抬出。 在李丛益的指点下,宣州钢铁出产的床弩其实是蝎子弩,这是一种扭力弩。扭力弩的特点就是轻便,威力大的同时体积小,同时易于上弦。当然,只论威力,宋军的三弓床弩号称八牛弩,需要八头牛才能拉开,射程可达千步,但也种弩也能放在城墙,无法移动,且射击频率太低。况且射程在千步以上,李丛益也有配重式投石机来招呼,威力更为可观。不过配重式投石机需要对甲板专门改造后才能安装,这次却是赶不上了。 不过,李丛益也准备了另一项划时代的战械,就是火油罐。如今宣煤已经成功制作焦煤,副产物就是焦煤油。由宣瓷制作的小罐,内装三两煤焦油,总重不过一斤,再以黄泥封口,使用时只需拔起封口处的布条,露出小孔,又以火石点着布条,扔出去之后,罐碎油溅,布条上的火苗则将煤焦油引燃。 李丛益一方面要打歼灭战,欲一战在舟山海域立威,另一方面这在吴越,又是海上作战,也不觉得会让宋军意识到火油罐战术对重甲步兵集群士气的毁伤效果。 此时,李丛益站在一艘千石船的二层船舱里,一边看海上各舰往来穿梭,各水手则爬上爬下,不断调整船帆,另有战卒则在不断地练习使用床弩。这时寇子石带着最新情报来了。 钱海露的判断是,明州田氏欲叛,或会割据昌国再向宋投降,又或者已经派人去了汴梁。 明州田氏,亦是吴越六大海商之一。不过近来田氏海贸颇受打击,已是风雨飘摇。外部原因是日本九州各领主间亦是攻伐不止,而与田氏商贸往来的日本领主败亡,结果田氏不但损失了一批货,连带着损失了数艘船。田氏欲开拓新的商路,北上受其余海商世家的挤迫,便把目光投向南方。结果与广东洋面上的海盗打了几场,又是损失惨重。结果田家原家主急火攻心,竟是一命呜乎了。 新的田氏家主正是明州水师副都部署田浩邈。这时,田氏在朝中的大员,中书舍人田浩翰却被人阴了一把,闹出个不大不小的纰漏,却被一众御史抓着不放,结果被钱俶罢职。一时失去了钱俶的支撑,田氏便内外交困,亟亟可危了。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各家虽无连横,但凭默契,便积极行动,欲要将吴越海商变成五大才罢休。先是明州水师又被人抓住痛脚参了一本,田浩邈这个明州水师都部署变成副都部署,接着又鼓动钱俶派了曹鹏为都监,这两人便不断削弱田家对明州水师的控制。 吴越六大海商,除了田氏,其余五家都是当初杭州八都所在的大族,而明州田氏能够列身其中,最大的依仗便是明州水师。有明州水师为奥援,田氏在明州便屹立不倒。 田氏也不是没有想过妥协,然而各家觉得田氏现下便是粘板上的鱼肉,哪有人肯出头伸出援手。 待看到太湖水师被太湖寇全歼,田浩邈便也起了心思。这吴越早晚要完,我田氏又何必在这艘破船上被人折腾死? 田浩邈也是狠决,当下便定了驱虎吞狼之计。又以金银开路,总算贿赂了几个原本有交情的高阶官员,不断上书请以明州水师灭太湖寇。 田氏的小动作,也不是没有人怀疑。然则田氏一日未举叛旗,诸人便一日冷眼旁观。至于最后闹到什么程度,各家才懒得管这闲事。反正以田氏之力,又能掀起多大浪花?为了防止火烧自身,各大海商又暂停出海,严令诸海盗谨守营寨。一时舟山群岛海域风声鹤唳。 ———— 在杭州大饭店的一个包厢里,钱惟濬一手拿着一瓶敬亭山,一边自斟自饮。 孙彬坐在对面,只是忍了半天,才道:“世子,这皇家特供酒一瓶便是百两银子,您需还是慢点儿喝吧。” 钱惟濬又倒了一杯,才看着孙彬哈哈一笑:“一,这酒这菜我花钱了,没有白吃白喝,孙股东尽可放心;二,我这瓶子需是装个样子,里头另倒的那一两银子一瓶的普通敬亭山,不劳孙股东担心我买不起。” 孙彬脸上一滞,倒未想钱惟濬竟也这样装模作样,被讥讽一番,也发作不得,过了一会才道:“未知世子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钱惟濬悠悠地道:“最近东海之上不太平,想必孙家也在紧盯着吧。有什么动向,想请你第一时间派人告知我。” 孙彬默然。 又听钱惟濬道:“此番明州水师出征,想看笑话的也多,不缺我这一个吧?” “贾和惬也算是宿将,明州水师纵有闪失,那太湖寇须也不是对手。”孙彬答道。 钱惟濬终于不耐烦,“你们对田家百般排挤,不就是要逼着田家动手,好把田家连根拔起么?这个时候了,还来哄我!” 孙彬也忍不住:“世子既已知晓,又何必来问我?”竟是拂袖而去。 钱惟濬看着包厢门被孙彬反手一带,哐当一声抖个不停,让人担心会倒下来。只是叹了口气,喝了杯中酒,正欲给自己再倒一杯,便见钱海露推门走了进来。 “大哥若是放不下,何不去找父皇认个错。你总是父皇的嫡长子。”钱海露一边劝道,一边收走了他的酒瓶。 “我有啥放不下?我何苦放不下?”钱惟濬苦笑一声。“这吴越国这艘破船,早已风雨飘摇,有跳船的,有拼命的给自己捞好处的,哪有人再顾及这艘船?” 钱海露在钱惟濬对面坐下,过了一会儿才道:“若是有朝一日,父皇向宋纳土称臣,这钱家家主之位却又传给了惟治,大哥都能接受吗?”钱惟治是钱俶哥哥钱倧的长子,但深得钱俶喜爱,委以政事,倒比钱惟濬更像真正的吴越国世子。 钱惟濬一怔,捏着酒杯的右手上青筋迸出,却是沉默不语。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8章 攻守 贾和惬预想中的海战并没有出现。 明州水师到达蝴蝶岛以东海域后,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凌晨便向蝴蝶岛进逼,于清晨时分抵达蝴蝶岛海域。此时,蝴蝶岛上太湖寇的船只刚刚出海。 见到数十艘战船逼来,各船便争相奔逃,有的船往远处逃了,但更多的船便往蝴蝶岛逃去。贾和惬还看到有些撒网打渔的船,便连渔网也不要了,只是拼命逃窜。 往蝴蝶岛又近了十数里,便见蝴蝶岛的渔船港口乱糟糟的。这个港口也就是依着岛势,稍加整理,能供船只停泊而已。此时船只纷纷涌进,一时哪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供渔民下船。不少船只便直接冲滩搁浅,渔民从船上纷纷跳下,直往岛上而逃。 贾和惬注意到,太湖寇的数艘大船,并不在这里。两艘千石战船,还有一艘八百石战船,另外据说沿吴淞江而下的时候,也抢了数艘五、六百石的海船。这些大船俱都不见。 贾和惬心里略有不安。但岛上也不见狼烟。 莫非是太湖寇主力出门了?贾和惬心里狂跳,如此攻破蝴蝶岛,也就是举手投足事。 太湖寇啊太湖寇,活该你们倒霉。贾和惬心里乐开了花,便命诸小船朝蝴蝶岛突击,载士卒上岸,务必于午时前破岛上海盗巢穴。又命主力舰队巡弋于外,更派出多艘小船往四面八方而去,以防太湖寇主力战船突然回师杀个回马枪。 明州水师千人,蜂拥上岸。 第一个都队上岸时,贾和惬还提了一颗心。不料太湖寇完全没有在滩头布防,亦没有反击,竟然抢滩登陆这一最难、最危险的环节,就这么过去了。 太湖寇,果真是一群渔民尔!贾和惬不由地起了轻视之心,忍不住腹诽那帮太湖水师,得烂到什么程度,才能让这帮渔民给全歼了? 等到三个营陆续上岸,贾和惬便觉得大事已定,便不再管具体战事,和那都监曹鹏喝起茶了。 上岸指挥的是都指挥使王池。王池上岸后,便发现有些事情棘手。太湖寇完全放弃滩头,亦有凭仗。蝴蝶岛不大,诸多山崖又将岛上地形分割破碎。太湖寇防守起来便只需要负责这条数百步宽的防线而已。最先上岸的营指挥攻打了几次,都退了回来,折了几十人。 海岛背风的这边山势还算平缓,但太湖寇在这边竟早早挖了沟垒。而这沟垒也有讲究,是在里侧挖土,填于外侧。吴越军好不容易冲上沟垒,却发现后面还有一条沟垒,沟垒后太湖寇不断射箭,而第一条沟垒上的太湖寇又自左右反攻而来。那个营以两个都队冲上去后,勉强冲了个缺口,但后继不力,又退了回去。 “要在沟垒上立住,需有大盾重甲方可。”那个营指挥提出要求,认为贸然再攻就是送死。 水师缺的就是重甲。一方面是重甲太贵,军中本就不足;另一方面就是水师通常不着重甲,否则掉到水里,被重甲拖累,就是一个死字。不过,水师中大盾管够。 王池又命士卒穿三层纸甲,再持大盾,又集两个都队再攻一次。这次在第一条沟垒上立了足足两刻钟,才不支退了下来。原因还是受地形限制,进攻方施展不开。太湖寇可以居高临下,三面围攻,而滩头吴越军被土垒挡着,都看不见战场上发生了什么。 “这土垒太碍事!不如费点劲挖开。”那营指挥又吵嚷着。 “都部署大人要求午前破敌,这种话不要再提。”王池脸色不豫的道。要是可以,他还想分一个营出来,乘船绕到另外一处海滩上再辟一处战场来。 左右就是和太湖寇拼一下消耗。 此时,韩实看着退下来的太湖诸寨受伤士卒,也是心痛。吴越水师缺甲,太湖诸寨更缺,也就靠从官兵那里抢了几十副札甲和纸甲。太湖诸寨也不习步战,也亏得宁国军士卒派了些弓箭手参战,才能压制住吴越军水师的弓箭手,不然诸寨的伤亡更大。 不过,韩实也没有向武飞星求助,武飞星和营指挥赵开也没有开口。这才半个时辰,如果宁国军就被迫投入,固然可以打崩上岸的吴越军,但是如果把明州水师吓跑了怎么办?李丛益的要求是,如果预想中的第三方没来,那么太湖诸寨至少要坚持一天,待明天清晨,李丛益就不会再等,而是率军来攻。 韩实看滩头上吴越军在调兵遣将,当下道,“不把吴越军打一次痛的,便会一次次以都队级来和我们拼消耗,这样我们拼不过。这次我亲自带队。” 边上史德平也道,“大当家的,那你左我右,两面夹击,且把部分吴越军士卒挤下土垒歼灭之。” 太湖诸寨的当家都是惯常打水战的,因此韩实也就带了二当家于风平上了岛。原来的三当家战死,新三当家便没有那么大号召力,韩实把于风平也带上岛,便实际上把整支太湖诸寨水军交给了江国公。不过史德平说要陪着武飞星团长,便也跟着上了岛。 武飞星听了,便一扬眉,“若是两位当家的把部分吴越军赶到垒下,又隔绝土垒,我便组织两个排,协助你们歼灭垒下敌军。” 不多时,王池便又组织了一次进攻,这次王池打算形成车轮战术,即两都队这边退下来,另外两都队就再行顶上去,只要在第一条沟垒立住脚,第二条沟垒的防线更长,太湖寇就更难守,而吴越军也可以压上更多的兵马。 王池看看天色,暗想午时前或有可能实现突破。然而,现实如同一盆凉水,把王池浇了个透心凉。 吴越军两个都队,向上仰攻,自然不能猬集一处,只是以大盾形成一大两小三个小集团,齐头并进往上攻。到得土垒处,便有弓箭手稍稍散开,依托土垒与太湖寇对射。而刀盾兵和枪兵则翻进土垒,与太湖寇撕杀。双方短兵相接,一接战就是血肉横飞。 太湖诸寨士卒,也算是见过血,此时亦无退路,又知乙方有强援再侧,因此是寸步不退,吴越军便依托大盾长枪,以守为攻,进得一步便得一步。眼看近有一个都队挤进土垒,王池正想太湖寇要支持不住。突然听岛上发一声喊,接着杀声震天,两队太湖寇从土垒后杀将出来,在土垒外面的弓箭手和少量的刀盾手措手不及,便被杀的四散。 这两队太湖寇实为精锐,每队头前十数人,俱着了甲,组成两支锋锐,一下切进了吴越军的侧翼薄弱处。坡上的两个都队长也不慌,一个便趁势挤入垒中,一个则稍稍后撤,避开锋芒,便又重新卷了回来,竟是欲粘住这拨反击的太湖寇。 战场太小,王池也不急着投入生力军。只是下令又抽出一支弓箭手队伍上前助战,助垒下的这个都队更好的站稳脚跟。 此时,在土垒里的都队长却意识到情况不妙。一是第二道沟垒上的弓箭手换成了弩手,而且弩箭密集,而且弩力甚强,箭头竟能穿大盾,大盾未能遮护的士兵更是接连倒下。而左右两侧更出现了几辆单轮车,那都队长未曾见过这种车,但车上的枪刃寒光闪闪,太湖寇推着车撞来,两侧的大盾便支撑不住,大盾一倒,紧接着便是三轮弩箭,吴越军便跟割麦子似的倒下,接着刀盾兵欺上前来,竟是人人俱着铁甲,便如热刀切黄油一般,当场便将这个都队的乌龟阵砸了个稀碎。 垒后的吴越被四面合围,当真是欲逃无路,除了几个见机的快,赶紧弃械投降的,便是那个都卒长也被人一刀砍了脑袋。宣州兵打紧打扫战场,把战械撤走,伤兵抬走,对吴越军则逐一补刀,又尽量把弩箭的痕迹也打扫了,这才招呼韩实和史德平撤回土垒。 而垒下那个都队长又等了片刻,再组织了大盾冲上土垒,看到遍地尸首,吴越军终于崩溃,飞快地退了下来。 吴越军这次损失着实惨重,特别是进入土垒中士卒被全歼,对士气的打击非常大。之后,王池又组织两个都队冲了一下,结果很快就退了下来。 吴越军本来以为会在海上有一场恶战,结果没有;本来觉得滩头会有场恶战,结果还是没有,包括一开始攻土垒,也未觉得压力很大。不料突然之间,五六十人就那么没了,这个冲击太大了,一下子达到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不利效果。 王池没有办法,只好去找贾和惬。贾和惬和曹鹏茶都喝了三轮了,王池还在滩头没有动静,贾和惬倒耐心听他解释,曹鹏却阴阳怪气,暗讽王池等人无能。 这个土垒有些古怪,绝非三两日可成,这是挖了坑等我们来啊。贾和惬心里咯噔一下。此时已近中午,四周犹无敌船的消息,当下便决定亲自上岸督战。又命从各船中再抽出一营来,绕到另一处海滩另辟战场。 第一卷 牧宣州 第59章 覆灭(一) 贾和惬亲自督战,又使人于垒下挖土,战至午后,第一道沟垒已经面目全非,吴越军也挖出三条宽有十数步的进攻通道来,还着人抢了一些尸首下来,恢复了不少士气。 而另一处海滩上,太湖寇则以不断的短促反击,将那一营始终压制在浅滩上,若非有海船上床弩支持,贾和惬怀疑他们在海滩上都要立不住脚。不过至少牵制了近百人的太湖寇。这伙人出工不出力,贾和惬心下恼怒,这时也不便发作,便使王池乘船过去指挥。三百人,总能牵制太湖寇两百人,才能说得过去吧,而太湖寇总共能有多少人? 有王池率亲兵掠阵,吴越军也只能打起精神,很快也在另一处滩头上站住了脚。那边太湖寇并未挖有沟垒,此时也只是在半山坡上占着地利负隅顽抗而已。 而沟垒之上的太湖诸寨士卒也几乎筋疲力尽,伤亡也重。太湖诸寨,起事时足有千二百精壮,几经折损,已不足千余,此时有四百人在船上,留守的便只有不到六百人。而李丛益安排了一营又加强了一个连,共四百人在岛上,此时除部分弓箭手参战之外,余部都在养精蓄锐。而此时太湖诸寨,战死者近百人,受伤不能战者亦近百人,其余四百人中,半数人人带伤。 吴越军在另一处滩头开辟第二战场后,二当家于风平便被派了过去,在一次反击中被战船上的床弩击中石块形成的碎石命中脑门,当场就人事不知。史得平不得不过去接替。而韩实也是浑身浴血。 营长赵开便和武飞星说道:“团长,太湖诸寨缺战阵,更缺配合,全靠血勇,此时已难持续,我看就由我部把他们替换下来罢。” 赵开正是当日广德县横坞村的私盐贩子,赵开暴露后在横坞村便没法再呆,得李丛益口信,便去东门渡当了兵。赵开能把个横坞村建得跟个堡垒似的,又能把整个村紧密团结在自己周边,当然是一个极具领导力的人才。又是私盐贩子出身,和武飞星等人便有共同语言,如今已是一营营长。 看太湖诸寨伤亡如此惨重,赵开也起了恻隐之心。 不料却是韩实道:“不可,我太湖诸寨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此时若是放弃,让明州水师逃走,我们太湖诸寨的血才是白流了。” 贾和惬冷笑,一面又调兵不停,准备两处滩头同时发动进攻,然后这边争取一举打破第一道沟垒,突入第二道沟垒,到时且看太湖寇还能撑多久。 此时,一艘快船飞速驶来,一名传令兵带来紧急军情。在西边的哨船燃起烟火,西边有敌船来袭!贾和惬望向西边,只是这处港口是个小海湾,被山体所挡,几乎看不到狼烟。 贾和惬权衡几息,当下还是决定先回船。然而贾和惬坐着小船,刚驶出海湾,便见水师大舰升起主帆,缓缓调头,竟要往西出击。 怎么回事?贾和惬正一头雾水,见又有一艘小船驶来,这名传令兵带来的消息,让贾和惬目瞪口呆。原来都监曹鹏言亲率主力战船迎战太湖寇水军主力,请贾和惬不必分心,务必尽快拿下太湖寇老巢。 事已至此,贾和惬也是无奈,只能回到岸上,再次组织攻势。 这时,蝴蝶岛上,亦有哨探前来报告:“西面海域有狼烟升起!”过不多时,竟看明州水师水力升帆调头,往西而去, 江国公的大军在东北面,自然不会从西边过来,那西边过来的,便是来歼灭明州水师的第三方势力了。 武飞星当即命令:“着赵开所部替换太湖寨士卒,务得一击而使明州军胆寒。” 又命哨探,“待来敌与明州水师交战,即点起狼烟!” ———— 贾和惬已等不及,迅速组织兵力,这回一次性投入三个都队,欲一举压垮太湖寇。 吴越兵进到第一道沟垒前一百步,只见空中传来刺耳的弩箭破空声,接着阵列中便溅起血花,有人惨叫着摔倒。 赵开所部加强了一个连后,便有四百人,此时集中了一百五十支踏张弩,按五十支为一轮,实行三段击,对吴越兵阵列的密集队形予以覆盖。待走到第一道沟垒前,若非有营指挥亲自压阵,吴越军便几近崩溃。 待吴越军迫近第一道沟垒,第二道沟垒处的宣州兵便列队走了出来。三排百名长枪手,手持三米长枪,刃长一米,枪杆二米,高高举起,便如枪林一般。 此时贾和惬已知情形不对,急令第二组两个都队准备反突击。 此时双方弓弩手和弓箭手互射,但在宣州兵的弩箭打击下,吴越的弓箭手很快败下阵来。长枪阵列中只有少数枪手中箭,后排人便迅速补上,整个枪阵便在第二道沟垒和第一道沟垒之间展开,与吴越军的阵列迎面相撞。 吴越军从第一道沟垒的三个缺口处涌进来,便直面宣州兵的枪阵。 只见宣州兵随着鼓声,突然一个立定,然后集体右转,在吴越军士卒愕然之时,便听“杀”一起喊,宣州兵第一排长枪便向左突刺,长枪突刺之力极猛,木质大盾根本不能挡住,常常一面大盾便被两三杆枪刺穿,大盾后响起一片惨叫声。有些人便刀去拨枪刃,有力气不足的,挡不住突刺,便登时毙命;有的荡开了一杆枪,不料左右两侧两枪刺来,便无可抵挡,只是殒命当场。 接着宣州兵第二排从第一排右转后形成的人墙空隙里走出,接着又是右转然后左刺。三个突刺,吴越军前排盾兵,便为之一空。枪阵后面的弩兵更是接连不停,直接从枪兵左右两侧,把弩箭箭雨直射过去。 吴越军当场崩溃,三个都队失去队形,亡命向坡下跑去。 赵开便又命两个刀盾手为主的一个连冲了上去,紧咬溃兵不放,登时便把贾和惬准备反突击的两个都队冲散。海滩狭窄,贾和惬便命向两侧后退,给溃兵留出空间。同时拼命思考如何抵抗太湖寇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长枪兵。 不料,便见太湖寇突然鸣金收兵,竟是都快冲上海滩,贾和惬也已准备形势不对便逃回海湾上的小船时,太湖寇撤了回去。山坡上只剩吴越军的尸体横七竖八。 贾和惬正楞神间,便见一小船飞速而来,一传令兵带来一个让贾和惬再次石化的信息。原来都监曹鹏率军往西驶了出一大截,正要雄心勃勃的与太湖寇大战一场,却发现西边战船来势汹汹,且打头一只舰队,大船数量比乙方还要多! 曹鹏瞬间怂了。于是又命舰队往东而退,回到蝴蝶岛海域,又派出传令兵,去接贾和惬回旗舰指挥海战。 贾和惬只是要吐血。 此时在蝴蝶岛的最高峰处,已经能看到两支舰队的情形。 明州水师主力在东,正往蝴蝶岛而来。明州水师的二、三百石小船,则在岸边重新装载士卒,但看架势,时间或已不及。 西边的舰队有千石船或八百石船近有十艘,更有五、六百石船十余艘,此时分成两列纵队,正是全速往东驶来。 此时贾和惬正在一艘小船上往旗舰赶。回头看去,却见蝴蝶岛上升起狼烟。贾和惬不解其意,这时候太湖寇水军主力已即将赶到战场,再起狼烟又有何用? 等贾和惬回到旗舰上,敌船已经迫至近前,而明州水师的小船仍未在海湾中完成整队。贾和惬便令未登船继续在岸滩上戒备,所有船只即刻驶出海湾,参与海战。 贾和惬忘了刚刚发生一次惨败对军心的影响,此时还有足足一个营的士兵未能登船,听说要让他们在海滩上继续呆着,防备太湖寇。众士兵一下子炸了。刚才太湖寇的长枪队何等的可怕,一个都队被人家扎了几下就全没了。现在其他人撤了,让自己在岸上呆着,这不等死嘛。于是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抢船, 一艘船最为靠岸,几十人涌上来扒住船舷,竟生生把这艘船给扒的倾覆。其他船则乱成一团,纷纷要退出岸边。终于有士兵忍不住动起手来抢船,霎时海湾里爆发出一拨剧烈的厮杀,把岛上的太湖诸寨和宣州兵都给震惊了。 除了第一批装载了士兵的小船队列阵冲出海湾,明州水师第一批战船冲出海湾时,则是队形散乱,士气溃散,各船只是争先恐后的冲出来,随即连往哪里去都没有方向。 贾和惬一边着急,一边令主力舰往西,同时往南向海湾方向靠近,又命小船尽快跟上来,寻机配合主力船作战。 此时,对面的旗舰上,明州水师副都部署田浩邈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打信号,先不与大船纠缠,先冲过去,送那些小船去海底!” 两支舰队愈靠愈近,田氏船队仍不减速,径直冲了过去。甫一接近,双方的床弩便纷纷向对方射去。田氏船队切入的地方,正是都监曹鹏乘坐的那艘千石船和六百石船之间,将明州水师的主力船一截为二。每冲过去一艘船,便向曹鹏的坐船泼洒一批床弩。击帆,则帆破;击船,则木屑四溅;击人,则肉碎骨裂。 曹鹏亲眼见到一名船舷边的士卒,不幸被一支床弩刮到腿,当时那条腿就不见了,那士边在甲板上惨叫不已,而曹鹏直觉浑身发软,瘫倒在地呕吐不已。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0章 覆灭(二) 在蝴蝶岛峰顶,韩实、史德平和武飞星、赵开等人都在观摩这场海战。几个面色沉重,没想到田氏船队来得时机这么巧,也没想到明州水师这么进退失据! 田氏船队十艘大船,以坚决的姿势截断明州水师的主力船队,杀入明州水师的小船战队中。很快再次穿透明州水师的第二拨小船队列,接着一个拐弯,从明州水师蜂拥冲出海湾的第二拨小船的散乱队形里穿过。无数火箭从田氏船队上射出,泼洒到明州水师的小船船帆上,接着便是又一拨又一拨的箭雨居高临下的射在靠近的明州水师小船上,不少士卒中箭,惨叫着掉入海里。更有几艘二百石小船,被千石大船撞上或擦上,登时便倾覆入海。 大舰与小船脱节,主力船不论量还是质都远远不如,现在就是可以说,明州水师已经完蛋了,接下来就是看能够给对方造成多少损伤的问题。 贾和惬面色沉静,刚才只是一闪而过,但就像佛说的意念一样,只和对方的指挥官对视一眼,贾和惬便笃定对方就是田浩邈。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是贾和惬在历次海战中历练出来的第六识。 田氏既叛,自己这些人便断难活命。从这里往昌国,数百里海路,一路逃亡哪有几分胜算,而且昌国岛也不一定再安全。自己死则死矣,带来的二千子弟,若全部葬身于此,则明州水师也可谓全军覆没,而苏州水师难以轻动,则舟山形势完全不可收拾,而田氏据有舟山,吴越其他大海商未必不是乐见其成。田氏怕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吧。在火与血的战场上,贾和惬却福灵心至,把事件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通彻。 然为时已晚。不对,似乎漏掉了什么?贾和惬心下一动,突然想起蝴蝶岛上的那丛可疑的狼烟。当下便发出信号,命明州水师的护卫船队不再参与海战,折身抢滩登岛;同时命令主力船队向北拐弯,并调头与田氏船队的护卫船队交战。 田氏船队的护卫船队落后一步,待明州水师主力调过头来,也正好赶到,便可捉对厮杀。再等田氏的主力船只调头过来,总能送对方几艘船入海吧。 贾和惬固有抱死之心,但有些人没有。 明州水师六艘主力船调过头来,便和田氏船队的护卫船只靠在一起。田氏的护卫船只俱是五六百石的船,也是丝毫不惧,直是贴上来,以二打一,和明州不师主力对射。 甫一接战,贾和惬便知道自己的心思都被人猜中了。田浩邈以主力战船打乱明州水师护卫船只,再以护卫船来对自己的主力船对耗,最终以其主力船以生力军之势,对自己进行最终的打击。 此时,贾和惬的船队由西向东偏北方向航行,双方互相投掷弩箭、火箭。贾和惬的大船遭到三艘六百石船的围攻,船帆被引燃,船速登时就降了下来。曹鹏的大船加速赶了上来,却从南面超过。被贾和惬的大船遮挡,这下敌方又有一艘船跟了上来加入围攻。 贾和惬本以为曹鹏的大船超过去以后,会回到航线上来,不料那大船却径直往东面而去,竟是脱离船队逃跑了。贾和惬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脑袋一片空白。 实际上,曹鹏的逃跑反而为贾和惬争取了更多的时间。田浩邈从东面调头过来,看到有船要逃,便再次降帆减速,同时命四艘船再次调头贴了上去,一番战术机动后,曹鹏终是没有逃脱,船帆几乎被破坏殆尽,船舱也燃起火头。曹鹏只在船舱中傻笑,精神似乎已经不太正常。一艘千石大船上放下一只引火船,那引火船直接便撞了上去,接着火光四起。这种在水线部位引火的最是无解,船上水手便纷纷跳海,至于能不能游到岸上去,以及上了岸后会怎么样,此时也无法可想。 田浩邈稍微耽搁一会儿的功夫,护卫船队也损失颇重。在海上,大船居高临下,便占了绝对优势,再加上多势众,这远程火力投送便也大占上风。海上浪急涛高,不到夺船时刻,不会像江上湖上随意跳帮而战,但若大船欺到近处,在船舷上以长枪攒刺,那小船也是相当难受。先后参与围攻贾和惬的千石大船的四艘船只,有两艘也是苦苦支撑。有一艘更是船舱燃起大火,被迫退出,全力救火去了。 但明州水师那四艘六百石船,也没好到哪儿去,此时也是狼狈支撑而已。 “我等若无动作,恐明州水师覆灭后,这伙强敌便要走了。”武飞星说道,“另一处滩头那里,似有明州水师的高级军官在,去告诉他,我们放他们过来,让他速到这边海湾来整理败兵,再让他把那十数艘船让给我们。” “武团长,便让我去带领这支船队吧,论水战,这里我当仁不让。”韩实便请战道。几人明白武飞星的意图,心想这拨反击恐九死一生。 武飞星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此有劳韩大当家。”又道:“也非让大家拼命,韩当家且看,若敌军迫近海湾,我再升狼烟,你们便出击,但不要缠战,一击便走,从海湾那侧,也就是明州水师筑垒处上岸,到时我自会派人去接你们,防止明州水师异动。” 韩实一听,心下大定。武飞星又给他加强了一个连的宣州弓弩手,韩实便又从太湖寨水卒里选了约百人,便往海滩边而去。 当太湖寇派人告诉自己可经岛上小路,带着这一营兵马绕到海湾那里时,王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贾和惬仓促登船,便命令士卒登船时,事出紧急,一时顾不上通知王池。视野被山崖所挡,王池一时也没有发现异常。待到两军海上交战,那十数艘小船一时也不敢再进入战场了。 王池在滩头进退失据。一时也没有理会他,但王池便如热锅上的蚂蚁,等待着决定命运时刻的到来。 被太湖寇的消息一时震惊后,王池总算回过神来,随即意识到,海上这拨人,应当不是太湖寇的主力船队。显然,在新的威胁面前,明州水师和太湖寇便有了合作的基础。 王池当下再无疑虑,便弃了船,带着士卒,在太湖寇的向导带领下,翻过山崖,来到海湾滩头。此时,这里到处是抢滩搁浅的船只,不少伤兵躺在浅滩上呻吟,各部士卒更在滩头乱成一团。此时还有一些船冲过来抢滩,只是岸边密密麻麻全是船,便只能不管不顾地往岸上冲,有的直接便在滩涂上倾覆。 王池急忙收拢溃兵,一面使人加强原攻击太湖寨所用的前进营垒,一面又使自己带来的较完整的营在滩头列阵。人在阵中,士兵互相停靠,这胆气便恢复一些。而即有军阵,旗帜凛然,各部士卒便如找到主心骨一般,纷纷过来集合,海滩上的混乱情形总算大为改观。 田氏的主力战船已经到了近处,再次降帆减速,要和明州水师缠战;其护卫船队则开始调头,欲脱离战场,把位置让给主力舰。贾和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明州水师再次转向,一方面迅速拉开了与田氏护卫船队的距离,另一方面则与从南面调头欲贴上来近战的田氏主力船交错而过。不过这次船帆损毁严重,加上水手死伤大半,明州水师的转向便显得缓慢和迟滞。 田浩邈也注意到了蝴蝶岛滩头的情形,在他看来明州水师已经攻占太湖寇的老巢,不过他可没有兴趣登岛,只要把明州水师的战船全数摧毁,岛上的这些人不投降便只能饿死。对贾和惬向南突击欲抢滩登岛,田浩邈冷笑一声,这时再想逃回岛上,晚了! 因围剿曹鹏的千石船,田氏的主力战船分成了两队,此时田浩邈便命后队转向西南,去截明州水师。这样明州水师挺过第一拨的相向打击,很快就会被田氏的第二拨主力战船贴上。同时又命护卫船队中六艘损失较小的战船,去摧毁海湾里搁浅的明州水师战船。 此时韩实正在另一侧的海滩上耐心的等待。 这场海战,让韩实彻底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竟这样冒失地把太湖诸寨带到绝境。原因就是海战与水战差别太大了,水战即使在湖上,战场范围也就那么点大,战船腾挪空间有限,双方远程交战少,最后往往是船贴船,然后靠跳帮而战决胜负。而海战战场范围太大了,单艘船面对船队围攻,短时间就会失去战斗力,便不得不形成船队,但船队调头又极费时间,而对手也在不断地进行战术机动,想稳定的贴近攻击范围再互相对攻,都需要大量的时间,这就使得太湖诸寨惯常的跳帮而战没了无武之地,而太湖诸寨又极缺弩箭、弓箭特别是床弩等远程战械。 看着明州水师二百石船上船头甲板上安装的床弩,韩实这回明白,为何江国公听说明州水师来伐,就要仓促来援,实在是海战这门课,太湖诸寨要补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这时,蝴蝶岛上狼烟再起。韩实便把刚才的种种想法埋入心底,只是豁然而起,命令起帆。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1章 覆灭(三) 李丛益这十数日,每日上午便往南行,稍稍贴近蝴蝶岛。到得下午,便又折返往北。李丛益忧心的便是明州水师败得太快,快到自己赶不及的问题。因此,算算明州水师自昌国岛出发的日期,这几日内战事便要爆发,李丛益便又与张峭商议,着舰队再往西南驶近一些。 这日上午,整个舰队又缓缓南行。李丛益抬头,此时碧空如洗,端的是海战的好天气。然而,众人焦急等待的狼烟迟迟未升起。而实际上,这个时候,明州水师已经开始登岛。 等到午后两个多时辰过去,整个舰队便开始缓缓转向。 这时西南方向淡淡地狼烟升起。这里离蝴蝶岛还很远,所以当然不是蝴蝶岛的狼烟,而是舰队前出的侦察船,看到蝴蝶岛升起狼烟后,便燃起的狼烟。 满帆,西南蝴蝶岛方向,全速前进!张峭发出信号,整个舰队便迅速往蝴蝶岛杀去。 李丛益仍在路上,而蝴蝶岛海域,田氏围歼明州水师主力战船的战事已近尾声。四艘六百石船已经燃起大火,士卒水手已经放弃抵抗,纷纷跳海。只有贾和惬的千石大船,还在仅有的一面破帆支撑下,艰难地向海湾方向冲去。但在周边四艘千石大船的围攻下,整个甲板以上已经一片狼藉。 一支床弩不知道从哪里射来,被一名护卫挡了一挡,余力未尽,斜着插在贾和惬肩膀上,差点把他钉在船舱里的一根支撑柱子上。贾和惬随意包扎了一下,忍着巨痛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但尤不肯放弃。身边也不剩多少侍卫,便是弓弩也将用尽,只是主将不降不弃,众人便也死战到底罢了。 田氏的护卫船队,早已抢在贾和惬的前头,冲入海湾之中。明州水师已经弃船上岸,海湾里并无反击,六艘六百石船便四散纵火。 这时,韩实率领的小船队杀了出来。看着从石崖后转出的十余艘小船,田浩邈也不以为意,只命剩下的护卫船队也冲上去,堵住这支小船队的退路,务要消灭殆尽。 海湾之中,田氏的六百石船四散而开,正给了韩实各个击破的机会,当下便把船队分成三股,各去围攻。 田子翰正在海湾之中大肆纵火。这海湾之中船舶之多,竟是超出自己想象。田子翰亦是田族子弟,也曾在明州水师军中任职。众田氏子弟初时知道要来歼灭明州水师,也是颇为难,毕竟田氏子弟多有明州水师军中经历。虽近年来田氏子弟多遭排挤,核心子弟更是几乎都从军中退出,但水师里面,毕竟曾为袍泽。 但战事一起,心里那点不忍便也到了九霄云外。田子翰只命务必仔细放火,不使漏了一船。再放着火箭,身后突然有三艘小船围了上来。田子翰看距离尚远,便从容不迫的下令,着士卒准备床弩和弓箭准备接战。 这时,韩实的三艘船上,三十余名弩手开始了第一轮齐射,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之间的距离,正是宣州兵弩手反复训练的曲射最佳距离。当下田子翰的战船上便如下了一场弩箭雨,甲板上二十余人当场倒下一半。田子翰心下一凛,从最近的一名伤兵身上,拔下那支长不足一尺的铁制弩箭,田子翰的瞳孔迅速收缩:这绝非明州水师的弩箭! 阻止其余士卒再上甲板,田子翰便只命弓手自船舱中发射火箭,破坏对方的船帆。 韩实一看,也只能朝对方发射火箭,一边快速错开,去寻下一艘敌船。 田子翰见机的快,而别的船则没有这好运气了,有一艘船竟和宣州兵弩手对射了六轮,甲板上死尸横陈,竟下不去脚,结果船上人手严重不足,救火不及,便也和海湾上诸多船只一样陷入火海。 韩实在海湾里兜了一圈,又赶在田氏的第二拨护卫船队到达海湾之前,又突了出来。按武飞星本意,此时韩实便该往东面走,寻处浅滩抢滩上岸。不过韩实看到宣州兵的弩手甚利,便另有想法。 当下一船当先,却往北而走,似要去接明州水师的千石大船。 在蝴蝶岛上,紧张关注战局的武飞星不由地皱了下眉头。史德平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焦急地道:“大当家这是要干什么?”倒是赵开道:“许是韩当家另有奇谋,且等等看。” 看明州水师的小船要去救千石大船,田氏的护卫船队便继续调整航向,要截击明州水师的小船队。 韩实往北行了一阵,却压着速度,整个船队便形成了南北排开的紧密队形,接着便突然转向东而行。很快便形成一个头在东边、口在西边的人字形。 田浩邈并没有把这支小船队放在心上,只是有个问题容不得他不想,那就是岛上还有没有其他的船?会不会已经有其他的船溜出去报信了?田浩邈决定分兵,便命令四艘八百石船和六艘六百石船留下,继续剿灭残敌,其余战船便要返回昌国然后起事。 面对韩实的“口袋”,护卫船队的领头战船略有犹豫,便一头扎了进来,然后就受到五艘小船的弩箭洗礼,当时就把那船打蒙了,紧接着便是火箭齐射,水手们要冲出来救火,便又是遭遇弩箭齐射,那船很快就不行了,船只慢了下去。第二艘船不敢再被围殴,便只能稍向北而行,意图从韩实的北面形成交战战线。只是这样一来,护卫船队便又挡了从北面南下的主力战船的路。 韩实眼见拉开距离,也不再恋战,率众小船纷纷抢滩上岸。 韩实最后一个从船上跳上岸,回首间,便看到东边海面上,几根桅杆伸出水面,自家主力舰队总算是赶到战场了。 此时,田浩邈已经接到两个坏消息。 一是之后接战的那队小船,并非是明州水师,而且从那些人抢滩上岸后便上了山,未和明州水师会合,便能确定这一点。二是东边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气势汹汹而来。 太湖寇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弩箭,那很可能就是某个势力,给了太湖寇以极大的加强,又甚至太湖寇背后本来就有某个大势力支持。这么一想,那么东边的那支舰队,便极可能是太湖寇的主力船队。 战不战?田浩邈一时犹豫。因为此时战场之上,明州水师的战船基本沉没,就是贾和惬的千石船,也在缓缓下沉,那贾和惬估计早就死了。但田氏船队却散乱一团,主要分为了三拨。一拨是田浩邈率领的战船,正打算脱离战场;另一拨是追击那只小船队,此时正在调头重整队形;还有一拨还在海湾里纵火毁船。 此时逃走,熬到天黑,倒有可能脱身,但之后怎么办?田浩邈便再无犹豫,当下命令各部朝自己汇合,要再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海战。 看田氏船队动向,张峭便知这仗终于是等来了。当下浑身兴奋,只是不断下令。 “十对六、十对五,优势在我。”看着对面扑来的十一艘船,田浩邈也是不惧。我打了半天又如何,船比你们多一倍! 田浩邈让护卫船队自行交战,便只领着仓促整队完毕的主力船队上前迎战。 然而,刚一交手,田浩邈就感觉到了压力。一是对方床弩极多,二是弩箭跨射极准,两军对冲互射,田氏战船便吃亏极多。趁太湖寇还在和后队交战,田浩邈急令前队调头,命令各船贴上去打近战。 然而,张峭等的就是近战。张峭故意放缓速度,同时稍稍往西北转向,便于田浩邈的前队先贴上来近战。张峭和田浩邈各自的战舰便首先进入到五十步范围,此时可以说是短兵相接,床弩几乎不会击空,而弓箭都改平射,一时双方伤亡大增。眼见田氏主力战船的前队已经贴了上来,而后队则在另一侧调头,试图也贴上来。 张峭一声令下,诸船上便飞出来数十颗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砸在甲板上,便咣的地声碎裂,便有油液四溅,接着火光一闪,便燃烧起来。田浩邈初时也不以为意,但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一是那油扑灭极难,有士卒恰巧被泼中油液,竟被活活烧死;二是那油沿着甲板缝流了下去,接着底层船舱里也燃起大火。 田浩邈的前队承受了两拨火油罐,由于应对不当,便很快就失去战斗力。而这时田氏主力战船的后队,按令也贴了上来,结果当然没有任何悬念。 田浩邈的大儿子田子霁,此时披头散发,肩上犹挂着一支弩箭,抱着田浩邈的大腿,哭喊道:“爹,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田浩邈老泪纵横,十艘八百石以上的大船于一刻间便灰飞烟灭。没了这些大船,便逃到小船上,又有何用?逃到小船上,又能避免得了全军覆没?若仅得孤身而回,田氏在昌国等诸岛亦不能立足,到时明州水师之事被翻出来,自己一样要身死族灭! “我不走了。”看着船舱里大火越来越大,田浩邈也知不能再耽搁,“让你三叔领着船队给你争取时间,你们这辈份的孩子,能逃几个算几个。回去后,昌国岛也不能呆,便回明州城。告诉你二叔沉住气,就带些细软,想办法去宋国。” 说完便推开田子霁的手,自行向底层船舱走去,那里楼梯早已燃起大火,田浩邈只走了两步,楼梯便轰然塌了,田浩邈便消失在火焰里。 几个护卫架起田子霁,不由分说便往外走,等最后一个护卫跳到小船上,大船的甲板也被烧透开始冒出火苗来。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2章 招安 看着田氏船队的主力舰于几乎很短的时间内纷纷燃起大火,各人的反应自是不同。 田浩邈有三个弟弟,除了二弟田浩熙被免职后,此时便在明州城,也是时刻准备带领田族在明州的老幼妇孺撤到昌国岛去;四弟田浩懿任昌国县尉,也是随时准备发难。唯有三弟田浩翰一直在海上奔波,此次便随田浩邈一起出战,自率领护卫船队。看到主力战船几乎瞬间冒起大火,田浩翰也是目龇欲裂。 由于数量不占优势,太湖寇的护卫船队在三当家张明智的率领下,一直采取游斗战术,和田氏的护卫船队在海上兜了几个来回,远远地互射了几轮。不过因为李丛益出海的时候,也没法带太多的装备,太湖寇的这些小船也没有远程战械的优势,只是靠着船帆齐整,士卒体力较好,防止被田氏护卫船队缠住拼消耗而已。 此时田氏的主力战船已然无救,张明智便从守转攻,只是要拖住田氏的护卫船队,而田浩翰也没有跑,竟是发狂一般地反攻,张明智心知不敌,只得又拉开距离,等待主力战船加入战场。 趁此机会,两艘最为完好的六百石船脱离战场,随即加速向西逃走。 最激烈的战斗已经短促而猛烈的完成了,李丛益便从底层船舱,再来到二层船舱里来。张峭便请示是否派船去追击。“算了,田氏经此一败,不可能再掀叛旗了。些许小鱼小虾,无须挂怀。” 此时,蝴蝶岛上,山顶上的众人笑逐言开,只道这火油罐当真是破敌利器!武飞星更令太湖诸寨去海湾救船,救回一艘算一艘,又命赵开率部去劝降明州水师余部。 岸滩上的王池看着海上大船的熊熊烈火,叹了口气,心道,这场战事总算是结束。这时,山上太湖寇开始行动了,一拨人直接往海湾而去,而 另一拨长枪兵和刀盾兵则在军鼓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径直向明州水师的临时营垒和军阵而来。王池便命令道,“让大家放下刀枪……且坐下罢。” 明州水师残部再无斗志,便纷纷丢下武器,又随意地坐于地上,等着太湖寇来收俘。 海面上,田氏护卫船队也再无战意。两艘战船撤出战场,也未见太湖寇拦截,登时便有其他战船也起了逃跑心思。待到太湖寇的主力战船到达战场,除了田浩翰率二艘船勇敢迎上之外,其余船只却趁着太湖寇的护卫船队退出、主力战船进入的空档,纷纷夺路而逃。田氏的这些战船,只有三分之一是在田氏旗下,其他的战船则由五家海盗组成。此时这五家海盗中,亦有海盗头目随大船而死,也有三家海盗头目逃了出来,睦时便再难为田氏卖命。李丛益也不管他们,这些已无关大局。 张峭没有再使用火油罐。只是以多打少,使用床弩和弓弩,把田氏三艘六百石船的甲板之上建筑打得一片狼藉,再无反击之力。 此时夕阳西下,海面上金光粼粼,若不是还有几艘战船在洋面上冒着浓烟,当真是好一派大洋风光。 此战,宣州兵和太湖诸寨,战死二百余人,伤约四百人,尤其是太湖诸寨伤亡甚重,大部是在岛上交战时产生。与太湖寨兵相比,宣州兵的伤亡就微不足道了。 明州水师上岸的溃兵有约九百余人。放回去当然不行,留在岛更加不行,李丛益就决定带到宣州去。宣煤宣钢都挺需要这样的壮劳力的。还俘虏了明州水师的高级将官都指挥使王池,这点李丛益倒没想到。一开始还想放回去,做点文章,后来考虑明州水师的正副都部署、都监都死了,王池这一回去,铁定就是背锅的。 而之后围绕田氏这块肥肉,吴越内部会发生什么样的争斗,李丛益也难以预计,便也只能作罢。 李丛益离开宣州半个月,如今事了,自然便须尽快回去。视察慰问了伤兵之后,李丛益便召集太湖诸寨各当家。“此间事了,本公欲明日便走,各位当家的今后如何打算?” 韩实当下便行大礼,道:“大人,自韩实以下,太湖诸寨今后唯愿以大人马首是瞻。”除了负伤昏迷的三当家,其余诸人,便也一起跪地:“愿为大人效死!” 对李丛益来说,这是水到渠成的结果。对于韩实等人,则是生存发展的唯一选择。 太湖诸寨的步战不精,李丛益便留了赵开的一营暂驻蝴蝶岛,防止近期有其他势力跑来混水摸鱼,同时帮助训练太湖士卒,也把部分战械给了太湖诸寨。 李丛益对太湖诸寨的要求,一是在寇子石的协助下,打通往流求和日本的商路,绘出航线图;二是派出队伍到淮南盐区,采买私盐,再运至宣州;三是相机在泗嵊岛周边占据一处岛屿以为新据点,使蝴蝶岛与大陆的往来更为安全。 ———— 这几日,钱海露都要到瑞蚨祥来,一直呆到皇城即将关门闭宫才回。实是东海之上,一场大战一触既发,明州水师或无可虑之处,只是田氏三代数十年经营,势力也是深厚,亦深习海战。李丛益很有信心,钱海露也相信大差不差,毕竟李丛益掌握高科技,但结果未出之前,仍然不免担心。 蝴蝶岛海域连番大战,也不是没有其他势力派出侦查船,只是海战规模甚大,战场范围甚广,诸侦查船都不敢靠近。但到田氏仅余两艘六百石船逃回昌国岛,便是傻子都明白田氏竟然大败亏输了。但明州水师是个什么情况,则各方势力仍然一头雾水。 钱海露于海战次日上午,得到太湖诸寨海战大获全胜的消息。而各方势力是到次日下午,才从田氏控制下的海盗那里得到海战情形的大概消息。 田氏在昌国岛深耕已久,也多番布置,此时也是果断放弃。当夜诸宗族子弟便离开昌国,次日夜田氏就举族逃亡,真就只带些金银和随身细软,便乘船逃出明州,直往宋国而去了。等到第二天明州府想控制住田氏时,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明州水师未能歼灭太湖寇,却被田氏歼灭,都部署贾和惬、都监曹鹏均战死,都指挥使王池下落不明,明州水师便只剩些小鱼小虾了。而太湖寇战力强横,竟将田氏主力战船一举歼灭,又让诸大海商疑神疑鬼。太湖寇背后,若无大势力支撑,那其主力船队断不可突然翻番,而其战力亦不可能突然如此强横。互相猜忌之下,各海商便也暂时按兵不动,只是抓紧派出人手,联络曾为田氏附庸的几家海盗,欲收编之;又私下互相联络,讨价还价,便欲瓜分田氏在舟山群岛所占的诸海岛私港。 田氏明面上的家产便被明州府县查封,不过一些隐匿的田产、宅院、商铺等,便被明州府各方势力低价侵吞。而五大海商看中的则是田氏最有价值的海贸资产,包括在昌国岛上的两个市镇,以及分布在多个海岛上的数个大小私港。粥少僧多,各家连续多日协商,也没能出个章程,便有一些人按捺不住,欲先占住先手,便着令附属海盗积极备战。由是,紧绷的舟山群岛形势并未随着田氏败亡而有缓解。 钱海露放下心来,便再去钱塘江畔督造钱塘度假村。孙彬却找了过来。 孙彬把蝴蝶岛海战的情形粗略讲了一遍。钱海露便假装认真听着,待孙彬讲到田氏举族逃亡之后,钱海露也明白了对方来意。钱海露的杭州大饭店再获成功,又精准的预言了明州水师必败,富春孙家对这位外甥女的重视程度愈发提高,现在孙彬过来,实为奉命问策。只是钱海露比孙彬还小一轮,孙彬自己不好意思明说。 “昌国岛地域颇广,又与明州陆地极近,此前田氏跋扈,昌国县亦只能隐忍,如今田氏败亡,昌国县岂无想法?若还有人想在昌国效那田氏之事,恐须日夜不宁。不若将田氏在昌国岛的产业打包成一份,五家海商便在昌国岛合伙,俱为董事,再由五家轮流为董事长,另请大掌柜实际经营管理,允各家在市镇和海港自由平等经营。另外,亦算昌国县一份干股,则昌国县便无阻力。” “田氏再其他海岛的私港和附属海盗,不若由第三方仔细盘点具体情形,再由各家海商轮流报价,价高者得,所得资财再由五家平分即可。” 孙彬听完,也是大呼极妙,只是问道:“由第三方来盘点,恐大家又要争执。” 钱海露微微一笑:“可由本小主来组织。” 孙彬初一想,以钱海露与孙家的关系,其他家岂能同意?再一思索,觉得或许可以,毕竟钱海露未出嫁前,更多的是代表钱氏皇族,这就有了一些微妙的意味在里头。 这时,钱惟濬也赶了过来。钱惟濬毕竟是世子,又是合伙的股东,孙彬再怎么样也得做了面子功夫,便行礼寒喧了之后再走。 钱惟濬也不以为意,倒是前几日两人的冲突不存在似的。只是听钱海露提的建议,钱惟濬也是愕然:“这帮太湖寇前脚歼了太湖水师,后脚又灭了明州水师,此时再去招安,或许能成,只是我吴越国的面子往哪搁?怕是得搁上数月,再请些闲人多方造势,父皇方有可能答应。” 再看钱海露促狭的眼神,钱惟濬突然明白过来。钱海露的意思是,让自己去招安太湖寇,而不是说让吴越国去招安。 钱惟濬突然心动起来,有这么一支海上力量在手,诸多商贸事便无需再看孙家脸色。至于其他的,钱惟濬暂时还不愿多想。 “太湖寇倒是派了个人来杭州,欲找孙家,不过恰好撞我手上了。”钱海露悠悠的道。 有这种事?这帮太湖寇这么瞎找?钱惟濬猛然明白过来,想来是太湖来人到杭州大饭店打探,被钱海露扣下了。 “太湖寇所想,左右不过是找个靠山,一是立足,二是赚钱。吴越世子这个靠山,想来太湖寇肯定是认的。”钱海露道,“大哥受不了孙家的鸟气,何妨便借这太湖寇之力,你、我再加闻芳菲,便成立一家海贸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钱塘海贸。大哥意下如何?” 钱惟濬突然反应过来,古怪地看了钱海露一眼:“小妹,这是你自己想干这事,合着忽悠你大哥吧?”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3章 宅斗 闻芳菲此时已在宣城。此前闻芳菲已从瑞蚨祥服装找了一位副总经理,并带了一个小团队过来负责版型设计和具体生产,但眼下由城内军营稍加改造而成的工厂已经完成,第一批工人已到位,人员培训正在开展,原料也已经到位,大规模生产即将开始,闻芳菲这个总经理总不能不在,便在杭州大饭店的筹建事差不多之后,便赶了过来。 闻芳菲的排场自然比许美兰要大得多,径直住进国公府别院,也没有人敢拦她。晴雯有心想找她麻烦,但被闻芳菲从杭州带来的几个侍女挡了几次,便没找到机会。而闻芳菲这数日先是跑工厂,又是看原料,看样衣,忙得不可开交。后面这几天晓得东海战事将起,便有些心神不宁。也没心情去找晴雯的麻烦。 这日正在工厂巡视,便见一个安保司侍卫匆匆进来,递给她一张纸条,却是长史唐浦泽的手书:“大人于东海之上大捷,即日返程。”一颗心终于落地,闻芳菲便觉得颇为劳累,于是决定回府休息。 回到国公府别院,闻芳菲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侍女晴雯在哪,然后径直便朝后院正厢房而去。 此时晴雯正在休息室铺开一张纸,正打算写封信向皇甫夫人汇报情况。只是江国公说是巡视各县去了,一走便是半个多月。宅院之中本就缺乏下人,许美兰搬到右院去之后,若非给晴雯留了两个侍女,晴雯便要连个指使的下人都没有。而那些个国公府侍卫,每日便如个木头人一般, 让人看着都觉得害怕。 晴雯写了几次,都不满意,便撕了重写。这时便听脚步声走近,探身一看,却是闻芳菲来了。 晴雯恭敬地给闻芳菲行礼,闻芳菲直是冷哼一声:“夫人让你来宣城,所为何事,你可知晓?” 当然是要帮夫人防着你们这帮不要脸的女人。晴雯心里这么想,但当然不敢这么说。只是回道:“回姑娘,夫人让奴婢来伺候大人。” “大人让你伺候了吗?”闻芳菲面无表情地道。 一句话直让晴雯脸色发白。江国公虽然对晴雯客气,但一直没有让晴雯伺候,这事几个侍女都盯着呢。 “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且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在瑞蚨祥公司里面设了多个部门,每个部门自有经理负责。部门的员工自然要巴结部门经理,因此我就得定期的让这些部门经理挪挪位置。你说,那部门员工是要去巴结那个老部门经理,还是得立刻转头巴结新的部门经理?” 闻芳菲讲完,也不等晴雯回答。便命人把晴雯的房间拆了:“大人每日夜间,便喜在这休息室办公,我等自当为大人考虑,岂能将休息室改的如此之小,竟去委屈大人?” 当下便有两个侍女去收拾晴雯的物什。这两个侍女就是许美兰留下来的,平日对晴雯也只是敷衍,这会听闻芳菲下令,却是立即翻脸。晴雯孤身一人,一时也不敢反抗。 闻芳菲也不逼迫过甚,只命人另找一处厢房,安置晴雯的物什。又对晴雯道:“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以前在江国公府,皇甫氏为颇为强势,这也是正牌江国公李从镒不喜皇甫氏的原因之一。不过本质上,并非皇甫氏有多强势,实是江国公李从镒也不过是一介酸腐书生,仅能舞文弄墨尔。 但晴雯在宣城呆了一个月,哪还能不知道如今别说宣州府被江国公经营的犹如铁桶一般,便是这国公府的诸多生意,哪一处不是庞大财富,又有哪一处不是惟江国公马首是瞻?此时的江国公,早已非金陵时模样,真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时,再想拿皇甫夫人来拿捏江国公,江国公初时或能给几分情面,但能撑几时?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便是闻芳菲讲的故事表达的意思。 晴雯收拾了下心情,便就去找闻芳菲。看睛雯这么快就回转来,闻芳菲倒也略为惊讶。 “美兰姑娘为大人左膀,现为江南银行行长,实为国公府财神爷之称。你说应该怎么办?”闻芳菲道。 “奴婢今日就去向美兰姑娘告罪,并无论如何也要请美兰姑娘回正院歇息。”晴雯回道。 闻芳菲点点头:“大人不日就要回府,你打算怎么做?” 晴雯低下头:“奴婢当然是听芳菲姑娘和美兰姑娘的安排。” 闻芳菲冷哼一声,“你若早点想明白这个道理,又何苦惹大家不痛快。”又道,“这府中事,一向是美兰姑娘安排。你便去罢。” ———— 到六月份,江国公府的财政便大为好转。此时六月尚未结束,但许美兰领导下的江南投控计划财务部便把二季度的预测数据拿了出来。而江南银行的进展顺利,又使江国公府控参股的企业,没有了资金链断裂的担忧,便又掀起一轮新的大幅扩产建设。 长史唐浦泽把东海海战的结果差人告知了许美兰,许美兰此时烦忧的仍然是钱。实是仅凭宣州府一府税赋,根本无力承担宁国军一万新军的各项开支。 这个年代收税,便是夏粮秋税一年两次。夏粮已经于五月份征收完毕,不计宣城县的新税种,宣州府夏粮征税不过十五万缗,也就是十五万两。扣除上交朝庭和官府自用部分,能供给宁国军的,最多不过五万两。若是以前的宁国军,这些钱顶半年,便也够了。但新军万人,这钱便远远不够了。 再对比宣城县当前情形,如今国公府参控股企业,仅六月份便上缴增值税近万两,预计全年上缴利税轻松超十二万两。果然如国公大人所言,唯重工重商方能致富。 现在唐浦泽、高景同等人的意思,便是按江国公所言,以宣州府增值税为质押,由江南银行向宣州府贷款。而许美兰为江南银行行长,这决策就需由许美兰点头可以。许美兰当然不会反对,但以财务专业人员的敏感,就是官府借款这个模式,会不会就如同放出了一个魔鬼? “宣州府还得上这贷款否?”宣州府办公会议上,杜正初便也问出这个心中问了好久的问题。 江南银行的入股,最低要求是五万两,杜正初一直未当过州县主官,便没有大把捞钱的机会,这全部身家都没有这么多。但如今宣州府各州县存银皆入江南银行库房,若是江南银行破产倒闭,这宣州府恐怕也要跟着倒闭了。 听得杜正初问这个问题,列席会议的侯弘业也不由地望向他。 李丛益在国公府设立了公府会议。像唐浦泽、徐建章、侯弘业等人,便早早参加这个会议,基本上每旬至少一次。会议既通报一些信息,也讨论一些事项;便是高景同也在东门渡阅兵之后,向江国公效忠。只有这司户杜正初,虽有侯弘业几次暗示,但一直没有反应。杜正初也非不配合,便是与江国公的美婢许美兰接洽,也是恭敬,但就是不肯迈出最后一步,便一直没有被江国公纳入公府会议成员,有些暗地里的谋划,杜正初便难知晓。 看众人神色,杜正初便明白自己又问了个傻问题。 “这笔款,或者说这类借款,宣州府就没有考虑过还本金,只要能还得起利息即可。或有人觉得,这就是寅吃卯粮,道理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寅吃卯粮是把财富消耗掉了,而宣州府借款用于宁国军的武备建设,一方面很大部分钱粮又会以官兵月俸、装备采购的方式流入民间,成为宣州府的税基。”这个道理之前江国公说过,杜正初也和侯弘业讨论过。 不过唐浦泽后面说的这句话,才是根本:“况且,宁国军强大了,才能保护宣州府的财富,也才有可能以剑为犁,为宣州府赚取财富。” “以剑为犁!”杜正初立即想起那场东门渡阅兵。也就是在阅兵之后,杜正初便感觉到高景同也对自己有所疏远,原来大家竟然是这般想法。所谓“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大众变路虎”,江国公要赌,大家为啥不赌?赌赢了,大家便是从龙之臣,赌输了,也自有江国公在前面顶着,大家都是文臣,左右就是个摇身一变的问题,不定也就是个破财消灾而已。 唐浦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高景同也咳嗽一声,道:“杜大人一时或不理解,便可先琢磨几日,且待江国公大人回府后,也可向国公大人汇报心得。” 杜正初也是个难得人才,工作上也颇为配合,只是不知何故,左右不表态。高景同也知杜正初并无背景,只是大家跟着江国公做这些事,现下固然只是心照不宣,但也架不住之后与朝廷不合之处愈来愈多,到时江国公也未必能容得下杜正初。 杜正初其实早就对江国公佩服的五体投地,故涉及江国公的各项工作,从来只是全力配合,但心里总有那么一个疙瘩,又不便与人分说,当下只是沉默不语。 开完会,杜正初便回到厢房办公,便也渐渐地沉浸到工作中去了。这时,高景同突然走了进来,道:“杜大人,国公大人到了水营驻地,唐大人说请你陪他一块儿去见大人。” 到了五月,便是各县夏粮完税之时,而五、六月也是司户参军杜正初最为繁忙的季节。这两个月,杜正初几乎便泡在衙门里,核算和点检夏粮。没来渡口,看到渡口附近情形,杜正初直是目瞪口呆。都说物是人非,总也得多年以后;而在江国公治下,不过两月,竟已是翻天覆地矣。 便是登上船舱,杜正初犹盯着渡口景象,看那高炉喷烟,水车林立,又看那横平竖直的住宅连排成片,直如梦中。 这样直如仙人点金般的江国公,难道不正是我辈梦寐以求的贤君么?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4章 故人相见 “便是你也向江南银行借了十万两银?”张洎一边拿茶蛊泡茶,一边忍不住斜眼看王蔚。 王蔚便讨好地笑道:“也不能算我借的,这是宁国石灰以公司名义借了五万两,又以宁国石灰为担保,由宁国砖瓦公司另借了五万两。” 王蔚借鉴江国公的公司制, 纠集宁国县的五家大窑,成立了宁国石灰公司,自任董事长。这五家大窑也是在王蔚的威逼利诱之下加入的,起初也没人看好,不好王蔚也是在商场浸润十数年,虽然在张洎发达后,更喜欢借助张洎的威势行那强取豪夺之事,但商人的本性倒也没丢。这公司制的好处,王蔚倒也琢磨出两个味来:一是东家与经营层分离,这样诸东家成立的董事会,核心主要就是找到出色的经营人才。二是权力制衡,公司不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套,本着的原则就是用人要疑、疑人照用,因此要设立诸多部门,分离职责,互相制衡,更要在经营层面,设立多个副总经理分大掌柜权力。 因此,王蔚任这董事长,便力排众议,聘了六家大窑中规模最小、但最有效率的窑场主赵仁为总经理,又以三家大窑的子侄辈为副总经理各有分管工作,再以两个副董事长的职位安抚了余下两个窑主,总算是把宁国石灰公司勉强拧成了一股绳。 宁国石灰的大客户,就是江国公的宣州建设。江国公也没有因为此前几次龃龉而对宁国石灰有成见。不过,宣州建设一直要求宁国石灰公司降低单价,而宣州建设也并非简单压降价格,实是对各项成本进行精算,再反过来要求宁国石灰提高单窑产量、提升取土效率、降低运输成本。也正是宁国石灰公司设立后,实力大增,在粘土矿与窑场之间改建大路,从人挑改为车拉;在窑场与水阳江码头之间,更是在筹备建设马路,以更大幅度的降低成本。 不仅如此,王蔚看到宣州建设需要大量青砖,便又依托宁国县多粘土资源,办了宁国砖瓦公司。从宁国县沿水阳江而下,单砖成本也不比宣城县本地的青砖黑瓦贵。 不过,张洎要搞户部银行,想推王蔚来当这个总经理,王蔚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户部没钱,要让个人出钱,便是张洎自己也不肯,张洎等人便想让各州府也出钱入股,各州府便叫苦连天,便是金陵府,府尹张绍竟说只能拿出二万两来,这不跟打发叫花子一样嘛。李煜的内库里倒是有些钱,不过张洎自然不会去找这个不自在。 户部银行这事一时推不下去。张洎便找来王蔚,也是想顺便了解下江国公到底是怎么运营这个银行的。张洎现在也不得不承认,江国公还真不是想拿银行来骗大家伙儿的钱,而这银行与江国公搞的这一套东西关联程度很深,便是张蔚现在宁国县混得风声水起,本质上也是因为嵌入了江国公的这个体系里。 江国公在宣州搞的一些东西,张洎有不知道的,但大体也知道一些。江国公炮制宁国军这事,张洎本来有心拿来做一做文章,但宁国军上下安静的很,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张洎就有些不太好下手。 听完张洎的要求,王蔚面有难色:“表哥,咱和江国公现在合作的挺好的,要不就算了吧?” 张洎的脸阴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江国公到金陵来,跟两徐(徐弦、徐楷)和陈乔走得极近,这也罢了,却连一罐碧螺春都不肯给我,他这是一副愿意合作的态度?” “我此番计划,也不过是要给江国公找些麻烦,否则何必现在来这一出?要是过上一年,再来这么一下,才会让江国公不可收拾。现在不过是给江国公提个醒,让江国公知道我等值得合作而已。” “而且江国公真要是这般没了格局,便不过是弘冀太子第二罢了,就不值得我张洎这般高看于他。到时左右不过是你到时卸了宁国的董事长头衔,正好来这户部银行当行长。” 听张洎难得的给自己解释,又再许了好处,王蔚便把那宁国石灰和宁国砖瓦扔到脑后,也帮张洎参谋起来。 ———— 话说杜正初到了水营驻地,却惊讶地发现水营驻地竟是人满为患。 明州水师的降卒,李丛益打算先分派一半人去挖煤,再分派一半人去挖铁矿,这些降卒干这种体力活,最是成本低、效率高。便是俘虏的高级军官王池,武飞星见他指挥也是中规中矩,便建议用起来,但李丛益想着还是先挖几个月矿再说。 此外太湖诸寨还有一堆受伤的人,在海岛上没法很好的救治,就干脆送到宣城来医治。 这些人到了水营驻地后,便换乘小船,转运到几处地方。 而唐浦泽带杜正初来,当然是想让他看看宁国军的战果。毕竟司户参军是个非常重要职务,呆在这个岗位上的人,如果和大家不齐心,那么未来很多事就会越来越麻烦,那不如现在就把可能的麻烦送走。 杜正初此时看这里这么多的伤员和俘虏,便猜出江国公这大半月去打仗去了。杜正初也能理解,军队总要打打仗,才能更有战斗力。只是近来宋唐吴三国都挺安静的,江国公却是去哪儿打仗?难怪唐长史再也难容我做个孤立派,原来是江国公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杜正初长吁一口气。这时迎面走来一人,一个立定给唐浦泽敬了个扣胸军礼:“武飞星见过唐大人!国公大人正陪着陆大夫救治伤员,说请唐大人稍等。”又转过头来,冲着杜正初笑道:“杜大人贵人多忘事,忘了武某了吗?” “你……,你是,武指挥?”杜正初震惊的无以复加。 上次阅兵,李丛益考虑武飞星在宣州府可能有熟人,便没让他露脸。 唐浦泽倒也没想到,杜正初竟然是林仁肇提拔的人。难怪这几年杜正初便是默默做自己的事,明明对江国公钦佩的很却又偏要表现出疏远的态度。 “武指挥,你怎么在这里?”杜正初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便问道。 很多事情说来话长,但有时候只需说一件事,其余便无需多言。“杜大人有所不知,林小姐已经托付给国公大人,我们便也跟着国公大人了。” 杜正初懵了一会儿,随即脑海里浮现一个人:许美兰! 原来许美兰竟是林大人的女儿,难怪总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此时女儿总是养在深闺,林仁肇也不愿杜正初拉自己大旗做虎皮,去刺史府后院也大体为公事,便是见过林千兰也不便细看模样。再加上受限于思维定势,哪会把许美兰往林千兰那里想。 故人相见,一时也是心绪激荡,唐浦泽便让两人先述旧,不急着去找江国公。 李丛益去东海,也带了两个医护班,不过随军医师的水平,也就马虎止个血的水平。此时陆良吉正和几个学徒开展一场手术,一名腹部被弓箭导致贯通伤的宣州兵,此时已是发烧,按照军医的过往经验,待烧至昏迷这人便也就没了。 李丛益便着陆良吉带人来做手术。这个年代做腹腔手术,大概率也是活不了,即使这会儿罗正武已经拿出了高浓度酒精,可以作为杀菌剂,但伤势耽搁了三天,腹腔如果被感染了,总不能拿酒精清洗腹腔吧? 当然,李丛益的想法是顺便推动人体解剖。作为一名有理想的大夫,连活人的肚子都剖开过了,又何必介意剖死人的肚子?倒不如干脆开创出一个新局面来!这就是李丛益打算忽悠陆良吉的套路。 李丛益搞了个宣州医院,但这几位大夫并不是太买账,实际上仍然是各看各的病,更类似于个体户凑了个集市。不过李丛益便把这宣州医院当医学院来使。同时又另搞了个同仁堂药房,搞了个乌鸡白凤丸,反正是来看妇科的都卖,据说已经有回头课了。又搞了金创药粉出来,用小瓷瓶装着,目前是宁国军批量采购了一批,这次东海海战给伤兵用了,反馈回来的效果不错。 没有麻药,完全靠伤兵硬扛,只能拿块布让伤兵咬着,不使喊出来声来。等做完手术,伤兵已经疼的休克。陆良吉把伤兵的肠子剪掉了两段,再用桑白线缝合起来,肚皮上又缝合了好几层,也是累得够呛。李丛益也没有一直在边上盯着,但刨腹清创时,李丛益倒是一直在,陆良吉还不断地与李丛益确认。以李丛益观察,这伤兵这几日全靠蜂蜜糖水续命,没有进食,腹腔里便没有明显的感染,发炎还是主要在外表创口上,这样的话,还是有一定的生存几率的。 不过李丛益搞这临时手术室,也是要求用酒精充分消毒,更是于手术台四方置蜡烛,号无影灯光。又命进手术室之人务得着特制服装衣帽,至于手术刀具,更是在沸水中煮上至少一刻钟,取出后又再以酒精消毒,也让陆良吉等人直呼讲究。 等从手术室出来,杜正初便给江国公讲了一件事,倒让李丛益明白,为何当初陈乔亦是救不了林仁肇。李丛益原来只道李煜和李从善是中了赵匡胤的离间计,再加上皇甫继勋等武将和张洎等文官的连番谗言,以及林仁肇作为坚持主动攻宋的主战派旗帜,才被李煜忍痛杀害。 这会才明白,早在林仁肇任宣州刺史时,便已经积极在淮南谋划,甚至向淮南秘密输供兵械战甲。只是事不机密,林仁肇任南昌尹时,有一次输供兵甲的商船在长江上被神卫军截下了。这事被捅给李煜,才算是真正地触了李煜的逆鳞。 杜正初为啥能知道这事,一是在宣州时杜正初便负责过筹措物资,二是神卫军得密报截船时,杜正初的表兄恰在船上,见机不对便跳水而逃,竟是游回了岸上。但许是伤了肺,逃回宣州后不久就染了伤寒而死了。 这事倒让李丛益有所警觉,也明白有些准备工作需要提前做起来。 “安保司要对国公府下辖企业做一个摸排,特别是招募的一些孤身从外地来宣城的人员,要建立档案,对可疑人员可以适当监控,但一不要搞扩大化,二要悄悄地做,不要引人注意。特别是煤焦油和军械生产,更须严加防控。”李丛益便和唐浦泽布置任务,“设立军情司,负责对外情报搜集,就以周元青暂为副司长主持工作,那个寇子石不错,也为副司长,把对吴、对宋的情报工作抓起来。”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5章 晒盐 开封,大宋皇城。垂拱殿内,赵匡胤召见樊若水。当然,赵匡胤给他改了名,现在叫樊知古。一同出席的大臣,仅晋王、开封府尹赵光义和参知政事卢多逊。 “臣前些日子派人去那采石矶,见石塔俱全,无破坏痕迹。那唐江国公只把个崖壁描刻的花里胡哨,以下臣之所见,倒似是阻止他人再于崖壁刻字,使其一诗一词独显于石壁而已。” “李氏家族倒是诗词世家。这崖壁上的的诗倒也罢了,这词当是一等好词。”赵匡胤冷哼了一声。不过几个人都从里面听到了酸溜溜的意味。赵匡胤自诩不输任一前朝帝王,但与李煜家这两三个妖孽比诗词,换谁心里都膈应。 众人也不便附和,赵匡胤又和樊若水道:“如此,你这便去荆南,督竹筏建造事。务在数月内建成所需竹筏。之后便在荆南等候命令。” “臣遵旨。”樊若水心下振奋,心知伐唐之事已经启动。到时于采石长江之上,浮桥建成,自己便将立一大功。届时,所谓自己不过是赵匡胤“千金市马骨”之言,便此休矣;如此自身方能真正立于大宋朝堂之上。 ———— 时至七月,江南已经是炎炎夏季。 吴越秀州石氏的家主石泰初,不顾炎热天气,取道湖州来了宣城。 六月份太湖渔民造反,累及秀州,之后苏州水师入太湖,和太湖剩余水寨也颇有龃龉。秀州和苏州地方均不愿再生事端,便又把苏州水师从太湖驱逐了出去。倒让李丛益等着看吴越太湖的好戏,想趁机再招揽些太湖渔民的想法落了空。 初听太湖寇叛乱,石泰初也是心惊。担心江国公在太湖出事,引发吴唐战事。但等到闻石氏把太湖过程一讲,且不再掩饰钱海露之事,石泰初于心惊肉跳之余,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倒不是说吴唐之间,会因为一个公主而有什么改变,而是觉得钱海露与江国公在商业上的天马行空创意,太相像了。钱海露才多大,又是一介女流,那想来,很多东西怕不是这江国公的主意?若果真如此,这唐国即使被宋所吞并,怕这江国公也能岿然不动。如此人物,石泰初自然是想要见上一见的。 石泰初到了宣城,便住进了江国公府。石俊弼本是远房子侄,不过学业出色,石泰初才见过数次,但却是不熟,不过因其与江国公的数面之缘,这次也带了过来。 江国公事务繁忙,便请闻芳菲代为接待。石泰初等人安置下来后,自伺身份,便只在房内歇息。石俊弼却是于院中到处走走。却见树荫下有一人,上衣穿个短打,下身竟着短裤,摆着桌椅,竟在奋笔疾书。 江国公府中竟有如此穿着之人,直是有辱斯文。石俊弼暗道,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身打扮,看起来应该是挺凉快。 石俊弼从那人身后走过去,就想瞧瞧他这写啥。一看之下,却是呆了。 原来陈东不愿学那些诗文,在金陵便只是惹是生非,陈乔也怕他如那孙永宁一样,让自己老子孙彦祥“永不安宁”,便把陈东打发给了李丛益。陈乔此举,背后或有几重含义在,不过也不必问,问也没有人会说。 陈东到了宣州,便被李丛益丢到军营里呆了一个月,但陈东毕竟是文臣之孙,吃了一个月苦,李丛益便又把他调了回来。陈东倒是挺喜欢军营生活,只和李丛益讲军营生活实为男人必须体验的科目,一个月时间有点太短,倒让李丛益哭笑不得。李丛益也不让他闲着,让他去国公府小学教书,陈东一开始不愿意,不料去了以后,便对这数学痴迷起来。 国公府小学当前的数学课程,主要就是李丛益在九章算术的基础上作了大幅修改,引入了阿拉伯数字,列出了九九乘法表,对面积、体积计算等补充了内容。当然,后期几位请来专教数学的老师,也在此基础上多加修改,构成了国公府小学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数学教学书。而陈东用了数日时间,几乎是如饥似渴地把五册教学书给学完了,便又找李丛益。李丛益便拿一些相遇问题、追及问题、流水问题、经济问题,让陈东补充进去,充实教学书内容;又把多元多次方程、圆柱圆锥圆台表面积和体积、概率、线性代数等一些概念讲给他听,这些李丛益也忘的七七八八,便只是想哪讲哪,让陈东帮着写中学数学教材。 陈东现在就是在写中学数学教学书。一时写得入神,没注意到石俊弼;而石俊弼一看之下却是震惊不已。想不到江国公府随便一个邋遢的年轻人,都有如此造诣。陈东写了一截,又有些卡壳,便要喝口水,这时才发现石俊弼,倒吓了一大跳。 石俊弼便谦逊地请教,陈东也是颇为受用,便与石俊弼聊起这数学来,讲此乃国公府小学的重点课程,凡不能及格的都不能毕业;又提到国公府小学教语文均用简体字,数学则用这阿拉伯数字等。对这些话题,石俊弼是闻所未闻,便又跟着陈东去隔壁的国公府小学旁听了几节课程。 石俊弼说去院子里散散心,人却不见了。石泰初等了会儿,便也不管他,和闻芳菲、许士鸣等人出门去宣州商贸、宣州建设考察去了。 等到晚上,李丛益回府,便让闻芳菲、许士鸣、许美兰等皆陪着石泰初、石俊弼一起,便是陈东也因和石俊弼一起,被李丛益撞上,也一起拉着热热闹闹吃了个饭。 把石泰初送回房,几人便一同商量这事来。石泰初特意过来,主要的诉求就是一个:精盐制法。秀州石氏要是给的筹码够大,也不是不可以把精盐制法给出去,但秀州石氏能拿出什么?这恰恰是石泰初亲自来宣城的原因,左右就是想让江国公给闻芳菲的母族一些面子。 第二日上午,李丛益便在休息室邀请石泰初喝茶,陪同者不过是许士鸣而已。 “石家在海贸上,固然是依附于五大家,不过亦有商船到过那日本之地。那日本虽为岛国,然本岛颇大,国中人亦不少,诸多丝瓷等物,销之日本,往往价达十倍!”石泰初拿出来的便是海贸之利。 不过钱海露正在筹划钱塘海贸,石氏在海贸上又不强,这点就没有多少吸引力。 看李丛益脸色,石泰初便明白刚才那番话忽悠不了人,只能拿出诚意来了。 “这精盐价高,当前只能卖给达官贵人;同时也只能卖给达官贵人,才能卖出高价。这制精盐,确实不能如粗盐一般产量太高,才能将精盐的价格维持在高处。但若精盐产量太低,又或者粗盐的初始价格太高,这总利润便也有限。”石泰初道,“石氏在秀州亦掌握有盐场,不过扣除官盐之后所留亦不多;但秀州一地,私盐每年至少在二十万石以上,以我石氏影响力,购买到五万石当不成问题。以五万石私盐来制精盐,则粗盐的成本便极低,而所产之精盐既不会多,亦足可行销于宋唐吴三国。” “石氏愿与宣州商贸合作设立一家公司,专司此事,宣州商贸只需以精盐制法入股,石氏出钱出人出场地,双方便各占一半股份。售于各商贸或商铺,所得亦平分。” 李丛益也不得不承认,绝不能小瞧当世人的智慧。石泰初这主意,就是李丛益出技术,石泰初出人力并搞定原料,两家一起搞个大的,反正市场空间也大,而且原料成本降下来、产量提升上去后,李丛益的绝对收益只会多不会少。 “石大掌柜的这个建议,看来本公没有理由拒绝。”李丛益不由地道。 周志辉在山区制精盐,就只能煮盐,就需要大量砍伐树木。而许乐水的纸业公司,现在也开始进入规模化生产阶段,也是需要大量砍树搞木浆。因此对许乐水要从江南银行贷款,到宣城来搞第二个制浆产纸工厂的想法,李丛益便拒绝了,要求他到泾县去搞,也是想着分散一些,对环境的压力要小一点。反正泾县也有条青弋江,搞水车动力也没有大问题。 到了秀州,便可以晒盐。 听了李丛益讲晒盐之法,石泰初也是骇然,这江国公直是无所不知。不过想江国公竟然都会制精盐,在这晒盐方法上估计也是多有研究,如此回去后定要试一下这个晒盐法。若是能成,则这粗盐成本又能下降一大截,而且产量大概也能提升,毕竟煮盐法下,制约粗盐产量的正是海边薪材不易得。 当世技术扩散极慢,李丛益也不担心晒盐法会迅速的扩散到淮南去,进而导致宋国的海盐产量大增,从而让赵宋的财政更宽裕。 双方既然议定,李丛益便着人将周志辉叫来。周志辉两个儿子,周元英现在也是营长了,手底下三百余人,而周元青也为一司之长,目前也在扩充人手,周志辉也知若非这制精盐之事需要保密,周家便难在门坑村呆着了,毕竟自己刚过五十,自不能和六十有余的许和光一样以养老为名呆在山窝窝里。 心底虽有不舍,周志辉也算是痛快答应,愿意率十数掌握了关键环节的村民,举家搬往秀州。而门坑村则暂时由其族弟负责继续生产,之后也有可能安置到呼啸山庄去。 石泰初和周志辉也见了面,商议了诸多细节,石泰初便欲回秀州筹备,并考虑安置门坑诸人。不料石俊弼却表示,自己想在宣城再呆上一阵,要研究什么概率问题。石泰初一时也听不懂,便也不管他,先回秀州去了。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6章 洋山岛 洋山岛正当钱塘江出海口,是离秀州最近的一座大岛。 洋山岛上有一处极佳的深水良港。洋山岛当然是舟山群岛的一部分,但由于离秀州太近,在早年秀州尚属于苏州府时,苏州水师便来剿过数次,欲将洋山岛纳入统治。 不过后来临安吴氏占据了此处,而秀州也从苏州划了出来。这背后自然也是因为有人在使力。 这洋山岛上盘踞的海盗,首领因姓苏,又暗附临安吴氏,便自号飞天鼠。这洋山岛上,也不只飞天鼠一家海盗,不过其他几家海盗,背景势力自不如飞天鼠,便是有时候也要协助一下飞天鼠,蹭口汤喝一喝。 飞天鼠在这洋山岛上建了简易港口,便有个村落,集聚了千把来人,水手战兵等青壮足有七、八百人,小船小艇不算,适合海上远航的大小船只便有三十多艘,实是临安吴氏除了自身商贸船队之外,最大的一股附庸力量。不过商船往来不断,此时港口里也只有十来艘大小海船。 今日又有一批瓷器及丝绸制品自杭州而来,七八艘小船到了港口后,先要从小船上把货物卸下来,整理后再装上海船,然后往日本或辽国而去。这么一番操作,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省去各项税赋,此外也可以很好地掩盖吴氏真实拥有的海船数量,不使皇族钱俶担忧。 飞天鼠正在码头上和带队的掌柜寒喧,便见岛上高处有狼烟升起。 此时海面上,韩实正带着五艘千石船、一艘八石船,飞速向洋山港奔来。 是的,张峭又出海了。一方面是宋唐战起,宁国军的水师很难发挥作用,特别是大型战船,极有可能便抽去长江消耗掉,倒不如小船还可以用来守一守水阳江。另一方面,便是水师的训练,只有经常在海洋之上出任务,才能算是真正的训练,否则在水阳江上小心翼翼地驶上行下,那产生不了多少训练价值。 而在东海之上,李丛益的命令很明确,韩实得为太湖诸寨的生存发展负责,需要跑商路,而张峭和赵开则偏武装保护,搞搞走私只需顺便做即可。 上次出海作战之后,李丛益便颁布了军功制度和作战津贴制度,还对上次作战中表现英勇的士卒发放了军功记念章,兑现了伤亡士卒的抚恤金,又安排了那些受伤致残不能继续在军中服役的士卒到各公司工作。而那个因腹部贯穿伤,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接受开腹手术的士兵,竟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在各个营地巡回展示自己的可怕伤口和手术经历后,被安排到了安保司。 这些使得士卒踊跃求战,听说要出海便欢呼雀跃,真所谓是闻战而喜。 李丛益原本想着,是在嵊山岛周边,再占据一处,有个立足点。但钱海露多番考虑,则要调整计划。原因就是蝴蝶岛这类的小岛,供小股海盗没问题,但要发挥远洋商贸的作用,则非要有合适的海港不可。 比如蝴蝶岛的小海湾,要修建适于大型海船装货卸货的码头,便需得大兴土木不可,否则大船不能靠岸,还需小船接驳,那便极不经济。 因此,钱海露的意图,就是要抢一个良港。 彼时太湖诸寨要抢明州田氏的良港,极有可能被五大海商围攻。 而钱海露的想法,也更希望是从五大海商那里着手,露出钱塘海贸的獠牙。 韩实虽然是总指挥,但海战交给张峭,登陆进攻交给赵开,他只负责居中协调即可。 张峭也不是要和对方打海战。钱海露的命令很明确,对吴氏商船包括海盗的海船,能俘虏更好,不能就驱逐走,这样防止临安吴氏撕破脸。至于飞天鼠这伙海盗的巢穴,自然是要鸠占鹊巢的。 飞天鼠的反应不慢,一面着人在码头列阵,一面往高处去看敌情,一看对方阵势,便知港口难保。当下便和吴氏带队掌柜道:“敌军势大,我军无备,海战恐难取胜,然港口不容有失,我意坚守营寨,等候援兵。吴掌柜意下如何?” 飞天鼠的意思就是放弃海战,只使海船逃出,将主力聚于港口营寨,只要能守住营寨,等到数日后吴氏组织援军,敌军也只能撤退。而若是在海战中损失惨重,到时便极有可能失去这处良港,以后即使再夺回来,怕也不是飞天鼠的地盘了。 吴掌柜听了脸上便有些阴晴不定。海盗的海船大,此时装载的货物也不多,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大,但他带过来的船队都是小船,还装满了货物,怕是逃不掉。这样他的地位怕是难保。 飞天鼠在海上既是商人,更是海盗,一旦决策,便不会去顾忌他人。当下便命海船升帆,逃出海港。那吴掌柜也没奈何,只能也跑回码头,率队向海港外逃去。 飞天鼠更希望敌船去打击那些装满了货的小商船,但没想到,自己的三艘大海船刚冲出海港,速度还没提起来,就被对方堵了个正着。飞天鼠把主要战力都放在营寨里,海船上便战卒不够。张峭以三艘千石大船一对一的方式,盯住这三艘海船,三百步外,十数具蜴子弩便把对方的船帆射得千疮百孔,到一百五十步,便又是一拨踏张弩箭覆盖上去,对手便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蜴子弩除了能发射弩箭,也能发射石弹,当然也能发射铁制爪钩。进到一百步内,踏张弩便可直射,又以弓箭手点射,再以蜴子弩发射铁制爪钩钩住敌船,接下来便是跳帮夺船。 远远的看不清楚,但自己的三艘大船陷入险境,也是情形分明。飞天鼠见对方这般战法,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总不至于这艘人兴师动众而来,就为了劫自己几艘海船吧?要知道自己背后就是吴家,这拨海盗这般做派,就不怕吴氏报复,在这舟山海域便没有安生之日? 二十几艘中小海船冲来了,韩实率领的剩下三艘大船,也只是兜了个圈子,将后面几艘装载最多、行驶最慢的商船给截了下来。那位倒霉的吴掌柜落在后头,面对千石大船的压迫,也只能束手就擒。 俘获了一艘千石船、两艘八百石船,张峭也是颇为兴奋。此时便将指挥权交还韩实,助赵开敌前登陆,攻灭敌之营寨。洋山港为天然深港,千石大船也可直接靠泊,因此飞天鼠不敢守码头。 但看到对方把几具造型怪异的床弩从船上搬了下来,当下也是绝望。 韩实、张峭等人站在千石船的二层船舱里,只看着赵开率队进攻洋山岛海盗营寨。飞天鼠依托一处山崖,便把营寨建在崖旁,又依托石山,刨出形成梯田式的三层防御工事来,中间只有一条勉强可供三人同时行走的上山通道。赵开也没有好办法,只能一面使一个连自山后绕道,又以两个连加部分水手为主力,从正面强攻营寨。 床弩压制,使得山上海盗几乎不能抬头。在踏张弩的箭雨覆盖下,赵开几乎很轻松的突破了两层工事的阻拦,但到第三层工事时,由于高度和距离的原因,踏张弩已不能覆盖,海盗以巨木、乱石、弓箭倾泄而下,宣州兵便攻不上去,稍有僵持,海盗一个反击,在山道之上便立不住脚,一口气退到山脚,折损人员近两个班。 赵开大怒。当下重新布置进攻。飞天鼠故技重施,不料宣州兵到得第三处梯田前,便有十数人扔出黑乎乎地东西,落地便油液四溅,接着就是火光四起,烧得正打算打反击而密集攒在一起的数十海盗鬼哭狼嚎,趁此机会,刀盾手便要冲上来。 第三层工事前排的海盗倒未被烧着,便把木头石块又扔将下来,宣州兵一面以盾硬顶,另一边山下弩手飞速上来,站在第二重工事上发射弩箭,众海盗抵押不住,山脚下赵开也命吹响冲锋号,宣州兵便发一喊,冲了上去。失去营寨的地利,宣州兵便源源不断地冲了上去,而海盗在营寨里便不是对手,那飞天鼠没料到自以为铜墙铁壁似的营寨山门,竟这么快就被打破,当下也只能往山后逃去。 赵开派出去从后山绕的那个连队,终是没赶得上堵住他。飞天鼠便往最近的另一窝海盗所处的小海港而去。 钱海露欲全据洋山岛,自然不容飞天鼠轻易逃走。等飞天鼠带着数十骨干,逃到一处海港,远远地便见海湾里有数艘六石海船游弋,再看岸上有大批人员坐于地上,周边则有刀盾兵警戒,竟是这处海盗已经降了。 ———— 这日,钱惟濬正在杭州大饭店的一个小包间里,和数个狐朋狗友喝酒为乐。 便听包厢门咣的一声被踢开,一个人双目冒火,也不管身后有饭店侍者相劝,直冲进来道:“我有话要和世子说,无关人等可以走了。” 众人便看向钱惟濬。钱惟濬晒然一笑:“吴二公子好大的脾气。”又摆摆手,“你们走罢,我且听一下吴贤弟的高论。” 吴良骥是临安吴家的二公子,他大哥走了仕途,便由他接手海贸,也是今年刚刚接手这块,结果就出了这么一大档子事。而吴良骥以前也和钱惟濬混过,只是后来吴家向钱惟治靠拢,吴良骥慢慢就不再和钱惟濬往来。吴良骥却是没想到,钱惟濬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下狠的。 “世子想必应该知道洋山岛昨日下午发生了什么吧?”吴良骥克制住怒气,问道。 钱惟濬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世子。我看令尊似乎并不知道呢。” 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吴良骥倒没想到,平素人畜无害的钱惟濬,这时候突然朝吴家露出獠牙。 吴良骥的那腔怒火,突然间就灭得一干二净。有些层面上的事,便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吴良骥倒是后悔自己竟然被猪油蒙了心,冒冒失地闯来兴师问罪。 “良骥,你既来了,便听我讲几句。”钱惟濬占了主动,森然道,“钱塘海贸开业,也没个正经人来贺,这也罢了;我小妹辛苦给各家出主意又算账什么的,各家也没个表示,这还罢了。不过,本世子还听说,近日有御史上书言明州水师被歼灭一事,背后或有蹊跷,建议专人严查。对此,本世子也是完全赞同,这不果然查到洋山岛的飞天鼠就参与了歼灭明州水师之事。本世子便着人剿灭了他,而且此獠也已供出另外几处海盗藏身之处。” 听钱惟濬说话,吴良骥后背冷汗直冒,只是无言。吴良骥虽说开始接手吴家海贸事,但有些事情都还不是他所掌握的。 钱惟濬顿了一下:“良骥贤弟,你我也曾经相谈甚欢。如今吴家要寻更大前途,本世子也不拦着。但如果有人要想踩本世子一脚来谋富贵,那便休怪我翻脸无情。”又拿了个空杯,给吴良骥倒上酒:“喝了这杯酒,你便走罢。” ———— 占据洋山岛,只是第一步,如今吴越六大海商去其一,剩下的五家大海商,源头都是当年的杭州八都兵,与钱氏皇族也是瓜葛极多。 但五大海商也并非铁板一块。如今钱海露和钱惟濬交好,富春孙氏便是再不愿站钱惟濬的队,也得稍护一二,免得惹出大事来牵连自己。临安吴家找了个小御史上了一本,别人不清楚底细,五大海商之间互相盯防着呢,孙氏便告知了钱海露。钱海露便策划了这次对临安吴家的反击。 在历史上,钱惟治一直都没有正眼瞧过钱惟濬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原因便是历史上的钱惟濬完全没有政治盟友和武装力量,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钱惟治;不仅如此,钱惟濬平时看着也正常,但一见到钱惟治便控制不住情绪,说一些偏激的话,这就更惹钱俶不满意,使钱俶更不愿意给钱惟濬机会。 当这时,有钱海露帮趁,钱惟濬便渐渐有了些盟友,在钱俶那里的观感也稍有改善。这次钱惟濬成立钱塘海贸,太湖寇暗附这事,虽没有人张扬,但大家也不瞎,钱塘海贸总不能自己变出大船来。 这次钱惟治本意是投石问路,不曾想成了打草惊蛇。钱惟治也是后悔不已。钱惟濬占着世子的头衔,天然就容易获得拥护,只是钱俶目前支持的是钱惟治,但是谁知道钱俶会不会改变心意,又或者某天突然挂了却没有留下遗命? 只是没想到钱惟濬的反击这么凌厉,又这么恰到好处。临安吴氏并没有大的损失,覆灭的就是占据洋山岛的海盗飞天鼠。而临安吴氏也不是就只有这个洋山港,这就使得吴氏也有妥协的可能。 而这一下也彻底震慑了五家大海商。算上田氏,这太湖寇便可以说是歼灭了三支舰队,也实在是东海之上一支强大力量了。这股力量掌握在钱惟濬手里,总比掌握在别人手里强。 其余四家海商果断地保持了沉默。而临安吴家也在沉默了三天后,才来找钱海露当这个中间人居中转圜。 钱海露便又张罗着成立了一个海商联合会,名义上是协调各家海贸事宜,实际上就是一个舟山群岛的争端解决机构。 不管怎样,东海之上,暂时又进入了一段风平浪静、各自赚钱的时期。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7章 商品房 趁着旬休,春华和秋实两个小妮子便到渡口新镇来游玩,又邀请了陈东和石俊弼跟着一块儿。 这地儿正式的名称叫渡口街道,但这横平竖直,明明好多条街道,凭啥只叫渡口街道?大家也不管官方正式叫什么,只唤作渡口新镇。 如今渡口新镇发展得很快,由于各工厂离不开水利,沿着水阳江大体南北向的铺陈开,因此便有东西向的三条大道通向县城。俱是用水泥铺地,端的是异常平整。这水泥,乃是用石灰、矿渣和粘土,磨成细粉,和碎石细沙混合后,便坚固如石头,端的是建筑利器。 如今宣州建设修筑水库,也是大量应用水泥,工程进度快了何止数倍!李丛益从宣州建设抽了一支队伍,组了师属工兵营的一个连,带着水泥去洋山岛和蝴蝶岛修筑工事,也是数日之间便使用岛上碎石,筑成坚固堡垒。 陈东和石俊弼近日天天讨论和编写中学数学课本,废寝忘食,许美兰倒觉得不应如此,便也顺着两个小妮子的心思,把这两人轰了出去。 李丛益表示要把春华和秋实当成国公府的干女儿嫁出去,这两个便也熄了心思,只是两人自小时候被卖入青楼,一直也都是锦衣玉食,也是琴棋书画百般培养,这眼光便高了。 许美兰初时想撮合黄光一和黄光五两兄弟。黄光一倒是愿意,但是两个姑娘嫌他年经大,又连个秀才都不是;结果黄光一转头就娶了巷子里一户人家的闺女,说是知根知底的好。两个姑娘觉得黄光五可以,但黄光五又不愿意了,原来董经业把他小妹许给了他,说是等来年选个日子就要成亲。 撮合了几次没成,许美兰也意兴阑珊。不过,石俊弼的到来,倒让春华和秋实动起了心思。因为,石俊弼正是这时代普通女子的理想丈夫,中等人家,又中了举,既不用担心高攀不上,也不用担心柴米油盐。而像陈东这种出身,春华和秋实就想都不敢想了。只是陈东和石俊弼天天泡在一起研究什么数学,倒把两人的种种殷勤给白瞎了。 宣州建设单设了宣州房地产开发公司,专司房屋建造。今日便是渡口新城由宣州地产开发的第二批商品房的发售日子。春华和秋实主要便是想来看看这房子。 首批一百套房子,韩实便欲拿出真金白银全部买下,给太湖诸寨的老弱妇孺居住。最后只是李丛益开口,才挤出十套房的配额,给了宣州钢铁的骨干。 第二批三百套房子,比首批晚一个月开工,但完工只比首批晚半个月。而宣州房地产开发公司已经在规划第二个小区,据说打算分三期建一千套房子! 当然,这些房子就是个框架,里头没有家俱,但是像锅炉灶台之类,都是现成的。 不过,与当下各家房子的独户独院不同,这四百套房子,按两个批次分成了两个小区。小区以围墙包围,只设了两个大门进出。房子一律两层,房型也差不多,一排二十余户,分成多排,每排居中便有水井一口,又设有洗菜洗衣台和排水沟,每排尽头便有一个公共厕所,如厕便需去公共厕所方可。 第一批房子没有对外售卖。如今也只有少数人家住了进去,毕竟要装修家俱也需要时间。但很多人都看到了新房子的好处。 第二批三百套房子,听着挺多,但如今渡口这边几家公司好生兴旺,便有不少人也想从城里搬到渡口新镇来住。而宣城房产公司又修了个样板房,可以让大家看看。因此等几人到了渡口新镇,人看到一群人把个售房处围得水泄不通。 陈东和石俊弼正琢磨着要不要带着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挤进去,便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东哥!东哥!” 陈东循声望去,却见刘载家的半大丫头,站在不远处正朝自己使劲挥手。再看风姿绰约的香莲立在边上,陈东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待刘蔓蔓看到春华和秋实,不由地吃起了醋,横了陈东一眼:“原来东哥在宣城有美人作伴儿,难怪这么久也不愿意出城来玩。” 陈东正斜眼瞥香莲的胸呢,听刘蔓蔓的话,脸上一红,只道:“我不是,我没有……” 香莲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又跑江湖多年,陈东的小动作哪能不知。也知道有些小伙子不喜欢那种瘦的,还偏喜欢那些年纪大的,莫非这个小衙内也是如此?刘蔓蔓这个丫头明显对陈东有意思,只是这门亲事也难。不过现在两人年纪都小,倒也不必着急说与刘载知道。 春华和秋实是看人下菜碟惯的,刘蔓蔓又是个小姑娘,也就几句话功夫,刘蔓蔓便和两人熟络了起来,只是姐姐、姐姐地叫。 几个人好不容易随着人流挤进去,便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去看样板房。只见房子一楼有个几步高的台阶,不过边上也有斜坡直通门口。有工作人员拉根绳子,一扯就把台阶边上的一扇向上拉起的小门打开:“这里面是个小地窖,可以放煤球、柴火或其他杂物,若是改一下这个小门,也可以在里面养条狗啊什么的。” 进门后,便是一个客厅,一侧是厨房,带个小餐厅,另一侧是个房间。客厅后面,一侧也是个房间,另一侧是个杂物间,有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上了楼,楼上亦是有三个房间,房顶还以木板做了隔断,有个阁楼,但需要搭个小梯才能上去。当世房屋,砖墙只是外墙,内墙均为木板隔断,隔音效果几乎为零。而这排屋的内外墙均为青砖所砌, 只在楼板、楼梯方面仍然还是木制。 这房子的好处是房间够多,这么一间小房子,便足以五间客房。不过,样板房的设计更加精巧一些,一是小餐厅用了大强木业的简约风桌椅,二是客厅在传统的八仙桌之外,还布置了双人和多人软椅;楼下的两间卧室,一间改成了书房兼茶室,另一间则在卧室中专门隔出了一个沐浴室,装有宣瓷出产的浴缸,不过大家自动将此处改成了浴桶;而楼上的三间房,一间为儿童房,搁了张双层木床,还有写字桌之类,一间为父母房,放的是6尺宽的大床,又有梳妆台之类,三个房间中均有各式衣柜。 几个人出得门来,感觉都是晕乎乎的。只有刘蔓蔓兴奋个不停,觉得这样板房里样样都新鲜,直嚷嚷要让父亲刘载给她买一套。 等再进得售房处厅堂,几个便是目瞪口呆,只见人头涌头,有工作人员不断劝说,“有购买意向的人员,请登记,登记完毕后,便请离开,不要逗留。下午申时结束时,请再至售房处门前场地等待抽签结果。” “为什么要抽签?”刘蔓蔓好奇地问。 “想买的人太多了。要是光凭先来后到,估计要打起来。便凭运气抽签,抽到谁谁才有资格买房。”石俊弼进来前,就看到了门口大幅宣传单上的说明,也是想江国公考虑的端是周到。又想江国公连这等小事都要关注到,也真够累的。 “这一套房子不少钱吧?大家都这么有钱吗?”刘蔓蔓又问。 “视房子大小,一套房子在25两到30两之间。不过可以先只付三成首付,再以该房为抵押,另七成由江南银行贷款,可以分二十年偿还。”石俊弼一边解释,一边给江国公点赞。这等贷款买房之事,也亏得江国公想得出来,不过倒是能让人多住几年房子,不必等着慢慢攒钱。 春华和秋实倒也买得起,只是两人也没个归宿,买房这事便也不急。陈东自然看不上这房子,这楼房再好也不像个宅子。石俊弼这会也没想着在宣城置办家产。只有香莲在暗自琢磨,是否要处理些金陵的财产,来宣城置办家业。 “东哥,不如你也登记一下,万一中了签,左右你买下来,租给香莲姐也好啊,这样香莲姐来宣城就不用住船上了,我也能趁机和香莲姐一块儿到这里来过夜。”刘蔓蔓搂着陈东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说道。看到香莲笑吟吟地把眼神转过来,陈东竟鬼神差使般上前登记去了。倒让香莲心里咯噔一下,这小丫头怕不是故意的吧。 陈东有钱。陈乔让这孙子跟着江国公,他老爹陈信然其实不以为然。一是觉得陈东本性不坏,脑子也是好使,可能只是叛逆期罢了。二是不觉得江国公有什么办法,能把陈东给调教好。三是更担心陈东跟着江国公这事,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不过陈乔定的事情,陈信然也不敢公然违背。 出门的时候仓促,陈信然只给了陈东几十两银子随身。不过很快便托人送了张一千两的江南银行汇票过来。不过陈东到宣城后,也没捞到机会花钱。 这会儿便去寻了渡口的江南银行分理处,取了五十两出来。多出来的部分,便是陪着四个女人逛街买东西而已。不过四人也没有把陈东当冤大头,也就是沿街买了些吃的,一会儿就把肚子给撑了,也不过花了几百文而已。 时已正午,几个人正欲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便见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露出张彬那张脸,皮笑肉不笑地道:“陈公子在金陵消声匿迹,原来是躲到宣城金屋藏娇来了。” 陈乔重用孙彦祥,便算是得罪了张彬,张彬不能奈何陈乔,遇上陈东自然就要龇牙裂嘴一番。 陈东也知半嘴比不上张彬,只是不悦地把脸撇到一边,便俗随便寻家店进去躲一躲。 不料那刘蔓蔓牙尖嘴利:“你这人好没出息,你来宣城除了就想着金屋藏娇这档子烂事,就没得正事了吗?” 张彬被个黄毛丫头龇了一下,一时有点发楞,正要怼回去,发现几人已经进了旁边的小店。那马夫也耐心,便等着张彬动作。张彬犹豫了一下,确实还有很多正事要做,没必要在宣城地界上横生枝节,便挥挥手,着马夫快走。 张彬此来,自然是要江国公兑现当时的口头承诺,就是卖给自己一些铁器。这月以来,江国公的宣州钢铁,不但购买采石的铁矿,也直接购买采石冶炼的铁块,不过当然是私下流出的。 同时,宣州钢铁在宣州境内推广数种木制铁犁,有犁地的、平整水田的、还有可以配合人工插秧的,另外还有镰刀也是极为便宜,张彬就是想批发一批,然后卖到鄱阳湖周边去。要是量够大,卖到洞庭湖也不是不可以,虽然那可是宋国的地盘。另外,张彬还想找江国公合伙,去南昌府周边找煤矿。甚至,如有可能,张彬还希望江南银行能借些钱给他,今年来自宋国境内的一些消息不太对劲,他想多囤一些米粮。 赵匡胤要伐唐,自然不能等到九月份再来慢慢地调兵遣将,便通过一些禁军轮调的机会,将部分禁军调到了荆州、寿州等地,但原来屯驻的兵马也没有及时的调回汴梁。十数万名禁军士卒的差异,自然会对汴梁市场带来一些波动。而张彬就靠着自己敏锐的感觉,嗅到了千里之外汴梁的那点不寻常之处。 看张彬远走,陈东忍不住哼道:“这个家伙最为阴险,但又不便于打他,且离他远点便是。”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8章 商战 当世的间谍水平,自然是不堪入李丛益眼的。 黄光一按照江国公的指示,悄悄地排查了一番,便翻出三个行迹可疑的人来。 “这个人,是刚提拔的冶铁厂大匠,说是听人介绍,从金陵一间铁铺来的,于冶铁上颇有经验和技术。来宣钢后,也是勤勤恳恳,一心钻研技术。我们稍一问话,便全说了。乃是采石铁场都监派来的,说是让学习一番宣州钢铁的技术再回去。属下以为,若是把他父母子女带回来,这人便能安心在这里继续做。” “这个人,是江南银行金陵分行的职员,我们关注他,是有人向上反应说他悄悄地描摹存单、本票及汇票图案。上了些手段,承认是张协大人所派,意在了解江南银行的运作模式。描摹图案之事,倒是他自己兴之所致,并非受人指使。属于以为,此人开除即可。” “这个人,也在宣钢工作,一直在民品事业群的镰刀产品部,数次申请要调到军品事业部,因此安保司也将他纳入观察名单,发现这人有族亲在常州府任职,目前已证实此人与常州方面的人联络,怀疑就是常州府派来的。属下建议暂不动他。” 当世搞间谍工作,面临的难题就是人员流动少,外地人或者与外地人有联络的人较少。加上当世搞间谍工作也不系统,就是个别人胡乱找了些人便去做事,自然没什么专业性。不过当世防谍工作更烂,也没有防谍的心思。 其实很多商家更想打呼啸山庄的主意,但是那里半军事化管理,招人更加严格,而且一旦招人,便是举家迁入。这便让人要琢磨了,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高的忠诚度,举全家之力,为你卖命?不反过来卖个干净就不错了。 张洎想借户部银行成立之机,对江南银行的金陵分行进行挤兑。这谋划开始没多久,就被许美兰发现了。 一群富商在宣城、润州、常州、歙州等地每次存入数万两不等的银两或铜钱,然后签出汇票到金陵分行。分行计财部在第三天就发现了这个数据的异常情况,再对相关签发汇票的富商进行分析,结合金陵传来的户部银行即将成立的消息,结果便呼之欲出了。 户部银行成立之前,张洎便使各家商铺到江南银行金陵分行提现,然后于户部银行成立之后存入,给户部银行造势。至于这些银两在户部银行的账头上趴多久,张洎自然不在乎,但这声势自然就起了。这做法,便如现代的银行开设分行的手法,就是一般无二。 到目前金陵分行已经累积了近百万两银的汇票,若是遭到集中提现,必然出现挤兑。张洎这招,当真是狠辣,关键是不好破解。若纯是银两,便辛苦运到金陵,倒也罢了,关键是各地分行收到的铜钱更多。若到时各家再从户部银行提出来,又存入金陵分行再汇回各分行,又该如何?李丛益觉得张洎可能就是这么算计的。 不过张洎再怎么苦心积虑,又怎么可能是李丛益这样千年之后的人的对手,架不住人家会降维打击啊。 ———— 户部银行开业,定在七月二十八日。 不过提前十日,张洎策划的对江南银行的挤兑行动便开始了。 一名润州的富商率先发难,持一张总价六万两的汇票来到江南银行金陵分行,要求取现。金陵分行首先表示,按银行规定,超过一万两取现需提前三天告知,超过五万两份的取现则需提前五天告知。 当天来到金陵分行的富商共提出了总计约一百二十万两的汇票,要求提现。而此时,不计资本金,江南银行全部的存款不过总计约两百五十万两。 到七月二十三日,众多富商来到江南银行金陵分行,三十余人聚集到厅堂,个个笑逐颜开,欲看江南银行的笑话。 “什么?!给我银元!”今日排在第一位的却是个歙县来的富商,高高的铁栏杆后,江南银行数名职员点检了足有一刻钟,才把五万两银从内厅里用手推小车推了出来。从这一堆的体积看明显便没有铜钱,便有数人围了上去。 那富商把其中一个箱子打开,里头是用油纸包成圆柱状的东西,富商用力撕开,便有一堆银元掉了地下,叮叮作响。 有人捡起一片,只见这银元中间并无孔洞,一面有个花卉图样,顶上书两字“一元”,另一面则有两个麦穗分布左右,中间有字曰“当银一两”,下有“大唐开宝八年制”七个小字。铜钱四个正圆形的凸起,侧面四周则有均匀的棱齿。银两的问题就在于成色、重量不一,官府的库银,出库的时候倒是整齐划一,可是架不住大家剪来削去,还有故意磨掉边角积少成多的。 而做成如此样的银元,他人便难在银元上下功夫了。 众人正惊讶间,早有厅堂经理解释道:“按本行规定, 存入银两的,取现时本行亦需提供银,但存入铜钱的,本行不能保证继续提供铜钱。如今各位均要大额取现,经本行总行赶运,如今分行便只有这银元。” “这位先生当时存入二万两银,当三万两银的各色铜钱,故本分行提供了二万两银,并三万枚银元。” 那人急忙道:“你说这银元当一两,但若是他人不认怎么办?”大家都是老行商,这银元一入手便知不足一两,大概也就七钱的样子。 众人也七嘴八舌。那经理便道:“各位无需担心,金陵府、宣州府、常州府都已同意,交纳税赋时可用一枚银元当银一两。其他州府,本行也在持续沟通中。各位若是使用时遇到困难,也可将银元退回本行,兑换为铜钱,不过这就需要与本行另行协商了,毕竟铜钱运输不易。” 这时那歙县宣商还想再挣扎下:“我就想要银两或铜钱……” 便有人道:“这银元我要!不要银元的人不如先等等……” 这一枚银元重约七钱。早有人拿牙咬了试了,成色即使比库银略低,但也差不太错。江国公以这样的银元来替换大家的铜钱,差出来的那三钱,便算是加工费,也是值当的。更何况当下本是铜贱银贵。 有人一起哄,这事便没了阻力。 也亏得李丛益早就想铸币。但是铜钱属于官铸,一时不便铸铜币,李丛益便先做银币,铸币机试制了三台,还提前试铸了十万枚,只是一只没想好投放时机。结果张洎搞这一出,倒使得李丛益看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银元成色九成,倒与库银纯色相差不大。不过,一枚银元七钱,当银一两,那么每两银江南银行便要挣三钱。为这些狙击江南银行,同时为户部银行张目,张洎几乎是动员了自己的全部关系,各商户豪族突击存入江南银行合计一百二十余万两,但其中白银仅约三十万两,其余约九十万两银的铜钱,若以银两来计,江南银行使用银两换银元,便要挣出二十七万两来。 当真是可恨!张洎虽然气的吐血。但把玩着这银元,张洎也不得不承认江国公这银元铸的漂亮,恐怕以后这银元便要大行其道,替代这银两了。 等到了户部银行开业那天,果然便有约百万两银涌了进来。不过,这里面倒有约八十万枚银元。也就是说,大约有十万枚银元,便算是投进了市场。 张洎幕后一力操办的户部银行,是一家十足十的官办银行。不过借鉴李丛益董事会与经营层分离的制度,户部银行的董事会自然是一票大佬,比如宰相徐游、三司使张密等人,经营层却是各家夹带的私货。行长王蔚位列在一帮公子哥里,倒还勉强算是个正经做生意的了。 对于江南银行铸的这些银元,户部银行的经营层讨论,一开始多数人的意见也是不想收,或者不想当银一两来收。王蔚倒是晓得厉害,知道如果不收银元,可能这些银元便干脆不进来了。只有照常吸储银元,才能保证大家愿意存进来,否则户部银行赁啥和江南银行比信用?毕竟江南银行是把江国公个人的信用绑了上来;而对于户部的信用,说实话王蔚自己都没有信心。 户部银行的人不喜欢银元的理由很简单。本来按官府的套路,银两进库便要熔炼,重铸为库银,这便有了火耗的操作空间。如今换成这银元,这一熔便要血亏。不能熔银,又不便拒收银元,直让户部银行的一部分人愤恨不已。只是众人不想,储户一存进来就有火耗,这火耗是算谁的? 所以王蔚倒更希望多收一些银元,不然这户部银行的50万两本金,哪够大家薅的?只是银贵铜贱,王蔚倒是好奇江国公为啥要拿银元来换铜钱。 不仅王蔚,很多人也不理解李丛益为什么要这么干。李丛益的想法也很简单,用银元换人家的银两,别人也不干啊。但是换铜钱,这便有了双方都欣然接受的可行性。 中国的金融史上,一直是银铜两缺。李丛益弃银取铜,则是因为铜的用途更多更大。一则是铜币才是民间大量应用之物,二则是李丛益欲在战船甲板上覆铜,提高战船应对火攻的生存能力。 火油罐战术并不难复制,难的是火油难得。但也非不能得,南海诸国便有那猛火油,只是价贵又无大用。如今便传有海商高价自广东买了猛火油,也在找瓷窑要做火油罐。不过李丛益自然不怕。海上对付火油罐战术也不难,战船以铜覆甲板,不使油渗到甲板下舱室中,再以沙袋置于甲板,及时以沙覆油,便能迅速扑灭。或许总要让临安吴家或其他不开眼的,再吃一回闷亏,才能真正让钱塘海贸在东海之上站稳脚跟。 张洎组织的这拨对江南银行的挤兑,反而使得市场上对江南银行的认可度大幅上升。到八月上旬,江南银行的存款便又回冲到三百万两银的水平,特别是给户部银行撑面子的存款,便又陆续回到江南银行,毕竟户部银行的服务较之江南银行那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而粗略统计,流通在外的银元也达到了二十万枚。 李丛益考虑再三,又在国公府下设铸币局,这样铸币税所得就归于自己,而不是放在江南银行与众股东分享。 第一卷 牧宣州 第69章 宁国县 进入七月,李丛益便正式组建三个旅部,分别以武飞星、崔飞虎和杨飞为旅长。旅部不设其他附属单位,只有参谋班和一个警卫连,因此组建起来也快,左右就是明确旅长、副旅长和旅参谋而已。 同时,师部的组建工作也提上日程。不过,按李丛益的打算,师部要设骑兵营、工兵营、辎重营各一,还要设一个师部医院,这些便很难一步到位。 七月份,李丛益还举办了宁国军的全军大比武。搞了一次以旅为单位、依托水营的全旅整装快速机动演练。以团为单位的整装长途奔袭演炼则搞了好几次。 尽管战马的补充比较困难,但骡马的补充则相对容易。配置了大量骡马后,宁国军的行军能力大幅增强。独轮车和双轮车的大量应用,又使得宁国军的刀盾兵可以围绕上述车辆,形成班、排级队伍进攻或防守的依托点。 在以团为基本战术单元后,团下设的三个主战营,基本按一营长枪兵、一营弓弩兵、一营刀盾兵来配置,在平原野战,则以长枪营为主力;在山区或市镇,则以刀盾兵为主力。 几次团级攻防演炼,李丛益也邀请了宣州府的高级官员观摩,演炼场景让宣州府的高官们非常兴奋。众人便是再不知兵,也知这支经江国公整编后的新军实乃一等一的强军。 江国公一开始搞东搞西的时候,高景同也只是冷眼旁观;当江国公开始向宁国军伸手时,高景同更是敬而远之;但当江国公显露出在治军上的本事之事,高景同也不由地一颗心蠢蠢欲动;待到眼看宁国新军即将练成,高景同自然心下火热,江国公凭此强军,他日未必不能行宋赵陈桥故事(指赵匡胤陈桥兵变)! 练这强军,花钱固然极狠,但江国公这手生钱的本事,却是更加令人叹为观止。如今江南银行已向宣州府贷款二十万两银,这些钱全部砸给了宁国军。不过,这宣州府借款之事,目前是仅有州府十数人知晓,亦并未上报。 高景同一边听江国公和唐浦泽絮絮叨叨,一边在想,唐浦泽又是如何在一开始便意识到江国公的不凡?难道这便是我和长史大人的差距之所在? 此时,李丛益正和唐浦泽、高景同以及许士鸣四人,正在宣城渡口道别。唐浦泽和许士鸣去江州和南昌,杜成荫已经在江州和南昌选定了宣州商贸的旗舰店地址,许士鸣也在江州和南昌两地不断往返,呆了一个来月筹备两家分行。许美兰毕竟是个女人,这种筹备之事需要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便还是许士鸣顶着江南银行副董事长的头衔来干这事为佳。 唐浦泽此去江州,再去南昌,行程足有一个月;李丛益便担心九月份江面上不太平,便要唐浦泽和许士鸣经饶州、歙州回宣州。李丛益当然不能当神棍,明说九月份赵宋就要伐唐这事。李丛益的理由是饶州乐平附近的涌山煤矿是宣煤所开的第一家州外煤矿(在湖州开的煤矿明面上宣煤没有关系),歙州则是宣州的大后方,唐浦泽走不走这一趟,当然不一样。 李丛益则和高景同也是当天出发,到各县去视察。还有一群参谋也将一同出发,他们将带着各色绘图工具,沿途绘制地图,权当练兵。 大战在即,李丛益倒不担心各县会出什么幺蛾子,但李丛益走不走这一圈,效果也会不一样。而且,李丛益也已经着国公府参谋处制定好了计划,一旦唐宋战争爆发,王大木立刻就要牵头组织到此前没有征兵过的旌德、泾县、南陵、太平四县征召三旅一万名新兵,以作预备队或补充兵。到时若有县衙全力配合,效率自然更高。 宣城县是李丛益的命根,李从益的工商业,特别是重工业都在宣城。而宁国县则是因为紧靠宣城,又有水阳江相联,因此无疑是获得了宣城这拨工业强县带来的经济外溢效果。 王蔚的宁国石灰和宁国砖瓦,皆依托宁国县的山石资源,因此厂址在宁国县北二十里地外。随着两家公司建立,并在此建设道路以及专用马路,一个市镇也就此形成。为了扼制王蔚在此地的影响力,宁国知县吴文彦便在此处设乡镇,名曰柳溪镇,在镇下设综合治理办公室、财税办、村镇建设办公室。在宣城渡口街道实行土地统筹收储出售之后,吴文彦也是大受启发,在柳溪镇依样画葫芦,也是举得了较好的效果。 当世也不缺能人。宣州建设搞bot建水库,或者从县衙接外包建水库,这种事一般人做不来,但学宣城渡口新镇的房地产开发模式,这个却是简单。柳溪镇如今也有数家新成立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已经从县土储局买了地,准备开发排屋。 李丛益和高景同,溯水阳江而上,到宁国县的第一站就是柳溪镇。宁国知县吴文彦早已携一帮有头有脸的地方人物,来此相迎。 柳溪镇可以说是在李丛益的新政下的产物,也是宁国县经济最为活跃的地方,宁国县新注册之公司,十之八九便在这里。一镇每月所缴之增值税,便足抵当月半县之田税。 李丛益在柳溪镇的日程安排也颇为紧密,上午先听了柳溪镇镇长、副镇长等人就柳溪镇当前情况的汇报,那形势当然是一片大好。接着便与柳溪镇各公司话事人座谈。初时还尚为拘谨,尽拣些好话说给江国公听。不过待有人出头,先提了问题,又得到江国公的正面回应,众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柳溪镇可以说是一个新兴的工商业重镇,但严重缺乏各项配套设施,基建也不到位,城镇发展也没啥规划。这与李丛益的亲自指点之下建立的宣城的渡口街道相比,自然是差距很大。宁国县和柳溪镇官员没有意识到,但各公司的高管们常跑宣城,对两地管理的个中差别毕竟是亲自体会。 李从益便打算成立宣州干部学院,要把各地官员对发展地方经济这方面的素养提高起来。而其他的很多诉求,背后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李丛益在总结讲话,便把大家的诉求总结了一下,除了极少部分问题当场就分派县镇解决,大部分一时给不了答案,只能说要回去再拿政策措施出来。 即使这样,对于各家公司的董事长或总经理或实际控制人来言,一个国公兼一州之长,能够这样听大家讲话,并积极回应,已经是了不得的感受。便是王蔚也不得不承认,江国公既高高在上,又平易近人,仅用一个座谈会,便把人心拿捏的死死的。 挤兑江南银行这事,没有给江国公带来损害,反而给江国公的银元来了个助攻,王蔚便没有卸掉他在宁国石灰和宁国专瓦的董事长位置,毕竟有创始人心结,舍不得放权。这会便也巴巴地赶来宁国县。 下午,李丛益便去视察宁国石灰。宁国石灰现在已是柳溪镇的第一纳税大户,倒是必须要走的行程。王蔚全程陪同并作讲解,提到宁国石灰在窑形设计、单窑容量、保持窑温,以及燃料从木材改煤等诸方面的优化改良,李丛益倒是颇为高兴,指示宁国知县吴文彦要鼓励宁国石灰做强做大。 王蔚倒晓得李丛益这个指示,其实是暗示对江南银行被挤兑一事,江国公根据不放在心上。不过,王蔚所想,倒不止于仅。 “国公大人,小人倒有一个想法,想听听大人的指点。”王蔚道:“宣州建设新成立了一家水泥公司,这水泥比这石灰的用途,又强大了无数倍。若能使宁国石灰与宣州水泥联合,便在这柳溪镇直接生产水泥,再行销于江南,则能更合国公大人常讲的‘双赢’、‘多赢’的理念。” 这王蔚倒是蛮有想法。李丛益便道:“今日上午,听各家公司谈及问题,本公以为,对柳溪镇的快速发展,须有两件事着急要做,一曰从窑场到码头的马路需建造复线,且向各家开放运输,并允许各家建设支线接入。这事要做,需使马路单设为一家公司,各家使用马路运输,各付运费即可。二曰码头改扩建,同时还需要如宣城渡口一般,建设龙门吊设施,便于码头到货船之间的转运,还需要码头周边建设各类仓库以为转运仓储。只是,这两样事,背后都是要银子。” 李丛益顿了一下,又道:“水泥生产,离不开动力,以水车为动力,便需大建水车,这就要求需要江边建厂。这一块,又需要大量银子。这三处,哪个地方不要投入数万银?” 李丛益看下王蔚:“王董事长兼着户部银行的行长,若是能为宁国县带来十万两银以上的贷款,办了这些大事,这联合成立宁国水泥公司的事,便是小事。”又道,“王董事长在这宁国县也是多年,宁国县亦可算是半个家乡了吧?为家乡经济建设出力,亦是为国为民之大好事。” 高景同和吴文彦落后半步,这时压住脚步,不让其他人跟上来,听得王蔚和李丛益的对话,也是暗自震惊。 王蔚想和江国公合伙,别人或许会震惊,但唐浦泽早已和大家分说明白。江南银行挤兑事罢,唐浦泽便在国公府例会上,谈了他的想法:“依我看,张洎整这个事,倒不是真要对江国公怎么样,而是卖力表演了一番给国公大人看。” 唐浦泽这一点醒,高景同便豁然开朗。一是张洎搞过挤兑的事,动手太早了,此时江南银行的业务量还没上来,稍许异动就容易被发现;二是张洎费那么大劲,发动了这许多商贾豪族,固然给户部银行造了势,但最后得利的其实是江南银行。唐浦泽也觉得这次张洎的谋划没有水平,原来这也是计中计。 理解了这一点,此时再听王蔚的建议,便觉得果然如此。 江国公的反应就有意思了,竟是让户部银行给宁国县放贷款,而且不低于十万两。户部银行现在还没有一笔像样的贷款放出来,毕竟贷款对象并不好找。户部银行倒是已经做了些钱庄的高利贷生意,兴许已经放了不少,但在金陵城里放高利贷,最终能有个几万两规模就顶天了。 王蔚心里倒是暗想:江国公这个要求,倒更像是在拉户部银行一把的样子。 从宁国石灰公司出来,下一个参观点是一家叫杜迁房地产开发的公司,为了迎接江国公的视察,房子刚起了地基,但是售房处整饬的可以。看着上面的规划图,李丛益倒是一楞:“一户建?” 杜迁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实力怎么样,李丛益不知道,不过能被列在李丛益的行程中,背后肯定也是有关系的。但不管怎么说,能在李丛益的排屋基础上,有所创新,而不是生搬硬套,便是个人才。 所谓一户建,就是临街而建的小别墅。与排屋相比,每户多了个专属的小前院,正门对着大道,后门有条小巷。不设大围墙,街道就是一条公共大路,这种户型其实更符合当下中等人家的需求,成本上也没有比排屋多出多少来。 “一户建?”听到江国公的新名词,众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都拍手称好。这房子叫宅子,倒显得吹了牛皮;跟着宣城渡口新镇叫排屋吧,又不太对。但一户建这个词,虽然有些拗口,但挺能反应这种房型的特征的。 第一卷 牧宣州 第70章 泾县 从宁国县,再往旌德、太平县,便没有多少新意。也就点养猪沤肥,因为州府全力推动,还纳入考核,才算有点效果。但米粮不足,便是让李丛益去参观的农户人家,所养黑猪亦是不肥。 从太平县再往泾县,就有水路可通,这路程才算是稍愉快些。 不过到了泾县,李丛益差点儿被气炸了肺。 “什么,你说这水车有害风水?”李丛益被泾县知县董涵一句话给整懵了。 李丛益刚从太平县出发,许乐水就在舒溪上等着了。许乐水的乐水纸业,在唐边山村边,以矿坑水库作为水车动力,以旋转刀片打制木浆,再生产纸张,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不过,这个成功,与当初李丛益安排给他做卫生纸的目标已经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许乐水生产出来的木浆纸,纸张雪白,质地厚实严密,比之泾县生产的澄心堂纸(宣纸)还要高上一筹。不过,若把毛笔写字作为一种艺术来看,宣纸在墨水浸染方面产生的艺术效果,自然是不可替代的。但李丛益大力推广硬笔写字,乐水纸业出产的纸张,不论从成本上还是质地,无疑是要甩宣纸几十条街的。 许乐水想把第二制浆厂放在宣城,被李丛益否了,让许乐水去泾县。李丛益的本意,是要把泾县打造成纸业重镇。不想许乐水软磨软泡,才从宣钢买回来三座大水车,刚建设好底座,水车组装了个雏形,就被知县董涵给拦了下来。 许乐水也是向江南银行借了贷款,才能这样迅猛扩张。这耽搁一天,就是多付一天利息、少挣一天钱,许乐水急得跳脚,但董涵就是拦着,也没个说法。 “然!”董涵年纪不小,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心思,便不怎么害怕会惹怒上司。“泾县地贫,然居民安家乐业。所依赖者,唯澄心堂纸而已。澄心堂纸,自有密法,亦赖地方特产,方能创下如此声名,纵是辽国亦知澄心堂纸。” 董涵瞥向许乐水,不紧不慢地道:“乐水纸业,既不用澄心堂纸密法,更以水力机械为助,所产纸张,物美价廉,不过旬月间便已盛行于宣城。下官不才,亦知此纸甚好。只是乐水纸业在这泾县生产此纸,则恐澄心堂纸之声名,再难续昔时之辉煌。” 又再看向李丛益,“下官故有此风水之论。” 李丛益倒是冷静了下来。乐水纸业有江国公的背书,董涵非要拦下来,也是要有莫大的勇气的。 不过董涵所说,也不无道理。因李煜的书房为澄心堂,泾县所产纸张被李煜命名为澄心堂纸。待到南唐灭亡,之后便称宣纸。但董涵却指出一个问题,乐水纸业的木浆纸横空出世,这纸恐怕就要被冠上宣纸的名头了。而乐水纸业如果在泾县也生产,在当世惯以地名区分特色物产的背景下,泾县所产的澄心堂纸又如何定位? “如此,倒是本公孟浪了。”李丛益脸色缓和了下来,干脆了当的认错。 倒让周边一圈后背发汗的泾县士绅吃了一惊。 董涵有如此认识,难怪近年来澄兴堂纸的产量能够节节提高。董涵是个举人出身,年纪又大,当世官吏考核只重税收,董涵考核也只是年年中等,李丛益倒不意这人也算是有经济之才。 许乐水欲哭无泪,只能再找船把水车搬回宣城,另找地皮建厂。李丛益也无法,只是安慰他会着宣钢派大匠助他研究如何提升刀片制浆的效率和质量,稍作补偿。 给了江国公一个下马威,这便也够了,董涵便也不再拿腔作势,只是带李丛益和高景同看落实州府工作情形。主要就是看水库。 “下官起初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建水库,如今想来,这山区就该广建水库,一则梯田规模大增,二则旱涝保收,三则水力舂米比之人力,实是省时省力。”董涵指着眼前的水库道,“三座水库抢在梅雨季前完工,但仍未储满水,但也于当下旱季有大益。下官只恨当时没有下狠心,一口气多建几座。如今也只能亡羊补牢。计划到年底前,分批再建十座水库。下官若还能在泾县再干三年,便计划建造超过百座水库。” 高景同嘶了一声。有李丛益在,倒不好说什么。心想杜正初若听到这话,八成要给泾县加派。 不过百余水库这个数量级也是稀松平常。放在后世,南方一个地级市,没有几千个小水库,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而像泾县当前造的这类水库,可能都未必能被列在“小水库”里,左右也就比口大池塘要大上点儿。 “一年三十余座水库,县府财政可有压力?”李丛益问道。 “州府杜大人推行增值税,下官便依猫画虎,所幸泾县各家商户,还算是支持州县工作,这便新增一块收入。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依靠募捐,凡周边士绅,助力修水库的,下官均命工匠在水库刻石立碑,记其名于其上。”说着,便领众人到水库外底,果见有嵌在库底的数块石头上,刻有文字。 稍加计算,便可知这一口水库,左右士绅捐资不下三千两。这便把水库成本的大半都分摊掉了。 “董大人可以行此法,但别的地方行不行,本公实在心有疑虑。因此,募捐筹资之法,本公不反对,亦不会公开支持。”李丛益道。 高景同也点头,确实怕有些聪明过头的知县,以募捐的方式,把建水库这个kpi摊派下去。那样的话,一件好事就会变成坏事。 董涵略一怔,道:“国公大人想的深远,下官孟浪了。”倒也干脆利落。这里面,本质也是因为泾县有澄心堂这项高科技,导致泾县士绅普遍要更富一些。这些士绅平日只把银两存在窖里,这会捐出来,应当于给贫民发钱,但是贫民拿到钱后,买鱼买肉或置办物什,那钱最后大部还是回到了掌握各项经济事务的士绅手里。但银子这一进一出,社会便繁荣了。 只是这些道理要讲明白不容易。如果知县没有影响力,又要向这些士绅强行摊派,这些士绅真要反抗起来,也不是好相与的。 董涵又找了泾县十数家制造澄心堂纸的商家,开了个座谈会。澄心堂纸作为一种书画专用的名纸,也是一种奢侈品,而且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品牌。李丛益也啥可指点的。 “泾县亦有煤炭。”董涵道。 “哦?”见李丛益瞬间来了精神。 董涵也不清楚这位江国公真就一心想为自己挣钱,还是一心想为州府创利。“沿青弋水而下,可至太平州(当涂、芜湖等地),逆江而至池州也颇方便。同时,下官以为,既为泾县所产之煤炭,亦当为泾县民众谋利。” 宣州商贸绕开池州和太平州,根本原因就是宋伐唐,在江南沿岸最先占领的就是这两处地方。甚至于即使宋占了池州,李丛益也不打算去费那心思夺回来。不过,话说回来,便是宋军占了,这生意也是能继续做的。 董涵的这个“泾县所产之煤炭,亦当为泾县民众谋利”的说法,倒让李丛益暗暗称奇。显然,若是宣煤直接来开矿,利润所得便与泾县无关,只有泾县官府能收到增值税。但对于普通知县来说,能收税便足以,让江国公多挣点儿又怎么了。又何必多管闲事。 “宣煤公司只入二成股份,其余八成,由董大人牵头泾县商贾富户。不过,任一商户个人及其关联人,所占股份不得超过二成。”合营或联营是公司扩张的必要手段,李丛益当然明白这个理,大家一起挣钱就可以,没必要把肉烂在锅里。 “大人,泾县的山好水好,亦产高粱。”董涵又道:“敬亭虽好,终是太贵,这市场便也需要价低一些的清酒。大人若来投资,地方任选,一应征地事宜,由下官负责。” 这董涵也是个妙人,对市场经济的认识相当到位啊,而且也意识到李丛益暂时不可能把白酒技术向外扩散,这时也讲“泾水利泾人”的话了,并不寻求入股,只要求李丛益到泾县来投资办厂。相比宁国知县吴文彦的照抄作业,水平明显高出了一个档次。 李丛益也只是略一犹豫,便同意了。这道理和澄心堂纸一样,敬亭山酒确实不宜出低价酒,那这低价酒也不宜在宣城做。这样在纸业、酒业上,泾县和宣城都形成了高低搭配的市场竞争格局。 在泾县得到了意想之外的收获,李丛益也是颇为高兴。董涵也算是大器晚成,快四十岁了才中举,又是等了十几年,才幸运的得了个知县的差遣。不过,对于举人出身的官员,知县基本上就到头了。目前董涵在泾县已经呆了快六年,再干三年就是九年;而到第九年,无论如何都得动动地方了。是以董涵也只说再干三的话怎样怎样,因为再长就不合规矩了。 离了泾县,最后一站就是南陵县。 南陵县北面就是太平州,西北边又是池州。池州是宋军无意攻下的大州,而太平州所在的采石,则是宋军必取的目标。 因此,李丛益在宁国军之外,筹建州兵,按守备军设置,除宣城县作为州府,放了一个团,又在广德、宁国沿边两县各摆了一个团,还在南陵县也放了一个团约千人。放在南陵这个团,就是防备到时宋军占了太平州后会有往南深入的意图。 与野战军相比,守备军减少了一些进攻型军械,如战车、投石机等的配置,也几乎没有骑兵,步甲也几乎没有。但在训练上,和野战军倒相差无几。毕竟,在宁国军倾巢而出时,这些就是宣州的看家力量了。 不过到时宋军的目标只是金陵,宣州府面临的压力不会太大。如果与历史走向发生变化,宋兵派支轻兵来攻宣州,到时还可以将广德、宁国的守备军往北边调,总能争取一些时间。 第一卷 牧宣州 第71章 军费 李丛益临行前,就在宣城开了个针对军事主官的培训班。李丛益也是讲了开训讲话再走。李丛益在新军里一直坚持搞战训识字班,士兵学识字、军官学战术,也就无需再单独做战术方面的培训。这个军官培训班的主要内容就是两块,一个是战事案例复盘,一个是战略形势分析。 因为这个军官培训班的缘故,崔飞虎也难得的在宣城呆了几天。 遇上旬休,便约了胡元,带上家人,到渡口新镇来玩。 按新军规,团级干部即为中级军官,配警卫员;旅级干部即可配警卫班。不过在宣城这地界,也没啥危险,两人又都是武将,真要碰上些许不开眼的瘪三,还能过一把揍人的瘾,因此也都不让警卫跟着。 胡元的两娃小一些,便做崔飞虎家三个娃的跟屁虫;崔飞虎毕竟是旧军的高级军官,自然有乳母丫鬟之类,便一并照看几个小孩子。两人的妻子便自去街边的服装店闲逛。 这条街上几处服装店的衣服,都是芳菲服装生产的,不够是分了多个品牌。钱海露的瑞蚨祥,主打高端市场,衣服设计务求华丽,布料搭配、花纹图样无不追求繁复,而芳菲服装则是主打中下层,除了女士服装品牌芳菲之外,还有主打男士服装的三元品牌、寓意连中三元,以及更低端的、针对普通干粗活的人的女装品牌和男装品牌。 最对广大中下层女性胃口的,便是这芳菲牌。芳菲与瑞蚨祥的设计理念类似,但务求简单、低价。类似于同款式的一条修身连衣裙,瑞蚨祥起步十两银,但芳菲使用了更便宜的布料,大幅减少了那些配饰性的设计,只需要两个银元便可以买到。遇到新品上市,旧品打折时,便是一个银元就能到手。虽然仍然很贵,但不少中等家庭,咬咬牙便也能买上一套了。 女人孩子都各有逛处,崔飞虎便和胡元找了家小饭馆喝点小酒。 “那几个教官,别说仗没打过,我看队列都站不好,讲起案例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唬人的很!”胡元喝几口酒,便又管不住嘴。 “那些个教官,起码也是个童生,你就不要和人家比了。”崔飞虎倒是哈哈笑。 正聊的入巷,便见有两人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当头一人正是赵开。赵开所部从水营驻地登船去了海上,崔飞虎便认得他;后面那个看着就挺凶的壮汉是太湖寨的一个大当家,当时也从水营驻地走的,不过崔飞虎倒不知他名字。 看到崔飞虎起身招呼,赵开便带着史德平凑了过来。 原来史德平看赵开所部两场战斗,直觉端的厉害,便申请加入步营。李丛益便许他在赵开所部为副营长。不料,江国公把宁国军水营大部,包括守备营、陆战营都调到了洋山岛上去。然后,又以太湖诸寨青壮再建了一个陆战营,这样洋山岛光步营战力便足有千人,自保便能绰绰有余。水营陆战营到洋山岛后,赵开所部归建的命令便一同抵达。史德平只好跟着赵开回到宣城。不过赵开和史德平其实是押送洋山岛上的海盗俘虏去挖矿,从上游返回时路过宣城,趁着旬休来玩耍。当然这个细节也非什么保密内容。 “直娘贼!那战船甲板上覆了一层铜板,当真是铜墙铁壁!我失心疯了申请换到步营,结果仗没捞着,又调回来了!”史德平给崔飞虎和胡元讲明原因。 崔飞虎倒不知道水营战船竟在轮流回到宣城期间,敷设铜甲板。光想一想,便觉得这战船的开销真是恐怖。 “那这甲板上打滑不?”胡元好奇的问道。 “全是铆钉,就是拿一种钉子,把铜板钉在甲板上,都是一个个的疙瘩。”赵开笑道,“那工匠说铜板太贵,等铁皮成熟了,就可以铺铁皮,到时整条船都可以包裹铁皮。” 这下连崔飞虎都倒吸一口凉气。一艘船要是全包裹了铁皮,那别人还怎么打?怕是投石机都只能是砸个坑。只是江国公往水营砸了多少钱?不算水营,就算这三旅新军,刚刚又发了全套外衣五套,加上此前已经发的内衣裤和衬衣,一万余人,每人从里到外五套,光这些衣服怕就要花数万两!不过新军除了旬休,那就是十日九操,训练强度这么大,衣服破损便颇为严重。而新军有大量自农村招募的士兵,数月训练下来,衣服都快破烂了。 崔飞虎自不会聊这些,只是寻些训练中士卒的一些糗事来聊,端的快活。史德平却突然站了起来,朝门口直挥手:“二当家!”原来太湖寨的二当家于风平和香莲船帮的帮主香莲一块儿进来。得,又加人了。崔飞虎慢唤店家给安排个大桌,六个人聚一块儿。 香莲人长得端正,也算是美女一枚。这有美女往桌上一坐,这气氛就上来了。 于风平此前在蝴蝶岛上被块碎石击中后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许是伤了脑,影响了某处神经,好了后双手便无力,举不得刀枪,算是回不了军中了。不过宣城这里,太湖寨妇孺也确实需要一个人来主持,李丛益便要于风平留下来。主要工作任务就是建立从宣城经金陵的高淳、溧阳和常州的宜兴,直达太湖并到湖州或秀州的航线。 而香莲船帮也打算迁到宣城。于风平便和香莲商议合作事宜。于风平给自己家搞了栋房子,但亲戚也住了进来,便是连客厅到晚上都要打地铺,请人吃饭是不用想了。陈东那小子抽中了一套房,不过现在也就是搬了几张床进去,香莲带着几个船帮的女子住在里头,也是将就住着,两人聊到了饭点上,便也只能出来寻个馆儿吃饭。 “二当家,要我说,就学香莲航运,也以您的名字起名,就叫风平航运罢了。”史德平想起太湖上的苦日子,便不想再叫劳什子太湖航运。 崔飞虎也觉得好:“你们现在宣城开公司,取个名儿叫太湖,确实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叫风平航运好,风平浪静嘛!” 香莲却是一直问东海情形。于风平讲起蝴蝶岛上诸多艰难,众人也是唏嘘不已。待讲到东海之上海洋之广阔、日出之瑰丽、风暴之猛烈,众人亦是向往,那香莲道:“待我家娃再大一些,我一定要去东海之上走一圈,才不枉人世间这一遭!” 崔飞虎也大声叫好:“香莲帮主真是女儿不让须眉!就冲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 崔飞虎为江国公的开销担心,李丛益本人却没啥担忧的。 这会儿,李丛益正大笔一挥,又从江南银行借了五十万银元,专项用于宁国军的军费预算。 这五十万两,虽说是借,不过李丛益是彻彻底底地不打算还的那种。 经过反复的试探和扯皮,李丛益答应皇甫继勋,把皇甫继勋的二十万两银,转移到杭州去。而皇甫继勋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在江南银行的五十万两银要以活期账户的方式,存在江南银行金陵分行,一年后才允许转为定期存款。皇甫继勋以为李丛益就是想少付些利息,来作为办事的酬金。对这皇甫继勋来说,倒是无所谓。 对李丛益来说,在杭州截留二十万两银,已经是很简单的事了。毕竟宣州才是对吴贸易出超方(出口大于进口)。 不过,对于皇甫继勋转到杭州的二十万两银,李丛益也不想放过。李丛益讲了一堆财富传承的道理,便让皇甫继勋把十五万两银留在江南银行宣城银行的专用户头上,之后每年定期给皇甫继勋的两个私生子打款。皇甫继勋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方案,给李丛益这个“好女婿”的点子大大的点了赞。 却不知,李丛益想的是,等皇甫继勋被李煜砍了头,他的这些存款,搓圆搓扁还不是自己动动嘴皮的事情。也就是说,李丛益已经把皇甫继勋的钱当成了自己的钱,一笔“营业外收入”。 这么算来,今年宁国军现在全年预算,从原来宣州府的二十万两银,增加了江国公借的三十万两,和江南银行分两笔借的八十万银元,约一百三十万两。宁国军现在野战军一万余人,加上水营接近一万三千人,年均预算也不过是一百两每人。在人均薪资2两银打不住的情况下,发薪就去掉了三分之一,再加各色装备、训练消耗,这个总预算水平也就堪堪支撑而已。 而南唐去年的财政收入,中央和州府全部加起来不超过一千万两银,能拿出来的军费不过四百万两,却要支撑全国名义上的四十万军队,人均军费预算不过十两。若非有大量空额和各类折色,便是连军队的月俸都发不出来。 而且,宁国军的各项装备,购买成本更是极低。比如卖给常州军的铁甲每套一百二十银,而宁国军内部采购,每套不足三十银元。在宣钢几乎能够组织生产全部除战船外的军械的情形下,宁国军的军费无疑更加扎实。 也正是这些钱粮,支撑了宣州官僚们对江国公的强大信心。 “金陵尹的大公子张彬,前阵日子找我,说是感觉今年宋国汴梁城粮市的情形与往年不同,恐有异变,欲贷款二十万两囤粮于金陵。我让他等上一等。如今军情司已把消息传来,宋国今年欲伐我之事,已经明朗了。”李丛益把手里的那张纸传给众人看。等大家看完,李丛益道,“我打算让江南银行贷给张彬五十万银元,专项用于囤粮。条件是:粮库需在城内,且需由江南银行派人共同守卫。” 高景同拿起纸片一看,“宋国于荆湖南路的潭州(今长沙),以巨竹大造竹筏,目前已有数百具,犹仍在大量建造。”后面是军情司研判的结论:“此竹筏应为长江浮桥所用,今年即恐生变。” 张彬从那么一点蛛丝马迹就作出近乎准确的预判,无疑是玄乎其技。不过江国公助力张彬囤粮,能挣上一笔可能是次要的,使金陵的囤粮更多,更有利于金陵的抵抗,估计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军情司发现的异常情形也不止于此。宋国原驻寿州的大军,近日已有部分建制移驻庐州(今合肥),且太平州当面的宋国和州,近日也出现了未知番号的宁国禁军部队,应从汴梁而来。”李丛益倒是淡定的很。宋军真要迟迟不来,那就说明历史发生了变化,那样他就失去了穿越者光环,那样就很难化被动为主动了。 “从即日起,宣州就进入向战时过渡的阶段,一应准备,大家都要抓紧。一待宋国发起战争,相关事项便当立即展开。”李丛益提高的调门,倒有一丝闻战则喜的味道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