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缉仙司》 第一章 灾星 大晏北境骊州汾城。 天光大亮,城内居民起床洗漱后离家,开始一天的劳作。 “老丈,我帮你做工,不要工钱,只给一份餐点可好。” 城中桂花巷与春风巷交叉口有一个早点摊,摊主正抄着竹笊篱准备将锅中已经煮熟的面条捞起,便听见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在身旁响起。 摊主扭头见是一个不及自己腰高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浑身散发着馊臭味的小乞丐。 小乞丐的后背上还趴着另一个小乞丐,同样破衣烂衫浑身恶臭,垂在前面的两条手臂缠着脏兮兮的破布条,布条空隙里露出黑褐色的血痂,三两只苍蝇正围着嗡嗡嗡的打转。 摊主眉头一皱,捂着鼻子驱赶道。 “哪里冒出来的小乞丐,别在这捣乱,快滚快滚!” “我叫荣非,不是乞丐。也不白要你的吃食,用做工来换。再没有吃食,我妹妹就要饿死了。” 名叫荣非的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毫无惧色,昂首挺胸的高声喊道。 “臭的像是从粪坑里刨出来一般,用你做工非把客人都给熏跑了不可。算老子倒霉,拿着两个馒头速速滚远些,别耽误老子的生意。” 摊主说着将两个隔夜馒头扔到小乞丐脚下,满是厌恶的叱骂道。 “我说过,我不是乞丐,不要你的施舍,我只要用做工来换。” 咕噜咕噜咕噜。 闻到了食物香气,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荣非肚子里适时的响起咕噜声,可他仍是倔强的仰着头陈述着自己的立场,看也不看脚边的馒头一眼。 “哎呀你个臭乞丐还挑三拣四的,再不走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摊主抓起身旁的扁担吓唬道。 “哎哎哎,挺大个人跟小孩子较什么劲。” 这时,坐在一旁桌子上的一名满脸络腮胡,穿着青色皂衣,腰悬连鞘长刀的捕快有点看不下去了,没好气的叱责了摊主一句,而后朝荣非招手。 “小兄弟有骨气,我喜欢。正好今早没什么胃口,东西叫了不吃也是浪费。这碗面就请小兄弟帮个忙,帮我吃掉可好。事先说好,这可不是施舍,是请你帮忙。你若肯帮这个忙,我倒还欠小兄弟你一个人情哩。” 荣非走了过去,看了眼桌上加了一个荷包蛋还冒着热气的肉汤面,咽了一口口水,而后盯着络腮胡捕快的眼睛正色道。 “我不是小孩子,你莫要唬我,你也是把我当成乞丐,于是换了个法子施舍我对吧。不过你与摊主不同,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想要帮我。所以,这碗面我会吃,但却不能白吃。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这样就是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 “嘿呦,我倒是好奇,小兄弟能帮我做什么事?” 络腮胡捕快被逗笑了,饶有兴致的打趣问道。 “破案!” 荣非扬起面容,语气铿锵的吐出两个字来。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知道什么是破案吗?闻过血腥味吗,见过死人没有,大清早的你是想笑死老子吗,哈哈哈。” 与络腮胡捕快同桌的两个衙役被逗得哈哈大笑。 可荣非的下一句话却直接怼的他们哑口无言。 “我们兄妹是从惇州逃难过来的,十二天走了八百四十里路,一路上见过的尸体不计其数,肯定比两位差爷见过的活人还多。”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笑容凝固,可表情却是半信半疑。 络腮胡捕快闻言却是一惊,问道。 “半月前灾星降世惇州大灾我倒是知晓,可惇州灾民尽数都往有官道相通的博州,为何你兄妹二人偏偏选择来道路更加难行的汾州。” 络腮胡捕快如论如何也想不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乞丐,其实就是导致惇州遭灾,上万人饿死,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从天而降的那个灾星。 听到灾星二字,荣非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离奇的画面。 如同彗星般坠毁燃烧的飞船… 神秘的半透明球形天体和漂浮在其中四四方方如同棋盘一般的大陆… 大陆 四角悬浮着的虚幻图像,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一支散发毫光的毛笔,一柄沾满血迹的战刀,一把洁白如雪的拂尘。 还有那道似在耳边低吟的苍凉古音…助我… 荣非知道坠毁燃烧的飞船不是灾星,灵魂重生的自己也不是灾星,可他却无法分辨,更不能去分辨。 否则只会被当成疯子或是被愤怒的灾民活活打死。 荣非只是稍微楞了一下神,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于是开口答道。 “数十万灾民涌入,博州各城为防灾民作乱,定会紧闭城门不许灾民入城。去了也是在城外冻饿而死,不如来这边拼一条生路。” 荣非毫不犹豫的答道。 “不错,是这个道理。我再问你,似你兄妹这等年纪定是没有路引的,又是如何进的城?” 络腮胡上下仔细打量荣非几眼后再次问道。 “前日听到过往行商闲聊,汾城内有个海棠巷。我便诓骗守门的军爷,说是来海棠巷东首第三户的娘舅牛二宝家投亲,再加上我妹妹伤重垂危,军爷可怜我们便被放了进来。” “既是灾民应已数日未曾进食,却为何放着到手的馒头不吃?” 络腮胡捕快继续问道。 “爹爹常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荣非顺口胡扯道。 “嘿嘿,毛没长齐的小子算什么君子,不过气节还算可嘉。我再问你,你凭什么敢口口声声说帮我破案?” “在老家时我就喜欢赖在县衙外面看官老爷审案,平时也喜欢看神捕办案惩治恶人的闲书,自认也有些天赋,既然不能做乞丐,便想靠这份本事混口饭吃。 于是进城后我就在县衙外面守着,观察每一位差爷,发觉只有您与其他人的状态不同,皱眉不展应是在为棘手的案子焦虑。待您走出县衙后,我便跟在后面,想办法制造机会与您搭上话。” 荣非神情镇定,语气从容的回答了络腮胡的问题,顺带着还将自己的谋划也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在衙门外学习审案当然也是顺口胡编的。 真正的原因是,荣非原本就是地球上颇有名气的悬疑作家。 络腮胡与两个衙役听的是目瞪口呆。 若所言属实,这小子岂不就是个活脱脱的妖孽,他才多大的年纪,竟有如此周密详细的谋划本领。 身躯单薄瘦弱,脸色蜡黄憔悴,可眉宇间却是散发着让人信服的气势。 上下打量荣非几眼,单凭这份不凡的气度,络腮胡捕快心中已是相信了几分。 再加上也不知是这小子运气好蒙对了,还是真的被他看出来,自己手头的确有件棘手的案子,今日便是县尊大人规定的最后一日期限。 不如就…死马当作活马医? 思量片刻,络腮胡捕快忽然站起身来,拉着荣非朝街对面一家尚未开门的医馆走去。 咚咚咚咚。 络腮胡捕快沙煲大的拳头将门板捶的震天响。 “开门开门,要出人命啦!” “莫敲了、莫敲了,再敲老朽先要被震死了。” 年逾花甲的老郎中睡眼惺忪放下门板,瞪着络腮胡捕快不满道。 “交给你了,若是没救过来,老子拔了你的胡子,拆了你的招牌。” 络腮胡捕快将荣非背着的所谓妹妹塞进老郎中的怀中后威胁道。 老郎中翻着白眼刚要回怼几句,却是感觉到了小女孩身体的异样,连忙伸手探了一下小女孩的脑门,失声道。 “怎么烧的这般厉害!” 医者仁心立刻发作,急匆匆抱着小女孩返身进入医馆。 荣非迈步想要跟上却是被络腮胡捕快一把拽住。 “你去也帮不上忙,反倒是添乱。放心吧,老齐头的医术还算说得过去,你妹子不会有事的。” 说罢,便拉着荣非回到街对面的早点摊,将仍冒着热气的汤面推到荣非面前。 “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帮老子破案。” “刘头您不会真让这小子帮着破案吧?” 一名衙役诧异道。 “有志不在身高,不指望他,难道还指望你们两个囊货。吃完没,吃完了赶紧巡街去。” 赶走两名衙役,络腮胡捕快生怕荣非吃不饱,又让摊主上来两个卤蛋。 络腮胡捕快如此仗义爽快,让荣非有些感动。也就不再客气,搓了一下发酸的鼻子,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面条。 “抓紧时间,差爷您说说案情,我这边不耽误。” 荣非嚼着面条口齿不清的说道。 “什么差爷不差爷的,我叫刘墉,小兄弟不见外唤我一声刘老哥便好。这个案子…唉,我一个情同手足的兄弟,三日前被歹人杀害了。” 刘墉眼角隐现泪光,长叹一声将案情娓娓道来。 汾城东南角有一处占地颇广的树林,从半月前起,每隔几日便会有人惨死在其中。尸体皆是全身无伤,脸上呈现诡异的笑容,观者无不毛骨悚然。树林里有吸人精魄的妖怪的传闻很快便传遍了全城,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死者苦主披麻戴孝的跑到县衙门前哭闹报案,县尊大人迫于压力便委派与刘墉关系极好的另一名捕快秦志负责侦办。 三天前清晨点卯的时候,刘墉未见到秦志,便向两名跟着秦志的衙役打听。 两名衙役回答说是精怪害人案一直没有进展,死者苦主闹得勤,县尊大人催的又紧,秦志迫于压力,昨晚便去东南角的树林里蹲守去了。 刘墉听完隐隐感觉事情不妙,连忙带人赶去,结果便在树林里找到了秦志的尸体。 与前几个死者一样,全身无伤,面带诡异笑容。 第二章 断案 “唉!我与老秦性情相投,情同手足,便向县尊请缨接手此案,势必要将那恶贯满盈的歹人缉拿归案,给那些死者和老秦报仇。 可县尊却是听信市井谣言,认为是精怪害人,想要找和尚道士做法除妖。他奶奶个熊的,老子当了一半辈子捕快,何曾见到世上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分明是担心继续折腾下去损了他的官威,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老子不甘心啊,怎能让老秦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白死了。与县尊好说歹说,终于是争取了三天时间,今日便已是最后一天期限了。” 刘墉眼角泛着泪花,一脸悲愤无奈的哀叹道。 “所以刘老哥你这两晚都是在那小树林里蹲守喽。” “咦!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刘墉奇怪的问道。 “你衣衫上有蛛网,蛛网上沾着露水,这说明你昨晚没在家中睡觉,而是在外面待了一夜。你帽子的折角里有一片枯叶,而枯叶的形状与城中常见的树叶形状并不相同。你靴子上沾染了许多黑色的湿润泥土,泥土里还有新鲜的草屑。可从县衙到这里的道路都是干燥的黄土路或石板路。 你的眼角有眼屎、眼珠遍布血丝、面容困顿、嘴唇干裂等等许多证据,这些便足以让我推断出你昨晚的行踪。” 荣非不急不慢的回答道。 “好小子,果然有一手。” 刘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光是有一手可不够,能抓到杀人真凶才是真本事,把你怀中揣着的案宗拿来我看看。” 说话的工夫,荣非已经风卷残云般将一碗汤面吃完喝光,又拿起一个卤蛋塞进嘴里,随后指着刘墉胸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怀里揣着的是案宗?” 刘墉伸手入怀取出案宗交给荣非,而后好奇的问道。 “胸前衣襟微微隆起,看形状、薄厚应是书册一类的东西。刘老哥不是读书人,不会随身携带经史子集。再结合你的职业和对案子的上心程度,很轻易就能猜出来。” 解释过后,荣非将另一个卤蛋也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认真翻看案宗。 繁体字书写的案宗让荣非看起来不太习惯,不过所幸还能勉强看懂。 看过一遍之后,荣非合上案宗,闭上眼睛,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词。 刘墉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开口打扰,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许久过后,荣非睁开双眼,将案宗又重新翻看了一遍。 这一遍看完过后,荣非将案宗递还给刘墉后道。 “你之前说,是从两名衙役那里得知,秦志去树林中蹲守的消息对吧。” “没错。” 刘墉点头应道。 “把那两名衙役抓起来审问一番吧,即便秦捕快不是他二人所害,也绝对脱不开关系。” “嗯?这是为何。” “案宗里没写秦捕快的尸体被发现时,鞋底是否粘有那片树林里独有的黑色黏土对吧?” “对呀,有问题吗?” 案宗里的内容刘墉早已烂熟于心,想了一下发现的确是没有记载。 “当时你也在现场看到了尸体,可还记得秦捕快鞋底有没有沾染泥土?” 荣非问道。 “嗯…” 刘墉闻言皱着眉头回忆起三天前的情景,过了一会后肯定的答道。 “没有,仵作没到之前,我便亲自检查过老秦的尸体还有周边的痕迹。这么显眼的事情,我不可能注意不到。” “那便是了。” “是什么?” “鞋底没沾染黑色泥土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说明什么啊?你小子能不能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刘墉急的抓耳挠腮催道。 “说明秦捕快根本就没去过那片树林。而是歹人杀害秦捕快后,将尸体抬到了树林中。” “哦哦哦,我明白了,所以老秦鞋底才没有粘上树林里的泥土。” 刘墉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可随后脸上又浮现出疑惑之色。 “可是,你又为何断定老秦的死是他手下的两个衙役所为?” “既然秦捕快当晚没有去过那片树林,那两个衙役又是如何知晓秦捕快的行踪?” 荣非答道。 刘墉虽然长得粗犷,可心思却极是机敏,闻听荣非的解释后眼珠只是在眼眶了一转,便瞬间理清了其中的因果。 蒲扇大的手掌嘭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 “两个小杂种,看老子今天不拔了他们的皮!” 言罢,掏出一把铜钱拍在桌上,转身欲走,却是被荣非叫住。 “刘老哥先别急着走,听我把话说完。” 刘墉此时已是对荣非极为信服,因此虽有些心急,却也乖乖坐下洗耳恭听。 “刘老哥准备如何审问那两人?” 荣非问道。 “老规矩,先打一顿板子,若还是嘴硬,便把夹棍、皮鞭、烙铁统统走一遍。” 刘墉咬着后槽牙杀意腾腾的答道。 “不妥。” 荣非却是摇头道。 “没有不妥,老子以前都是这么干的。放心吧,就算是铜皮铁骨,也扛不住衙门里的十八般刑具。” “刘老哥莫急,先听小子把话说完。现在只是怀疑他俩与秦捕快的死有关,却是没有任何的实证。那两人毕竟是衙门里的差役,与你也算是同僚,与之前的人犯在身份上却是大大的不同。如若他二人真就咬紧牙关挺住了严刑拷打,死不承认杀害秦捕快,到那时你如何自处?衙门里的其他捕快、衙役又会如何看待你?” “这…” 刘墉闻言心里便是一突,若真如荣非所说,只怕自己多半会被所有同僚排挤,严重些甚至直接被扒掉这身差服。 “我有一计,可让那二人乖乖认罪。” 荣非神秘兮兮的说道。 “哦,快快说来。” 刘墉赶忙做俯首帖耳状。 “刘老哥只需找三间相连的房间,将那二人分别关押在两边的房间,再找一个信得过之人在中间的房间里假装拷打审问,拷打声、惨叫声务必要做到真实可信。估摸着行刑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人喊出‘我招,我全招。’ 而后,再分别审问那两人。也无需多言,只说你的同伙已经全招了,你就是杀害秦捕快的主谋。这两人为了减轻罪行,定会老老实实的交代。” 刘墉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随后死死盯着荣非猛瞧。 荣非也不慌张,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 “你小子如此年纪就有这般玲珑心思,若是以后为恶,必是世间恶人之首,这天下怕是要遭殃。” “刘大哥还未曾娶妻吧。不如你收我为徒,有你这个正气凛然的捕快管教,我便没有走邪路的机会。我不但能助你破案,等你老了,还能当半个儿子养老送终。” “这莫非也是你小子早就计划好的,之所以从衙门那么多人里面选中老子,就是看出老子是个光棍。” “嘿嘿,刘大哥说笑了。” “没吃饱只管朝摊主要吃食,吃饱了就去医馆等我。” 刘墉目光复杂的看了荣非一眼,丢下一句话后便匆匆离去。 待刘墉走远,荣非捡起桌上的铜钱付账,而后去到对面的医馆。 荣非走进医馆,老郎中也恰好掀开门帘从后屋出来。 “老丈,我妹妹她…” 啪! 荣非连忙迎上去询问小女孩的病情如何,可没等他话说完,老郎中却是扬手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可知为何打你?” 老郎中弯腰凑到荣非眼前声色俱厉道。 老郎中下手极重,打的荣非眼冒金星,脑瓜子里面嗡嗡作响。可即便如此,荣非还是强行让头脑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后低头认错道。 “没有尽到兄长之责,看顾好自家妹子,老丈您打的对,打得好,小子知错了。” “哼,算你还有些良知。你妹妹的烧已经退了,只要好生将养一两日便可痊愈。可她的一双手…唉!” 想起小女孩遍布齿痕,糜烂发臭的双手,老郎中便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想要再给面前的混账一个耳光。 可再一想这小子也不过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娃娃,就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你的双亲何在?看你兄妹装束难道是城中乞儿,老夫却怎地没有印象。” 喘了几口气,平复情绪后,老郎中冷声问道。 荣非也隐瞒,一五一十将逃难的经历讲述出来。 老郎中听完便不可思议的盯着荣非看了许久,接着退后两步,双臂环扣身前,对着荣非躬身行礼。 “老丈您这是做什么!” 荣非吓了一跳,赶忙闪身避到一旁。 “自身难保却冒死救孤,此乃仁心。面对无端指责却不做分辨,更显大度。小子仁善宽厚,世所罕见,请受老朽一拜。” “老丈您言重了,小子实在当不起啊,您快快起来。” 荣非上前想要扶起老郎中,可老郎中却十分固执。 “若要老朽起身也可,但小子你却要答应老朽的一个条件。” “老丈但说无妨,小子力所能及自当效力。” “你与后头的女娃既已无处可去,不如投到老朽门下学习医术。老朽早年丧妻,无子无女,孑然一身,正愁一身医术无人继承。你我此时相遇,岂不正是天意如此。” “这个…” 荣非闻言却是犯了难。 按理说走投无路之下有人好心收留,乃是天大的好事。可坐馆行医却是与荣非的计划相悖。 惇州尸横遍野的惨状仍历历在目。 灾星降世,涂炭生灵的呼喊声犹在耳畔嘶吼。 旁人虽然不知,可荣非自己却是心里清楚,所谓灾星不过是坠落燃烧的宇宙飞船。 既无灾星,又何来的灾祸? 荣非早已下定决心查出惇州灾祸的真相,否则梦中无数的冤魂不会善罢甘休,自己的良心也一世难安。 想要查案,自然还是衙门捕快这种职业最为方便。 而且自己本就是写悬疑小说的,擅长推理,成为捕快也是顺理成章。 因此,进入汾城后才会去县衙门口蹲点。 心中思量权衡片刻,荣非心中已有决断。 可抬眼看到老郎中一脸期望的模样,却又有些不忍拒绝。 “呵呵呵,是老朽唐突了。小子无需现在答复,待想清楚后给老朽一句准话即可。” 老郎中毕竟年纪在这摆着,荣非脸上的为难又如何看不出来。于是也不催促,先用言语稳住,而后徐徐图之。 两小只这副模样定是无处可去,只需将其收留在医馆一段时日,慢慢渗透、感化,总有机会收入门下。 小女孩接受过医治,此时在里屋睡着了。老郎中安抚住荣非,烧水沏了一壶清茶让其坐下边喝边等,自己则是走出了医馆。 过不多时,老郎中回到医馆,将一个包裹递给荣非,笑道。 “后院有火炉和水井,自己去烧些水洗个澡,再换上这身衣服。这身破烂衣裳配不上你小子。” “老丈,这如何使得。” 荣非赶忙站起身来想要推辞,却是被老郎中一脚踢在屁股上,不由自主的朝通往后院的门口扑去。 “男儿丈夫莫要婆婆妈妈,一身衣服能值几个铜板,速去速去。哦对了,里面还有一套是给你那个妹子的。” 待荣非洗过澡换上干净衣裳回到前厅,老郎中忍不住又是眼前一亮赞道。 “好一个俊俏清秀的小子。” 随后却是又怜惜道。 “就是身子单薄了些,应是饥渴劳累伤了本源,也不知日后调养能否补得回来。” 老少二人坐在医馆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到了晌午,老郎中去后屋查看小女孩的情况。 老郎中这边前脚刚走,刘墉便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一屁股坐在老郎中做过的位置,拿起桌上的茶壶也不管是热是凉,掀开盖子凑到嘴边敦敦敦的灌了下去。 “哈哈哈,爽快!” 放下茶壶,刘墉抹了一把沾染到胡子上的水渍,畅快的吼道。 第三章 涨价 “招了,全招了。不出你小子所料,老秦和先前的几个人,全都是那两个狗杂种害死的。” “可交代了动机?” 荣非问道。 “那两个狗杂种好赌,在城中赌坊输光了家当后又借了印子钱,结果也全都输得干净。两个狗东西为了还清赌债,便私下干起了倒卖私盐的勾当。 那片树林便是他俩与食盐贩子交易的地点。有几次交易时被路人撞见,便将其捉住灌下牵机毒药。那牵机毒剧毒无比,中毒者会全身抽搐而死,面孔也会呈现出诡异的好似笑容一般的表情。 而后他们便在城中散布谣言,说那树林之中有吸食人精魄的妖怪,恐吓旁人不敢再靠近那里,利于以后的交易。 老秦接手案子后,两个狗东西担心罪行败露,便合谋将老秦给害死了。” 想起惨死的挚友,刘墉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 待情绪缓和了些许,刘墉忽然坐直了身体,目光威严的盯着荣非猛瞧。 这毛头小子聪明伶俐惹人喜爱,可偏偏身上还透着一股子让人细思极恐的邪气。 若是往后老老实实做人倒还好说,可若是走上邪路怕会是个不小的祸害啊。 心中权衡再三,刘墉最终还是拿定主意,厉声道。 “小子,你可想清楚了,确定要认老子为师?咱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有一天被老子发现你为非作歹,莫要怪老子不念师徒情分,必亲手将你活活打死,免得贻害人间。” 荣非闻言心中一喜,连忙跪在刘墉身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荣非,见过师父!” 这时老郎中掀开门帘走了过来。 见到这幅情景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们这是在作甚?” “嘿嘿,这还看不出来吗,老子在收徒。” 刘墉得意道。 话音刚落,便见老郎中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扑将过来。 “敢跟老朽抢徒儿,我跟你拼了!” ……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荣非来到这个天圆地方的棋盘大陆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之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例如被荣非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小女孩纪柔儿其实年纪比他大,妹妹变成了姐姐。 例如荣非跟着刘墉屁股后面当了四年跑腿,在十二岁时成为汾城县有史以来最年纪最小的衙役,四年后又成为史上年纪最小的捕快。 又例如一年前刘墉在一次抓捕中因公殉职,荣非星夜追杀两千里终将歹人手刃为师报仇。提着歹人头颅回到汾城县衙便一头栽倒,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纪柔儿更是险些哭死过去。两个月后老郎中齐秀泰也与世长辞。 种种事端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暂且不提,只说已经升任总捕的荣非半月前请假去往惇州调查当年大灾线索,这一日清晨刚刚回到家中,县衙师爷李奉节便好似闻到肉味的饿犬一般不请自来。 李师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提着长衫下摆,阴沉着面孔,一溜小跑回到县衙后面的县令官宅。 砰! 器型精美价格不菲的斗彩茶碗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被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汤溅到李师爷的脸上,烫的他面皮一抽一抽的却是不敢叫出声来。 “一百两一桩案子,他怎么不去抢!” 县令郭慕怀指着李师爷的鼻孔骂道。 “荣捕头说这次出行回来后,破案的功力有所精进,收取的费用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一派胡言,前年他便说破案能力已有小成,将一桩案子的价格从十两涨到二十两。去年又以破案能力登堂入室为由,从二十两涨到四十两。本官怜其身世凄苦不屑与他一般见识,可如今竟是蹬鼻子上脸,直接涨到了一百两。真以为汾城县离了他荣非就无人能破案了,真以为本官不敢治他!” “大人息怒,且听学生一言。” “讲。” 郭慕怀一甩袍袖,气呼呼道。 “学生以为,荣非这贪得无厌的小人,定是算准了三年一次的考成在即,而此次考成又关系到大人您的升迁,所以方才有恃无恐的坐地起价。可是大人也无需现在与那个市侩小人一般见识,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待考成过后与他再找后账也不迟啊。” 李师爷苦口婆心的劝道。 郭慕怀冷静下来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烦躁的挥手让李奉节去账房支钱。 李奉节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名身着青色长衫,手持折扇,眉宇间满是傲气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名唤郭潇,是郭慕怀的独子。 郭潇自幼便天资聪颖,喜读诗书。四年前去往书山求学有幸被前院的一名教习看中收为记名弟子,今次乃是与同窗下山游历,顺道来汾城看望父亲郭慕怀。 “父亲,发生了何事让您生这么大的气?” 看到郭慕怀脸上残留愠怒之色和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茶杯碎片,郭潇连忙关切的问道。 看到宝贝儿子到来,郭慕怀脸上挤出笑容,招呼郭潇在身边坐下,而后将事情原委说与他听。 “父亲您还是御下的手段还是过于宽厚了,对付这等恶吏,便当以铁腕惩治,否则时日一久,难免会出现这种恃宠而骄的局面。” 郭潇听过之后,冷哼一声说道。 “唉,为父又何尝不知啊。只是那荣非于破案一道的确有些手段,如今又赶上三年一次的考成,便暂且让他再蹦跶几天吧。” “父亲乃是堂堂朝廷命官,岂可被小吏胁迫,今日便让孩儿为父亲排忧解难。” “哦,我儿也懂破案之道?” “破案,小道尔。于我书山弟子而言,不过是闲暇之余用来消遣解闷的游戏罢了。” “嗯,不愧是我郭家的麒麟儿,为父这便着人去取案宗来。” 郭慕怀一脸兴奋的站起身来抚掌笑道。 桂花巷东边第四户小院里,李奉节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拍在荣非面前的石桌上,没好气的说道。 “一十七桩案子,每桩一百两,合计一千七百两。这是刚从账房支出的银票,荣大捕头可要辩一下真伪啊。” “嘿嘿,那是自然,真兄弟明算账嘛。” 荣非笑着将宝钞拿在手中,仔细查看起纸张、签押、编号。 厨房里正在忙活的纪柔儿听到银票翻动时的声音,忍不住心中喜悦,放下菜刀掰着手指头计算起来。 李奉节原本只是想讽刺一下荣非,没曾想这货竟然真的当着自己的面检查银票真伪。自己堂堂县衙师爷,难道还会拿假货糊弄你不成。 李奉节心中有气,但想到重任在身便也懒得与这个真小人计较,面皮抽动了几下,冷哼一声将装着案宗的布包推到荣非面前。 核验过银票真伪和数额,荣非心满意足的就要将银票折起揣入囊中。 “师…师爷…” 一名衙役喘着粗气、满头是汗的跑进来在李奉节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奉节脸色一变,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后抬手将荣非手中的银票抽了回来。 “小荣啊,事情出了一些变故。不过你放心,生意呢还是要继续做的,不过却是增加了一个要求。” “哦,要求?呵呵,那就算了吧,正好我也蛮累的,生意的事以后再说吧。” 荣非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抻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朝着院门方向比划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哎…荣捕头你这…” 李奉节没想到荣非如此决绝,一千七百两银子的生意可不是小数目,他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躲在厨房里一直偷听的纪柔儿心里也是一下子绷紧了。 半年前荣非曾托汾城黑市的一名大商人找寻能够治疗纪柔儿双手旧疮的灵药和修行入门功法。 今早荣非从惇州回来刚刚进门,那大商人便遣人过来告知,灵药和功法都已找到,让荣非三天之内拿钱去取,过期不候。 这些年两人虽然攒了些积蓄,但距离黑市商人的要价还差一千五百两。若是这笔生意黄了,三天之内两人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荣非见李奉节还楞在石墩上不动,便也懒得理他,摆了摆手转身就要回屋。 李奉节如梦初醒,像是屁股着了火一般从石墩上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拽住荣非的胳膊。 “哎哎哎,荣捕头且慢且慢,先坐先坐,听我把话说完。” 李奉节硬将荣非拽回到石桌旁按到石墩上,两手压住他的肩膀生怕再跑了,而后附在荣非耳边把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呦呵,竟是有人抢生意! 荣非心中冷哼一声,可脸上却是露出真诚的笑容。 “县尊大人虎父无犬子,可喜可贺。” “荣捕头莫要阴阳怪气的说话,县尊大人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衙内毕竟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大人不好拒绝。依我看不如就遵从大人的意思,你与衙内比上一比,反正凭你荣大捕头的本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比什么?” “当然是比你和衙内谁破案又快又准喽。” “县尊大人倒是打的好算盘。” “有备无患嘛,县尊对衙内心里没底,对荣捕头你却是绝对信得过的。” “李师爷真是好口才啊!也罢,毕竟认识多年,这点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何况一桩案子就能赚一百一十两,还是值得比上一比的。” 荣非将装着案宗的布包打开,摇头晃脑道。 “等一下,荣捕头你怕是记错了吧,明明是一百两一桩。”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还真是记错了,先前说好的一百二十两一桩才对。” “荣捕头你…” “还不对,难道是一百三十两?” 李奉节打了个哆嗦,一把按住荣非的手咬牙切齿道。 “一百二,不能再涨了!但是有言在先,若衙内先于你破获十七桩案子,可是一个铜子都没有。” “呵呵,成交。” 第四章 破案高手 相比于其他的穿越重生者同行们,荣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没有无所不能的系统、没有吊炸天的天赋、没有声名显赫的家世,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前世写悬疑小说时练就的推理能力,勉强算是聊胜于无吧。 好在荣非有一颗积极乐观的心,勇于面对惨淡的开局。 没有外挂,凭自己的本事,一样能够闯出新的天地。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修行入门功法便是风云,便是荣非化龙的阶梯。 况且,除了修行功法以外,荣非还有更大的谋划。 心中激动了一下下后,荣非收束发散的思绪不再耽搁,打开布包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案宗认真翻阅起来。 衙门里的衙役捕快都受过荣非的指导,因此案宗里对案发现场的记录、证物,死者的人际关系等等线索信息都写的十分详细。 纪柔儿一直躲在厨房里偷听,生意的进展虽是有些波折,但她相信荣非的能力,因此心中已是将两千零四十两银票纳入账本。 心情愉悦的时候再看尖嘴猴腮的李奉节也觉得顺眼许多,便沏了一壶粗茶送去。 “多谢柔儿姑娘。” 李奉节连忙起身点头道谢。 纪柔儿亲手为其倒了一杯茶,而后微微一笑,便如那牡丹花开一般的娇媚。 相识多年,李奉节何曾有过这种待遇,受宠若惊的用双手捧起茶杯,望着纪柔儿的背影不禁有些痴了,心中感叹红颜祸水啊。 未等李奉节一杯热茶下肚,那边荣非放下案宗,闭目深思了一会后,叫纪柔儿拿来纸笔,运笔如飞刷刷刷一蹴而就,将写好的解案详程交于李奉节。 “啊,这就破…破啦?” 李奉节有些不敢置信,结结巴巴的问道。 先前荣非说破案的能力有所精进,李奉节还以为是为了涨价寻的借口,没成想竟真的比往日快了许多。 荣非找到了破案的状态,便懒得理他,伸手拿起第二本案宗。 汾城县衙内,郭潇嫌案宗搬来搬去的太麻烦,干脆直接征用了案牍室。 此时郭潇正身姿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前的案几上,十七本案宗分作三排整齐码放。 案几右边一名容貌俏丽的年轻丫鬟在细细研墨,左边一名丫鬟在摆弄着香炉。 待砚台里的墨汁研磨好,香炉里飘散出袅袅青烟,两名丫鬟退到门旁候立,郭潇这才睁开双目,拿起第一本案宗来。 郭潇不愧是书山记名弟子,看书真的很快,手指如同弹奏琵琶一般翻动书页,两颗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来回移动,不消片刻便将案宗看完。 案子内容是一名刚刚搬来汾城不久的妇人到衙门报案,称自家相公前日外出采买至今未归,妇人苦寻无果,无奈之下只能寻求衙门的帮助。 衙门捕快从妇人处得知她相公前日是前往城西的杂货铺采买生活用具,遂前往调查。 面对捕快的询问杂货铺掌柜显得有些慌张,捕快心中生疑便对杂货铺展开搜查,结果从后院仓库搜出大量私盐,并在一口盐袋中发现了一具蜷缩成团的尸体。 后经妇人辨认,正是其失踪的相公。 捕快将杂货铺掌柜带回县衙审问,掌柜供认仓库中的私盐是代人存放,自己不过收了些保管费。至于死尸更是与自己无关。 任凭捕快如何严刑逼问,杂货铺掌柜都咬紧了牙关概不认罪。 捕快无奈只能将情况上报,郭慕怀也无更好的办法,只能暂且压下留待荣非回来处理。 “哼!我还以为是有多难的案子,原来也不过尔尔。” 将看完的案宗仍回到案几上,郭潇不屑的哼道。 候立的门口的两名俏丽丫鬟立刻投来倾慕的目光。 “世间万事万物之规律早被书山历代先圣记载于书中,参悟十之一二,便可出将拜相,裂土封侯。破解几桩谜案只是消遣游戏罢了,竟有无名小吏自以为能,真是可笑啊,不过是一只井底的癞蛤蟆罢了。 先圣有云,商人重利薄义最是贪婪。因此杀人真凶定是杂货铺掌柜无疑,还要再加上一条囤积私盐的罪名,当斩!” 郭潇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杀人者杂货铺掌柜刘二。 作为县衙师爷,李奉节自然也是知晓这桩案子的,在他心中也是认为杂货铺掌柜应该就是真凶。 可荣非的解案详程却是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首先,荣非肯定杂货铺掌柜绝非杀人凶手,原因有二。 第一:杀人之后不将尸体远远丢弃,反而留在自家库房,此举有违常理。 第二:一袋私盐价值不菲,将尸体藏在私盐之中损失太大,反倒不如挖个土坑埋掉更隐秘安全,不易暴露。 而后荣非又在解案详程中指出,报案的妇人有重大嫌疑,原因有三。 第一:妇人家在城东居住,为何其相公舍近求远去城西购买杂货? 第二:城西杂货铺不止一家,妇人既未与相公同行,为何却能带着捕快直接找到藏尸的那间杂货铺? 第三:妇人为何当日不报案,偏要隔了一夜后才去报案? 解案详程的最后,荣非给出具体的破案方法。 调查妇人近期与何人接触甚密。 查清杂货铺中的私盐是何人存放,此人可否有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详程之中虽没有直接道出真凶身份,但只需依照给出的法子,揪出真凶易如反掌。 李奉节破案不行,但分辨能力还是有的。纵观整篇解案详程有理有据,逻辑缜密,步骤清晰明确令人信服。 就是这字…丑了点。 反复看过三遍,确认没有错字后李奉节正要将纸张收好,荣非甩手扔来第二个案子的解案详程。 又破了一桩? 李奉节心中一惊。 这…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李奉节有些不敢置信的将详程拿在手中仔细看过,确认依旧如同上篇一般严密后,抬眼瞄了一眼正在翻阅第三本案宗的荣非,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慨。 虽是好事,为何却总有一种儿戏之感。 县衙案牍室,第二桩案子让郭潇多耗费了一些时间,不过最后仍是凭借对圣人语录的理解,从万事万物运行规律及对人性的深度剖析等角度出发,顺利做出结论。 “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真凶定是车夫无疑。” 连破两桩案子,郭潇感到有些乏累,让丫鬟取来茶点吃喝过后又闭目养神了一小会,这才拿起第三本案宗。 有前两桩案子热身,郭潇自觉已经摸透了破案的诀窍,接下来的案子都是破解的飞快,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已经看完十一本案宗并在纸上写明真凶的名姓。 哼,一个时辰破解十一桩悬案,如此高效即便放眼天下又有几人可及。 志得意满的郭潇放下毛笔,走到窗边眺望蓝天白云放松酸胀的眼睛,两名丫鬟也连忙去更换熏香和茶汤。 与此同时,桂花巷小院里。 十七桩案子的解案详程已经写完,李奉节苦着脸在墨迹未干的欠条上按下手印,忍不住抱怨道。 “咱们两个即是同僚又是老相识,荣捕头就这般信不过李某?” 荣非拿起价值三百四十两银子的欠条吹干上面的墨迹,和银票一起交给脸上笑开了花的纪柔儿,这才对李奉节抱拳道。 “亲兄弟明算账,李师爷莫怪,莫怪。” 李奉节苦笑摇头,将整理好的案宗和解案详程放入布包中包好,朝着荣非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累坏了吧。” 纪柔儿递上一条热毛巾,望着满脸疲累的荣非心疼道。 从惇州到汾城,用最快的脚程赶路也要四五天的时间。荣非今早风尘仆仆的回到家中,还没来得及洗漱吃饭,先是黑市商人告知货物已到,随后李奉节便杀上门来。 纪柔儿本想让李奉节先等等,总得让人吃口饭喝口水吧。可荣非心里却惦记凑齐购买修行功法和灵药的银钱,胡乱洗了把脸就开始破案。 “快累成狗了。” 荣非吐着舌头,做着鬼脸怪笑道。 “厨房里刚做好的红烧肉和米饭,吃饱了洗个澡就去睡觉。现在钱也凑齐了,王掌柜那边给的时间也充裕,今天便好好歇息,明日再去不迟。” “不行,东西没到手,心里头总归是不踏实。我睡一觉下午就去把东西买回来,这劳什子手套以后再也不用戴了。” 荣非抓起纪柔儿戴着鹿皮手套的手,一脸怜惜的说道。 当年老郎中齐修泰虽是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纪柔儿救了回来,可被野狗啃咬的不成样子的双手却是难以修复,留下狰狞可怖的伤疤。 自那以后,即便是炎热的盛夏,纪柔儿都戴着手套不肯取下,为此还遭受了许多白眼和非议。 其中的痛苦煎熬,最亲近的荣非自然感同身受。 纪柔儿抽回双手,羞涩的瞪了荣非一眼,叮嘱几句后离家前往医馆。 县衙案牍室内,郭潇感到双眼的酸胀缓解了一些,正要转身回去继续翻看剩下的案宗,便见李奉节捧着个布包,鬼头鬼脑跟做贼似的小跑向后衙。 郭潇心中一动,扬声叫道。 “李师爷行色匆匆,所为何事啊?” 第五章 妙手仙子 李奉节只顾着赶去后衙与郭慕怀通报喜讯,没注意郭潇竟是在案牍室里,听到郭潇指名道姓的叫住自己,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 可即便心里再苦,也无法装聋作哑,只得停下脚步,故作惊讶道。 “哎呀,衙内怎么在这里?” “小吏无能,徒惹父亲烦心。吾为人子,自当尽一份孝心。” 郭潇意味深长的盯着李奉节,语带讥讽笑道。 李奉节面皮抽动了几下,心中敢怒不敢言,敷衍的躬了躬身转身欲走。 “李师爷留步,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郭潇却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再次出声问道。 “这个…” 李奉节哪敢让郭潇知晓真相,万一惹恼了他,自己一介无能小吏还不得遭殃? 沉吟了一下,连忙扯谎道。 “是一些税赋账目,需县尊过目。” “哦!正好此次下山游历,先生叮嘱我等找机会了解一些政事,拿来让我看看。” 郭潇注意到李奉节眼神变化,心中愈加的疑惑,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 “衙内,这不合规矩…哎…” 李奉节正要拒绝,便见郭潇伸出右掌中凌空一抓,布包便似被无形钩锁扯住了一般飞入郭潇手中。 “浩…浩然气!” 李奉节只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浩然气乃四绝之中书山弟子的修行功法,无形无迹、妙用无穷。 刚刚郭潇那一抓的目标若不是布包,而是自己的脑袋,那岂不是… 心中升起的念想吓得李奉节闭紧了嘴巴,再不敢言语。 在李奉节这等凡人眼中,修行者等同于神仙。 若是惹恼了神仙而被惩治甚至丢掉性命,无处诉苦伸冤,只能自认倒霉,下辈子都要擦亮眼睛绕着修行者走路。 印象中依稀记得早年间朝廷有个专司修行者不法之事的衙门,不过听闻这些年已经沦落潦倒,只剩下个唬人的空壳子了。 郭潇隔空将布包摄来,解开后便见到最上边的十七张解案详程。 目光在第一桩案子详程上扫过,顿时变得阴沉冰冷。 …… 老郎中齐秀泰过世后,纪柔儿便接手医馆,坐堂诊病。 纪柔儿除了继承了老郎中的医术和医馆外,还有其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一些家境贫寒的病人在医馆看病非但不用付诊金,纪柔儿还会无偿赠送一些汤药。 因此这些年来医馆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有时甚至还要荣非填补一些银钱。 即便如此,纪柔儿仍是风雨无阻每日雷打不动的来医馆诊病开药,渐渐在周围街坊邻居中有了妙手仙子的美誉。 凑齐了购买修行功法和恢复疤痕的银钱,纪柔儿今日心情便显格外的喜悦。 哼着小曲离开桂花巷,穿过几条窄弄,数片坊区来到医馆所在的长街,便见医馆前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还有女子悲切的哭嚎声。 纪柔儿连忙快行几步分开人群,便见一名妇人抱着一个面孔青紫,双目紧闭的幼 童瘫坐在地放声大哭。相隔不远处还有个身体不停抽搐、口吐白沫的乞丐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名乞丐正急的抓耳挠腮。 见到纪柔儿出现,乞丐连忙冲过来跪下不停的磕头,口中哀求道。 “仙子…仙子…人人都说您是天界下凡,救死扶伤的慈悲仙子,求您救救我兄弟吧。” 正在哀嚎的妇人也连忙站起身来冲到纪柔儿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哭诉道。 “柔儿妹子快看看我家球儿吧…呜呜呜…球儿若是没了…我也没法活了…呜呜呜…” 纪柔儿目光在口吐白沫的乞丐和满脸青紫的孩童脸上扫过,心中便已有了猜测,先安抚跪在面前的乞丐道。 “先起来,不用急,你兄弟应是吃坏了东西,待会服些催吐的药物就好了。我先看看这个孩子。” 说罢,将名唤球儿的孩童从妇人手中接过来,摆开嘴看了一眼后问道。 “可是吃了带核或是有小骨头的东西?” “没有啊,我在院子里晒被子,球儿自个在屋子里玩耍,等我回屋时就是这样子了。” 妇人想了一下后抽泣着答道。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纪柔儿便不再理会妇人,将孩童面朝外抱在怀中,右手握拳,用大拇指掌指关节顶住孩童的脐部,左手压在右手拳上,而后手臂收紧快速提拢。 如此这般数次过后,一个指头大小的东西从孩子口中掉落,孩子随后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妇人将苏醒的孩子抢过去抱在怀中,仔细端瞧确认无事后,这才忙不迭的朝纪柔儿道谢。 围观的街坊邻居也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纪柔儿医术高超。 纪柔儿微微一笑,脑海中却是浮现出荣非的身影。 这个法子还是荣非教给她的,好像是叫海什么克急救法。 旁边有人捡起从孩子口中吐出来的东西,竟是一块鹅卵石。 妇人见到石头不由得面色一变,心中更感后怕,这要是吞入腹中不得把肠子坠出个洞来。 “大家记住我刚才用的法子,若以后遇到类似情况,都可照此法施救。” 纪柔儿说着,有将刚刚的动作示范了一次,并说明需要注意的事项。 处理完这边,纪柔儿又招呼人将口吐白沫的乞丐抬进医馆。可围观之人皆嫌乞丐身上肮脏馊臭不肯出手帮忙,纪柔儿无奈,只得挽起衣袖与另一个乞丐合力将其抬入医馆。 当抬起乞丐的时候,双手旧疮传来刺痛,纪柔儿眉头微皱,咬着嘴唇强行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柔儿姑娘真是天底下心地最善良之人,以后谁娶了她可是祖坟冒青烟的福分呐。” 适才袖手旁观的人群,此时纷纷竖起拇指称赞起来。 人群之外一名穿着青色长衫,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年轻书生踮起脚来朝医馆内张望,看着纪柔儿为乞丐施针抓药的忙碌倩影,眼中流露出倾慕之色。 看了半晌,书生眉毛一挑,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匆匆离去。 …… 因为惦记着买修行功法和灵药的事情,明明又困又累的荣非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干脆也就不再勉强,从床榻上爬起来收拾一番就要出门前往黑市。 刚要走出屋子,心中微微一动。 黑市之中鱼龙混杂,亡命之徒、江洋大盗比比皆是。自己虽是汾城总捕,可就这样赤手空拳的前往,还是有些危险。 于是回到屋中,从床榻底下取出一个木盒。掀开盒盖,里面是用油纸包裹的黑 火药。 又从放在桌上的行囊里,取出三把已经打空了弹药的火铳,重新填装火药和弹丸。 黑 火药和火铳都是荣非根据前世的记忆制作出来的,威力一般,除非打中太阳穴或是心脏等重要部分,否则是打不死人的。 不过用来唬人防身却是足够了。 将火铳填装完毕,荣非锁好院门往黑市方向行去。 …… 错了…错了…又错了…还是错的…全部都错了! 郭潇一张接着一张翻阅解案详程,目光越发的阴沉,表情愈加的狰狞。 整整十七桩案子,郭潇做出的结论竟是与解案详程无一相同。 最可恨的是看过解案详程后,连郭潇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错了,一错再错,整整十七桩错案。 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乃是四绝书山的记名弟子,就连挑剔严苛的先生都给出过天资聪慧、勤勉好学的评语。为何于破案这种不入流的小道之上,却是输给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而且还输的如此之惨。 见郭潇看着解案详程发呆,李奉节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衙内,县尊大人还等着呢。” 郭潇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心中暗骂了一句,随后将解案详程放回布包,重新系好后抛给李奉节。 “还不错,的确是有些本事。你且去吧,莫要让父亲等太久。” 说完,又朝两个丫鬟摆了摆手。 “你们两个也退下吧,记得关好门窗。我有些累了,要一个人静静。” 待案牍室的门窗全部关闭,整间屋子里只剩郭潇一人之时,一股狂暴的无形气劲从郭潇体内四散溢出。 郭潇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气,双拳颤抖的紧紧握起,面容狰狞的低声嘶吼。 “小小的癞蛤蟆怎敢…怎敢…怎敢辱我至此!” 不受控制的浩然气愈发狂躁,案几上的案宗和写满判案结论的纸张被卷起、扯碎,犹如暴雪般在室内席卷肆虐。 发泄过后,郭潇情绪平缓了许多,可心中的恨意却是没有半点消退。 辱我之人不可留,否则念头不顺,日后修行必将受阻。 郭潇心中打定主意,定要将那个敢于要挟父亲,折了自己面子的小捕头抹杀。 “郭潇——郭潇——郭潇可在?” 这时案牍室外传来男子急切的呼喊声,郭潇闻声便知正是与自己一同下山游历的同窗崔显。 同窗面前自然不可失了气度,郭潇轻挥宽大袍袖,一股柔和的浩然气将满地碎纸席卷至角落,而后抹了一把僵硬的脸庞,恢复往日温文尔雅的君子气度后,推开房门迎了出去。 “哈哈哈,崔兄不是要去见识一番汾城的风土人情吗,怎么跑到县衙里来了。” 郭潇朝院中的青衫男子拱手笑问道。 “速来速来,带你去见我的梦中佳人。” 崔显抓住郭潇手臂兴奋的嚷道。 第六章 缉仙司 不明所以的郭潇被崔显强拉着走出县衙,一路穿街过巷来到医馆对面,崔显指着医馆内正忙着抓药的纪柔儿道。 “此女名唤纪柔儿,人称妙手仙子。我已认定,此生非她不娶!” 郭潇看看一身布衣、未施粉黛、秀发仅用一根木簪别起的纪柔儿。再扭头看看气质不凡,家世也同样不凡的崔显,沉吟片刻后道。 “此女姿色的确出众,然眉眼之间尽显媚态,恐非正妻良选,若为妾室倒是不错。” “郭贤弟此言差矣,我辈书生岂可在意俗世的繁文缛节、门当户对那一套。只需两情相悦,便是相伴一生之佳侣。而且你对柔儿姑娘的评价,也有失偏颇。不过却不怪你,且等等再看。” 崔显朝郭潇神秘一笑,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便左右张望,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 …… 县衙后堂,郭慕怀看过十七份解案详程不由得喜上眉梢、大为振奋。 审完这十七桩案子,考成文书填上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升官提品应是十拿九稳了。 一时间竟是把亲儿子郭潇忘到了脑后,当即大手一挥,捕快衙役成群结队涌出衙门奔赴城中各处,按照解案详程调查抓人。 这些捕快衙役都受过荣非调教,行动有序,条理分明,办事效率相当之高。很快便将前三桩案子查明,将所有的人证物证带回衙门。 “县太爷要升堂审案啦!今日图个尽兴,整整一十七桩奇案,不审完不闭衙。” 在李奉节的安排下,郭慕怀要连审十七桩案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 也不知从何时起,汾城县太爷审案成了一桩奇景,一场盛会。 百姓甚至有传言,汾城底下埋着一具上古神兽獬豸的骸骨。 獬豸又名任法兽,据说乃是上古狱神皋陶的坐骑,能辩忠奸、识黑白,见有罪者,便以角抵之。 正是因为得獬豸相助,历任县令都成了破案高手,整整十年,汾城竟是没出过一桩冤假错案。 一时间得闻消息的汾城百姓,有闲无事者提着板凳早早赶到县衙门前占个好位置,手里有活计一时脱不开身者,也心急如焚的加快了速度。 一通震天锣鼓声响,汾城县衙大门四开,审案正式开始。 郭慕怀在任四年,对于如何把握节奏、调动围观百姓情绪、凸显自己明察秋毫、慧眼如炬这些手段已是驾轻就熟。 第一桩案子审完,衙门大门外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便齐齐爆出震天的呼喊。 “县太爷英明!” “恶毒妇人伙同奸夫谋害亲夫,还顺带栽赃诬陷奸夫的生意对头,着实可恶可恨,该杀!” 县衙斜对面一家酒楼二楼临街雅间,一名穿着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手执毛笔,将刚刚郭慕怀审案的过程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 写完最后一个字,对面第二桩案子还没开始审理。 男子便放下毛笔,将记录重新看了一遍,而后点头赞道。 “逻辑严密、思路清晰,于细微之处发现破绽,进而顺藤摸瓜破解全局,不愧善断之名。此行终是没有白来一趟啊。” 对面第二桩案子开始审理,男子连忙拿起毛笔认真记录起来,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此时县衙前的街道已经从头堵到围,从二楼看下去只见满街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欢呼声、议论声如同浪潮一般不停席卷。 很快三桩案子审理完毕,白衫男子脸上的笑意愈浓,目光中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当当当,有人敲响房门。 “进。” 房门打开,一名灰衣灰裤男子走进来抱拳施礼道。 “禀大人,属下已经查明。汾城县衙内真正破案之人乃是总捕荣非,而非县令郭慕怀。” “哦?详细说来。” 白衫中年人眉头一皱,冷声说道。 灰衣男子遂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甚至包括今天这十七桩案子的价格共计两千零四十两这等旁人根本无法知晓的内幕。 白衫中年人听完,脸上冷意消散,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 “可查过那个荣非?” “已查明,全记在这里。” 灰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恭敬的递过去。 “下去吧。” 灰衣男子退出房间将房门关好,白衫中年人展开纸张翻看。 “惇州…十年前逃难而来…昨日刚从惇州回来,惇州如今已是焦土,莫说人迹,便是爬虫都没有一只,这个荣非还去作甚?” 此时白衫中年人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荣非的身上,任凭外面欢呼声再如何热烈,却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厌恶的瞟了眼汾城县衙,抬臂甩起袍袖,桌面上的宣纸、砚台、笔架等物瞬间凭空不见。 一阵微风过后,白衫中年人的身影也从房间中消失。 …… 荣非与黑市商人的交易很顺利,并未发生任何的意外。从黑市所在的地下通道里出来,街道上行人稀少,县衙所在的方向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怎地这般心急。” 荣非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拂过怀中的修行功法和装着灵药的瓷瓶,便有些心急难耐,不由得加快回家的脚步。 一路穿街过巷走到桂花巷口,一席被微风吹起的白衫映入眼帘。 荣非停下脚步,看着站在自家门前的白衫中年人。 白衫中年人此时也朝荣非望来,转过身体拱手微笑问道。 “可是荣非荣捕头?” 荣非并未答话,先是将白衫中年人上下打量一番,而后迈步上前在距离对方五步距离时停下,双手抱拳恭敬道。 “汾城总捕荣非见过大人。” “哦,你知我是何人?” 白衫中年人面露诧异之色。 “久居高位者,眉宇间自有威严,行走挥手间自有不凡气度。” 荣非从容不迫的答道。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哪里漏了马脚,原来你也是瞎猜的,不过倒是被你猜对了。” 白衫中年人哈哈笑道。 “大晏缉仙司总捕余庆之,特来拜会汾城总捕荣非。大家都是总捕,没有大小高下之分,若是不见外,叫我一声余大哥便好。” 听到缉仙司三个字,荣非从容的表情微微一变,嘴角也不受控制的瞥了一下。 “荣捕头似乎并不欢迎我啊,你我此前可曾有过交集?” 余庆之将荣非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疑惑便开口问道。 “抱歉,是我失礼了,请余大哥移步院中就坐。” 荣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 打开院门,二人在石桌旁相对而坐,荣非这才解释道。 “余大哥莫要误会,我适才并非是对您不敬,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原本我以为您是…唉,我看余大哥您气度非凡,就实话实说了,还望莫要怪罪。 我自认有些审案破案的本事,更是想要凭此出人头地。但奈何出身低微,若无意外县衙总捕就已是顶点。所以我这些年来倾尽全力协助县令大人破案,便是要想以此引起州府或是刑部的注意。 衙门审案能唬住不明就里的百姓,却是瞒不了州府和刑部的官员,只需一查便能知晓真正破案的是我荣非。得到州府或刑部的赏识提拔,便可以坐到更高的位置,有更大的作为。 只是万万没想到,来得会是余大哥,会是缉仙司。” “更大的作为?你是指惇州大灾吗?” 余庆之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桌面,盯着荣非的眼睛问道。 果然是有备而来啊,竟是将自己查的一清二楚,荣非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嘀咕道。 “余大哥明察秋毫,小弟也就明人不说暗话。我乃是十年前从惇州逃难来此,家中亲人具都死于大灾之中。当上捕头之后我曾查阅府衙存放的邸报,发现竟是无一篇提及惇州大灾,就似从未发生过一般。我心中生疑,想查个究竟。因此,便想去州府甚至刑部案牍室碰碰运气。” 荣非正色答道。 “好一句明人不说暗话。” 余庆之以掌拍案赞叹道。 “即是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缉仙司案牍室便有惇州大灾的卷宗,若荣老弟肯加入缉仙司,随时可以去查阅。” “这个…” 虽是余庆之表明身份时,荣非就已经有所猜测和准备。可此时余庆之开口相邀,荣非心里却是有了顾忌。 缉仙司虽带了个司字,却不在大晏朝廷三省六部架构之内,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正规衙门。而是八百年前由大晏开国皇帝下令创立,并由皇帝直属管辖的一个部门。 缉仙司的职权也是大到没边。首先从缉仙二字便不难看出,缉仙司首要之责便是缉捕触犯国法的修行者。 其次还有复核审理全国各级衙门案件、军队军需辎重账目,刺探情报,整贪治污等等。 在荣非看来,缉仙司就是加强版的锦衣卫。威势最盛时,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这些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自从缉仙司实际创立者、五绝之首,有捕神之称的第一代总捕飞升仙界后,缉仙司便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了。 具荣非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称,缉仙司现如今在京都只是一个备受欺压,不入流的小衙门。 若非有总捕余庆之撑住门面,怕是早就被人给拆了。 去了这种地方岂不是自绝前程! 第七章 妒火 余庆之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缉仙司现如今的尴尬处境,因此见荣非一脸为难的表情也不意外。 若无十足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前来。 敲了敲石桌桌面,见荣非看过来后指着他的怀中问道。 “怀中可是太上感应篇和冰肌露。” 太上感应篇和冰肌露正是荣非从黑市买来的修行功法和灵药的名字。 缉仙司虽是没落,但堂堂总捕想要查清楚自己一个县衙的小捕头却也算不得难事。因此荣非也不惊讶,点了点头将揣在怀中的功法和瓷瓶取出来放在桌面上。 余庆之随手将太上感应篇扒拉到一边,就像是拂去桌面上的灰尘。拿起装有冰肌露的瓷瓶,拔去瓶塞放在鼻端闻了闻,而后皱眉道。 “若是掺些水倒还无所谓,可这分明是在整瓶水里掺了一点点冰肌露。涂抹之后伤疤倒是也能消退些,想要完全修复却是绝无可能。” 荣非闻言苦笑道。 “单是掺了一滴冰肌露的这瓶水,就让我足足等了半年,花费一千二百两银子。此等灵药只在修行者中流通,我等寻常人能搞到一滴已是千难万难了。” “倒也是。” 余庆之点了点头,将瓷瓶封好还给荣非,瞟了一眼桌沿边快掉到地上的太上感应篇。 “太上感应篇过于普通,即便是无门无派的末流散修也是不屑一顾的。荣老弟若想修行,可以考虑换一种品级更高的功法。” “首先,我没有钱。其次,即便是有钱,有品级的功法都被修行者视若珍宝,又如何肯卖。” 荣非苦笑道。 “说来也巧,我这里正好有两瓶未掺水的冰肌露和几本功法。” 余庆之挥动长袖,石桌上凭空冒出两个玉瓶和三本古色古香的书籍。 “加入缉仙司的事情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现在手头有桩棘手的案子想请荣老弟你帮忙,无论最后能否破案,都可以挑选两样作为酬劳。” 余庆之指着桌上的东西对荣非说道,说完还特意拨开一个玉瓶的瓶塞,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荣非只闻了一下便觉神清气爽,身体的疲劳一扫而空。 再看那三本功法,名字都是闻所未闻。 “这是几品功法?” 荣非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舔了一下嘴唇后问道。 “呵呵,缉仙司虽是不如往日,给出的报酬却也不能过于小家子气。两本三品,一本二品。这三本功法即便是在修行界,也足以让某些散修疯狂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修行界的修士、功法、法宝都参照朝廷官员体制进行了等级划分,从最低的九品到最高的一品。 荣非花费近乎全部身家买来的太上感应篇则是没品,俗称不入流。 “什么案子值得余大哥如此大手笔?” 天上掉馅饼,不是诱饵,就是陷阱。 面对巨大的诱惑,荣非反倒是冷静下来,思考了片刻后问道。 荣非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余庆之反倒是更加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沉稳与冷静了,将之纳入缉仙司的想法也更加强烈。 “对你来说应该算不得太难的案子,就是…传国玉玺丢了。” 饶是荣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按理说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丢了也就丢了,找块材质颜色差不多的重新雕个新的能用就行呗。可朱晟担心某些人借此大做文章。毕竟他刚刚登基不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就想请荣老弟帮个忙,随我去京都走一趟,估计也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朱晟就是大晏当今皇帝的本名。 余庆之说得轻松,可荣非却是恨不得堵住耳朵。 此时摆在桌上的功法和灵药对荣非再无一丁点的吸引力,反倒像是透着杀意的催命符。 要说的、能说的都已说完,余庆之也不催促,微笑看着荣非等待他的答复。 低着头权衡挣扎了好一会,荣非抬头问道。 “两个问题。第一,若我拒绝会是什么下场。第二,若是最后没找到,我又会是什么下场?” “未虑胜,先虑败,有大将之风,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第一个问题,我不会杀你灭口,不过却要请你去一个地方住些时日,待此事平息后再放你出来。第二个问题却是不好说,朱晟虚伪、假仁假义,自然不会怪罪,况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多多少少还是会给些奖赏意思一下。可若出现最坏的情况,介时京都甚至天下震荡,估计也没人有空理会一个小捕头吧。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我觉得还是值得做一做的。” 余庆之循循善诱道。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荣非在心里暗暗嘀咕道。 不过细细想来,余庆之说的也不无道理。 自己只是一个小捕头,京都的那些大人物坐的高,看得远,应该察觉不到自己吧。 一场豪赌摆在眼前,荣非发觉自己没有了往日的决断。 “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本功法,也许更适合你。” 似乎看出荣非的犹豫,余庆之决定加大筹码。衣袖拂过桌面,一本功法秘籍出现在荣非面前。 “此乃捕神诀,由八百年前缉仙司第一任总捕所创,当世五本超品功法之首。” 听到超品功法四个字,荣非的呼吸便是一滞,可同时心中不安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何为超品,超越九品之上,堪称人间仙法。 心中的不安仅是持续了一瞬,荣非便已做出抉择。 机会难得,机不可失啊! 不过却也不能立刻答应,还有一道程序要走。 荣非站起身来对余庆之抱拳道。 “余大哥请稍坐,我去跟柔姐商量一下。” 密谍给余庆之的资料里有提及纪柔儿,还专门注明二人自小相依为命,感情甚笃。因此余庆之也不意外,微笑点头同意。 荣非长出一口气,先前还担心余庆之将自己扣在这里不准外出,如今想来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走出桂花巷后,荣非的身子便开始不受控制的轻颤,心脏剧烈跳动,血液不停的涌入大脑让他有些眩晕。 淡定…淡定,从心理年龄来算,自己好歹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荣非一边往医馆赶去,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 …… 医馆对面,崔显左顾右盼好半晌,终于看到一个浑身被汗水打透的后生背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跑进医馆。 “贤弟,注意看。” 崔显连忙扯了一下郭潇的衣袖低声道。 老妇人也不知是发了什么急症,双目紧闭、身体僵硬,身下的衣裙更是湿透散发着尿骚气。纪柔儿却是浑不在意,与后生合力将老妇人平放在诊案上,又是听心跳、扒眼皮,又是施针、抓药的好一通忙碌。 医馆对面的郭潇此时也终于搞懂崔显到底是让自己看什么了。 这个叫做纪柔儿的女医之前看来眉眼显得有些俗气,气质也是普通。可就在刚刚给老妇人瞧病的时候,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看不到、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能够感受得到的慈悲,就好似散发着光辉一般。 就如那远山芙蓉一般,娇而不媚,艳而不俗。 刹那间,郭潇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停跳的几拍。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郭潇看的有些痴了,崔显却是煞风景的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 “看你小子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把纪姑娘生吞了一般。事先说好,那可是你以后的嫂子,不许动歪心思。” “啊…崔兄说笑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郭潇心中火热,可顾忌颜面却只能口不应心的答道。 “不行,我信不过你小子,还是要先下手为强。只是…要想个什么借口接近纪姑娘呢,装病如何?不好不好,纪姑娘医术高超,万一被当场拆穿岂不是以为我是登徒子。贤弟,不然你打我一拳,不要太重,稍微吐一点血就好…” 崔显这边还在费心琢磨接近纪柔儿的法子,却见到一个身形瘦削长得也还算俊俏的后生急匆匆的走进医馆,抓住了纪柔儿的手。 “哎呀!大胆登徒子,光天化日竟敢调戏本公子的心上佳人,看本公子今日不打的你娘都认不出你来。” 崔显见状顿时面孔狰狞,怪叫一声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英雄救美,可下一刻就像被雷劈了般呆立原地。 只见纪柔儿的手被那人抓住却也不恼怒,清丽可人的脸蛋上反倒是露出堪比蜜糖般甜蜜的笑意。而后也不知那后生说了些什么,纪柔儿更是露出惊喜万分的表情,眼角还隐现泪光。 “原来…竟是纪姑娘的情郎。唉,罢了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有缘无分呐,苦也!” 崔显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的叹息道。 “嘿嘿,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在我们汾城,谁不知晓妙手仙子与小荣捕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莫要再做无用妄想啦,哈哈哈。” 一名刚刚忙活手里的活计,赶去县衙看热闹的汉子听到崔显的哀叹,停下脚步揶揄道。 他便是荣非! 听到这个名字,郭潇左眼皮莫名的跳了几跳,先前强行压制的怒意不受控制的蒸腾起来。 便在这时,一阵阵好似雷鸣般的呼和声从远处传来。 崔显也是个跳脱的性子,立刻将伤心事丢到一旁,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却是什么都没看到,便问那汉子出了什么事情。 得知是县太爷审案,崔显立刻来了兴致,拉着郭潇便要去凑热闹。 “自小整日见父亲审案,看得惯了也觉平常,崔兄自去便好,我再随意逛逛。” 将崔显支走,郭潇目光转回医馆,见荣非和纪柔儿还在腻腻歪歪,怒火之上再浇妒意,燃烧的愈加猛烈。 “好,县老爷当真神断,堪比青天!” 县衙门前的呼喊声传来,郭潇竟是听到一清二楚。 这分明是在称赞那只癞蛤蟆,是在打自己的脸。 郭潇面孔狰狞、目光阴冷,双拳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心中涌起无穷杀意。 卑微蝼蚁,乱吾心境,当诛之! 第八章 狭路相逢 同为惇州逃难灾民,纪柔儿时常会因想起死于大灾之中的父母亲人而伤心,荣非却是执着于调查大灾的真相。 荣非一直没有解释原因,纪柔儿虽感奇怪却也未主动问过。 纪柔儿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是荣非想做的便放手去做,无论怎样她都会一直陪在左右。 因此听完荣非的讲述后,纪柔儿也显得很高兴。 至于让荣非有些担忧的,此次京都之行伴随的风险,纪柔儿却是满不在乎。 两人曾经一无所有,大不了便是打回十年前的原状呗。 经过施针后老妇人已经苏醒,抓了两包药又叮嘱过注意事项后送走老妇人母子,纪柔儿关闭医馆与荣非一起匆匆朝家中赶去。 从医馆距离桂花巷不算太远,穿过三个窄巷、两片坊区便到。 二人心中高兴激动,脚步也是加快了几分。 此时附近百姓都去县衙去看热闹了,坊区和巷子里几乎看到不到几个行人。 当二人走进第二条巷子里,另一边的巷口出现一个穿着青衫,神情倨傲的书生,迎着二人走来。 巷子狭窄,仅供两人并肩而行。 荣非将纪柔儿拽到身后,同时放缓了脚步。 青衫书生走过巷子三分之一路程时停下了脚步,背负双手,微微仰头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向二人。 荣非微微皱眉,心中升起不祥预感。右臂缩到身后将插在后腰的三根简易火铳拔出,并将一根塞进纪柔儿的手中。 “哎呀,医馆后门好像忘锁了。” 荣非忽然停步叫道。 “你这臭记性,还不快回去锁门。” 纪柔儿拍打着荣非肩头娇嗔道。 “嘿嘿嘿,忙中出错嘛。” 荣非憨笑,扯着纪柔儿转身往回走。 “荣捕头不要演戏了。” 听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荣非便知不妙,连忙将纪柔儿朝巷口推去。 “跑!” 纪柔儿看是个娇柔的女子,跑的却是飞快,而且也没有说要走一起走之类的废话,提起裙摆在青衫书生没反应过来前跑出巷子,拐了个弯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等荣非跑出两步,青衫书生却是已经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浩然气席卷而出。 荣非只觉得身周空气瞬间凝固,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困住,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姓王的狗贼,你给老子等着! 荣非在心中咬牙切齿的骂道。 第一时间荣非便想到青衫书生应该是黑市王掌柜派来的。难怪之前交货时那般痛快,原来竟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青衫书生自然便是郭潇。 他本想着将二人堵在巷子里便插翅难逃,可荣非的反应却是太快,纪柔儿也是配合的相当默契,一个愣神的工夫便跑没了踪影。 郭潇有些懊恼,可随即想到只要拿下荣非,纪柔儿一个弱女子还不是要乖乖主动送上门来,心中稍安,走过去站到荣非面前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功法和灵药可以给你,不过被我放在家中,你需跟我回家去取。” 荣非眼前金星直冒,脑仁里面更是嗡嗡作响,强忍着全身越来越强的压迫感,费力的说道。 “哼,自作聪明的癞蛤蟆,你可知我是何人?” 郭潇不知什么功法、灵药,不过却是猜到荣非应是认错了人,冷哼道。 “姓王的也是大手笔,竟是找来修行者对付我。还是说功法和灵药本就是出自你手,想要做无本的买卖。” “不用瞎猜了,实话告诉你,本公子便是郭潇。” 郭潇傲气十足的说道。 郭潇? 郭慕怀的儿子? 荣非瞬间便将整件事的脉络捋顺,心中暗叫了一声晦气。 应是那十七桩案件的事情,这位衙内恼怒自己坑了他爹两千多两银子,所以想要找回场子。 即是如此,性命应是无忧,只不过自己如今却是没有银子还他。 荣非抬起头来看向郭潇,准备说些拖延之词忽悠过去,谁知竟是从郭潇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杀意。连忙低下头去,表情变得凝重外加茫然。 两千两银子而已,不至于搞出人命这么夸张吧。 荣非心中惊愕,随即意识到事情恐怕不是先前想的那般简单。 这郭衙内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杀意? 难道… 李奉节曾说这郭衙内是书山记名弟子,为人心高气傲,自视甚高。这类人最是爱面子,难道是因为自己先于他破了十七桩案子,所以怀恨在心? 因为折了面子,就要弄死折他面子的人,这要是搁在玄幻小说里就是妥妥的反派路人啊,还是出场绝对活不过三章的那一种。 荣非低头猜测郭潇想要杀人的原因,可看在郭潇眼中却是胆小如鼠,不敢于自己对视的表现。眼中浓重的杀意稍减,增加了一丝蔑视的意味。 见荣非始终低头不语,郭潇没了耐性,开口说道。 “想来你是知道本公子的身份了,不过不用担心,本公子乃是书山弟子,胸中自有容人之气,不会为些不足道的小事与你这等人计较,今日是要送你一份天大的造化。 看在你于破案之道上有些小计俩,本公子身边正好缺个闲来无事能够解闷的奴仆,便把这机会赏赐与你,磕头认本公子为主。” “只是…认主这么简单?” 荣非抬头不敢置信的问道。 “区区蝼蚁,还不值得本公子诓骗。” 郭潇冷声道。 郭潇的打算当然不是这般简单,这个荣非肯定是要杀之而后快的。凭郭潇的九品浩然气,无声无息弄死一个寻常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之所以费心思演这么一处收奴仆的戏码,真实原因其实是为了能将千娇百媚的纪柔儿合情合理的带离汾城。 只要出了汾城地界,小小荣非还不是生杀予夺,随意处置。 将整盘谋算重新回想一遍,郭潇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喝了一声彩。 运筹帷幄,挥斥方遒不过如此。 荣非不是傻子,郭潇眼中浓烈的杀意刺激着他后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我若是拒绝衙内的好意呢?” 荣非问道。 郭潇闻言目光变得更加阴冷,扬手又是一记耳光,而后骂道。 “不识抬举。” “我若是铁了心拒绝,衙内可是要杀我?” 挨了两记耳光,荣非脸颊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看着郭潇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问道。 “蝼蚁般的狗东西,你以为本公子不敢!” “衙内当然敢,您是书山弟子,是修行者,还是本城县令的独子,弄死个把个人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不过,我这个蝼蚁此时到是想起一句十分应景的话来——反派死于话多!” “你说什么?” 郭潇楞了一下问道。 “没什么,就是随口一说,衙内不要在意。咦,柔姐你怎么回来了?” 荣非看向郭潇身后喊道。 “愚蠢,此等雕虫小技焉能骗到本公子。” “别打头。” “什么别打头,说什么胡话。” 砰! 好似过年时放的大号炮仗般的爆鸣在郭潇身后响起。郭潇身子一晃,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巷口,而后缓缓栽倒。 真的是纪柔儿,她…她竟然没跑。 好似无形大山一般压制的荣非无法动弹的浩然气消失,荣非灵巧的朝旁一闪,避开当头压来的郭潇。 巷口边青烟散尽,显露出双手握着火铳的纪柔儿的身影。 “枪法不错。” 荣非瞥了眼郭潇后背被铅弹打中的位置,朝纪柔儿竖起大拇指赞道。 话音刚落,趴在地上的郭潇猛然翻过身体,对着荣非拍出一掌。 荣非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奔马迎头撞上了一般,口喷鲜血,身体倒飞撞到围墙上又被反弹回来跌落地面。 “荣非!” 纪柔儿尖叫着朝荣非跑来,同时将手中已经打空的火铳当做暗器扔向郭潇。 郭潇已经扶着墙壁站起身来,随手拍出一道浩然气将飞来的火铳凌空打碎。 他目光怨毒的瞪着纪柔儿,伸出右手做爪状朝怀中一扯。纪柔儿只觉得脖子被看不见的东西抓住,身体浮空而起向着郭潇飞去。 “贱人竟敢阴我,那就莫要怪我辣手摧花了!” “摧…尼 玛 币!” 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知的荣非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手中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郭潇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砰! 生死关头郭潇怪叫一声侧头避开。 荣非遭受重创,身体无力,火铳原本瞄得不准。郭潇这一避却是歪打正着的帮着荣非瞄准了,可惜却是没能打中脑袋,只在胸口迸溅出几滴血花。 眼见一枪未中,荣非将打空的火铳扔掉,抓起最后一只指向郭潇。 连中两枪的郭潇此刻却是已被吓破了胆,顾不得继续行凶,运起浩然气护住后背,一溜烟的跑没了踪影。 “荣非你没事吧。” 纪柔儿跌坐在地,也顾不得站起身,爬过来将荣非搂在怀中带着哭腔问道。 “放心,似我这般贱命的没那么容易死。” 荣非吐出一口血来,咧嘴强撑着笑道。 “还说没事,你都吐了好多血,应是伤了內腑,我背你回医馆去用药。” “真的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也不用…不用回医馆,回…回家…家里有尊大神,有他在…我便死不了。” 荣非走后,余庆之便闭上双目如同入定一般,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静等荣非回来。 听到门口传来凌乱虚浮的脚步声,余庆之睁开眼睛,鼻端抽动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心中暗道不妙,连忙站起身来。 院门哐的一声被撞开,纪柔儿架着全身瘫软的荣非出现在门口。 “余大哥…打今起我就是缉…缉仙司的人了…你可不能…不能不管我。” 荣非强打起精神朝余庆之笑道,随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第九章 恶人先告状 余庆之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在荣非身旁将其稳稳扶住,从纪柔儿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后心中惊奇不已。 那叫做郭潇的书生修士修炼的应是书山浩然气,修为应该是初入九品。 可修士就是修士,即便是最低的九品,与普通人之间也是有这巨大且不可逾越的鸿沟。 若是在许多人的混战之中,九品修士被普通人偷袭击中要害而死是有可能的。可在狭巷这种利于浩然气逞威的地形中,堂堂书山弟子被两个普通人重创而逃,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过此时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检查过荣非的状况后,余庆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只是内腑受到些震荡,加之荣非本身体弱,所以才昏厥过去,并无大碍。 从衣袖中取出个玉瓶,倒出一粒银色药丸,摆开荣非的嘴塞了进去。 银色药丸入口即化,昏迷中的荣非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在脑海中炸开,随后蔓延全身。清凉之气所过之处,所有疼痛酸麻立刻消散。 荣非悠悠转醒,看到满脸担忧的纪柔儿和微笑着的余庆之。 挣脱开两人搀扶的手臂,荣非朝前小跑了两步,又原地蹦跳几下,只觉得浑身轻松,似乎比往日里还更有力气了些,便朝着余庆之抱拳感谢道。 “多谢余大哥。” “你既已加入缉仙司便是自己人,客套话不必再说。” 余庆之摆手道。 “即是如此,那小弟也就不客气了,请余大哥借小弟一样东西。” …… 打从记事起,郭潇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两个卑鄙阴险的蝼蚁之手。 前胸和后背的创口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郭潇忍不住闷哼一声,强忍剧痛身形踉跄着跑进县衙后院。 一路穿过寂静无人的庭院、回廊,审案大堂后面的偏房中,李奉节正与一干捕快衙役紧张忙碌的整理着下一桩案子的资料。 县丞曹源、主簿张嵩坐在院子里的凉亭内饮茶。 前方偏房内传来李奉节的喝骂声,南侧大堂发现是不是传来醒木拍案和百姓的欢呼声。曹源与张嵩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露出一抹苦笑。 荣非是个宝贝啊,可惜只要有郭慕怀在汾城一天,这个宝贝的光两人便一点都借不到。 想想郭慕怀的考成文书上写的满满当当的各项政绩,再想想两人考成文书上的寥寥几笔,二人又忍不住同时长叹一声。 噗通。 似有人摔倒的声音,两人连忙寻声看去,便见到郭慕怀的宝贝儿子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正挣扎着想要起身。 “哎呦,郭贤侄你这是怎么搞的?” 曹源和张嵩连忙跑过去将郭潇扶起来,语气关切的问道。 “荣非…荣非小贼要杀我!” 郭潇捂着胸前的伤口,气若游丝的说道。 “荣捕头一向深得县尊赏识信任,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曹源道。 “贤侄先莫要动气,找郎中来治伤最为要紧。” 张嵩道。 “我…我要去找父亲…为我做主…” 郭潇甩开二人手臂,扶着栏杆欲直闯大堂。 曹源与张嵩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喜色。 “哎哎哎贤侄慢着些,我来扶你。” 二人跑到郭潇身边,一人把左臂,一人把右臂,将郭潇整个人架了起来,乐颠颠的朝大堂跑去。 有好戏看喽! “证据确凿,将人犯关押重牢,待圣上朱笔亲批,秋后问斩!” 大堂之上,郭慕怀拿起醒木重重拍下,气势威严的怒声吼道。 随后便有两名衙役,将戴着镣铐,吓得瘫软如泥的人犯押了下去。 郭慕怀拿起案几上的凉茶润了润干哑的喉咙,拿起第十二本案宗正要传唤带人犯上堂,便听到身侧的边廊里响起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郭慕怀眉头一皱,以为是李奉节忙晕了头、走错了方向,正欲开口训斥,便见到曹源和张嵩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进来。 “你们这是要干什…” “父亲…您要为孩儿做主啊!” 郭慕怀话音未落,便见那满身是血之人扑过来抱住自己的小腿哀嚎。 “潇儿!怎么是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看清这人的面孔,竟然是自己的儿子,郭慕怀赶忙将其搂在怀中问道。 “孩儿闲来无事去街上散心,遇到荣非便主动与他打招呼。没曾想他竟恶语相向,说是孩儿差点断了他的财路。孩儿心中气不过便回敬了几句,那荣非恶贼便掏出个古怪的东西将我打伤。若非孩儿反应快,怕是再也见不到父亲您了,咳咳…咳咳…” 说着,郭潇咳出一口血来喷在郭慕怀官服下摆上。 郭慕怀听的是目眦欲裂,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而且这个儿子也的确给他争气长脸,年纪轻轻便成为书山的记名弟子,说是心头肉、掌中宝也不为过。 如今竟是差一点被人给宰了,这如何能忍。也不管大堂外围观百姓的众目睽睽,当即朝着堂下待命的两名捕头吼道。 “去…去把荣非那个恶贼给本官拿来!” 曹源闻言心中便是一动。 这个郭潇所言不尽不实,荣非为人素来低调谨慎,说话办事极有分寸,如何会去主动招惹县令之子。 不过这样倒是给了自己一个拉拢荣非的好机会,于是便朗声说道。 “大人先莫动气,荣捕头向来知进退、守规矩,只怕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吧,不如先由下官去找荣非问清楚缘由。” “下官也愿与曹大人同往。” 张嵩跟曹源想到了一块,出声附和道。 “不可!” 郭潇连忙叫喊道。 “那荣非丧心病狂,不单打伤了我,甚至还辱骂父亲,言语用词之污秽不堪,着实难以复述。父亲您可是堂堂朝廷命官、一县之尊,岂可任由一员小吏如此侮辱。” “荣非还敢辱骂本官,他骂了什么?” 郭慕怀怒道。 “他说…他说父亲您…外表锦绣,内里草包,若不是靠着他…” “行了,本官知晓了。” 若是再任由郭潇说下去,自己这点底细岂不是要公之于众了。郭慕怀赶忙喝令其闭嘴,目光凶狠的看向堂下两名捕快。 “带荣非那狗贼来见本官,若敢反抗不尊,便当场打杀了他。” 曹源和张嵩闻言便是悚然一惊,心道郭慕怀这厮好狠呐,竞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堂下的两名捕快因荣非接任总捕一职而对其心生不满,这在衙门里是人尽皆知之事。 派这两人前去,摆明了就是不给荣非活路啊。 不过想来也是,这次考成过后郭慕怀必定高升,而荣非此子若是留着对他来说终究是个隐患。只是不知郭慕怀是早就有这个打算,还是刚刚才想到。 二人畏惧郭慕怀的狠辣不敢再多言。 两个捕快狞笑着领命而去。 …… 荣非朝余庆之借了东西,换过一套干净衣衫,洗去脸上的血迹后,带着纪柔儿朝县衙赶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荣非悄悄问道。 “跟过来了吗?” 纪柔儿装作整理荣非衣衫飞快朝身后巷子里瞥了一眼,看到了一袭白衫后低声回答道。 “嗯。” 荣非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加快了步伐。 “刚刚余大哥主动提出帮忙摆平郭县令,你为何拒绝?现在又要担心人家不来。” 纪柔儿不解的问道。 “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我既然已经决定加入缉仙司,和他之间便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作为下属便要有下属的觉悟,不能事事都依赖上官,要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作为上官呢,也要体察下属的难处,并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助力。 我刚刚之所以拒绝他的帮助,即是表态,也是试探。如今看来,这位上官还算不错,那我也不能太拉胯,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物超所值。” 穿过两片坊区便到了县衙所在的长街。 此时长街之上人头攒动怕不是有几千人。可奇怪的是,几千人拥挤在一起,却是没有嘈杂议论之声,所有人都直愣着耳朵做认真倾听状。 荣非在汾城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何况身旁还有个百媚千娇的妙手仙子相伴。 长街上认出二人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通道,让荣非和纪柔儿通行。 “哎呀,院门未锁,屋子里还有李奉节打下的欠条呢,不会被人偷了去吧。” 纪柔儿抓紧荣非衣袖失色道。 “放心,刚刚换衣服时我便揣在怀中了。” 荣非嘿嘿一笑。 很快二人便来到县衙门前,隐约听到郭潇的哭诉声传来。 荣非之所以着急赶来,就是担心郭潇这厮恶人先告状,被郭慕怀借着机会料理自己。 当荣非迈上台阶,出现在县衙大门口时正好与两个奉命捉拿他的捕快撞了个满怀。 “两位叔叔这是要干嘛去啊?” 这两个捕快与刘墉同届,因此私下里荣非一直以叔叔相称。 荣非冷笑道。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荣非,竟是自投罗网来了,倒也省了爷爷的力气。” 两个捕快先是一愣,随后狞笑一声,同时伸手向荣非肩膀抓来。 荣非退后两步避开,二人面露喜色,拔出腰刀大吼道。 “大人有令,胆敢拒捕当场格杀!” 第十章 与民同罪 “琉璃胡同。” 面对挥舞钢刀、面露凶相的两捕,荣非镇定自若,用仅能被两捕听到的声音说出四个字来。 两捕顿时神情大变,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举着钢刀却是迟迟不敢劈下。 荣非冷笑着瞥了两捕一眼,迈步从二人中间穿过进到县衙大堂。 若无十成十的自保手段,荣非岂敢跟县令做买卖。 整个汾城县衙,上至县令、县丞、主簿,下至捕快、衙役、门房,都有把柄在荣非手中。防的就是有朝一日郭慕怀翻脸不认人。 捕头、捕快、衙役属于小吏,朝廷是不给发工资的。平时的收入小一部分来自于上官的赏赐,大部分则是靠着灰色收入。 寻常捕快多是赌场抽佣、收保护费之类的。可这两人却是胆大包天,干起了倒卖私盐的勾当。 盐铁国营,私下贩卖乃是重罪。一旦被检举,轻则刑仗,重则发配充军。 而琉璃胡同正是两人藏匿私盐的地方。 吓住两捕,荣非站在大堂中央,背负双手扫视全场。 所谓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胥吏。县令、县丞、主簿这类官员任期一到要么高升、要么平调,一处地方通常就呆四年,可捕头这类的小吏却是要在一个位置上干到死的。 因此也有宁得罪县令,莫得罪胥吏的说法。 被荣非目光扫过的捕快衙役均是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见无人上前,荣非这才看向郭慕怀质问道。 “适才听闻大人要拘捕在下,不知罪名为何啊?” 荣非有恃无恐的架势气的郭慕怀眼皮直跳,指着他吼道。 “当街行凶、强闯公堂、目无上官。荣非,你好威风啊。今日若不治你,本官颜面何在!律法威严何在!” 荣非闻言微微一笑,朝着郭慕怀拱手抱歉施礼道。 “汾城总捕荣非参见大人。目无上官何来之有?身为县衙总捕,又何来强闯公堂一说?至于当街行凶,呵呵,敢问大人可有证据?” “你…” 郭慕怀表情一滞,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能做到县令的位置,证明郭慕怀不是傻子,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所言不尽不实。试问一个小小捕头,如何敢找县令之子的麻烦。 更何况郭潇还是书山记名弟子,是修行者。 只是刚刚看到郭潇浑身是血一时心疼,同时想到这是个干掉荣非的好机会,因此才临时起意。想着只要将荣非下狱,捏圆搓扁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可没曾想荣非竟是来的如此之快,当着县衙所有官吏和汾城百姓的面直接与自己对质,这却是让他有些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荣非擅长的便是破案,与他当堂讲证据、辩对错无异于自取其辱,倒不如直接以势压人。 打定主意,郭慕怀心中大定,一拍醒木道。 “有无证据无需你来质问本官,按照律法,先行将你关押,待后续调查清楚后,自会给你公道。来人,带荣捕头下去。” “大人,下官认为此举不妥。既然苦主与被告具在,不如就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让双方对质,也好彰显大人您的严明无私。” 在一旁看了半晌好戏的曹源忽然跳出来扬声说道。 “是极是极,曹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双手赞同。” 张嵩先是被曹源的举动弄得一愣,可随即便猜到了他的用意,连忙也站了出来。 郭慕怀为人强势,这四年来将两人压制的极为凄惨,因此碰上如此难得的机会,便忍不住跳将出来发难。 “你…你们放肆!来人啊,将…将他们两个逐出去,将荣非捉拿下狱。” 郭慕怀没想到曹源和张嵩会出来搅局,被气得浑身发抖的吼道。 众捕快、衙役面面相觑,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莫忘了本官才是一县之长,只要本官还在位一日,汾城便是由本官说了算。尔等莫非要枉顾律法与朝廷对抗吗?” 郭慕怀此言一出,众衙役捕快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只能朝三人道一声得罪,便要动手赶人、抓人。 “荣捕头放心,有本官看着,没人敢在狱中对你不利。” “本官也是一样。” 曹源和张嵩被衙役架着离开仍不忘扭回头来安抚荣非。 这二人平素与荣非没有太深的交集,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今日之所以挺身而出,多半是被郭慕怀压得太狠触底反弹了。 转念间荣非就已在心中想的透彻,可这份善意却是必须接下,于是朝二人点头致谢。 最开始受郭慕怀指使的两个捕快站到荣非面前低声说道。 “上命难违,荣捕头莫怪,到了狱中我兄弟二人自当尽心照顾。” 说罢,取下挂在腰间的铁链就要将荣非绑上。 “二位叔叔且慢,我还有一句话要向县尊大人问个清楚。” 荣非仰首看向郭慕怀道。 “郭大人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问青红皂白都要将我下狱了是吗?” “莫要再让他满嘴胡言,速速拿下。” 那么多的百姓围堵在县衙门前看着呢,郭慕怀自感已经丢尽了颜面,哪里还肯继续与荣非纠缠,拍着醒木大吼道。 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荣非也就不再拖延,从怀中取出从余庆之那里借来的一面刻有龙纹和缉仙二字的金铸腰牌。 “缉仙司总捕令牌在此,汾城县众官吏听令!” 在场的捕快衙役看着金牌一脸懵逼。 缉仙司是个啥衙门?没听过啊。 曹源和张嵩早就猜到荣非肯定是有恃无恐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缉仙司。 两人推开身边的衙役,走到近前仔细查看,确认金牌无假,连忙朝荣非抱拳道。 “汾城县丞曹源听令。” “汾城主簿张嵩听令。” 桌案之后的郭慕怀闻听缉仙司三字,再看到金牌,只觉得脑袋里面嗡的一声,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瘫倒在椅子上。 “汾城知县郭慕怀之子郭潇,先当街袭杀官差未遂,后强闯公堂污蔑栽赃。汾城知县郭慕怀枉顾国法、以权谋私。着汾城县丞曹源、主簿张嵩将两人犯缉拿押送京都受审。” 荣非举着金牌朗声说道。 曹源、张嵩眼角含喜,面色却是依旧严肃,躬身领命之后,喝令众捕快衙役将郭慕怀和郭潇擒下。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郭慕怀面色苍白的瘫坐在椅子上,不敢置信的呢喃。 郭潇见形势急转却是不肯坐以待毙,鼓荡起体内剩余的一点浩然气朝荣非扑去。 “假的…一定是假的…小小捕快怎会有缉仙司总捕的令牌,我杀了你个贼人。” 曹源连忙喝令衙役拦住,却都被浩然气震翻在地。 眼看郭潇面目狰狞的扑到身前,荣非不紧不慢的抬起藏在袖中的左手。 左手之中握着一柄火铳,黑洞洞的铳口瞄准了郭潇的脑袋。 郭潇被火铳打出了心理阴影,怪叫一声不敢继续上前,拐了个弯向侧面边廊冲去,看样子是要跑路。 张嵩从衙役手中夺过水火棍挡在郭潇脚下,郭潇哎呦一声被绊倒在地,张嵩举棍照着郭潇后脑重重一拍,郭潇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哼,本官面前也敢放肆。” 张嵩将水火棍在身边一杵,威风凛凛道。 “张大人好身手。” 荣非收起火铳,竖起大拇指赞道。 “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两个人犯拿下。” 曹源对还在愣神的捕快衙役吼道。 “且慢!” 这时一直在大门口看热闹的崔显从人群中挤进来高声喊道。 “你是何人?” 曹源瞪眼喝问道。 “书山记名弟子崔显,见过荣捕头。” 崔显直接无视曹源和张嵩,拱手对着荣非施礼道。 听到其书山记名弟子的身份,荣非便已猜到他的目的,因此并未答话,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崔显见对方不作回应,也不气恼,凑到近前低声说道。 “郭潇乃是书山弟子,若私自将其缉拿恐会惹恼了书山的先生们。不如由在下将其带回书山调查审问,若事情真如荣捕头所言一般,书山定会给出一个交代,如此便可避免许多无端的麻烦。” 荣非闻言眉头便是一皱,冷声道。 “崔显是吧,你是不是读书读的脑子坏掉了。在大晏的土地上缉拿触犯律法的人犯,何来私自一说?” “郭潇可是书山弟子!” “书山弟子又如何?便可不守律法肆意妄为?” “荣捕头可想过恶了书山的后果?在下也是为你好,莫要为了一时之气而铸成大错啊。莫说一个小小的缉仙司,便是当今陛下也要卖书山三分薄面。郭潇固然有错,但毕竟是书山弟子,你抓了他便是扫了书山的颜面,后果你承担不起的呀。” 崔显苦口婆心的劝道。 小小的缉仙司? 从一个书山记名弟子的口中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缉仙司现如今在修行界是何种地位了。 荣非听闻心中一时也是五味杂陈。 可既然已决定加入缉仙司,便不会后悔。 缉仙司以往怎样荣非不管,今后却是要硬气起来。 “缉仙司监管天下修士,郭潇触犯律法,我今日抓定了!” “唉,好言相劝却是遇到个死脑筋。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得罪了。” 崔显说罢,浩然气自体内席卷而出,宛如一座无形大山般将县衙大堂内所有人压制的无法动弹。 荣非尤其得到重点关照,火铳在手,可手指却是无法扣动扳机。 一直站在衙门口未曾进来的纪柔儿未受浩然气的压制,从袖中抽出火铳瞄向崔显。却见崔显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叹气摇头随后挥手甩出一道浩然气,将纪柔儿也困住。 “实属无奈,纪姑娘得罪了!” 崔显朝着纪柔儿拱了拱手,提起被敲晕的郭潇便要离去。 “书山上的那些书呆子难道没教过你,仙神犯法与民同罪!” 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大堂内的浩然气瞬间如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 荣非反应最快,抬起火铳抵住崔显后脑冷声道。 “再敢动一步让你脑袋开花!” 第十一章 忠 奸 愚 崔显脸色陡然一变,不是因为顶在后脑的火铳,也不是荣非饱含杀意的语气,而是一道正抬步迈过门槛,穿着白色长衫的身影。 刚刚便是此人的一句话将自己的浩然气震碎。 “你是…何人?” 崔显的心莫名的跳得有些快,却不是看到纪柔儿时的那种悸动,而是因为…畏惧。 虽然已经大概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可崔显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缉仙司总捕,余庆之。” 果然是他。 猜想得到证实,心知今日郭潇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走了。即是如此,崔显倒也十分的光棍,将郭潇放在地上,朝着余庆之抱拳拱手道。 “书山苟先生座下记名弟子陇西崔显,见过余总捕。” “苟逊的弟子、陇西崔氏。呵呵,怎么,害怕把你也抓起来?” 余庆之笑道。 “就知道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余总捕的法眼,让您见笑了。我与郭潇同为苟先生的弟子,有同窗之谊,即便不耻他的所作所为,碍于书山的规矩,也只能出手相救,还望余总捕见谅。” 崔显解释道。 “恩,合情合理,你做的没错。” “余总捕大人大量,崔显感激不尽,就不叨扰了,告辞。” 崔显面露喜色转身欲走,可身体竟然无法动弹,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浩然气,而且是比自己所修炼的还要高出几个品级的浩然气? 崔显心中一惊,可随即就发现不对劲。 浩然气中正平和,可此刻压制住自己的无形气劲中却是带着一股子凶戾狂暴。 冷静下来稍加思量,崔显便想到了一个传闻。 据说八百年前捕神博采众家所长自创捕神诀,其特点便是可以模仿各家修行门派的功法和招式,谓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捕神诀正是缉仙司的修行功法。 余庆之是缉仙司总捕,用捕神诀模仿施展出浩然气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怎么样啊小家伙,被浩然气压制的滋味如何?” 余庆之笑问道。 “呵呵…呵呵。” 崔晓一脸苦笑,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刚刚说你做的没错,那是站在你的立场而言。可若是站在缉仙司的立场,劫持朝廷人犯此罪其一,仗着修为欺压朝廷命官此罪其二。若是如此轻巧便放你离去,我这个总捕也就不用干了,你说是吧。 呵呵呵,陇西崔氏虽是豪族,却也管不到我缉仙司。还有苟逊没跟你说过,我与他有仇吗?” “这个…这个…” 崔显闻言脑门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嘴巴里支支吾吾的想要再狡辩挣扎一下。 “瞧把你吓得,逗你玩呢。我和你老师的仇怨与你何干,放心吧,不会拿你出气的。” 崔显松了一口气,心想牢狱之灾可免。 “不过你毕竟触犯了律法,却是必须有个交代。不如这样吧,你自断两指,此事便就此揭过,如何?” “余总捕您真会开玩笑。” 崔显干笑道。 “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余庆之虽是脸上还带着微笑,可目光却是骤然一冷,语气更是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崔显被吓的打了个哆嗦,连忙说道。 “不劳总捕,我…我…我自己来。” 话音一落,无形气劲便立刻消失。 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崔显不敢犹豫,用右手握住左手的尾指和无名指,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力一掰。 咔咔两声脆响,崔显移开右手,将被硬生生掰断紧贴在手背上的两根手指露出来给余庆之核验。 “吃一堑长一智,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 崔显从牙缝里倒吸了凉气表情痛苦的答道。 “走吧。” 余庆之挥了挥手,崔显潦草施礼,匆匆离去。 “将这副镣铐给郭潇戴上,立刻着人押送至京都缉仙司受审。至于郭慕怀嘛,好生监管起来留待吏部自行处理吧。” 余庆之挥动衣袖,乌黑之中泛着点点银光的手铐脚镣自袖口飞出落在郭潇身旁。 曹源、张嵩连忙称是,另一边郭慕怀却是不甘坐以待毙,目光一扫仍围聚在衙门外的汾城百姓顿时计上心头,高声悲呼道。 “郭某至汾城赴任四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终日不敢懈怠。只为不负皇恩浩荡,不负满城百姓期望,一心只为汾城谋福祉。可叹今日遭受奸人构陷,欲夺我父子二人性命,胸中抱负已是再无施展的机会。 然,郭某却绝不会屈从于尔等无耻奸邪,即便是死,也要将一腔热血留在汾城这片土地上。 陛下,臣愧对您的恩典,愧对汾城父老乡亲们的爱戴啊。臣…去也!” 喊罢,郭慕怀便朝旁边的柱子一头撞去,可脚下却是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倒在柱前。 摔倒之后郭慕怀也不起身,趴在地上以手捶地,嚎啕大哭。 衙门前围观的百姓们动容了,之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看的稀里糊涂,不明所以。可郭县令的一番慷慨陈词大家却是听得明白,这不就是大戏里面,奸臣逼迫忠臣的戏码嘛。 加之郭慕怀这个县令当得虽不干净,但任期四年内汾城没有出过一桩冤案,这却是实打实的老百姓能够看得到的功绩,因此也便有了郭青天的称号。 郭青天的遭遇顿时激发起汾城百姓们的义愤之气,一时间无数双喷着怒火的眼睛恶狠狠的瞪向余庆之,更有人挥舞着拳头高喊‘打死那个穿白衣服的奸臣!’。 有人起了头,形势便有些失去控制,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诅咒、辱骂余庆之的行列。声浪震天,大堂屋顶的瓦片都在瑟瑟发抖,陈年老灰簌簌下。 这是要…民变啊! 长街上的百姓渐渐有失控冲击衙门的风险,曹源、张嵩及一众捕快衙役被这阵势吓得面色苍白,脑子里想着找个机会赶紧逃离,以免被愤怒的百姓乱拳打死。 危急时刻,在旁边做了好久看客的师爷李奉节突然站了出来,挥舞双臂朝愤怒的汾城百姓呐喊,却是被巨大的声浪淹没,根本没人能听到他在喊什么。 李奉节心里苦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郭慕怀下狱已成定局,作为郭慕怀最亲信的师爷,李奉节肯定是要被清算的。 现在唯一保全自己的机会,就是立刻更换阵营并且戴罪立功。 于是乎在曹源等人寻思跑路的时候,李奉节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 郭慕怀暗地里的那些勾当,没有人比李奉节更清楚了,有他现身说法,一定能够取信于汾城百姓。 可现在的问题是,任凭李奉节喊破了喉咙,就是没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旁人听不到,不代表余庆之听不到。 郭慕怀玩的这一手的确是出乎了余庆之的预料,还在苦恼如何平息百姓的愤怒,听到李奉节呼喊的内容后,微微一笑心中大定。 “肃静!” 余庆之张口说出两个字,便犹如炸雷一般响彻整条长街,盖过了汾城百姓发出的声浪。 百姓们被吓得打着哆嗦闭上了嘴巴,汹涌澎湃的气势瞬时烟消云散。 李奉节抓住机会,顾不得耳朵里的嗡鸣,声嘶力竭的喊道。 “鄙人乃是县衙师爷李奉节,鄙人敢用性命作证,汾城这四年来的所有案件,均是由捕头荣非所破。郭慕怀就是个欺世盗名的无耻之徒,乡亲们可千万不要被蒙蔽欺骗了呀。 此外,鄙人这里还有诸多郭慕怀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罪证…咳咳咳咳…乡亲们,郭慕怀才是汾城最大的奸臣啊。” “本官乃是县丞曹源,可以证明李师爷所言句句属实。” “本官主簿张嵩,也能证明李师爷说的都是真的。” 见局势稳住,曹源和张嵩连忙跳将出来分润功劳。 长街上的百姓闻言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尴尬,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相信李师爷的话吧,显得自己立场不够坚定。不信吧,有县丞和主簿联名作保,这事又假不了。 “既然真相已明,便都散了吧。” 余庆之语气威严的说道。 百姓们意兴阑珊,耸拉着脑袋渐渐散去,长街之上为之一空,竟是连商铺都挂上了门板关门歇业了。 今天这通事闹得,怎就这般窝火,都怪该死的奸臣郭慕怀让自己丢丑。 县衙之中,余庆之代表皇帝陛下对曹源、张嵩夸奖勉力一番,交代汾城诸事暂由二人代管,便带着荣非和纪柔儿离开。 此间事了,荣非、纪柔儿回到家中带上换洗的衣物和银钱,又到城外给刘墉、齐秀泰坟前烧了些纸钱元宝道别之后,踏上去往大晏京都的路途。 离城数里,荣非停步转身,回望已经变得模糊的汾城城墙,心中百感交集。 别了——汾城! 又行数里,余庆之带着二人走下官道,拐进道旁的树林。 树林中没有现成的道路,三人踏草穿林走出一段距离后,纪柔儿悄悄扯了扯荣非的衣袖,目露担忧之色。 荣非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纪柔儿的手表示无须担心。 纪柔儿是担心余庆之将二人带到这种到荒僻无人的地方有所图谋。而荣非却知,凭余庆之的本事,若要弄死二人,不会比碾死两只蚂蚁更费工夫。 三人很快来到一处山壁前,余庆之撩起山壁上悬垂下来的藤蔓,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余庆之当先弯腰进入山洞,荣非和纪柔儿对视一眼,抓紧对方的手掌也跟了进去。 外面的藤蔓垂下,山洞里立刻变得光线昏暗。 余庆之自袖中取出一颗发光的珠子,山洞之中顿时明亮如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荣非心中暗自猜道。 余庆之举着夜明珠在前面领路,二人在后面随行。这山洞极深,且曲折蜿蜒,三人七拐八绕的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纪柔儿越走越是害怕,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从荣非腰间抽出一把火铳藏在袖中后才镇定了些。 “到了。” 这时,余庆之忽然停下脚步,朝着二人说了一声后,抬手在头顶洞壁一推,露出一个圆形的出口。 从出口出来,荣非发现三人是在一间民居之内,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朝外看去觉得景色有些眼熟。 仔细回想了在山洞内走过的路线,荣非诧异的看向余庆之问道。 “这里是汾城?” 三人兜兜转转的竟是又回到了汾城。 “太多人视我为眼中钉欲杀之而后快,不得不小心些。” 余庆之收起夜明珠解释道。 随后让荣非和纪柔儿去到屋子角落站定,朝着地面挥动袍袖,泥土地面渐渐模糊虚化露出本来的面貌。 一面七尺见方刻画着繁复纹路的青石板。 三人站到石板上,余庆之从袖中取出一柄斑驳古朴的带鞘腰刀插入石板中央扁形孔洞内,青石板上刻画的纹路立时发出豪光将三人笼罩。 刺目的光芒让荣非和纪柔儿不得不闭紧了眼睛,待察觉到光芒散去,二人再睁开眼睛时,发觉周围景物已是完全变了模样。 虽然还是在一间房间之中,可门窗的材质样式和房中的各种摆设却是处处透着奢华富贵的气质。 “皇宫之中戒备森严,不可随意走动,切记。” 余庆之将古朴腰刀收回到袖中后说道。 “啊,这就到皇宫了?” 纪柔儿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 汾城与京都相距三千里,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着实是太不可思议了。 “传送法阵瞬息千里,寻常事尔。” 余庆之颇有些得意的答道。 可荣非却分明看到他额头上冒出的一层细密汗珠,脸色也比先前显得苍白了一些。 显然使用传送法阵并不想余庆之所说的那般寻常和轻松。 想到这里,荣非突然心中一沉,连忙问道。 “余大哥如此着急赶回京都,是不是寻找玉玺已经迫在眉睫了?” “嗯,是挺急的,需赶在祭天大典前找到。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尽力而为便好。” 余庆之笑道。 “祭天大典是哪日?” “九月初九午时整,正式开始。” “柔姐,今日是初几?” 荣非身子晃了一下,拉着纪柔儿问道。 “嗯…好像是初七。” 第十二章 京都十九时辰 荣非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纪柔儿连忙将他扶住,关切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没事,现在是什么时辰?” 自打跟随在刘墉身边做帮手以来,荣非就从未接手过如此脱离自己掌控的案子,见余庆之仍旧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便忍不住涌起一股怒气。 这家伙明明心里也很着急,否则不会耗费巨大的代价使用传送法阵,可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从容模样,也不知他是装出来的,还是本身就是个慢性子。 “大概酉时了吧。” 纪柔儿歪着头想了一下答道。 “戌时一刻。” 余庆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看了一眼后说道。 戌时一刻也就是晚上七点十五分,距离后天中午十一点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拥有数百万人口的京都里找到只有拳头大小的玉玺,这案子的难度堪称地狱级别啊。 荣非忍不住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 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这桩案子写成小说,书名就叫《京都十九时辰》。 “抓紧时间去现场吧,我百分百破案的声誉不能毁在这里。” 荣非强压着怒意对余庆之说道。 当当当。 有人在外面敲响了房门,随后一个很尖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是余总捕回来了?” “是我,魏公请进。”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老太监探头进来看到余庆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从门缝里挤进来,返身关上房门,小跑着来到余庆之面前低声道。 “哎呦我的余总捕啊,你可算是回来了,陛下那边都问杂家三遍了。近日各方修士云集京都,五绝大阵缺了你这个阵眼,陛下睡觉都不踏实。” 说完看向荣非和纪柔儿,将两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后,目露怀疑之色。 “这二人便是你找来的帮手?看着乳臭未干的小样,靠谱吗?” “有志不在年高,在下八岁协助师父办案,至今破获大小悬案、疑案共九百三十二件,无一冤假错案。汾城荣非,见过魏公。” 面对老太监的质疑,荣非不卑不亢的拱手答道。 “口齿倒是伶俐,只望莫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哦。” 魏公公撇嘴说完,便拉着余庆之催促道。 “总捕快些去守着阵眼吧,这里交给老奴就好。” “好好好,魏公莫催,我这便过去。” 余庆之慢条斯理的点头应道,随后又对荣非交代道。 “玉玺丢失干系重大,皇宫之中也是知者甚少,切忌谨慎行事,不可走漏风声。魏公是司理监掌印太监,会与你述说详情和在宫内行走的规矩禁忌,你有什么需求也尽可说与魏公。 柔儿姑娘不适合在宫中久留,便于我一同去阵眼逛逛吧,也正好见识一番京都繁华。” “那便麻烦余大哥了。” 荣非在身后悄悄捅了一下纪柔儿后腰,纪柔儿会意,点头答应。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二人自小便达成的默契与共识。 二人被郭潇堵在小巷里,纪柔儿毫不迟疑的独自跑路便是如此。 虽然余庆之保证过即便找不到玉玺,也不会把荣非怎样,但这里京都,是大晏的权力中心。 缉仙司总捕的保证并没有太多的说服力。 纪柔儿随着余庆之步行离开皇宫,一路之上不停地在心中告诫自己,要从容,不能给荣非丢脸,可一双美目仍控制不住,时不时的四处观瞧。 无论是家乡惇州还是后来定居的汾城,都只能算是乡野之地。 气势威严的大晏皇宫、盔甲鲜明列队整齐的禁军、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商铺和长街上摩肩擦踵的人潮。 纪柔儿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要不够用了。 路过一家水粉胭脂铺时,里面的店小二正向一位贵妇兜售新到的货物,听闻小小一盒胭脂竟然要一百二十两,纪柔儿心中便是一突。 在汾城时,荣非和纪柔儿因为要攒钱购买功法和灵药,所以十分节俭,一年的花销大概也就是十几两。 可即便如此,在汾城也已经比大多数百姓家庭过得体面许多了。 可在京都,那么小小一盒胭脂竟是足足抵得上两人十年的用度。 荣非说得对,京都米贵,久居不易啊。 计算着购买功法和灵药后剩余的几百两银子,够二人在京都生活多久,纪柔儿表情沉重的跟着余庆之走进一栋四周空旷,门前有禁军把守的宅院。 院子外面戒备森严,里面却是无甚出奇之处通。三进的院子占地颇广,亭台楼阁布局得当,环境优美安静。 来到二进院,找了个房间让纪柔儿放置带来的行囊,随后招呼她到院中的凉亭里就坐。 “柔儿姑娘初至京都,观感如何?” 余庆之挥袖在凉亭中央的石桌上拂过,一壶清茶、两只茶杯、一盘鲜果、一盘造型精致的糕点便凭空出现。 “嗯…富贵迷人眼,囊中羞涩多。” 纪柔儿想起荣非曾经念叨过的一句话,稍加改动说了出来。 “呵呵呵,京都物价确是贵了些,柔儿姑娘一语中的,果真是蕙质兰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也是荣非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纪柔儿闻言立刻警觉起来,手掌缩回袖中握紧了火铳。 “余大哥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哈哈,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们两个。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两件事。” 余庆之伸手入袖取出一个玉瓶和一卷素色棉布放在纪柔儿面前。 “第一件是先前就与荣非约定好的,治好你双手的旧疮。这是冰肌露,只需涂抹在疤痕上,用棉布裹严,三日后疤痕尽消,恢复如初。左右现在无事可做,你便自己涂抹上吧。” 双手旧疮一直是纪柔儿的心病,需要常年戴着手套惹人非议不说,单是阴天下雨之时,骨头里面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般的痛痒酸麻,就非常人所能忍受。 还有每次看到手上的旧疮,就会回想起当日自己被野狗啃噬的画面。 既然是约定好的事情,纪柔儿也就没必要客气,将玉瓶死死攥在手中。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嘛,倒是我的临时起意。不知柔儿姑娘可有兴趣修行?” “修行?我嘛?” “对啊,我这里正好有一种修行法门特别适合柔儿姑娘。” 余庆之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本功法秘籍递了过去。 “诛仙箭!” 纪柔儿念出封面上写着的功法名字。 “八百年前捕神能够立于修行界最巅峰,所依仗的便是三样东西。捕神诀我已经答应给了荣非,这本诛仙箭再交给你,也算是相得益彰。” …… 大晏皇宫内,荣非目送纪柔儿和余庆之走远后,这才跟着魏公公朝御书房走去。 走出几步后,荣非若有所感,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却见刚刚四人出来的房门此时却是变成了一堵红墙。 “嘿嘿,障眼法而已。传送法阵所在乃是要地,要防备一些别有用心之徒潜入破坏。” 魏公公解释道。 这时一名小内伺急匆匆跑来,在魏公公耳边低语了几句。 魏公公听完,拉着小内伺去到一边嘀咕了半晌,小内伺又一路小跑着离开。 “正好陛下此时不在御书房,咱爷俩抓紧时间过去。” 御书房门前有四名体型魁梧的禁军侍卫,见到魏公公后连忙行礼。 “小崽子们站了一天也累了,去值守房吃点东西,歇一歇。这边有杂家看着,等叫你们了再回来。” 在皇宫里担值,一看家世忠心,二看是否心思机敏。 家世忠心好理解,必须的是祖上三代无劣迹的清白人家子弟,这样皇帝和嫔妃晚上才能睡得安稳,不用担心脑袋搬家。 心思机敏却是为了保护他们自身,听话听音,知情识趣才能活的长远。 侍卫们也不多问,道了声谢后离开。 二人推门进入御书房,荣非目光扫视全屋,发现跟在电视里看到的差不多。 魏公公将房门关紧,有仔细检查房间里各个角落确认无人后,这才将玉玺丢失的经过讲述出来。 “陛下平时都是惯用私印,只有在内阁递上来重大国事或官员任免的折子上才会用到玉玺,因此玉玺惯常都在交泰殿由专门的侍卫保管。 七日前,大概巳时,内阁递来一批折子,陛下便让杂家去交泰殿取来玉玺。午时过半,陛下批过部分奏折后便在御书房用了午膳,之后去御花园散步化食。杂家和马公公陪着陛下一同前往,御书房外边则有一队禁军侍卫把守。 待到未时陪着陛下回来时,原本放在桌案上的玉玺便不见了踪影。杂家和马公公将整个御书房找了个遍,都恨不得挖地三尺,却还是没能找到玉玺。 陛下便叮嘱杂家和马公公莫要声张,暗中找来余总捕交由他负责寻找玉玺的下落。结果余总捕找了整整三天还是一无所获,如今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小家伙你的身上了。 后日便是祭天大典,四绝圣地、大小修行宗门、各地藩王、封疆大吏,甚至西南蛮族都派了使臣进京观礼。介时陛下要亲笔书写祭天祷文并加盖传国玉玺,若是被人知晓传国玉玺丢了,陛下失了颜面是小,朝廷威严受损也是小,某些别有用心之徒趁机谋逆才是大啊。” “敢问魏公,能否明言别有用心之徒到底是谁?” “雍王朱成。” 魏公公咬牙切齿道。 第十三章 屡试不爽 一出好戏 本着谁受益,谁嫌疑最大的原则,荣非提出了问题,而魏公公也毫不迟疑的脱口说出雍王朱成的名字。 “我知道你小子是怎么想的,这一点不是只有你能想到,杂家、马公公、余总捕包括陛下都想到了。这也正是找你小子来这的目的,只要你能找证据,证明偷窃玉玺是雍王指使,你便算立了大功,陛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魏公公瞥了荣非一眼说道。 “当时守在外面的侍卫在哪里?” “余总捕到来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将那队侍卫调离,其实都暗中关在内库里面。身也搜了,各种刑具也都用过了,却还是一个个的喊着冤枉。” “玉玺丢失后,御书房里还有何人进来过?” “陛下、余总捕,还有杂家和马公公。” “马公公是何人?” “司理监秉笔太监,和杂家一样在陛下还是皇子时便贴身伺候着,也是信得过的。” 荣非点了点头,随后开始仔细检查御书房,包括门窗、屋顶、墙壁、地面等等。 御书房三面都是青砖混合着糯米汤堆砌的墙壁,足足有两尺厚,且无凿刻的痕迹。找来一根木棍将地面金砖逐块敲打,没有发现中空或是撬动过的痕迹。 抬头仰望屋顶,只见刷着桐油的木板整齐排列,没有损毁修补的痕迹。 整个御书房只有朝南面的一扇门和两扇窗可以出入。御书房毕竟是重地,防盗措施做的异常严密,不会给梁上君子任何潜入的机会。 “当日离开时可关闭了门窗?” 荣非转了一圈后见魏公公正盯着收拾整齐的桌案发呆,便轻轻敲了敲桌面问道。 “哦,那一日天气炎热,陛下嫌关窗气闷,便一直开着。离开时想着外面有禁军把守,便只关闭了房门,未曾关窗。唉,杂家还记得清楚,当日玉玺就摆着这里。” 魏公公指着桌案上的锦盒说道。 “哦?” 荣非听闻这就是装着玉玺的锦盒,伸手将盖子掀开,看到里面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中间位置向下凹陷,大致可以判断出玉玺跟纪柔儿的拳头差不多大小。 “你们离开的时候锦盒是盖着的?还是打开的?” “这个…应该是打开的。杂家记得当然内阁送来的奏折很多,陛下只批阅了一半,用过玉玺之后随手就放在锦盒里,确实是嫌再取用时麻烦,所以没有盖上盖子。” 魏公公咬着手指回忆过后答道。 “那回来的时候,锦盒是合上的?还是打开的?” “打开的,就跟杂家离开时一模一样,盒盖的位置都没有半点移动。” 魏公公未做犹豫思考,直接斩钉截铁的答道。 见荣非所有所思的点头,魏公公连忙问道。 “怎样?可是有了线索。” “目前掌握到的线索太少,还无法做出有效推测,麻烦魏公带我去见见被关押的侍卫吧。” 二人走出御书房,关好房门喊来值守的侍卫,而后朝内库方向走去。 内库便是皇帝的私人钱库,由户部每年从国库中划拨一部分钱物过来。此外还有城外的皇庄、皇商等赚取的银钱,也都会填充到内库里。皇帝陛下赏赐臣子和皇宫里的花销用度都要从内库里支出。 内库的钥匙一直是由魏公公和马公公两人轮流保管,因此将那些侍卫关押在内库里最为保险。 内库距离御书房颇远,二人边走边低声交谈。 刚穿过一道圆形月亮门时,只听到破风声响起,一道虚影速度极快朝魏公公前胸袭来。 荣非高喝一声小心,拉住魏公公胳膊想将他拽到一旁躲避。 可魏公公却好似铁铸的一般,荣非非但没能拽动,反倒差点把自己胳膊拉上,顺带着还将魏公公的袖子扯碎了一块。 这时那道虚影已经撞到魏公公的胸膛上,发出波的一声轻响炸成一蓬木屑和碎羽毛飘散。 虚影炸碎之前,荣非看清楚那是一杆摘掉了箭头的羽箭。 “嘚!大晏三军统帅朱琰在此,来将何人报上姓名,朱某箭下不死无名之鬼。” 一声脆生生的童音在前方响起,荣非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有一高一矮两名孩童。高的大概七八岁,矮的只有五六岁,二童皆是骑着木马。 高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张小弓,显然刚刚的无头羽箭便是他射出来的,喊话的也正是他。 矮的那个则是双手端着一杆三尺长的木头红缨枪,虎视眈眈的看着荣非和魏公公,大有一言不合便拨马杀来的架势。 “老奴魏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齐王殿下。” 魏公公朝两孩童弯腰行礼道。 “哼,原来是个老太监,无趣无趣。” 持弓的孩童撇着嘴嘟囔道。 魏公公见荣非还傻愣愣的杵在那里,连忙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还不快行礼。” 荣非被魏公公踢了一脚,非但没有行礼,反而是踏前一步,背负双手,神态傲然的吼道。 “吾乃一身肝胆平乱世,手中长枪定江山的常山赵子龙是也!” 两孩童闻听顿时目光一亮,矮个的那个将枪尖指向荣非,奶声奶气的说道。 “听名号是个英雄,可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你有马有枪,身旁还有名将掠阵。我既没有趁手的兵刃,也没有名驹骑乘,定然不是你的对手。即便现在与你相斗也是胜少败多,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脸上无光,不如待我备齐兵刃战马,择日再战如何?” “此人说得有理。咱既然要赢,就要赢得理所当然,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高个孩童听到荣非称自己为名将,顿时便得意起来,拍着矮个孩童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 “八皇叔说的是,那便择日再战。” 矮个孩童放下长枪道。 “都说了战场之上不要叫我皇叔,要叫大元帅。” “现在又不是真的战场,咱俩都小兵都没有。” “都说是假装嘛。” 趁着两个孩童争辩的工夫,魏公公拉着荣非就要溜走,还没走出几步,便听高个孩童喊道。 “那个那个…姓赵的,你何时能找到趁手的兵刃和马匹。” “我这便去寻。” “速去速去,可不许耍赖不来。” “那是自然,谁不来谁就是小狗。” 魏公公如蒙大赦,拉起荣非快步离开,待走出那个院子后,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说道。 “年龄大一些的是陛下的弟弟,排行第八,半年前陛下登基是封为齐王,因年纪尚幼便留在宫中与太子作伴。另一个便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了。往日里杂家都是躲着二位殿下走的,否则定要被纠缠着玩一会骑马打仗的游戏。刚刚多亏了你小子急中生智,否则没有半个时辰根本走不出那个院子。” “两位殿下活泼可爱,看起来蛮好相处的。” 荣非笑道。 “哎呦喂,你是没见过两位小祖宗折腾的样子。那个院子是陛下专门拨给二位殿下玩耍的,里面时不时的就要大兴土木,按照两位殿下的要求改成各种样子。 六月的时候,二位殿下说要练习水战,陛下便命人在院子里挖出个二尺深的小池塘。七月说是要练习山地战,陛下又命人将池塘填平起了座矮山。八月要演练攻城战,又将矮山移平,打造小型城墙和攻城器械。前些时日攻城战玩腻了,这不又改成马战了。” 荣非听得连连咂舌,这皇家子弟玩个游戏都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自己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背着纪柔儿在大行山里躲避猛兽逃难呢。 二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内库。 进到内库里面,魏公公从里面将门栓插好,而后指着过道两旁的房间说道。 “按照余总捕的意思,一个小旗十人都是单独关押。也就是咱们的陛下简朴且刚刚登基不久,内库里面东西不多,要不然哪有那么多空房子关人。” 听闻侍卫们都是单独关押,避免了串供的可能。荣非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称赞余庆之不愧是专业人士。 “小旗官便关在第一间,可是要先审。” 魏公公变戏法是的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叮叮当当摇晃着朝荣非问道。 荣非想了一下没做回答,却是换了一个无关的话题。 “有个问题想问魏公,刚刚羽箭射到你身上后炸成了糜粉,莫非魏公也是修士?” “嘿嘿,早些年前因与余总捕关系不错,便讨教学了几手。现在杂家不但是陛下的掌印太监,也还兼着缉仙司同知一职。” 魏公公颇为自得道。 “失敬失敬,不知魏公是几品修为?” “唉,余总捕说杂家悟性不凡,但奈何身子残缺,注定与地境无缘,今生七品便是到头了。” “我听闻四绝圣地有能够令断肢再生的灵药…” “哎呦喂,你小子赶紧闭嘴吧。杂家若是再长出那话来,还做得成太监嘛。” 荣非是想到了冰肌露才随口一提,随后便意识到是自己唐突了。内侍做到魏公公这个层次已是极致,岂会为了小小三寸之物舍弃眼前的富贵权势。 而且他要问的也不知这个,而是为了马上要进行的审讯。 “魏公能否用修为改变说话时的声音?” “为何要改变声音,杂家现在说话的声音很难听吗?” “我不是这意思,而是要与魏公做一出戏。一会审讯时,挑两个相邻且隔音不是很好的房间,我在这屋审问,魏公则在隔壁屋子…如此如此这般,定可让他们乖乖吐露真言。” “嘿嘿嘿,我就瞧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还真有些歪门道。” 魏公公不愧是顶级内侍,手脚麻利很快就照着荣非的要求找好了场地并准备了各种道具。 荣非拿着钥匙打开第一个房间,亮明身份将关押在里面的小旗官谢忠带到刚刚准备好的审讯室。 “请坐,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 审讯室内,荣非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张靠椅上,指着对面的小板凳,语气轻松的对谢忠说道。 被关了整整七天,谢忠的状态有些委顿,疲惫的眼神扫了一圈未见到刑具,心中松了一口气,低着头走到板凳前正要坐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隔着身后的墙壁传入谢忠耳中,吓得他身子一抖,屁股坐歪,连着小板凳一起栽倒在地。 刚刚那声响分明是沾了水的皮鞭抽在人身上时发出的声音。 啊! 果然,紧接着一声惨叫传来,谢忠听得又是浑身一抖。 随后,皮鞭声、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不停的传过来,谢忠因为缺少阳光照射而显得苍白的脸开始隐隐泛青。 第十四章 暗流 自三年前先皇在一次早朝时忽然昏倒在御座上,大晏的文武百官就开始暗中物色下一任皇帝的人选,准备先行投资,赚取一把从龙之功。 经过严密慎重的分析,大多数官员认定当时被封在灵州奉城的诚王,最有机会在陛下驾崩之后问鼎帝位。 可是也不知那位远在灵州的诚王是脑子抽风了,还是熬的太久失去了耐心,竟然玩起了谋逆篡位的戏码。诚王府的一名长史得知诚王意图密谋篡位的消息后,心知此事必不可成,抱着死王爷不死长史的打算,将一封密信寄至京都。 五日后驻扎在奉城外的灵州左卫将诚王府团团围住,诚王知道事情败露,煮了一盆毒药,带着全府两百余人去地府继续谋朝篡位的宏伟大计去了。 诚王一死,百官们心中暗自骂了句傻 逼,马不停蹄的重新研究投资人选。 在剩余的十来个皇子之中挑来挑去,认定那时尚未封王的四皇子朱成最有希望,于是纷纷私下里示好效忠。 半年前先帝驾崩,睡梦中被叫醒的官员们表面上装作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却是已经乐开了花。 从龙之功成矣! 可当他们披麻戴孝赶到皇宫里准备庆贺四皇子朱成登基时,内阁首辅刘传芳却是宣读了一份先皇临终前亲笔写下的传位昭书。 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朱晟继承帝位,荣登大宝。 回想起刘传芳宣读传位昭书时,文武百官和朱成脸上惊愕的表情,晏帝朱晟的心情便舒坦了许多。 太庙之中,朱晟背负双手,目光从灵堂上供奉的历代皇帝牌位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最后一个牌位上。 那是他的父皇,上一任晏帝的牌位。 “父皇啊,若您早些让四哥就任封地,估计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的发生了吧。还是说,您本就是更属意由四哥来做这个皇帝?” 朱晟目光复杂,口中闻声呢喃。 “陛下,老魏派人送来消息,说是余总捕回来了。” 秉笔太监马洪站在门槛外恭声说道。 朱晟闻言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喜色,可脸上的表情和语调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头也不回的问道。 “可是有了法子?” “回陛下,传话的说,余总捕是带着一个叫荣非的后生和一个小姑娘回来的。跟老魏交代过后便带着小姑娘离宫去了玄武胡同的宅子,把那个叫做荣非的留给了老魏照看。说那荣非是郦州汾城县的一名捕头,是来寻找玉玺的,现在正跟着老魏满皇宫转悠呢。老奴适才去吏部和刑部查过汾城县的折子,均未曾提及此人。” 听完马洪的话,朱晟眼中的喜色被失望取代,许久过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余总捕忠心可嘉,就是性子过于沉稳,不知轻重缓急,估计也是病急乱投医吧。算了,本就没指望他那边能有何作为。让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回陛下,老奴已经着人在青州寻到一个经验丰富的玉雕匠户,正快马加鞭往京都赶来,估摸着今晚就到。和玉玺材质一样的原石也已找到并准备了三块以防意外,待匠户一到便立刻着手雕制,明晚应该就能做出足以以假乱真的玉玺。” 马洪低声答道。 “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这两日便不用在朕身边伺候了,专心去盯着那件事情,要保证做到万无一失,不留首尾。” “老奴遵命。” 马洪领命离去,朱晟深深的看了一眼先帝牌位,而后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太庙。 “朱成,朕便等着你来发难。这一次,朕依旧会赢!” …… 琴音悠扬、青烟袅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打破了这份雅致与宁静。 雍王朱成停手按住颤动的琴弦,看向关闭的房门道。 “进。” 房门打开,长史穆士奇迈步来到近前低声道。 “宫中传来消息,余庆之带着一个叫荣非的捕快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名姿色不俗的女子。此时余庆之带着那女子回了玄武胡同,叫做荣非的捕快则是跟着魏琳在寻找玉玺的下落。” “捕快?有何特异之处?” 朱成摩挲着唇上的两撇胡须问道。 “已让吏部和刑部的人查过了,未有此人的信息。” 穆士奇答道。 “那名女子呢,和余庆之是什么关系?” “不知。” “也罢,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两条杂鱼罢了,于大事无碍。一切照计划行事即可,下去吧。” 穆士奇领命离去,琴音重又响起,意境照比先前却是差了许多。 朱成的心乱了。 半年前那一仗输的莫名其妙,险些让他一蹶不振、就此沉沦。 如今天赐良机,经过筹谋策划,朱成自感此次已是胜券在握。 可心里却还是涌起一丝慌张。 应是太过在意,关心则乱吧,朱成寻思道。 微微一笑,稳住心神,手指重新拨弄琴弦,悠扬琴声复又响彻雅室。 …… 谢忠和属下的九名禁军先前就已经被上过一遍刑了,不过只是稍微意思意思,更多的还是恐吓。 可此时听隔壁的声音,怕是已经准备下死手了。 谢忠面色白中泛青,每当有皮鞭声或惨叫声传入耳中,身躯便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驻守皇宫的禁军多是从勋贵子弟中挑选,谢忠祖上便曾受封伯爵,虽然不是世袭的爵位,但因为历任家主持家有方,家境却是优渥。 谢忠作为家中嫡长子,自小也是娇生惯养。仗着祖上余荫进入禁军,也是直接从小旗官做起,何曾遭受过这种折磨和恐吓,能忍住不尿裤子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倔强了。 “大…大人,您不问我点什么吗?” 谢忠哆哆嗦嗦的在小板凳上坐好,仰头看着荣非虚声问道。 “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缉仙司的一名小捕快罢了。” 荣非语气祥和的说道。 “不一样、不一样,缉仙司的捕快与寻常衙门的不同,算是陛下的亲信,当得起大人这样的称呼。” “呵呵,你倒是嘴甜得很。其实你心里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干脆便自己说吧,也省的我在浪费唇舌。” “是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忠点头哈腰道。 便在这时,隔壁传来的皮鞭声和惨叫声突然变的密集起来,而且声响也越来越大。 “我招…我招…我全招了…公公莫要再打了…我…我真的受不住了…呜呜呜…都是谢忠指使的,他早已暗中投靠了雍王殿下…” “小点声,你要震聋杂家的耳朵吗。” 魏琳尖细的声音响起,随后便听不清楚隔壁说什么了。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谢忠已经吓得三魂离体、七魄出窍、全身瘫软了。 “大大大大大大大…大人,我我我我…我冤啊…” 谢忠勉强控制自己没哭出声来,结结巴巴的喊道。 “冤不冤的你说了不算,我说的同样也不算,最后还是要证据说话。你既然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就拿出证据来证明。” “我…我啥也没干,哪里有证据啊。” “那就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详细道来,本捕自会有所推断。” “那日陛下和两位公公离开后,我带着兄弟们就守在御书房门前哪里都没去,直到陛下和两位公公回来。而后魏公公去找了余总捕过来,余总捕进了御书房没一会,出来叫我们兄弟几个跟他去办些事情,然后就被关到这里了。我是真没偷玉玺啊,大人你想啊,那玩意不能吃不能喝,也没地方去卖掉还钱偷来何用,反倒惹一身麻烦。” “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荣非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问道。 “你们当时的站位是怎么样的?” “啊?” “就是队形,谁站在左边,谁站在右边,前面是谁,后面又是谁。” “哦哦哦,大人您是问这个啊。当时我们是这样站的,张三左边第一位,李四右边第一位,他俩身后分别是…我则是带着…” “等一下,那天的天气如何?” 荣非突然打断谢忠的话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嗯…是个大晴天,有点风,好像是北风。” “行了,你继续说站位的事情。” “我带着候七他们三个在院子前后巡视…” “王五站在哪边,第一位还是第三位?” 荣非再次出言打断道。 每次话说到半截被打断,让谢忠及其的难受,却还不敢发脾气,只能闭上嘴巴回想一下再回答。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谢忠翻来覆去的回答各种看似毫不相关、鸡毛蒜皮的问题,还要时不时的承受被打断,转而回答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谢忠苦不堪言。 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谢忠已经连当日巡查前后院一共走了多少步,先迈的左脚还是右脚都清晰的回答了出来,至于站位、天气、院子花坛里种着几种花卉,都是什么颜色等等繁琐物料的问题更是数不胜数。 回答到后来,谢忠甚至觉得去隔壁被抽一顿鞭子都比在这屋回答问题来的痛快。 对谢忠的审讯告一段落,荣非将谢忠押送回去,提出另一个禁军回到房间。 隔壁房间已经休息了一会的魏琳开始新一轮的表演,荣非也按照刚才的套路开始新一轮的审讯。 两人如此这般一直折腾到子时夜半,终于将十名禁军全部审讯完毕。 走出内库时,魏琳两腿都在打颤,口唇也是酸胀的厉害。 “我说你小子把杂家折腾成这样,可问出什么线索没有啊。” 魏琳揉搓着腮帮子问道。 带有歧义的言语配合魏琳此时的动作,让荣非忍不住心中一阵恶寒,已拳掩嘴咳了一声后说道。 “玉玺丢失应与他们无关。” 第十五章 荣非故事会 “可有什么依据?” 魏琳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们都怕死。只要是个头脑正常的人都知道,偷窃玉玺是要株连九族的。如果真是他们偷走了玉玺,既然当时没跑,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必要再表现的如此窝囊。而且动手之前,也一定会将家人暗中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荣非解释道。 “可若不是他们偷的,那会是谁?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御书房,拿走玉玺后有神不知鬼不觉的遁走?” “魏公你是修士,可知晓修行界是否有那种可以遁地或者是隔空取物的法术?” “嘿嘿嘿,小子,你真以为咱们大晏皇宫是无遮无拦,可以任凭修士来去自如的地方?你小子既然是老余看好的人,便也不妨告诉你。莫说咱爷俩现在所处的皇宫,便是整座京都其实都是被五绝大阵所笼罩保护。 而看守阵眼及大阵的操控者便是老余。只要老余身处五绝大阵范围之内,任何一丝的修为波动都会被他立刻察觉。所以玉玺一定是被普通人偷走的,绝不是修士所为。” 魏琳斩钉截铁的答道。 荣非点了点头,捏着下巴默不作声的闷头朝前走。 “荣小子,这又是要去哪里?” “去御书房。既然玉玺一定是被普通人偷走的,那就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之前检查的还是过于仓促了,这次一定要仔细搜寻。” “唉,杂家就是劳苦的命啊,都这个时辰了竟然还要被你小子折腾,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还能受得住哇。” “魏公,麻烦你下次换个词,别总折腾折腾的挂在嘴边,听起来怪别扭的。还有,下次说折腾这个字眼的时候别揉腮帮子。” “就你小子事多。” 照例赶走守在御书房外面的禁军,魏琳轻车熟路的将灯盏点燃,叮嘱了几句后便找了个角落打盹去了。 荣非举着一盏犀角灯,从门口开始,以金砖为坐标,趴在地上逐块检查,生怕漏过任何一丁点的线索和细节。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荣非相信只要不是瞬移、隔空取物一类的法术盗走玉玺,现场就一定能够找到线索。 犀角灯光线朦胧昏暗,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荣非不得不见下巴贴在坚硬冰冷的金砖上,身体一点一点的朝前挪动。 一个多时辰后,荣非爬遍了半个御书房却是一无所获。 去到外面仰望星空让酸涩的眼睛休息一会,缓解一下疲劳后,重新回到御书房里继续寻找线索。 检查到御案前面时,荣非眼角余光看到左侧案脚附近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荣非已经有些麻木的神经顿时兴奋起来,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慢慢的爬过去,将左手食指沾了些唾液,然后用指肚小心翼翼的将反射灯光的小东西粘起来。 这是一粒极其微小,以至于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下肯本就看不到的沙粒。 荣非缓缓转动食指,沙粒上偶尔有平滑的光洁面与灯光形成反射角,便会像是发光一般,短暂的闪烁一下。 观察了一会,荣非将沙粒小心翼翼的放在御案上的一个砚台砚池里,而后钻回到御案下继续寻找。 果然不出荣非所料,那只案脚的周边还有许多相似的沙粒,砚池里很快就积攒了指肚大小的一堆。 确认御案地下已经捡干净了,荣非将目光瞄向御案与房门、窗户之间的金砖上。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搜寻检查,砚池里的沙粒堆体积增长了一倍有余。多出来的沙粒,都是荣非从东侧窗户的窗沿上,窗户与御案之间的金砖上捡到的。 此时已是到了卯时,天际泛起鱼肚白,忙碌了一夜的荣非非但没有半分的困意,反倒是精神抖擞,兴奋异常。 不过半日未曾进食和饮水,身体却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叫醒睡得正想的魏琳,二人走出御书房去找吃食。 “说来也怪,在能硌死个人的地上眯这一会,竟是比在床上睡得还舒坦解乏。要不说这人呐,还是不能太清闲,不然容易闲出毛病来啊。” 魏琳抻着懒腰感叹道。 经过一夜的相处,荣非发现这个老太监除了有点碎嘴子,人还是蛮好相处的,便开玩笑道。 “这好办啊,魏公你跟陛下申请以后常驻缉仙司,我整天带着你四处办案,肯定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唉,到了杂家这个位置,有些事也只能是想想喽,实在是身不由已啊。在陛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得罪的人只多不少。不只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杂家,就等着杂家失去陛下宠信的那一天,冲上来一人一口给生吞活剥了去。” 魏琳长叹一声道,脸上流露出说不尽的沧桑与疲惫。 “哎呦干爷爷,孙儿可算找到您了,出大事了!” 这时,荣非昨天晚上见过一面的那个小内侍急匆匆的跑来,一脸的慌乱紧张。 “小崽子,你小点声,生怕旁人听不见是吧。” 魏琳踢了小内侍一脚尖声骂道。 “干爷爷,实在是…” 小内侍瞟了一眼荣非连忙闭上了嘴巴,拉着魏琳到一旁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听小内侍说完,魏琳身子一抖,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跟小内侍耳语了几句后,来到荣非面前说道。 “荣小子,杂家有些急事要去料理,接下来便有小顺子陪着你吧。” “魏公只管去忙,不用担心我。” “嗯嗯,若是有了线索进展,便让小顺子通知杂家。” 交代过后,魏琳撩起衣衫下摆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看得出来的确是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 “荣捕头,接下来要去哪?” “先去吃饭。” 小顺子带着荣非去找食吃,正巧路过昨天遇见太子朱允和齐王朱琰的那个园子。只见两个半大的小娃娃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凉亭里,一旁还有数名宫女内侍在往凉亭里的石桌上摆放餐点。 荣非看到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看到了荣非,脸上的愁苦顿时一消,站起来大声喊叫道。 “那个那个…一身肝胆的赵子龙,可寻到了趁手的兵刃和战马?” “千军易得,名驹难求,趁手的兵刃更需找到顶级匠人量身打造,岂是一两日便可寻得。” “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即是如此,比斗之事暂且留待日后,你先过来帮我俩个忙。” 齐王朱琰招手道。 荣非走过去拱手道。 “大家都是英雄好汉,正所谓惜英雄、重英雄,不必说帮忙二字。有什么能够效力的地方,只管说来便是,荣某莫敢不从。” 两个半大孩子还是头一次被做英雄好汉,顿时脸上生光,胸膛和摇杆也挺拔了许多。 “咦,你不是常山赵子龙吗,怎么又自称荣某了?” 齐王朱琰突然注意到荣非话里的错处,奇怪的问道。 “哈哈,昨日两位殿下高喝来将报上姓名,在下为了应景,便将看过的一本书里的绝世名将的名号借来一用。其实在下姓荣名非,乃是缉仙司的一名捕快。此次入宫实是为了侦破一桩失窃案而来。” “失窃案…” 太子朱允咬着手指头嘀咕着,身旁的齐王朱琰却是连忙问道。 “你看过的是哪本书?本王怎么从未听过常山赵子龙的名号?还有你昨日说的什么一身肝胆平乱世,手中长枪定江山的诗号也是出于书中吗?” “正是如此,哪本书乃是孤本,在下也是在许多年前有幸读过几次,如今怕是找不到了。” 朱琰闻言有些失望,可随即便想到了好办法。 “你既读过,可还记得里面的内容,能否讲与我俩听。” “倒是记得,也能讲出来,可是…我还没吃饭呢,如今饿的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荣非拍着肚皮为难道。 “这还不简单。来人呐,速去取双筷子来,今日荣捕头便于我和太子一起用餐了。” 朱琰小手一挥,对身旁的一名内侍命令道。 “殿下,这于礼不合啊。” “什么合不合的,本王和太子说合适就合适,别废话,速去速去。” 朱琰不耐烦道。 跟荣非一道的小顺子也有些傻眼了,正想拉过荣非让其找个借口拒绝,却见荣非已经大模大样的坐在了石凳上。 “边吃边讲,不耽误时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荣非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咏颂出这首临江仙,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顿时便牢牢吸引住了两个小家伙的全部心神。 三国演义荣非自然不可能全部记得,但精彩桥段还是能白唬几句的,用来忽悠两个半大孩子再够用不过。 凉亭之中,大晏的齐王和太子两位殿下,眼睛是越等越大,眼中的憧憬与向往也是越来越浓。 “便听曹贼惊道。我原本以为吕布已经天下无敌,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勇猛,这是谁的部将…” “好!赵子龙真英雄也。” 朱琰起身拍案兴奋的喊道。 朱允也是激动的小脸通红,连连拍掌。 桃园结义、三英战吕布、隆中对、长坂坡、火烧连营等等等等,荣非把记得的三国演义精彩段落全部讲完,却是已经过去了一个上午,可两位小殿下仍是意犹未尽,缠着荣非不让离开。 荣非装模作样的推脱一番,最后只好勉为其难的说道。 “那就再讲几个不一样的小故事吧。第一个叫做木偶奇遇记,说是有个木偶叫做匹诺曹,只要一说谎他的鼻子就会变长…” “第二个故事的名字叫狼来了…” “第三个故事叫烽火戏诸侯…” 第十六章 起风了 六公主朱月瑶年芳十八,与晏帝朱晟为同母所出。因自小便生的花容月貌且性子古灵精怪,因此极得先帝和诸位兄长的宠溺。 刚刚宫外传来消息,好姐妹刘映蓉的父亲,当朝内阁首辅刘传芳今晨早起时呕血呕到昏厥。朱月瑶便带着两个贴身宫女赶着出宫去陪伴安慰好姐妹。 “话说西周末年关中一带地龙翻身,加之连年旱灾以致百姓四处流亡,国家动荡不安。西周皇帝周幽王不思安抚流亡的百姓,反而是大兴土木兴建宫宇,同时下令征集天下美女入宫,以供其享乐…” 经过八弟朱琰与侄子朱允玩耍的园子时,听到抑扬顿挫的男子声音传了出来。 不同于太监内侍的尖锐阴柔,不同于侍卫禁军的粗狂豪迈,这个声音柔和而不失阳刚,听在耳中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而这个声音所讲的内容,也同样引起了朱月瑶的兴趣。 “周朝有一个大臣名叫褒珦,因进言惹恼幽王被关入牢中。褒珦的族人为了救他出来,便在民间找到一名绝色女子,给这名女子取名褒姒,送入宫中以讨幽王欢心,借机替褒珦求情。那幽王被褒姒美貌所迷,十分宠幸…巴拉巴拉巴拉…这一次犬戎大军真的杀来,幽王连忙命人燃起烽火。可因为前几次的戏弄,各诸侯以为还是假的,便没有出兵。结果犬戎大军攻破城池,周幽王被杀死,褒姒被掳走,西周自此灭国。” 毕竟离得太远,声音时断时续的听不太真切,朱月瑶听得入迷,脚下便不自觉的一步一步挪进了院子里面,靠近了凉亭。 木偶奇遇记、狼来了和烽火戏诸侯这三个小故事虽然听起来没有三国演义那般的畅快精彩,却是胜在足够新奇,而且寓意深刻,告诉世人要诚实守信,否则必然是要吃大亏的。 朱琰和朱允听过最后一个故事却是没像先前那般雀跃欢呼,而是微微垂首,小眼睛在眼眶里面滴溜溜的乱转,也不知在回味故事中的道理,还是在暗骂幽王的昏庸无道。 “咦,六姐,你怎么来了?” 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会,朱琰抬起头来正想说什么,却是看到站在凉亭外的朱月瑶,站起身来喊道。 “六姑姑好。” 朱允也站起来奶声奶气的叫道。 荣非背对朱月瑶而坐,听闻两人说话内容,猜到是有公主到来,连忙站起来转身施礼。 “荣非见过公主。” 荣非心知皇宫之中规矩多,特别自己一个陌生男子见到女眷更是要注意礼节。所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所以说是见过公主,却是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敢真的去看看公主长的是何模样。 “荣非?你不是内侍,也不是禁军侍卫,为何会在宫中?” 朱月瑶走进凉亭,用手势示意朱琰和朱允坐下,自己也寻了个作为坐下后朝荣非问道。 未等荣非作答,内侍小顺子站在凉亭外面躬身施礼道。 “奴婢小顺子,参见银光公主。” “小顺子,我记得你是魏大伴的跟班,怎么却是跑到这里来了?” “回公主的话,干爷爷有要事在身,便让奴婢陪着荣捕头。” 朱月瑶闻言目光疑惑的看向荣非。 “你是哪里的捕头,在宫中做什么?” “六姑姑,他是缉仙司的捕头,是余总捕带进来破案的。您不要赶他走好吗,他讲的故事可好听了。” 朱允摇着朱月瑶的胳膊哀求道。 “呵呵呵,小鬼头,我还没说话,你又怎么知道我是要赶他走?” 朱月瑶宠溺的刮了一下朱允的小鼻子笑问道。 “不赶荣非走就好,他讲的故事可好听、可好听了。六姑姑你若是不信,现在就让荣非讲一个,保证你喜欢听,荣非快些再讲一个给六姑姑听听。” 小奶娃朱允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朝荣非招手喊道。 “恩…那便再讲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吧。” 荣非当然也不想走,毫不客气的接过朱允搭出来的梯子,顺势而上。 “话说在东晋时期,浙江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边,有个祝员外之女名英台,美丽聪颖…巴拉巴拉…” …… 啪! 永乾宫侧殿,晏帝朱晟重重合上奏折抬手就要掷出,可手举在空中半晌,最终还是将奏折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此时的朱晟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从容,眼眸之中慌乱、愤怒、迷茫、阴狠、决绝等等情绪杂糅在一起,整个人就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门外响起脚步声,从声音的轻重和节奏,朱晟便已知道来者何人,脸上的表情瞬时恢复做往常云淡风轻的模样,拿起刚刚放下的奏折翻阅起来。 “陛下,老奴回来了。” 魏琳进屋先是关紧房门,而后才走到朱晟身旁躬身垂手道。 “老首辅状况如何?” 朱晟不动声色的问道。 “关太医已经瞧过了,说是瞧不太准,许是近日天气转凉老 毛病犯了,便开了些温养调理、固本培元的药。老奴走的时候刘首辅还未有苏醒的迹象。” “哼,首辅的老 毛病早不犯、晚不犯,偏偏就赶在祭天大典的前一日犯了。还真是巧得很呐!” 朱晟语气平静,随伺多年的魏琳却是清楚这份平静实则是暴怒的前兆。 刘首辅这老 毛病犯得真不是时候啊。 半载之前,朝中大半官员暗中认定雍王朱成必定继承大统,因此纷纷暗中宣誓效忠。 最后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朱晟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那些已经提前选边站队的大臣们清楚,待朱晟掌控朝政后必然要秋后算账。为求自保,他们只能继续围拢在雍王身边,组成朝堂之中势力最大的一伙党羽——雍党。 雍党之中一个内阁次辅、三个尚书、四个侍郎,其余四品以上、手握实权的官员更是多不胜数。说是占据朝堂半壁江山也毫不为过。 若非有老首辅刘传芳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让朱晟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住了守卫京都的禁军,以军权相抗衡,皇帝的宝座能否安稳坐到今日还不好说呢。 可是如今老首辅这根擎天巨柱却是轰然倒塌,这让朱晟如何不急?如何不怒?如何不怕? 房间中的一主一仆许久都不曾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和对策。 “余总捕带来的那个叫…什么非的…” 朱晟此时好似一个溺水将死之人,甭管眼前看到的是一根粗壮的树枝,还是柔嫩的小草,都先抓住再说,可却是一时想不起那个小捕快的名字来了。 “荣非。” 魏琳赶忙说道。 “对,是叫荣非。他那边进展的如何了?可有发现?” “这个…老奴这便去问。” 魏琳转身欲走却是被朱晟叫了回来。 “老首辅那边更为要紧,旁人朕不放心,还是要由大伴你去盯着。不论老首辅何时醒来,都要立刻通报。” 说着,朱晟刷刷几笔写了张条 子交给魏琳。 “把条 子给范离人看,特许大伴你随时出入宫门,飞羽卫不可阻拦。” “老奴遵命。” 魏琳双手接过条 子躬身领命而去,走出房外才抽空抬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却是感到了一丝凉意。 起风了。 魏琳望了眼遍布乌云、阴沉欲雨的天空,心里暗自叹息一声。 秋风秋雨愁煞人呐! 叩…叩…叩… 朱晟将手搭在案上,中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案面,脸上的表情忽忧忽怒变幻不定。 先帝驾崩时未曾下诏或是明言,让朱成离开京都去封地赴任。加之如今的太后又是朱成生母,一直明里暗里的表示,希望朱成能在京都多陪自己一些时日。 朱晟根基未稳便也不好强来,不过暗地里却是一直做着提防。 朝堂中对刘传芳绝对的信任、绝对的放权,以此压制雍党,稳固朝政。另一方面,则是将拱卫京都的禁军四衙和护卫皇宫的飞羽卫上下军官都换成绝对信任的心腹。 按朱晟原本的计划,明日大典时雍党必会以检验玉玺真假为由发难。介时便由刘传芳出面压制震慑,若雍党还不肯罢休,便会有朱晟提前安排好的人在百官群中制造骚乱,飞羽卫以护驾为名强行终止祭天大典,并趁机抓几个雍党的骨干杀鸡儆猴。 只要没有当场确认玉玺的真假,朱晟一方便立于不败之地。 每四年举行一次的祭天大典乃是国朝大事,自大晏建国以来还未有半途终止的情况出现。而明日之后,此事便将成为朱晟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会被记载于史书之中,受子孙后代的嘲弄。 但与之相比,朱晟更在意的是明日之后,坐在那张宝座上的人是否还是自己! 至于小小污点…且留后人评说吧。 可是千算万算,却是没算到他们敢对当朝内阁首辅下手。明日若无刘传芳出面震慑雍党,其他非雍党所属的官员失去了领头羊,怕是无人敢出面与之抗衡。 介时朱晟便会在政治上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剩飞羽卫和禁军四衙了。 难道…只能走出最险的一步棋了吗? 脑海中想到血漫祭坛、人头滚滚的画面,朱晟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非逼不得已,不可行此险招! 且看余庆之带回来的那个家伙,能否找到朱成指示人盗窃玉玺的罪证了。 手指叩击桌案的声音戛然而止,朱晟低沉的唤了一声。 “甲申。” “奴婢在。”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关紧的门缝中钻了进来,姿态恭谨的跪在御案前。 “去看看那个姓荣的在做什么?” 被唤作甲申的黑影应诺一声,飘飘忽忽的从门缝里又钻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甲申回到侧殿,跪在御案前回复道。 “回禀陛下,荣非在给太子、齐王和银光公主讲故事。” 第十七章 诛仙乃是慈悲意 荣非在给太子讲故事! 自登基以来始终都是古井不波、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晟,此时难得的表现出明显的、强烈的情绪。 愤怒!极度的愤怒! 以至于儒雅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与丑陋。 荣非想干吗,接近太子谋求富贵? 还是要用香艳淫靡、不堪入耳的东西腐化侵蚀朕的儿子,大晏的储君? 暴怒的朱晟蹭的站起身来,将荣非拉出去凌迟处死的话刚到嘴边,却又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接近太子到底是荣非自己的主意? 还是余庆之的打算? 缉仙司虽然没落,近些年朝野之中叫嚣着撤销缉仙司,以免惹恼四绝圣地的言论也是此起彼伏。但这些人也只是针对缉仙司,却是没有也是不敢对余庆之不敬。 只因为余庆之乃是三品之下无敌手的大修行者,手中还握有五绝大阵的阵眼,既是大晏京都最可靠的守卫者,同时也可一念之间让这座城池和里面的百万人灰飞烟灭。 疑心颇重的朱晟想到了这一层,不得不慎重起来。 一个小捕快死不足惜,可他却是余庆之亲自带入皇宫的人。这些年来,余庆之可与何人如此亲近过? 朱晟皱眉想了片刻,却是一个都没想出来。 一个下等县的小捕快和一个女子,这二人和余庆之是什么关系? 余庆之为何会对二人如此另眼相看? 深思许久,朱晟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头脑重新恢复了冷静。 寻找雍王罪证的事情是指望不上那个荣非了,至于如何处理他,也只能留待明日闯过祭天大典那一关后再说了。 “甲子他们准备的如何了?” 回到座位坐下,朱晟语气如常的问道。 “皆已准备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嗯,你们是朕最得力、最信任的臂膀,明日不要让朕失望。” “奴婢等定效死力以报陛下恩典。” …… 与此同时,穆士奇也给雍王朱成带去了好消息。 “万事皆备,只待明日。” “哈哈哈…” 抑制不住心中喜悦,朱成不由得仰天大笑。 …… “诛仙箭有两种修行法门。一为常规之法,从入门学起而后按部就班。若要有所成就,根骨、悟性、运气三者缺一不可。你的根骨实属平常,修习常规法门今生恐难进入地境,因此我便为你选了第二种法门。” 玄武胡同五绝大阵所在的宅子内,纪柔儿将被层层棉布包裹严实的双手搭在石桌上,认真的听着对面余庆之的讲述。 “何为地境?” 纪柔儿问道。 “修行者仿照官制划分为九品,九品最低,一品最高。每三品划为一个大境界,分别对应天地人三才。七至九品为人境,四至六品为地境,一至三品为天境,谓之三境九品。在此之上还有超品,当今天下只有四绝圣地的四位圣人有此修为。” 纪柔儿点头表示自己懂了,余庆之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修习诛仙箭的第二种法门名为观想法,我觉得最为适合与你。不过有些注意事项确实要提前说明,也能让你少走一些弯路。 诛仙箭看似杀意腾腾,实则修的却是慈悲意。 仙神高高在上,世间万千生灵在其眼中皆是一样的卑微。 人为万物之灵,自然不甘与蝼蚁等同处之。 仙神一怒,蝼蚁瑟瑟发抖,生杀予夺。 而吾等人族却偏要逆天而行。 仙神若辱我,我反辱之! 仙神欲杀我,我反杀之! 修习诛仙箭所需的慈悲意,不为草木虫蚁、不为飞禽走兽、不为妖魔鬼怪、不为诸天仙佛,只为我人族存续与荣辱。 慈悲意一则先天本性,二则后天教导。我听闻过你在汾城行医的事迹,因此认定这观想修习之法与你最为合适。” 说罢,余庆之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扔向空中。 画轴在空中自行展开而后缓缓下落,最终悬停在纪柔儿面前,任凭秋风拂过却是纹丝不动。 画卷之中乃是用寥寥数笔简单勾勒出的一副弯弓射日图。 绘画之人笔力不济,但对画中人物的气势表达的却是淋漓尽致。 纪柔儿只是看了一眼,便觉的双目刺痛,连忙闭目侧过头去,不敢与画卷对视。 “呵呵呵,此图乃是八百年前捕神飞升前夜时所绘。图中留有捕神对诛仙箭和慈悲意的感悟,亦有一丝捕神意志的残留。欲要观图,需要先获得这幅图的认可。不过却是不急,时间还早,慢慢来即可。” 纪柔儿即便是及时闭上了眼睛、侧过头去,可此时眼中还是犹如被灼伤了一般火辣辣的刺痛。听闻余庆之的解释后,心中这才稍稍安定。 双目刺痛还需时间缓解,左右现在无事,纪柔儿便忍不住想要打听一下荣非那边的状况。 “已经过了一夜,也不知荣非找没找到玉玺的下落。” “尽人事,听天命吧。” 余庆之倒是表现得十分淡然。 “明日就是祭天大典,若是到时玉玺没有找到,怕是要出大乱子吧,余大哥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又有何用?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里的事情便不在缉仙司职权范围之内了。只要京都城和百姓的安全无忧,那张椅子上坐着的是朱家哪个子孙,对于缉仙司而言都是没差的。” “余大哥。” 纪柔儿双眼刺痛有所缓解,不过既然有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流出,于是只能像盲人一般闭着眼睛说话。 “嗯。” 余庆之用鼻音做出回应,示意你说,我听着呢。 “我好像找到缉仙司没落的原因了。” …… “轿至胡桥山伯墓时,英台上前祭吊,恸哭撞碑,突然狂风大作,天空混沌,飞沙走石,地忽裂丈余,英台堕入其中。风停雨过后,彩虹高悬,有二只硕大的蝴蝶,蹁跹起舞,传为梁祝两人之精灵所化,黑者即祝英台,黄者即梁山伯,情侣依依,形影不离,比翼双飞于天地之间。” 皇宫中,荣非声情并茂的讲完梁祝,朱月瑶却是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朱琰、朱允这两小只显然还体会不到男女之情的感人之处,却是对最后梁祝化为蝴蝶进行了各种脑洞大开的猜测。 “我知道,他们两个一定是妖精,是蝴蝶妖。” 朱允咬着手指道。 “非也非也,应是修习了幻身之法借机逃走了。” 朱琰摇头晃脑道。 “通通给本宫闭嘴,真是煞风景。” 朱月瑶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各送给两小只一个脑瓜崩呵斥道。 大晏太子和齐王受了欺负却是不敢言语,揉着额头乖乖低下头去。 “天杀的马文才,若是让本宫见到定将他满门抄斩…” “公主,已经未时了,再不走怕是赶不及回宫了。” 一旁的贴身宫女低声提醒道。 “哎呀…糟了糟了,听得入迷却是忘记要去看望映蓉姐。” 朱月瑶跳起来叫道,随后便着急忙慌的走出凉亭。可没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朝荣非喊道。 “你叫荣…荣非是吧,故事很好听,等本公主有空去缉仙司找你,你再多讲几个。” “六姐你是不是又要跟着刘家姐姐去逛青楼,信不信我去告诉皇兄?” 荣非刚要施礼回应,身旁的朱琰说出的话却是宛如一道天雷,将荣非雷的是外焦里嫩。 什么情况? 公主逛青楼,还是跟别的女子一起? 莫非此青楼非彼青楼,是专门为女性群体服务的? “胡说什么,刘首辅生了重病,本宫要去陪伴安慰英蓉姐,皇兄也是知道的。” 解释了一句,朱月瑶便匆匆离去。 荣非却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今日内阁首辅刘传芳就患了重病,这么巧合的吗? “荣非荣非,六姐不在,再换个如同三国那般带劲的故事,不要情情爱爱、哭哭唧唧的那些,忒无聊了。” 朱琰拉住荣非的衣袖催促道。 “也好,那便再讲一个将相和、负荆请罪的故事。话说战国时期,赵国国王得到了一块美玉,命最好的匠人将这块美玉做成了一块玉璧,称之为和氏璧…巴拉巴拉巴拉…;廉颇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脱去外衫,将荆条绑在身上,去到蔺相如的府上请罪。两人冰释前嫌,合理共同保卫赵国。两人一文一武相互帮助,最后廉颇成为战国最厉害的名将之一,而蔺相如也成为了著名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朱琰、朱允听的是眉开眼笑,并开始讨论起如果自己是赵王,便如何重用廉颇、蔺相如这等名将名臣,打趴暴秦之类的话题。 荣非花费大半日的时间在此,可不是为了给两小只传道授业的,见两人讨论的话题完全偏离了自己的预期,便咳了一声说道。 “这个故事其实是告诉人们一个道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不认,导致错上加错,一错再错。 试想如果廉颇没有主动承认错误,日后还会成为举世无敌的名将吗?若是连一个小小的错误都不敢承认,他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名将呢? 况且那时廉颇已经是有一定名气的将军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勇于承认错误。” “可是…可是…如果蔺相如不原谅他怎么办?又或者真的用荆条打他,很疼的。” 朱允咬着手指忧心忡忡的说道。 荣非闻言心中便是一喜,眉毛也忍不住轻轻挑动了一下。 有戏! 第十八章 四不原则 荣非正想趁热打铁继续诱导,一旁的朱琰却是嚷道。 “荣非你快说说后来廉颇和蔺相如都怎么样了?赵国是否抵住了秦国的进攻?” 朱允被这样一打岔,念头立刻转换,也催促荣非快些讲战国七雄的后续。 功亏一篑啊! 荣非心中叹息一声,不过看了眼天色估计时间还来得及,便也不违逆两个小贵人的意思,口沫横飞的继续讲述秦王嬴政横扫六国的故事。 似两小只这种年纪,身份又特殊的熊孩子都是顺毛驴,不能拧着蛮干,只能循循善诱。 战国时期的典故还是很多的,荣非边讲边在脑海中思索着从哪个人物或是典故着手,能把话题重新掰回正轨。 可是讲着讲着荣非发现,除却负荆请罪那一段外,在自己所知的战国典故里基本都是尔虞我诈、背信弃义那一套,这也不好切入话题啊。 正当荣非束手无策之际,一名宫女走进凉亭对两小只道。 “二位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去太后、皇后宫里请安了。” 闻言荣非惊醒,今日是阴天,天色从早上起便是昏昏沉沉的,竟是让他对时间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如此一来,岂不是白费了整日的工夫。 明日午时便是祭天大典,明日一上午的时间能否让两小只吐露实情?能否赶得及在大典前找到玉玺? 荣非低头皱眉思考对策,朱琰一双小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对宫女说道。 “你先出去,我与荣非说几句话便走。” 宫女躬身领命退出凉亭,朱琰靠近荣非身边,忧心忡忡的低声问道。 “荣非我问你,说谎话鼻子真的会变长吗?” 正一筹莫展的荣非闻言心中暗喜,可表面却还是要做出平静的样子实话实说道。 “不会。” 朱琰摸了摸鼻子,长出一口气。 可荣非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朱琰刚放下的心重新悬了起来。 “寓言故事的目的是用比喻、夸张的方法给人们带来警示。现实当中当然不会有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这种事情发生,但在说谎之人的心里却会埋下一根刺。这根刺时不时就会刺痛心脏,让人永远都无法忘记曾经说过的谎言。 同时还要时刻提防谎言被戳穿,每当有人问起时,就需要说更多的谎言来掩饰最初的那个谎言。如此反复,谎言越说越多,心里埋下的刺也就越多。整个人就会变得惶恐不安,疑神疑鬼,以致到最后被无穷无尽的谎言逼疯。” “有…有这么严重吗?” 朱琰小脸煞白的问道。 “我刚刚说的还只是针对个人而言,不同程度的谎言牵扯到不同的层次,所造成的影响也有所不同。平民百姓家的小孩扯谎,最严重不过是惹父母生气被打一顿。可若是…” 毕竟身处皇宫,有些话荣非也是不敢多言,闭上了嘴巴朝朱琰投过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让其自行领会。 都说皇室子弟自小便是妖孽,这话虽是有些极端,却也不无道理。 朱允年纪太小听的是一头雾水,咬着手指目光发散。 朱琰却是领会了荣非话中的意思,哭丧着小脸,双手手指绞在一起,表示出他此时内心的挣扎。 “你是不是担心说出实情会被陛下责罚?” 善解人意的荣非问道。 “嗯。” 朱琰点了点头。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你们两个毕竟年纪还小,犯错总是难免的,只要能够积极主动的承认错误,就还是好孩子。而且,我有一计,可保两位殿下平安无事。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荣非先是好言宽慰,而后神秘兮兮的在朱琰耳边说道。 朱琰听过之后先是小眼珠一顿乱转,一番思量确认荣非所说的法子的确是应该…可能…大概…或许管用之后,煞白的小脸这才恢复了红润。 “荣非,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这么大、白玉雕琢、下边四四方方、上边雕刻着蟠龙的东西。” 朱琰用双手比划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东西,咻~~啪…飞得好高、好远!” 一旁朱允边跳边拍手兴奋的喊道。 荣非闻言心里就是一颤——不会吧! “东西在哪里?它还好吧?” 荣非赶忙问道。 “嗯…不知道呀,飞到墙那边掉到水塘里去了。好可惜呢,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小重量,放在抛石机上都合适的石块。” 荣非顺着朱允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堵差不多有两人高的朱墙。 那么高的墙徒手肯定是爬不上去的,荣非只能叫小顺子去找梯子,自己留在这边耐心等候。 宫女又开始催促两小只,朱琰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朝荣非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玉玺是被我们两个弄丢的?” “你知道那是玉玺?知道还敢拿来玩?” 荣非诧异道。 “本来不知道的,前几日偷听皇兄和魏大伴、马大伴说话,才知晓那个东西就是玉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是根据线索推理出来的,今日时间有限就不解释了,改日见面再聊。对了,弄丢玉玺的事情你们两个没跟别人说吧?” “当然没有,我又不傻。” 朱琰翻着白眼道。 宫女一再催促下,朱琰、朱允依依不舍的辞别荣非,小顺子也很快扛着一个竹梯回来。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这座园子平时只作为朱琰和朱允玩耍之用,他们两个带着随行的内侍宫女离开后,便基本不会再有人来了。 于是二人也便没了顾忌,大大方方的架起梯子,爬上墙头。 探头过墙荣非朝高墙另一边看去身形却是巨震,连带着竹梯也跟着晃了几晃,吓得下边扶着竹梯的小顺子赶忙加大了双臂的力气。 要不说生在皇家的孩子眼光高、眼界开阔,不是说水塘的吗? 荣非看着高墙另一边泛着淋漓波光,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湖泊,两眼发直,心中叫苦。 一想到要在这么大一片水域里找到拳头大小的玉玺,荣非脑子里非常自然的闪出一句成语——大海捞针。 “小顺子,你可知道那边是片湖泊?” 荣非骑坐在墙头上朝下面的小顺子问道。 “那是金鳞池,是陛下和贵人们闲暇时垂钓泛舟的所在。可惜现在时节不对,若是盛夏之时里面开满了荷花,那景色真的是…” “停停停,我问你,里面水有多深?” “恩…浅的地方不过膝盖,最深的地方也有两三丈。” 荣非顿时头大,搜索的难度呈几何倍数增加。 “小顺子,你可通水性?” 荣非又问道,能找个人帮手一起搜寻总会快上许多。 “哎呦喂,小荣捕你算是问着了。奴婢老家可是沙洲的,净身入宫之前,连澡都没洗过。” “不会就不会,哪来那么多废话。” 荣非没好气的训道。 “不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嘛。” 小顺子委屈道。 “不会也别闲着,水浅的地方归你,深的地方归我,别磨蹭了抓紧时间吧。” 说罢,荣非手脚并用从墙头攀了下去。 …… 按照惯例,祭天大典前日亥时起,皇帝便不可再饮水进食。静坐一个时辰到了子时,开始沐浴熏香而后动身前往太庙。 在太庙内亲自为各位先皇的牌位焚香,并对登基后的工作进行总结,对详述以后的工作计划。 翌日卯时,更换祭天时穿戴的礼服冠冕,动身前往祭天坛。 到了祭天坛后,闲杂人等尽皆退避三舍,独留皇帝一人在祭天坛中央静坐,调养精神,以待午时大典开始时能够以最饱满的状态和最诚挚的情感,向天帝汇报工作,祈祷福运。 但规矩这种东西,制定出来本就是给不明就里的愚人看的。 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莫不是善于打破常规,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狠人。 亥时三刻,朱晟盘膝端坐在蒲团之上,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树碟精致淡雅的小菜和一壶用白玉瓶盛着的美酒。 马洪撅着屁股给最后一个牌位,也便是刚刚蹬腿半年的先帝上过香后,轻手轻脚走到朱晟侧面躬身待命。 “没你的事了,出去候着吧。” 朱晟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后摆摆手道。 马洪躬了躬身子退出寝殿,可没过多久却是又转了回来。 “陛下,余总捕来了。就在殿外,说是明日陪着陛下一起前往祭天坛。” “嗯?” 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晟脸上罕见的露出意外的表情,侧头看向马洪,见到他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余庆之是这么说的?” 朱晟问道。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呵呵,这却是奇了怪哉。不过…也是好事。去,为余总捕送去些酒菜,长夜漫漫隔空对饮,亦是一桩趣事。” “奴婢遵命。” 马洪离开后,朱晟脸上的笑意退去,目光闪烁满是狐疑。 除却大晏开国之初的那段时日外,缉仙司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 缉仙司明面上是皇帝亲军,由皇帝亲自统御。 但自太祖驾崩之后,大晏历代的皇位继任者对于缉仙司却是忌惮为多,笼络安抚为主,很少真的会倚为心腹。 原因主要有两方面。 一则许是被压制的太久,自捕神飞升仙界后,以四绝为首的修行界便不断向大晏朝廷施压,要求裁撤缉仙司,还修行界一个太平。大晏朝廷和皇帝承受的压力很大。 二则是因为缉仙司总捕掌控五绝大阵。五绝大阵乃是捕神亲手布置,目的便是护佑京都不为修行界所扰。除此之外,五绝大阵还有另一个功效,便是掌控之人一念之间便可将之引爆,连带着整个京都一同化为尘埃。 试问,有一个掌控如此超绝杀器却又无法纳为心腹之人在侧,大晏皇帝怎么能睡得安稳? 倒也不是大晏皇帝不想与缉仙司交心培养感情,实在是缉仙司的历任总捕都与当初的捕神一个德行,始终坚持所谓的四不原则。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不承诺。 秉持着这种行事风格,总不能让堂堂皇帝上赶着跟你推心置腹吧,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而缉仙司现任总捕余庆之,更是将四不原则发扬光大,甚至有远超创始者捕神之势。 第十九章 悬河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但当初捕神之所以定下四不原则,目的就是避免缉仙司成为皇室鹰犬的可能。捕神曾言,缉仙司是天下万民的缉仙司,是大晏的缉仙司,唯独不是一家一姓的缉仙司。 无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朱晟还是朱成,或是李晟、李成,这些都不关缉仙司的事情。缉仙司的职责就是保护京都乃至天下万民不受修行者欺压鱼肉。 自捕神飞升之后,由于修行界的阻挠和皇室的猜忌,导致有修行潜质的人才不愿、不敢、不能加入缉仙司。八百年来,缉仙司由最盛时数千人到现如今只有不足二十人,且皆是修行资质极差,终身无望进阶地境之辈。 莫说他们,即便是历任总捕,也都是卡在四品始终无法突破瓶颈。也是因此,我才决定不再从缉仙司内部挑选继任者,而是外出寻找合适人选。 修行一途关卡重重,非根骨、悟性、气运绝佳之人不足以达成非凡成就,修行界和皇帝就是以此来遏制缉仙司。 可他们却是不知,捕神诀除却循规蹈矩的修炼之法外,捕神在飞身之前还研究出了观想之法。于是我便在半年前开始翻阅各地送往刑部的案作文书,寻找适合修炼观想之法的人才。所幸捕神福泽护佑,让我找到了你和荣非。” 听过纪柔儿对缉仙司现状的一番分析之后,余庆之耐心的解释道。 “也就是说,余大哥你去汾城是早就计划好的,不是为了帮助皇帝找玉玺才专门去的?” 纪柔儿瞪大了眼睛问道。 “正是如此。” 余庆之理所当然的点头道。 “那日魏琳找上门来,我本是不想掺和这种事的。但奈何我与他关系向来不错,被他堵住房门百般耍赖,迫于无奈才想着去应付一下。后来却是想到与其都要走一趟汾城,也正好借此机会检验一下挑选之人的成色。可到了汾城之后,才发现郭慕怀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真正适合修炼捕神诀观想之法的人是荣非。” “那…皇帝知道你去汾城只是顺路,而不是为了他排忧解难?” “我在刑部翻阅案宗半年有余,铺设汾城的传送法阵也是魏琳帮了忙的。想来以朱晟的手段,即便现在不知,以后也会知晓。” 纪柔儿双眼的刺痛已经有所缓解,睁开眼睛歪着头,表情古怪的盯着余庆之半晌后才说道。 “按理说小妹只是个外人,不该对缉仙司的事情指手画脚,可是既然荣非决定加入缉仙司,那该说不该说的小妹就都要说上几句了。” “柔儿妹子有话尽管直言,我洗耳恭听。” 余庆之笑呵呵道。 “缉仙司与修行界之间的冲突矛盾不可调和,但与皇帝之间却是有着共同利益的,我认为没必要搞得如此生份。在守住底限的情况下,适当的对皇帝表达出一些善意和衷心,我相信皇帝陛下也一定很乐意给予缉仙司一些扶持,以此来对抗愈加蛮横强势的修行界。 只需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本,就能让缉仙司的日子好过一些,如此划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缉仙司的日子好过与否纪柔儿本不在意,可如今荣非加入后却是另当别论了。 她只希望尽自己所能,让荣非过得更好。 说完,观察了一下余庆之的表情,见其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便继续说道。 “历来皇权更迭都会伴随着流血冲突,造成国家动荡。陛下不会束手待毙,雍王不会善罢甘休,想来明日京都必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胜,百姓苦。败,百姓苦。无论最后谁赢谁输,最终遭殃的还是京都城里的百姓。 缉仙司既然有守护百姓之责,便当尽力避免冲突的发生,还京都百姓以太平安定。” “嗯,有些道理。” 在不触及缉仙司底限的情况下,余庆之本就是好说话的性格,再加上对荣非和纪柔儿另眼相看,因此闻听纪柔儿的建议后,稍作思考便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如今玉玺不知所踪,祭天大典举行在即,皇帝陛下境遇堪忧,正是缉仙司表达善意的最佳时机。” 纪柔儿乘胜追击道。 “为什么不是雍王?” 余庆之问道。 “新皇上位必定要清洗前朝旧臣,同时更改前朝法令,京都动荡、百姓受损。反之便能将损失和影响降至最小。” 纪柔儿从容不迫的答道。 “原本以为你心有慈悲意且擅长医术已是难能可贵,未曾想却还精于分析与谋划,倒是让我有些惊讶了。” 余庆之以掌击案赞道。 “从小听荣非讲故事,听得多想得便多,一时嘴快胡诌了几句,若是有不妥之处,还望余大哥莫要见怪。” 纪柔儿微笑解释道。 “也罢,你说的句句在理,我若再不做出一些改变,就显得太迂腐了。明日一早便去祭天坛,去给朱晟撑撑场子吧。” “余大哥,那位是陛下,不是朱什么什么。” 纪柔儿赶忙提醒道。 “习惯了,抱歉抱歉,以后注意。” “还有啊,荣非说过的。雪中送炭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去的晚了要么变成锦上添花,原本十分的感激剩下一二分。要么送炭变送终,自讨没趣不说还被人拿住了把柄、留下口实。” “有道理,那便吃过晚饭就去。” “皇帝不差饿兵,想来那边的饭食不比这边差。” “柔儿妹子的意思是现在就去?” “小妹恭送余大哥凯旋归来。” 纪柔儿站起身来,微福一礼道。 “哈哈哈,好好好,就去,就去。” …… 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沉甸甸的压抑在某些人的心头,愈发的忐忑不安。 京都城内,无数高门深院早早便熄了灯火,可黑暗之中却是有憧憧鬼影穿梭,暗中勾连传递消息。 今夜,于这些人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荣非也是如此。 空气潮湿闷热,可金鳞池里的水却是冰冷刺骨。困意只要稍有冒头的趋势,便立刻被包裹全身的冰冷湖水驱散,让荣非重新变得精神百倍、全身打颤。 在金鳞池中搜寻玉玺的进程,比荣非预想的还要困难一些。 整片湖底都遍布着水草、淤泥、藕根、碎石,再加上没有光源,只能在黑暗中靠着双手一点一点的逐寸摸索。 肺里储存的空气将尽,荣非将一根长木棍插入淤泥做好标记,随后浮上水面大口呼吸。 距离不远处的地方,一道隐隐约约的黑影不时的举臂落臂,伴随有哗哗的水声响起。 那是小顺子手持竹竿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试探湖底是否有可疑的硬物。 “什么时辰了?” 荣非喘了口气问道。 “刚过子时。” 小顺子被冰冷的湖水冻的牙关打颤,口齿不清的回道。 荣非目光扫视四周,虽是光线昏暗看不太清,却也能估摸出个大概。 整整两个时辰,才搜寻了整片金鳞池十分之一的面积。 而此时两人的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照此下去,能否赶在祭天大典前找到玉玺,荣非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你去找些甜食来,越甜越好,还有烈酒,咱俩必须要补充些热量了,否则没等找到玉玺,人先凉了。” 荣非趟回到岸边,一边跳跃着活动身体,一边对小顺子说道。 太监体质属阴,比常人更耐不得寒冷,闻言便欢天喜地的跳出池塘,拧干衣衫去找吃喝。 荣非站在岸边盯着漆黑的湖水,心中琢磨按照笨法子肯定是赶不急的,必须得想些歪招了。 小顺子提着装满了点心、果脯和烧酒的篮子回到金鳞池边,只听到黑暗中有沉重的敲击声时不时响起。 小顺子心中奇怪,循着声音过去,就见到荣非正奋力挥舞着榔头在敲砸墙壁,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失声嚷道。 “小荣捕你这是作甚,毁坏宫中财物可是大罪。” “两害相权取其轻。用笨法子肯定无法在午时前找到玉玺,倒不如在墙壁上砸个洞,挖条引水沟将湖水引到隔壁去,再找起来就方便快速多了。” 荣非一边砸墙一边解释道。 “引到隔壁?” 小顺子闻言面容更显凄苦。 “隔壁可是太子和齐王殿下玩耍的园子,让你放水给淹喽,这也是死罪啊。” “都说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嘛,找不到玉玺大家统统玩完,谁还有心情去追究这个。” “倒是有几分道理。咦,你这榔头是在哪找到的?” 小顺子奇怪的问道。 “就在隔壁园子,应该是之前给太子和齐王搭建玩具的工匠落下的。你也别闲着,隔壁还有镐头和铁锹,去到那边挖引水沟。魏公不是说隔壁之前挖出过一个供两位殿下演练水师的池塘吗,填平没多久,底下应该还算松散能装下不少水,你就从那里开始挖起。” 小顺子应了一声,将装着吃食的篮子放在荣非身边,便爬过梯子去隔壁挖沟了。 荣非想出法子虽比潜入湖底摸排能节省许多时间,可干起来却也并不轻松。一直到了寅时,感觉快要压在头顶的云层边缘透出些许微光,排水沟这才挖通到了湖边。 荣非选的位置是湖水较深的一处,二人一人拿锹,一人举镐,站在排水沟的两侧。 一声令下,锹镐同时劈下,砸中排水沟与湖水间相隔的土层上。 土层被砸出两个小孔洞,浑浊的湖水先是像两道微型瀑布一般攒射,而后土层被巨大的水压冲垮,滚滚浊流一发不可收拾,顺着排水沟朝隔壁园子涌去。 此情此景,荣非脑海中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句歪诗。 文思如尿崩,谁与我争锋! 第二十章 出淤泥而不染 金鳞池决堤放水之时,晏帝朱晟已经在马洪的伺候下,穿戴礼服冠冕,准备动身前往祭天坛。 太庙正门之外,飞羽卫指挥使范离人率领一个百户的飞羽卫于右侧列队,余庆之独自立于左侧。 右边一百个盔甲整齐、手执戈钺的飞羽卫。 左边一袭白色长衫、温文尔雅的余庆之。 一百个对一个,无论怎么算,气势方面都该是飞羽卫这边更胜一筹。 可现实却是恰恰相反,飞羽卫除却指挥使范离人能勉强朝余庆之怒目而视,其余人等具都是低着头,身躯微颤。 双方之所以会如此剑拔弩张的原因,全都是因为昨晚朱晟让马洪送来的一桌酒菜。 同样都是护卫陛下的安全,凭什么余庆之就能悠闲的坐在那里饮酒吃菜,而飞羽卫众人却只能忍饥挨饿,在如此闷热的天气中还要穿戴厚重的盔甲四处巡视。 范离人不敢埋怨朱晟,却是不会给余庆之好脸色。时不时走到距离余庆之不远处做出冷哼、加重脚步扬起灰尘、擤鼻涕、吐痰、干呕等行为恶心他。 可余庆之却始终视而不见。 见小伎俩均未奏效,范离人更是祭出狠招,让百名飞羽卫排成一排,一起盯着余庆之。 范离人不信被如此多双眼睛盯着,余庆之还能吃的下。 余庆之的确是吃不下了,放下筷子善意的邀请范离人入座一同饮酒,可范离人却是毫不领情的冷冷拒绝,然后百多人继续盯着恶心他。 若是放在往日,对面这种情况余庆之多半会一笑了之,可今时却是不同了。 纪柔儿先前的一番话提醒了他,许多事自己可以不在意,但作为缉仙司总捕,还要尽量给下属创造一个相对良好的工作环境。 自己已经释放过善意,既然对方给脸不要脸,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许久未曾发威,还真是什么猫猫狗狗的都以为可以骑在缉仙司的头上拉屎拉尿了。 余庆之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体内捕神诀模仿而成的浩然气朝着百名飞羽卫当头压下。 任凭飞羽卫体魄如何强健,却又哪里承受得住四品浩然气的压迫,顿时便是呼吸一滞,肩头好似扛着万斤巨 物一般,身躯不停的颤抖,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 飞羽卫知晓这是余庆之的反击,不愿丢了面子咬牙硬抗,可数息过后终是有人挺不住,双膝酸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有人开了头,情况便一发不可收拾。 剩下的飞羽卫如同被狂风吹过的麦子一般接连倒下,说也奇怪,凡是跪倒或是瘫坐下的飞羽卫,身上的压力便会立刻消失,呼吸也恢复正常。 外界传言余庆之慢性子、好脾气,怎地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还有,这就是修行者的实力吗? 真的是…恐怖若斯! 到了最后,飞羽卫队列里只剩范离人一个人梗着脖子、攥紧双拳、面目狰狞的硬顶着浩然气挺立在队伍前列。 “巅峰武者,果然不凡,余某佩服。” 飞羽卫毕竟是皇帝近卫,想要与朱晟缓和关系的余庆之也不好做的太过分,察觉到范离人就要坚持不住了,便将浩然气散去,举杯遥敬称赞,算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哼!” 几近虚脱的范离人冷哼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太庙大门里面有人影晃动,知是陛下要出来了,赶忙低声呵斥让众手下站起来排好队列,余庆之也起身在飞羽卫对面站定。 朱晟走出太庙正门,先是和余庆之目光对视。 “余总捕有心了,朕很高兴。” “陛下言重了,护卫陛下安危本就是缉仙司职责所在,是臣往日做的不好,还望陛下恕罪。” 既已决定释放善意缓和关系,余庆之便也做足了姿态,语气恭敬的说道。 朱晟点了点头,再未多言,但从其嘴角和眼角呈现出来的弧度来看,他是真的很高兴。 每四年举行一次的祭天大典乃是普天盛世,不单京都内七品以上官员需要参加,还有北境使臣、南荒使臣和以四绝圣地为代表的的修行界等都会前往祭天坛观礼。 余庆之能够在此时表明态度站在自己这边,无疑是相当大的助力。 朱晟目光转向飞羽卫那边,看到他们的状态眉头便是一皱。不过却也没说什么,迈步当先而行,朝着祭天坛所在的方向步行而去。 余庆之随即跟上,与马洪并肩走在朱晟身后。 范离人恨恨的瞪了一眼白色长衫的背影,挥手带领飞羽卫跟在两人之后。 魏琳受命盯着老首辅的病情未曾归来,掌印的活计暂且就落在了马洪的身上。 余庆之瞟了一眼马洪手中捧着的锦盒,饶有深意的微微一笑。 马洪连忙笑脸回应,不过眉眼嘴角的弧度却总是透着一丝尴尬和忐忑。 锦盒中的玉玺是昨夜才仿制出来的,经朱晟亲自核验,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但假的就是假的,一想到待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马洪心里就慌得一批。 为表诚心,前往祭天坛的这段路程皇帝是不可乘坐车辇的,不论刮风下雨还是扬沙满天,都只能用脚步丈量前行。 百余人的队伍走了近半个时辰来到祭天坛外围广场,广场御道两侧早已站满了文武百官和各界使臣。 “参加陛下。” 见朱晟到来,数百人齐齐躬身唱礼。 朱晟从马洪手中接过锦盒,双手捧在胸前,目不斜视踏上御道,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独自一人走向由五色土堆积而成,好似小山丘一般的祭天台。 朱晟需独自一人在祭天台上静坐冥思直到午时。 广场外围,雍王朱成遥望祭天台上渺小的人影,嘴角显出胜券在握的笑意。 …… “哎呦!” 小顺子惊叫一声,整个人平平的拍在了淤泥之中,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成了个泥人。 金鳞池的水放掉了大半后,荣非和小顺子便迫不及待的冲进去寻找玉玺。 池底沉积的淤泥即软且泞,双脚陷入其中便很难再拔出来,身形失控跌倒更是寻常。 不只是小顺子,便是荣非此刻也是满身沾满腥臭的淤泥,像条泥鳅般在淤泥上游蹿。 “早跟你说过,不要用走的,要像我这般趴在上面,以双臂做浆,身躯扭动滑行。” 荣非幸灾乐祸的笑道。 “奴婢…奴婢跟小荣捕不一样,淤泥入裆会…会作病的。” 小顺子有些羞赫的解释道。 “哦哦,抱歉抱歉,忘了这茬。” 荣非连忙道歉,随后便不再管他,奋力在淤泥上游动滑行寻找疑似玉玺的块状物。 相距不远处的小顺子奋力将右腿拔出来,可鞋子却是被留在了淤泥之中,眼见那处淤泥就要合拢,连忙弯腰探手去够鞋子,可身体失衡,右脚踩到另一处淤泥上,不出意外的又一次陷了进去。 “哎呦,硌死奴婢我了。” 小顺子身子颤抖,满脸痛苦的嚷道。 “我说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行吗。” 荣非忍不住吐槽道。 “不是…不是…这次是真硌坏了,好像还流血了。” 小顺子将右脚从淤泥中拔出来,也顾不得作不作病了,一屁股坐在淤泥中,捧着右脚哀嚎。 受伤了! 荣非心中顿时一惊。 淤泥之中病菌毒素众多,这个时代又没有破伤风疫苗,搞不好伤口是要感染发炎甚至出人命的。 连忙游到小顺子身边,抓起他受伤的脚查看,同时口中说道。 “莫慌莫慌,我先看看伤口深不深。这里先不用你了,赶紧回到岸上先用开水冲洗,然后再用棉布沾上烈酒擦拭…咦,这也没破啊。” 擦去小顺子脚上沾着的淤泥,荣非发现除了脚心被不知什么东西硌出了红印以外,再没其他伤口。 “啊…没破皮啊,那就好那就好,吓死奴婢了,那么疼还以为受伤了呢。” 小顺子龇牙咧嘴心有余悸道。 荣非又好气又好笑,刚想把他的臭脚甩一边去,却是想到了什么,连忙用双手抓住,将脚心凑到眼前仔细打量。 “奴婢这又不是女子的脚,有什么好看的。” 小顺子娇羞嗔怪道。 话音刚落,荣非猛地将小顺子的脚扔到一边,双手在他刚刚右脚陷进去的地方奋力掏挖起来。 小荣捕这是怎地了,莫不是疯了不成。 小顺子心中奇怪,可随即脑中灵光一闪。 莫非… 连忙掰起右脚凑到眼前,只见脚心处印着几条红印。 其中两条红印横平竖直形成一个直角,还有几条弯弯曲曲的不太真切,可换个角度仔细分辨,分明是一个天字。 受命于天的天! 我…我的天…我这一脚是踩到了玉玺上!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小顺子随后露出狂喜之色,也顾不得脚痛,跟着荣非一起疯了般的挖掘淤泥。 “哎呦!” 没挖几下,小顺子又是一声哀嚎,手指撞到了坚硬的东西上差点没断了。 可疼归疼,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未停,三两下便挖出来一个拳头大小,裹满了淤泥的物件。 紧张的抹去物件表面沾染的淤泥,一抹莹白映入眼帘。 “玉玺…找到了!是我…是我找到的…咯咯咯咯咯咯…” 小顺子捧着玉玺怪声大笑。 荣非无力的躺倒在淤泥中,仰望头顶越压越低的云层。 可算找到了,累死老子了! 第二十一章 瞒天过海 “等会再笑,现在什么时辰了?” 荣非坐起来问道。 “哎呦喂,快到巳时了,再不把玉玺送到祭天台怕是来不及了。” 小顺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跳起来尖声叫道。 荣非搞不懂小顺子是如何看透乌云判断出准确时间的,不过此时却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连忙爬起身来,故不得清理身上的淤泥,朝距离祭天台最近的东胜门方向跑去。 “不对劲,有问题。” 跑出一段距离,荣非忽然拉住小顺子嘀咕了一句。 小顺子满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出了何事,荣非却是抢先问道。 “皇宫中所有人都要去参加大典吗?” “陛下、太子、齐王和两位干爷爷肯定是要去的,另外还有飞羽卫的部分人马。后宫的女眷却是不可,祭天台不准女子进入。” “走,带我去找个人。” 荣非稍作思考,拉着小顺子朝后宫方向跑去。 …… “停车,范指挥使有令,午时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皇宫。” 皇宫西侧西福门下,飞羽卫百户拦在装饰精美华贵的马车前高声喝道。 驾车的车夫是一名体型肥硕中年宫女,见竟然有人胆敢拦车,一双浓眉便竖了起来,甩动马鞭从飞羽卫百户的耳边扫过,随后手腕轻轻一抖,鞭梢快速回弹于空处发出一声嘹亮的脆鸣。 “不开眼的狗东西,也不瞧清楚这是何人的车驾就敢阻拦,可是活的太久嫌命长了。” 马鞭发出的鸣哨声震得百户耳朵里嗡嗡作响,恨恨的瞪了肥妇车夫一眼,这才有工夫仔细打量车驾上的纹饰。 可惜他前几日才从别处调到宫中值守,却是不认得眼前的这架马车。 一名总旗凑过来在其耳边小声道。 “大人,这是银光公主的车驾。” 皇宫之中除了内侍、宫女、侍卫以外,其余人等都可以算是贵人,可贵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细算起来,真正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的无非就是那十来个人。 这名百户虽是刚来宫中任职,对于银光公主的大名却是早有耳闻,正是不能得罪的贵人之一。 可是今早范指挥使离宫之前却是下了死命令,百户也只能硬着头皮朝着挂着门帘的车厢抱拳拱手道。 “职责在身,不敢放行,请公主恕罪。” 胖车夫闻言正欲开口喝骂,身后的车厢挂帘却是被掀开。 朱月瑶被宫女搀扶着下了马车,走到百户面前,阴沉着脸冷声问道。 “这皇宫是陛下的家,本宫是陛下的亲妹妹,便也算是这个家里的半个主人。你们是看守这个家的护院,范离人不过是个护院头头。什么时候护院头头说话比主人都管用了?” “这个…” 理是这么个理,但皇宫不是地主家的宅子,在这里出入是有规矩的,可不兴主人不主人的那一套。 百户在朱月瑶目光的逼视下显得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与此同时,驻守东胜门的飞羽卫见到两个好似泥棍一般的人影急匆匆的朝这边跑来,连忙摆出枪阵,同时弩箭上弦瞄准两人,而后厉声喝道。 “止步,擅闯宫门者死!” “哎呦喂,别放箭、别放箭,是自己人。” 两个泥人停下脚步,小顺子抬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几下,显露出部分真容后,朝带队的飞羽卫总旗喊道。 “是我啦,魏公手下的顺溜,没认出来吧,嘿嘿嘿。” 飞羽卫总旗听着声音耳熟,朝前走了几步仔细端瞧认出正是小顺子本人,便疑惑问道。 “原来是顺溜公公,您这是闹哪出啊?” “唉,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解释。我现在有急务在身需立即出宫,速速放行。” 说着小顺子拉起荣非的胳膊就要往门洞里冲,却是被两根长枪拦住。 “顺溜公公对不住了,今晨范大人专门交代,午时前任何人不得离宫,您还是请回吧。” 荣非闻言顿感到一股寒意自脑后升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飞羽卫指挥使范离人! 陛下那边岂不是更危险了。 二人对视一眼,正琢磨着想个什么借口或是塞点银钱蒙混出去,便见一名飞羽卫百户走来。 总旗在百户耳边低语了几句,那百户顿时面色一沉,指着二人喝道。 “鬼鬼祟祟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将他二人拿下,待指挥使大人归来后定夺。” “大人,那位可是魏公跟前最得宠的内伺,咱们得罪不起啊。” 总旗闻言连忙小声劝道。 “哼,本官唯指挥使与陛下之命是从,旁的阿猫阿狗还不放在眼里。怎么,尔等还不动手拿人,是要违抗指挥使大人的命令,想要造反吗!” 百户蹭的一下拔出腰间佩刀,架在总旗脖子上厉声喝问道。 “下官不敢!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此二人拿下。” 与西福门那边情况相同,这名百户也是前些天刚刚才调来,这边的飞羽卫军士与其不熟,因此初闻抓人之时都有些犹豫。 可此时总旗别管是被迫还是自愿,既然都已经发话了,事后若是魏公追究起来,自己也不用担责。 “狗崽子们好胆!我可是魏公、马公的亲干孙子,尔等…” 小顺子见飞羽卫竟然真要抓自己,气的脸都要变了形状,指着他们正要破口大骂,却是被荣非扯着扭头就跑。 “废什么话,逃命要紧。” “追!莫让他们跑了,死活不计。” 小顺子本还不信飞鱼卫真的敢动自己,可听到身后传来饱含杀意的喊话,顿时吓得一缩头,跑的竟是比荣非还要快上几分。 皇宫之中巷道、院落众多,地形复杂,但有小顺子这么个地头蛇带路却是不用担心迷路和跑进死胡同的问题。 二人撒开脚丫子玩命奔逃,专挑岔路口多的胡同或是带有回廊假山这类遮掩物的园子里钻,一时半会倒也不用担心被追上。 带头追击的百户眼见要被这两人逃脱,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哨塞进嘴里吹响。 嘀嘀嘀的竹哨声远远传开,周遭听到哨音的飞羽卫都朝着这边围堵而来。 驻守西福门的百户也听到了哨音,这是先前范指挥使定下的号令,但凡有人强闯宫门便鸣哨示警。 百户心中一动,知是那边发现了正主,便无心再与朱月瑶纠缠。 刚要下令放马车过去,却是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故作沉吟了一下后问道。 “公主欲要出宫,下官不敢阻拦。但还请说明出宫何为,这样指挥使大人问起时,下官也好有个交代,请公主体谅。” “哼,得了三分颜色便敢开染坊,范离人莫不是要把飞羽卫变成了范家军呐。也罢,一个小小百户,本宫犯不着为难你。内阁首辅刘大人病重,本宫与刘首辅长女刘映蓉是闺中好友,自当前去探望宽慰一番。” 朱月瑶冷哼道。 “若是去首辅大人的府上从东胜门那边走不是更近一些吗,公主为何偏要舍近求远走这边。” 朱月瑶贵为公主,自然不可能像个犯人一般被如此盘问。冷冷的瞪了百户一眼,转身踏上马车进入车厢不再搭理他,由随行的贴身宫女站了出来解释道。 “刘家小姐喜食西市莲花香的点心,公主便想去买一些带过去,这才选了西福门出宫。百户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便一遭问了吧,莫要再耽搁公主的时间。” “下官不敢,只是职责所在才多说了几句。即是如此这便放行,不过为了公主安全着想,还是应派护卫随行才稳妥些。” 说罢,也不问朱月瑶的意思,伸手招来四名飞羽卫低声叮嘱了几句后,让开道路让马车通行出宫。 呸!待过了今日,也不过是只不如鸡的落难凤凰罢了。 目送马车驶出门洞,百户在心中不无得意的冷哼道,不过这话此时却是不敢宣之于口的。 留下几名心腹继续驻守西福门,百户带着一个总旗的飞羽卫朝哨音传来的方向赶去,抓住正主才是要紧之事。 回到车厢里的朱月瑶连忙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变得急促粗重的喘息声被那个百户发现,露出马脚。 微微颤抖的身躯依靠着车厢壁,耳朵里响起咚咚咚咚好似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荣非说的没错,范离人真的是要谋反,否则一个小小的飞羽卫百户岂敢阻拦公主的车驾逼问去处。 刚刚面对那名百户的时候,朱月瑶真的害怕对方突然拔刀砍了自己。 所幸这一切并没有真的发生,自己还是如愿出了皇宫。 只是马车后面多出了四条尾巴,这要如何是好? 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朱月瑶紧张的双手死死揪住丝帕,眼睛滴溜乱转想着主意。 估算着距离午时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朱月瑶银牙一咬心中拿定了主意,对身旁的宫女小声说道。 “荷蜓,脱衣服。” 马车驶上西市长街,在一家名为莲花香的点心铺子门前停下,两名宫女掀开车帘走下马车,进入到点心铺子里面。 一直跟在后面的飞羽卫也走到铺子门前,盯着两个宫女的一举一动。 与铺子掌柜聊了几句后,一名宫女回到马车旁道。 “公主,刘家小姐喜欢吃的莲子酥刚刚卖光了,下一炉还要等半个时辰才好。荷蜓姐说她留在这里候着,让咱们先行一步。” “嗯。” 车厢里传出一声有些慵懒还带着一丝倦意的回应。 宫女去到铺子里与名唤荷蜓的宫女打过招呼后,回到马车上,马车复又前行,朝首辅官邸所在的方向驶去。 四名飞羽卫看看铺子里等候的宫女,再看看驶走的马车,商量了几句后还是跟在了马车后面。 换上了宫女衣衫的朱月瑶趴在点心铺门框边看着马车和飞羽卫走远后,这才提起裙摆急匆匆的朝城东方向跑去。 第二十二章 各怀鬼胎 云层越压越低,潮湿加上闷热让在广场上待了整个上午的文武百官和各地使节都是苦不堪言,汗水浸透了衣衫,黏糊糊的粘在身上,难受的直让人发狂。 一直在盯着刻漏的内伺挥动铜棒敲响身旁的铜磬,告知人们再过一刻钟便是午时,祭天大典也将正式开始。 高坐祭天台上的朱晟微微睁眼,目光扫过下方人群,看到站在左侧首排的三人。 太子朱允、雍王朱成、齐王朱琰。 虽是已经站了整个上午,可朱允和朱琰仍保持着端庄的仪表,未有像平时一般的顽皮和惫懒,这让朱晟极为的满意。 雍王朱成背负双手,头颅高高昂起,目光自下而上与朱晟不期而遇,非但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双眸之中反倒是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对视片刻,朱晟率先合上了双目,再不闭眼他担心心中的怒火会从双眼中喷发出去,将朱成活活烧死。 在对视中获得胜利,这让朱成愈发得意起来,他就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好开端,预示着今天自己会大获全胜。 趁着周围没人注意,朱琰悄悄扭头朝太子侄儿那边看去。似乎是感受到了朱琰的目光,朱允也朝这边看来。两小只隔着朱雍挤眉弄眼的交流了一会,重新确认了大典结束后的请罪计划。 百官群中隶属于雍党一脉的官员虽是身上黏 湿难受的厉害,可神情却是个顶个的振奋与期待。其实除却几个顶层大佬,大多数人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只是于昨夜收到了伺机而动的命令。 搞得如此神秘必然是要有大动作,有大动作就会有大机遇,一想到有好处可拿,此时遭受的这点罪却是也算不得什么了。 原本可与雍党抗衡的保皇一派,虽是感受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却是因老首辅这个主心骨不在,无人能站出来拿个主意。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秦枫、蔡健虽也不知玉玺丢失一事,但凭借浸淫官场多年养成的敏锐嗅觉,依然嗅到了动荡的气味。 作为大晏官场最臭名昭著的搅屎棍,两位都御史是全场除却雍党之外最为兴奋之人。 本以为半年前新皇登基之时,朝中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两位都御史摩拳擦掌翘首以盼,可预料中的清算却是没有发生,让二人一直引为憾事。 只是如今场中的形式却是显得有些古怪,为何雍党党羽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的亢奋。反观保皇一脉却是死气沉沉的毫无斗志。 莫非… 蔡健抬脚轻轻碰了一下秦枫的小腿,见对方看来连忙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枫先是微微摇头,而后朝天上瞟了一眼。 蔡健仰首顿时会意。 这是…要变天啊! 当…当…当… 铜磬声连响十二下。 “午时已到,大典开始。” 随着马洪尖利的嗓音传遍全场,朱晟睁开双目站起身来独立于祭天台之巅,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大典流程礼仪众多就不一一详诉了,其中最主要的内容就是皇帝先向天帝诵读祷文,而后为了预防天帝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没听清或是没记住,还需由皇帝亲笔将祷文写在圣旨之上,最后加盖玉玺焚烧送达天庭。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 朱晟于祭台之上展开双臂,面容虔诚的向天帝祈福外加汇报工作,洋洋洒洒千余字的祷文颂完之后,马洪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空白圣旨与朱笔、丹砂等文房用具。 朱晟笔走龙蛇将刚刚诵读过的祷文落于文字在圣旨上,而后从锦盒中取出玉玺盖上御印,祷文就算是完成了。 此时有内侍抬来火盆,朱晟将祷文卷起用丝带系好,只需将其扔进火盆之中,祭天大典的主要内容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陛下且慢!” 便在此时,雍王朱成突然跨前一步走出队列高声喊道。 “臣弟认为呈递祷文乃国之大事,需慎之又慎。顾且提议待由高阁老、戴尚书查验无误之后,再行呈递天庭。” 来了来了,雍王终于发难了! …… 皇宫之中,围捕荣非和小顺子的飞羽卫已有近五六百人,从四面八方呈合围之势将二人困在极小的一片区域内不得逃脱。 “小…小荣捕…公主应该已经将…玉玺带出宫去了吧…呼哧…呼哧…” 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顺子问道。 “那毕竟是公主,只要祭天台那边还没最终撕破脸,他们就不敢怎样。而且有咱俩在这里吸引火力,就更没有硬拦着不让她出宫的道理。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雍王和范离人是否在祭天台外也做了布置,公主能否及时顺利的将玉玺送进去。” “可女子不得踏入祭天台一步,这是祖训。” “没办法,宫中唯一可以信任并且能办这件事的就只有六公主了。谋事在人,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玉玺能不能及时送到我是不知,可咱们两个倒霉蛋将要无路可逃却是板上钉钉了。” “放心,我还没活够,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小命留在这里。时间拖延的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咱俩的挣命时刻了。” 说罢,荣非拉住小顺子拐进一条回廊,冲出回廊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咦,这不是太子和齐王玩耍的园子吗,咋绕回到这里了。” 看清楚四周的景观后,小顺子诧异道。 院墙外传来追击而来的飞羽卫的吆喝声,荣非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拉着小顺子趟进被引来的金鳞池水淹没的园子,而后一头扎进引水沟中游到了金鳞池里。 金鳞池中的水已经放的七七八八,露出池底厚厚的淤泥。从引水沟里爬出来后,荣非脱掉鞋子扔到缺口旁边,又顺手扯断两根干枯的莲茎,拉着小顺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池子中央。 “侧身躺下,待泥水能够盖住身躯后再慢慢转回躺平。” 荣非将一根莲茎插进小顺子口中叮嘱道。 说罢,自己也将莲茎含在口中趟进淤泥里。 两人趟过来时留下的脚印已经被淤泥自行恢复,可身躯毕竟面积较大,想要完全沉入淤泥之中却是要多花费一些时间。 而追击的飞羽卫已经进入隔壁的园子,搜索无果后自然而然的将目光瞧准了墙壁上被凿出来的口子。 此时两人刚刚在淤泥中躺平,身体最上面还未被淤泥覆盖。听到声响的小顺子心中恐惧,便要抬头查看,却是被荣非低声喝止。 “别动。天色阴沉光线不明,此处相聚墙壁缺口甚远,咱俩身上还都沾染着污泥,只要别乱动,他们应该发现不了。” “可是脚印…” 小顺子担心的话只说出了一半,便想起之前自己的鞋子陷进淤泥之中,淤泥快速合拢自行修复的画面,便闭紧了嘴巴。 “奇怪,明明看到两人跑进了这个园子,怎滴却是不见了踪影。” “大人您看,这有一双鞋子,那两人一定是从这里跑出去了。” “哼,声东击西的小把戏,故意将鞋子留在这里,引诱我们留在这边寻找拖延时间,他们两个则从其他方向逃脱。” “大人英明,如此看来,两人必定不会在这边了。” “应是如此。不过却也不得不防这是掩人耳目的法子,你带两个小旗留在这边搜索,其他人去四周寻找。记住,不要活口,只要两人身上的东西。” 大队的飞羽卫离开,留下的二十名飞羽卫在一名总旗的带领下进入金鳞池搜寻。 “哎呀鞋子陷进去了,快扶我一下。” “他娘的这里好臭。” 此时荣非和小顺子的身体已经完全沉入淤泥之中,紧靠含在嘴里中空的莲茎保持呼吸,耳朵里面被淤泥塞满,隔绝了外面声音的传递。 死一般的寂静中,小顺子好像听到了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声音,心跳声也如同擂鼓一般。 淤泥腥臭,搜索的飞羽卫自然不会用手去挖掏,只是每走几步便将手中长毛朝着淤泥里捅刺一下,以此来确认下面是否藏着人。 噗…噗…噗… 寂静中小顺子竟是听到了十分有规律的异响,正好奇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便听到右耳边唰的一声,随即耳朵上传来一阵刺痛。 噗! 又是一声异响,大腿根也传来剧痛。 小顺子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吓得死死闭紧了嘴巴,生怕没忍住痛叫出声来。 噗噗的声音逐渐远去,小顺子不再如同刚才那般紧张,心情放松之下竟是隐隐有了些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小顺子被荣非从淤泥中挖了出来。 “喂喂,醒醒。” 荣非拍打着小顺子的脸叫道。 “啊~” 小顺子只觉得眼皮沉得好像被挂上了铁坠一般,脑子里面也晕晕乎乎的不甚清醒。 在他脖子的两侧,挂着六七个足有拳头大小,圆滚滚、黑里透着红、表面还带有花纹的水蛭。 如此恐怖的情景,看的荣非也是心惊肉跳。 正是这些水蛭,导致小顺子困意上涌,头脑昏沉,若是再被它们吸食一会,此处怕是就成了小内侍的长眠之地了。 第二十三章 闷雷 朱月瑶是刘府常客,胖妇人驾着马车轻车熟路的来到官邸后面的巷子里,从一扇侧门进入到宅子里。跟随而来的四名飞羽卫自然是不可能跟进去的,商量了一下后,两人留在侧门这边守着,另两人则是去了正门。 当穿着一身男装,上唇粘着两撇假胡须的刘府大小姐刘映蓉过来迎接好姐妹,却是见到宫女荷蜓穿着朱月瑶的衣服走出马车时,立时就意识到出事了。 “刘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范离人串通雍王谋反,我家公主独自一人乔装前往祭天台去送玉玺。你快想办法帮帮公主吧。” 宫女荷蜓扑到刘映蓉怀中抽泣着说道。 听到谋反两个字,刘映蓉心中就是一突,不过却也并未慌乱,而是轻抚荷蜓后脊,温声宽慰待其情绪稳定了些后才让她把事情详细说清。 了解事情经过后,刘映蓉赶忙派人去找来兄长刘琪,而后一同前往父亲居住的园子,找到近几日一直守在那里的魏琳。 得知范离人竟然背叛了陛下,魏琳顿时吓得是手脚冰凉,慌张的就要赶去祭天台去守护陛下的安全。 “此时祭天台那边定然已被雍党严密防守,魏公怕是进不去。” “哼,杂家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魏琳毕竟是七品修行者,这一番话说出倒也是颇具气势。 “魏公万万不可,朝政有朝政的解法,动用修行者的力量便是破坏了朝堂规则,反倒会给四绝圣地掺和的借口,让情况变得更加失控。” “难道杂家就只能傻呆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魏琳急的跳脚道,刘传芳的长子刘琪也是干着急却拿不出个主意来。 “看来破局的关键有两点。第一便是助六公主将玉玺送入祭天台,只要玉玺无假,雍党便找不到借口逼迫陛下。第二还是要落在父亲身上,有他出面震慑百官,雍党也不敢太过放肆。” 反倒是刘映蓉颇为冷静沉着,条理清晰的在思考对策。 “现在咱们便分两路行动。魏公您继续守在这里,我和大兄赶往祭天台帮助六公主。” “啊,我去了能做什么?不如留在这边与魏公一同照料父亲。” 刘琪一听要自己身入那么危险的地方,顿时面露退缩之意。 “女子不得进入祭天台,到时一切都只能靠大兄你了。” 刘映蓉不再给刘琪拒绝的机会,解释了一句后拽上他便朝外面跑去。 让下人从马房牵来两匹骏马,兄妹二人策马扬鞭赶往祭天台。 “大兄听仔细了,以父亲与陛下的关系,若雍王谋反成功,必遭其清算。介时满门抄斩不算,还要被扣上奸邪的罪名。若要保住咱家的荣耀与富贵,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便拿出胆气来拼一次。” 刘映蓉一边策马,一边厉声对满脸不情愿的刘琪喝道。 …… 祭天台广场内,因为雍王朱成的出言发难,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核验祷文,可有先例?” 晏帝朱晟闻言却是丝毫不慌,将祷文牢牢握在手中,望着雍王慢条斯理的问道。 “今日之首例,便为明日之先例。不破不立,不破不兴。臣弟也是为了大晏着想,还望陛下采纳。” 雍王意有所指的答道。 “老臣赞同雍王殿下的提议,望陛下采纳。” 内阁次辅高太吉走出队列,躬身说道。 “臣,附议。” 礼部尚书戴远志出声附和。 随后刑部尚书、吏部尚书,除吏部和兵部以外的四位侍郎及其余雍党所属纷纷出列,力挺雍王,给朱晟施压。 “大胆!放肆!尔等…尔等是要造反吗!” 户部尚书单仲季跳将出来,指着众人高声喝骂。 刘传芳不在,场中保皇一脉资历与威望便属单仲季最高。可朱晟却是并不完全信任于他,并未将玉玺丢失一事告知。 以至于雍党突然集体发难,打了单仲季一个措手不及。可此时形势却是容不得他再继续观察思量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强撑场子。 可雍党所属却是根本不鸟他,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嗤笑几声便继续逼迫朱晟去了。 而其余保皇一脉的官员本就一头雾水,见此状况就更不敢轻易下场丢人了,一个个的都打定了暂作壁上观的主意。 都察院队列的前头,右都御史蔡健一脸兴奋的伸手捅了捅秦枫道。 “老秦,百年难遇的大场面啊,正是咱们都察院一展所长之良机。你先还是我先?” 左都御史秦枫的目光在雍王朱成和皇帝朱晟两人之间来回巡梭,眼中疑惑之色渐浓。 “你要帮谁?” 秦枫问道。 “当然是陛下和单尚书,雍党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如此乱臣贼子若不骂他个狗血淋头,这身官服岂不是白穿了。” 蔡健理所当然的答道。 “雍党若无十足把握,岂敢在祭天大典这等重要场合逼迫陛下。此役或许事关生死,先不要急着下注,且看看再说。” 秦枫却是摇头道。 广场左侧有一座高三尺、宽三丈的石台,石台之上放着四把椅子。场中连雍王、太子这等皇族血脉和高太吉这等朝臣大佬都只能站着的情况下,却是有四人端坐在石台椅子之上。 四人身后还各有数量不等、有男有女的年轻人候立,且个个神情傲然,气势凌人。 这座石台是专为四绝圣地来使所准备的观礼台,端坐在椅子上的四人分别为东绝书山教习赵革,南绝乾坤观青阳道人,西绝剑阁长空无忌,北绝魔殿沙满尔。 站在四人身后的年轻人,都是其门中的翘楚天骄,亦成为天下行走。 遥望祭天台上晏帝朱晟与台下雍王朱成之间的对峙,青阳道人面色微动,看向坐在左边的赵革低声道。 “前夜有人找到了我,承诺若助雍王,登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裁撤缉仙司,并立我观为国教,奉道尊为天师。不知是否也有人许诺了书山相同的条件。” “许诺了如何?未许诺又如何?青阳道长是想从赵某这里打听到什么?” 赵革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 “嘿嘿,就是随口一问。若是也有人对书山许诺,咱们三绝同气连枝,也好有个商量不是。” 青阳道人哈哈笑道。 赵革同样还以微笑,而后转回头去继续饶有兴致的打量祭天台那边的对峙。 老狐狸! 青阳道人心中暗骂一声,随后扭头又去长空无忌那边探听口风。 “许诺?许什么诺?自到京都后俺便闭关修炼,今早才刚刚出关,没见到什么人来许诺。不过话又说回来,凭啥你们乾坤观是国教,道尊是天师。肥肉都让你们乾坤观吃了,俺们剑阁就只能啃你们不要的骨头了呗。不干,肯定不干。” 长空无忌满嘴的西北口音,咋咋乎乎的吼道,让青阳道人一时间也无法分辨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没人找过他。 至于坐在末位的沙满尔,青阳道人却是没有理会。 魔族在北境自立一国,每年与大晏都要大大小小的打上几仗。朱成脑子进水了才会找敌国协商篡位之事。 广场之中各方势力心怀鬼胎,琢磨着各自的打算。 祭天台上下两端的对峙却是将要进入高潮。 所谓文武百官,这个百字一则解释为虚数,二则是指官职数目,而非官员的数量。 今日参加祭天大典的皇亲、国戚、勋贵,以及在京七品之上的文臣、武将等林林总总共计差不多有近四百余人。 而此时站出队列,摆明车马力挺雍王的官员勋戚一眼大略扫过便差不多占据半数之多。雍党气焰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纵是朱晟心中早有准备,可此时见到密密麻麻簇拥在朱成身后的数百名官员,仍是气的头晕目眩,几欲吐血。 这到底是谁的江山,谁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朱晟在心中声嘶力竭的怒吼,攥着祭天祷文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 可表面上他却还是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居高临下俯视着朱成道。 “若朕不允,尔等又当如何?” “明君当纳谏言。” 朱成毫不示弱的昂首回道。 “请陛下纳谏!” 两百余名雍党齐齐高声呼喝,这般声浪和气势骇的朱晟面色一白,身形后退了一步。 “罢了罢了,朕便随了尔等的意,拿去看吧,看仔细了。” 朱晟扬手一掷,将写有祷文的圣旨向朱成面门砸去。 内阁次辅高太吉年逾六旬可手脚却是颇为灵便,横身挡在朱成身前,将砸来的圣旨稳稳接在手中。 “哼!” 朱晟恨恨瞪了朱成和高太吉一眼,转过身去无语望苍天。 祭台之下,高太吉、戴远志等一众雍党大佬聚在一起将祷文展开,前面的祷文内容直接略过,目光俱都集中在末尾处朱红色的玉玺大印之上。 为官多年,玉玺大印也看得多了,大佬们闭着眼睛都能将之描绘出来。 将祷文上的玉玺大印与记忆中的相互比对核验竟是丝毫不差。 高太吉朝戴远志递过去一个眼色,戴远志心领神会,借着袍袖遮掩用指甲划破中指,而后将染血的中指在受命于天的天字上按下,加上了一个红点变成了太字。 “陛下,御印有误,臣请核验传国玉玺。” 高太吉将用血修改过的圣旨扬起高声喊道。 轰隆隆… 便在此时,足足憋了两日的云层终于是有了动作,连绵沉闷的雷声自天际传来。 闷雷声中还夹杂着一道好似爆竹炸响的声音。 不过广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上的雷声和高太吉的喊声吸引,即便是隐约听到了也是直接忽略。 唯有余庆之听得真切,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第二十四章 大雨将至 祭天台位于京都城东,早在建成之初便将周边三里之内的民居建筑通通迁走,种上了树木和高大的石像,即阻挡了风沙的侵袭,又保持了庄严和幽静。 乔装成宫女模样的六公主朱月瑶从西城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东城,此时已是累的花容失色、云鬓散乱,娇 喘吁吁。 朱月瑶躲在一座将军石像的基座后面,她的心跳快到似乎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肺子里面也是火辣辣的痛。 一面平复着呼吸,一面探出头去打量四周的状况,视线之中未发现有巡逻的飞羽卫后,朱月瑶从怀中取出火铳指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照着荣非交给她的方法扣动扳机。 轰隆隆… 砰! 雷声与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蓬青烟伴随着火舌自铳口蹿出,巨大的后坐力将措不及防的朱月瑶震得身体后仰跌坐在地。 可朱月瑶此刻却是顾不上娇臀的疼痛,傻愣愣的望着天际,再低头看看掉在地上的火铳。 这东西竟然是能够引动雷霆的法宝! “何人在那边。” 一队飞羽卫也不知是听到了枪声还是看到了青烟火舌,咋咋呼呼朝这边冲来。 朱月瑶一边在心中暗骂荣非为何不早些告诉自己这东西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致于此刻被飞羽卫发现。 一边慌忙爬起身来,捡起火铳胡乱寻了个方向逃走。 可跑归跑,朱月瑶却是不敢跑远。 女子不能进入祭天台,所以荣非将火铳交给朱月瑶,并告知只需在祭天台附近找个地方开一枪,余庆之听到声音后就一定会前来,到时只需将玉玺交给余庆之带进去就可以了。 所以朱月瑶只能在树木和石像间来回不停的穿梭拖延时间,同时心中暗暗祈祷余庆之早些赶来。 …… “来人止步,擅闯祭天台者,杀无赦!” 驻守祭天台西侧的飞羽卫架枪持弩将两匹飞驰而至的奔马逼停,朝马背上的两人厉声喝道。 “内阁首辅刘传芳之子刘琪,奉命代父参加祭天大典,识相的速速让出通路,若耽误了大典,尔等有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刘映蓉扬起马鞭指着拦在前方的军士训斥道。 军士闻言愣了半晌,盯着刘映蓉左端右瞧好一会,才疑惑问道。 “你是女子?” “本公子是刘首辅长女刘映蓉,此行乃是陪同长兄而来。” 说罢,刘映蓉退了一下身边的兄长,见其面露胆怯之色,心中恼怒便狠狠地掐住他的后腰低声道。 “大兄再不拿出胆气来,咱家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又痛又怕之下,刘琪挺起胸膛,可还是因为心中恐惧以致说不出话来,于是只能瞪大了眼睛,假装凶狠的瞪着拦路的军士。 唉!为何我就不是男儿身。 见到刘琪色厉内荏的模样,刘映蓉恨铁不成钢,差点没把自己的银牙咬碎。 “无陛下或指挥使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祭天台,两位刘公子请见谅。” 拦路的军士毫不买账的回道。 “小小军士好生嚣张,首辅嫡子也敢阻拦,我家大兄这便进去,看你敢拿他如何。” 刘映蓉也是发了狠,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刘琪跨坐的骏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朝着拦路军士撞去。 军士慌忙闪过,同时大声呼叫。 “放箭!放箭!” “大兄俯身。” 刘映蓉也高声喊道。 轰隆隆… 砰! 沉闷的雷声自天际滚滚而来,飞羽卫军士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却是一时忘记了扣动弩箭扳机,任由刘琪骑着骏马冲进了祭天台广场。 刘映蓉也被雷神吓了一跳,可也将那个明显异于雷鸣的炸响听了个真切。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隐约可见耸立的石像,却是看不到半个人影。 莫非是六公主?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刘映蓉毫不犹豫便策马奔驰而去。 纵马急速穿过两片树丛,横生的枝叶拍打在刘映蓉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殷红的血痕,上唇贴着的胡须也被打掉了一撇。 可刘映蓉却是毫不在意,她有预感,刚刚那个声音一定是六公主发出来的。 果然,马儿冲出的一段距离后,刘映蓉隐约听到女子的惊呼声。 这个声音刘映蓉太熟悉了,正是六公主朱月瑶。 “驾!” 马鞭狠狠抽下,胯下骏马哀声嘶鸣,猛然加速犹如离弦之箭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朱月瑶此时正被一个小旗共计十名飞羽卫围堵。 此地林深寂静,四下再无他人,闻听异响赶来的飞羽卫见到花容月貌的朱月瑶,竟是升起了歹意。 十人两两一组,呈五面合围之势将朱月瑶围困在几颗粗壮的树木之间。满脸的淫笑、一嘴的下流。 “小娘子不好好在家伺候相公,跑到这里来作甚,莫不是偷会情郎。” “屁的小娘子。看她身上穿着宫中的衣饰,恐怕是偷了宫里的宝贝跑出来的。还有啊,看她胸前鼓胀,宝贝定是藏在了那里。” “我猜藏起来的宝贝不是一个,而是一双,嘿嘿嘿,便让军爷查验查验吧。” “你们…你们放肆,我…我乃是六公主的贴身宫女,谁若敢碰我,回头定让六公主剁了他的爪子。” 朱月瑶一边奋力躲避军士抓来的手掌,一边喝骂威胁。 “嘿嘿嘿,在这种地方,只需玩完了挖个坑埋掉,又有谁知道是我们兄弟干的。小娘子你就别在浪费力气了,等会有你叫喊的时候,哈哈哈哈。” 此时朱月瑶已经无路可退、无路可逃,二十只魔爪朝着她的身体抓来。 朱月瑶不甘受辱,绝望之下眼睛一闭便要以头触树撞死自己,心中犹自遗憾没能将玉玺送到皇兄手中。 便在这时,马蹄声响,紧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娇喝。 “瑶妹我来救你!” …… “外面何事如此吵闹?” 坤宁宫内,皇后唐悠儿朝内侍问道。 “刚刚景阳宫贤太妃着人过来传话,说是内廷那边闹了贼,飞羽卫正在抓捕。太后担心贵人们受到惊吓,便让飞羽卫暂时将后宫封闭起来。贤太妃还叮嘱,若皇后这边无甚要紧事,便去她那边坐坐。” 唐悠儿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微微垂首掩饰过去。 “即是如此,那便过去坐坐吧。数日未去拜见,也着实有些想念了。” 太妃便是已故先皇的妃子,按理说皇后为后宫之主,即便先皇遗孀是皇后的长辈,也没有道理让皇后去看望她的道理。 可这位贤太妃却是有所不同,因为她便是朱晟的生母,也就是唐悠儿的婆婆。 因先皇驾崩时其只是一名贵妃,且先皇正妻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尚在,所以只能屈居太妃之名。 婆婆想念儿媳,让儿媳过去陪着说说闲话,此乃纲理伦常,不受后宫诸多规矩的管束。 唐悠儿轻车简从,只带着一名心腹内侍和两个贴身宫女前往贤太妃所在的景阳宫暖风阁。 “奴婢恭迎皇后娘娘。” 暖风阁外,贤太妃的心腹内侍侯三候立在大门外面,见到唐悠儿到来连忙躬身行礼。 “侯三,带着她们几个去侧屋歇脚招待,可不许抠门。” 走进暖风阁的院子里后,唐悠儿朝跟来的内侍宫女摆了摆手,而后对侯三笑道。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好生招待。” 看着侯三带人进入侧屋,唐悠儿这才提起裙摆,走到贤太妃居住的正屋门前,推门而入。 “是悠儿吗?” 贤太妃的声音从内屋里传来。 “母亲,是我。” 听到贤太妃的声音还如往常一般的从容,唐悠儿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先前内侍说起贤太妃派人传话的内容,唐悠儿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 陛下和文武百官都去了祭天大典的时候,皇宫里这般巧合的就闹了贼,甚至到了太后亲自下令封闭后宫的程度。 要知道太后帝位虽然尊贵,但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封闭后宫这等重要的决定,唐悠儿竟然是毫不知情。 而且贤太妃让自己前来探望也是透着奇怪。 朱晟的生母能被封为贤妃,足以证明她是一个知礼数、懂分寸的贤良之人。绝不会仗着身份摆出主母的架子。 所以,一定是出了大事。 至于到底出了何种大事,一路上唐悠儿都在猜测。 难道是祭天台那边? 太后是雍王生母,先帝驾崩之前,所有人都认为雍王必定继承大统。自己的丈夫登基之后,又是太后寻死觅活,千方百计的将雍王强行留在京都。 唐悠儿越想越是恐惧,刚刚进入院子迈过门槛的时候,甚至差点因为走神被绊倒。 直到此时听到贤太妃如同往常一般,依旧沉稳从容的声音后,情绪终是稍稍安定了下来。 应了一声后便朝内屋走去。 这几日天上总是压着厚厚的乌云,天气闷热的厉害,可贤太妃居住的内屋房门上却是挂上了一道厚厚的门帘。 唐悠儿心中奇怪,伸手正要掀起门帘,眼睛却是看到门帘上沾染的一块小小污点。 同时鼻端也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唐悠儿脑中闪过,惊得她手脚冰凉,呆立当场。 第二十五章 逃出生天 “母亲。” 唐悠儿没敢贸然进屋,站在门前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进来吧,悠儿。” 贤太妃的声音隔着厚实的门帘传来,依旧是那般的亲切从容。 迟疑了片刻,唐悠儿最终还是一咬牙,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进到屋中,血腥味愈发的浓重,同时还伴有刺鼻的腥臭。唐悠儿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目光扫视看到贤太妃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慈祥的朝自己微笑。 而旁边则是站着一个全身沾满了泥巴的陌生男人。 左边地上铺着被褥,被褥里裹着一个正在瑟瑟发抖、闭着眼睛的男人。男人脸上同样沾满了泥巴污渍,不过面部轮廓却是瞧着有几分眼熟。 “这…这不是在魏大伴身边伺候的小顺子吗?母亲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唐悠儿诧异的问道。 “悠儿莫急,过来坐下慢慢说。” 贤太妃抬手招呼道。 唐悠儿瞟了一眼站在贤太妃身边的陌生男子,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去到贤太妃的身旁坐下。 “这位小哥叫荣非,是缉仙司余庆之手下的捕快,奉陛下之命和小顺子一起在宫里找一样东西。” “找东西?” “荣非啊,你跟皇后详细解释一下吧。” “荣非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快说说到底是要找什么东西?” 唐悠儿催促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玉玺丢失之事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于是荣非便将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无路可逃之下,小顺子在昏迷前指了个方向,我便背着他跑了过来,没曾想却是到了暖风阁。在贤太妃的帮助下,我俩才躲过了飞鱼卫的追捕。” 闻听传国玉玺竟然丢失,而雍王一党意图借此机会谋朝篡位,任唐悠儿再如何沉稳都有些坐不住了。 贤太妃拍了拍唐悠儿的手臂,将她拉回到身边坐下宽慰道。 “外边还在这般闹腾,说明瑶儿已经带着玉玺顺利出宫了。那孩子虽然平时胡闹了些,但鬼主意多,一定会有办法将玉玺交到皇帝手中的。咱们这边再如何的担心也帮不到那边,现在只需好生待着,不添乱就好。”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侯三用尖利的嗓音喊道。 “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来暖风阁闹事,若是惊吓到了皇后和太妃,尔等就等着被陛下满门抄斩吧。” “还请侯公公见谅,太后亲口下令,后宫所有院落皆需仔细搜查,不得遗漏。” 屋子里的唐悠儿听闻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娇躯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莫要慌张。” 贤太妃却是微笑着拍了拍唐悠儿的手背,而后转头对荣非道。 “带着小顺子去后面藏好。放心,你们两个是忠臣也是功臣,我和皇后会护着你们的。” 贤太妃声音好似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能够令闻者心绪平复,冷静思考。 荣非点了点头,将小顺子连同被褥卷成一捆扛起来去后面的小间里躲藏。 贤太妃一面让唐悠儿将门帘卷起散去屋中的气味,一面打开身旁的小柜。 先是拿出一盘熏香点燃放在案几上,借以掩盖尚未散尽的血腥味和淤泥的腥臭味。而后又从小柜中取出一根缝衣针和一方锦帕。 捻起缝衣针在左手拇指上扎了几下,顿时有血涌了出来。 “母亲!” 挂好门帘回来的唐悠儿见状失声叫道。 贤太妃用锦帕仔细的将拇指上的血迹擦干后握在手中,抬起头来朝唐悠儿微微一笑示意无事。 “让他们进来吧,这般拦着反倒是显得做贼心虚了。” 贤太妃对唐悠儿笑道。 “是,母亲。” 唐悠儿轻轻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来到正屋门前,唐悠儿站在门槛里侧皱眉朝外面看去。便见到侯三和自己带来的内侍宫女正与十多名飞羽卫对峙。 而在院门外面,一名曾在太后宫里见过的内侍趴在门框上露出半个头来,一双眼睛鬼鬼祟祟的四处打量。 见唐悠儿看向自己,内侍面色一变连忙缩回头去。 老妖婆! 唐悠儿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而后朝院中对峙的两伙人喊道。 “侯三,让他进来吧。” “娘娘,他们…” 侯三指着飞羽卫百户的鼻子正要告状,却见唐悠儿已经转身回屋去了。便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百户一眼,侧身让出道路。 “得罪了。” 百户抱拳请罪,而后一挥手便要带人进屋,侯三却是又蹦了出来拦住他身后的飞羽卫道。 “娘娘只说让你进去,可不包括其他人。而且这么多人一起涌进去,若是令贤太妃受到了惊吓,这罪责谁来承担。” 百户闻言也只能命手下留在院子里,独自一人进屋。 来到內间门外,百户躬身行礼。 “参见娘娘、贤太妃。宫里闹了飞贼,太后命我等逐个院子搜查。懿旨在身,若有叨扰之处,还望娘娘、贤太妃见谅。” 说话间,百户便闻到了一丝异味。虽是有熏香的干扰,可还是立刻就便分辨出是血腥味。 百户立时紧张起来,右手朝着挂在腰间的刀柄摸去。 唐悠儿见状心顿时就提了起来,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贤太妃却好似没看到百户的动作一般,神情从容的说道。 “太后的旨意自当遵从,悠儿啊,去告诉侯三,让他们搜吧,莫要阻…咳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贤太妃脸色突然一变,似是非常的痛苦,忙用手中的锦帕遮住口鼻咳了起来。 “母亲您没事吧。” 唐悠儿轻抚婆婆后背关切的问道。 “没事,老 毛病了…咳咳咳…咳咳咳…” 嘴上说着没事,可贤太妃咳得却是越来越凶。 咳着咳着,百户便见到锦帕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斑斑点点,颜色殷红。 是血! “母…母亲…您…您咳血了!侯三,侯三,快找太医来,太妃她…她…被气吐血啦。” 唐悠儿嘶声喊道。 这个死丫头,怎么胡乱喊。 正在卖力表演的贤太妃听到气吐血三个字时,差一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院子外面的侯三等内侍宫女听到唐悠儿凄厉的喊声,再也顾不得飞羽卫,着急忙慌的跑进屋来,见到地上的血迹和贤太妃手中染血的锦帕,眼前便是阵阵发黑,差点直接瘫倒。 “还愣着作甚,快去接太医过来。” 唐悠儿横眉怒目的朝百户喊道。 “哦哦哦哦…这便去…这便去…” 百户也是被突发状况吓得够呛,嘴里连声答应着,忙不迭的狂奔向太医院。 至于搜寻飞贼的事情,却是被忘到了脑后。 唐悠儿灵机一动喊出来的台词杀伤力真的是太大了。 把先皇遗孀气的吐血,这等罪责莫说一个小小的百户,便是指挥使范离人也担不起啊。 躲在后面小间里的荣非听闻了整个过程,对贤太妃是大为钦佩。 姜还是老的辣啊! 自此荣非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自己和小顺子安全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六公主朱月瑶了。 …… 闻听身后的马蹄声和娇喝声,一名飞羽卫刚刚扭过头去,便见一道黑影朝着自己面门而来,却是已经躲闪不及了。 马鞭狠狠得抽在飞羽卫脸上,奔马速度的加持外加刘映蓉暴怒一击,这一鞭竟是生生将那飞羽卫整个人抽的倒飞了出去。 待落到地上翻滚了几圈便一动不动了,也不是晕了还是干脆死了。 其余飞羽卫还在因为突发的状况发愣,却是又被马头撞飞了一人。经过朱月瑶身边时,刘映蓉身子倾斜到马背一侧,手臂探出抓到了朱月瑶的衣领,借势便要将其提上马背。 不得不说,虽为女子,刘映蓉的骑术却是相当了得,堪比军中的斥候轻骑。 但也正因其是女子,力气上差了许多。手掌虽是抓到了朱月瑶的衣领,却是没能将她成功提起,反倒是自己被拖下了马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朱月瑶同样也被拽倒,衣领被扯碎,露出胸前凝白细腻的肌肤,藏在怀中用丝帕包着的玉玺也掉了出来。 刘映蓉这一下摔得不轻,哼哼唧唧的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朱月瑶故不得胸前春光乍泄和身体的疼痛,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玉玺紧紧搂在怀中,想要站起身来却是发现已经没有半点力气。 “咦!又是个雌的,长得还挺标致。” 一名飞羽卫率先醒过神来,将趴在地上的刘映蓉翻转过来后惊喜的喊道。 话音未落,刘映蓉突然睁开眼睛,双手抓起地上的泥土砸在他的脸上,而后迅速扯起朱月瑶朝围堵的缺口冲去。 “他娘的,还挺辣!我喜欢,哈哈哈。” 其余七名飞羽卫那会让其轻易逃脱,很快便追了上去将两女扑倒按在地上。 “我先我先。” “都别急,都有份。” 就当飞羽卫的魔爪将要落在两女身上,将其衣衫扯碎的时刻,一道冷哼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形无质却重逾万斤的浩然气劲。 连带着那个被泥土迷花了双眼在内的八名飞羽卫军士齐齐惨嚎一声,被压入泥土之中,浑身皮肉爆裂开来,鲜血溅射好不凄惨。 “余…总捕…玉玺…” 第二十六章 背刺 “陛下,御印有误,臣请核验传国玉玺。” 雷声虽大,却也无法压下高太吉的喊声。相距较近的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而后在后面人的询问下,高阁老要核验传国玉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广场。 雍党敢做得如此决绝,莫非真的是玉玺出了问题? 本就心中存疑有些犹豫的秦枫又一次制止了蠢蠢欲动的蔡健。 “再看看,雍党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咱们这位新陛下这次怕是危险了。” “那不是更好,只要协助陛下将雍党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都察院必得重用。总好过如今这般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半死不活的境地要好。” 蔡健颇为不甘的说道。 “雪中送炭十赌九输,锦上添花却是逢赌必赢。老蔡啊,为官切忌一个贪字,积少成多、稳赚不赔才是正道。” 祭天台上,朱晟豁然转身,对高太吉怒目而视。 “高阁老,朕自问登基后对你不薄,为何今日却要苦苦相逼?” “国事重大,不敢掺杂私情。” 高太吉毫无愧疚的昂首答道。 “好、好、好,好一个衷心为国的高阁老。” 朱晟闻言怒极反笑,指着高太吉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马洪找来的匠户的确是手艺非凡,用仿制玉玺盖出来的御印与真品毫无二致,即便是朱晟也无法分辨出真假。 但传国玉玺乃是用世间难得的一块美玉所制,雕工可以做到惟妙惟肖,材质却是有不小的差异。 虽是同为美玉,拿在手中仔细查看仍能发现纹理、色泽、重量的细微不同。 一旦玉玺被当众认定为假,雍党必定趁机发难。 刚刚登基半年就弄丢了玉玺,还在祭天大典上搞个假货欺瞒天下,这样的人不配做大晏的皇帝。 朱晟甚至都已经在心里帮雍党想好了弹劾自己的由头。 所以,核验玉玺万万不可。 情况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朱晟纵是万般不愿,但迫于无奈也只能祭出杀手锏了。 与被逼退位相比,遗臭万年似乎更容易接受些。 下定了决心,朱晟的目光先扫向祭天台下方右侧,先前余庆之便是站在那里,可此时却是不见了那一席白衫。 本以为你这次站在朕的这一边,原来也是个势利之徒。 罢了罢了,便由朕独自承受这一切吧。 朱晟心中慨然长叹,随即面容一肃高声喝道。 “朕,不允。” 同时朝着雍党群中瞥了一眼。 “请陛下纳谏!” “请陛下纳谏!” 高太吉等人只是不肯善罢甘休,今日这玉玺你允也得验,不允也得验。 此起彼伏的劝谏声自雍党之人口中喊出,甚至连一些明面上与雍党毫无瓜葛的皇亲和勋贵也站到了雍党的队列中。 转眼间,劝谏的队伍膨胀到了三百余人,足足占据了在京官员近六成之数。 不动则已,若动便是雷霆万钧之势,雍王真是好隐忍、好手段。 一直在观察风向的秦枫心中暗暗赞道,随即推了一下还在发呆的蔡健。 “劝谏!” “劝谏?” 蔡健诧异道。 秦枫正要解释,突然听到雍党群中传出一道格格不入的喊声。 “玉玺定是丢了,搞了个假货企图蒙混过关,所以才不敢让高阁老核验。朱晟就是个无能无德之辈,赶他下台,拥护雍王登基。” 全场哗然! 朱成、高太吉等雍党头头面色一变,连忙扭过头去想要看看是哪个混蛋喊出来的。 这种事情在心里想想就好了嘛,现在怎么能宣之于口呢。 “好啊,看来尔等是早有预谋欲行谋逆之事。范离人,将这些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拿…” 刚刚雍党群中那声突如其来的喊话,正是朱晟安排的影卫所为。目的便是给朱晟一个直接使用武力的借口。 若雍党胆敢反抗,朱晟不介意砍下几颗人头杀鸡儆猴。 可话未说完,却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众人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刘传芳之子刘琪策马而来。 虽然贵为内阁首辅长子,但刘琪在京都贵胄的圈子里面却是声名不显,远不及其妹刘映蓉声名赫赫。 因此场中还是有许多官员并不认识他,与身边的同僚打听过后才知这是首辅之子。 昨日便听闻老首辅吐血晕厥,此时其子策马狂奔闯入祭典现场,难道是老首辅已经… 众人心中先是一惊,再次抬眼打量刘琪,未在其身上看到孝布。保皇一脉顿时松了口气,雍党众人却是意识到恐有变故。 果然,刘琪策马奔至祭天台下,笨拙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后,朝着朱晟躬身行礼道。 “启禀陛下,家父已经醒来,稍后便会赶来参加祭典,特命我前来通报。” 老首辅醒了! 雍王闻言心中先是暗道一声糟糕,可随即猜到应是刘琪扯谎。 刘传芳在祭天大典开始的前一日吐血晕厥当然不是巧合,根本就是朱成收买了刘府的厨子暗中下药所致。 所下药物的剂量都是经过数次尝试,既不会将刘传芳毒死,也不会让其短时间内醒来。 刘琪之所以会这般扯谎,一定是背后受人指使。 意识到情况不对,朱成也顾不得许多,朝高太吉等人传递了一下眼色,示意其加快进度,迟恐生变。 一直在观察风向的秦枫闻听老首辅已经苏醒,正往这边赶来,心中立刻做出决断,附在蔡健耳边急声道。 “老蔡,弹劾雍党。” 蔡健不知秦枫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可却是正好顺了他自己的心意,于是也不问缘由,大步跨出队列扯着嗓子便大声吼道。 “高太吉、戴远志侍老而骄,当众忤逆陛下,有违人臣之道,臣请陛下下旨,革去二贼官职,贬为庶民,流放南蛮,以儆效尤。” 那边高太吉得了朱成的指示,正要继续向朱晟施压,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蔡健给打断了。 “满口胡言,我看你蔡健才是朝中最大的奸臣。” 戴远志转过身来指着蔡健的鼻子跳脚骂道。 “老臣赞同蔡大人所言。” 终于不再是孤掌难鸣的户部尚书单仲季连忙附和道。 其余先前一直拿不定主意的保皇一脉闻听老首辅已经苏醒,顿时便似有了主心骨一般,也纷纷站出来力挺蔡健,对雍党发起了反击。 朝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便是老首辅刘传芳的定鼎之力。只要朝中有他在一日,任何居心叵测之徒都只能蛰伏不敢造次。 左都御史秦枫见形势已经明朗,便也不再保留,率领都察院众御史齐齐朝着雍党开火。 凭借一句话便扭转了场间局势的刘琪此时却像个小透明一般,被所有人自动忽略了。 看着礼部尚书、左右都御史等诸多大员好似打了鸡血一般朝着雍党狂喷口水,刘琪心中却是在暗暗叫苦。 刘传芳当然没醒,刚刚那句瞎话是刘映蓉教给他用来稳定军心士气的。若能就此打压住雍党自然再好不过,即便不能,也好为朱玉瑶将玉玺送进祭天台争取一些时间。 刘琪此时怕得要死,生怕谎言戳穿被愤怒的雍党给活活撕碎了。 朱成则是恼怒的要死,他恼怒高太吉的嘴怎么就慢了半拍,被蔡健那个混蛋抢先说话。更恼怒戴远志那个蠢货,你搭理蔡健干吗,继续逼迫朱晟让他交出假玉玺啊。 此时雍党与保皇一脉、都察院骂作一团,场面混乱至极,朱成几次尝试制止这种无谓的骂战,却是收效甚微。 实在是太吵了,根本没几个人能听到他的话。 朱晟站在祭天台上旁观着台下的混乱,这种局面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却是比他估算的最坏局面要好上几分。 祭天台毕竟是神圣之地,能不染血自然最好,自己在史书中的恶名也能减轻几分。 “够了!” 看够了大戏,估摸着火候已经差不多时,朱晟突然大吼一声。 借助祭天台 独特的构造,让他的声音能够清晰的传进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声嘶力竭、花样繁多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祭天台上的朱晟。 “祭天台是祭祀天帝的圣所,祭天大典是祈福恩泽的盛事,尔等贵为朝廷砥柱,便是这般不成体统、不通礼数、不论纲常、不知廉耻。真是丢了大晏的脸、丢了全天下人的脸。” 祭天台上朱晟指着台下的群臣痛心疾首的呵斥道,随后朝着守在台下的范离人道。 “将扰乱大典之辈架出去,统统下狱,等候发落。” 高太吉、戴远志等雍党闻言顿时慌乱起来,纷纷朝雍王朱成投去求助的眼神。 可朱成非但没有半点慌张,反倒是轻蔑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朱晟对范离人下达了抓人的命令,可等了数息却是未见飞羽卫有任何的动作。 “范离人,你聋了不成,没听到朕的命令吗。” 朱晟瞪向范离人,不满的呵斥道。 “臣…不敢从命。请陛下交出玉玺,由高阁老查验。” 范离人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朱晟,随后扬声喊道。 朱晟只觉得脑袋里面轰的一声瞬间空白,眼前更是阵阵发黑,直冒金星,身躯摇晃着朝后退去,险些摔倒在地。 “完了!” 秦枫、单仲季等刚刚还斗志昂扬,此时却是浑身颤抖、面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 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半年前朱晟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负责守卫皇宫的飞羽卫交给范离人统领,可见对其是多么的信任有加。 也是因此,范离人的背叛才会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很虚幻,就好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可是在这种时候范离人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 朱晟很快清醒过来,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范离人为何会背叛自己,也没空去仔细品尝心中的苦涩。他此刻唯一想做要做的便是如何保住皇位。 有了! 危机关头朱晟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只要毁掉假玉玺,就没人能证明那是假的,或许能再拖上一些时间,等老首辅刘传芳赶过来。 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朱晟再去推敲这个主意到底是愚蠢还是精妙了,发了疯一般冲向装着玉玺的锦盒。 “拦下他!” 不愧为血亲兄弟,朱成一眼便猜出了朱晟的打算,朝着距离祭天台最近的范离人吼道。 范离人早在朱成喊出第一个字时便纵身跃上祭天台,伸手抓向朱晟脖颈。 可就在范离人的手与朱晟后脖颈仅距一寸之时,却是再也无法往前探出半分。 无形无质的磅礴巨力将他全身裹紧,莫说是手,便是眼皮都动弹不得。 余…庆…之! 他刚刚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何时又回来了? 范离人在心中一字一顿怒吼出这个名字,同时也冒出了无数个疑问。 朱晟冲到锦盒前便要掀开盒盖,取出里面的玉玺当场摔碎。 死无对证,你们又能奈朕何! 可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却是覆在锦盒上,任凭朱晟使出吃奶的力气就是无法打开。 朱晟骇然抬头便看到了余庆之的笑脸。 “陛下,既然他们要看,便给他们看好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将真的说成是假的吧。” “你…” 朱晟又惊又怒,指着余庆之却是说不出话来。 “哎呀,是臣糊涂了,这种事情怎能劳烦陛下。” 余庆之说着将锦盒捧起,走下祭天台,来到朱成、高太吉等人面前。 “要核验玉玺的真伪自无不可,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多叫上几人一起吧。单大人、秦大人、蔡大人,劳烦三位一同查验如何。” 余庆之朝单仲季、秦枫和蔡健三人招手道。 高太吉、戴远志等雍党头目被搞得有些迷糊,便朝朱成看去。 朱成盯着余庆之,从认识这家伙的第一天起,他的脸上就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实在是让人看不透。 从余庆之的表情里看不出端倪,朱成也只能点了点头。 锦盒打开,显出里面的玉玺。 高太吉小心翼翼的将玉玺拿在手中,生怕一个不小心手滑将其掉落在地。若是如此,今日雍党发起的从龙计划便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闹剧。 而闹剧的发起人也将遭受残酷的反噬。 戴远志、单仲季、秦枫、蔡健四人连忙眯起眼睛凑到玉玺前仔细观察。 小小的一块石头,被五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捧在掌心翻转、摩挲。 外围无论雍党、还是保皇一脉、都察院,亦或始终未曾站队表明态度的中立派、墙头草,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等待答案揭晓的一刻。 五人足足查验了一刻钟的时间,玉玺最后是由单仲季放回锦盒里的,因为高太吉和戴远志已经全身抖如筛糠,连站都站不稳了。 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 朱成不是口口声声说玉玺已经丢失,祭天祷文上所盖的是假玉玺吗? 为何…为何…锦盒里的玉玺却是真的。 “老臣…罪该万死!” 高太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哀嚎道。 戴远志直接瘫倒在地,目光呆滞,口中呢喃。 “完了,全完了!” 轰隆隆… 天际又响起一连串的雷鸣,豆大的雨滴滴落在朱成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浸透了他的心。 憋了数日的大雨,终于是落了下来。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被突降的大雨拍的四散躲避,一队盔甲整齐、杀气腾腾的军士却是策马冲破雨幕,直奔祭天台而去。 跑在队伍最前端的东衙禁军统领左奎抬手擦去脸上的雨水,借机瞟了一眼身旁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两名女子,心中暗自嘀咕。 雍王竟敢谋反?真的假的? 一个是陛下的亲妹妹,六公主朱乐瑶。 一个是首辅长女,京都城赫赫有名的四大公子之首、有花间公子之称的刘映蓉。 另外再加上一面缉仙司总捕余庆之的金牌。 纵是左奎心中存疑,却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而且若真如两女所言,虽然私自调兵的罪名是跑不掉了,但与唾手可得的救驾之功相比,却也是无足轻重了。 “驾!” 朱乐瑶心忧祭天台那边的局势,明知雨中纵马极其危险,却仍是嫌马速不够,娇喝声中狠狠抽了一下马臀。 唉,都已经这样了,是升官发财还是人头落地,就此一搏吧。 左奎将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彻底抛之脑后,扭回头朝着部下高声吼道。 “儿郎们,不惜马力,全军加速!” 左奎率领东衙禁军冲进祭天台广场时,看到了一幕诡异的景象。 祭天台下,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雍王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泥水中。高次辅、戴尚书等一众高官以头抢地、痛哭流涕。 祭天台上,晏帝朱晟焚烧祭天祷文,他身周丈余范围内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雨水尽数隔离在外。 晏帝身旁,伫立着一席白衫。 因女子不得入内的规矩,朱乐瑶和刘映蓉只能留在祭天台外。看到里面的情景,知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皇兄安然无事,朱乐瑶终于是再也坚持不住,娇躯摇晃了几下晕倒在刘映蓉的怀中。 虽然发生了变故,祭天大典却是照常举行,完成了全部的流程后,朱晟才率领一众护驾有功的重臣回到皇宫之中。 雨住云收,整个京都沐浴洒下的金光之中熠熠生辉。 …… 景阳宫暖风阁内,小顺子已经醒来,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裹着棉被捧着一碗加了红糖大枣的姜汤蜷缩在椅子里打着哆嗦。 小顺子旁边,坐着正在摆弄药箱的太医。 先前听闻贤太妃呕血,提着药箱心急火燎的赶来。进屋却是见到贤太妃正与皇后娘娘,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后生在聊天,哪里有半点呕血虚弱的模样。 太医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皇后命他在屋子里面呆着不准离开。 这名太医也是乖巧,既不问发生了何事,也不问何时能够离开,自行去照料屋子里面最像病人的小顺子去了。 躲藏在金鳞池池底淤泥里时,荣非也被两只水蛭咬住了大腿。幸好发现的及时,才没像小顺子那般失血过多。此时却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正与贤太妃、皇后唐悠儿围坐在桌旁,好似家人一般闲话家常。 “瞧见你第一眼时,虽是脸上糊满了泥巴,可就是没来由的觉得面善,让我想起了失散多年的外甥。” 景阳宫中毕竟多是女眷,不方便让荣非沐浴更衣,因此只是用热毛巾把脸、脖子、手臂等部位清理干净,身上却还是沾着已经干巴的泥块,散发着阵阵腥臭。 可贤太妃却是混不在意,目光慈祥的看着荣非说道。 荣非没有乱攀亲戚的爱好,闻言只是尴尬的笑了笑,随后便打听起魏琳和马洪两位大内侍的情况。 外面又有吵闹声响起,三人停住了话头,紧张的竖起耳朵倾听。 过不多时,侯三满脸喜色的跑进来禀报道。 “陛下回宫了,守在外面的飞羽卫已尽数被禁军拿下,听闻慈宁宫也已经被禁军团团包围。” “天帝保佑!列位先皇保佑!母亲,陛下无事了,呜呜呜。” 一直提心吊胆的唐悠儿闻言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抓住贤太妃的手掌流着泪语声哽咽道。 “小六身怀天下气运、福泽深厚,自可逢凶化吉。悠儿莫哭,哭肿了眼睛小六会担心的。也不知小八和允儿怎样了,你快去看看吧。年纪那么小的两个娃,可别被吓坏了。” 唐悠儿点头刚要离开,屋外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顺溜公公、小荣捕可在?” 有内侍尖着嗓子在外面喊道。 “在呐在呐,可是有事?” 暖风阁内侍总管侯三答道。 “陛下宣顺溜公公和小荣捕,即刻前往御书房问话。” 此时御书房内只有朱晟和余庆之两人。 趁着荣非、小顺子没来的空隙,朱晟向余庆之详细询问如何找到真玉玺,又是如何将假玉玺掉包的经过。 余庆之知晓的也不多,将听到枪声、找到朱月瑶和刘映蓉,回到祭天台将玉玺掉包说了一遍,其他的也是一问三不知。 朱月瑶现在还没醒来,刘映蓉留在她身边照料,因此想要了解事情的全部,就只能等着荣非和小顺子两人到来了。 待小内侍领着荣非和小顺子来到御书房,朱晟挥手让内侍退下,关好房门后。走出御案,也不管二人身上的污秽和腥臭,拍着两人的肩膀笑道。 “你二人是今日最大的功臣,朕要重重赏赐,哈哈哈哈。” 第二十八章 灭口 荣非对这位大晏皇帝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起码看起来蛮随和的。 一番程式化的夸奖赞扬与表态表忠心后,朱晟赐座让二人坐下答话。 “玉玺是如何找到?又为何让月瑶带出宫去?速速说来,朕甚是好奇。” 这才是朱晟撇下在金銮殿里等候的群臣,单独将两人招来御书房问话的原因。 至于赏赐、笼络人心什么的,这两个小人物还入不了朱晟的法眼。 不止是朱晟,余庆之也同样好奇,自己足足找了三天,几乎将整个皇宫搜遍都没能找到的玉玺,荣非是如何在短短不到两日内找到的。 “嗯…一切还要从魏公带我来御书房搜查开始说起。” 荣非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娓娓道来。 “第一次检查御书房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经过魏公对当日情形的描述,怀疑的重点便只能是守在御书房外的那一队侍卫身上。 去往内库的途中,正好经过太子和齐王玩耍的园子,与两位殿下打了个照面,同时听魏公说起两位殿下在院子里冲阵攻城的趣事。 到了内库审问过侍卫后,我便断定玉玺丢失与他们无关…” “人心难测,人言更是不足信,你因为如此肯定侍卫们没有说谎?” 朱晟抬手打断荣非的诉述,奇怪的问道。 “因为我和魏公联手演了一出戏。” 荣非自信一笑,将在内库中与魏琳审问的进过讲了出来。 “甚妙!甚妙!” 朱晟听完连声赞道。 “既然玉玺丢失与侍卫无关,那就一定是有人潜入过御书房,于是我与魏公第二次回到御书房。当时已是深夜,我举着油灯趴在地上,以地面铺着的金砖为坐标,逐块检查搜索。 搜索到这张桌子前面时,察觉桌脚下面有什么东西反射灯光,原来是一粒极其微小的沙粒。又经过一番搜寻,在桌脚周围一共找到了差不多这么一小堆的沙粒。” 荣非伸出右手尾指比划道。 “玉玺丢失前后侍卫一直守在门前未曾离开,想要进入御书房便只能从两边的窗户。我沿着沙粒散落的方位逆向搜寻,果然在东侧的窗沿上也发现了相同的沙粒。 我询问过侍卫,当日天气晴朗,虽有微风却也不足以将如此多的沙粒吹到窗沿上和御书房里来。所以这些沙粒一定是被人带进来的。 当日进出过御书房的只有四人,陛下、总捕、魏公和马公。总捕不染凡尘,想来沙粒定然不会是他带进来的。陛下和魏公、马公曾去过一趟御花园散步。御花园中虽也有沙粒,可却是掺杂着泥土,没有御书房中发现的这些沙粒纯净。 综上所述,这些沙粒一定就是偷盗玉玺之人进出时留下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只需要搞清楚皇宫中何处有这种沙粒,又有何人曾于当日在那里进出过,便可锁定嫌疑目标。 我就想到了魏公说过,六月时两位殿下曾在玩耍的园子里挖过一个池塘用来演练水战。两位殿下年纪尚幼且身娇体贵,练习水战的池塘必然不可用泥塘,那样池水浑浊肮脏于身体有害。用沙粒构筑的池塘水质就要干净许多。 于是乎我就借着讲故事的借口接近两位殿下,想着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恰巧当时齐王殿下问到了我的身份,得知我乃是缉仙司的捕快,此次进宫是为了找寻丢失的物品时,两位殿下的反应和表情都有一些古怪。 我便突发奇想,猜测玉玺丢失会不会跟两位殿下有关?再结合侍卫守在门口时与御书房窗口之间的视线死角,常人即便是弯腰蹲行可因为体积较大,还会有被发现的可能。 可若是两个孩童弯腰蹲行,则正好可以完美避开侍卫们眼睛的观察范围。而且御书房的窗沿并不高,身体轻巧灵便的孩童也正好能够爬进去。 当时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二位殿下身份高贵,我一介小小捕快总不好直接询问。于是便讲了几个说谎话吃大亏的小故事,希望能够让二位殿下听懂故事中的道理后,认识到错误和事情的严重性,主动坦白。 而二位殿下也的确萌生悔改之意,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于我。原来那一日二位殿下演练攻城战时,用于小型抛石机上的抛掷物重量和形状不合适,抛不了太远,无法打到城墙,所以便四处寻找何时的抛掷物。 找来找去便不知怎地摸进了御书房,发现御案的一块石块大小重量都挺合适的,于是就拿了出来。两位殿下不知那是传国玉玺,只当是一块普通的玉石,用在抛石机上玩了几次,而后不小心掉进了金鳞池里。” 听完荣非的讲述,朱晟和余庆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既像是想笑,又像是要发怒。 可却是笑不出口,也怒不起来。 惹出近日这些事端的源头,竟然因是两个顽童的一时贪玩。 这…这…太过儿戏了吧。 因此被下药导致呕血昏迷的刘首辅何其无辜! 自以为胜券在握,放手一搏的雍王朱成何其不甘! 近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还不到三十的年级就愁的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的朱晟,何其…何其…唉! 朱晟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了。 两个小畜生,等处理完朝中的事情后,朕再好好收拾你们。 朱晟心中暗自发狠道,随后又问出另一个一直困扰他的疑问。 “你又是如何知道范离人已经投靠朱成,飞羽卫会阻挠你二人出宫,继而想到用月瑶公主的身份将玉玺带出宫去?” “当时我也不知飞鱼卫已经投靠雍王,只是猛然间意识到整件事情缺漏了一个关键的环节,正是这个想到了这个环节,我才猜测出宫定然阻碍重重。” 荣非答道。 “哦,是什么环节?” “既然玉玺是两位殿下玩耍时弄丢的,而不是雍王指使人盗取,那么雍王又是从何处知晓玉玺丢失从而开始布局一切的呢?当时知晓玉玺丢失的只有陛下、总捕、魏公和马公四人。泄露消息的人肯定不是陛下,也不会是总捕,那么就只剩下魏公和马公两人了。 他二人都知晓我在皇宫里寻找玉玺的事情,若玉玺没有找到也就罢了,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关身家性命,为了保险起见,确保祭坛台那边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就必然会在出入宫门的地方设卡拦截。 当时皇宫之中我唯一认识的就只有六公主,六公主与陛下同母所出忠心无需质疑,加之身份尊贵,自然是将玉玺带出宫去的最佳人选。 而我和小顺子则在另一边故意引起骚乱,吸引飞羽卫的注意力,让六公主能够顺利出宫。” 听过解释的朱晟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目光也是忽而阴沉忽而愤怒。 范离人、魏琳、马洪三人都是朱晟最信任的心腹,结果却是接二连三的背叛,这对他的打击可是比在祭天台上被雍党围攻更加的难以接受。 “是魏琳?还是马洪?亦或者他们两个都背叛了朕?” 朱晟强压住心中的愤怒,沉声问道。 “嗯…因为和魏公有过接触,所以从个人感情上我更愿意相信魏公是清白的。但断案要客观、要讲实证。于是在暖风阁时,我从皇后娘娘、贤太妃处打听过两位公公的情况。 背叛这种行为是最为人所不齿的,所以背叛者一定是有所图。可两位公公如今的身份地位已是到了顶,财富、权势都不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也是整个事件中,荣非唯一没有弄明白的疑点。 魏琳?还是马洪? 朱晟闭上了眼睛,两个人的面孔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连擅断的荣非都无法确定这二人谁是叛徒,朱晟自是也无法分辨。 不过,这种难题却是难不倒他。 宁杀错,莫放过。 既然不能确定谁才是叛徒,那便一并杀了。 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朱晟的眼神重新变得坚毅,心中做出了决断。 咚咚咚咚… 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御书房门前停了下来。 “陛下,出…出事了。” 魏琳的声音隔着房门传进来,气喘吁吁还带着一丝哽咽。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进来说话。” 朱晟沉声喝道,凛冽的杀意在其眼眸中一闪而逝。 房门被推开,显出魏琳满是泪水和汗水的一张老脸。 “陛下!” 踉跄着跨过门槛,跌跌撞撞的跪倒在御案之前,魏琳声泪俱下哭诉道。 “老马他…他死了!” 什么? 马洪死了! 朱晟和荣非都是一惊,唯有余庆之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说清楚,怎么回事。” 朱晟喝问道。 “老马带着禁军押送一众逆臣前往诏狱的途中,突然冲出一群持有弩箭的黑衣人向押送队伍放箭。乱箭之中范离人当场被射成了刺猬,而老马和十多名禁军也不幸遭难,呜呜呜。” “可抓到了活口?” “未曾抓到活口。那群黑衣人行动极快,射过两轮箭雨见范离人已无活命的可能后便遁走了。左奎统领已经将那片坊区包围起来,正逐家逐户的搜查。” “杀人灭口!” 荣非忽然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跳起来叫道。 “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早没想到!” 第二十九章 赏赐 “你说范离人是被灭了口?主使已经确定便是朱成,灭口还有何意义,除非…” 朱晟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对啊,主使已经落网的情况下,自然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可若真正的主使还在逍遥法外呢? 难道主使不是朱成? 亦或者朱成还有其他的同谋,比如太后。 可是,太后于后宫中一系列的行动所代表的意图也已经暴露,似乎也没有灭口的必要吧。 朱晟看向荣非,希望能够得到解答。 “就像我先前所说,将玉玺丢失的消息泄露出去的人非魏既马。” 听到荣非的话,魏琳面色陡然一边,连粗气都忘记喘了,跪倒在朱晟面前痛哭流涕道。 “陛下,老奴冤枉啊,玉玺丢失的事情,除了小顺子知晓以外,老奴再未与第三人说过。” 朱晟瞥了魏琳一眼,目光阴晴不定未置可否。 小顺子跑过去将魏琳扶起来小声在其耳边宽慰。 “干爷爷莫慌,小荣捕便是在为你证明清白呢。” “啊?” 魏琳抹了一把老泪,便见荣非走到面前问道。 “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得,等会再哭,先回答我的问题。还记得前日我问过你,修行界有一种可令人断肢重生的灵药,你当时是怎样回答的?” “嗯…若是重新长出了那话儿还如何做太监,杂家可是要伺候陛下一辈子的。” 魏琳回想了一下后答道,顺带着多加了一句以表衷心。 朱晟听过以后果然面色缓和了许多,抬脚轻轻踢了魏琳一下道。 “站起来说话。” 而后目光转向荣非,等着他的后续。 “先前我从皇后、太妃那里打听了魏公、马公的情况,两位公公于内侍一途已是到了顶端,权势、地位、财富都不缺,陛下也是极其信任,实在没有背叛的理由。” 荣非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 “如今看来魏公对自己的境遇是十分满意的,而马公则是想要弥补遗憾呐。应是有人用那种能令断肢重生的灵药收买了马洪,马洪才会背叛陛下,将玉玺丢失的消息泄露出去。 如今雍王失败,让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便将马洪灭口。杀范离人只是个幌子,那群黑衣人真正要诛杀的目标其实是马洪才对。” 荣非斩钉截铁的说道。 “何以见得?” 朱晟却是对荣非的猜测持怀疑态度。 “想要验证我的猜测其实很简单。禁军不是正在搜捕那群行刺的黑衣人吗,满城搜捕下他们肯定是插翅难逃。若禁军找到他们时他们还活着,就说明我猜错了。可若禁军找到的只是那群黑衣人的尸体,便证明我的猜测准确无误。” “这又是为何?” “那群黑衣人若还活着,说明他们刺杀的目标就是范离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可若找到的是黑衣人的尸体,这说明幕后主使不想暴露行刺的真正目标,所以黑衣人必须被灭口。杀死范离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朱晟一时没能捋清荣非话里的逻辑,细思片刻才恍然大悟。 “不错,正是此理。魏琳,传朕口谕,即刻关闭四城城门,那群行刺的逆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奴遵旨。” 魏琳垂首领命,临离去前还不忘朝荣非投去感激的一瞥。 “找到黑衣人的尸体后仔细搜查,说不定有线索能够挖出幕后的杀手组织。” 荣非叮嘱道。 “省的了。” 魏琳挤眉弄眼的应了一声,随后匆匆离去。 御书房内重又只剩朱晟、余庆之、荣非和小顺子四人。 朱晟回到御案后坐下沉思片刻朝荣非问道。 “能否猜到是何人收买了马洪?” 荣非对猜这个字有些不满,哥们那叫推理好吧,不是街边算卦的江湖骗子。不过却是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想了一下后答道。 “这个…掌握的线索太少,无法做出有效的推理。不过倒是可以试试从灵药这个方向着手调查。据我所知,能够令人断肢重生的灵药,即便在修行界也是极为难得珍贵的。” “修行界…四绝圣地!” 朱晟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雍王谋逆竟然牵扯到了修行界,这让朱晟在恼怒之余,更是泛起了一股无力感。 “四绝圣地虽然都会专门培养炼药师,却是只有乾坤观能够炼制六品以上的灵药。能令人断肢重生的灵药据我所知只有五品灵药玄冰造化丸,冰肌露便是从炼制此药剩余的药渣中提炼出来的。 乾坤观每年三月初三会举行一次药市拍卖灵药,玄冰造化丸每次拍卖三颗。” 一直未曾说话的余庆之突然插嘴道。 如此一来,想要从追查灵药来源这条线索找出幕后主使的法子也行不通了,这让荣非不免有些沮丧。 对于痴迷于百分百破案率的荣非而言,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御案后的朱晟微垂着头,让荣非和余庆之无法看清楚他的眼神和表情变化。数息之后,朱晟抬起头来,神色已经恢复成往日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 “此事暂且无需理会,眼下却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朱晟嘴角含笑看向荣非和小顺子说道。 “今日能够化解雍王阴谋,你二人当居首功,现在可以请赏了。” “能为陛下分忧,已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哪里还敢再有其他的念想,陛下莫要折煞了奴婢。” 小顺子闻言连忙躬身说道。 荣非侧眼一瞧,却是分明看到他的嘴巴笑的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虚伪!口不应心的家伙,我鄙视你! 荣非在心中暗自嘲弄道。 随后也学着小顺子的模样,弯身行礼道。 “身为缉仙司捕快,追查失物乃是份内之事,故不敢请赏。” “哈哈哈,有功而不自傲,这才是大晏臣子的典范。满朝文武都应该跟你们两个好好学学啊。” 朱晟站起身来,极为高兴的哈哈笑道。 “不过,有功不赏却是为君大忌。你们两个既然不说自己想要什么,那朕就看着给了,可莫要到时嫌弃朕太小气抠门哦。” “奴婢不敢!” 啪啪。 朱晟抬起手掌拍了两下,门外便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很快一名老太监带着两名端着托盘的小内侍推门而入。 “奉天殿那边还有许多糟乱的事情需要朕去处理,便不再这里耽搁时间了。你们两个领了赏赐便各自回去好好歇息吧。” 朱晟对二人说完,又转向余庆之道。 “四绝圣地的人也在大殿那边,余总捕去镇镇场子可好。” “臣,遵旨。” 跟纪柔儿聊过天后,余庆之对朱晟的态度可以说是转变极大,这倒是让朱晟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走到余庆之的身边,颇为感慨的上下打量过后,拉住他的手臂一同离去。 临出门时,余庆之甩了一下袖子,便有一套干净的白衫落入荣非怀中。 “出宫后去缉仙司等我。” “啧啧,我何时才能用余总捕的这份殊荣啊。与陛下把臂同行,啧啧啧,怕是梦里都能笑醒呦。” 小顺子望着朱晟和余庆之两人远去的背影感慨道。 “魏总管深得陛下欢心,假以时日,此等恩宠不过寻常尔。” 刚刚进门的老太监笑着说道。 小顺子这时才注意到这个老太监自己竟然不认识,可却是看清楚了他身上穿着的斗牛服,连忙面容一肃,躬身行礼。 “小顺子见过公公。” 老太监侧身让过小顺子的行礼,从一旁内侍手中接过托盘送到小顺子面前笑道。 “魏总管小小年纪便已坐到东宫总管的要职,更是获赐斗牛服,你的这一声公公,杂家却是不敢当喽。” 东宫总管? 御赐斗牛服? 小顺子闻言身子便是一颤,定睛一瞧面前的托盘上果真放着折叠整齐的斗牛服和一面刻有东宫总管太监的腰牌。 “呵呵呵,别愣着了,拿了赏赐便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这一身的腥臭味,可差点要把杂家熏晕过去了。” 老太监拍着小顺子的肩膀笑道。 小顺子醒过神来,连忙接过托盘,紧紧搂在怀中,似乎生怕被人抢走了一般。随后朝老太监问道。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于何处任职,为何从未在宫中见过。” “杂家名唤甲申,是个闲散老迈的无用之人,过往之事不提也罢。” 与小顺子说罢,名唤甲申的老太监又将另一个托盘塞进荣非手中。 “小荣捕断案如神,陛下原本是打算赐你一块天下第一名捕的令牌,可寻思玉玺丢失一事不好声张,便只能暂且口头称赞一下了。待以后小荣捕另立新功时,再行补上。 这里是一套金玉獬豸冠服,可见王侯不跪。一柄洗冤刀,四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外加一面缉仙司五品捕头银牌。” 荣非对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头不甚感冒,却是对这个老太监的身份颇感兴趣。可人家既然不愿多说,荣非便也不好强问,行礼道谢之后便与小顺子一同离开了御书房。 走出一段距离,小顺子左右观瞧见无他人,便在荣非耳边小声嘀咕道。 “小荣捕,咱俩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了,有个事我必须告诉你。” 荣非闻言侧过头去满眼的疑问。 有事就说呗,咋还神神秘秘的。 “你手里捧着的金玉獬豸冠服和洗冤刀,那可是缉仙司总捕才有资格穿戴的。” “啥意思?” “你就别跟我这装傻了,总之日后小心些总没错的。” 第三十章 谁敢 荣非跟着小顺子找了个地方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换上余庆之给的白衫,又美美的吃了一顿饱饭,这才辞别小顺子,离开皇宫。 走出皇宫大门,荣非紧了紧背上装着赏赐之物的布包,按照小顺子指点的路线寻找缉仙司衙门所在。 京城繁华,让没见过世面的纪柔儿有了富贵迷人眼的感慨。可对于前世见过上千万人口大城市的荣非而言,也就是热闹一点的县城级别。 重生十年,对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也早已没有了新鲜感。速度极快的穿街过巷,来到小顺子所说的位于皇宫南面的一条长街之上。 六部衙门便坐落在这条长街的两侧,因此这条长街便被京都百姓戏称为青云大街。 取平步青云之意,久而久之这条长街原本的名字却是无人记得了。 沿着长街由南向北走过三分之二的距离,便可看到一栋足有三丈高,气势威严的二层门楼,这便是刑部衙门了。 刑部衙门对面则是一栋高度几乎相等,但却破败灰暗的门楼,门楼正门上方悬挂一面斑驳破旧的匾额,匾额上写着三个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颜色,模模糊糊的大字——缉仙司。 青云大街的两侧因为多是朝廷大大小小的办事衙门,没有商铺民居,因此往日里街上行人不多。 可荣非来到这里时,却是远远便看到刑部衙门对面的破旧们楼前聚集着好大一群人。 一道清脆悦耳十分好听的女子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话语的内容却是不太能让荣非感到愉快。 “什么狗屁缉仙司,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今日姑奶奶便砸了它,免得惹人生厌。” 女子的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霞光自人群中央升起,击中了破旧门楼上的破旧匾额。 那匾额本就已经腐朽不堪,被彩色霞光轻轻一碰便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碎屑掉落下来。 闻听声音便意识到事情不对的荣非挤过人群来到圈子里面,抬头便看到缉仙司正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落满了匾额碎屑,正门内侧还能看到几个探出来查看情况的脑袋。 那应该便是缉仙司衙门的办公人员,只是面对自家衙门匾额被砸烂这种折面子的事情,那几人非但没有出来阻止的意思,眼神里反倒是充满了恐慌。 似乎生怕被砸匾额的女子冲进去把他们给揍一顿。 虽然只是刚刚加入,对缉仙司还没有认同感。但物伤其类,荣非心中仍是五味杂陈。 被人欺负成这样,竟然连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都没有,缉仙司还真是任人随意揉捏的软柿子啊。 加入缉仙司这步棋,到底是对还是错? 正当荣非感叹之余,缉仙司里面突然传出一阵争吵声。 “顾风霄你疯了,莫要给大伙惹麻烦。” “一块烂掉的匾额而已,正好换块新的嘛,忍一忍就过去了。” “放开我,你们不要脸,我可还要呢。” 随即便有一道人影从门里冲了出来,荣非定睛一瞧见是一名穿着青色皂衣的年轻捕快。 皂衣便是捕快的制服,不过这件皂衣却是与荣非在汾城是穿过的制服不同,在其胸前还贴着块绣有怪兽图案的补子。 那怪兽荣非认得,体型如牛,全身长毛,头生一角,乃是传说中的神兽獬豸。 年轻捕快冲出大门在台阶上站定,右手持刀,左手提着一副镣铐,朝着砸破匾额的女子怒喝道。 “慕容秋水,莫以为仗着乾坤观的名头便可以为所欲为。本捕今日便以毁坏朝廷财物、践踏朝廷威严的罪名拘捕你。” 喝罢,便举刀舞镣朝人群中央空地上站着的女子扑去。 啧啧啧,还算没烂到根,终于有个带种的爷们了。 荣非心中半是欣慰、半是讽刺道。 到了这时,他才有空去看砸了缉仙司匾额的女子。 只见名唤慕容秋水的女子右手握着一柄白玉为杆的浮尘,左手负于身后。身上穿着淡青色道袍,腰间系着银色丝绦编制,中间用玉环相连的束腰。道袍虽是宽大,有了这束腰却是显出窈窕的身形。 头发盘了个简单的发髻,仅用一根玉衩固定。未施粉黛的素颜精雕玉琢,显露出一种冷艳的气质。 见捕快气势汹汹扑来,慕容秋水目露不屑之色,冷哼一声挥动拂尘横扫而出。 “区区九品,也敢跟姑奶奶叫嚣,今日便教你做人。” 浮尘扫至半途突然涌现七彩霞光,好似一条粗大的鞭子一般朝捕快卷去。 捕快此时还在半空之中,眼见无法闪躲就要被七彩霞光卷到。捕快暴喝一声,刀身之上涌现淡淡青芒朝卷至面前的七彩霞光一刀劈下。 四周围观者多是各衙门的中下级官吏,知晓修行者的厉害,见到七彩霞光和青芒便连忙火速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如此一来反倒是将荣非留在场中,好似裁判一般。 荣非也是不慌,退后数步,依旧站在一个相对较近的距离。 难得能够在如此近的距离亲眼目睹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荣非可不想放过这样观摩学习的机会。 年轻捕快的修为显然与美女道士慕容秋水不在一个等级上,青色刀芒与七彩霞光撞到了一起,没有流光溢彩的视觉特效,也没有震耳欲聋的鸣音,只是波的一声好似水泡破了的声音发出,青色刀芒便被击碎,化作点点光晕消散。 不过年轻捕快却也趁着七彩霞光被阻拦停滞的刹那时间让身形落地,而后连忙一个倒地前滚翻躲开。 七彩霞光卷了个空,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便听轰的一声,台阶被打出一个大坑,破碎的石块夹杂着泥土四处溅射。 第一次交手,年轻捕快虽是不敌女道士,却也成功拉近了两者之间的距离,由原本相距两丈变成此时的仅相距一丈。 一击落空反倒被对方欺近身来,慕容秋水却是半点不慌,负在身后的移至身前在腰间玉环上抹了一下。玉环闪过一抹莹光,慕容秋水的左手凭空出现一叠黄色的符纸。 “金乌。” 慕容秋水娇喝一声,朝着年轻捕快甩出一张符纸。 符纸刚刚离手便自行燃烧成一团火焰,喳喳喳的鸣叫声后,三道火影自火焰中飞出朝着捕快冲去。 捕快脚下步履不停,手中钢刀再次涌现青芒,刷刷刷刀速极快的朝三只由火焰形成的金乌砍去。 可惜钢刀劈砍的再快却也终究有限,只是劈碎了两只金乌,被一只金乌冲破刀网撞到怀中,瞬间爆成一团火焰将年轻捕快上半身笼罩在内。 火焰爆燃的瞬间,捕快身上涌现青芒将其包裹勉强抵挡住了灼烧,可待火焰和青芒退去之后,荣非还是看到年轻捕快的脸上烟熏火燎的成了花脸猫,头顶也在冒着青烟。 年轻捕快看起来被烧得凄惨,实际行动却是未受影响,已经欺近到慕容秋水身前六尺之地。 乾坤观以法术和炼药术称雄修行界,对近身战却是不擅长。慕容秋水此时只需向后退去,便可重新拉开安全距离。 可慕容秋水却也是个倔脾气,自己堂堂乾坤观圣姑,天下行走,被一个区区九品修士逼退,传出去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因此慕容秋水半步不退,扬起纤纤玉手,将剩余的符纸全数朝捕快甩了出去。 “金乌炼狱。” 在慕容秋水的娇喝声中,符纸翻飞自行组成一个圆环而后齐齐爆燃形成一个火环。火环中间圆形的位置金光闪烁,一只只火焰金乌窜飞而出,冲向近在咫尺的年轻捕快。 什么金乌炼狱,分明是要直接火化。 荣非不忍年轻捕快葬身火海,正欲冲上前去将他扑倒。 却见那捕快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身体突然变得虚幻,下一瞬直接原地消失不见。 慕容秋水也注意到年轻捕快的变化,面色骤然一变,心道一声中计了。随即拂尘再现七彩霞光朝着身前空处扫去。 咔咔两声金铁撞击发出的脆鸣。 慕容秋水原本空无一物的身前浮现出年轻捕快的身影,捕快一直拿在手中的镣铐也铐在了慕容秋水的左腕上。 “你被捕…噗…” 未等话说完,闪现七彩霞光的拂尘扫在年轻捕快的左肩上。 捕快身形巨震,一口鲜血喷出,双眼翻白昏倒在地。 拂尘上的七彩霞光散去,慕容秋水好似被什么东西抽空了精气一般,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跌坐在地上。 “拘…仙…镣!” 慕容秋水看着左腕上色泽青黑,闪现点点银光的镣铐,咬牙切齿道。 相传八百年前捕神搜罗天外异铁,辅以上古法阵,制作出八套专门针对修行者的镣铐,名为拘仙镣。拘仙镣戴在普通人身上只是稍显沉重,可若铐住的是修行者,则会禁锢其全身的法力,并使其身体虚弱连普通人都不如。 拘仙镣由天外异铁打制,刀剑难伤,水火不侵,一旦被其锁住,除非用同样由天外异铁制作的钥匙打开,再无他法。 每套拘仙镣都只有一把钥匙,且彼此间的钥匙不可通用。一旦这世间唯一的一把钥匙丢失,便只能戴着镣铐终其一生,亦或是砍断四肢方可脱困。 慕容秋水虽然只是被锁住了左腕,可和四肢都被锁住也没什么区别,体内的灵力已是半点都不听使唤,手脚更是酸软无力。 惊惧、慌张之色在慕容秋水的眼眸中一闪而过,随即便醒悟过来,去晕倒的年轻捕快身上寻找钥匙。 衣袖、前襟…找遍了能找的地方,却是一无所获。 慕容秋水转头看向缉仙司正门,见之前的几人还在探头张望,娥眉一蹙,冷声喊道。 “傻愣着作甚,还不快拿钥匙解开这该死的锁链。” 缉仙司门内的几人彼此对视一眼,低声商量了几句,觉得乾坤观圣女不好得罪,还是赶紧放走这个大 麻烦才好,便要转身回衙门里去拿解锁的钥匙。 却见一个白衫青年走到慕容秋水面前,弯腰将锁链捞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后说道。 “私放人犯乃是重罪,我倒要看看谁敢!” 第三十一章 啪 “姑奶奶心情不好,不想死就滚远点。” 慕容秋水仰头瞪着站在身前的荣非冷声道。 荣非先是检查了一下年轻捕快的情况,发觉其左边锁骨断了,左胸肋骨也断了两根,不过胸膛起伏平稳,呼吸虽是有些急促却也算正常,应是没有伤到肺腑,目前来看性命无忧。 确认年轻捕快没有生命危险后,荣非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盯着慕容秋水。 “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觉悟,若是放在汾城,哪个人犯敢这样与我说话,必先赏三个耳刮子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过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我不问,你不许答。我若问,三息之内未作回答便赏耳刮子一个。以此类推,上不封顶。你可听明白了?” 荣非弯下腰,面孔停在距离慕容秋水大概两拳的位置,笑呵呵的问道。 相距如此之近,这已经算是轻薄了。堂堂圣女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眼眸之中杀机迸射,一字一顿道。 “你敢!” “呵呵,回答错误。” 啪!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荣非粗粝的手掌与慕容秋水粉嫩的面颊发生了一次短暂但却激烈的撞击,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荣非大获全胜。 那家伙是谁,他疯了吗,竟然敢当众扇乾坤观圣女的耳光。 围观的各部官吏和门内的缉仙司众人都傻了。 荣非这一记耳光是卯足了力气,慕容秋水的头被打的转了一个直角弯,插在发髻上的玉钗也甩飞了出去,满头青丝垂落。 慕容秋水倒是没觉得有多疼,就是眼前突然冒出许多金星,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嘴里面多出了些甜甜咸咸的味道。 待思绪恢复清醒,慕容秋水脖子僵硬的一点一点转回头来,目光穿过眼前散落的发丝,看到那张让人憎恶,恨不得将之撕碎踩烂的笑脸。 “你敢打我…我是乾坤观圣女…我是天下行走…我爹乃是…” 慕容秋水咬牙切齿,面孔狰狞的尖声嘶喊,全然没有了之前清高冷傲的模样。可是没等她报出她爹的名号,便见穿着白衫的恶魔扬起了手掌。 “明白了!” 慕容秋水声音一变,乖巧顺从的答道。 “嗯,孺子可教。” 荣非拍了拍慕容秋水的头顶欣慰道。 “你应该感到庆幸,未曾要了我这位同僚的性命,否则打在你脸上的就不是耳刮子了。” 说完,荣非将昏迷的捕快拦腰抱起,朝缉仙司门内走去,在他手里还牵着拘仙镣。 披头散发不复仙子形象的慕容秋水被拘仙镣扯动,迫不得已挣扎着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站住!此乃缉仙司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看到荣非朝门内走来,一直躲在门后的几人连忙跳将出来,拦在荣非面前喝道。 荣非停住脚步,也不说话,只是用冷冷的目光扫视几人。 几人看着荣非身上的白衫有些眼熟,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又被看的有些心虚,懦懦的不知是该拦还是该让。 几人先前的表现让荣非心中有气,懒得理会这些无能怯懦之辈,冷哼一声从几人中间穿了过去。 进入缉仙司正门便是一片颇为宽敞的大院子,院子中间卧着一块宽约四丈,两人多高的巨石,巨石朝向大门的一面凿刻着一行描有金漆的大字。 仙神犯法与庶民同罪。 右下角留有落款——何了尘。 好气魄! 荣非在心中赞道。 就是落款的名字有些古怪,有股子出家人的味道,去掉姓以后更像是法号。 在何了尘三个字旁边,还有四个掌印。荣非凑近仔细查看,发现那四个掌印大小胖瘦不一,却是个个深陷巨石一寸有余且掌纹清晰分明,绝对不可能是凿刻上去的。 难道是手掌直接印上去的? 荣非心中猜测道。 看过巨石,荣非将昏迷的捕快轻轻放在一旁的石台上,又指了指旁边向慕容秋水示意。 慕容秋水心中这个恨呐,可仍旧火辣辣疼的脸颊却是时刻提醒着她,最好还是不要忤逆这个家伙,只能乖乖的去到石台上坐好。 “京都犯人的谱都这么大吗?” 荣非诧异道。 慕容秋水一边在心里咒骂荣非不得好死,一边乖乖从石台上下来,蹲在了地上。 荣非点了点头,将背上的包裹取下来放在石台上打开,取出里面的衣物慢悠悠的往身上套。 此时那些围观的人群已经聚集到了缉仙司大门外,个个踮着脚、伸着头朝门里观瞧,等着看一出好戏。 而那几个缉仙司的人仍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巨石后面不远处的三层小楼里走出十多个缉仙司的人来,见到大门外围观的人群先是一愣,随后走到傻站着的几个同僚身边低声打听情况。 还没等他们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便听到门外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声。 “那是…金玉獬豸冠服!” “哎哎哎,我没眼花吧,那刀可是洗冤刀?” “先前便瞧着那身白色长衫眼熟,莫不是余总捕返老还童顺便还变了个模样?” 相比于门外看热闹的那些人,缉仙司的十多个捕快显然更加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金玉獬豸冠服和洗冤刀可是缉仙司总捕的标配,放眼天下除却缉仙司总捕以外,再无他人有资格佩戴这两样物品。 现任总捕余庆之虽然一年也来不了缉仙司衙门几次,但大伙却都知道他还健在人世。总捕这个职位又向来是终身制,前任总捕只要在世一天,任何人都别想篡权夺位。 只因为缉仙司总捕手中掌握着五绝大阵的阵眼。 如此一来,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和来历便更显神秘了。 至于旁人猜测这是余庆之修为大进返老还童后的模样,缉仙司众人这是嗤之以鼻。 在众人的注视下,荣非慢条斯理的换上金玉獬豸冠服,将洗冤刀挂在腰间的镶金玉带上,将那面御赐银牌拿在手中朝着缉仙司众人晃了一晃。 “我叫荣非,新任缉仙司五品捕头。” 先前余庆之曾对荣非简单介绍过缉仙司的情况。 缉仙司目前共计有二十一人在职,其中文职七人,武职一十四人。文职都是普通人,武职都是修行者。 武职人员的职位照搬了朝廷官制和修行界的品阶划分,按照个人修行境界授予相应的职位。九品到七品皆是捕快,六品到四品则为捕头,三品之上称为总捕。 荣非目光一扫,数清此时面前站着一十三人皆是穿着青色皂衣的捕快打扮,再加上躺在石台上昏迷的那位,正好一十四个武职全员到齐。 据余庆之所说,这十四人全都是只有九品的修为,也就是跟在汾城时,差一点被荣非用火铳打死的郭潇是一个水平。 而郭潇只不过是书山的记名弟子,眼前这些人却是缉仙司的全部战力。 同为五绝,这差距实在是过于巨大了。 荣非心中更加的不是滋味了。 五品捕头! 荣非的官职让大门内外所有人都是一惊,包括蹲在石台边的慕容秋水。 缉仙司已经多少年没出过地境捕头了? 上一次有几个突破到八品的捕快好像还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叫做荣非的年轻人既然被委任为五品捕头,便说明他还是一名五品地境修行者。从面相来看其年纪不会超过二十,这般年纪便达到了五品修为,这等天赋便是放在四绝圣地那也是百年难遇的妖孽级别,可为何以前从未听闻缉仙司有这么一号天才人物的存在? 亦或者说,是余庆之暗中培养的接班人? 余庆之正值壮年,如今又多了这么一个五品妖孽,缉仙司莫非要翻身了? 荣非的出现让所有人猜测纷纷,围观的人群中已是有人悄悄退走,向其幕后的上官或是势力传递消息去了。 缉仙司众捕快心中是有所怀疑的,只因为荣非实在是太年轻了,而且一点五品修行者的气势都没有。 可金玉獬豸冠服和洗冤刀却是货真价实,更有证明其职位的银牌,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向荣非拱手见礼。 衙门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五品捕头,到底是福是祸? 众人心中都是有些忐忑。 “他叫什么名字?” 面对众捕快的见礼,荣非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指着石台上昏迷的捕快问道。 “禀大人,他叫顾风霄,是一名九品捕快。半年前进入司内担任文职,两个月前成功筑基,便转为了武职。” 场中年级看起来最大的一名捕快站出来答道。 哎呦,人才啊! 放着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余庆之怎么也不好好栽培,就放在这里与这群蝇营狗苟为伍,即便是块真金也要蒙尘啊。 看来缉仙司会如此没落,除却四大绝地刻意打压的原因以外,内部人才的培养和选拔也是存在极大的问题。 脑海中浮现余庆之时常挂着笑意的嘴脸和总是不紧不慢的作风,荣非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送顾风霄去医治,全部花销由司内承担。” 荣非朝站出来答话的捕快命令道。 “是。” 目送昏迷的顾风霄被两名捕快抬走医治,荣非将手中的拘仙镣扔给距离最近的一名捕快。 “将人犯下狱,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这个…” 那名捕快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壮着胆子说道。 “捕头大人,她可是乾坤观的圣女,关不得啊!否则要出大事的。” “哼!” 自从被荣非扇了一耳光后,就变得乖巧无比的慕容秋水此时却是站起身来,撩开挡在眼前的发丝,吐气扬眉的瞪着荣非,冷哼了一声。 第三十二章 夕阳正好 那名捕快还要解释为何关不得,荣非却是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转向慕容秋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同时抬起了右掌。 慕容秋水应激性的做出闪躲的动作,可荣非这一巴掌却是并没有打下去。 “蹲好,我没让你起来前,不许自作主张。” 慕容秋水半是庆幸半是懊恼的乖乖蹲了下去。 庆幸的是荣非这次并没有出手,自己免遭了羞辱。 懊恼的是自己怎么这般倒霉,遇到这么一个愣头青。 看着慕容秋水蹲好,荣非这才示意那名捕快说话。 捕快看着好像乖巧的小狗一般蹲在地上的乾坤观圣女,一时竟是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荣非也不催促,双臂环抱胸前耐心的等着他理清思路。 “大…大人,乾坤观乃是四绝圣地之一,又是最大的灵药炼制之所,莫说咱们缉仙司,便是朝廷也得罪不起啊。若是关押了他们的圣女,卑职担心会被打上门来无法收场啊。” 捕快怔了半晌才糯糯的解释道。 “四绝圣地?我记得应是五绝才对吧。” 荣非正色说道。 “这…这个这个…” 捕快的舌头好像是打了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此时在他眼中的荣非,脑门上写着三个大字——愣头青。 八百年前的确是五绝,可咱们缉仙司现在今非昔比了呀。 捕快心中叹道,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却是无法宣之于口。 “放心,即便是惹上了麻烦,也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的,只管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就好。” 荣非拍了拍捕快的肩膀说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初次见面大家不熟悉我这人的脾气,我也不怪你们。但是今天咱们有言在先,以后在我手下做事,要么听命行事,要么卷铺盖走人,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那捕快还想再劝阻几句,却见荣非竖起了三根手指。 “一。” 荣非念了个一字,放下一根手指。 捕快满脸茫然,不知这愣头青为何突然发了神经数起数来。 “二。” 荣非念了个二字,又放下一根手指。 “卑职遵命。” 一个看起来就很机灵的捕快连忙冲了过来,点头哈腰的朝荣非说道,而后扯了一把还在愣神的同僚道。 “傻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人犯押入大牢。” 先前的捕快如梦方醒,与机灵捕快一起将慕容秋水带走。 “圣女莫怪,我等也是出于无奈。” 机灵捕快悄声向慕容秋水解释道。 “哼!” 换来的却只是慕容秋水的一声冷哼。 待两个捕快将慕容秋水押走,荣非目光扫了一圈,指着一名捕快让其过来。 “司内可有女子?” 捕快闻言眉梢便是一挑,眼中露出淫邪之光,嘿嘿笑着低声道。 “司内自然是没有的。不知大人喜欢何种口味的,卑职可以从外面带回来。大人放心,悄悄的来,悄悄的走,绝对不会被旁人知晓。” 荣非知晓是被会错了意,却也没有解释,只是目光冰冷的盯着他。 捕快被盯着浑身直冒冷汗,脑筋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后才领会荣非的意思,连忙正色答道。 “回大人的话,饭堂有两名厨娘。” “让她们去给人犯搜身,除却衣物以外,其余物品全都没收封存,包括腰带。记住,态度要谦和,不许有辱骂、殴打人犯等恶劣行径发生。” 荣非叮嘱道。 哦,这位小大人不只是发神经,还不要脸。刚刚也不知是谁打了如花似玉的圣女一耳光。 捕快心中腹诽,面上却是装出恭谨的样子,领命而去。 扫了一眼其余的捕快,荣非实在懒得理会他们,挥手让其散去。 而后冷目瞪向大门外围观的人群,人群也极为识趣的乖乖退走。 转眼间,诺大的缉仙司前院便只剩荣非一人,负手仰望巨石上的字迹发呆。 何了尘,应该就是八百年前创建缉仙司的那位捕神的本名了。 仙神犯法与庶民同罪。 虽是只有短短九个字,可表露出的气魄与决心,却是让荣非心生敬佩。更是对八百年前缉仙司初创之时的场景悠然神往。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啊。 刻有字迹的巨石依旧挺立,可缉仙司却是几近倒塌,仅剩余庆之勉力支撑。 …… 大晏朝堂的清算过程着实有些无聊,本是想来凑热闹的剑阁长空无忌看了一会便打起了哈欠,伸手扯了一把身旁同样晕晕欲睡的青阳道人。 青阳道人心领神会和一旁负责招待的礼部官员打过招呼后,便与长空无忌一起从侧门出了奉天殿。 出了皇宫,长空无忌这个剑痴打了个招呼,便回礼部安排的居所参悟剑意去了。 青阳道人正准备随意逛逛,见识一下京都的风土人情,便见两名乾坤观弟子步履匆匆迎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秋水呢?” 青阳道人见二人面色有异,便沉声问道。 此次来京都参加大典,青阳只带了三个门人同行,看到慕容秋水不在,再一想到这位师侄的脾气,立刻猜到应是惹了什么麻烦。 “秋水师姐被…被缉仙司抓了。” “什么,被抓了,为何?” 青阳诧异道。 “其实也不能怪秋水师姐,都是书山的那几人挑唆。秋水师姐的脾气师叔您也是知道的,一时没忍住就…就…” “就怎样了,别吞吞吐吐的,快些说来。” “就把缉仙司的匾额给砸了。” “嘶~” 青阳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砸了人家的招牌,就等于抽人家的耳光。 那缉仙司如今虽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毕竟还有个余庆之在呢。京都又是人家的主场,即便是自己也不敢在明面上做的太过分。 秋水这孩子怎么这般鲁莽。 青阳在心中埋怨了慕容秋水几句,随即想到余庆之此时正在奉天殿中陪着晏帝,正好趁他还不知此事的时候去把人捞出来。 至于过后余庆之会不会找上门来讨要说法,便到时再说吧。 想及此处,青阳不敢再耽搁,狠狠的瞪了两个门人一眼,便抛下他们朝缉仙司赶去。 整个京都都在五绝大阵的笼罩之内,任何一点异于平常的灵力波动都会被手握阵眼的余庆之察觉到。为了不惊动到他,青阳道人不敢运使法术,只能靠两条腿奔波。 一路疾驰累的是气喘吁吁,不远处缉仙司破旧的门楼已经在望。 果然原本悬挂在门楼上的腐朽匾额已是不见了踪影,下方的台阶上满是散落的木屑。 虽是气恼慕容秋水的鲁莽,可看到缉仙司匾额被砸,青阳道人心里其实还是蛮爽的。 年轻就是好啊,有冲劲敢想敢做。 如此一来,乾坤观也算在修行界又小小的露了一次脸,出了一次风头。 如此算来,秋水这丫头也算歪打正着,嘿嘿。 青阳道人心中暗自盘算,缓步走到缉仙司门楼前时已是调整好了呼吸,正欲拾阶而上时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秋水那丫头虽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被选为圣女,修为是乾坤观九名天下行走之中最弱的一个,却也是实打实的七品。 怎么就被缉仙司给抓了呢? 除了一个余庆之,没听说缉仙司还有其他高手啊。刚才走得急,却是忘记问两个门人这件事了。 想了片刻没有想出所以然来,青阳晃了晃脑袋,踏上石阶,走进缉仙司大门。 此时已是酉时过半,缉仙司衙门坐北朝南,半沉夕阳的金红色光晕越过侧面矮墙,斜斜的照射进院子中来,让伫立在巨石前穿着一身金玉獬豸冠服的荣非好像神人一般,半边身子都在散发着金芒。 刚刚迈步进院的青阳道人差一点被金芒闪瞎了招子,连忙抬起衣袖遮在眼前。 何人如此骚包穿着一身金? 青阳道人心中腹诽,可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 放眼整个大晏朝堂,有资格将自己全身穿戴成金灿灿模样的只有一类人和一个人。 一类人自然便是大晏皇族。 而一个人便是缉仙司总捕余庆之了。 金玉獬豸冠服乃是当年大晏开国皇帝御赐与缉仙司总捕的官服。上面除了金丝便是美玉,在阳光的照映下可不就是金灿灿的晃人眼嘛。 可是余庆之应该在奉天殿啊,怎么却是赶在了自己前头? 还是说缉仙司这边也有人提前给他通风报信了。 青阳道人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自己不方便在京都城内运使法术,余庆之却是没有这个顾虑,自然能先自己一步赶到缉仙司。 此时青阳道人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刺目的金光,放下袖子朝巨石前的那个人影看去。 看身形倒是没错的,只是为何不转过身来,而要背对着自己。莫不是想来个下马威,一会索要赔偿时好狮子大张口,狠狠的黑自己一下。 青阳道人越想越是觉得有这种可能,便打定主意绝不能在气势上示弱。 于是便站在门口,也不主动说话,等着余庆之自己转过身来率先开口。 荣非盯着巨石上的字迹,思绪穿越到了八百年前,遥想当年捕神以一己之力压服整个修行界的伟岸 英姿,憧憬膜拜之情便犹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荣非此时yy正酣,根本没察觉到身后站了个人。 青阳道人在门口傻站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见余庆之仍是巍然不动,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暗叹一声,知晓自己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此时院中不见慕容秋水的踪影,想来应是被关入了牢房。 余庆之可以继续装腔作势下去,可自己却是不行。师侄女还在牢中受苦呢,若是再拖下去,自己如何对的起生死不知的云阳师兄。 叹息过后,青阳道人朝着余庆之放出了一道灵识。 不用出声,以灵识探路,看你姓余的还如何装聋作哑。 虽然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示弱,却是比直接开口说话要有面子、壮声势一些。 可下一瞬,觉得多少挽回了一点气势的青阳道人却是神情突变,心中惊道——怎么会…这样! 第三十三章 赔偿 修行者的灵识与自身的修为挂钩,修为越高灵识越强。修士之间可以通过灵识的强弱来判断彼此的修为,不过这种方法仅限两者修为相当或是高品对低品。 若是低品修士用灵识去试探高品修士,或是如泥牛入海什么都探测不到,或是被高品修士的灵识反击,令自己的灵识遭受重创。 青阳道人与余庆之同为四品修士,因此才会想到用这种方式代替言语打招呼。 可青阳道人这一道灵识放出去后却是没有半点回应,就好像是穿过了一片虚空。 发生这种状况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的修为高于自己。 可余庆之明明与自己同为四品…难道… 心中的猜想让青阳道人呼吸一滞,脸上也是变了颜色。 余庆之突破了! 自捕神飞升之后,缉仙司首次有了三品总捕! 若真是如此,整个修行界包括四绝圣地只怕都要坐立难安了吧。 在五绝大阵的加持下,四品修为的余庆之被称为三品之下无敌手。 为何是无敌手,而不是第一人。 只因为第一人或许比第二、第三、第四都要强,但也不会强出太多。被三者围攻的话也是有落败或丧命的可能。 而无敌手的意思就是,甭说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一起围攻,便是把四品境界排名前二十、前三十的找来一起围攻,余庆之仍旧是无敌的。 这便是三品之下无敌手的正确解释。 四品的余庆之已是如此难缠,三品的余庆之又当如何? 难道以后的称谓要改成二品之下无敌手? 更重要的是,四品是地境之巅,三品是天境之初,两者之间相隔着一个大境界,而大境界的桎梏是许多修士一生都无法跨越的。 相比于大境界之间坚若铁壁的桎梏,小境界的突破就要容易许多了。 余庆之既然能突破至三品,那么二品、一品也只是时间问题了。甚至一举跃升超品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 青阳道人想起二十八年前,跟着师父参加当年的祭天大典,第一次见到余庆之时,手执银枪、身着铠甲,一副意气风发少年英雄的模样。师父便曾低声叹息。 “美玉良才,误入歧途,可惜!” 事后青阳道人找师父求解,师父道。 “此子天赋、根骨皆是绝世无双,可其脾性却是与捕神诀相悖,怕是终身难入天境。” “师父您曾说过世事无绝对,余庆之既然天赋根骨都那么厉害,说不定就能找到突破至天境的法子呢。” “若真如此,那他便是第二个捕神。” 提及捕神时,师父眼中掺杂着敬佩、恐惧、厌恶等等诸多的情绪。即便是已经过去二十八年,师父当年的那复杂难言的眼神,犹在青阳道人的脑海中闪现。 当年的自己一语成谶,如今余庆之真的已经突破到了天境?即将成为第二个捕神? 青阳道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控制灵识又对荣非试探了数次,结果自然都是相同。 荣非yy正爽呢,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没等反应过来那东西又出去了。正有些奇怪,又进来了…又出去了… 如此反复进进出出数次,荣非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霍然转身,便见一中年道士站在大门边。 不出所料,是乾坤观的道士来捞人了。 不对,应该是财神爷上门了才对。 荣非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正为了修行界的未来而忧心忡忡的青阳道人见到石前之人转过身来,面容清秀,双眼微眯,不怒自威却是个陌生的青年,而不是原以为的余庆之。 “你是何人?” 诧异之余,青阳道人失声问道。 “你是何人?” 几乎同时,荣非也沉声问道。 “贫道乾坤观青阳子。” 青阳道人拱手作揖道。 这个叫荣非的看面相应是不到二十的年纪,自己的灵识探测居然对其无效,那只能说明他的修为要在自己之上。 念及此处青阳道人的态度就显得颇为恭谨。 “缉仙司捕头,荣非。”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青阳道人既然没有仗着乾坤观的名头摆架子,荣非自然也没必要冷脸相对,于是也拱手自我介绍道。 只有地境修为才可担任缉仙司捕头一职,如此倒是与青阳道人的猜测不谋而合,此子是个不弱于自己的高手。 缉仙司有一个余庆之便已是让修行界头痛不已,何时又冒出来这样一个妖孽? 秋水侄女应该便是折在此子手中,这事怕是不好办了。 青阳道人心中暗暗叫苦。 “不知青阳道长所来何事?” 见礼过后,荣非明知故问道。 “哈哈哈,荣捕头快人快语,贫道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贫道的师侄女慕容秋水性子单纯,为他人所惑,开罪了缉仙司。望荣捕头念在其年幼无知的份上高抬贵手,贫道感激不尽。” 青阳道人走到距离荣非五步远的地方拱手笑道。 荣非眉头一挑,心道低头都看不到脚面了,你个老道士睁眼说瞎话管这叫年幼? 不过无知倒是说的一点都没错。 当时荣非混在人群中围观的时候,看到有几个青衫士子一脸诡计得逞的阴笑,待将慕容秋水牵进缉仙司后,又有两个年轻道士神色慌张的离去,那时便已猜到这个胸大无脑的慕容秋水应该是被人当枪使了。 “按理说青阳道长亲自登门,应该给你这个面子。但是慕容秋水所犯罪行太重,荣某也不能罔顾国法,私放重犯。所以,青阳道长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一块招匾额而已,荣捕头未免言过其实了。大不了做一块新的,敲锣打鼓送过来,贫道亲自挂上去当是给缉仙司赔礼如何。” “被砸碎的匾额据说是八百年前由捕神亲笔书写,代表的价值不可估算,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补偿的。” 荣非顺口胡诌道。 青阳道人也不清楚荣非所言是真是假,此时却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考证,怔了一下后便问道。 “那…就请荣捕头直言吧,要贫道如何补偿方可放人?” “很简单,一物偿一物,砸了你们乾坤观的匾额即可。” “荣捕头说笑了。” 青阳道人心知这是荣非故意刁难,可一时摸不清楚他修为的深浅,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干笑道。 “匾额被砸一事先放一边。只说我们缉仙司的一名捕快险些被慕容秋水杀死,现如今还处于重伤昏迷之中,即便是最后能够救回一条性命,对其以后的修为怕是也有很大的影响。 青阳道长怕是不知,这名捕快乃是缉仙司的后起之秀,余总捕和我对他皆是寄予了厚望,本是有望五年内进阶地境成为捕头的,如今却是根基受损,怕是…唉!” 荣非一脸痛惜的叹息道。 此事青阳道人并不知晓,闻听之后心中便忍不住痛骂报信的两个门人,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不说,让自己现在如此的被动。 至于后起之秀、五年进阶地境之类的谎话,青阳道人自然还没傻到荣非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程度。 真当四绝圣地对缉仙司的阻击是开玩笑吗。 缉仙司现如今那几个歪瓜裂枣是个什么德行,青阳道人甚至比余庆之这个总捕都更了解。 但无论被打伤的是什么人,却终归是落了把柄,想要解决总要麻烦一些。 心中一番盘算过后,青阳道人踏前两步低声道。 “贫道敢用性命保证,秋水侄女虽是脾气火爆了些,但本性还是良善的。全都是被那几个书山弟子所蛊惑,才会铸成大错。 而且,秋水侄女的姑姑,也便是贫道的师妹玉清子,嘿嘿嘿,跟余总捕的关系非同一般。细算起来其实都不是外人,荣捕头你看可有什么法子来化解此事啊。 哎呀,贫道一时心急却是忘了眼前的大事。缉仙司出了荣捕头这般了不得的人物,实在是可喜可贺,贫道来的仓促,没有准备贺礼。不过囊中倒是有一些不错的灵药,便当做贺礼赠,祝荣捕头官运亨通。” 说着,青阳道人在腰间固定丝绦的双鱼玉扣上抹了一下,青光闪烁间手中便凭空多出了个玉匣。 将玉匣盖子掀开,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六只玉瓶。 每只玉屏上都贴着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着灵药的名称。 其中一张纸条上赫然写着玄冰造化丸,其余五种荣非却是闻所未闻。 “这两瓶是五品,这四瓶是四品,还请荣捕头笑纳。” 介绍完后,青阳道人将玉匣盖上,双手递至荣非身前。 荣非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将玉匣接过放在身后的石台上,而后继续盯着青阳道人一言不发。 所表现出来的意思就是——请继续! 青阳道人虽是在心中大骂荣非贪心,可现在是自己这边理亏,也只能自认倒霉。 手指再次在玉扣上一抹,青光闪过多出了一柄小臂长短、通体刻画符篆和法阵的桃木小剑。 “此乃四品符剑,只需注入少许灵力,便可唤出三道阳雷,威力堪比四品修士全力一击。” 青阳道人介绍道。 荣非轻飘飘的瞟了一眼桃木小剑,目露不屑之色,随后问道。 “一次性的?” “额…可用三次。不过,去年贫道在降服一头妖物时用过一次。” “拿二手货送礼,青阳道长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呐。” 荣非带有明显讽刺的话语让青阳道人老脸一红,他腰间的储物玉扣之中自然还有许多别的宝贝,却是舍不得拿出来送人。 眼见这荣非不是个好糊弄的主,青阳道人狠狠一咬牙,从储物玉扣中取出一件自得到后便一直没能用得上的宝物。 第三十四章 光明与黑暗 青光闪烁过后,青阳道人手中多出一枚表面坑洼不平、麻麻赖赖的金属小球。 向小球内注入一道灵力,金属小球便好似充气一般舒展开来,完全展开后赫然是一副由无数环扣编制而成的无袖软甲。 青阳道人自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纸塞入软甲之中,而后将软甲抛向半空,左手掐动法诀朝天一指,一道紫色雷霆自指尖蹿出轰中了软甲。 紫色雷霆一闪即逝,软甲重新落入青阳道人手中。 “荣捕头请看。” 青阳道人将刚刚塞进软甲里面的符纸取出,却是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烧灼的痕迹。 “此物乃是贫道自一上古遗迹中所得,可完全隔绝七品以下的法术攻击。不仅如此,依贫道的直觉,此物应还有其它妙用,可奈何近些年俗务缠身,却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研究。此等妙物在贫道这里也是蒙尘,不如赠与荣捕头或可重泛光华。” 青阳道人注入的灵力已经耗尽,此时软甲重新蜷缩成小球的模样。 荣非冷眼看着样貌丑陋的金属小球,嘴角微微下撇,鄙夷之意不言而喻。 连续拿出的这三样物品,在青阳道人这里虽然都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别忘了青阳道人可是乾坤观出身,在他看来不起眼的物件,于四绝圣地之外的修行者而言可就是难得的宝物了。 而缉仙司现如今的处境,可是连一些小门小宗都不如。 因此看到荣非的表情,好脾气如青阳道人也有些忍不住心中微愠。 暗道此人太过贪得无厌。 所谓事不过三,见好就收。 荣非的表情也不过是做样子给青阳道人看的,心中知晓差不多也就能榨出这么多油水了,虽然不清楚这三样东西的价值如何,却是猜到应该不便宜。 关键的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名正言顺的拿到手了。 于是勉为其难的叹了口气道。 “按理说慕容秋水触犯了国朝律法,自当依律受刑。但是看在青阳道长一片舔犊情深的份上,本捕便网开一面,此事就此揭过吧。不过有言在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扭头朝身后喊了一声。 “来人,将慕容秋水带出来。” 早在青阳道人进门之时,缉仙司众捕快就聚在二楼的窗边偷看,等着瞧这位新来的荣捕头要如何收场。 没曾想原本以为会是盛气凌人的乾坤观来人却是恭谨顺从的模样,哪里还有四绝圣地该有的威风。 其实有如此这般的想法,却是缉仙司众捕快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缉仙司现如今的确是落了毛的凤凰,任凭修行界的阿猫阿狗随意欺辱,但这种情况却是仅限于七八九品修为的低级弟子。凡是突破到了地境的修行者,虽是心中也看不起缉仙司,却不会在明面上做的太过分,特别是在大晏京都,有余庆之坐镇,被五绝大阵所笼罩的地方。 这种事就像是小孩子打架,家里的大人知晓后最多就是训斥几句,或是告诉自家孩子下次狠狠的打回去,不许给自己丢脸。大人通常不会亲自下场去欺负别家孩子,给自家孩子报仇。 可若是别家的大人打了自家孩子或是打上了家门,那就另当别论了。 余庆之就是缉仙司的大人,只是这个大人性子懒散,不太负责。 而这次是慕容秋水有错在先,荣非将其拿住依律问罪也算不得是欺负人。青阳道人一来吃不准荣非的深浅,二来不想惹出余庆之,所以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若此事不是发生在京都,那无论青阳道人能否探清楚荣非的虚实,怕是都要先讨教一番,而后再做计议了。 很快慕容秋水便被带了过来。 “师叔。” 见到青阳道人,慕容秋水委屈的叫道,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可看到站在一旁的荣非,便又立即闭上了嘴。牙齿死死的咬住下唇,硬撑着没有哭出声来。 慕容秋水披头散发的模样把青阳道人也是吓了一跳,这还是自己那个冷艳动人的师侄女吗?还有她左脸上的掌印是怎么回事,何人如此辣手,竟然舍得对秋水侄女这样的女子动粗? 看看慕容秋水脸上的掌印,再瞧瞧一脸冷漠的荣非,青阳道人心中已是知晓了答案。 此人不但贪得无厌,而且还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缉仙司出了个极为难缠的家伙啊! 青阳道人已是一刻都不愿多待,敷衍的朝着荣非拱了拱手,便扯着慕容秋水要离开。 “师叔,我的东西还…” “不要了、不要了!” 慕容秋水还惦记着自己被搜走的储物玉环和玉拂尘,可青阳道人却是拉着她逃也似的冲出了缉仙司的大门。 来到长街之上,青阳道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还未等他这口气出完,便听到身后传来荣非的声音。 “道长慢走,有空常来啊。” 来你老母! 青阳道人在心中暗自骂道,头也不回拉起慕容秋水的衣袖欲走,可却是没能拉动。青阳疑惑的转过头去,见师侄女正盯着地面发呆。 青阳道人循着方向看去,见到地面青石板上有几块碎玉,依稀可辨认出没有破碎之前应是一根玉钗。 额…好像是秋水经常插在头上的那一根啊。 “哇…” 身旁的慕容秋水突然放声大哭,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的顺着脸颊滚落。 青阳道人慌了手脚,正寻思开解几句呢,慕容秋水却是一边哭、一边哽咽道。 “师…师叔…你…你为什么不…不揍他…他…他打我…还…抢我东西…呜呜呜…为什么…不揍他…呜呜呜…我要回去跟姑姑告…告你的状…你…你都不管我…呜呜呜…” “别哭了、别哭了,师叔我也是有苦衷的。那个荣非的修为高深莫测,师叔我虽然不惧,想要将之拿下却也要费一番手脚,若是将余庆之引来就更加麻烦。所以当务之急是将你解救出来,然后再从长计议给你报仇出气的事情。” 青阳道人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什么高深莫测,姓荣的他就是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咱们前山看门的狗都能咬死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刚刚用灵识试探过他,就如同泥牛…泥牛…泥…你娘哩,老道我着了他的道!” 青阳道人猛然睁圆了双眼,一拍大腿大骂道。 可骂过之后心里却是又泛起一丝寒意。 就算那个荣非是个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可也绝对不是平常的普通人。试问哪个普通人敢在四品大修行者面前装腔作势而不露一丁点的破绽。 此子不但贪得无厌、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而且还狗胆包天、卑鄙无耻… 青阳道人在心里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辱骂之词都冠在荣非的身上,同时忍不住望向缉仙司的大门深处。 似乎察觉到了青阳道人的视线,身体已经朝向巨石,侧过头来露出半张脸仅用左眼朝外面看来。 此时残阳已经尽数隐没,金红色的光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门楼投下如浓墨一般的阴影。 之前还浑身金光闪闪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的荣非,此时正好被阴影所笼罩,转过来的半张脸在阴影之中苍白的让人寒毛直竖。 青阳道人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二话不说拉起慕容秋水急匆匆的离开。 无量天尊三清祖师在上,这姓荣的有够邪门! 看到青阳道人好似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荣非目露疑惑之色,转回头来伸手抚摸巨石上凿刻的字迹,口中喃喃自语。 “巨石上的四个掌印应该是四绝圣地的那四位留下的,上面雕刻的字迹没有刀斧的痕迹,笔划转角自然平滑,想来应是捕神以指作刀写下。巨石虽然质地坚硬,于超品修行者而言跟一块豆腐也没什么区别。 也就是说这面巨石实际就是捕神与四绝圣地之间的一个约定。从刚刚青阳道人的反应来看,这份约定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可为何缉仙司的那些捕快还被欺负的如此之惨,完全没有道理啊。” “呵呵,你以为青阳是摄于这块镇仙石才会如此好说话,那就是大错特错喽。” 听到声音荣非侧头看去,就见一袭白衫越墙而入,缓缓落在身前,正是余庆之。 “见过总捕。” 此时已是下值的时间,众捕快从办公的二层小楼里出来见到久未露面的余庆之,连忙躬身行礼。 余庆之看也不看这些属下一眼,随意的挥了挥手,众捕快会意匆匆离去。 一名捕快将一个木托盘放在荣非身旁的石台上,托盘里正是从慕容秋水身上搜来的证物。 一束系着玉环的银色丝绦和一柄玉拂尘。 待所有人离去,诺大的缉仙司衙门仅剩两人后,余庆之轻轻一挥衣袖,沉重的大门无风自动,自行关闭。 “都是不错的东西,不过这柄玉拂尘不适合你,还是找机会还回去吧。秋水那孩子虽然骄横霸道了些,本质却是不坏。” 余庆之扫了一眼石台上青阳道人留下的三样宝物和托盘中慕容秋水的东西后笑道。 荣非将玉拂尘拿在手中打量了几眼,而后看向余庆之问道。 “有故事?” “咳咳,这柄拂尘本是玉清仙子年轻时惯用的法宝,名为彩云追。慕容秋水是玉清仙子的侄女,而玉清仙子又与我有些渊源,你便当给我个面子。” 余庆之表情有些尴尬的解释道。 第三十五章 捕神 荣非会意一笑将玉拂尘递给余庆之,余庆之却是摆手道。 “我不方便出面,还是找机会你亲自还给慕容秋水吧,顺带着化解一下今日的恩怨。” 荣非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将玉拂尘放回托盘,而后问道。 “刚才余大哥你说青阳道人不是因为这块镇仙石才那般的好说话,那又是为何?” “青阳用灵识试探过你,估计是被这一身金玉獬豸冠服唬住了,以为你是比他还要厉害的高手。他这个人呐,就是思虑过甚,凡事都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 脾气再好的修行者都不会将普通人放在眼里的,更没可能与你讨价还价。如果来的人是剑阁的长空无忌,多半是先劈你一剑再聊放人的事情。” “所以你是担心我这边撑不住场子,才特意赶回来的?” “奉天殿那边吵成了一锅粥,听着脑仁疼,正好出来透透气。另外,在汾城时就答应要传授给你捕神诀的,此时月明星朗,正是练功的好时候。” 听到可以正式踏上修行之路,荣非立刻来的兴致,将什么慕容秋水、青阳道人统统抛到了脑后。 “虽然在汾城时便已算加入缉仙司,但有一些入职前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流程并不复杂,只是说明一下捕神的生平和创立缉仙司的初衷罢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银色月光下,一袭白衫的余庆之面朝镇仙石,目光炯然的盯着上面的字迹娓娓道来。 “八百年前棋盘大陆多国林立,彼此之间相互征伐,连年战乱以致民不聊生、十室九空。据史料记载,最乱的那段时日,共计有大中小国五十三,执戈之士共计近三百万,而那时各国户籍所载百姓拢共也不过五百万户,大约不足两千万人。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乱象,只因为那时修仙界宗门众多,为了更方便的抢夺资源供宗门弟子修行,无论大小宗门都会扶持出一股势力建国称帝。 捕神年幼时与家人在战乱中失散,四处流浪之际被一好心的僧人收留,便顺理成章的落发为僧,做了一名小沙弥。” 荣非闻听捕神竟然当过和尚,立刻就想起了巨石上的那个落款——何了尘。 同时也让他想起了一个困扰多年的疑问,在这个世界转生已经十年时光,为何一个僧人都没见过,与汾城时的邻居打听,也都不知佛宗与僧人为何物。 这个世界有儒、有道、有法、有兵,唯独就是没有佛。 难道是没有阿三的缘故? 余庆之见荣非目显迷离之色,以为他是不知僧人为何物,便解释道。 “僧人是佛门弟子,与儒教的儒生、道家的道士差不多。拜入佛门称为出家,取离开家庭、斩断尘缘之意。佛门弟子可称为僧人、和尚、沙弥等等,还有比较特别的就是出家需要剃度,就是剃光头发,有斩断三千烦恼丝的意思。眉毛、胡子等可以保留。另外佛门…” 见余庆之还有长篇大论继续解释的意思,荣非连忙打断道。 “佛家嘛,阿弥陀佛,大威天龙,大罗法咒,般若诸佛,般若巴嘛轰之类的,这个我知道,直接说重点。” “懂得还挺多。” 余庆之看着荣非,满意的点头夸道。 “捕神出家后,被那僧人赐予法号了尘。小沙弥了尘跟着僧人在兵火战乱中游历了一年后,回到了当时的五绝之首,佛宗圣地大慈悲寺。 据说佛总初创时便分为两个流派,称为禅宗与密 宗。禅宗普度世人,密 宗修自身果位,两宗理念相悖,时日一久,便如同水火不相容。 收留了尘的那个僧人便是内斗中失败,被逐出大慈悲寺的禅宗弟子。游历大陆多年,僧人自认已搜集到足够的明证,证明密 宗的那一套是错误的,便带着了尘回到大慈悲寺,欲与密 宗僧人辩难,让他们意识到错误,回头是岸。 可惜密 宗的那帮秃驴肯本不给他辩难的机会,乱棍将其活活打死在这里。” 余庆之指着巨石耸立的位置说道。 因为前世的所见所闻,荣非本对和尚没什么好感。可闻听余庆之所言,心中却是不由得肃然起敬,退后两步,朝着巨石深揖行礼。 由此可见,坏的并不是某一个行业,而是被物欲所侵蚀的人。 余庆之停下话头,静静的待荣非行过礼后,才继续说道。 “当时了尘年幼,加之身体瘦弱,便未被大慈悲寺的僧人们当做一回事,只是狠狠揍了一顿,警告以后不许再来捣乱后便将其放走。 了尘将僧人几乎被打成肉泥的尸身带到城外火化,于尸骨灰烬前静坐三天三夜,心有所悟,向天宣告叛离佛宗,重返红尘。 了尘自觉出家剃发对不起父母祖宗,还俗后也不用原本的姓名,取和尚的同音字何为姓,名字仍用了尘,自称何了尘。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正所谓不破不立,还俗后的何了尘因为对密 宗的仇恨和心境的变化,修为境界却是突飞猛进。于乱世中游荡数年后,何了尘结识了一伙山贼。 那山贼的首领名唤朱英,本是一名穷苦出身的书生,曾参加数次书山弟子选拔而落选,家人后又死于战乱,一怒之下便落草为寇,干起了劫富济贫的勾当。 何了尘与朱英一见如故、意气相投,都对当时的乱世深恶痛绝,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开创一片太平盛世。于是乎二人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率领二十七名悍不畏死的山贼,开始争霸之路。 二人皆是天纵之才且合作无间,朱英负责率兵攻城略地,何了尘则对付幕后操控的修仙宗门。只用了短短数年间其便灭掉数十个有中小修仙宗门扶植的小国。又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一举成为当时最强的数股势力之一。 何了尘剿灭宗门无数,搜罗其修仙法门与自己所学相互印证融合,渐渐走出一条独属于他自己的大道,于一繁星满天之夜突破至圣阶。 乃时大慈悲寺主持寿元将尽却迟迟无法窥探飞升之机,最后竟是想出一记昏招,欲行上古血祭之法助其突破飞升。 消息传出举世皆惊,但奈何大慈悲寺主持乃是当时修为最强的圣阶,且大慈悲寺僧众也是数量众多势力庞大,其余四圣心有顾忌不敢妄动。唯有何了尘与朱英当即布告天下讨伐大慈悲寺。 那一战朱英率领三千铁骑、四万步卒与大慈悲寺近五十万之众的僧兵血战三天三夜,战至最后僧兵溃逃,而朱英这边仅余五千余人。 大慈悲寺内,身怀新仇旧恨的何了尘带着招纳的百余名修仙者与大慈悲寺主持及一众罗汉、护法亦是打的天翻地覆,最后何了尘舍命将主持击杀,宣告此次讨伐正式结束。 之后朱英在已成瓦砾废墟的大慈悲寺原址上新建了一座城池,城池落成之日,正式登基称帝。取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之意,将国号定为晏,此城便为大晏京都。 国立之日,四绝圣地的四位圣者亲自来到京都祝贺。何了尘于四圣当面宣告缉仙司的成立,喊出了仙神犯法与庶民同罪。 并运使神通自望都山山巅取来巨石,将这句话刻在巨石上,命四圣留下掌印以作约束。 已成捕神的何了尘与四圣约定,修仙宗门不得再扶持傀儡国家、不得参与军政事物,门人弟子不得欺压百姓。 自那日后,四圣回归所属宗门,命门人弟子不得再以修仙者自居。修仙界遂改称为修行界,修仙者改称为修士或修行者。 而缉仙司也取代大慈悲寺成为五绝圣地之一的中绝,捕神更被誉为圣者之首。” 余庆之的口才并不出众,八百年前的这段历史讲的也是颇为枯燥,可荣非听的仍是热血沸腾,对于捕神何了尘越发的敬仰钦佩。 以一己之力逼得四位圣者俯首订立城下之盟,逼得整个修仙界改名换姓,如此手笔称得上是冠绝古今。不愧其名号中带有一个神字。 捕神,名不虚传! 见荣非仰望着巨石出神,余庆之微微一笑,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被上任总捕忽悠加入缉仙司的过往。 白马银枪的天生将种竟是脱下戎装加入日薄西山的缉仙司,此事在当年也曾轰动一时。 二人静静的站了一会,余庆之感觉差不多了,自衣袖中取出一卷画轴道。 “听过这段历史,你便正式加入缉仙司了。现在,便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说罢,将手中画轴抛向巨石。 画轴贴上巨石便被牢牢吸附在上面,而后自行展开。 终于可以修行了,荣非等这一刻已经整整十年,连忙沉静心神,凝目朝展开的画卷看去。 明亮月光照耀下,只见画卷之中一只形似麒麟、浑身长毛、头生独角、目光威严的神兽傲然耸立。 “此乃上古神兽獬豸,又名任法兽、直辩兽、触邪,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创立缉仙司时,捕神便将獬豸作为缉仙司的象征,借以时刻警醒。 捕神天赋异禀,其所创捕神诀更是晦涩难懂,极难修炼。其当年所收的众多弟子尽皆卡在四品境界不得存进。 为解决这个困扰,捕神冥思苦想多年,终是于飞升之际借由佛宗的观想之法,绘下这幅任法兽图,帮助门下弟子突破境界。” 说及此处,余庆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可让捕神没有想到的是,这观想法却是比常规修行之法更难,八百年间竟无一人修成。 第三十六章 幻境 梦境 “捕神飞升仙界前一共留下两幅观想画卷。第一副便是这副獬豸观想图,观之可于体内蕴养任法兽,兽成则捕神诀修至圆满。 另一幅则是捕神自画像,观之可于体内蕴养出捕神的另一绝学——诛仙箭。 画出两幅观想图后捕神便飞升仙界,并未教导众弟子应如何修炼。困于四品迟迟不得破境的众弟子便只能自行琢磨,结果便是八百年来无一人修成观想之法。 不过虽是无人修成,经过历任总捕的研究揣摩却是也有了一些猜测。观想之法源自佛门,而佛门讲缘法,便要从缘和法这两字上找原因。 缘自然便是与捕神有缘之人,可捕神终生未娶并无子嗣留存。门下弟子可算作有缘,但事实已经证明缘分还不够。而法则应是另辟蹊径之法,可如何又算是另辟蹊径呢? 一年前的某夜,我于睡梦之中灵光乍现蓦然惊醒。缘只一字未必便是指血缘,与捕神在某种特质上相似,也可算是缘深。 之后我重新思考捕神生平经理,对其脾性、好恶、行事风格等进行分析,发觉捕神有两种较为明显的特性。一为慈悲,对天下苍生的慈悲。二为公正,正好与这句仙神犯法与庶民同罪相互印证。 捕神两大绝学,诛仙箭对应慈悲,捕神诀则是对应公正。只要能找到将这两种特性体现到极致之人,或许就能参悟这两幅观想之法。 于是这一年来,我阅遍全国各州府送至刑部的案宗,想要先找到符合公正这个特性的人,后来才有了汾城之行。 獬豸分黑白、明善恶、辨忠奸,是为刑狱神兽。世间万物有气,因经历遭遇不同,气会产生相应的变化。 凶徒有凶气、杀气、煞气。 苦主有怨气、郁气、愁气。 生人有生气、死人有死气。 沉冤得雪后有喜气,伏法归案后有怒气。 此类气与人间烟火气不同,炽烈而浓郁,经久不化,可统称为刑狱之气。而任法兽便是汲取刑狱之气而生、成长、壮大。 你在汾城十年间破获大小案件数百余起,身上必然积累了大量的刑狱之气,且人又聪慧,修习任法兽观想图最为合适不过。不过有些事项却是要注意一下,否则…” 余庆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猜测和理解,突然察觉身周气氛有些不对劲,侧头一看却是愣住了。 只见站在獬豸观想图前的荣非此时双眼翻白、面容呆滞,身体周围漂浮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光团。这些光团有明有暗且颜色各异。 余庆之伸出手指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鸡蛋大小的深紫色光团点去,刚刚触及便感觉到了带有强烈恶意的阴冷气息。 余庆之猜到了这些光点便是刚刚自己提到的,荣非这些年侦破无数案件所累积的刑狱之气。 如此看来,这次真被自己蒙对了。 既然荣非已经无师自通开始参悟,余庆之也就不再多言,推到大门边站定为荣非护法,以免被外物所扰。 看到画卷的第一眼,荣非就觉得画卷上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不停的拉扯着自己的意识,要将之拉住画卷之中。 这让荣非想到聊斋志异中一篇名为画壁的灵异故事。 半推半就之下,荣非的意识很快就被拉入画卷之中。 黑…好黑… 静…好静… 画卷之中是极致的黑与极致的静,如此环境让荣非的意识产生了恐惧,瑟瑟发抖。 可是很快,四周便有微光亮起。 起初光线很弱、很小、很少,慢慢的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多,竟是一个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光团不知从何处而来。 当有光团靠近荣非的意识,便会有一段记忆片段闪过。 或悲苦、或屈辱、或残暴、或血腥… 荣非已经知道这些光团的来历了。 意识虽然无眼却是看的真切,虽然无口却是能发声说话。 看着共计九百三十二个光团在身周胡乱的飞舞萦绕,荣非喃喃自语道。 “难道是要以这些光团为材,塑造出一尊任法兽?” 话音刚落,光团便如听到了命令一般,聚合到一起,形成一个深灰色的硕大球体。 球体好似被无形力量挤压一般开始一点一点的被压缩…压缩…再压缩,直至被压缩到只有鸡蛋大小便不动了。 看着漂浮在眼前的深灰色的蛋,荣非好奇的想要伸手触摸,却才发现在这里自己没有手。于是便在脑海中想着靠近,意识果然缓缓朝灰蛋靠了过去。 当意识与灰蛋碰触到的一瞬,荣非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去,进入到灰蛋里。没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听到灰蛋发出咔咔的声音,几道裂缝在灰蛋表面出现。 我去! 要孵化了? 还真是个蛋呐! 咔咔声越发的密集,蛋壳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多,下一刻,一个灰突突、光溜溜的小脑袋从蛋壳的破口处探了出来。 在荣非的注视下,一个无毛无角的迷你獬豸从蛋壳里钻了出来。 迷你獬豸的眼睛依旧紧闭着,挥动着两个前爪摸索漂浮在身周的破碎蛋壳,摸到一片便塞进嘴巴里嚼的咔咔作响,每吃下一片蛋壳碎片,它的身体便会长大一点点,身上出现隐约可见的绒毛、光秃秃的头顶也鼓起了两个小包。 吃光了身周漂浮的蛋壳碎片,迷你獬豸挥动双爪朝四处乱抓,可是一些碎片漂浮的较远,两只小短爪根本就抓不到,急的小獬豸哞哞的乱叫。 荣非尝试用意念控制蛋壳碎片,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将所有碎片送到小獬豸的怀中,看它吃的香甜的样子,荣非竟是也在心中升起一种愉悦满足之感。 吃光所有蛋壳,小獬豸的体型已经比刚从蛋里爬出来是增加了五六倍,身上的黑毛也浓密了许多,只是头顶的两个鼓包还是那般大小,没有任何的变化。 样子看起来就跟小狗差不多。 似乎是吃饱了,小獬豸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饱嗝,而后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 两道威严的目光望向荣非,吓得荣飞差一点意识溃散。 可下一瞬目光中的威严便散于无形,转变成好奇、依赖的情绪,哞哞叫了两声,小獬豸足踏虚空奔来,一头扎入荣非怀中,亲昵的又蹭又舔,比小狗还像小狗。 这就是象征律法的神兽獬豸? 荣非心中嘀咕。 和荣非亲昵了一会,小獬豸似乎不太满意周遭昏暗的光线,突然从荣非怀中跳出来,四足犹如踏在实地上一般站在虚空之中,扬起头颅发出一道吼声。 哞! 我错了,它不是小狗,应该是小牛才对。 荣非心道。 随着小獬豸的吼声响起,周遭的黑暗开始崩碎、坍塌,柔和的暖光充斥整个空间。 荣非直到此时,才终于看清楚了这个空间的阵容。 赫然是一座残破的寺庙。 寺庙中央席地坐着一个和尚,小和尚身周仅是残肢断臂、血肉白骨。 和尚垂着头看不清楚其面容,全身都被血液浸透,身上褴褛的僧衣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了尘?” 荣非试探着叫道。 和尚身躯微动,缓缓抬起头来,显出没有了面皮,血肉模糊的一张脸。 一张恐怖至极的脸。 “助…助我…” 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和尚的嘴里发出。 荣非闻听却是打了个激灵,意识猛地扑了上去。 “是你…是你…飞船坠毁时我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你,你到底是谁?我为何会灵魂转生?是不是你干的?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自灵魂转生以来,荣非第一次如此情绪失控。 可当意识体碰触到和尚的身体时,光明瞬间逝去,周遭复又被黑暗所笼罩。 而荣非的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昏昏睡去。 然后,荣非就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灵魂转生前发生的事情。 火…触目所及全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高温让身上的衣物碳化破碎,火焰灼烧所产生的的痛感让人不受控制的嘶吼尖叫。 飞船在急速的坠毁,朝着一个漂浮在宇宙中形似棋盘的天体坠毁。 “助我…助我…” 被火焰灼烧意识即将消亡的一瞬间,荣非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 声音嘶哑而低沉。 缉仙司大门里侧,余庆之正为荣非护法。 距离荣非入定才过了一个时辰,可余庆之却感觉好像过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漫长。 脸上标志性的微笑退去变成了肃穆。 望着荣非背影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忐忑和期待。 荣非,你一定要成功啊! 便在这时,荣非的身躯突然一颤,随后便有夺目的光华自其体内迸发。 刹那间,整个院落被光华映照的犹如白昼,更有光柱冲天而起直破云霄。 成了! 余庆之握紧双拳,心中狂喜。可随后面色一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形拨地而起飞上半空,衣袖挥动甩出古朴长刀。 “大阵——屏蔽!” 随着余庆之话音落下,远处的玄武胡同宅院中,铭刻于地面的繁复花纹发出微光,无穷无尽的磅礴之力在大阵的运转中向着缉仙司的上空汇聚。 冲天光柱瞬间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即便如此,刚刚那一闪即逝的夺目金光几乎照亮了半个京都,仍是惊动了许多人。 第三十七章 妥协 虽然雍王、高太吉、戴远志等雍党骨干已被下狱,但雍党毕竟人数众多,占据了朝堂官员过半之数。为了朝政稳定,肯定不能将他们全部扫地出门。 兼之祭天台上高太吉虽然咄咄逼人,玉玺丢失一事却是并未坐实。若是做得太过,反倒显得朱晟心虚。 因此,朱晟并未将雍党斩尽杀绝。 临时召开的朝会上,朱晟对群龙无首的雍党进行了一番恩威并施的敲打,顺理成章的让他们让出一些掌握着实际权力的关键位置,而后反手将这些空出来的位置作为奖励分给了保龙一脉。 秦枫、蔡健等一众都察院清流言官虽未获得实际好处,但从朱晟对其态度的转变来看,都察院扬眉吐气指日可待,被雍党压迫不敢作声的日子则是一去不复返矣。 朝会散场已是亥时,忙碌了整整一天的朱晟未见丝毫疲累的模样,精神奕奕、兴致昂扬的朝御书房快步走去。 雍党垮台,朝堂原有的格局被打破,必须尽快建立起新的平衡。 以老首辅刘传芳为首的保龙一脉崛起已是必然之势,却必须有其他的势力对其制衡,否则难保日后不会成为第二个雍党。 数来数去都察院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们虽有超强的战意却还显得有些势单力孤,若在加上苟延残喘的雍党,应该就差不多了。 留下雍党制衡保龙一脉,这也是朱晟没有赶尽杀绝的原因。 帝王眼中没有所谓的善恶、对错、忠奸,他只在乎下面的臣子是否有其存在的价值。 维持朝廷各方势力平衡是一件非常细致的工作,时不我待,朱晟再去御书房的路上就已经开始在心中构思具体的操作手法了。 御书房遥遥在望,朱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便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眨眼的工夫,夜空竟然变成了白昼。 朱晟抬头四处观望,很快便发现皇宫南方相聚不远的地方升起一道金黄色冲天光柱。 眼看那光柱越升越高渐有冲破云霄的架势,却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又瞬间消失。 四周的光亮退去,重新恢复黑暗,夜幕中的朗月和繁星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孜孜不倦的努力散发着微弱的光辉。 “那个方向…是缉仙司。” 朱晟遥望光柱出现又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低语。 “陛下,老奴刚刚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下午的时候,乾坤观圣女慕容秋水砸了缉仙司的招牌,恰巧被小荣捕遇到,打了慕容秋水一个耳光后将其下狱。青阳道人进入缉仙司要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离开的时青阳道人和慕容秋水的神情都颇为慌张。据说慕容秋水还在街上大哭了一场。” 魏琳附在朱晟耳旁低声汇报道。 “荣非擒住了慕容秋水?你怀疑刚刚那道光柱是荣非搞出来的?荣非也是修士?” 朱晟皱眉问道。 “下午之事具体如何老奴还不清楚,不过荣非就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修行过,这点老奴却是可以确认的。” 魏琳言辞凿凿的肯定道。 “不是荣非,那就一定是余总捕了。如此声势浩大的异,想来应是余总捕的修为更进一步。可喜可贺啊。” 朱晟目光闪烁不定的低声道。 回到御书房,朱晟第一件事便是让魏琳磨墨。 在御案上铺开宣纸,手执浸饱了墨汁的狼毫,沉吟片刻挥毫泼墨,缉仙司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一蹴而就。 吹干墨迹,朱晟将宣纸递与魏琳道。 “拿去命人连夜制成匾额,要最好的木料和金漆,明日一早敲锣打鼓送去缉仙司,由你代朕去给挂上。” 魏琳领命离去不久,一名内侍站在门外禀报道。 “陛下,太子和齐王殿下求见。” “让他们两个滚进来。” 朱晟冷着脸哼道。 过不多时,两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御书房门前。朱晟拧眉看去,却是被两小只的造型搞得一愣。 只见朱允、朱琰两个小人儿赤着上身、后背用细绳系着两根荆条。 跨过御书房门槛后,两小只便单膝跪地,扯着嗓子吼道。 “儿臣年幼无知,险些铸成大错,请父皇责罚。” “臣弟年幼无知,险些铸成大错,请皇兄责罚。” “这是何意?” 朱晟指着荆条不解的问道。 “这是一个典故,叫负荆请罪。” 朱允咬着手指奶声奶气的答道,见朱晟还是满脸疑惑,朱琰便把将相和的故事讲了一遍。 “这是昨日荣非讲的故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要试图隐瞒或逃避,否则只会错上加错,从而犯更大的错误。” 初闻玉玺竟是被两小只拿去玩耍弄丢,以至于搞出一系列险些天翻地覆的变故时,朱晟自然是极其愤怒的,甚至一度有了废太子、革去齐王王爵的想法。 可如今想来,也正是两小只的无知顽劣,成为成功除掉雍党这个顽疾的契机,二人勉强算是功过相抵了。 一个是自己的嫡子,一个是疼爱的幼弟。看着两小只赤着的上身在微微发抖,本想重重责罚的朱晟却是有些心软了。 虎着脸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你二人可知错了?” “儿臣/臣弟知错!” “禁足七日,抄写圣祖训十…五十遍,但有一处错字或字迹不整便多罚一遍,可有异议?” “儿臣谢父皇开恩。” “臣弟领命。” “哼,快滚吧。记得穿上衣物以免着凉。” 两小只的装模作样让朱晟感到既好气又好笑,强忍着没笑出声来,挥手让二人退下。 走出御书房,立刻便有宫女内侍围过来给两小只穿上衣服。 朱允和朱琰无声的对视一眼,同时咧嘴一笑。 荣非的法子果然管用。 守在园子外面心情忐忑的皇后唐悠儿见到两小只脸上的表情后,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唐悠儿和朱允、朱琰离开不久后,一队打着灯笼的禁军朝这边行来,队伍中间夹着个穿着蟒袍、身形佝偻的内侍。 “启禀陛下,慈宁宫内侍总管乔辉求见。” 很快便有小内侍站在御书房外禀报道。 正手握毛笔,作思量状的朱晟闻言一愣,心道他怎么来了?难道老妖婆那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很快,乔辉便被两名禁军押着来到御书房外。 “奴婢参见陛下。” 乔辉在御书房门槛之外跪地磕头行礼道。 大晏虽是以礼治国,但多数时候也只需作揖即可,只有在一些祭祖、祭天等重大场合才会偶尔用到跪礼。 乔辉乃是慈宁宫的内侍总管,此番一跪倒是有些代表太后服软的意思。 只不过,妄想服个软便既往不咎,老妖婆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朱晟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也不说话,冷眼盯着跪在门口的乔辉。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朱晟才沉声问道。 “乔总管,何事啊?” “奴婢替太后传句话与陛下。太后近日频频梦到小时候的场景,因此思乡之情愈发迫切,便想趁着雪落之前,回家乡居住些时日,还望陛下应允。” 朱晟闻言手掌便不受控制的紧紧攥在了一起,身体更是有些僵硬、有些微颤。这倒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兴奋。 自朱晟登基以来,一直有两个毒瘤让其寝食难安。一则便是滞留京都迟迟不归封地的雍王朱成,另一个便是慈宁宫里的老妖婆了。 如今朱成已被下狱,是贬为素民还是直接杀掉,只在朱晟的一念之间。 此时老妖婆又主动要求离开京都,远离权力中枢,这对朱晟来说无疑是双喜临门。 虽说白日里老妖婆为了配合自己的儿子,命反叛的飞羽卫封锁了皇宫,单此行径便已构成同谋之罪。但老妖婆毕竟身份太高,又是朱晟名义上的母亲,到底要如何处理,朱晟也是十分挠头。 而此时老妖婆却是自己给出了答案,一个让朱晟欣喜若狂的答案。 不过,朱晟却是从中嗅到了交易的味道。 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 “太后可有何要求?” “太后娘娘年迈,希望身边能有亲近的人照顾。恰好雍王封地与太后家乡相距不远,太后希望能与雍王一同上路。” 乔辉抬眼偷偷瞟了下朱晟的表情后答道。 朱晟闻言恍然大悟,难怪老妖婆肯主动离京,原来是为了保住亲儿子的性命和王爵,才以此作为交换。 而且老妖婆吃准了自己,一定会答应她的这个条件的。 但…老妖婆还是有些错估此时的形势了。 “朱成罪大恶极,仅是逐出京都还远远不够。但念在太后仅有这么一个子嗣的份上,便削去雍王爵位,降为修德郡王,明天便随太后一同离京吧。” 朱晟这样的决定显然也在太后的预料之中,因此乔辉都不用回慈宁宫请示,直接满口答应。 河清海晏,自今日起真可称得上是河清海晏了。 望着乔辉离去的背影,朱晟志得意满的想道。 骤然出现又转瞬消失的光柱几乎将半个京都照的亮如白昼,自然勾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 可绝大多数人也就是好奇一下就完事了,之后该睡觉睡觉,该喝酒喝酒。京都居民毕竟见多识广,极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其大惊小怪。 城西,礼部为四绝圣地来人安排的宅院。 青阳道人、长空无忌、沙满尔、 赵革四人,各率着随行而来的门人弟子,站在屋顶之上朝缉仙司的方向遥望。 众人的面色都是阴晴不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声势浩大的光柱异象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余庆之突破了? 第三十八章 被骗了 这边余庆之刚刚利用五绝大阵将荣非体内散发出来的金光遮住,心中突生感应,目光朝玄武胡同的方向望去。 “这丫头真会挑时候。” 余庆之摇着头叹道,可其眼神里却满是欣喜和宽慰。 看了眼身旁被光茧包裹起来的荣非,余庆之不放心将他留在这里,抖开袖口将光茧吸入其中,随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玄武胡同。 纪柔儿果然也有突破的迹象,在其身后浮现出一个高达一丈的虚影,仔细观察能分辨出虚影是一名女子,且依稀有几分纪柔儿的模样。 虚影背负长弓,腰挎箭壶,仰首凝望苍天,眉头紧皱。 余庆之看看观想图中粗犷的捕神形象,再看看纪柔儿身后的虚影,心道还是这般最好。否则纪柔儿如此美貌娇柔的女子却是唤出一个虬髯大汉为其箭灵,实在是太不协调了。 纪柔儿突破闹出来的动静比荣非差多了,仅是身后的箭灵弯弓朝天射出一箭,嘶吼了一声,便算是完事了。 箭灵散做无数银色光点融入纪柔儿体内,纪柔儿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到一脸欣慰的余庆之,纪柔儿连忙起身施礼,表达了修成诛仙箭后的喜悦和对余庆之的感激之情,而后又问起了荣非的下落。 余庆之挥动衣袖将光茧放了出来,此时光茧却是不再像先前那般明亮,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光亮便完全消散,露出里面仍然昏迷不醒的荣非。 纪柔儿将荣非搂在怀中,抹了抹额头、探过鼻息确认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 … …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们…你这个灾星…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烈焰自开裂的地缝中蹿出、蔓延,很快目之所及尽皆被吞噬侵占,土地被烧焦、空气在沸腾、天空也被煅烧的犹如一块通红的烙铁。 无数的幽魂自烈焰中、地缝里钻出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将无助的荣非团团围住,他们用牙齿咬、用爪子撕,欲将这个导致大灾发生,让他们死于非命的灾星撕碎。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是灾星…再给我些时间…我已经在查了…很快就能找出当年大灾的真相…” 荣非猛然睁开了双眼,回想起梦中的内容,他第一时间就是环顾四周。他不知道刚刚自己是否有说梦话,但只要身边没人,说不说就都没关系了。 这是一个布置简单的房间,自己躺在床榻之上,靠近床沿的右臂有明显的的压迫感,不用去看,只凭鼻端传来的气息和耳中听到的那熟悉的呼吸节奏,就知道是纪柔儿了。 还好,没有其他人,柔姐也睡着了。 荣非放下心来。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晓,他其实就是导致十年前惇州大灾的所谓灾星。 不过是一艘坠落的小型宇宙飞船而已,炸出个几十米直径的大坑没问题,可若说造成整个惇州都受到影响的大灾,那就太过扯淡了。 但逃亡的那些天里,荣非接触到的所有灾民都言辞凿凿的说,那一夜掉下来的灾星就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正是因为如此,荣非这些年来才会孜孜不倦的搜集与惇州大灾相关的一切资料。他要找出惇州大灾的真相,证明自己不是灾星。 轻轻抽出被压着的手臂,尽管动作已经足够轻柔,却还是把纪柔儿弄醒了。 “睡了一整夜,饿了吧,我去给你做吃的。” 确认荣非一切如常后,纪柔儿离开去准备早餐。没有多余的话语,彼此的关心都在不言中。 荣非起身洗漱、换过一套干净的衣衫,来到外面的小院中。 回想三日以来经历的种种,真是恍如做梦一般。 目光一扫见四下无人,荣非将意识沉入体内来到一个圆形好似蛋壳一般的空间里面。 空间里漂浮着一团团的白雾,控制意识朝中央位置靠过去,就看到浑身灰突突,好像石雕一般的迷你獬豸。 獬豸将身体蜷做一团正在呼呼大睡,每一次呼气时便会有一道白色的雾气从它鼻孔里冒出来,而后融入到漂浮的雾团中。 荣非想要靠近到獬豸身旁,却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荣非无奈,只能转而去研究那些漂浮的雾团。 当意识接近一朵雾团时,雾团立刻便被吸入意识之中,而荣非也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非常强大的感觉。 这…就是修行的感觉吗? 感觉自己一拳能打破天! 意识从蛋壳里退出,荣非攥紧右拳,感受着拳头上蕴含的庞大能力,猛然朝天空轰出一拳。 嗖! 刺耳的破空声响起,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一拳破天,当然只是乍然得到强大力量时所产生的的错觉,待熟悉过后,自然会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的认知。 园子里栽种着不知名的花草树木,还有石桌石凳水榭等,看起来都十分的精美,身为客人荣非也不敢放开了手脚尝试,万一弄坏了花花草草的总归不好。 于是乎他便想到了另一种尝试的方法。 “纵放屈伸人莫知,诸靠缠绕我皆依。劈打推压得进步,搬撂横采也难敌。钩棚逼揽人人晓,闪惊取巧有谁知…” 一边振振有词的嘀咕着拳经,一边摆开架势打起了太极拳。 前世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张三丰打太极时漫天落叶翻飞的场面实在是太帅了,因此荣非也想尝试一下。 太极拳荣非也是下过苦工的,因为幼年逃难的经历,导致营养不良、身体赢弱,无法习武。所以荣非便将记忆中的太极拳招式拼合到一起,每日早晚练习,多少也能起到一些强身健体的作用。 因此这套荣氏太极拳虽然招式并不连贯,却也耍得似模似样、虎虎生风。 如今再得体内灵力的加持,更是看起来威力不俗。 只是可惜此时却是秋天,院子里的落叶却被清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创造荣非理想中那个画面的条件。 一套自编的荣氏太极拳打完,便听到余庆之的声音传来。 “这是什么拳法,似乎蕴含很深的哲理在里面。” 荣非侧头见余庆之站在墙头之上,再看看距其不远处的月亮门,也不知这家伙为啥有门不走偏偏要爬墙。 不过这里应该是人家的园子,爱咋地咋地吧,自己作为客人无权置喙。 招呼余庆之来到石桌旁坐下,荣非将记忆中能想起来的有关太极拳的理论通通说了一遍,听得余庆之是一愣一愣的,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 荣飞见状有些担心,心虚的劝道。 “余大哥,我刚刚说的有些是瞎掰的、有些是道听途说,根源和理论呢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不成系统,你可别跟着瞎练啊,小心走火入魔。” 余庆之却是不置可否,从袖中取出那本捕神诀递给荣非。 “里面有运行功法的方法,还有诸如如何模仿浩然气、如何像剑阁那般御使飞剑的法门,你自行研究吧。还有,你体内任法兽已成,因为先前刑狱之气的累积,直接达到了八品境界。后续想要继续提升修为,只有破解更多案件,吸收更多的刑狱之气才行。 还有缉仙司那边你也多去转转,我性子散漫不会管人,我看你对人心拿捏颇有一套,就多费费心吧。” “才八品?” 荣非诧异道。 “修行一途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要知道即便是四绝圣地的内门弟子,想要从九品突破到八品,最快的也需要半年时间。你初涉修行便跨越九品直接到了八品,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会震惊整个修行界吧。 我昨夜想了一下,按照你之前十年积累,应该最多也就是九品巅峰的程度。还是找到玉玺、破坏了雍王阴谋为了带来了更多的刑狱之气,这才一举突破至八品。” 两人正聊着,纪柔儿端着煮好的白粥、鸡蛋过来,三人一同吃过早餐后,荣非便急匆匆的离开前往缉仙司。 余庆之则是留下来教导纪柔儿如何使用诛仙箭和琢磨刚刚学到的太极拳。 还没跟纪柔儿聊几句,余庆之突然脸色一变,想起刚刚荣非离去时急不可耐的样子,似乎猜到了原因。 撇下一本诛仙箭秘籍让纪柔儿自己研究,余庆之也匆匆离去。 走出玄武胡同,荣非朝驻守的禁军打听过缉仙司所在的方位,便急不可耐的一路小跑而去。 若是以前,以荣非的体质跑出一段距离后便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需要停下休息好一会才会恢复过来。 可现在有蛋壳内云雾状的灵力加持,荣非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跑过了半城都没有一丝疲累的感觉。若不是周围行人太多,他都想试试自己能否真的一飞冲天。 很快荣非来到缉仙司,十三个武职人员好像专门在等着荣非一般,在巨石前站成了一排。 见荣非进来,当先年纪最大的一个捕快正要开口说话,却是被荣非抢先一步打断。 “案牍室在何处?” 荣非急切的问道。 “后院…西厢房,荣捕头,兄弟们有事想…” “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荣非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丢下一句话后朝后院冲去。 进入案牍室门旁放着一张堆满了书籍的桌子,一个花白胡须、头发凌乱的中年书生坐在书桌后面,见荣非进来抬眼瞟了他一眼。 “没见过你,干什么的?” 荣非掏出银牌在书生眼前晃了晃。 证实是缉仙司自己人,书生也就不再多话,闷头继续抄写书籍。 荣非举目扫视,望着十几排书架上摆放的差不多几万本书籍一时有些头大,便朝书生问道。 “可有十年前惇州案宗?” “辛字号四列。” 书生毫不犹如的答出三个字来,便不再理会荣非。 荣非也不在意书生的态度,按照书柜上标注的字号找到辛字书柜,然后又按照书柜每一竖排上标注的数字找到第四列。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书格。 空的? 荣非诧异,伸手在书格内擦了几下,却是没有灰尘积落的痕迹。 第三十九章 缉仙司办案 无关人等避退 荣非意识到了什么,回到案牍室门口敲了敲那张堆满了书籍的桌子,中年书生抬起头来不耐烦的瞪着荣非。 “刚才还有谁来过?” 荣非问道。 “总捕。” 书生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后,继续埋头抄写。 果然! 荣非心中暗道一声。 难怪刚才自己说要找十年前惇州的案宗,书生想都没想就直接报出了准确的位置,原来是余庆之捷足先登了啊。 可是,余庆之拿惇州大灾的案宗做什么? 荣非心里泛着嘀咕匆匆离开案牍室,来到院中看到十三个捕快还如之前一般站成一排,目光闪烁、犹犹豫豫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不过荣非此时只关心被余庆之拿走的有关惇州大灾的案宗,没工夫理会他们,问清楚余庆之在哪个房间办公后转身冲进了朝南向的二层小楼。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敞开着门,荣非走到门口朝里看去,只见余庆之坐在桌子后面正饶有兴致的翻看着案宗。 “解释一下。” 荣非走到余庆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指着桌面上摆放的十几本案宗说道。 余庆之长袖拂过桌面,将所有案宗全部收起,这才笑着说道。 “也是刚刚想到,有些真相知道的太早恐与你不利,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什么意思?惇州大灾难道还隐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荣非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 “不好说,不能说,等你的修为足以保护自己的时候,再来讨要这些案宗不迟。” 余庆之摇头道。 “总得让我知晓对手是谁吧,达到什么程度才算是能保护自己?” “起码要超过我。” “你是几品?” “四品。” “这么严重?” “修为超过我也仅仅是让你勉强有自保之力,若是真想讨个说法、求个公道的话,则是需要更高的层次。” 荣非不再提问,低垂着头整理分析余庆之话里透露的信息。 余庆之盯着荣非好一会,见他再没有提问的意思,便站起身来绕过桌子拍着荣非肩膀道。 “其他房间荒废已久,收拾起来也麻烦,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吧,反正我也不常来。” 说罢,背负双手施施然离去。 刚刚余庆之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其实言语中透露的很多的信息。这让大概猜到了答案的荣非有一种眩晕感。 为什么? 怎么会? 正胡乱猜测着,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荣非扭过头去看到是十三个捕快,这才想起之前见到他们时一个个懦懦不敢言的表情,心中奇怪。 站起身来朝着捕快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进来,随后去到桌后余庆之的座位上坐下。 “什么事?” 荣非问道。 捕快们一个个都不敢与荣非的目光对视,彼此使过眼色、暗地里有拉扯了几下后,这才齐齐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在了荣非面前。 一共十三个信封整齐排列,每一个信封上写着两个字——辞呈。 荣非目光扫过十三封辞呈,心中有些好笑。 原本还琢磨如何赶走这些看着不顺眼的家伙,没曾想他们却是主动凑上来了。只不过他们到底是真心不想在缉仙司继续耗费青春了,还是… “缉仙司一共十四个武职捕快,除去重伤未能上岗的顾风霄,剩余十三人一同递交辞呈。呵呵,诸位是在给荣某人下马威吗?” 荣非冷笑道。 “大人莫要误会,我等绝无此意,今日之举也是实属无奈啊。” 年级最长名唤候淳华的捕快弓着身子、苦着脸答道。 荣非挑了挑眉,没有答话。 候淳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下一口口水,这才解释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缉仙司已经有半年未曾发放饷银了。虽说往年也有滞压的情况,但半年总是一个极限,否则咱们兄弟的一家老小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今日就是发放饷银的日子,可早晨卑职去户部领银钱时却是被赶了出来。那名主事还说最近库银紧缺,让三个月后再去领取。 大人,兄弟们是借遍了家里的亲戚和街坊邻居才好不容易撑过这半年,原本指望着今日发放饷银便去还了饥荒,跟人家都信誓旦旦说好了的。可…可这没有银钱拿回去,这让我们如何交代啊。再等三个月才能发放饷银,只怕那时入了冬全家都成饿殍了。” “被赶出来了?户部也有修士吗?几品修为?” 荣非问道。 “没…没…没有修士,就是普通的兵卒。” 候淳华红着脸结巴回道。 “呵呵,我就奇怪了,好歹你也是九品修士,对付十个八个普通兵卒应该不成问题吧,如何就被赶了出来?” “大人,那里毕竟是户部,卑职不敢造次。” “哼,怂货!” 荣非冷哼道。 众捕快闻言顿时都面露不忿之色,一个名叫李駉的年轻捕快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吼道。 “我们也不想怂,可总得有个替我们出头的靠山吧。余总捕整日里待在玄武胡同,我来衙门整整三年了,见过他的次数还不足十指之数。大人不出面,我们这些小捕快又如何敢招惹户部这种实权大部。 还有啊,之所以今日还拖着饷银,便是因为昨日大人你得罪了乾坤观的人。那户部左侍郎的二公子去年被乾坤观收为弟子,所以人家摆明了是要为慕容秋水出气。 不止如此,靖远候的独子还放出狠话,不许任何京都商家做缉仙司的生意,否则便让其无法在京都立足。 大人,说白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呀。” 李駉的举动把其余捕快吓了一跳,连忙无罪的捂嘴、朝荣非赔不是的赔不是。 可荣非却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鼓掌笑道。 “好!就是要这种气势。能说出此番话来,说明你还有一些心气,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你刚刚说的大多数都对,我也能理解你们的苦衷,不过有一点却是要更正一下。由始至终缉仙司都有一座牢不可破的靠山,这个靠山就是余总捕。你们说他不为你们出头,那我来问你们,你们做了何事,值得让他堂堂四品修士,缉仙司总捕来为你们出头? 让余总捕去户部给你们要饷银?还是让余总捕将赶你们出来的兵卒打一顿?缉仙司总捕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众捕快听得一愣,细细琢磨好像有一些道理,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咳咳咳。” 见众捕快都是一脸迷惑的表情,荣非又好气又好笑,咳嗽了几声后,抬手挨个指着他们说道。 “没听懂我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吧,我来解释一下。我的意思就是,诸位都是——废物!” “你…” 冲动的李駉脸色一变就想反驳,却是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 “哎呦,现在挺有脾气的嘛。被人从户部赶出来时怎么没有这个劲头,还是说你觉得我比户部的兵卒好欺负?” 荣非冷笑道。 “大人别误会,小李平时就是这个臭脾气,去户部领取饷银的时候,怕他的脾气坏事,就没带他。” 候淳华赶忙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昨天慕容秋水砸缉仙司招牌的时候小李捕快你在做什么?” 荣非用毫不掩饰的嘲讽语气问道。 “我…” 李駉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变,支吾了半晌才低声辩解道。 “慕容秋水是乾坤观圣女、天下行走,她的修为比我高,我不是她的对手,即便出面也是自取其辱。” “哦,原来是这样。遇到比自己权势大的不敢动手,遇到修为比自己高的也不敢动手。呵呵呵,还不承认自己是废物、是怂货。” 众捕快俱都面色难看的低下头去,也不知是被荣非说中的痛处,还是因其是上官,而不敢再与其犟嘴。 “哼,跟我来。” 荣非冷冷的撇下一句话,背负着双手走出房间。 众捕快不知荣非是何意,面面相觑过后乖乖的跟了上去。 缉仙司一共三进的院子,此时众人是在中间的二进院。荣非穿过侧面边廊来到前院,见到墙边的木架子上挂着许多副镣铐,看材质的颜色应该不是拘仙镣,就是普通的生铁所制。 荣非走过去拿了几幅镣铐拎在手中,而后出大门,左右观瞧后朝着户部衙门所在的方向而去。 看到荣非的所作所为,众捕快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顿时一个个都是惊骇欲绝的表情。 “侯大哥,这这这…这怕是要出大事啊。咱们怎么办?” 捕快们朝候淳华问道。 “跟上去看看再说,情况不对就赶紧撤,既然已经决定离开缉仙司了,就没必要再招惹麻烦。” 众捕快点头,远远的缀在荣非身后。 哗啦啦…哗啦啦… 行走间镣铐相互碰撞,发出颇有节奏感的金属撞击声。 守在户部大门外的八名军士听见声音侧头看来,就见一个身穿灰色布衫,手提一串镣铐的年轻人径直往户部衙门里闯。 “站住,哪里来的愣头青,户部衙门也敢乱闯,想吃牢饭吗。” 两杆长枪交叉拦住荣非,一名小旗官朝着荣非喝道。 “缉仙司办案,无关人等避退。” 荣非取出银牌冷声喝道。 第四十章 抓的就是你 守门的几个军士都是一脸的愕然。 缉仙司与办案这个词扯到一起,让他们有一种十分荒唐的感觉。 见长枪和小旗官还拦在身前,荣非晃动着手中镣铐道。 “阻挠办案,以同谋罪论处。怎么,想跟着去吃几年牢饭吗?” 持长枪的军士无措的看向小旗官,小旗官看看荣非左手的银牌,再看看右手的镣铐,衡量片刻还是决定放行。 银色缉仙司腰牌小旗官从未见过,加上荣非的气势很足,让其心里有些发虚。 待看看户部的大佬们如何应对吧,自己不过是个看大门的,犯不着当这个出头鸟。 拦路的长枪收起,小旗官也闪到了一旁,荣非迈开四方步走进户部衙门。 六部之中,户部的地位虽然次于吏部,但热闹程度却是首屈一指的。大院之中穿着各色官服的大小官吏川流不息,都是一副紧张忙碌的模样。 可这份繁华喧闹却是被一阵清脆的铁链撞击声打断。 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物,诧异的看向走进来的荣非。 荣非没闲工夫理会他们,按照刚刚从候淳华他们那里问来的讯息,直接来到二进院左侧厢房门前站定。 房门虚掩,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 砰! 荣非抬脚将虚掩的房门踹开,把屋子里正在办公的六名主事吓了一跳。 “谁是卢匡志?” 荣非迈步进屋,目光扫视一圈后厉声喝问道。 “你是何人?” 一名主事颤颤巍巍的问道。 “缉仙司捕头荣非奉命办案。我再问一遍,谁是卢匡志?” 闻听竟是缉仙司的人,六名主事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做他们这份工作,或多或少都是有些问题的,因此最害怕的就是官差破门。 特别是昨日刚刚出了大事,一些往日里与雍党关系亲近的官员,个个都是提着心、吊着胆。 缉仙司也算官差? 听到荣非自报名号,六名主事心中觉得好笑,脸上也是毫不掩饰奚落、嘲弄之意,直接嘿嘿笑出声来。 “大胆!户部钱粮重地,也是你这等小吏可以擅闯的。来人呐,将他丢出去。” 一名留着山羊须、脸型方正的主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后,指着荣非呵斥道。 一直跟在荣非身后的小旗官闻听大人发话了,正要上前抓人,便觉得一股无形气劲迎面推来,不备之下竟是被推的蹭蹭蹭止不住的后退。 “你就是卢匡志?” 荣非指着拍桌子的主事问道。 “放肆,本官名姓也是尔等粗野之辈可以直呼…哎哎…你这是作甚…” 确认这人就是拖欠缉仙司饷银的主事卢匡志,荣非也不给其继续废话的机会,直接抛出一根锁链套在他的脖子上,而后又十分麻利的为其戴上手铐脚铐。 “卢匡志,你的事发了,随我去衙门里走一趟吧。” 荣非说着牵起镣铐就要往外走,这时却是又有一名主事跳将出来,拦住荣非的去路,须发皆张的怒声吼道。 “大胆狂徒,你有何权责、又是因何罪名,竟敢从户部拿人?若是单大人怪罪下来,小小的缉仙司如何吃罪的起。” “你是何人?” 荣非问道。 “吾乃清吏司主事杨赟。” 主事傲然道。 “杨云是吧,我想起来了,你的事也发了,正好一起吧。” 说着,荣非又甩出一条锁链将目瞪口呆的杨赟也给套了个结实。随后还不忘朝其余四名主事问一句。 “还有没有想一起来的?” 四人闻言吓得脸色一白,连忙摇头摆手。 荣非冷冷一笑,牵着两人走出房间,此时外面已经围满了看热闹和稀奇的官吏。 卢匡志和杨赟见状便高声呼喊。 “冤枉!本官冤枉!缉仙司恶吏罔顾国法、谗害忠良,各位同僚岂可坐视不理。” 对于两人充满煽动性的话语,荣非也不阻止,只是目光冷冷的扫视四周,将手中剩余的两副镣铐抖得哗哗作响,威胁恐吓之意尽在不言中。 “范侍郎来了,快些闪开。” 人群外围突然有人喊道,随后人群便自行让出一条通道。 一名穿着红色官服、胸前绣着孔雀、年约四旬官员在两名小吏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正是户部左侍郎范理。 按李駉所言,便是这个范理的二儿子被乾坤观收为弟子,所以才拖欠缉仙司的饷银,以此来给慕容秋水出气。 “大人,您要为属下做主啊。” 见到范理,两名被抓的主事立刻跪在地上哭诉道。 “闭嘴,读书人的斯文都被你们两个给败光了。” 范理抬脚给了两人一人胸口一脚训斥道。 随后才昂起头,轻蔑的撇着荣非道。 “好大的狗胆,竟敢来户部闹事。来人呐,打断他的两条狗腿,扔到外面去。” 小旗官闻言却是犯了难,刚刚自己被看不到的无形气劲给推的连连后退,心中就已经猜到这是修士的手段。都说缉仙司的捕快个个都是擅使仙法的修士,只不过从上午被赶出去的那几个身上没看出来,就以为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可如今看来还是有些门道的。此时眼前这人气势上就与上午来的那几个窝囊废不同,贸然动手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侍郎大人亲口下令,自己又不敢违抗,这可如何是好? “可是左侍郎范理范大人?” 这时荣非忽然拱手问道。 “哼,正是本官。” “正好,这会人齐了。” 话音一落,荣非便将一条锁链套在了范理的脖子上。 “你…你…你疯了,本官是户部左侍郎,朝廷三品大员,你你你…你敢铐本官?” 范理不敢置信的指着荣非质问道。 “本捕眼中只有遵纪守法的良民和触犯了律法的人犯这两种人,而范大人就属于第二种。所以,劳烦随我走一趟吧。” 说着牵起锁链拉着三人朝外走去,三个文弱书生纵是千般不愿可奈何力气太差,只能身不由已的踉跄跟上。 “速去告知单大人!” 围观的官吏和兵卒都被荣非的蛮横强势给唬住了,一时间都不敢上前阻拦,还是范理脑筋转得快,放声朝人群喊道。 牵着三人顺利走出户部衙门来到长街之上,便听到一阵敲锣打鼓、鞭炮爆鸣的声响。 荣非还以为是那家的迎亲队伍,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两名小内侍抬着一面黑漆金字的匾额,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走在前头,身后还跟着一长列的锣鼓队伍,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队伍前头还有一人骑马随行,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魏琳。 队伍此时正好走到户部衙门的门前,高坐马背上的魏琳一眼便瞧见了荣非,连忙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而后从马上跳下来到荣非面前拱手笑道。 “小荣捕真是巧呢,杂家奉陛下之命特为缉仙司送来陛下亲笔题书的…范大人…这…这是为何啊?” 没等魏琳寒暄完,便见到了荣非身后被锁链铐住的三人。两个小主事魏琳自然不识,但左侍郎范理却是认识的,一时让久历风浪的魏琳都没反应过来。 “呵呵,办件小案子,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魏公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荣非轻描淡写的问道,见魏琳还在盯着身后的范理愣神,便假装才看到那匾额上的字迹一般,搂着魏琳的肩膀道。 “原来是送新匾额啊,辛苦魏公了,正好顺路就一起走吧。” 说着,不由分说便扯着魏琳朝缉仙司走去。 “你小子好大的胆子,三品大员说抓就抓。就不怕陛下怪罪吃不了兜着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魏琳这才醒过神来,低声在荣非耳边质问。 “缉仙司的职责中有整贪治污一项,我现在怀疑此三人做假账、行贿受贿、挪用税银,抓回去依法审查一番,这没什么问题吧。” 荣非笑着答道。 “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魏公您只管做您的事,我做我的事,这叫各负其责。” 魏琳出现的时候,范理本以为是遇到了救星。正想开口求救时,目光却是看到了小内侍抬着的匾额。 金色的缉仙司三个大字如此的夺目,身为户部左侍郎的范理又如何认不出那是朱晟的字迹。 御笔亲赐匾额,由掌印太监亲自护送,在陛下的心中缉仙司的地位何时变得这么高了? 难道是因为昨日余庆之表明了立场的缘故? 可一直以来余庆之是余庆之,缉仙司是缉仙司,两者虽然有些瓜葛但却绝对不多。否则范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辱缉仙司。 如今这风向怎地突然就变了? 范理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随即又被冲散。 自己毕竟是堂堂三品大员,在无实证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拿自己怎样。而且尚书大人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出面保下自己的。 当荣非用锁链锁住范理,户部出现骚动的时候。一直在外面远远观望的缉仙司众捕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于是第一时间便转身跑回了缉仙司,准备饷银也不要了,收拾收拾东西就直接回家。 这缉仙司真是一刻都不敢再呆了。 可收拾完东西刚走到门口,便被荣非给堵了个正着。 当看到荣非身后被锁链锁着的三个人时,众捕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当场集体晕倒。 完了!完了!这回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四十一章 认怂 回到缉仙司,荣非亲自将范理和两个户部主事关入牢房。苦劝了一路却是无果的魏琳无奈,只好先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带着人去悬挂匾额。一大群户部官吏堵在大门外边,翘首以盼的等着看此事会如何收场。 十三个捕快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躲在院子角落里暗暗祈祷,城楼失火莫要殃及自己这些小小的池鱼。 户部尚书单仲季今日起得晚了些,进到户部衙门时却是没有了往日热闹的景象和低头问好的下属,冷冷清清的让人好不习惯。 正纳闷呢,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正是之前赶去单仲季府上报信的人。 只不过这人走的小路抄的近道,跟单仲季的轿子错开了。 “大…大人,大事不好了。范大人被抓了,还有张主事和李主事也被抓起来了。” 单仲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连忙一把揪住报信之人问道。 “是刑部还是大理寺抓的?” “是缉仙司。” “你说什么,本官没听清楚,再说一遍,是被谁抓的?” “大人,您没听错,就是被缉仙司抓走了。” 单仲季愕然半晌,随即却似想到了什么,急匆匆的离开户部衙门,乘着轿子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陛下,户部单大人求见。” 今日没有朝会,可朱晟仍是很早就来到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听闻内侍通报,朱晟放下毛笔说道,也正好趁机休息一会。 “老臣无能,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啊。” 来到御书房内,单仲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的连声告罪。 朱晟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单仲季搞的是哪一出,刚想出言发问,随即想到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绸缪的朝堂大调整和大计划,便连忙止住了。 不管单仲季是因为何事才如此惊慌失措,总归是一个敲打他的好机会,且听他一会怎么说。 朱晟不动声色,单仲季心里更慌了。 缉仙司怎么会平白无故去户部拿人? 整日躲在衙门里厮混的那些个捕快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所以只能是奉了余庆之的命令。 余庆之一向不问政事,甚至缉仙司的事情都懒得管,为何这次却是变勤快了。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余庆之是奉了陛下的命令。 难道是陛下对自己昨日在祭天台时的表现不满?捉拿范理和两个主事只是第一步的敲打,若自己还不自知,下一步便要对自己动手了。 单仲季越想越是后怕,御座之上的朱晟不发话,他也就不敢停,磕头磕的更加的卖力。 单仲季不说到底出了何事,朱晟这边却也不好主动开口问,一君一臣就这样僵持住了。 过了好一会,单仲季越发悲凉。心道自己都已经做到如此程度,陛下竟然还没有宽慰或训诫的意思,这次怕是真的躲不掉喽。为今之计,只有主动辞官或可平息陛下的不满了吧。 朱晟也好生郁闷,有事说事,一个劲的磕头算怎么回事。正想着该寻个什么样的由头让单仲季开口说话,目光瞥到魏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魏琳是回来交差的,看到单仲季的丑态虽是感到有些迷糊,但也隐隐猜到和荣非有关。强忍着笑意,魏琳轻手轻脚的走到朱晟身旁,将今早缉仙司和户部发生的恩恩怨怨说了出来。 魏琳没想明白单仲季为何会被吓成这样,可朱晟却是立刻便猜到了单仲季的想法。 原来竟是个误会,是单仲季想多了,自己吓自己。荣非那厮也的确是太大胆了,三品侍郎说抓就抓了!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雍党倒台后,朱晟欲要重新整肃朝纲,而吏部和户部便是重中之重。单仲季忠心尚可,才能却是普通,而且把持户部的时间也足够久了,是时候换换位置了。 心中打定主意,朱晟敲了敲桌子道。 “好啦,不要再磕了,磕的朕都有些头痛了。” 单仲季如蒙大赫,喊着谢陛下圣恩,这才敢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不要紧,却是差点把朱晟的鼻子给气歪了。只见单仲季的额头光洁一片,虽是泛着一层薄薄的汗珠,却没有一丁点青紫的痕迹,甚至连灰尘都未曾沾染。 敢情刚刚磕头都是做样子的,只是那咚咚声是如何发出来的,这让朱晟百思不得其解。 “老臣无能,未能管理好户部,辜负了皇恩,罪该万死。” “好啦好啦,单卿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动不动把死字挂在嘴边。这么多年坚守户部,也算是劳苦功高,是时候动一动了。如今高太吉下狱,老首辅还未苏醒,内阁空缺,明日单卿便到内阁报道吧,暂任次辅之职。” 单仲季愕然抬头。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非但没有怪罪自己,反倒进了内阁当次辅? 虽说只是个内阁次辅,一切事物还都要老首辅才能拍板,也不如户部尚书握有实权,但现在老首辅刘传芳还病重未醒,只要他一天没有醒过来,自己这个次辅便可当做首辅来看。 逢凶化吉的单仲季醒过神来,连忙磕头谢恩,感动的涕泪横流,却是把范理和两个主事被抓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 “好啦,单卿抓紧时间回户部交接一下吧,户部暂且先由右侍郎张勉管着吧。对了,告诉张勉,没事不要招惹荣非。下去吧。” 被赶出御书房的单仲季一路傻乐的回到户部,叫来右侍郎张勉开始交接工作。 交接完毕后,这才想起来范理还关在缉仙司呢。 同时想起了另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荣非是谁? 单仲季将朱晟的原话转告给了右侍郎张勉。今早荣非抓人时张勉就躲在值房里偷看,自然知晓荣非就是抓走范理和两个主事的缉仙司捕头。 找来另外四个在范理手下做事的主事,问清楚事情缘由竟然只是因为拖欠了半年的饷银,吓得张勉连忙命人按照账册上的数额支出银钱,去给缉仙司送去。 好家伙,只是拖欠半年的饷银就敢把侍郎抓起来下狱,若是拖欠了一年还不把整个户部给掀了。 目送两名主事拿着饷银离去,新任户部掌舵人张勉的脸上不禁露出深深的疑惑。 这个荣非到底是何许人也,竞得圣上如此看重。 缉仙司大院内,荣非又换上了那身御赐的金玉獬豸冠服,扯了张椅子放在镇仙石前面,捧着今早余庆之丢给他的捕神诀书册,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饶有兴致的看书。 荣非抓捕范理和两个主事到底是不是一直冲动?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之所以搞得如此大张旗鼓,目的有二。 第一,当然就是索要拖欠的饷银,并让他们今后都不敢再拖欠。 第二,则是要放出一个很重要的信号。缉仙司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谁都能捏咕的软柿子了。 至于会不会不小心玩脱了,荣非更是一点都不担心。 大晏建国已八百余年,官场贪墨之风盛行,而户部和工部更是重灾区。 曾有这样一个说法,将户部的官员全都以贪墨罪砍了,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是冤枉的。可若是隔一个砍一个,则必保有漏网之鱼。 从李駉所说的话中荣非判断,范理和那两个主事肯定是不干净的,即便户部那边真要硬钢,荣非也丝毫不惧。 大不了就费些力气查这三人的账目,凭荣非的本事,查他们个抄家灭族想来是很轻松的。 再有一点,荣非可是刚刚帮过晏帝朱晟的大忙,此时二者的关系还在蜜月期呢。荣非相信只要自己不是直接把范理砍了,朱晟都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 若还是不行,荣非还有余庆之这张底牌呢。身为缉仙司的总捕,是时候该为司里做些事情了。 基于以上的两点述求和三项保障,荣非才会以如此嚣张跋扈的姿态搞出现在的这副局面。 但是荣非心中有谱,别人却是不这样想。 首先就是缉仙司的十三个捕快,看着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再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午时了,众捕真的是欲哭无泪。 而后便是堵在门口的户部官吏,其外还有其他衙门赶来凑热闹的人。 昨日刚放了乾坤观的圣女,今天又抓了户部的侍郎,这缉仙司莫非是要疯啊。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看缉仙司如何收场。 快到午时,这些官吏们估摸着消息已经传到了上层大佬们的耳中,针对缉仙司的反击应该也不远了。 果然过不多时,便有眼尖的喊道。 “快看,是清吏司的徐主事和周主事。” “范侍郎都被抓了,来两个主事能顶什么用。” “总不能让尚书大人亲自下场吧,我估摸是带着大杀器来的,没看到徐主事手里拎着个包裹嘛。” 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徐、周两名主事分开人群,挤进缉仙司大院。 二人早上都是见过荣非的,此时更是差点被其一身金光灿灿的獬豸冠服晃瞎了双眼。 “见过荣捕头,这里是缉仙司二十一人半年的饷银,共计一千一百七十二两三钱,请过目。” 看到徐主事将带来的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银票和碎银,恭恭敬敬的呈到荣非面前,所有围观者都被惊掉了下巴。 户部——认怂了! 第四十二章 醉仙居 荣非收起手中的捕神诀,微笑着瞥了眼来送钱的两位主事,那意思大概就是何必呢,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后朝着候淳华喊道。 “放人。” 荣非本就没打算揪着范理一查到底,户部与朝中各方势力牵扯太深,若是真查下去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缉仙司都没有好处。 既然对方已经服软认怂,自然没有继续关人的必要了。 很快,灰头土脸的范理和两名主事就被从牢里放了出来。经过荣非身边时,荣非故意大声咳嗽,吓得三人打了个激灵。 “慢走,不送。” 荣非有些恶趣味的朝三人说道。 户部的人落荒而逃,大门外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随之散去。 荣非提起装着饷银的布袋,朝候淳华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 回到办公的房间,荣非将装钱的袋子扔给他们,让他们取出属于各自的那份饷银。 待所有人都拿完钱后,荣非将桌面上的十三份辞呈摞到一起,然后扫了一眼众捕快说道。 “从此刻开始,缉仙司与诸位两不相欠。慢走,不送!” 啊? 众捕快愕然。 荣非搞出一系列的事情给了他们一种错觉,以为荣非是为了挽留住他们,所以才硬钢户部的。可结果却是发完拖欠的饷银就直接赶人了,似乎一刻都不想让他们在这里多待。 踌躇了一会,众捕快朝荣非鞠躬行了一礼,而后悄悄退走。 走到第一进的大院时,众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办公数年的二层小楼,还有阳光下反射着金光的镇仙石,一时间心里竟是多多少少有一些的不舍。 可该离开还是要离开的。如今缉仙司在京都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继续留在这里可没有好果子吃。 众捕快刚刚走出大门,便有一个鼻青脸肿、左边肩膀缠着染血纱布的年轻人拦住了他们。 正是昨天拼着受伤将慕容秋水铐住的顾风霄。 “你们这是要去哪?” 顾风霄见众人未穿皂衣,手中拎着包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一把拉住李駉问道。 “我们向新来的捕头大人递交了辞呈,捕头大人也已经批准了。打今儿起,我们就不再是缉仙司的捕快了。” 李駉表情复杂的解释道,随后挣脱顾风霄的手,与其他人一同匆匆离去。 “都…都走了,那谁来办案?” 顾风霄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可随后便想起来,缉仙司本来就没啥案子需要办。之前这些人在司里整日也不过是睡觉、打牌、喝酒而已。 如此想来,他们的离开对缉仙司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可是一下子走了十三个捕快,整个缉仙司现在就剩下七个文职和自己一个武职了,万一真接了案子,总不能自己一个人来办吧。 对了,刚刚李駉说新来了个捕头大人。 想及此处,顾风霄连忙转身跑进衙门,找新上司了解情况去了。 即便候淳华他们不主动递交辞呈,荣非也会找机会将他们给清理出缉仙司的。余庆之把缉仙司交给荣非全权处理,而荣非的用人标准就是宁缺毋滥。 至于今后还招不招人、招人的标准如何、要从何处招人,这些荣非却是还没想好。反正也不着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户部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还有下一个目标等着荣非去处理。 从座位上站起来,荣非将身上的金玉獬豸冠服脱下来叠好,手指在腰间的玉环上一抹,金玉獬豸冠服便被收了进去,真的是方便无比。 荣非心中感慨道。 这个玉环正是昨日从慕容秋水那里搜刮来的储物灵器,荣非脸皮极厚的将其据为己有。 据余庆之所说,储物灵器数量稀少,即便是对乾坤观这等圣地也是极为稀有的宝物。而缉仙司更是一件都没有。 荣非换上了一身缉仙司捕快的皂衣正要出去办事,就看到顾风霄出现在了门口。 “敢问,可是新任捕头大人?” 顾风霄站在门口抱拳拱手问道。 昨日荣非亮明身份时顾风霄已经昏迷,因此不认得荣非,可荣非却是认得他。 整个缉仙司也只有这个顾风霄能入荣非的法眼。 “我叫荣非,新任五品捕头。你叫顾风霄是吧,伤势恢复得如何?” 荣非走上前来,拍着顾风霄的肩膀笑问道。 “多谢大人关心,些许小伤并无大碍。” 顾风霄不卑不亢的答道。 “既然无事,那边跟着来吧。” “大人,去哪里?” “办案。” 顾风霄闻言顿时精神一震,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自己来缉仙司已经半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办案这两个字。 二人走出缉仙司大门,荣非左右眺望长街两端,突然朝顾风霄问道。 “京都你熟不熟?” “这要看大人指的是哪方面了?” 顾风霄沉吟着答道。 “可知道靖远候的独子?” “大人说的是京都四大纨绔之一的常衙内?” “说来听听。” 荣非心喜,有了顾风霄就省去了自己四处打听浪费时间。 顾风霄遂将自己所知的信息讲述出来。 靖远候乃是大晏开国时太祖亲封的世袭爵位,传到如今已有二十多代。现任靖远候名为常高远,不同于大部分早已糜烂不堪的勋戚,常高远完美了继承了先祖的骁勇善战,极得先帝赏识,被委任青州总兵官,率部常年镇守青州与魔族交战。 其独子常怀恩却虎父犬子的典型,不学无术、骄横跋扈,仗着其父的权势在京都城中胡作非为,欺行霸市与另外三名勋戚之子被京都百姓并称为四大纨绔。 “这常怀恩在京都里可有生意?” 荣非问道。 “四大纨绔几乎对京都城中所用赚钱的行业都插了一手,比如隔壁街上的酒楼醉仙居,西城最大的青楼金风细雨楼,南城最大的当铺等等。” “醉仙楼,便是那里了。带路,领你去吃顿好的。” 荣非多少有一点睚眦必报的性子,竟然有人敢放言不准京都商家做缉仙司的生意,这让他如何能忍。 一路穿街过巷,很快二人便来到一栋装修的金碧辉煌的四层酒楼跟前。 仰头望着匾额上的醉仙居三个大字,荣非冷冷一笑,迈步朝酒楼大门走去。 顾风霄在赶来缉仙司的路上,就已经听人说起常怀恩放狠话的消息。他也是个不怕惹麻烦的主,否则昨天也不会冒死铐住慕容秋水。 此时见荣非一副上门找茬干架的气势,顿时便有了一种扬眉吐气、得遇良人的感觉,兴奋的握住腰刀的刀柄,大有见势不妙便拔刀砍人的架势。 二人此时都穿着缉仙司的青色皂衣,走到酒楼门前时,便毫不意外的被门前揽客的店小二给拦下了。 “二位止步,实在抱歉的紧,本店今日客满,恕不招待,劳驾二位再去别处转转吧。” 店小二嘴上说的客气,可看着二人的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荣非闻言探头朝酒楼里面瞄了几眼,见一楼散座还有大半空闲,便指着问道。 “那不是有许多空位吗?” “嘿,那是早有客人预定的位置。” 店小二不耐烦的答道。 “反正现在无人,我们哥俩吃的也快,不耽误下桌客人。” 说罢,荣非一把推开店小二便往里闯。 “哎你听不懂人话是吧,不是说不招待…” 啪! 未等店小二扯着嗓子喊完,荣非突然回身用一记耳光将后半截话给打咽了回去。 “信不信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以后说不了人话?” 顾风霄也是个秒人,知道身为下属就是要干脏活累活的。也不用荣非指示,直接将两个手指塞进店小二的嘴里捏住了他的舌头,狞笑着恐吓道。 突发的变故让店小二又惊又怕,加之舌头被钳住说不出话来,只能惊恐的点了点头。 “贱种。” 顾风霄骂道,然后抽出手指在店小二衣襟上擦干净。 荣非非常满意顾风霄的处理方式,这才是缉仙司捕快该有的气势。 二人甩下店小二,在一楼最中间的一桌空位上坐下。 刚刚坐下数息,屁股还没等坐热呢,荣非便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发出震天的巨响,而后大声喝骂道。 “人都死了吗,怎么还不上茶、点菜。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兄弟两个,以为付不起酒钱。” 一楼所有的食客都被吓了一跳,当看到两人身上穿着的青色皂衣和胸前绣着的獬豸图案时,顿时眼中都燃起了看好戏的兴致。 显然常怀恩放出的狂言他们也是听过的。 此时在座的有一部分乃是寻亲访友或是前来经商的外地人,不明所以下便向本地人打听。靖远候之子常怀恩声名远扬,但缉仙司是个什么衙门,这些外地人却是从未听闻。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需知晓这两个家伙是被鬼迷了心窍,上赶着来鸡蛋碰石头的。 果不其然,很快就见之前被二人收拾过的店小二,陪着一名掌柜打扮的人,还有四五名赤膊持棍大汉,气势汹汹的从后院杀来。 “两个穿青皮的臭要饭,敢来醉仙居闹事,给我打!狠狠的打!” 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指着荣非二人,对身边的大汉们吼道。 第四十三章 欺负人 拥有九品修为是成为缉仙司捕快的先决条件。 醉仙居的掌柜和几名壮汉打眼一瞧就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一群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对着两个修士喊打喊杀,这种旷世奇闻若非亲历,荣非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要说掌柜的不知缉仙司捕快都是修士,是无知者无畏,可刚刚他都已经亲口喊破两人的身份了。 所谓青皮,就是对捕快、衙役的蔑称。 显然掌柜是仗着身后有人给他撑腰,所以笃定缉仙司的捕快不敢反抗。 说白了就是狗仗人势。 而今天荣非要做的就是痛打癞皮狗,最好再把他背后的主人也勾引出来一并解决。 荣非抬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顾风宵。 以顾风宵的九品修为收拾几个壮汉自然不在话下,但一来他受伤未愈。二来那几个壮汉一看就是练家子,多少要废一些手脚。而荣非想要的效果则是干脆利落,于是便由他亲自动手了。 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荣非刚刚获得修为,还没与人动过手呢。正好拿这几个壮汉练手,也尝尝修士欺负普通人的滋味。 余庆之给荣非的捕神诀里,除了记载捕神诀常规的修炼方法以外,还有各种运用灵力的技巧,以及涵盖修行界众多宗门的奇招绝技。 捕神诀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不是随便说说,当年捕神横扫修仙界时,顺带着把各宗门的功法也收入囊中,为后来创立捕神诀提供了养分。 书山浩然气、剑阁御剑术、乾坤观的各种法术,捕神诀里应有尽有。 只不过都是皮毛,没有真正的核心功法罢了。 捕神诀荣非还没来得及看完,目前就只是把有关如何模仿浩然气的部分看了个大概。也许是因为在汾城时被郭潇用浩然气欺负的太惨了,所以他对如何模仿浩然气尤其感兴趣,私下里也练习了几手,此时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醉仙居掌柜和几个大汉气势汹汹的冲到近前,举起大棒就要砸下,下一瞬却是好像中了定身术一般,保持着滑稽的姿势呆立在原地。 一楼的食客们还在奇怪,随后就听荣非冷哼一声。 “跪下!” 掌柜和大汉们自然是不肯的,但奈何压在身上的无形力道越来越大,以致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骨骼关节更是被压得嘎吱作响,强撑了数息后,终于是坚持不住,一个接着一个的乖乖跪倒。 浩然气真的是装逼神技啊,不用伤人、不用见血,就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荣非在心中感慨道。 食客们看傻了眼,店小二也看傻了眼,他们搞不懂掌柜的和打手们好端端的怎么就跪地上不动了。 “瞅啥呢,点菜。” 荣非拿起桌上的一个空茶杯朝愣神的店小二砸去。 “哎呦…点菜…马上点菜。” 茶杯砸中店小二的额头,立刻就鼓起了一个大包,店小二哎呦哎呦的给二人点了菜,而后逃也似的跑进了后厨。 来到后厨,店小二立刻安排人赶去靖远候府报信,这边则是让大师傅弄出菜来先稳住两人。 常怀恩昨夜喝花酒喝到很晚才睡,此时才刚刚在婢女的服侍下起床。侯府大总管常六走到门外听到里面洗漱的声响,不敢打扰,便弓着身子候立在外面。 待常怀恩洗漱完毕,端坐在椅子上喝着下人端上来的醒酒茶,脑中的宿醉退散了几分后,这才朝着门外喊道。 “六叔 ,进来吧。” 常六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挥手让丫鬟下人们都出去,而后才将醉仙居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报给常怀恩。 “荣非?没听说缉仙司有这么一号人物啊,来路可探查清楚了?” 常怀恩嘬了一口热茶,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外界盛传常怀恩不学无术、脾气火爆,乃是京都第一纨绔。可此时在他身上却哪里有半点纨绔的样子,目光之中反倒是闪烁着阴沉算计的贼光。 “时间太紧,查到的东西不多。那厮虽是穿着缉仙司捕快的青色皂衣,不过昨日有人见过他的阵容。他是昨天午时突然出现在缉仙司的,身上有御赐的金玉獬豸冠服、洗冤刀,还有一块五品捕头银牌。 昨天将慕容秋水下狱的就是他,今天上午还他闯进户部,把左侍郎范理和两名主事给抓走了。后来户部服了软,送去了拖欠的饷银这才放人。 我估摸着应该是与昨天少爷放出去的那句话有关,这个荣非是来找场子的。” 常六将自己所听到的有关荣非的消息说了一遍。 “你觉得他是愣头青?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常怀恩想了一下后问道。 “这个…不好说。不过我觉得,咱们不能顺着他的意思走,否则后面指不定有什么阴险的手段等着呢。” “没错,我也觉得此事不想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常怀恩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了两圈,而后停下来吩咐道。 “带上汪涛兄弟去探探他的斤两,若是个装腔作势的,就打折两条腿扔回缉仙司去,总要显示出本衙内京都第一纨绔的风采。若真是硬点子,倒不妨先服个软,然后带去金风细雨楼给他甜头,看看能不够套出底细来。” “是,少爷,我这就去办。” “记住,要高调些,要符合我的行事风格。咱们这边表现的越是不堪,爹爹那边就越安稳。” 常六退到屋外时,常怀恩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道。 醉仙居内,看着满桌摆盘精美、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忙碌了一天没怎么正经吃饭的荣非忍不住食指大动,拍了一下仍做如临大敌模样的顾风霄,甩开腮帮子便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掌柜和几名壮汉打手还在旁边跪着,之前一楼的食客也未离开,都在等着看醉仙居如何处理,这两个缉仙司的捕快要如何收场。 消息很快传开,醉仙居楼上的食客们也都涌来一楼,大街之上也是沾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整个京都谁不知道醉仙居是靖远候府的产业,第一衙内常怀恩就是这里的大东家。开业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居然有人敢在醉仙居闹事。不过看起来这两人是个硬茬,估计今天有好戏看喽。 荣非一碗饭刚刚吃完,正准备叫店小二盛饭,心中突然升起危险的预感,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头刚低下,便听到嗖的破空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擦着后脖颈掠过,带起的劲风刮着肉皮隐隐生疼。 “大人小心,是剑修。” 一直保持着警惕状态的顾风霄唰的一声抽出腰刀,朝着折返回来直奔荣非太阳穴的黑影劈去。 锵! 腰刀劈中黑影的一瞬,顾风霄体内灵力迸发,刀身上立刻泛起一层蒙蒙青芒。而那黑影此时也终于能被勉强看清,赫然是一柄被淡淡黑雾包裹着的两尺短剑。 刀剑相击发出震鸣,相击之处更是爆出一串火花,恰好被抬起头来的荣非看个真切,险些晃花了他的眼睛。 一击过后,黑色飞剑也不恋战,嗖的穿破窗扇飞去屋外。 顾风霄却是揉着被震麻的手腕,低声对荣非说道。 “好像是八品的剑修,有些棘手。” 荣非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阴沉的看向酒楼入口。 其实此时荣非心里可不想表面这般冷静,刚刚自己距离死亡仅仅只有一线之隔,甚至比在汾城那次还要危险万分。 惊魂普定之余,心中更是已经泛起了杀意。 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飞剑也是把一楼看热闹的食客们吓了一跳,本着热闹再好看也不如自己小命重要的宗旨,全都慌张的朝外跑去。 待食客都散干净后,酒楼入口现出三个人影来。 还跪在地上的酒楼掌柜见到那三个人,顿时满面喜色的喊道。 “六爷,您老可算来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三人中领先一个身位走在中间位置的正是靖远候府大管家常六,跟在他身后的是侯府的两名客卿,出身于小宗门的剑修汪涛、汪浪兄弟。 “刚刚只是打个招呼,否则那一剑你躲不过。” 三人走到桌边,常六大喇喇的在荣非对面坐下。站在他身后右侧的汪涛则是眼神轻蔑的瞟了一眼荣非说道,而后又将目光转向顾风霄道。 “我若使出全力御剑,凭你一个九品根本连边都碰不到。” “哼,不妨再试试。看爷爷一刀劈碎你的破剑。” 顾风霄不服气的喝道。 荣非没有搭理汪涛,盯着坐在对面一脸傲然之色的常六,等着对方说话。 “开门做生意,讲的是和气生财。” 与荣非对视了一会后,常六率先开口道。 “今天我心情不错,不想见血,所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把桌上的饭菜吃干净,一粒米、一滴油都不许剩。再跪下磕十八个响头,就能站着从这里出去。否则…” 未等常六话说完,荣非双眼一瞪浩然气便朝着他压了过去。 “不自量力!” 汪涛察觉到灵力波动,冷哼一声右手掐动剑诀朝着荣非一指,一道黑芒自起衣袖中射出,割破袭来的浩然气,直奔荣非面门。 早已有所准备的荣非抬起双掌在身前合拢一拍,凝聚在双掌之间的浩然气硬生生将弥漫着黑色雾气的短剑给夹住不得寸进。 汪涛有些意外,连忙运使全力催动剑诀,却见荣非忽然一手握住短剑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爆喝一声,两手同时用力一掰。 啪! 将汪涛的短剑给掰断了。 噗! 心剑被毁,措不及防的汪涛只觉得心口剧痛,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心狠手黑 荣非出人预料的举动把汪涛兄弟和常六都给看傻了。 修士之间的战斗历来都是光影流彩,华丽且凶险的,损毁兵器也会时常有之,不过多半都是双方对拼后的结果。 哪里有人一上来就用双手硬生生把人家的兵器掰断的? 这…这…太流氓了吧,毫无美感可言。 因为心剑被断,汪涛心神受创喷了口血,身形有些站立不稳,连忙扶住身旁的椅背保持不倒。 一旁的汪浪见兄长吃亏,连忙祭出飞剑就要找回场子,却听荣非突然说道。 “有这样一种说法,不知二位听过没有。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啥? 汪浪稍微一楞,大脑还在思考荣非话里的意思,而后就见他伸手在腰间一抹,青芒闪过手中多出来一个模样古怪的东西。 砰! 啊! 枪声响起,汪浪惨叫一声捂着胸口朝后栽倒。青烟散尽,显露出常六惊骇莫名的脸庞。 荣非潇洒的将火铳在指间旋转一圈,吹了一下还在冒着青烟的枪口后指着常六说道。 “给你个机会自报家门,否则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你。” 见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吓得常六就要往桌子下面躲,却是被顾风宵抓住衣领给提了起来。 “我家大人问你话呢。” “我警告你别乱来,我可是靖远侯府的官家,若是伤了我,你…你…承担不起。” 常六哆哆嗦嗦的威胁荣非道。 “哦,原来是侯府官家,失敬失敬。” 荣非装模作样的朝着常六拱手,而后问道。 “那你可知晓我是谁?” “缉仙司捕快。” 常六答道。 “嘿嘿,别装了,你进来时看我的眼神,就已经让你暴露了。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只不过出于某种目的,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常六继续装傻道,脑子里却是已经在回想,自己进来时的眼神有什么不一样吗? “听不懂没关系,跟我回去在牢里有很多时间让你慢慢想、好好想。” 荣非说着站起身来,手指在玉环上抹过,手里凭空出现两副镣铐。一副交给顾风霄,让他去把汪涛、汪浪兄弟铐起来,另一幅则是摇晃着朝常六头上套去。 “荣捕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没必要搞成这样。” 常六见状顿时慌了手脚,也不装傻了,一边后退躲闪,一边求饶道。 “你家小主人放话不准京都商户做缉仙司的生意,这给我们办案造成了难以预计的影响,对我们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说说吧,这是事要怎么解决?” “我们愿意认错,我们愿意赔钱,就赔…一千两,啊不五千两。” “呸!才不要你们的臭钱。” 荣非啐了口口水不屑道。 “荣捕头这次我们认栽,承认惹错了人。要怎样才肯善罢甘休,您只管划出道来?” 常六点头哈腰道。 “这桌酒菜多少钱?” 荣非突然转换了话题,指着身前的四菜一汤问道。 “一顿酒菜而已,怎么能让荣捕头花钱呢,这顿我请了。” 常六说道。 “多少钱?” 荣非虎目一瞪,拍着桌子追问道。 常六无奈,自己又不知酒楼的菜价,照着一旁酒楼掌柜的身上踹了一脚,让其赶紧计算菜价。 在刚刚用双掌夹住汪涛飞剑时,荣非就已经无暇顾及酒楼掌柜和几个壮汉,撤去了压制他们的浩然气,只不过他们被打斗吸引自己忘记了起身。 “一共二十两七钱。” 掌柜站起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后报出价格。 “贵了。” 荣非听到菜价后撇着嘴道。 “嗯嗯嗯,的确是贵了,再好好算算。” 常六照着掌柜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呵斥道。 掌柜心道没错啊,就是二十两七钱嘛。可常六爷都说贵了,那就重新算吧。 装模作样掐着手指好一会,看着荣非小心翼翼的报出了一个价格。 “五…五两?” “贵了。” 荣非继续撇嘴摇头道。 这还贵?都已经是本钱价了。 掌柜心中嘀咕着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两?” “贵。” “一两?” “我感觉七钱差不多。” 荣非也不想再继续跟他们猜谜语了,直接报出了自己心目中的底价。 吃饭讲价听说过抹零头付大头的,却是从没见过抹大头付零头的。原价二十两七钱的一桌酒菜,讲完价签以后实付七钱,这砍价功力堪称天下第一了。 常六和掌柜心里只觉得荒谬,但一想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而已,只要能赶紧把这个瘟神送走,莫说是讲价啊,就算倒搭都愿意。 见常六和掌柜的同意这个价格,荣非便从怀中取出碎银角拍在桌子上结清了饭菜。 一旁的顾风霄觉得奇怪,这位新来的捕头大人风风火火的跑这里来闹一通,不会就是想占这二十两银子的便宜吧。 刚刚侯府管家常六提出赔偿五千两,捕头大人都严词拒绝了,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便宜呢? 捕头大人一定还有下文。 顾风霄在心中稍一琢磨,有了如此的猜测。 事情果然如同顾风霄猜测的一样,荣非用一枚银角付清酒菜钱,常六和掌柜刚松了一口气,就见荣非背着双手溜溜达达的走到了柜台的前面,指着柜台上方悬挂着的一排菜牌问道。 “这些菜都是什么价啊?” 掌柜闻言赶忙凑过去,指着第一块菜牌道。 “这道翡翠白玉汤是五两银子一碗。” “贵了。” 荣非撇嘴摇头道。 常六闻言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 这家伙好黑的心呐,难怪刚才自己上赶着送给他五千两银子都不要,这他妈的是嫌少啊。 “啊?” 掌柜还没搞明白状况,懵逼的张着嘴看向荣非。 “三十文差不多。” 荣非面色严肃的说道,而后朝顾风霄招手道。 “做生意要讲诚信,要明码标价。老顾,把价格写在牌子上,让食客们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吃的明明白白。” “得嘞!” 顾风霄也猜到了荣非的打算,嘿嘿笑着抽出腰刀,用刀尖在牌子上刻下三十文的字样。 接着荣非又抬手指向第二块菜牌。 “这道四喜丸子是四两银子。” 掌柜苦着脸介绍道。 “贵了,三十文。” “红焖羊舌十三两。” “黑!真黑!三十文。” “清蒸鳜鱼二十两。” “三十文。” 很快,柜台上方悬挂着的几十块菜牌统统被刻上了三十文的价格。 荣非甚至都替醉仙居想好了招揽生意的宣传口号。 全场菜品不要九九九、不要六六六,统统只卖三十文。三十文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打明个起,本捕会不定时、不定期的前来抽查,不许私自提价、不许空柜拒卖、不许私下多取食客的银钱,一旦发现上述行径,立刻无限期停业整顿,可记住了?” 荣非对掌柜说道。 “这个…” 掌柜为难的看向常六,然而荣非却是根本不给常六说话打商量的机会,朝顾风霄摆了摆手,二人便扬长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终于是有了一种吐气扬眉感觉的顾风霄忍不住朝荣非竖起大拇指道。 “大人,牛!真牛!那常六在京都也算是一号人物,今日却是被您收拾的服服体贴,连个屁都不敢放。” “奉承的话等回了衙门再说,先扶着我点。” 荣非却是低声道。 顾风霄这时才注意到荣非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滴。 “大人…你…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刚才受伤了?” 顾风霄连忙扶住荣非的一条胳膊,同时感觉到荣非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第一次跟修士动手,没掌握好分寸,有些脱力了。再晚走一会,我怕是要直接昏倒在酒楼里了。若是那样,咱哥俩今天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荣非说完,脚下就是一个趔趄,顾风霄连忙双手将其扶稳。 “大人,你不是五品捕头吗。五品修为对付两个八品剑修怎么会脱力?” 顾风霄奇怪的问道。 “我的情况比较复杂,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我只有八品修为就够了。掰断飞剑只是为了唬住常六,其实那时就已经耗尽了全力,否则也没必要用火铳阴汪浪了。” 荣非心有余悸的解释道。 今日去醉仙居的确是想逼出常怀恩,为缉仙司找回场子的。只是没想到常六竟然直接带着两个八品剑修前来。 计划没有变化快啊,不过好在荣非处理得当,目的已经达成了。 经过拘捕户部左侍郎范理和醉仙居这两件事,今后整个京都应该再没人敢找缉仙司的麻烦了吧。 回到缉仙司,关上了大门。荣非瘫倒在镇仙石前的石台上,仰望天空心中如此想道。 提升修为迫在眉睫啊,以后不会每次都能像今日这般容易唬过去。 荣非心中正如此想着,眼前的光线却是一暗,一张狰狞恐怖的鬼脸突然出现视线内。 “我~曹~” 荣非立时惊出一身冷汗,用变了调的声音喊了一句,随后身子朝旁一滚。 “有鬼!” 第四十五章 酒馆 荣非极少会表现得如此惊慌失措,主要还是那鬼脸出现的太过突然,距离也着实是太近了些,几乎快要跟荣非脸对脸,呼吸相闻了。 而且又是在镇仙石前面,上面可是有捕神亲笔题字,还有四大圣者的手印,按理说应该神魔辟易、百鬼不侵才对。 荣非嚎叫着滚向了一旁,同时却也不忘从储物玉环里取出一个火铳。翻滚出安全距离后,荣非趴在地上将火铳瞄向了鬼脸,可在看清楚后却是并没第一时间扣动扳机。 那鬼脸的主人穿着缉仙司的青色皂衣,只不过胸前没有獬豸图案,而那鬼脸其实也不过是纵横交错的疤痕罢了。 鬼脸身后还站着一个驼子,驼子瞎了一只眼睛,腰间挂着一个牛角号,此时正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荣非。 “咦,彭叔、郑叔,你们两个怎么到前面来了?大人,你干吗趴在地上?” 取水回来的顾风霄见到对峙的双方赶忙喊道。 “顾小子,这厮是谁,看着眼生啊。” 鬼脸指着荣非朝顾风霄问道。 “哎哎彭叔你先把手放下,这位是新上任的捕头,荣非荣大人。” 顾风霄快步跑到鬼脸身旁把他指着荣非的手给掰了下去。 介绍过荣非后,又指着鬼脸和驼子给荣非介绍道。 “大人,这位是看管库房的彭叔,别看他面容吓人,其实人是极好的。这位是打更的郑叔。彭叔、郑叔,你俩今天怎么跑到前院来了?” “领饷银。” 鬼脸彭叔扬起手中的布包解释道,随后瞥了一眼从地上爬起身的荣非,嘿嘿一笑,拉着驼子郑叔就离开了。 “大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算上案牍库的刘叔和最近生病没来的门房张叔,他们四个是咱们缉仙司的老人了,见到人就是这幅态度。” 顾风霄来到荣非身旁,一边帮他打掉身上沾染的尘土,一边解释道。 “确实是被吓了一跳,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荣非收起火铳,心有余悸的说道。 经过一阵歇息,荣非体内消耗殆尽的灵力,随着熟睡的獬豸吞云吐雾已经是重新充满,见时间还早,荣非带着顾风霄直奔位于隔壁街的京都府而去。 经过之前与汪涛汪浪两位剑修的交手,荣非觉得自己现在的修为还是太低了,必须尽快提升才行。 而因为修炼观想法,在体内蕴养出了任法兽的缘故,荣非想要提升修为就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破案,产生刑名之气供任法兽吸收,而后反哺提升荣非的修为。 想要找案子,首选自然就是京都府了。 京都很大,大到普通人从南走到北差不多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但京都的权利圈子却是很小,小到半个时辰前发生在醉仙居的事情,上至一二品的大员,下到不入流的小吏,都已经知道一清二楚了。 仅用了一天时间,荣非就成了京都红人。 所以二人来到京都府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后,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京都府尹虽未出面,却也非常给面子的派出亲信师爷带着二人来到案牍库。 “实不相瞒,二位能来,我家府尹是真的高兴。京都府下辖两县九镇百余村,人口数百万,每日里发生的大小案子不计其数,衙门里的捕快衙役们整日里腿都跑细了,可破案的速度依旧赶不及报案的数量。 因此府尹大人不得不多空出两个房间来存放未及审理调查的案件卷宗。二位请看,这间案牍室是半个月前刚刚空出来的,现在就已经快要被堆满了。” 师爷打开案牍室的门,指着里面堆积如山的案宗,满面凄苦的说道。 “因为衙门里人手实在有限,许多案宗都是胡乱摆放,只能辛苦两位自行整理归档了。” 介绍过后,师爷朝二人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开。 看得出来,京都府的确是很忙啊。 荣非已经有好几天没碰案子了,此时见到房间里堆积如山的案宗,就好像饿极了闻到了腥味的猫一般两眼放光,掰了掰手指、活动了一下筋骨后,就带着顾风霄开始干活。 一直忙到天色将黑,二人终于将房间里的案宗按照轻重缓急的顺序分好品类。看看天色依然不早了,二人便各自捧着一摞卷宗回家。 荣非回到玄武胡同的宅院,就见纪柔儿正在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写画画,嘴里也是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荣非回来,纪柔儿赶忙放下纸笔去厨房热饭菜。 荣非在石桌边坐下,拿起纪柔儿刚刚在写画的东西翻看,发现纪柔儿原来是在算账。看着陈列出来的房租、药材采购等各项支出费用,荣非苦笑着摇了摇头。 很快纪柔儿端着热好的饭菜回来,荣非往嘴里扒着饭,瞟了一眼纪柔儿仍戴着手套的双手问道。 “恢复的如何了,摘下来让我瞧瞧。” “这才三天,哪能好的那么快。先不给你看,等完全恢复了再说。” 纪柔儿将双手藏在桌下笑道。 荣非撇了撇嘴,没再继续坚持,又扒了几口饭后问道。 “余大哥呢,怎么没见他的人影?” “余大哥练了一整天的太极拳,说是对他有很大启发。半个时辰前院子里飞进来一只纸鹤,纸鹤好像活物一般,在余大哥耳边啄了几下,好像是在传话,然后余大哥就出去了,说是晚饭不用等他。” “应该是乾坤观的秘术,找他的应该是青阳道人。” 荣非猜测道,随后又指了指桌面上的那些账册说道。 “想在京都开医馆?” “是啊。虽然余大哥说这里空地方很多,让咱们两个放心住下。可毕竟不是自己家,时间久了心里不踏实。我就想着还是应该干些营生赚些钱,自己买栋房子住的才安心。 我打听过京都的房价了,偏僻点的倒是不贵,咱俩手头的钱够买一个小一些的院子了,可这里的菜价和米价却是太吓了人。买了院子后剩下的钱就没多少了,我就寻思不如先开家医馆,多攒些银子后在研究买院子的事情。” 纪柔儿掰着指头计划道。 “开医馆赚钱?这个笑话真好笑。” 荣非毫不留情的打击道。 “今时不同往日嘛,在汾城时来看病的都是街坊邻居,本来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总不好去赚他们的银钱。京都这里不同啊,住在这里的都是有钱人,他们的钱不赚白不赚。” 纪柔儿争辩道。 “医馆的事先放放吧,这两日我发现京都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估计咱俩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哦。” 纪柔儿哦了一声,将写满了字迹的账册合上。 “余大哥教你的功法练得怎么样?” 荣非突然想起余庆之说起,教导纪柔儿修行功法的事情。 “嘻嘻,给你看看。” 纪柔儿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脸上带着献宝的笑意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禀神息气数息之后,双脚一前一后侧身而立,左臂在前、右臂后拉做出一个弯弓射箭的姿势。 随即纪柔儿身边便卷起一阵清风,一道丈余高的虚影在其身后浮现。虚影做出与纪柔儿相同的弯弓射箭动作,面容依稀能看出来就是纪柔儿的模样,不过却是带着几分凌厉肃然的气势。 虚影双手各有一个光点亮起,随后光点扩散。左手上的光点幻化成一把长弓,右手上的光点幻化成一支箭矢。 虚影张弓搭箭,斜指夜空。 荣非正满心期待着虚影的下一步动作,可下一瞬虚影却是缓缓消散,最后破碎成无数光点飘落。 纪柔儿俏脸通红,气息也变得粗重、额头上隐隐见汗。 “余大哥说我还没有找到心中坚定需要守护的东西,煞意不足,所以现在还无法射出第一箭。明日会找来长弓和箭矢让我先练习射箭的技巧和准度。” “嗯嗯,不错,至少看起来挺唬人的。” 荣非没有安慰纪柔儿,反而是笑着打趣道。 “哼,余大哥说了,若是诛仙箭大成,威力不比你修炼的捕神诀差,甚至犹有过之呢。” 纪柔儿不服气的说道。 “是是是,以后我指望着柔姐你保护我了。” 二人边吃边互相打趣,感觉时光似乎又回到了汾城的小院中。 南城的一条窄巷里开着一家小酒馆,酒馆门前挂着的布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无精打采的耸拉着,偶有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布幡也不过是象征性的飘起一角,显露出上面写着的酒字。 这家酒馆没有招牌,也没有店名,平时更是极少开门,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客人。甚至很多住在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家酒馆存在。 可每次酒馆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卸下门板,悄无声息的开张营业时,就都会有一些酒客,好像守候了好久似的,悄无声息的出现。 而酒馆老板娘就坐在角落的小桌旁,对上门的酒客们不理不睬,独自翻阅着一本破旧的书籍。 酒客们也不言语,自行打酒、自行取几盘下酒小菜,一人一桌,彼此间没有任何的交流,就是沉默饮酒吃菜,而后付钱走人。 一切都是在安静和沉默中进行,就好像在进行着某种仪式。 青阳道人站在门外看着酒馆里上演的默剧,直到所有的酒客都离开后,这才走进酒馆,在老板娘的桌边站定,躬身一礼道。 “青阳拜见长公主。” 第四十六章 无敌手 “吃喝自取,没事别来烦老娘。” 面对在修行界有着响当当名号的青阳道人毕恭毕敬的施礼,老板娘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不耐烦的挥手道。 那架势就像是在驱赶烦人的苍蝇一般。 于青阳道人而言,今日重点是在此和余庆之会面,打招呼也只是礼节程序,老板娘的态度如何并不重要。 闻言便微微一笑,自行去酒柜上取了烧酒和小菜,在挨着门口的桌旁坐下等待。 很快就有一袭白衫出现在巷口,窄巷里的几户人家打开了院门。 左边第三户院子里走出一个体型魁梧、满脸横肉的壮汉,看起身上穿着的破旧衣衫,想来应是常年在成立扛包拉货的苦力。 右边第四户院子里出来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满是补丁青衫的老汉。老汉常年在隔壁长街上摆摊替人写信为生,偶尔也会卖几幅字画换些酒钱。 左边第五户…右边第七户… 一共八个形貌各异之人从自家院子里出来,斜倚着门框,目光冰冷的打量着缓步进入巷子里的余庆之。 这八个人都是不久前在酒馆吃过酒的人,此时又不约而同的站在巷子里,好似守卫一般。 “薛将军,好久不见。” 余庆之微笑向壮汉打着招呼。 “刘大人,下次再有字画要卖,记得提前告知一声,画圣墨宝可是难得哦。” 前行几步后,余庆之停下脚步朝青衫老者拱手施礼道。 “陈公公…谢总兵…鲁巡抚…周统领…” 余庆之一个个打过招呼,唤出那些让普通百姓一听便目眩神迷的官职。这可这些人却或是冷哼、或是翻白眼,没有一个人给余庆之好脸色。 在八个人目光的注视下,余庆之走到酒馆门前,先是看向坐在桌边翻书的老板娘。 自己也好几年未曾来过这里了,周围的一切人和物还跟以前一样。 唯有老板娘的眼角平添了几道皱纹。 人终究还是要变老啊。 余庆之心中感慨了一下,迈步跨过门槛,在青阳道人的对面坐下。 “昨夜那道金光是因你而起吧,我是不是该祝贺你修为大进,即将突破至三品,成为缉仙司的第二位捕神。” 青阳道人将余庆之面前的酒杯斟满,笑容满面的说道。 “不是我。” 余庆之端起酒杯,浅尝一口后答道。 “莫要唬我,我看的清楚,那道金光就是自缉仙司衙门而起,除了是你还能有谁?总不会是那个叫荣非的小骗子吧。” “嗯,就是他。” “只是老友叙旧闲话而已,遮遮掩掩的多没意思。” “若是我又如何?你们怕是要睡不安稳了吧。” 见青阳道人不信,余庆之也就不再继续解释,反问道。 “唉,都是掌教那个层次需要操心的事情,与我无关。” 青阳道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摇头晃脑道。 “相传大楚有三绝,喝不醉的美酒、看不够的美人,还有纵横不败的大戟士。如今大戟士的风采已是无缘再见,能在京都狭巷的酒馆品尝到美酒、看到美人,却也是一桩佳事啊。” 砰! 老板娘将手中的书册合拢重重的摔在桌上。 “呵呵,这种话可不是你青阳的风格,怕是背了好久吧。” 余庆之呵呵笑道。 “还是庆之懂我,贫道也是受人所托,逼不得已啊,还望多多见谅。” 青阳道人抻长了脖子大声说道,似乎是要专门解释给某个人听。 “临行之前,玉清子师妹特意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已经办完,接下来是第二件。” 说着,青阳道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放到余庆之面前。 余庆之刚要伸手去拿,青阳道人却是抬起食指快速在信笺上点了三下。 下一瞬信笺便化成一团绚丽的火焰,火焰之中隐隐有女子面容浮现,还有缥缈的声音传出。 “余郎…何归!” 火焰转瞬即逝,唯余几缕青烟缓缓飘散,还有犹自绕耳的仙音。 “哼,不知羞耻。” 老板娘用书册拍打着桌子低声咒骂。 青阳道人朝着余庆之歉意一笑,站起身来拱手道。 “师妹所托之事已了,告辞!” 余庆之无奈苦笑,明知会是如此,却又不得不来。否则逼得玉清子那疯婆娘下山,到时事情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酒馆里老板娘继续佯装看书,余庆之背对着她一口一口浅酌着她亲自酿的米酒。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又似乎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很快一壶酒喝完,余庆之从袖中取出银两放在桌角,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出。 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盯着老板娘。 直到把老板娘盯得有些慌乱,书页翻了数次都没翻过去,余庆之这才笑着说道。 “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酒酿鸡了,过两日想带着两个新认识的小友来尝尝。” “就不怕我下毒,毒死你。” 老板娘干脆也不假装翻书了,抬起头来故作凶狠的瞪回去说道。 “毒死了也好,都是我欠你的。” 余庆之微笑说罢,也不管老板娘同不同意,便转身离开。 “巷子外面有个讨厌鬼,用他一条胳膊换一碗酒酿鸡。” “成交。” 巷子里的八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家院,院门紧闭就像从未开启过一般。 余庆之走出巷子,目光朝左侧望去,夜色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久闻缉仙司余总捕三品之下无敌手,剑阁长空无忌特来讨教。” 长空无忌走出阴影,初月的银光照射在他的棱角分明的长脸上。此时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月光之中,体表泛起一层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一般。 “哦,你姓长空,难怪!” 余庆之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二十八年前,楚都禁军统领长空端抛下部众,带着家人弃城而逃,以致被五百晏军兵不血刃攻下楚都,苟延残喘数百年之久的大楚彻底成为了历史。 固然不能将大楚覆灭的原因全都归咎于长空端的身上,但临阵脱逃、背弃旧主之人也的确是让人深恶痛绝。 老板娘只能只要他的一条胳膊,已经算是心慈手软了。 “长空端是你的什么人?” 想清楚了缘由的余庆之问道。 “余总捕废话很多啊,就算你与家父拉上关系,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看剑!” 长空无忌却是没有再废话的意思,双手在面前合拢,掐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剑诀,朝着余庆之就是一指。 嗖嗖嗖嗖嗖嗖… 寂静的夜色中突然想起接连不断的异响,就似有什么东西在急速的掠过。 下一瞬,无数细小的影子从长空无忌身后的暗影中射出,密密麻麻好似蝗群一般。 待银色月光照射在这些影子上时,余庆之这才看到尽是一些树叶、花瓣、草梗、木棍,甚至还有破烂的扫帚、瓦片等物品。 可此时这些常见的杂物却全都变成了催命的利刃,朝着余庆之爆射而来。 “剑阁的意剑一脉,这些年倒是很少见哦。” 面对铺天盖地射来的影子,余庆之轻声叹道。随后将右臂探至身前,右手张开,眸中银光闪过,手指骤然弯曲成爪状。 吱~ 射来的无数杂物好似陷入了无形气墙,发出一阵刺耳杂乱的异响后,全部诡异的停滞在半空中。一些干枯的树叶、草梗更是爆燃后化成飞回洒落。 剩余还滞留悬停在半空中的杂物上,肉眼可见的有两种不同颜色的灵气在彼此攻伐交战。 那是余庆之用剑阁意剑的法门释放出的剑意,在与长空无忌的剑意争夺杂物的控制权。 长空无忌眼见自己放出的意剑受阻,手中剑诀再次急速变换。 捕神诀擅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因此余庆之使出意剑的法门进行反制,长空无忌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他知道捕神诀中所记载的意剑只是皮毛,只要自己使出更高深的法门,便可轻易夺回意剑的控制权。 “万剑遂吾意,归宗!” 剑诀变换,无数道银色剑意自剑诀指间射出,归附于凌空悬停的所谓万剑之上。 余庆之冷眼看着长空无忌的施为,待银色剑意尽数附着于杂物之上时,一直呈爪状的右手猛然握拳,便听到砰砰砰…好似炮仗一般的连续炸响,所谓的万剑杂物俱都爆碎,化成了粉尘飘落于尘土。 一同爆碎的还有附着其中的银色剑意。 长空无忌瞬间变得面色赤红,呼吸急促,身形摇晃着险些跌倒。 “我知道你和青阳抱着一样的目的,想要来试探我是否突破。按理说我也不该太过为难与你,小小惩治一番便罢了。可惜,有人对长空这个姓氏有意见,而我又亏欠这人太多,所以今日只能得罪了。” 说罢,余庆之长袖一甩,爆碎的满天尘埃中亮起点点银光,正是先前长空无忌释放出的无数剑意。 “知道为何连剑阁都少有人修炼意剑吗?” 点点银光在余庆之的话语声中朝一起聚拢,渐渐形成一把银色长剑的模样。 “因为一旦遇到实力远超你的修士,你的剑意就会反戈相向。就像这样!” 由剑意形成的银色长剑已经彻底成型,余庆之右掌朝前轻轻一推,长剑变化成一道流星向满脸惊骇的长空无忌射去。 长空无忌连忙掐动剑诀,想要重新夺回对剑意的控制,可长剑表面却是被一层陌生的灵力包裹,以致于长空无忌根本无法与剑意取得联系。 璀璨的剑光在长空无忌肩膀上绽放,一条臂膀抛洒着鲜血飞上半空。 “回去吧,好好养伤。” 余庆之对着长空无忌拍出一掌,将他整个人拍飞了出去,飞的无影无踪。 二人虽是同为四品修士,但三品之下无敌手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后日午时,我来吃鸡。” 朝着巷子里喊了一声,余庆之转身离去。 …… “这是什么鬼东西?” 玄武胡同的院子里,刚刚吃过晚饭的荣非将意识沉入体内,就看到仍在呼呼大睡的獬豸头顶漂浮着三个金色的半透明球体。 第四十七章 神通 看到三颗金色小球的第一眼,荣非就意识到这是好东西。 操控意识靠过去触碰到第一个小球,金色半透明球体立刻化为液体将意识体包裹,而后缓缓渗入其中。 随着金色液体完全渗入,荣非意识之中出现了一些信息。 神通:隔垣洞见。 能彻视洞达,坐见十方,天上地下,无有障蔽,六合内外,鬼神人物,幽显大小,莫不了然分明。 “这是…猪八戒的三十六天罡神通?” 看到隔垣洞见四个字,荣非就觉得有些眼熟,这四个字肯定是在哪里见过或是听过,仔细在记忆中翻找一番,随即便被震惊了。 真的是好东西啊! 荣非心中狂喜,立刻操控意识去触碰第二个金色小球。 神通:呼风唤雨。 可以召唤狂风,下起大雨,乃至云散雨收也。又能下起暴雪或冰霜,行云布雨之法。 荣非差点喜极而泣,连忙又去触碰第三个金色球体。 神通:胎化易形。 或为男,或为女,或为老,或为少,或为神禽,或为异兽。能随意变化天地万物。 荣非自认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可此时却是根本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以致于情绪激荡之下无法控制意识体,被迫从獬豸所在的灵识空间退了出来。 意识回归身体,荣非深吸了一口气,让情绪平缓下来,而后抬起右手轻声唤道。 “风来!” 话音刚落,头顶安静的梧桐树叶便开始哗哗作响,微微的凉意扑面而来,柔柔的清风在荣非抬起的右手指间掠过。 大概两息还是三息过后,梧桐树叶归于平静。 荣非还保持着抬手招风的姿势,可是指间萦绕的微风却是已经消散。 “这…” 可有关神通的描述里并没有姿势或咒语的说明,使用神通就像是抬手、睁眼这些本能的动作一样,只要想做自然而然的就能做到。 但这效果却是…有些儿戏了吧。 荣非有些疑惑,心道也许是打开的方式不对。于是换了一个更帅气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加大了音量。 “风来!” 刚刚的一幕再次发生,不过却是有稍许的不同。一片枯黄的树叶被清风吹拂着脱离了枝条的牵制,自由的飘落在荣非头顶。 荣非晃了晃头将落叶甩下,不甘心的再次抬手唤道。 “雨来!” 一团人头大小的浓雾在荣非头顶生成,抛洒下几道蒙蒙雨丝后消散不见。 荣非有点受到了打击,颓然的跌坐会石凳上。 这神通…略坑啊! 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是不甘心,原本以为获得三种神通是意外之喜,没曾想却是如此的坑爹。 努力调整好情绪后,荣非继续实验另外两种神通。 所谓隔垣洞见简单说就是二娃的千里眼、顺风耳,虽然没有实际的攻击和防御能力,但对于身为捕头,以破案伸冤为己任的荣非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能力。 心中默念发动隔垣洞见神通,荣非只觉得双耳和双眼冰冰凉凉的有些舒服,可下一瞬便有无数刺耳的杂音冲进耳道,眼前的景物更是开始剧烈的旋转翻滚。 “啊!” 荣非惨叫一声,捂住双耳、闭紧双眼,赶忙停止了神通。 什么狗屁神通,这已经不是在坑爹了,根本是想要自己的小命啊。 荣非跪倒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眼睛,可脑袋里面却还是在嗡嗡作响,难受的要命。 第三种神通胎化易形要不要尝试一下? 会不会一种比一种坑爹,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我还年轻…咳咳…虽然心理年龄已经是中年人,但身体年龄却只有十八,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 离开酒馆小巷后,余庆之并没有立刻回玄武胡同,而是踏着月色朝南城门走去。 大晏京都承平数百年,已经无人记得从何时起四城的城门就再未关闭过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月三十天,一年十二个月,京都四座城门始终大敞四开,不分昼夜的迎来送往出入京都的人们。 此时虽是已经入夜,但出入城门的人还是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富贵人家去城外的庄园玩乐,或是在城外有地赶着收庄家的农户。 随着人流走出城门,余庆之在一个叉路口边站定,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过不多时,一列样式普通的车队从城门内驶出。 当车队第三辆马车经过余庆之身边时,有低沉的男子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停。” 整列车队停下,第三辆马车的窗帘掀起,露出雍王朱成苍白无血色的脸来。 “咳咳咳…没想到你会来送我。” 朱成目光复杂的看着余庆之,捂着嘴咳了几声后说道。 “只是顺路。” 余庆之微笑答道。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会是朱晟最后的胜负手。那个位置…本王会比朱晟做得更好。” 朱成不甘心的说道。 “百姓难得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经不起折腾。” “唉!” 窗帘放下,里面传出一声叹息,马车复又前行。 第四辆马车经过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出。 “总捕可亲眼看过先帝遗诏?” “我相信老首辅。” 余庆之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接着朝车厢抱拳拱手道。 “此去路途颠簸,望太后凤体安康。” 车队并未因两人简短的对话而停歇,最后两车马车从面前驶过,余庆之感受到了里面磅礴的灵力波动。 可即便如此,余庆之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抬手甩出两道灵力印记刻印在第三辆和第四辆马车车厢上之后,这才满意的转身离去。 朱成也好,太后也罢,可律法加身死于铡刀之下,亦或病死、老死,唯独不能横死。否则大晏便又是一番动荡,受苦的还是百姓。 余庆之回到玄武胡同宅院时,就看到纪柔儿做在石桌旁嗑着瓜子,荣非站在梧桐树下像个傻子一般不停的抬手、抬手、再抬手。 “风来…雨来…风雨齐来…” “看来是了领悟神通,比我想象的要早些时日。” 余庆之在纪柔儿对面坐下,伸手抓过一把瓜子,边磕边说道。 “你知道神通?之前怎么没提起过。” 荣非停下抬手的动作问道。 “额…一来没想到你会领悟的这么快,二来的确是忘记了。” 余庆之解释道。 “捕神诀乃是捕神当年博采各家所长融合创建的功法,特点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是对付普通修士也就罢了,与四绝圣地同品阶修士战斗时便会发现你所使出的招式要弱于对方,全因当年捕神未能获取到四绝圣地的核心功法。皮毛对精深,自然要逊于对方。 可即便如此,捕神诀仍然能够成为当世五大超品功法,甚至八百年过去,还能稳稳占据首位,凭借的便是神通。 捕神诀的基础功法源自佛宗,而神通正是佛宗对其绝技的称谓。例如当年的不动明王法身神通、金刚不坏神通等等佛宗绝技。 不过因为捕神诀博采各家所长的缘故,修炼者领悟的神通不仅限于佛宗绝技,八百年前盛行一时的儒释道墨兵法阴阳等各门各宗的绝技都有可能领悟。我看你的架势,领悟的好似是阴阳家的呼风唤雨之术。” “荣非,清理一下。” 纪柔儿指着石桌上堆成小山的瓜子皮道。 荣非撇了撇嘴,伸出右掌对准石桌沉声唤道。 “风来!” 一道微小的龙卷风在石桌上空生成,卷起桌面上的瓜子皮朝放在院子角落的木箱飞去。 “冲干净。” 纪柔儿又指着桌面上的残渣命令道。 荣非无奈,只能再次摊手。 “雨来!” 一小片浓雾在桌面上空浮现,淅淅沥沥的水滴自浓雾中落下,将桌面冲刷干净。 “很方便呢。” 纪柔儿献宝似的看向余庆之,满脸的得意笑道。 “唉!” 荣非垂头丧气的在余庆之身旁坐下,盯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 “总不能靠着这轻风细雨的鸡肋神通去抓歹徒吧。余大哥,你都领悟了什么神通?对神通又有什么了解?” “捕神曾言,没有无用的神通,只有无能的人。同样的神通在聪明人手中能够成为致胜的关键,而在庸人手中便如你刚刚所说的如同鸡肋一般。 神通不同于绝技招式,无法教导学习,只能自行领悟。领悟之后,便如同身体多出了一只手、一只脚,念之所及、随心所欲,并且还不消耗灵力。 领悟之初,无论何种神通都是威力平平,需要你勤加练习,使用的纯熟且领悟愈深,神通的威力自然就会增强。 便如我突破八品时领悟的神通名为——无垢。最初此神通仅是能让身体保持清洁,不染尘土,省去了洗澡换衣的麻烦。如今却是已经有辟火、避水及百毒不侵的功效。” 说着,余庆之将手掌覆于石桌之上。只见刚刚桌面上未干的水渍犹如活了一般,自行避开余庆之手掌一寸距离。 “每次突破境界时都有可能领悟神通,不过却是要看机缘。曾有位缉仙司总捕四品修为,一生都未领悟神通,最后郁郁而终。而有的人却是每次突破都能领悟一种,便如我一般,现在已经领悟有六种神通。乃是自捕神之后,缉仙司领悟神通最多者。” 余庆之极为自傲的说道。 “似你这般在八品时便能领悟一种,在缉仙司历任总捕中,可排在前五。” 荣非眨了眨眼睛,伸出三根手指在余庆之眼前晃了晃。 “前三?呵呵,你不了解缉仙司的历史。缉仙司虽然没落,但历任总捕却都是惊才绝艳之辈,否则也无法维持五绝大阵的运转…” “不是前三,是三个。” 荣非打断余庆之道。 “什么三个?” 余庆之疑惑的问道。 “是三种神通!我一次领悟了三种神通。” 荣非摇晃着三根竖起的手指解释道。 第四十八章 查案 余庆之很高兴,为此还特意从袖子里取出一瓶陈年老酒与荣非、纪柔儿月下对饮。 终于不负历任总捕的心愿,找到了荣非这个好苗子,有希望打破缉仙司总捕无法突破四品的魔咒。 酒酣耳热之际,余庆之还主动介绍起了自己领悟的另一种看似鸡肋,实则却是妙用无穷的神通。 “这袖里乾坤乃是我进阶五品时所领悟的神通。初时功效与储物法宝差不多,不过却是仅能装下大概一个篮子那么多的东西。随着使用次数越多,容物的空间越来越大了,如今甚至已经能在里面建一栋小院子了。不仅如此,里面还可容纳活物,却是不可长久,否则容易闷气而死。 若有一日里面的空间变得有城池一般大小,还有充足的气可供人呼吸,便可在里面藏匿一支军队。潜入魔族腹地伺机将军队放出,收复北境将易如反掌。” 聊着聊着,余庆之又问起了有关于太极拳的事情。今早观荣非打拳时,余庆之心中似有所悟,但总是像是隔着一层迷雾般,看不透,触不到,搞得他心里奇痒。 荣非也不藏私,将自己所知和能想到的什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两拨千斤之类的所有有关太极的理论一股脑的说给余庆之听。 一直聊到半夜,余庆之和纪柔儿各自回房休息,荣非这才得空翻看今日带回来的案宗。 翌日清晨,荣非用过纪柔儿做好的早饭,来到院子里准备打趟拳便去京都府与顾风宵汇合。刚刚摆开拳架,就听到隔壁院子传来呼呼的风声。 荣非爬上墙头朝隔壁看去,就见漫天黄叶如同狂龙怒卷上下翻飞,无数黄叶的中心一席白衫姿态优美轻盈的挪步、摆臂、转动身形。 正如荣非看过的电影画面一般,且声势更加的浩大。 荣非看的目瞪口呆且心中羡慕至极,遂回到院子中间也开始练拳。 打了两三个招式后,荣非甚至发动呼风唤雨的神通,也仅有百余片落叶胡乱的在身畔飘飞,照比隔壁余庆之的声势差了无数个量级。 收拾完碗筷的纪柔儿来到院中,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荣非打拳,随后听到隔壁的声势便好奇的爬上墙头张望,结果便是坐在墙头不肯下来。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感到有些索然无味的荣非干脆也不练拳了,和纪柔儿打了声招呼便离家直奔京都府。 来到京都府专门给两人准备的案牍室,顾风霄却是早就已经到了,正埋首在浩如烟海的案宗之中,按照昨日荣非教给他的方法整理归纳。 二人用了一上午的时间,讲这间案牍室内数百起案件的案宗按照案情轻重、时间远近、线索是否充足等条件进行分类。 又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将那些证据充分、线索清晰且案情较为简单的案件整理出解案详程,赶在京都府下值前,交到了府尹陈秀松手中。 缉仙司有权在全国各级州府查案,甚至复查刑部、大理寺已经结案的案子,却是没有审案和宣判的权利,因此审案、结案最后还是要落在陈秀松的身上。 京都府尹陈秀松也是个奇人。 京都府尹虽然位高权重,却实在不是什么好活。自大晏建国以来,除首任京都府尹病故于任内,其余历任府尹最多坐满一任,也就是四年,多数一两年便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弹劾去职,能做满三年者都是寥寥无几。 而这位陈秀松却是已经坐稳这个位置三任,整整十二年。 能够达成这一奇迹,陈秀松仅凭四字诀窍——秉公执法。 无论是多么大的案子,只要到了陈秀松的手里,管他是宫里递来的条 子,还是内阁首辅私下打的招呼,统统不予理睬,一切都按大晏律法行事。 按理说像他这种愣头青,不等屁股坐热就该被赶下台去。但偏偏就因其那边都不讨好、却也那边都不投靠的超级中立的姿态,让朝中的各方势力都十分的满意。 虽然这个位置己方抢不到,但也绝对不会落到旁的势力手中。既然如此,那就保持这样吧,也省的大家争来争去怪麻烦的。 于是乎,陈秀松就成为了大晏官场的一个传奇。 陈秀松性情耿直不阿,成为让各方都满意的京都府尹最佳人选。但要说为官执政的能力,也就是普通水准,否则也不会将未破的案宗整整堆满三四间库房。 如今碰上荣非,却正如天雷勾动地火,奸夫遇到了淫妇,两人是一拍即合,相得益彰。 看过荣非送来的审案详程,陈秀松是击节赞叹,当即决定今晚京都府全员加班,连夜按照解案详程的记载搜集证据、复查案件,明日一早便正式升堂审案。 陈秀松雷厉风行的作风也深深的感染了荣非和顾风霄两人,派一名衙役去玄武胡同告知纪柔儿一声,便再一次扎进案牍室中。 简单的案子都已呈了上去,剩下的十余桩案子或是案情过于复杂仅凭案宗无法定案,或是缺失重要证据,需要重新去现场调查走访取证。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荣非便选出两桩发生在城内的案子连夜调查。 城西春桃巷左边第五户小院。 院主人是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妇,于三日前被邻居发现惨死于床榻之上。两人尸体遍布刀伤,男主人致命伤是颈部血管被砍断,女主人则是死于失血过多。 案发现场发现一柄染满血迹和骨屑的柴刀,经与死者伤口对比,确认此柴刀便是杀人凶器。 屋内地面有杂乱的脚印,其中一些脚印中还混有血迹。 院门门栓完好,房屋门栓下侧边沿有撬动痕迹。 死者居住的房间内,柜子、抽屉、箱子等家具都被翻开,里面的物品散落遍地,床榻之下也有明显的翻找痕迹。房间内没有发现银两、铜钱、宝钞和其他具有价值的财物,可据周围邻居所言,老两口家境在周边已算优渥,家中不可能没有任何的财物。 因此负责侦办此案的捕快推测,应是凶手入室行窃时被老两口发现,凶手便将两人杀害,而后席卷财物逃走。 又经对周围邻居的走访调查,捕快很快将老两口的一个侄儿锁定为嫌疑对象。 捕快即可赶往此人家中,发现此人正神色慌张将什么东西塞入烧火的灶膛。捕快冲上去将此人制服,浇灭灶膛从里面找到了一双沾满血迹的布鞋,经对比,这双鞋的鞋印与案发现场的鞋印长短胖瘦吻合,后又在此人租住的破屋后院枯井中发现了一部分丢失的宝钞和首饰,捕快遂将此人拘捕下狱。 如今三日已过,各种刑罚都已用尽,此人却仍是咬牙坚称自己不是凶手。 只说是昨日去探望叔婶时发现二老已经遇害,本想着要报官。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一些碎银两和几件首饰,一时贪心将这些财物捡起来想要据为已有,却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血迹。 正要清理打扫之时,听到院外有人走过的声音,惊慌之下便逃离了现场。 回到家后此人就有些后悔,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说不清楚。 思来想去一整夜,最终还是没敢报官。早上起来后将捡来的宝钞首饰扔到后院枯井,正想将染血的鞋子烧掉时,捕快就破门而入将其抓获。 捕快无奈,只能将此案搁置,留待以后处理。 荣非和顾风霄赶在天黑之前来到小院,不得不说京都府的捕快办事还是比较牢靠的,案发现场与案宗内的记载完全吻合,没有任何的遗漏。 按照案宗核对现场线索时,荣非却是对地上的足印产生了兴趣,也不顾尘土呛鼻,趴在一枚沾染了几滴血迹的足印旁查看了好一会才起身。 而后又检查过门窗、院门、围墙等处后才离开。 走出院门顾风霄抬脚便要往老人侄儿居住的居所方向走,却是被荣非拉住绕到了院子后面。 院子后面是一小片菜畦,菜畦三面用一人高的木板隔成栅栏。 荣非顺着栅栏挨个对木板进行检查,最终在两块木板只见发现了蹬踏留下的痕迹,凑近仔细查看,还在木板粗粝的边缘发现了一小块黑色的东西。 东西有指甲盖大小,一侧呈弧形,另一侧呈不规则的撕裂状。 “这是什么?” 顾风霄凑过来好奇的问道。 “硬化的碎布,我猜应该是鞋底。” 荣非猜测道。 “咦,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可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顾风霄问道。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一会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 荣非从怀里取出储物玉环里取出一块碎布将疑似鞋底的东西包好,顾风霄看到储物玉环满眼都是羡慕。 有储物功用的宝物数量稀少,现如今的缉仙司穷得叮当响,可是一件都没有,顾风霄真就只有羡慕的份了。 将证物收好,荣非站起身来朝小路两边打量。通过小路上的尘土可以看出,这里很少有行人经过,仔细查看过路上鞋印和尘土痕迹后,荣非一摆手带着顾风霄朝西侧走去。 走到小路尽头便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因为前日刚刚下过雨,这两天气温甚是凉爽的缘故,泥土还算湿润,故此路面上留有许多粘泥的鞋印。 辨认过后,二人朝小巷北边走去。 小巷在民居之中七扭八拐,像是羊肠小道一般再无岔路。 走出小巷进入一条长街,此时明月已经升空,月光照耀之下眼前景物豁然开朗。 荣非朝长街两侧观望,目光很快便被一面在夜风中飘荡的旗子吸引住。 长乐赌坊。 荣非微微一笑,心道便是这里了。 第四十九章 真凶 青光闪过,荣非自玉环中取出两套寻常的衣服与顾风霄换上,见顾风霄满眼的羡慕,荣非拍着他的肩膀道。 “别着急,找到机会给你也弄一个。” 荣非可不是在画大饼,他是真打算找机会搞一些法宝来增强缉仙司实力的。堂堂五绝圣地之一,竟是连点像样的法宝都拿不出来,让身为捕头的荣非感觉颜面无光。 不过这种事情却是急不得,得需要多碰几次慕容秋水和青阳道人那样的冤大头才行。 二人换好常服,将佩刀收入玉环中,朝长乐赌坊走去。 赌坊门口站着两名赤膊大汉,斜着眼睛目光凶狠的上下打量了几眼便放二人进去了。 掀开赌坊厚厚的门帘,便有一股夹杂着旱烟、汗液、酒气的浓厚味道扑鼻而来。顾风宵抽动了几下鼻子,皱紧了眉头。荣非却是对这里的环境早有心理准备,拍了拍顾风宵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 “放轻松,别露出马脚。” 顾风宵点了点头,学着荣非摆出无赖的模样四处查看。 赌坊地方很大,摆放着十多张赌台,分别是摇骰子、牌九、猜单双等。每张赌台边上围着少则十余人,多则二三十人,吆喝声、叱骂声此起彼伏。 二人挨个赌台转了一圈,顾风宵正想问荣非来这里到底要找什么,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拦在二人面前。 “二位官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目光闪烁不定,一看就非善类。 荣非咧嘴无声一笑,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壮汉来到一间小屋,关上房门,立刻将外面嘈杂的声音隔绝,变得安静下来。 “鄙人陈二狗,是这家赌坊的管事。恕鄙人眼拙,两位官爷面生得紧,不知在哪个衙门任职?” 壮汉不卑不亢的抱拳拱手问道。 “原来是狗哥,幸会幸会。能认出我们哥俩官差的身份,这份眼力可是一点都不拙,是哪露出了马脚吗?” 荣非感兴趣的问道。 “正常赌客来到这里眼睛都放光,可二位却是眼神清澈,一看就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类人。” 陈二狗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荣非在心里暗自提醒自己下次伪装时要多注意这种细节,却是恍惚间想到了刚刚领悟的易胎化形神通。 沉浸式表演嘛,好像明白这项神通如何应用、用于何处了呢。 不过此时却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荣非从玉环中取出证明其身份的银牌亮给陈二狗看。 似陈二狗这一类的城狐社鼠不愧是消息灵通之辈,见到银牌便立刻猜到了荣非的身份,连忙后退两步,再次郑重的抱拳行礼道。 “原来是近两日京都风头最盛的缉仙司荣捕头,刚刚是鄙人失礼了,荣捕头快请上座。” 说罢,就要去吩咐人上茶款待。 荣非拦住陈二狗说道。 “不用麻烦了,我们哥俩近日来贵宝地就是要打听点情况,得到满意的答复就走,绝不耽搁你做生意。” 陈二狗原本以为荣非是来要好处的,正在心里计算着出多少银子合适,闻言脸上变了颜色。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荣捕头可否明言,鄙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呵,狗哥是聪明人,装傻可就没意思了。” “这个…” 陈二狗顿时犯了难。 最怕的就是官差这样含糊其辞,这可让自己怎么说啊。多说多错,不说就是不给官差面子,以后的生意也就没法做了。 普通官差毕竟都是拿够了孝敬的,而且忌惮与长乐赌坊背后东家的势力,不会做得太过分。 这位爷可是连户部侍郎都敢抓的狠人,更是逼得醉仙居赔本做买卖,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啊。 赌坊、青楼、茶馆是消息最为灵通的三个地方,要说京都城里最近发生在暗处的事情,陈二狗不敢说全都知晓,却也清楚其中一大半的内幕。 在道上若要活得长久,嘴严是关键。 陈二狗的嘴就很严,但今天荣非亲自寻上门来,想来是不会轻易打发,必须要给出点有价值的消息。 但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却是需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陈二狗面露难色,脑筋急速运转,突然间灵光一现,隐隐猜到了荣非此行的目的。再低头一瞧,两人的鞋帮子上沾着泥垢。赌坊前面的大街上铺着青石板,平日里扫的勤,不可能有污泥。倒是后面的小巷里是泥土路,前日还刚刚下过一场雨。 在巷子里住的人鱼龙混杂,整天偷鸡摸狗的都是寻常,但这种小事肯定不至于惊动缉仙司。一定是有大案子,最近后巷发生过什么大案子吗? 陈二狗很快就想到了昨夜听一个赌客提起,前晚有一对老夫妇在家中被杀害的事情,心里顿时有了方向。 陈二狗走到门边却没开门,而是打开门板上的一个小窗,朝着荣非招了招手。 荣非走过去发现透过小窗可以看到赌坊里大部分的赌台。 “左边第二个玩牌九的赌台边,就是黑脸的那个,他叫徐四郎,借了十两银子的赌资还不上,好长日子没敢来了。我昨天还想着带兄弟去堵他家门,这小子却是主动找来连本带利一起还上了,而且还有余钱继续耍。” 陈二狗伸出手指指着那人说完,又指向另一张赌台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高瘦汉子说道。 “李阿大,在运河码头抗包卖力气的,去年输光了祖宅,把媳妇女儿全都卖给了妓馆,没潇洒几天就又输光了。可奇怪的是这家伙也不知是摸到了什么门路,每隔几日便能搞来一笔钱来。不瞒荣捕头,我怀疑这家伙不是一天两天了。” 之后陈二狗又指出两人,都是这两日突然间有了钱,发了横财的主。 荣非听过陈二狗对四人的介绍,想了一下后问道。 “这四人都住哪?” “有三个住在夏杏巷,跟春桃巷挨着。还有一个虽然住得远些,但来赌坊的话,走春桃巷后面的小路要近一些。” “狗哥这是已经猜到本捕来这的目的了,果真是好眼力啊。” “嘿嘿嘿,荣捕头过誉了,捞偏门的没点眼力劲怎么行呢。” 陈二狗搓着手笑道。 “劳烦狗哥,把徐四郎和李阿大请过来吧。” 荣非根据四人的体型身高大概判断出每个人的脚掌尺寸,与记忆中木栅栏上的半枚鞋印比对后,最终将嫌疑对象锁定在徐四郎和李阿大这两人的身上。 “荣捕头稍候,我这就亲自去把那两个家伙给您抓来。” 很快陈二狗便带着赌坊打手将两个嫌疑人给揪了过来,还极为懂事的退出房间将房门关好。 徐四郎和李阿大畏畏缩缩,神情紧张的看着荣非,不知是哪里触怒了这位不认识的爷。 “坐。” 荣非指着二人身后的条凳说道。 “不敢不敢。” 二人慌张的摆手摇头道。 “别废话,坐下。” 顾风霄横眉怒目喝道。 二人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坐在了条凳上。 “抬脚,抬高些。” 荣非又命令道。 二人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照做。 荣非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过两人的鞋底,而后指着李阿大道。 “你,出去。” 李阿大如蒙大赦的逃了出去,留下徐四郎眼神闪烁,神情越发的紧张。 “前晚你干了什么?” 荣非也不再伪装,掏出令牌在徐四郎眼前晃了晃后问道。 “前晚…我…我喝多了,在家中睡觉直到天明,哪都没去。” 徐四郎支支吾吾的答道。 “在哪喝的酒,跟何人一起,具体时间,喝了多少,说的详细些。” “我在家附近的酒馆买了一壶烧酒,回到家中独自一人喝的,时辰嘛…大概是戌时一刻左右,喝完之后便睡下了。” “到酒馆买酒时是什么时辰?可看到了那些人,又有那些人看到了你?” 荣非语气愈加的快速严厉,身子也朝前微微倾斜,居高临下的盯着徐四郎的眼睛喝问道。 “买酒时大概是快到戌时,具体什么时辰我也不记得了。酒馆里只有老掌柜和店小二,还有两桌客人。” “徐四郎,你还不老实是吧。若没有调查清楚,我们哥俩也不会到这来找你。刚刚已经去酒馆里问过,掌柜亲口说前日酉时过后店里就一直没有客人,一直到了戌时过半才有两个散客上门,这两个散客里却是不曾有你。” 荣非不知道徐四郎说的是哪家酒馆,更没见过什么掌柜,一切都是随口胡诌在诈徐四郎呢。 徐四郎闻言面色愈发的惨白,面对荣非咄咄逼人的目光,恐惧的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 荣非冷笑一声,正要继续追问,徐四郎却是突然窜起朝着门口奔去。 顾风霄见状一个腿绊将其绊倒,抬手接住荣非从玉环中取出的镣铐将徐四郎铐了起来。 “差爷…差爷…我…我没想杀人呐,那就…就是个意外。我这还有未当掉的首饰,全给两位差爷,只求差爷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以后奉公守法。”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徐四郎哭嚎着喊道。 自此事情便已明朗,徐四郎正是杀害那对老夫妻的凶手。 押解着徐四郎走出长乐赌坊,顾风霄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向荣非讨教道。 “大人,你是如何知道凶手不是老人的侄儿而是另有其人,又是如何知晓能在赌坊这里抓到真凶?” 第五十章 非人哉 “办案有三大要素,动机、时间和手法,还有一个链条称为证据链。我们在凶案现场发现的每一处线索、每一个证物,都必须彼此关联并与这三大要素完美贴合,才不会因我们的失职而造成冤假错案。” 荣非很欣赏顾风霄,因此听到他发问便十分耐心细致的传授起自己的经验来。 “京都府提供的案宗看似证据确凿,仔细分析却是错漏百出,因此我白天才不敢轻下决断,检查亲眼勘察现场。 老夫妇家境优渥,但也只是与周围的街坊邻居相比而已,实则只能算是普通人家。试想一个普通人家能够多少金银钱钞、珠玉首饰?最值钱的其实就只有那一套房子。 两位老人无儿无女,京都内唯一的亲人就只有这个侄儿。现场勘查时,我闻到屋子里面有很重的药味,仵作给出的验尸结果也说老妇人换上了严重的肺痨,即便不被杀害也是时日无多活不了多久了。 老丈则是形销骨立,应是照顾老妻多年劳累心忧所致。老妇人若是病亡,对老丈的打击一定很大,加之身体不佳,恐也是命不久矣。 凶手后院枯井中发现有宝钞5两、散银一两五钱、铜钱一百三十四文、金锞子一枚。 两位老人全都病死,那么他的侄儿作为唯一的亲人,便可顺理成章的继承全部遗产。有如此毫无风险,收益又能最大化的方式,老人的侄儿为何偏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抢夺这么一点财物呢?此为第一个疑点,作案动机并不充分。” 荣非所言条理清晰通透,不止顾风霄听的认真,就连被抓的徐四郎也是支起了耳朵。 “第二个疑点。我在现场的一滩血迹上,竟然发现了较为清晰的鞋印。凶手行凶时血液流至地面,凶手即便是踩到了上面,鞋印也只会在那处的地面上留下痕迹,又如何会将鞋印的痕迹留在血迹上面? 于是我便想到,前日曾下过一场大雨。两位老人前晚夜间被害,但因为下过大雨空气湿润的缘故,血液直到第二天清晨仍尚未完全凝固,这时有人踩到了血迹,便会将鞋印留在半凝固的血迹之上,同时自己的鞋底也会沾染到一些血迹。如此一来,便于老人侄子的说法不谋而合。 既然老人侄子说他到那里时两位老人已经遇害,那么现场就一定还有真正的凶手留下的鞋印。经过对案发现场所有鞋印仔细对比,我发现虽然看起来所有鞋印的长短胖瘦都一样,但鞋底因为磨损程度的不同,还是有些微小差异的。 其中就有一些右脚的鞋印看起来似乎缺了一小块。我检查过门窗和围墙,没有发现入侵攀爬的迹象。于是就绕到后院碰碰运气,结果就在木栅栏上发现了半枚沾染泥土的鞋印,同时还有被木茬挂掉的一小块鞋底。 很明显凶手是在夜半时分从后院栅栏翻阅进去将两个老人谋害的。行凶的凶器是老人自家的柴刀,凶手若是早有预谋肯定会事先准备好更顺手、更锋利的凶器,所以我便推测凶手应是临时起意。 小院的前面是平坦的青石板路,后面的小路泥泞不堪,夜间更是难行。既然凶手是临时起意杀人,那就肯定不是特意走小路,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要经常从这条小路走,即便夜黑泥泞也非走不可。 抄近路?赶时间? 什么事情会如此着急? 猜测无用,只需顺着小路找过去便知晓真相了。当看到长乐赌坊的时候,我心中的就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凶手若是一个赌徒,一切就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后面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一番唬诈之下,赌坊管事就主动帮咱们找出了真凶。徐四郎,本捕所说的对不对啊?” 荣非瞪着徐四郎冷声问道。 徐四郎面色惨白,脑门上渗出一层豆大的冷汗,身子更是不停的打着摆子,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刑罚,心中恐惧的无以复加,哪里还能答得上话来。 “你小子也是鸡贼,还特意在凶案现场留下部分财物,以此来混淆视听,栽赃嫁祸,看来是个经验丰富的惯犯呐,等回去后让京都府的衙役再好好给你上一遍刑,没准能挖出更多的案子来。” 噗通! 徐四郎闻言跪在地上,朝着荣非不停的磕头道。 “差爷…差爷…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啊。我徐四郎对天发誓,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枉法之事,真的再没有其他劣迹了。当时实在是心里害怕,加上屋子里又黑,那些财物是不小心掉落的,真不是我故意留下栽赃的啊。” “哼,做没做过,上过刑后才知晓。” 顾风霄抬脚将徐四郎踹倒喝骂道。 这时荣非脑中突发奇想,朝着蜷缩在地痛哭流涕的徐四郎用出了昨晚仅用过一次后,就不敢再用第二次的神通——隔垣洞见。 昨晚运用这个神通时荣非是在没有明确目标的情况下使用,以至于周遭所有的声音都传入耳中,所有的景物杂糅在一起映入眼帘,差点没把自己直接送走。 若是对特定的目标发动,会不会能看到或听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呢?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荣非就有些心痒难耐,趁着顾风霄痛斥徐四郎,两人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发动了神通。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这个畜生,真想一刀砍了他。” 神通发动的一瞬,便有两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一个是徐四郎的声音,另一个声音是顾风霄。 但两人明明一个在厉声喝骂,一个在哀求,与荣非脑海中听到的根本对不上。 荣非立刻想明白了,这大概是两人此时的心声,这那里是顺风耳,分明是他心通啊。 而此时顾风霄和徐四郎两人在荣非眼中也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 顾风霄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青气包裹,头顶位置的气则是变成了灰白色。 徐四郎则是全身被紫黑色的气息缠绕,在其天灵盖上还趴着一个好似蜈蚣似的紫黑色虫子。 看到的奇异画面和听到的他人心声仅有一瞬,荣非就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栽倒,知晓这是神通运用还不够纯熟,身体消耗过大所致,立即停止了神通。 就在神通即将停止的刹那,荣非鬼使神差的伸手朝着徐四郎头顶一抓,趴在徐四郎天灵盖上的那只好似蜈蚣的虫子便被荣非隔空摄来。 荣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本身是很怕蜈蚣、蜘蛛、毛毛虫和蛇这些爬虫的。看到蜈蚣将要落入手中,吓得就像甩手避开,可那蜈蚣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最终还是落在荣非掌心之中。 荣非打了个哆嗦,可摊开手掌一瞧,却是空无一物啥都没有。 紧接着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体内。 荣非想到了什么,连忙将意识沉入灵识空间,果然见到那蜈蚣模样的虫子飘到了獬豸嘴边。 獬豸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先是瞟了眼荣非的意识,随后嘴巴微微张开,那蜈蚣就自行飘进獬豸的嘴里,嚼了几下后,荣非竟然从獬豸微睁的眼缝里看出了意犹未尽的意思。 吃下蜈蚣后,獬豸闭上眼睛继续呼呼大睡。 嚯,这家伙原来不只会吸收刑名之气,还可以吃导致人变恶的异虫。 琢磨出隔垣洞见正确的用法,还意外发现獬豸的另一种成长方式,这让荣非十分兴奋,顿时干劲更足了。 第一件案子已了,第二件案子是在城东,二人顺路将徐四郎押送回京都府后,便马不停蹄的披着月色直奔城东而去。 此时已是子时,京都虽是号称不夜,但也是特指有青楼、酒楼、赌坊这些娱乐场所的繁华地段而言,多数居住的坊区,百姓们还是早早便睡下,好养足精神干明日的活计。 城东这边多数都是民居,因此整片城区此时都笼罩在夜幕之中。月光照射在错落的屋顶瓦片上,从远处观去就好似银色的鱼鳞一般。 来到城东,荣非跃上一栋房屋的屋顶四处观察过后,挑选了两个可俯瞰到大片区域且不易被发现的小楼,自己和顾风霄便分别这在两处潜伏起来。 一个月前,京都府接连接到两户城东富绅报案,称自家丫鬟被采花贼凌辱虐杀。陈秀松派出得力捕快去往这两户富绅家中调查才得知,被侮辱的肯本不是什么丫鬟,而是一个小妾,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姐。 两户富绅顾及自家颜面才谎称是丫鬟被侵犯,调查中捕快更是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城东区域被采花贼侮辱女眷的还不止这两家,仅这两户富绅知晓的就有九人,只不过那些人家担心影响自家声誉,因此才隐瞒未报。 意识到问题严重,陈秀松派出京都府近半数的捕快衙役在城东埋伏。结果依旧每隔几日便有女眷被凌辱虐杀,而一众捕快衙役却连采花贼的影子却没见到。 京都府积压的案件越来越多,众捕快衙役总不能继续耗在这里,于是蹲守了十多日还一无所获后,陈秀松只能象征性的留下两个衙役每夜在城东巡逻值守,其余人手则是撤了回去忙其他案子。 看过案宗之后,荣非敏锐的意识到这个案子不简单。 恐怕那采花贼非人哉! 第五十一章 魅惑 何为非人哉? 以荣非的推测,或是修士,或是妖。 通过京都府提供的案宗,荣非看得出京都府的捕快衙役们整体素质还是不错的,虽然吃拿卡要一类的小毛病不可避免,办案方面却是颇为尽责,何况还有陈秀松这样一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上司存在。 东城虽大,可近百名捕快衙役埋伏在此十日,却连采花贼的影子都没见到,荣非认为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采花贼,是那些富绅贼喊抓贼。 第二,采花贼使用了特殊方法藏匿身形,譬如法术或是妖法。 据荣非所知,这世上是有妖的,也称为精怪。 天地有灵气,吸纳灵气为已所用者古称修仙者,现为修士。 除却万物灵长的人族以外,世界还有一些其他的种族或异类可以纳灵气入体进行修炼,甚至飞升成仙。 其中最常见的便是魔族和精怪。 大晏京都承平数百年,积年富贵之家有些怪癖,视人命如草芥并不奇怪。但荣非思考之下首先排除富绅们贼喊抓贼的可能。 因为富绅之家对于此类事件都有自己的处理手段,若非被害之人的家属不肯罢休亦或是被外人发现,通常都是私下处理,极少会闹到要报官的程度。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有一两家富绅处理不当还有可能,十几家富绅同时搞出人命并且未能处理妥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就太低了。 京都城中此时就有魔族存在,便是前来参加祭天大典的北境魔族使节。但他们都被朝廷修士严密监控着,不具备作案时间。 当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便是唯一的可能。 那个采花贼不是修士就是妖。 五绝大阵可监控整个京都范围内的灵力波动,但天地间本就充斥灵力,打雷闪电亦或地生异象都有可能引发灵力波动,因此只要不是打斗级别且波动时间过久,余庆之通常也不会在意。 而隐匿身形类的法术就只需要调动很少的灵力。 荣非潜伏在一栋四层高的小楼楼顶,将此案所有的信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但是东城占地广大,上百名捕快衙役埋伏十日都未能发现采花贼的踪迹,此时仅靠荣非和顾风霄两个人就能有所斩获了?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荣非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支开顾风霄也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罢了。 在屋顶潜伏了一会,确认周边并无异状后,荣非从玉环中取出自青阳道人那里敲来的玉盒,打开玉盒,找到写有玄冰造化丸字样的玉瓶,拔下瓶塞便有清香之气扑鼻而来,让荣非顿觉神清气爽。 朝里面瞧了一眼,却是只有三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丸躺在里面。 道士好小气! 荣非在心中腹诽道,随后倒出一颗药丸小心的夹在指间,将玉瓶玉盒收好后,荣非深吸了一口气,目视下方的坊区发动了隔垣洞见神通。 先前用隔垣洞见观察顾风霄和徐四郎的时候,荣非就发现这个神通是能够看到灵气的,就是顾风霄体表包裹着的那一层青色气体。 既然如此,用神通来寻找采花贼的踪迹就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余庆之也说过,神通会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而越发纯熟,对身体的负面影响也会随之减少。 玄冰造化丸可令断肢再生,用来缓解使用神通后双眼的不适应是小菜一碟吧。 隔垣洞见神通发动,月光下原本模糊的坊区此时在荣非眼中却是变得清晰无比。 甚至荣非还隐约看到天地间漂浮着宛如蛛丝、又似柳絮一般,呈现出各种不同颜色的灵气。 好奇妙的感觉! 荣非正在心中感叹,双眼便传来刺痛之感,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脑仁也是隐隐抽痛,晕晕乎乎难受的紧。 荣非连忙停止神通,将玄冰造化丸在眉间、印堂、太阳穴处滚动,借助灵药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神通发动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荣非在心中暗自估算着。 四品灵药果然效果非凡,滚动数下后所有不适的症状全都消失,荣飞甚至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既然灵药有效,荣非也就没有了顾忌,继续利用神通搜索采花贼的踪迹。 十多宗案件发生的时间间隔三到四日不等,今晚距离上一起案件便是已经过去了三日,也就是说今晚采花贼不一定会出现。 一共发动了二十四次隔垣洞见神通,遥视将整片东城坊区搜索了一遍,却是没有任何的发现。 荣非抬头看着月亮,估算此时差不多已过了丑时,再有一个时辰天便大亮。今日看来是白守了半夜,只能等明晚再将采花贼一举擒下了。 趴在楼顶休息了一会,荣非发动神通开始进行最后一轮的搜寻,若还没有发现采花贼的踪迹就准备先撤了。 当荣非扫视完一处名为绣澜坊的坊区,双眼感到刺痛将要收回神通之际,坊区的一处角落中却是闪过一抹粉色的光亮。 荣非精神一震,连忙将玄冰造化丸覆于印堂之上用来缓解双眼的不适,盯紧了那抹粉色灵气窜动的方向。 辨明方向之后,荣非收起神通,待种种不适被玄冰造化丸完全缓解之后,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缉仙司特制的勺子,塞入口中鼓吹了起来。 这种哨子无论如何鼓吹都不会发出声音,但在一定距离内持有相同哨子的人却是能够感受到哨子的震动。 吹过哨子后,荣非纵身跃出落在附近矮屋的屋顶,而后朝着先前辨明的方向追去。潜伏在另一栋高楼上的顾风霄也受到信号,跃下高楼与荣非汇合。 二人朝着绣澜坊一路腾跃而去,荣非时不时发动神通确认粉色灵气此时所在的位置。 追到绣澜坊的坊墙上时,荣非看到粉色灵气进入一处宅院,直奔位于宅院后方的一栋小楼而去。 大户人家的宅院中,位于那处的小楼通常是给未出嫁的女儿居住的,便是所谓的秀楼了。 荣非指着那栋秀楼,示意顾风霄从左侧绕过去,堵在采花贼去时路线上。 采花也好,偷钱也罢,贼人通常都是从何处进,便从何处出。 即是因为路线熟悉,也有一部分心理原因在作祟。 二人分头行动,荣非灵气灌注双腿,纵身直奔秀楼跃去,身处半空之时发动神通,两道微型旋风自脚下升起裹住双腿,使他体态更加轻盈。一道清风自身后袭来,让其奔跑更加迅捷。 荣非始终牢记余庆之说过的那句话,没有鸡肋的神通,只有无用之人。 而借风力加速奔跑,就是荣非想到的一种妙用神通之法。 在风力的加速下,荣非很快就落在秀楼门前,同时听到绣楼中传出什么东西跌落的声音。 秀楼一楼的房门紧闭,二楼的一扇窗户却是敞开,荣非不敢耽搁,飞身跃上二楼从窗花跳进房内。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房间,接着光亮荣非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床榻前脱衣服。 那人听到身后响动,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看,月光正好照射在那人的脸上。 荣非定睛一瞧却是被吓了一跳。 又长又尖的长吻,脸上长满了白色和褐色的短毛,一双大大的黑眼圈,两个三角形直立的耳朵,这哪里是人脸,分明就是一张狐脸。 采花贼竟是一只狐妖! 荣非头一次亲眼见到妖怪,即便是心里已经早有准备,仍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瞬间的发怔。 而狐妖也没想到自己如此隐秘竟然也会被人发现,同样也是楞了一下,随后率先反应过来,朝着荣非龇牙咧嘴发出一声嘶吼,接着探出一双利爪,直奔荣非飞扑而来。 “孽障,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大威天龙,大罗法咒,般若诸佛、般若巴嘛哄。” 荣非也很快醒过神来,见狐妖扑来却也不慌,拍出一掌冒牌浩然气,口中喊出了一句知名电影台词。 荣非不慌是有原因的,刚刚进房间时,他便已经用隔垣洞见神通查看过这个狐妖的修为底细,体表包裹的灵气除了颜色呈粉色外,浓度却是与顾风霄差不多,估计也就是九品的水平。 自己堂堂八品有何可惧。 荣非拍出的浩然气纵然是冒牌的,却也有正版的七八分威力,加之荣非修为高出狐妖一个等级,因此这一掌如荣非所愿,将狐妖拍的倒飞了出去。 可转瞬间狐妖的身影却是从半空中消失了,而荣非鼻端则是嗅到了一股似兰似麝又带着一丝骚 味的气息。 气息入鼻,荣非就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物也变的有些恍惚。 一个极为好听悦耳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冤家,你怎么才来啊,奴家想死你了。” 此时荣非眼中景物都被一层粉色的雾气笼罩,有女子窈窕的身影在雾气中隐现。 女子背对荣非,身披半透薄纱,薄纱之下的肌肤若隐若现。薄纱似乎挡不住女子肌肤的丝滑,从其圆润的双肩缓缓滑落,女子微微侧头,露出半张精致面庞,对着荣非魅声道。 “冤家,还等什么呢,奴家要嘛。” 薄纱全部滑落,露出女子光洁的玉背。 荣非只觉得心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眼神迷离,嘴角滴落涎水,傻笑着一步一步朝女子靠了过去。 “嘿嘿嘿…美人我来了。” 第五十二章 请客 顾风宵比荣非稍晚一步到达预定位置,在墙头边缘阴影处藏好身形后朝着秀楼二楼敞开的窗户望去。 就看到荣非背对自己这边,身体用一种很僵硬迟缓的方式朝前移动,在荣非身前站着一个尖嘴长腮满脸绒毛的东西。那个东西此时正伸出一双爪子,张开细长的尖吻,等着荣非主动送入怀中,便可一嘴咬断他的脖子,吸干他的血液。 糟了! 余庆之这两日沉迷参悟太极无法自拔,此时仍沐浴月光在院子里练拳,不过却是没有了昨日早晨时的那种声势,身形挪动跳转之间,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气流变化,其脚下散落的干枯树叶也是纹丝不动。 察觉到了京都之中明显的灵气波动,余庆之眉头一皱停下拳势,手掌轻抬间院子地面开始闪烁青色微光,随即微光上浮形成光幕,光幕之中显现出荣非此时的处境。 “一头小狐妖,有点意思。” 见荣非眼神迷离明显是被狐妖的幻术迷惑了心智,马上就要丧命于狐口,可余庆之却没有一点紧张担心的模样,反而去到石凳上坐下,抓了一把纪柔儿留下来的瓜子,边嗑边看起戏来。 与此同时,一缕缕粉色的灵气渗入到了灵气空间内,沉睡的獬豸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瞥见侵入自己地盘的粉色灵气顿时目现愤怒之色,爬起身来发出嘶吼。 顾风宵眼见荣非就要丧命于妖怪之口,此时彼此相距甚远赶过去肯定是来不及了,便要大吼一声想要喊醒荣非。 还没等顾风宵声音出口,便见荣非身上发出一层淡淡的金光,弥漫在荣非身周的粉色灵气立刻像是老鼠遇见猫一般急速退散。 粉色灵气退散,荣非目光恢复清明,再定睛一瞧,眼前哪里有什么红粉佳人,分明是一张狰狞丑恶的狐脸妖怪。 荣非心中惊骇,知晓是不小心着了妖怪的道,连忙闭紧口鼻屏住呼吸,抽出腰刀灌注灵力,对着狐妖脖颈横斩而去。 那狐妖此时却像是傻了一般,痴痴傻傻的不闪不避,任凭刀锋斩下头颅。 怎么回事,九品狐妖就这点本事? 荣非不知自己被迷惑时是獬豸吼出的金光帮其解围,还以为是狐妖只有迷惑人心这一种手段。 虽是有惊无险将狐妖斩杀,可荣非心中还是及时做出检讨。 自己虽然凭借前十年破获无数案件和破坏雍王阴谋所积攒下来的刑名之气一举进阶八品修为,可仍是初入修行界的小学生,还有许多诡秘莫测的手段未曾见识过。 以后对敌之时要加倍小心,不可让今日之事重演,否则丧命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身后响起衣袂破空声,却是顾风宵飞纵跃入秀楼。 同时刚刚发生的响动也惊醒了宅院里的其他人,此家主人带着家丁护院举着火把、持着刀棍赶来捉贼。 顾风宵见荣非无事便放下心来,跃出楼外去向主人家解释。 此处毕竟是未出阁女子的秀楼,深更半夜的荣非也不好就留,发动神通扫视过房间确认再没有其他妖物潜藏后,便将断成两截的狐妖尸身收入玉环之中。 来到楼外,顾风宵已经和主人家解释清楚,二人在主人家的千恩万谢下离开了这处宅院。 天色即将放亮,一日一夜未睡的二人却仍是精神抖索。既然睡不着,索性便去到京都府处理另一间案牍室积压的案件。 到了京都府,二人发现整个京都府衙竟是灯火通明,不停有举着火把、提着灯笼的衙役捕快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是一副紧张忙碌的模样。 陈秀松是个好官! 荣非在心中暗暗敬佩道。 九月十一日这天,京都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京都府尹陈秀松大发神威,从辰时起一直到戌时整整六个时辰内,连审案件一十九桩,且桩桩件件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只因受时间所限,加之京都府的衙役捕快们都被累的伸长了舌头,陈秀松才意犹未尽的宣布今日审案结束,明日继续。 一日间陈秀松便从百姓口中的府尹大人变成了陈青天,口碑扶摇直上,惹得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一个个眼红的直欲滴血。 第二件大事在市井间未起波澜,却是直接在京都官场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大晏皇宫东侧一座古老宅院正门挂上了写着东缉事厂字样的匾额,既没燃放鞭炮,也没有任何官员前来庆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开府建衙了。 相比于建府开衙时的低调,这个东缉事厂行事就颇为高调了。 当天便有一侯两伯共三个勋戚被东缉事厂的番子抓捕下狱。上午三个勋戚刚被下狱,下午三府就被抄了家,府中所有男丁全部发配充军,女子卖送入教坊司。 一直在观察风向的满朝官员顿时悚然而惊,这个东缉事厂竟可不经三法司,直接给案件定性。 这…这…堪称权势滔天啊。 不过要说朝中官员最慌者,就要属失去了首领的雍党残余了。 只因被抓的三个勋戚,全都是祭天大典时摆明车马站在了雍王一边。 陛下这是要算后账了啊。 很快就有消息灵通之辈打探清楚了东缉事厂的底细。 东缉事厂是晏帝朱晟从内库拨款建立的一支私军,即是私军,自然就只听朱晟一人的命令行事。东缉事厂由朱晟指派的提督太监全权负责,下设千户、百户、档头、番子等职,达数千人之众。内设诏狱,可不经三法司直接逮捕、审讯官民。 朝中的雍党残余慌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三个合称三法司的衙门怒了,这两方朝中实力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处。既然陛下你不仁,那就休怪我等不义了。 搞事,搞大事,搞到朝廷上下不得安宁,让皇帝见识见识吾等的力量。 九月十二日的大朝会一直开到日落时分,创下大晏建国以来耗时最长朝会的记录。 雍党和三法司共计呈奏三百一十三份弹劾奏章,几乎将朱晟面前硕大的御案堆满。 面对御案上堆积如山,攻击弹劾的目标几乎囊括了朝中大半官员的奏章,朱晟却是云淡风轻的宣布一个月后加开恩科。 恩科就是科举会试,届时全国通过乡试举子都可赴京参加考试。会试之后选出成绩优异者参加殿试,殿试之后排定名次,之后由吏部文选司酌情选授官职。 朱晟的意思很明显,你们想搞事,我就搞你们,反正整个天下都是老子的,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人。 此时的雍党和三法司也冷静下来,意识到之前的策略不妥。想要自保、想要发泄愤怒显示力量,其实还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党争! 九月十三日没有朝会,但御书房中的御案依旧被奏章堆满。奏章内容清一色都是弹劾刚刚立下大功的保龙一脉,甚至包括至今仍卧床未起的老首辅刘传芳。 九月十四日仍然没有朝会,但御书房内非但御案被奏章堆满,就连地上都堆积着大量的奏章。保龙一脉怎会坐以待毙,自然是要予以反击。 而这一日朱晟保持了沉默,没有任何的表示。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今日胃口奇佳,比往日多吃了一碗饭,多喝了一碗汤,午休时还抽空去检查了太子和齐王的功课。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京都府却是未受影响。 陈秀松以政务繁重为由没有参加前日的朝会,专心在府衙审理案件,做自己的青天大老爷。而且看架势,明日的朝会多半也不会参加了。 荣非和顾风霄这几日一直是京都府案牍室和居所之间两点一线,白天整理探讨案件,晚上回家倒头就睡,第二日周而复始。 就在九月十一日陈秀松开始审案的那天,正在整理分析案宗的荣非察觉到有一丝刑名之气融入灵气空间,被沉睡的獬豸吸收。 荣非知道这是陈秀松审理完了第一桩案子,正要低头继续翻阅案宗时却是突然想到,这些案子都是自己和顾风霄两人一同经手,自己能收获刑名之气,那顾风霄呢? 发动已经颇为纯熟的隔垣洞见神通,荣非看到顾风霄身周的蒙蒙清气中,有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深灰色的光点漂浮,正如自己当初进入灵气空间是看到的那些光点一样。 顾风霄果然也收获了刑名之气,那他是否还能够修炼观想图呢? 荣非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于是更加用心的传授给顾风霄推理破案的方法和经验,同时将一些不算太复杂的案件交给他独自处理,而荣非只需最后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冤假错案即可。 至于一些需要重新前往现场调查走访搜集线索证据的案子,则是先放到了一边。 两人这边昼夜不停的递出解案详程,陈秀松那边马不停蹄的复查审案,双方配合默契,京都府积压的案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整整七日,在荣非和顾风霄不懈努力的下,大多数案件都已破解递交到陈秀松那里。二人决定好好休息一天后,再处理剩下十几件案情重大且疑点重重的案子。 一夜好眠,第二日荣非精神抖擞的来到缉仙司衙门,准备与顾风霄汇合后开始查案。 站在镇仙石前等候了片刻,就见顾风霄脸色古怪的走了进来,看着荣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两人的关系已经相当熟稔,荣非见状直接问道。 “抓紧时间有事说事,还有一堆案子等着呢。” “嘿嘿嘿,荣头,有人想请您吃饭。” 顾风霄一脸谄媚的讪笑道。 荣非闻言眉头一挑,目光严肃的将顾风霄上下打量一番道。 “公事免谈。” “半公半私。” “说来听听,是谁这么会找门路,竟然找到你这里?” “额…是候淳华、李駉他们。” 第五十三章 追捕 候淳华、李炯等十三个捕快,本以为离开缉仙司是逃离苦海,从此可以海阔天空任遨游了。毕竟修士还是非常稀缺的人才,即便只是刚刚入门的九品,仍然有大把的官员、豪绅甚至小宗门愿意出重金聘为客卿,或是为了装点门面,或是为了提升宗门实力。 离开缉仙司那一日的上午,荣非用蛮横不讲道理的手段逼迫户部认怂,主动清算了拖欠半年的饷银,把众捕连惊带吓搞的是一愣一愣的,却是也没想太多。 到了下午时分,荣非整治醉仙居的消息传开后,众捕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了。 他们为何执意要离开缉仙司,就是因为缉仙司被几乎整个京都鄙夷针对,继续待在那里没有好果子吃。 可如今被荣非这么一折腾,缉仙司在京都的地位瞬间翻转,由原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变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刺头。 而这十三人反倒因为背弃缉仙司的缘故,更加的为人鄙夷,也没人敢冒着得罪荣非的风险招纳收留他们。 本想开创事业第二春的十三人遭受重重的迎头一击。 决定离开缉仙司之前,众人事先已经找好了下家。有五人被勋戚聘为客卿,其余人也都找到了各自满意的新工作。 可在荣非大闹醉仙居的当晚,众捕的新东家就纷纷反悔,派人告知他们约定作废,另寻高枝吧。 众捕顿时慌了手脚,这下子是真的失业了。 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 虽然有刚刚到手的半年饷银,但京都物价可不是开玩笑的,节衣缩食勉强只够两年之用,之后怎么办? 新工作又找不到,堂堂九品修士总不能沿街乞讨吧? 亦或者去赌坊青楼看场子? 彷徨了几日后,还是李炯提出了目前来看貌似最可行的方案。 重回缉仙司! 荣非虽然看起来行事风格百无禁忌、蛮横无理,但那是对外人、对其他衙门而言。 他为众人讨回欠饷而分毫不取,面对众人的集体叛离并未为难,说明他对自己人还是相当够意思的。 众人实在是走投无路,又不舍得京都繁华,商量之后仅有一人拉不下脸面,决定离开京都另谋生路,其余人等则是找到关系较熟的顾风宵,请他帮忙从中斡旋一番。 顾风宵对他们自然是恨铁不成钢,冷着脸庞痛斥了一番,最后还是耐不得软磨硬泡答应一试。 听闻顾风宵讲述过众捕快的遭遇和请求后,荣非没有立刻回绝。 对于他们当初选择离开缉仙司的决定,荣非倒是觉得无可厚非。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若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怕是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真正让荣非看不上这些人的原因,实在是他们散漫的作风,而且还没有最基本的荣辱感和责任心,特别是在顾风宵的衬托之下,就越发显露出这些人的懦弱和无能。 可再一细想,这些人变成这副德行,总捕余庆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荣非是余庆之专门前往汾城挖来的人才,可即便如此,余庆之也只是在传授观想图和拿取惇州大灾卷宗时来了缉仙司两趟。连那几个恶形恶状的文职人员,都是顾风宵伤愈上班后才给荣非介绍认识的,以至于荣非被彭叔的鬼脸给吓了一跳。其余时间就是放手不管,让荣非自生自灭了。 对荣非都是如此,对那些他本来就看不上的捕快就更不用说了,纯纯的放养啊。甚至连拖欠半年饷银这种事情都是不管不问,更是妥妥的失职。 所以缉仙司之所以会变成之前的那副熊样子,余庆之包括之前的历任总捕在内,都是要负主要责任滴。 荣非虽然不是总捕,却是缉仙司现在的实际掌舵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沉吟片刻,荣非说道。 “吃饭就免了,让他们进来吧。” 顾风宵闻言心中一喜,虽然荣非没说是否接纳他们重回缉仙司,但肯见面就是一个好的信号。 候淳华、李炯等人也正如荣非所料,就在距离缉仙司不远的一条胡同里等待着消息。 顾风宵风风火火的找到众人,语气郑重的交代叮嘱一番后,带着他们来到荣非办公的房间。 房间里荣非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众人不敢打扰,低眉垂首的站成一排静静等待。 很快荣非写完,放下毛笔将写有字迹的纸张拎起来展示给众人看。 荣非字写的既不漂亮也不难看,勉强算是中规中矩。 众人屏气凝神朝纸上看去,只见上面写有一行大字。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 “能做到的即刻入职,从记名捕快做起。若有违背此方针者,废去修为,永世不得录用。自认做不到的现在离去,此后山水有相逢,各自安好。” 荣非目光严肃的盯着众人说道。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的看向荣非。 “还不快谢谢荣头既往不咎。” 顾风宵在一旁急的直跳脚道。 “哦哦哦…谢…谢大人宽宏大量,我等今后必尽死力以报大人的恩德。” 众人醒过神来,半跪于地高声吼道。 “嘴上说的漂亮无用,拿出你们的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给你们三十息的时间,换好装束、带齐随身物品、镇仙石前集合。” “遵命。” 众人本以为会被刁难一番,没想到荣非竟会如此好说话。 走出房间,候淳华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对身旁的李炯说道。 “掐我一下。” “掐个屁,快些去换衣服吧,若是晚了看大人不踢你屁股。” …… 京都西南五十里群山之中,一道黑影穿过夜空,打破山林中的寂静,惊起无数了飞鸟。 前道黑影刚刚离开,又有十四道黑影紧随而至,追踪而来。 山林中不断有飞鸟被惊起,将逃窜者的踪迹暴露无遗。 荣非将灵力灌注双脚,加之有呼风神通的助力,使其能站立在树梢之巅登高望远,顾风宵、候淳华等人却是没这个本事,只能乖乖待在地面,等待荣非的指示。 今夜是十五,悬挂在夜幕中的银月又大又圆,借着月色清辉,荣非只见那黑影正快速朝西方逃窜,黑影前方不远处,似有一座小镇。 小镇左右及后侧三面尽是高耸如云的悬崖峭壁,仅有朝东的一侧可以通行,就像是瓮城一般。几点灯火闪耀在小镇中闪耀,说明这里并不是一座无人居住的死镇。 追逐了一天一夜,那人即便是有能够提升速度的法宝助力,体内灵力应该也将要耗尽,想来是想要进入镇中隐藏起来,趁机回复灵力。 前日夜间,顾风宵和李炯等人在抓捕一伙用迷香等手段掳掠女子的凶徒时,竟是从凶徒藏身的小院里杀出一个黑衣蒙面的修士。 措不及防下李炯被蒙面修士重创,若不是顾风宵见机得快出手相助,李炯怕是要身死当场。 当时荣非正带着候淳华等人勘察另一处凶案的现场,得知消息后立刻赶来。 对人犯首领进行审讯后得知,那蒙面修士便是收购被掳女子的幕后买家,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一无所知。 竟会有修士参与人口贩卖,荣非迷惑不解的同时,隐隐觉得这事怕是不简单。遂将手头案件暂且放下,率领十三捕快对蒙面修士展开搜索。 借助隔垣洞见神通,荣非很快就发现了蒙面修士的踪迹。但蒙面修士却是异常警觉,兼之有一件能够提升奔行速度的法宝相助,竟是逃出了众捕的围堵。 法宝在修行界可是稀缺货,荣飞顿时对蒙面修士的身份更加好奇了,一路紧追不放。 这一追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重归缉仙司的十二名捕快此时身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散漫,即便一天一夜的奔波让他们身疲力竭,衣衫湿透,却也仍然保持着警戒的姿态,时刻留意周边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毕竟谁都不敢保证,那身份神秘的蒙面修士没有同伙。将缉仙司众捕引到这里兴许是有意为之也说不定。 从树梢跃下地面,荣非刚要发出指令,可看到众人的状态后却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一日一夜不停息的奔波,未曾合眼、未曾饮水进食,也就是仗着有体内灵力的支撑,体魄远超常人,否则累也累死了。 “所有人原地休息一炷香的时间,而后前往西面五里外的一座镇子,两人一组堵住镇子的出入口,防止疑犯逃脱。记住,首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必要时刻可以将疑犯直接斩杀。我先去镇子里探探路。” 交代过后,荣非抬脚欲行却是被顾风霄追上。 许是跟随荣非破获了近千起案子,积累吸收了大量刑名之气的缘故,顾风霄如今的修为明显高于其他十二个同僚,已是隐隐有进阶八品的趋势。 所以顾风霄虽然也是满头大汗,却是显得犹有余力的样子。 “头,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还是带上我吧,也好有个照应。” 荣非想了一下答应下来,上一次险些命丧狐口之事还历历在目,的确是应该小心谨慎一些。 “候淳华,我俩不在时由你负责指挥。” “属下尊令。” 山路难行加上又是光线幽暗,二人走了许久才来到小镇外围。 顾风霄仰头借着月光朝镇外牌坊上的匾额看去。 “溪潭镇,距离京都如此之近,怎么从未听说过。” 好不容易看清匾额上的字迹后,顾风霄奇怪的喃喃道。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镇子里传来。 第五十四章 失踪 疲累还是让顾风宵的反应慢了一拍,等他反应过来时荣非已经带起一道狂风冲进小镇。心中暗赞一声好快,便赶忙跟了上去。 这段时日两人合力清空了京都府三间案牍室,侦破了千余件案子,顾风宵都因为吸收大量的刑名之气修为精进,而作为主导的荣非所获得的好处自然要更多。 一直在灵气空间内沉睡的獬豸已经隐隐有蜕变的趋势了。 穿过牌坊时,荣非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不过却是并未在意,只想着尽快探明惨叫声因何而起。 他此刻最担心的就是那蒙面修士劫持镇内居民,滥杀无辜。 没冲出多远的距离,小镇深处就亮起一片火光,火光之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 待荣非和顾风宵来到镇子中央,与七八名手持火把和刀弓,身上围着兽皮麻衣做猎户装扮的汉子迎面遇上。 “站住,干什么的?” 有壮汉张弓搭箭对准二人厉声喝道。 “官差办案,尔等刚刚可听到有惨叫声?” 荣非取出银牌怼到那壮汉眼前后问道。 “什么鬼东西?老子不识字。” 壮汉瞪眼瞧着银牌上的字迹嘟囔了一句,箭矢却仍是对准了荣非的胸口。 几个壮汉身后又有一点火光亮起,同时有拖沓缓慢的脚步声传来。 荣非朝火光看去,不多时便有一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来到近前。 “四叔公。” 壮汉们见到老者,连忙恭声唤道。 老者满脸慈祥的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荣非手中的银牌。 “二位差爷莫怪,小老儿见识浅薄,从未听过缉仙司衙门。” 缉仙司声名不彰,这个镇子又位于偏僻深山,未曾听过也是合情合理。于是顾风霄凑上来给被称作四叔公的老者简单介绍了一下缉仙司,说明二人是追捕凶徒才来到这里,并且刚刚在镇外听到有人发出惨叫声,担心有镇民为凶徒所害。 “二位竟是仙差,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四叔公搞清楚二人的身份后就要跪地磕头,却是被荣非扶住双臂阻止道。 “老人家无需这般多礼,当务之急是抓住凶徒,以免再有百姓受害。” “仙差老爷说的是。不过,小老儿虽然老眼昏花,耳朵却还算灵便,先前却是没有听到什么惨叫声。” 四叔公摇头说道,而后又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几个镇民问道。 “你们可听到什么声响?” “没有。” 几人纷纷摇头表示什么都没听到,于是四叔公转回头对荣非说道。 “咦!这却是有些奇怪了。不瞒二位仙差,我们这个镇子平日就指着打猎、采药,伐木为生,这些个青壮后生更是好手中的好手,眼力和耳力最为出色。按说镇子里若是有何风吹草动定然躲不过他们的双眼和双耳。莫不是…二位仙差听岔了?” 荣非和顾风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浓浓的疑惑。 刚刚的那声惨叫声极为高亢,此时又是夜深人静之时,怎么会听不到? 可情况紧急却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荣非思考,朝着四叔公道。 “不管怎样,我二人都要进镇搜查一番。” “这个…不怕二位仙差笑话,这镇子地处深山,周遭没有可以耕种的良田,镇民们都是靠山吃山勉强糊口度日,全镇所有人家加起来都凑不出多少银钱。小老儿家中还是还有半片熏过的野猪和几坛自酿的果酒。虽是不值几文钱,却也尝个新鲜。” 荣非执意要进镇搜查,却被老者误以为是在变相的索要好处,而那几名壮汉的脸上也都露出愤愤之色,握紧了手中刀弓。 “老人家莫要误会,我二人只是搜查,绝无他意。” 荣非自是不惧几个寻常山民,却也不想欺负他们,于是赶忙朝四叔公解释道。 荣非言辞诚恳,可四叔公却还是半信半疑,沉吟了片刻后才勉强答应道。 “本镇依山而建,道路曲折复杂,为防二位仙差迷路,便由小老儿这两个不成器的晚辈带路吧。再者此时镇民都已入眠,明日还要早起进山采药,望二位仙差多多体谅,尽量莫要搞出太大的声响。大牛、二牛,你们兄弟两个带着仙差四处转转,不许怠慢。” 说罢,四叔公喊出两个面容相似的壮汉叮嘱道。 这兄弟俩身高体壮,一个拿着铁叉,一个握着长矛,面色不善的盯着荣非和顾风霄。 “如此也好,那边辛苦两位兄弟了。” 荣非想了一下后并未拒绝,朝两兄弟抱拳道。 而后又对老者叮嘱说道。 “凶徒本领高强,非常人能敌,老人家还是尽快回到家中关闭门户安全些。” 叮嘱过后,荣非、顾风霄便在两个镇民的带领下,朝着先前传出惨叫声的方向跑去。 荣非和顾风霄都提高了警惕,目光四处搜寻却是没有任何发现。 倒是注意到路边许多人家的院子里都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门窗也都是破损残缺的模样。看来这里的日子果真不好过,这些空置房屋的主人应是外出另谋生路去了。 大概一炷香过后,两个负责带路的镇民停下脚步,指着前方黑沉沉的一大片阴影道。 “前方是密林,往深处是千尺崖,再后面就没路了。我们这里有镇规,夜深之后不准入林,以免惊动山神老爷睡觉。” 荣非先前也只是根据惨叫声猜出个大概的方向,既然这个方向没有发现目标,思考过后决定与顾风霄分开行动,各带着一个镇民,朝南北两侧搜寻,最后的镇口牌坊下汇合。 此时候淳华等十二名缉仙司捕快也已经养足了精神,两两一组各自寻找易于藏身之处潜伏起来,将进出镇子的唯一通道封堵住。 年纪最长的候淳华与年纪最小的李駉一组,二人藏身在一棵粗树之上,居高临下的监视着下方的道路。 夜深人静,四周偶尔响起虫叫鸟鸣。 此时暂无危险,候淳华扭头对身旁的李駉低声道。 “左右现在无事,你去找根粗壮些的枝杈靠着休息一会。” “放心吧,我现在感觉比之前还壮实。真是多亏了荣头的灵药,不然这次可能真就悬了。” 想起昨日被蒙面修士一掌击中胸口时的情景,李駉犹自感到有些后怕,而后便是对荣非的感激。 那可是玄冰造化丸啊,能够令人断肢再生,价值连城的四品灵药。仅仅只是用了半颗,便将他被震碎的內腑修复如初,生生从鬼门关里被拽了回来。 现在想来,李駉还有一种犹如梦中的感觉。 灵药虽不如法宝那般稀有,却也是极其珍贵。关键时刻,若有一些功效神异的灵药傍身,便等于是多了一条命。 毫不夸张的说,似玄冰造化丸这种能够快速治愈伤势的四品灵药,足可以买李駉这等修为的修士几十条命,甚至更多。 似候淳华、李駉他们,平日里便是七八品的灵药都只有干看着流口水的份,更遑论是地境四品的玄冰造化丸。 而昨日,荣非却是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将半颗玄冰造化丸塞进了李駉的嘴里。剩余的半颗则是捏在手中,密切观察李駉的状况。大有若是药效不够,这半颗也喂给他的架势。 其实倒也不是荣非小气,若不是玄冰造化丸能够缓解隔垣洞见神通的后遗症,当时就将一整颗给李駉喂下去了。 “老侯,我觉得荣头虽然看起来挺凶的,但对自己人真不错。而且…我感觉自己活的像个人了。” 沉默半晌,李駉突然冒出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来。 候淳华闻言愣了片刻,随即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几日跟随荣非一起办案,让候淳华自加入缉仙司后,首次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自豪感。 这才是缉仙司该有的样子,这才是缉仙司该有的威风。 想起京都府那些捕快官吏见到荣非时恭敬钦佩的模样,候淳华等人也有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再想想荣非来之前自己等人过得日子,随便哪个衙门都敢指手画脚、肆意嘲弄,不只是丢尽了修士的脸面,甚至连为人最基本的尊严都保不住。 天壤之别啊! 心中感叹了片刻,候淳华奇怪的看向李駉问道。 “你小子别跟个娘们似的,有屁快放。” “额…我其实就是想说,我是打算以后死心塌地的跟着荣头了。” 李駉支支吾吾道。 “这话你亲口跟大人说去啊,跟我表忠心有个卵用。” “我不是不好意思说嘛,你脸皮厚,想让你教教我。” “滚一边去。” 候淳华笑骂道。 二人正低声聊着,就见到一点火光来到镇口的牌坊之下,借着火光看清楚是顾风霄和一个不认识的壮汉。 顾风霄和壮汉在牌坊下左右张望,似在等候什么人,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顾风霄的脸色变得有些焦急,和壮汉说了些什么后,壮汉便转身进到镇子里。 待看不到壮汉的身影后,顾风霄来到镇外,出现缉仙司专用的无声哨子。 十二捕快感受到紧贴胸口的哨子一长一短的震动,这是全员集结的意思,便纷纷从藏身处出来与顾风霄汇合。 “可看到荣头出来?” 众人汇合后,顾风霄就急声问道。 “荣头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糟了,荣头不见了。” 第五十五章 异香 “你可闻到了香气?” 走出一段距离后,荣非抽动着鼻子朝带路的镇民问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异香,而且还越来越浓郁,竟是隐隐有些醉人。 荣非只觉的这异香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可以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 “捕头大人刚来咱们镇子有所不知,附近山林中盛产一种木材。平时看着与其他树木差不多,可砍伐晾干过后就会散发甜腻的香气,镇子里面很多房屋包括镇口的牌坊都是用这种木材搭建,所以无论身在镇内何处,都能闻到这种香甜的气味。” 镇民笑着解释道。 荣非闻言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就是刚进镇子穿过牌坊时第一次闻到了这种异香。可除了想起镇口的牌坊和香气以外,其他的事物却是变得模模糊糊有些想不起来了。 心中正感到有些奇怪,那镇民突然提议道。 “巡逻了大半夜,捕头大人应该累了吧,前面就有一处镇民进山前修习的窝棚,里面有吃食和清水,去歇歇脚如何。” 自己是在巡逻吗? 荣非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正皱眉凝思时,那个镇民却是没等荣非的回答,朝着不远处用原木搭建的简易窝棚走去,荣非无奈只能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窝棚里坐下,镇民从挂在墙壁上的篮子里取出一些模样和颜色都十分讨喜的山果,还有一个水囊。 拔下水囊的塞子,镇民仰头大口牛饮,待喝饱了后才将水囊递给荣非。 荣非摇头将水囊推了回去,他没有和旁人共饮一囊水的兴趣。可是又的确有些口渴,便拿起一枚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山果,在衣衫上擦干净后咬了一口。 “好甜的果子。” 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汁水在唇齿间四溢,这果子竟是出奇的好吃,让荣非忍不住赞叹出声。 “呵呵呵,都是在山里采的野果子,捕头若是喜欢便都拿了去,反正山里多的是,明日让他们再多采些回来。” 镇民见荣非喜欢,变戏法似的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块碎布,用碎布包了一些山果塞进荣非怀里。 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山果,荣非也就没有推迟。不过这东西拿在手里不方便,揣进怀里又担心挤碎了,想了一下后荣非将之系在了腰带上。 “对了,还没来得及请教捕头您的名姓呢。” 镇民朝荣非问道。 “荣非,光荣的荣,非常的非。” 荣非答道。 “原来是荣捕头。呵呵呵,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事尽管说话,千万别客气。” 镇民豪迈的拍着胸脯道。 歇息了一会,二人继续开始巡逻。待将剩下的区域都巡视过后,镇民带着荣非回到镇里,七拐八绕的最终在一户小院门前停住。 “这处便是四叔公为荣捕头安排的住处了,准备的有些仓促,若是缺啥少啥尽管去我家里拿便是。我就住斜对面,明早荣捕头来我家吃饭吧。” 荣非有些疑惑,可面对镇民的热情却也只能微笑点头。 镇民走后,荣非转身推开小院院门走了进去。 小院四四方方的面积不大,却是收拾的颇为整洁。左边栽种着一排葫芦藤形成一座凉棚,凉棚下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右边墙角处有一口水井,水井旁不远处堆着半面墙高劈好的柴禾。正对院门就是一间小屋。 这院子的布置…有些眼熟。 不过随即想到百姓家的小院都是差不多的布置,看着眼熟也算正常。 自己是有点疑神疑鬼了。 荣非自嘲一笑,打了个哈欠,困意和倦意一起涌了上来。 管他许多,先好好睡上一觉,一切等明日再说。 关好院门,也懒得洗漱了,荣非直接进屋连灯都未点,摸到床榻便合衣躺上去呼呼大睡。 灵气空间内安静如常,獬豸依旧在呼呼大睡没有任何的异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荣非的身体突然开始激烈的颤抖。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们…你这个灾星…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是灾星…再给我些时间…我已经在查了…很快就能找出当年大灾的真相…” 荣非猛然睁开了双眼,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息。冷汗从额头上滴落,落在手背上,有些温热,有些滑腻。 荣非又一次从梦魇中惊醒,待喘晕了气息,头脑恢复清醒,却是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这是哪里? 虽然光线昏暗,可依旧能够依稀分辨自己此时正身处在一间房间内,身下是床榻,身旁还有被褥。 我怎么会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 看到身周陌生的环境,荣非没有妄动,而是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即发现一个骇人的状况。 自己竟然缺失了一段记忆! 抬起右手,一缕清风在指间环绕。 在意识的控制下,充沛的灵力运转全身。 神通和灵力都无异常,那便有了足够的底气,可以应对任何异常状况。 刚要起身,又觉得还是不够稳妥。自己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遭到了暗算,说明敌人的实力远强过自己。 稳妥起见,荣非从储物玉环中取出在青阳道人处敲来的四品符剑和金属小球。朝金属小球中注入灵力,小球缓缓展开变成一件无袖软甲。 将这件能够隔绝七品以下法术的软甲套在外衫下面,能够释放阳雷的四品符剑握在手中,荣非犹自觉得不够,取出装有灵药的玉匣,将一种名为清灵散的灵药涂抹在左手掌心。 清灵散,五品灵药,有提神、醒脑、凝思、静心的功效。修炼入定前涂抹于鼻端,可防走火入魔,外邪入体。 此灵药不会挥发,却有使用时限。自保存的玉瓶中取出,十二个时辰后药效便会消散。 上次荣非被狐妖的幻术所迷时,灵力空间内的獬豸及时发出吼声将其从幻术中唤醒。荣非怀疑自己缺失记忆也是中了幻术,可獬豸却是没有反应,也不知是所中幻术太过厉害,还是自己想多了。 总之有备无患吧。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荣非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走到窗边将窗扇掀开一道缝隙朝外面看去。 借着月光看到外面小院的布置,荣非身躯微微一震,随后转身朝房间里仔细打量,越看面色越是古怪。 小院和房间里的布置,怎地竟和汾城的住所一模一样? 荣非一边观察,一边在脑海中思考分析看到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首先可以肯定,这里绝对不是汾城。 难道是记忆读取,然后按照自己的记忆建造了一模一样的小院和房间? 荣非走到床榻边掀开被褥,依稀看到褥子的左下角缝着巴掌大小的补丁,补丁上还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柔字。 荣非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油灯,将褥子烧坏了一块。那是纪柔儿双手的伤口才刚刚愈合,却坚持要亲自修补,最后还在补丁上绣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补丁上熟悉的字迹,荣非就否定了记忆读取后仿制的可能。而且,读取人的记忆这种事情,即便是四绝圣地的尊者也办不到吧,这种能力已经属于神的范畴了,不应在人间出现。 思来想去,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 此时所看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影响,自行幻想出眼前的一切。 想要证实这个猜想也十分简单,荣非立刻就发动了神通隔垣洞见。 神通发动,荣非眼前所看到的景物瞬时一变。 目之所及,尽是灰白色成片成团的丝状物,偶有一些空隙,能够看到被覆盖面的残垣断壁、破门烂窗。 而荣非此时,就在一个由丝状物构成的茧中。 伸手触摸了一下丝状物,有一定的黏性,好像是蛛丝。 荣非想要扯下一些仔细查看,却发现这些丝状物任性很足,未使用灵力的情况下,竟还扯不断。 正要从储物玉环中取出缉仙司配发的腰刀对其进行切割,却是有交谈声隐隐从外面传来。 荣非连忙屏住呼吸,走出房间,去到院门后面悄悄朝外看去。 “几位差爷,这里就是四叔公为你们准备的住所了。事出匆忙,难免有所疏漏,若是缺啥少啥的,尽管来我家取。我家就在不远,斜对面的那个小院就是。天色已晚,就不打扰差爷们休息了。” 此时荣非已经收了隔垣洞见神通,就看到一个先前在镇子入口见过的镇民举着火把,指着一扇院门在向六个缉仙司捕快介绍。 而且荣非总觉得镇民说的话有些耳熟,想着想着,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浮现。 自己先前也是被这样忽悠进小院的。 镇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刚刚发动隔垣洞见仅是一瞬,通过这些天的练习,后遗症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强烈。只有一次使用超过三息,或是短时间内连续使用超过四次,才会需要用玄冰造化丸来缓解不适。 荣非心中疑惑,再一次发动了神通。 而在神通下看到的景象,却是让荣非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寒毛直竖。 第五十六章 诡异小镇 荣非发动隔垣洞见神通,只见到那个镇民哪里还有半点人的模样。全身都被一层薄薄的丝状物覆盖,可即便有这层丝状物,整个身体也依然给荣非一种瘦骨嶙峋的感觉,就好像丝状物之下覆盖的是一具没有血肉的骨头架子。 镇民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灰白色,皱巴巴的令人观之欲呕。 更诡异的是镇民干瘪无牙的嘴巴一张一合看起来是在说话,可嘴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而六个缉仙司捕快却听到了什么似得,煞有介事的点头。 荣非收回神通,那镇民便又变回了正常的模样,同时与缉仙司众人的对话声也传入耳中。 “忙了大半夜差爷们一定饿了吧,可惜这时候也没什么吃的,我这里倒是有些从山上采来的野果,姑且用来充饥吧。” 说着,镇民变戏法似得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包裹递了过去。 一名捕快接过包裹打开,见里面果然是一些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野果,便连忙道谢。 荣非立刻又发动隔垣洞见朝野果看去。 刚刚回忆起来的片段中,就有自己被镇民诱导吃下野果的画面,这让荣非不免怀疑这些野果有问题。 荣非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看到野果的真容后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镇民递给捕快的包裹里的确不是野果,但也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而是一堆晶莹洁白、伞盖上带着一道道血色条纹的小蘑菇。 捕快们和镇民道别,而后有说有笑的走进隔壁小院,从里面关上了院门。 一切都显得非常的自然,就好像捕快们已经在那个院子里住了很久,那里就是他们的家一般。 荣非悄悄爬上墙头,看着捕快们一边吃着小蘑菇,一边谈笑着进屋,过不多时便有阵阵鼾声从屋子里面传出来。 肉眼去看这间小院和屋子都很普通,在隔垣洞见神通之下却是显露原形,和荣非醒来时所处的房间一样的都是残垣断壁、破门烂窗。 荣非翻过围墙,去到窗边探头朝里面看去,就见到六个捕快东倒西歪的躺在门板上、桌案上、满是污泥的地面上睡得正香。 屋子里面同样有许多丝状物,不过目前来看倒是没有什么危险。 荣非强忍住唤醒六个下属的冲动,蹲在窗户下面思考起来。 从进入这个镇子开始,一切就都变得诡异起来,而且还让人摸不到头脑。 无处不在的丝状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刚发动隔垣洞见神通时,荣非看到那个镇民的胸膛还有微微的起伏,应该还是活人。却是因何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还有追踪的那个蒙面修士此刻在哪里,之前听到的惨叫声是不是他发出的,是被害死了,还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疑团一个接着一个,让荣非一时间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这种毫无头绪的状况,还是荣非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 翻墙回到隔壁的院子,荣非看着小院里熟悉的布置不禁有些感慨,可随即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按理说自己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可为何眼中看到的还是幻想? 发动隔垣洞见神通,眼前的小院立即变成了破败的模样。 收回神通,就又变成了汾城那个熟悉的院落。 这是什么原理? 百思不得其解下,荣非将自己从发现蒙面修士的踪迹,再到进入镇子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和细节都仔细的回想了一遍。 香气! 野果! 目前来看应该就是这两样东西搞的鬼。 从经过牌楼闻到那股异香开始,荣非应该就已经被幻境所摆布了。至于被伪装成野果的小蘑菇,也许是一种效果更强的致幻药。 因为闻到异香的时候,荣非还只是被看到的幻境所迷,变得有些浑浑噩噩。而吃下小蘑菇后,荣非则是开始遗忘过往的记忆,对镇民言语的误导信以为真。 想到这里,荣非连忙用涂抹了清灵散的左手捂住鼻子,用力的闻了一下。 先前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清醒,所以就只是涂抹在左手掌心以防万一。 带着花香的气息被吸入鼻腔,而后清凉的感觉便开始扩散至全身,荣非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扭曲。胃里面也剧烈的翻涌,一阵阵的恶心。 呕! 荣非弯腰呕吐出一滩秽 物,其中就有尚未被消化完的蘑菇残渣。 直起腰身目光朝四周看去,所见皆是一片破败场景和肆意蔓延的丝状物。荣非还觉得不放心,将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回想一遍,刘墉、齐修泰、纪柔儿、郭慕怀、郭潇、余庆之…等等等等。 所有的人和事、时间都完全核对上,确定没有任何缺漏后,这才敢确认自己已经百分百完全清醒。 “好厉害啊,竟然不知不觉间就着了道。而且还是双重控制手段,先是用异香欺骗五感,而后再用小蘑菇模糊记忆,再由镇民编造新的身份。如此的费尽心思,幕后谋划之人到底是要干什么呢?或许能从镇民的身上猜测一二,但是…” 荣非捏着下巴,口中低声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荣非已在心中有了计较。 先是去到隔壁,再次确认六名捕快没有危险后,悄悄翻越围墙去到另一边相邻的院子。 一样的残垣断壁,一样的杂草丛生,荣非将整个院子前前后后搜索过后,确认这里最少已经半年未曾有人居住了。 但奇怪的是,荣非在屋子内的米缸里发现了已经腐烂的稻米,灶房旁边还有一小摞柴禾,最后还在屋内找到了几枚长满绿锈的铜钱。 荣非又翻墙去到下一个院子,下下一个院子… 连续检查了四个相连的院落,情况都是大致相同。 似乎这些院落的主人离开的都很匆忙,连粮食和钱财这些按理说最重要的东西都来不及带走。 可这里又没有发生过灾祸的迹象,所以他们到底是为何匆忙离开的呢? 亦或者说其实他们都已经…死了? 小镇虽然不大,可也有百来户人家,那便是有百来个院落。 若是只靠着荣非自己挨家挨户的探查,怕是到了天亮也探查不完。于是荣非取出剩下的半颗玄冰造化丸,发动了隔垣洞见神通。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看,而是听。 隔垣洞见神通类似葫芦兄弟里二娃的本领千里眼和顺风耳。虽然荣非目前还做不到一目千里的程度,但想来随着对神通使用的愈加纯熟,终有一天是能够做到的。 千里眼荣非使用的次数已经很多了,但顺风耳却是用的很少,只因为目前还没搞懂改如何控制距离和范围,前两次使用时都是将周遭所有的声音全都一股脑的接收过来,差一点就把荣非给搞聋了。 倒是此时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太多杂音,正适合用来搜集信息。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发动神通,荣非率先听到呼啸的风声。 那风声就好像是寒冬腊月时刮起的暴风一般,震得他耳膜鼓胀激荡,剧痛难忍。 静心…集中精神… 坚持了大概两息,荣非立刻收回了神通,喘着粗气将玄冰造化丸在两侧太阳穴上涂抹滚动。随着药力的渗透,脑袋里面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可耳膜却还是疼得厉害。 荣非也是无奈,耳膜在耳道最深处,玄冰造化丸虽然只剩半颗,却还是塞不进去。无法接触自然就没法恢复,可总不能就这样硬挺啊。 一番权衡过后,荣非一狠心将剩下的玄冰造化丸掰成两半。先将四分之一颗放回玉瓶,剩下四分之一颗又掰成两半,而后团成两个比黄豆还小一圈的小球,往两边耳道里各塞了一个。 用手指堵住耳朵,摇头晃脑的将药丸摇晃进耳道深处触碰到受创的耳膜,冰凉舒爽的感觉立刻弥漫开来,耳膜瞬间不疼了,连带着还有一点晕胀的脑仁也完全清醒。 效果是显著滴,但代价也是巨大滴。 照这种奢侈的使用方法,荣非很快就将无药可用。而没有了玄冰造化丸,隔垣洞见这个目前来说对他帮助最大的神通,可就不敢再随意使用了。 心疼了片刻,荣非趁着药性正佳,连忙再次发动神通,集中注意力用心聆听。 风声呼啸、虫鸣鸟吠都犹如炸弹在耳边爆炸一般。 上一瞬耳膜剧痛难当,下一瞬被灵药治愈清凉舒爽。 在如此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荣非整一次发动隔垣洞见足足十息,直到察觉灵药即将失效才赶忙将神通收回。 “呼!” 荣非长出了一口气。 十息很短,却是刚刚好让他听清楚了全镇所有院落里的声音。 先前所见过的几个镇民并没有死亡,只是身体血肉似被什么东西吸食,导致瘦成了皮包骨宛如行尸一般。 但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却都还在,例如心跳、呼吸。 荣非正是通过微弱到近乎于无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判断出哪些院落里住着镇民,那些院落空无一人。 但奇怪的是,刚刚荣非还听到了十六道明显正常的心跳声。 其中声音最大的是荣非自己的心跳声,而后稍弱一些的是睡在不远院落里的六个缉仙司捕快,还有七个最远的应该是候淳华守在镇口的候淳华他们。 这些人数相加正好是缉仙司的十四人,那其余两个正常的心跳声是谁? 没工夫在这里胡乱瞎猜,荣非检查过符剑、软甲、清灵散俱都无误后,朝着刚刚听到距离最近的一处摸去。 第五十七章 入梦 来到镇子中央,荣非跃上一座院落的围墙,将自己藏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 小院收拾的很干净,地面没有落叶和杂草,房屋的门窗也都是完好无损。 屋内有轻微的鼾声透过窗户传出来。 荣非目光扫过小院觉得哪里不对劲,稍一细想才意识到,为何自己还会看到幻象? 目前为止,荣非在这座镇子里看到的所有院落都是破败不堪的模样,为何这座院落会如此整洁干净? 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被幻象蒙蔽了? 亦或是说,这就是小院真实的模样? 荣非发动隔垣洞见神通朝院子里看去,依旧是整洁干净的样子。看向房屋方向,黑瓦白墙,门窗完好无损。荣非盯着卧室的位置,集中精神想象自己能够隔墙看到里面情景,然后下一瞬卧室内的画面果然出现在荣非的眼中。 心之所向,目能所及。 这是荣非这段时间频繁使用隔垣洞见神通的领悟。 卧室内的布置很简单,一个床榻,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个衣柜。 先前见过的老者四叔公侧身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睡的正香。 他此时还是之前见面时那副寻常老人的样貌,满脸皱纹、须发皆白,身上也没有灰白色的丝状物覆盖包裹。 用玄冰造化丸缓解眼睛的不适,又观察了一会见老人并无其它异状后,荣非跃下围墙离开了这个院落,朝之前听到另一处地点探去。 守在镇口牌坊外面的顾风霄、候淳华等人越来越是不安。荣非不见踪影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进去寻找的六个同僚也是一去不返,任凭李駉如何鼓吹暗哨都没有回应。 此时几人望着月光照耀下披着一层银纱的小镇,就仿佛是一头吞人的远古巨兽,而牌坊就是巨兽的嘴巴。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荣头和陈辰他们肯定是遇到了麻烦,必须立刻前往支援。老侯,你和李駉继续守在这里,其他人随我进镇。” 顾风霄满脸焦急的说道。 候淳华正要点头答应,身后的衣衫却是被李駉扯了一下,而后李駉说道。 “我觉得再等等看吧,荣头本领高强,应该不会有事。也许正带着兄弟们暗中搜捕那个神秘修士呢,这个时候闯进去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这几天众捕都见识了荣非的本事,无形中对荣非建立起了强大的信心,因此闻言倒是有三人表示了赞同。 候淳华心中纳闷,可也出言赞同道。 “小李子说的有道理,再看看吧。” “你们这些家伙该不会又怂了吧,若不是荣头网开一面,你们就只有沿街乞讨的份了。现在荣头有了危险,却一个个只顾着自己的安危,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们不敢去,我去。” 顾风霄痛心疾首的对众人骂道,而后一甩手朝镇里走去。 刚刚唯一一个赞同顾风霄的捕快也是鄙夷的扫了候淳华和李駉一眼,随即跟在了顾风霄的身后。 候淳华老脸一红正要解释,李駉却是冲过去将二人拦住道。 “按理说昨天我就该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是荣头把我救了回来,我欠荣头一条命。我也在心里发誓,今生为荣头马首是瞻,只要是荣头的命令,上刀山、下油锅我李駉若是皱一下眉头都算对他的不敬。 这镇子古怪的紧,情况又不明,贸然进镇搞不好会把所有人都撂在里头。我建议再等一刻钟,若是荣头和兄弟们还没有消息,我李駉第一个打头阵进去。” “小顾,我知道你心里头着急,可现在的情况就是先进去的六个兄弟都没了动静,若失去的人少怕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听李駉的,等等看再说。” 候淳华也帮腔劝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风霄也不好再坚持,只能长叹一声,独自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见暂时稳住了局面,候淳华拉着李駉悄声问道。 “你小子搞什么鬼?” “侯哥,你不觉得顾哥有点不对劲吗。” 李駉偷偷瞟了背对着自己的顾风霄一眼后说道。 候淳华眨了几下眼睛,回想了片刻眼神骤然一变。 对啊,顾风霄是和大人一起进的镇子,可为何大人和六个后进去的兄弟都没了踪影,顾风霄却安然无恙? 相处的久了,往往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能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李駉猜到候淳华已经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便又低声说道。 “顾哥从镇子里出来后,我就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发现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失神片刻,而后就变得焦躁不安,我怀疑他是被迷了心智。” “迷了心智?不会吧。” “侯哥你忘了我来缉仙司之前是干啥的了?” 候淳华闻言才猛然想起来,李駉这小子以前是走彩门讨生活,专门靠下迷药施展幻术骗人钱财。 江湖上有五花八门的说法,彩门就是八门金、皮、彩、挂、评、团、调、柳中的彩,也就是变戏法的。 下药致幻李駉是行家啊。 想到这里候淳华心里便信了几分,赶忙问道。 “那怎么弄?” 李駉附在候淳华耳边说出自己的计划,而后两人便分头行动,去找其他人帮手。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顾风霄尚不及回头,就被四个人扑住死死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顾风霄用余光看到李駉抽出腰刀,目光不善的盯着自己。 “你们要干吗?造反吗,快放开我。” 意识到情况不对,顾风霄运起灵力灌注全身拼命反抗。可虽然他现在的修为高出众人一截,但毕竟势单力孤,如何能够挣脱四个人的钳制。 先前赞同进镇的那个捕快此时也抽出了腰刀,不过刀锋却是指向李駉等人。 “小李子,我丑话说在前头,若顾哥不是你说的那般被药物迷惑或是你敢对他不利,就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放心,若是我猜错了,亲自下跪给顾哥赔礼道歉,任杀任剐随意处置。” 李駉说着,挥动刀锋在顾风霄两侧太阳穴、百会穴等穴道上划出小口子,顿时便有鲜血流了出来。 接着李駉让众人将顾风霄翻过来躺在地上,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囊,掰开顾风霄的嘴往里死命的灌水。 一袋灌完,又要来候淳华的水囊继续灌。 足足三袋水全部硬灌进去,顾风霄胸口以下鼓胀的像是怀胎十月一般。 随着穴道伤口流出鲜血,顾风霄先是觉得一阵阵的迷糊、犯困。可随着血液流失的多了,脑袋里面反倒是逐渐清醒,一些恍惚的画面也开始在脑海中闪现。 正纳闷这些记忆片段是从何而来,胸腹间便开始翻江倒海,下一瞬堤防失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按住他的几人不敢松手,只能稍微闪身躲避,可还是被喷溅了一身。酸臭味扑面而来,立刻又有两人没控制住,扭过头去干呕起来。 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得干净,顾风霄也终于是恢复了心智,想起了那些缺失的记忆。 他有气无力的呻吟道。 “放…放开我…我…我没事了。” 候淳华不放心的喝问道。 “如何证明?” 顾风霄翻着白眼,待喘匀了气息后,断断续续将自己和荣非进镇后发生的一切讲述出来。 与荣非分开后,顾风霄前面的遭遇和荣非差不多,不过因为修为太低的缘故更早一些陷入幻境,而后又吃了许多致幻的小蘑菇,迷迷糊糊任人摆布。 之后便是被镇民编造的信息洗脑,将守在镇外的缉仙司众捕诓骗进镇,一个个陷入幻境之中。 听完之后,候淳华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见李駉捧着一片巴掌大的树叶过来,树叶之上还有一滩黏糊糊、散发着酸臭味的块状物,恶心无比。 李駉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放在顾风霄鼻子下面,辛辣刺鼻的气味蛮横无理的冲进顾风霄的鼻腔,刺激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眼泪鼻涕也不受控制的淌了出来。 “迷药行于血液,如今血也放了,肚子也吐干净了。放开顾哥吧,应该没事了。” 李駉说道。 候淳华等人半信半疑的松开顾风霄,可顾风霄却似烂泥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换谁被这般折腾都会变成这般半废的模样。 几人将顾风霄扶坐起来,用水囊中的清水帮他冲掉身上的污秽,顾风霄这才有了几分精神,眼神完全恢复了清明。 李駉走到顾风霄面前蹲下,用一根树枝拨动树叶上的秽 物说道。 “若我没猜错的话,顾哥吃下的是入梦蕈,当年走江湖的时候听闻过此物,不过据传早已绝迹,没想到今日竟是有幸得见。 入梦蕈通体莹白如玉,蕈盖上有血色条纹,味甘多 汁,食之可令人浑噩如同做梦一般。将之晒干磨粉,经月光照射便会散发异香,初闻无事,闻得久了也会产生和食用相同的效果,不过维持的时间短暂,因此也被称为月光草。” “应该就是了,我和荣头刚进到镇子里时就曾闻到一股香味,想来那时就已经被迷惑了。” 顾风霄点头道。 “糟了,那大人他们岂不是危险了!” 候淳华惊呼道。 “可有办法克制?” 顾风霄急忙问道。 “捂住口鼻不就行了。” 一名捕快提议。 可李駉却是摇头道。 “入梦蕈飘散在空中的粉末一样会与眼睛接触,虽然效果产生的慢一些,却也更加隐蔽不易被察觉。咱们对镇子里的地形不熟,又不知荣头他们的具体位置。怕是没等找到他们,咱们就已经不知不觉中招,那时真就是全军覆没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干耗着什么都不做吧。” “克制的办法其实是有的,不过…要遭点罪!” 第五十八章 坟 先前荣非听到两处传来正常心跳声的地方,一个是老人四叔公居住的小院,另一处就在镇子后方的山林深处。 来到山林边缘,荣非再次发动隔垣洞见神通想要确定一下位置,可那个疑似蒙面修士的正常心跳声却是消失了。 跑了? 还是…死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荣非,蒙面修士已经死亡的可能性最大。 镇民曾警告天黑之后不准进入山林,以免惊动山神。 荣非以前看小说也经常会看到逢林莫入这句话,原因在于山林之中容易迷失方向,并且极易遭遇埋伏袭击。 但荣非现在毕竟不是普通人,身为八品修士,手握四品符剑,身穿软甲,还有灵药护身,倒也并不惧怕。 即便是真有山神,也有资格斗一斗。 回想了一下先前听到声音所在的方位,荣非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山林。 高大的树冠遮挡住了月光,进入山林后荣非好像从白昼一下子进入到了黑夜,双目一时难以适应突然变暗的光线,眼前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安全起见,荣非取出仅余四分之一的玄冰造化丸捏在指间,发动了隔垣洞见神通。 随着神通发动,眼前的景物瞬间变得清晰起来,还能看到一丝丝飘荡在林间的天地灵气。 此处的灵气竟是比外界还要浓郁纯净一些。 林中地面堆积着厚厚的枯枝败叶,每次落脚都是软绵绵的让人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枯枝败叶被踩碎时发出的咔咔声,在寂静的空间中被放大了数倍,听在耳中尤为真切。 在这种环境下,除非会飞,否则根本不可能隐藏行踪。 于是荣非直接奔跑起来,凭借隔垣洞见神通的能力,在黑暗的山林中躲过巨木、跨过沟壑,快速朝事先判断的位置靠近。 快速奔行了大概一刻钟,深入山林十余里,前方不远处便是一面高耸入云的断崖。 荣非放慢速度,调整好呼吸,握紧符剑朝着断崖走去。 先前听到的疑似蒙面修士心跳声,就是从这片断崖附近传来。 走出一段距离,荣非停步蹲下,仔细观察地面。 越是靠近断崖,树木变得愈发稀疏,地面被各种不知名的野草肆意侵占,可荣非脚下却是出现了一条小路。 小路可供两人并肩而行,地面平整坚硬,有明显修整的痕迹,没有草木根茎的残留,如此荣非推测这条小路应该应该已经存在多年,但在路面尘土上却是没有看到太多杂乱的足迹。 沿着小路走出一段距离,荣非发现了几个鞋印,鞋印大小和间隔几乎一致,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的。每一对鞋印的右侧,还有一个半指深、铜板大小的小坑。 观察片刻,荣非脑海中浮现出四叔公拄着拐杖,在小路上蹒跚而行的画面。 从镇子到这里十余里,如此费力的开辟出这条路来,却是仅供四叔公一人通行。而且即便是修出小路来,十余里的缓坡山路对于一个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人来说也是及其难行。 所以道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思量片刻毫无头绪,荣非沿着小路复又前行。 走出一段距离便到了小路的尽头,断崖近在眼前,崖下被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座坟包,坟包前还跪着一个人。 看清跪着那人身上的装束,荣非叹了一口气。 正是众人苦追了一天一夜的蒙面修士,不过却是已经没了呼吸,死了。 隔垣洞见神通灵视扫过四周,确认没有危险,荣非走到蒙面修士身旁先看向他的正脸。 双目圆整,眼角有淡淡的血痕。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惊恐扭曲的脸庞。 确认蒙面修士已经死亡,荣非便先不理会他,侧头看向身旁另一侧的坟包。 坟包显然经常有人修整打理,上面没有野草,表层也夯拍的十分坚固。坟包前立着一块石刻墓碑,墓碑上凿刻着精美的花纹,却是没有任何的文字标明墓主人的身份。 荣非听说过无字天书,无字墓碑却还是首次得见。 莫非坟中所葬之人见不得光? 还是下葬之人也不知所葬之人的名姓? 大致观察过墓碑和坟包后,荣非重新将目光转向已经死去的蒙面修士。 面容扭曲狰狞、双眼眼角撕裂少许血液流出,似在死前受到了惊吓。 荣非注意到修士的脸色有些异常,隐隐泛着青白。 人死亡后心脏虽然停止跳动,全身血液会因为重力原因朝体下聚集,四五个时辰后完全凝固。若尸体是躺姿,随着血液的凝固,体表皮肤会逐渐由常色变为青白,而后背、臀部等身下区域则会呈现青紫色。 从先前听到修士的心跳声到此时,间隔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也就是说修士的死亡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虽然尸体呈跪姿,可这么短的时间,也不至于脸皮就变成青白色。 荣非心中起疑,伸手解开修士的衣衫,露出的上半躯体和脸皮一般是青白色。 绕到后面想要脱下尸体的靴袜,可尸体却是直接歪斜倒地。 看着尸体倒地时的速度,听到倒地时发出的声响,荣非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抓住尸体的腰带往起一提,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尸体提了起来。 荣非掂量了几下,心中已然猜到了修士的死因。 看这个修士的身高体型,应该有一百三四十斤的样子。可尸体提在手中却是明显偏轻,而且尸僵严重,有悖常理。 从储物玉环中取出腰刀,刀锋在尸体小腿上割出一道口子,干瘪的皮肉翻卷,却是没有血液流出。 修士体内俨然已经没有了血液。 体表没有发现明显的创口,那他体内的血液是如何消失的? 荣非干脆直接用刀子将修士的衣衫裤子全部割开,前前后后仔细检查,发现除了刚刚自己用刀子在小腿割出的伤口和体表一些微小擦伤外,再没有其他的创口。 盯着尸体思量片刻,荣非将尸体的嘴巴掰开。 隔垣洞见神通灵识之下,荣非清晰的看到尸体咽喉深处似有明显的破损。 荣非在汾城做捕头时跟仵作学过如何尸检,操起钢刀将尸体从咽喉到前胸处剖开,仔细检查后果然在气管璧和食道壁上发现了许多细小已经凝固的创口。 想象力丰富的荣非,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副恐怖的画面,饶是他胆大包天,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难道又是妖,已经泛滥到这个程度了吗?” 荣非自言自语道。 从死因及尸体体内的创口来看,荣非首先排除是人类所为。 很大可能是被妖物所害。 荣非没与蒙面修士交过手,不过从李駉等人的描述中大概可以判断出这人的修为应是九品巅峰,即将突破至八品的样子。 修士体表没有明显创口,说明没有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是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被妖物吸食了全身血液而亡。 那这个妖物是什么修为? 八品或是更高? 却也不一定,荣非随即又想到一种可能。 这个修士跟荣非一样是从镇口进来,应该也被诡异的香味迷惑住了心神。修士也是人,不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神。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即便是个普通人也能将其杀死。 所以妖物的修为不一定很高,但手段却是真的诡异。 只是不知道镇子里无处不在的异香是妖物本身的手段,还是借助了某些奇异的药物。 而最让荣非毛骨悚然的,就是妖物吸食血液的方式。 荣非前世看过吸血鬼电影,吸血鬼都是咬破颈动脉吸血从人体构造来讲这是最方便省事的方法。可这个妖物偏偏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是特殊喜好?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想不出所以然,荣非也不再浪费时间,开始检查修士的随身物品,看看能否发现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很快荣非就找到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铜牌。 铜牌一面是不认识的兽首图案,另一面有影杀二字。 此外还有几个装着不知用途药丸的瓷瓶,一柄涂有黑漆的匕首,两张符纸和一叠大额宝钞。 另外,修士的左臂上还纹有与铜牌上一样的兽首纹身,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影杀! 也不知是个组织的名称,还是这个修士就叫影杀,只能留待以后查证。 研究过两张符纸后,荣非猜测修士就是靠着这玩意才能跑得那么快,有些类似水浒传里神行太保戴总的神行甲马。 符纸上用朱砂画就的神符已经淡的几乎消失,猜测这玩意还是个消耗品。 本以为抓人的同时还能顺带着收获一件法宝,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九品修士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稀缺珍贵的宝贝。 检查过修士的随身物品,暂无任何发现,荣非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坟包。 修士的尸体为何会跪在坟前?莫非修士的死与这座坟有关? 坟里到底埋葬着何人? 亦或者埋葬的根本就不是人! 荣非盯着坟包一时有些犯了难。 挖呢? 还是挖呢? 第五十九章 惩罚 思量片刻,荣非最终还是放弃了刨坟的想法,守住自己的底线。 在没有证据证明坟中所葬之人与本案有关的情况下就掘开坟包,是对死者的不敬。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经年累月的与匪徒、尸体、凶案这些黑暗的人物事接触,大多数捕快的性情也会随之变得凶戾,心中的道德底线变得越来越低。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为了破案不择手段。 因为前世悬疑作家的身份,让荣非有着丰富的理论经验,所以在成为捕快的第一天,他就给自己定下了若干规定,以避免自己重蹈前辈们的覆辙。 其中一条就是尊重死者。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大丈夫不拘小节等等诸如此类的借口,在荣非看来都是扯淡。人的底线就是这样在一次次迫不得已、权宜之计中一点点的被突破,最后习以为常。 人死债消,不论生前是好人、恶人亦或者不是人,荣非都会尽可能的对尸体报以最大程度的尊重。 刨坟绝户这种行为在国人的道德观中是极其恶劣的行为,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隔垣洞见神通也不是万能的,也有一定的限制。 灵听无法过滤杂音,对所有声音来者不拒。 灵视可以隔空视物,还能勘破幻象。但却无法观察相对封闭的小型空间内的事物。 用灵识观察狭小的密闭空间,就好比将东西直接怼到眼前被一叶障目。 放弃刨坟的念头,荣非挖了个坑将神秘修士的尸体埋好,以免被野兽啃食。 而后顺着原路返回潭溪镇。 所有问题的关键,最终还是要落在四叔公的身上。 …… 与此同时,李駉、候淳华等五名捕快悄悄摸进镇子,寻找荣非和六个同僚的踪影。吐得全身没了力气的顾风宵和另一个捕快则是留在了镇外。 “啊鳅…啊鳅…” “祖宗你小点声…啊…啊鳅!” 候淳华被身边捕快的喷嚏声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口鼻,结果一时吸气过猛,自己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几人为了避免被入梦蕈的气味迷惑心智,按照李駉的法子,将他秘制的药剂涂抹在布条上遮住口鼻。 这个法子果然奏效,让五人顺利进入镇子,没有受到入梦蕈香气的影响。可李駉秘制药剂的气味实在是太过辛辣,在保持头脑清醒的同时,也在不停地刺激着鼻腔,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打喷嚏。 喷嚏声在寂静的镇子里回荡,周围的几个院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传出拖沓的脚步声。 众捕连忙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身。 刺耳的吱嘎声接连响起,一扇扇院门打开。 众捕偷偷朝外看去,月光下,就见到一个个姿态怪异的…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这些人的身体歪歪斜斜,体表覆盖着灰白色的丝状物,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感觉一阵风就能将之吹倒。 未被丝状物覆盖的面庞则更是吓人,眼窝深陷,皮包骨头,牙齿零落,与志异话本中描述的鬼物一模一样。 如此怪异恐怖的场景,令众捕都是面色一变,心中发寒。 这里莫不是九幽地府? “哒哒哒哒哒…” 因为对未知的恐惧,竟是有两个捕快被吓得牙齿打颤。声音虽轻,在寂静的环境中却还是暴露了藏身之所。 那些形似鬼物的身影齐齐扭头朝这边看来,深陷的眼窝中亮起妖异的红光。 事已至此,李駉一咬牙率先从藏身处冲了出来,锵啷一声拔出腰刀吼道。 “怕个鸟蛋,砍了这群邪物。” 其余人也深知既然躲不过去,倒不如放手一搏,鼓起胆气冲出来拔刀欲砍。 “差爷刀下留情!” 众捕挥刀正要砍向距离最近的鬼物,身侧却是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一名老者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赶来。 李駉见老者面容正常,身上也没有丝状物覆盖,同时那些鬼物在老者出现后也停止了动作,便抬手示意众捕先不要轻举妄动,而后朝老人喝问道。 “你是何人?这些鬼物从何而来,与你有何关联?速速如实讲来,否则休怪刀下无情。” “差爷息怒,小老儿乃是本镇的里长。这些也不是什么鬼物,都是本镇的良善百姓。” 老人正是四叔公,朝着李炯连连摆手解释道。 “百姓?哼,你在唬我!” “真的是百姓,差爷若是不信可以摸摸他们的胸口还有心跳,口鼻也在呼吸。” 李駉和候淳华对视一眼,一时间无法判断老人所言是真是假,又不敢真的前去查验。 “既是活人,为何却是这般模样?” 候淳华喝问道。 “差爷有所不知,这些人是患上了一种怪疾才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但他们的的确确都是活人呐。” 四叔公面容悲戚的叹道。 “怪疾?什么怪疾?” “小老儿也是不知,只是染上这种怪疾的人,就会…就会变的如同野兽一般,见人就咬,生啖血肉。无奈之下,小老儿只能用祖传的药方,将他们变成这副模样。” 世间竟有这种怪疾? 众捕无法分辨老人所言是真是假,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默片刻,李駉又问道。 “在我等之前,可有其他人进入镇子?” 这些怪人的事情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荣非和另外六个同僚的下落。 “倒是有两批差爷进过镇子,第一批两位差爷不知去向,第二批六位差爷正在一处院落里休息。” “速带我去。” 随着四叔公来到那处院落,只见破败不堪的房子里,六名同僚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李炯、候淳华等人试图叫醒他们,可任凭如何拍打脸庞、呼唤名字,六人就是没有半点反应。 “老贼,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一个捕快拔出腰刀,将刀锋架在四叔公脖颈上厉声喝问。 四叔公吓得浑身瘫软跪倒在地,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差爷莫要误会,小老儿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如何有这般本事。镇内遍布让人发狂的瘴气,为防这几位差爷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便让他们吃下了一些能够解除瘴气的月光草。只要将几位差爷带出镇子,过几日月光草的药性消除便能恢复清醒。” 六个同僚虽是昏睡不醒但暂无性命之忧,而老人的神态又不似作伪,众捕倒是信了几分。 候淳华捅了捅李炯的腰眼,在其耳边悄声道。 “咱们里面除了小顾就属你脑子灵光,拿个主意现在怎么弄?” 先前进镇的六个捕快已经找到,可荣非却还是踪迹全无,候淳华一时间也有些迷茫了,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只能问问李炯的意见。 李炯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先把这六个昏睡不醒的同僚送到镇子外面去,而后再折返回来继续寻找荣非。 候淳华闻言点头,恶狠狠的瞪了四叔公一眼,警告其不准耍花样,便招呼众捕连抬带扛的将昏睡的六个同僚带出镇去。 走出小院,李炯就感到有轻柔的风扑面而来。 一片树叶被风儿吹拂着贴在李炯的脸上。 李炯抬手取下树叶正要随手扔掉,却是隐约看到树叶上好像有东西,随即不动声色的将树叶攥在手中与众捕匆匆离去。 等着缉仙司的众捕走远,一直跪在地上的四叔公这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揉了揉酸麻的双膝发出一声叹息。 “老丈为何事而叹?” 荣非面带微笑,背负双手,跨步迈过门槛进到小院里来,在四叔公身前六尺处站定问道。 “原来是仙差老爷,刚刚有几位仙差来寻你,想是还没走出多远,小老二这便去唤住他们。” 说着,四叔公拄着拐杖便要去叫人。 “此事无需麻烦老丈,荣某自会处理。” 荣非却是伸手将四叔公拦下。 “老丈还未回答刚刚的问题,哀叹所为何事?” “唉!” 四叔公闻言又是发出一声叹息,指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道。 “此事说来话长,请仙差就坐,容小老儿慢慢道来。” 二人在石凳上相对而坐,四叔公双手抚住杖头,斜望夜空,目光之中满是悔恨凄苦之色。 “事情的根源还要从四十年前说起。镇子以采摘草药和砍伐贩卖香木为生,日子虽说算不得宽裕,却也衣食无忧。 可随着前山的草药和香木的绝迹,镇民衣食渐渐就没有了着落,无奈之下便只能违背祖训进入后山。 自小老儿记事起,镇子里的长者就时常提醒,后山断崖下的那片密林是山神爷爷的属地,不得擅入打扰,否则山神爷爷便要降罪惩罚。 可那时镇民们连饭都快要吃不上了,却哪里顾得上许多,成群结队的闯入了后山。几百年未曾有人踏足的后山,果然生长了数之不尽的珍惜草药和参天香木,镇民们欣喜若狂,更是将祖训忘到了脑后。 某一日,几个后生在林中采药时撞见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女子,便将那女子带回镇中救治。 殊不知那个女子,就是山神爷爷对镇民们亵渎属地的惩罚。” 第六十章 异变 提到女子时,四叔公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怨恨、有恐惧。 “那几个后生刚把女子带回来时,女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满身污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脸上更是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痂,犹如鬼怪一般丑陋。 在郎中的医治下,女子的性命被救了回来,可却是记不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因何受伤出现在后山也是不知。 无儿无女早年丧夫的五婶心善,好心将女子收留,对其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在五婶悉心的照料下,一个月后女子不止身体痊愈,脸上的伤疤也神奇的全部消失,恢复了其本来的容貌。” 四叔公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怨恨和恐惧褪去,被迷恋取代。 “那女子长得美貌不可方物,就如传说中最美丽的仙子一般。镇子里上至垂暮老人,下至懵懂幼 童,更别提那些气血方刚的青壮后生,每个人都被她的美貌迷醉,半日不见便茶饭不思。 而且她还及其的善解人意,无论情绪多么的低沉、悲伤、愤怒、暴戾,和她交谈过后都会变得心平气和、如沐春风。 镇子里一些胆大的后生找到媒婆去五婶家上门求亲。五婶毕竟不是女子生母,不好替其做主,便询问女子的意思。女子却是含笑不答,既不表示拒绝,却也不点头答应。 如此一来,已经上门求亲的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未上门求亲的也想要争取机会,一时间镇上的媒婆都忙得不可开交。 可即便镇上所有未曾婚娶的后生已经在五婶家的门前排起了长队,女子却始终还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渐渐地,后生们有些沉不气了,脾气也变得愈发暴躁。直到有一天,两个后生先是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然后越来越多的后生加入战团,几十人在五婶家门前打作一团。 要知道那些后生许多都是沾亲带故的,甚至还有些是亲兄弟、亲叔侄。可所有人都疯魔了,红着眼、呲着牙、喘着粗气,对着自己的亲人拳脚相向。 等里长、族老闻讯赶来将后生们喝退,却是为时已晚,有四个后生竟是被活生生打死。死状…惨不忍睹,如今想来仍是心悸不已。 四人的母亲搂抱着自己孩儿残缺不全的尸身,险些当场哭死过去。待哭干了眼泪,再也哭不出来后,她们便将丧子之愤发泄到了女子身上。 她们堵住五婶家的大门,大声叫骂着女子是丧门星,是蛊惑人心的狐狸精,要把她浸猪笼为失去的儿子报仇。 镇子里的其他妇人也早就看不惯女子,担心自己的丈夫被女子勾引,于是全镇的妇人闯进了五婶家中,将女子拖出来,扯烂了她的衣衫肆意辱骂殴打。 五婶心痛女子上前阻拦,却也落了个被一同殴打的下场。 那群妇人们也已经疯了! 里长和族老们见势不妙,商量过后决定将女子赶出镇子,这才勉强平息了妇人们的愤怒。可谁知…唉!” 四叔公打住话头,仰天发出一声长叹,眼角流下两滴浑浊的老泪。 “里长和族老们撒了谎,原来他们也觊觎那女子许久了,只不过碍于身为地位不敢表露出来。他们商量出的结果也不是将女子赶出镇子,而是送至后山秘密看押起来供他们淫乐享用。 最开始还只有里长、几位族老和两个看押女子的男人。可一位族老某次酒后不小心说漏了嘴,消息在全镇男子中传开。 自那以后,女子成了全镇男人的玩物,没过多久就死了。 而在女子死后第二日,里长和三位族老突然发狂,像饿极了的疯狗一般见人就咬,饮血吃肉、敲骨吸髓,力气也大得吓人,二十多个壮汉都没能将他们四个制服。镇民为了自保,最后只能用猎弓将他们射杀。 谁知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始! 镇子里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男子变成那种怪物,他们会先挑妇人、孩童下手,而后是没变成怪物的男子,有时还会自相残杀。 曾有人试图逃离镇子,可走出镇口的牌楼就会莫名其妙的晕倒,成为怪物们的口中食。 镇民们不得已只能痛下杀手,将变成怪物的亲人射杀,可第二日仍旧会有人变成新的怪物。 直到那时镇民们才意识到,镇子里的所有人都被诅咒了。 那个女子,就是山神爷爷手下的精怪,是对镇民们擅闯后山的惩罚。 眼看镇里的妇人和孩童越来越少,怪物却越来越多,村里的郎中就想到了一个法子,将后山断崖上生长的月光草塞入尸体中骗怪物吃下。 吃下月光草的人会变得浑浑噩噩,旁人说什么都会相信。在月光草的帮助下,郎中让那些怪物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却是不曾记得那个女子和女子出现以后发生的事情。 怪物虽然不再嗜人,却也不吃平常的食物。如此过了几日,终是有怪物忍受不住饥饿,嗜人的惨事再次发生。 郎中无奈,只能再次给他们喂下月光草。这些怪物对月光草倒是并不抗拒,吃饱了以后便不再对镇民下口。 镇子里每日仍有男子变成新的怪物,郎中也没办法整日整夜的看守。每次发现新的怪物赶去时,往往都有数个妇人孩童遇害。 镇里有些的妇人受不住恐惧的折磨,带着自家孩子一同寻了短见。剩下的人只能战战兢兢地度日,苟活一天算一天。 四十多年下来,镇子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讲述完整件事情,四叔公的身形越发佝偻,神态也更显苍老。 荣非一直保持着认真倾听的姿态,听完故事沉思了一下后问道。 “老丈今年贵庚?” “四十有九喽。” 四叔公掐着指头算到。 老人身形佝偻、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横生,还有星星点点的老人斑,任谁看来都会以为是古稀之年。 四叔公貌似猜到了荣非的疑惑,咧嘴苦笑道。 “是不是以为小老儿老糊涂算错了年纪?呵呵呵,没有算错。任谁整日整夜面对这些如同怪物一般的亲戚相邻,都会如同小老儿一般。实在是心力交瘁啊,有时也想着一死了之,可又不忍他们再次变成怪物。只能苦苦咬牙支撑,等到他们都走了之后,小老儿才能安心闭眼呐。” “可是我有个疑问。” 荣非说道。 “为何老丈你没事?” “这个小老儿也是不知,也许是因为当年我亲手将那女子埋葬的缘故吧。女子死后尸身就被抛弃在后山林中无人理会,我那时虽然年纪尚幼却又对女子萌生了一丝好感。不忍其曝尸荒野,就瞒着镇子里的人将女子尸身葬在断崖之下。又因为不知女子名姓,只能在坟前立了一块无字墓碑。 镇子里的人意识到山神爷爷震怒,自那以后不敢再进入后山。倒是郎中为了采摘月光草去过一次,也不知他是否见过那女子的坟和无字碑。因为不敢再入后山,郎中便将月光草种植在镇子里头,到了如今却是已经将整个镇子覆盖了。” “嗯,倒也算合情合理。” 荣非用右手捏着下巴点头道。 “仙差似乎对小老儿的话犹有怀疑!小老儿敢对天发誓,绝无虚言,否则天打雷劈,死后不得往生。” 看到荣非的表情,四叔公抬手指天誓地的说道。 “发誓若有用的话,还要我们这些捕快干吗。想让我相信你的话,就拿出证…咦,你是何人?” 荣非突然指着四叔公身后喝问道。 套路很老土,但的确很好用。 四叔公连忙回头去瞧,可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仙差莫不是看花了眼,哪里有人…唔唔…” 四叔公刚转回头来,就被荣非伸出左手捂住了嘴巴和鼻子。 四叔公惊骇莫名,以为荣非凶性大发欲对自己不利,正要抡起拐棍反击,鼻端却是嗅到了一股清凉舒爽的气味。 按理说这种清香的气息闻过之后应该让人感觉心情愉悦、精神焕发才对。可四叔公闻过之后却是双目渐渐变得呆滞,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清灵散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 四叔公讲述之时,荣非就觉得不太对劲。 整个事件讲述的太详细了,基本上没有遗漏任何细节。起因、过程、结果,所有事件的发生都好像他在一旁观看一般。 他讲述的不像是发生镇子里的真实事情,更像是将看过的小说或听过的故事转述出来。 全程上帝视角,除非四叔公也有千里眼和顺风耳。 还有一点,荣非相信人在某些极端情绪下会出现一夜白头这种情况,可连老人斑也一同出现这就有点过分了。 基于这两个疑点,荣非断定四叔公同样也被迷惑了心智,所以才用涂抹于左手掌心的清灵散一试。 看到四叔公的这幅样子,荣非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老人家果然也是被迷惑了心智,刚刚所说有关于那个女子之事,多半也是假的。 静静地等了一会,老人脸上的表情开始急速变化。 四叔公的眼神逐渐变幻,当完全回复清明的时候,先是疑惑的盯着坐在对面的荣非看了几眼,而后转头目光扫过四周,突然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指着荣非惊恐的喊道。 “啊!你…你是何人?这又是哪里?” 第六十一章 天南狂刀 荣非并未第一时间答话,只是盯着老人面部的细微表情分析他是否有演戏的可能。 见荣非不做声,老人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抓起身边的手杖朝荣非劈去。 一个行将入土的老汉而已,荣非本是没当回事,可当手杖劈到眼前,在距离眉心一寸之处停住时,荣非的心却是骤然一顿。 一滴殷红的血滴自荣非眉心渗出,沿着鼻梁滑下,在鼻尖上停顿了片刻后滴落。 老人身上分明没有灵力波动的迹象,手杖也只是普通的木头制成,为何却能隔空让自己受伤。 虽然伤口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也仅仅只是流出一滴血,却也更能说明老人对分寸及力量的掌控已达到细致入微的境界。 再看此时老人的神态,腰杆笔直、目光森严,俨然一副绝世高手的模样。 荣非心中不免有些后怕,刚刚虽然是自己有些托大,可老人也是无意伤人,否则这一杖结结实实的劈中,怕是不死也残。 意识到老人的真实身份怕是不简单,荣非站起身来从储物玉环中取出腰牌说道。 “在下缉仙司捕头荣非,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缉仙司…” 老人嘀咕了一句,目光有刹那间的迷茫,似在回忆着什么,待目光恢复清明之后沉声问道。 “裴元霸的下属,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荣非不认识裴元霸,却是听余庆之提起过这个名字,正是缉仙司那位至死都未能领悟神通的上上任总捕。 听老人的口气,经好似与这位裴总捕很熟,有如此渊源那就该尊称一声前辈了。 荣非收起腰牌,对着老人拱手抱拳道。 “三十九年前裴总捕闭关突破三品失败,依然仙逝。” “满口胡言,前几日我俩还一同把酒言欢,怎会…怎会…” 老人愤怒的驳斥荣非,可未等话话说完便神色大变。 “三十…九…年前…今夕…今夕是何年?” 双唇颤抖着问出这句话来,也不等荣非回答,目光已然看向自己持杖的右手。 本应粗壮有力、黝黑粗糙的手掌,此时却是瘦如枯爪,难怪刚刚劈出那一杖觉得十分别扭。不敢置信的抬起左手探向胸口。 强壮的胸肌已然不见,薄薄的衣衫下触手所及尽是干瘪的皮肉和凸出的肋骨。 看到老人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荣非心中已然断定不是在演戏,轻叹一声出声道。 “现在是鸿嘉十九年九月二十日,此处是距离京都五十余里的潭溪镇。” “建光四年距今已过了多少年?” 老人显然没听过鸿嘉这个年号,回忆了片刻后问道。 荣非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后答道。 “四十三年。” “四十三年…四十三年…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老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神情茫然的喃喃道。 旁人说的也许还会有假,但自己的身体现在却彻彻底底、真真实实的是一副老人的躯体,这如何能够作假。 出乎荣非意料的是,仅过了片刻老人似乎就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变老的事实,但对于荣非的身份却还留有一丝怀疑,出声问道。 “裴兄死后,何人接任总捕之职?” “辛玉恒。” 恰巧先前余庆之提起过缉仙司近几任总捕的名字,于是荣非毫不迟疑的答道。 “竟是这小子,嘿嘿嘿,如此算来他如今也该有六十了吧。” “辛总捕二十年前也已仙逝。” 荣非黯然答道。 自捕神飞升之后,缉仙司的历任总捕便陷入了一个魔咒,未有活过知天命者,皆在试图突破天境修为时毙亡。 老人显然也是知晓这个魔咒的,如此发问其实是对荣非的试探。 叹息一声已是相信了荣非的身份,放下拐杖在石凳坐下后,朝着荣非压了压手,示意荣非也坐下。 “现在缉仙司的总捕是何人?” “辛总捕的弟子,姓于名庆之。” 老人显然没听过余庆之的名字,只是点了点头。 “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荣非习惯性的要尊称老丈,可一想对方的心理年龄便连忙改了称谓。这人与上上任缉仙司总捕相熟,称一声前辈最为妥当。 “别前辈前辈的,听着不得劲。我叫凤天南,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送了一个狂刀的绰号。缉仙司与我颇有渊源,你小子便也不算外人,占你个便宜,叫我老哥即可。” 凤天南答道。 “凤老哥,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被迷惑神智四十多年之久?” “这个…脑子里有些乱,且容我想想。倒不如你先把这四十多年外面都发生了那些大师说来听听。” 荣非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才十年,这十年又都是在偏远的汾城度过,对于世间大事所知也是不多,于是只能将自己知晓的详细说明,听闻和从邸报上看来的只能大略描述一番。 “缉仙司总捕都是一个臭毛病,否则何至落得今时今日的境地。可也正是如此,我才能与裴兄成为知交好友。倒是那些什么狗屁四绝圣地,仙不仙、人不人的看着气闷。” 感慨了几句后,凤天南也已经梳理好了记忆,将四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讲述出来。 四十三年前,凤天南乃是江湖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一代豪侠。 游历天下,广结好友,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好不快活。 某一日行至京都附近,想着已有数年未与缉仙司总捕裴元霸饮酒,便欲往京都一行。 时值夜半时分,路上又饮了许多酒,迷迷糊糊的竟是在山林中迷失了路途。 凤天南性情洒脱豪迈,既然已是迷路,干脆就地寻了处背风的地方躺下,仰望夜空继续饮酒。 随身携带的酒饮尽,困意也席卷而来,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直接睡去。 睡意正酣之际,凤天南却是被一阵怪声惊醒。 顺着怪声传来的方向探去,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藏于深山之中的小镇,便是这座潭溪镇。 镇子里面没有火光,黑暗之中时不时便有惨叫声和恐怖的嘶吼声响起。 凤天南以为是镇子遭匪人劫掠,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提刀便冲进了镇子。 可谁知进入镇子,里面诡异的场景却是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凤天南走南闯北十几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什么样的凶人、恶人没杀过,什么样血腥残忍、丧尽天良的场面没见过。 其手中的刀甚至还染过妖物和修士的血。 可即便是艺高人胆大的凤天南,却还是被眼前的场景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十几个似人又似鬼的怪物正在相互厮杀,粘稠的液体和烂肉 漫天抛飞,四周堆积着好多残缺不全的尸体,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听得凤天南都忍不住心头打颤,可随后便涌起滔天的怒意。 只因他在尸堆肉块之中看到了女子和孩童的头颅。 那些似人似鬼的怪物虽然诡异莫名,可凤天南能被江湖同道尊称为狂刀,便足以说明其行事风格了。 但凡有半分胆怯之意,便配不上这个狂字。 狂归狂,凤天南却绝不莽撞。 暂且压下心头的怒战之意,凤天南隐藏身形朝镇中其他方向探去。 当务之急是先救下镇中的幸存者。 搜寻过半个镇子,凤天南面色阴沉如霜,握着刀柄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心中的怒意已经有失控的迹象。 半个镇子,似人似鬼的怪物又遇到了几波,活人却是一个未见。 难道镇子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凤天南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只能强行压制挥刀斩杀怪物的冲动,继续希望渺渺的搜寻。 来到镇子深处,凤天南终于在一间破屋里找到了一个昏迷的女子。 将女子背起正欲继续搜寻,心中却是突然涌现危机预感。凤天南也是果断,双肩一振将背上的女子弹飞出去,刀锋护在身后的同时身子朝前一个翻滚,避免遭到来自身后的偷袭。 翻滚出一段距离凤天南半蹲在地,手中狂刀竖在身前。 透过刀锋,只见刚刚还昏迷不醒的女子此时已然睁开了双目,没有瞳仁的眼睛里闪烁着妖异的红芒。 数条触手一般的东西从女子背后伸展出来,不停地扭动挥舞。 这哪里是女子,分明是一只妖。 罪魁祸首现身,凤天南也顾不得再去寻找幸存者了,一直苦苦压抑的怒意猛然爆发,虎吼一声,扑身上前挥刀朝妖斩出一记刀风。 根据经验,凤天南猜测这只妖大概八九品的修为。 顶级武者有与地境修士一争短长的势力,风南天更是顶级武者中巅峰的存在。因此也是丝毫不惧,施展自创的天南狂刀与妖物战作一团。 刀锋凛冽,妖物只能避其锋芒不停的闪躲,间或找到空挡挥舞好似触手似的东西反击。 双方你来我往激战许久,凤天南凭借狂猛的刀法和更加老道的战斗经验渐渐占据上风,妖物的触手也被斩断了大半显现颓势。 这时妖物突然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吼,凤天南猛然惊醒,骤然加快攻势。 无数身影在四周的黑暗中晃动,腥臭的气味随风飘来。 妖物不讲武德,竟是将镇子里那些似人似鬼的怪物唤来做帮手。 凤天南心知必须赶在那些怪物来之前将妖物斩杀,否则陷入重围就麻烦了。 可就是一愣神的工夫,那妖物突然身躯剧烈抖动,一蓬蓬粉色雾气自妖物身上喷出、扩散。 凤天南虽不知粉雾为何物,却也知晓不可沾染,无奈只能后退。 而那些怪物却是已经围了过来,密密麻麻怕是有上百只之多。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凤天南陷入重围之中。 第六十二章 授艺 “战到最后我稀里糊涂的就没了意识,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却是记不得梦里梦到过什么,再醒来时就变成如今这幅老迈的模样。” 凤天南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苍老双手怅然道。 听过凤天南的讲述,荣非也是颇为感慨。 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是那么短短的十几年,可眼前的这位一代豪侠却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四十三年的时光。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一般人身上,怕是要直接崩溃。可凤天南却还能如此平静的面对,不得不让荣非由衷的钦佩。 “你叫荣非是吧,将我从梦中唤醒便是于我有恩。我凤天南一生从不亏欠于人,奈何此时身无长物,便将这一身刀法传授与你吧。” 不待荣非拒绝或是应允,凤天南已经站起身来,双手持杖横在身前。 “你既是缉仙司捕头,自然也是修士,心中也许看不上我这三脚猫的把式。可若是作此想法,便是大错特错了。我所创之刀法名为狂刀,便是当年已经进阶四品修为的裴兄也是眼热的很,不止一次央求我将刀法传授与他。 可惜他不是块练刀的料,即便学了也无法练至精深,徒费时间精力罢了。 再者,我也是有一点私心。这套刀法凝聚了一生的心血,实在不忍让其就此失传。” 言罢,就见凤天南摆出起手式,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一变,犹如正在酝酿暴风的风眼,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可下一刻凤天南身形却是一歪,刚刚开始攀升的气势也随之泄去。 “站得太久…腿…腿麻了。” 凤天南拄着木杖支撑住身体,用怪异的语调说道。 荣非赶忙上前扶着他在石凳上坐下。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一梦过后两世为人,我凤天南自认洒脱豪迈,可亲身遭遇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心里还是有些许的难受。” 坐下后,凤天南一边揉搓着麻木的右腿,一边苦笑感慨。 荣非见状从储物玉环里取出一瓶烧酒递了过去。 这本是他预备受伤时用来代替酒精消毒杀菌的,此时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凤天南双目顿时一亮,将酒瓶拔下瓶塞凑到鼻子下面深深的嗅了一下,脸上顿时浮现陶醉之色,而后便迫不及待的仰头畅饮。 咕咚…咕咚…咕咚… 毕竟已是七旬老人,荣非担心喝的太猛伤害身体,正要开口相劝,凤天南却是已经将一瓶烧酒喝了个干净。 啪! 酒瓶被掷出摔了个粉碎。 “哈哈哈哈,好酒!快哉!” 凤天南大笑起身,也没有什么起手式之类的多余动作了,右手以杖作刀,以房舍为敌,刷刷刷劈出竖横斜三刀。 武者无法修行,体内没有灵力,自然也就做不到灵力透体,可荣非却真真切切瞧见空气中出现三道弧形波纹。 噗噗噗! 弧形波纹击中房门发出三声轻响,下一瞬木板所制的房门碎成六块掉落在地面。 “凤某自幼随父混迹江湖,见识过各门各派或刁钻古怪或大开大合的武艺招式,那时少不更事,以为那就是世间最顶尖的力量。直到有一日于深山之中偶见两名修士相斗,这才知晓那些所谓的顶尖武艺在修士面前,便如同杂耍一般的可笑。 自那日起我遍寻名山大川,欲拜入修行宗门。可奈何资质驽钝,便是不入流的小宗门都对我不屑一顾。 我便言可卖身为奴,洗衣做饭,打扫挑粪尽能做得,只要能每日远远旁观修士如何修炼便可。可即便这般,仍是屡屡被扫地出门。临了还要被骂做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我心有不甘,便暗自发誓即便不入宗门,终有一日也可习得与之匹敌的力量。之后我遍寻江湖高手讨教过招、搏命拼杀。历经十余载,各路招式、十八般兵刃尽皆纯熟,在江湖上创下赫赫声名。可即便如此,仍是被九品修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心灰意冷之下,我借酒消愁醉卧于荒野之中。恰逢那日天降暴雨、狂风大作。借着酒意一时兴起,于狂风暴雨中胡乱挥刀,竟是冥冥之中心有所感,想到以刀势、刀意为引带动天地威能以增其威。后经数年苦心专研,最终参悟出狂刀之法。 狂刀之法无招无式,要点在于以刀势、刀意做引带动天地威能,练至极致可与修士一争短长。奈何当年狂刀初成未久,我便陷入这幻境之中,白白耗费了四十余载的光阴。否则,应是也能与裴兄掰掰手腕了。” 言罢,凤天南双手持杖,身似陀螺旋转的同时,手杖也急速朝四周劈砍。无数道弧形波纹劈出的同时,小院里风声骤起。 凤天南手杖越劈越急,风声越来越大,小院里好似刮起了狂风骤雨一般。 荣非初时看的目不转睛,看至半途却是闭上了双眼。 凤天南见状不怒反喜,身体停止旋转,挥动手杖朝着荣非接连劈出数杖。 数道弧形波纹擦着荣非身体掠过,击打在后方的砖墙上,砖墙随即轰然倒塌,现出外面几个怪物的身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凤天南毫不犹豫又是几记劈斩打出弧形波纹,携带刀意、刀势的波纹擦着荣非身体飞出,将那几个怪物斩碎。 这几记斩出后,凤天南已是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拄住手杖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半是惊喜半是酸楚的叹道。 “竟是突破了!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当年偌达此等境界,也不至沦落至此。时也!命也!哈哈哈…” 荣非观看凤天南演练刀法之时,竟是以为发现与自己领悟的呼风唤雨神通十分的契合。加之凤天南也说狂刀之法不看招式,重点在与刀势、刀意与天地威能之间的融合带动。 于是就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用心去体察、感悟。 也不知过了多久,荣非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已然是参悟到了狂刀刀诀的一丝精髓,同时对于呼风唤雨神通的使用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多谢老哥传授绝技,荣非受益匪浅,请受一拜。” 说罢,荣非朝着拄杖而立的凤天南郑重鞠躬施礼。 可凤天南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荣非心中一突,察觉情况不对,连忙闪至凤天南身侧轻声唤道。 “老哥。” 月光落在凤天南的脸上,只见他嘴角含笑、神情似悲似喜又似终得解脱,已然没有了呼吸。 刚刚的刀法演练和境界突破,耗尽了凤天南仅余的生机。 一代豪侠就此陨落。 许是在清醒的那一刻,凤天南就已经做出不再苟活的打算。 愣愣的看着凤天南的尸身,荣非心中百味杂陈。 相处时短,自然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但对这位豪侠的钦佩却是与时间无关。 退后两步,荣非再次朝凤天南深深一礼,随后走上前来,将尸体背起走出小院。 有些事凤天南没说,荣非却心有灵犀,知晓该如何做。 刚刚的动静惊动了镇子里的那些怪物,此时已经全部汇集到小院外面。四十三年的时光,耗尽了凤天南的生机,这些似人似鬼的怪物也所剩无几。 看着这些行动迟缓、瘦骨嶙峋的怪物,荣非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他们还有微弱的心跳,荣非也不好界定到底是人还是鬼。 穿过小镇进入山林,来到断崖之下。 将凤天南的尸身固定在树干上,荣非对着尸身抱拳道。 “老哥,稍候片刻,待我为你除妖报仇后再上路。” 说罢,荣非去到一旁将蒙面修士的尸体挖了出来。 先前荣非对蒙面修士的尸体进行解剖时,发现其血液都被吸干,但体表却没有任何伤口,唯有气管和食道璧上有许多微小的孔状伤口。 那时荣非还在奇怪这些伤口是如何造成的,听过凤天南的讲述后却是已经有所猜测,不过还需进行验证。 打开蒙面修士的胸腔仔细检查,果然在一个孔型创口里有所发现。 荣非将从创口里找到的东西取出放在眼前,借着月光观察。 那是一小截灰白色比头发丝略微粗的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 用手指肚轻轻捻了捻,指端传来粗粝摩擦的感觉。 将指肚放在眼前,发现竟是沾染着血迹沙粒和泥土。 荣非恍然大悟,已然是猜到了那灰白之物为何物,又为何会觉得眼熟。 第六十三章 悟刀 这是一截断掉的根须。 遍布整个镇子里的那些丝状物同样也是根须,只不过更加纤细,以至于荣非当时没能辨认出来。 结合这些根须和先前凤天南的讲述,荣非已经基本可以断定迷惑了凤天南的应该是花妖或树妖一类的妖物。 就像是倩女幽魂里的树妖姥姥。 如此一来,蒙面修士是如何被吸干全身血液,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脑海中想象出无数根须插入喉咙,刺破气管食道疯狂吸食血液的画面,荣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镇中那些非人非鬼,全身布满丝状根须的怪物,应该就是妖物豢养的口粮。 已经过去了四十三年,潭溪镇原本的那些镇民应该早就已经死绝了。如今游荡在镇子里的怪物,应该是这些年来不慎误入此地的外来者。 这只妖物到底残害了多少人? 潭溪镇距离京都只有五十余里,为何这么多年却无人发现? 此外还有一个最让荣非费解的疑问。大晏版图何其之大,人口何其之多,即便是一些偏僻之地也有村镇塔寨。无论将哪里选为猎场,都比这里更加安全,更不易被人察觉。 可偏偏妖物就选在这里,难道是打着灯下黑的主意? 不合常理之处一个接着一个,荣非一时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看来解开这些疑团的关键,还是要落在那只妖物的身上了。 将蒙面修士的尸体收拾妥当,荣非从储物玉环里取出符剑和佩刀,左手持剑,右手持刀,走到那座孤坟前面扬声喊道。 “再不出来,就莫怪荣某行刨坟绝户之举了。” 荣非话音刚落,身后山林之中就传出败叶枯枝被踏碎的声响。 随着声响越来越近,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自林中走出,在距离荣非二十余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本无意与缉仙司为难,捕头大人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女妖的声音清脆悦耳犹如天籁,荣非转过身来借着月光看去,便见到一张明媚秀丽的脸庞。 “潭溪镇中无数冤魂萦绕徘徊,缉凶平冤本就是缉仙司职责所在,何来相逼一说。” 荣非抬起右手,刀锋直指女妖厉声叱道。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该死!” 女妖怒视荣非,情绪激动的喊道。 “我与姐姐本是邙山中的一对兰草,机缘造化下生出一抹灵识,历经数百年修行修成人形,本欲来到人间学习礼仪,经历红尘历练,为以后修行夯实根基。可半途上却是被一恶道人盯上,那恶道人依仗法器厉害,将我姐妹打伤,便要强行收服供其淫乐,还美其名曰双修。 我呸!分明就是见色起意,恃强凌弱。 紧要关头我与姐姐依仗天赋神通将恶道人暂时迷住借机逃走,可还没逃出多远那恶道人就又追了上来,慌乱之中我与姐姐就此失散。 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恶道人,苦苦寻找姐姐的踪迹,却是最终只找到了这座无名孤坟。而后我迷惑住镇中的一个男子,这才得知姐姐的凄惨遭遇。” 说到此处,女妖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捕头大人,我只问你,若是换做你的姐姐有此遭遇,你当如何?你口口声声缉凶平冤,难道只是追我妖族的凶,平你人族的冤?反之人族残害妖族便可置之不理?” 面对女妖的质问,荣非冷笑一声沉声反问道。 “先不说人族之律法自当是维护人族之利益。我只问你,拜托恶道人之后可曾去往缉仙司报案?发现你姐姐被镇民害死之后,可曾去往缉仙司报案?” “哼!笑话。我那时身受重伤,已是极难维持人形。若那副样子去往京都,只怕未进城门便会被当场射杀。就算侥幸混进城去,你们缉仙司又真会如对待你们本族那般对我?” “缉仙司只论善恶,不问种族。分明是你心有成见,又如何怪的了缉仙司。” “说得好听,你们人族就是虚伪。” “不管你心中作何想法,今日本捕却是必须将你缉拿归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乖乖束手就擒是你唯一的出路。” “臭捕快,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女妖见荣非一副油盐不进,秉公执法的姿态,知道今日已是无法善了,既然如此,那就先下手为强。 话音刚落,女妖后背便探出十数条触手状的根须。一阵红光闪过之后已是变成两朵巨大的花朵,双腿则是扎入地面的泥土之中。 触手状的根须朝荣非扫来,风声呼啸力道十足。双臂化成的花朵指向荣非,一蓬蓬粉色花粉喷出朝荣非所在的方向扩散而来。身后的山林之中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丝状根须宛如活物一般朝这边蔓延而来。 根据先前凤天南的讲述和蒙面修士的死因,荣非已经大概猜出女妖的攻击手段,无非就是花粉致幻和根须攻击吸血这两种方式。 涂抹在左手掌心的清灵散药效还在,因此不惧花粉致幻。 刚刚在蒙面修士体内找到的根须也并不如何强韧,普通的刀剑即可斩断。 在决定逼迫女妖现身之前,心中就已经想到了对敌的手段。 虽然荣非已有八品修为,但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破案吸收刑名之气,余庆之交给他的捕神诀还没来得及细看,目前唯一掌握的应敌之法就只有浩然气这一种。 荣非之所以最先修习浩然气,一来是因为在汾城时被郭潇的浩然气欺负的太惨,印象足够深刻。二来则是浩然气攻守兼备,特别适合他这种初入修行界的小白。 面对女妖这种威力不强,但范围极广的攻击,用浩然气来应对最为合适。 荣非不慌不忙正要施展浩然气,心中却是突然一动。 这女妖的厉害手段都被自己克制,与其对阵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既然如此,何不试试新学的狂刀。 这样一来,以后也能多个对敌或保命的手段。 心中打定主意,便将左手的符剑收起。 脑海中回想着先前凤天南挥刀的画面和自己的感悟,发动呼风唤雨神通,右手佩刀刷刷刷朝着女妖斩出竖、斜、横三刀。 三缕清风吹入粉雾之中泛起三道涟漪,涟漪转瞬即逝,粉雾继续朝荣非逼近而来。 荣非心头诧异,可此时粉雾、根须还有身后的成片细须都已近在咫尺,容不得他多想,连忙施展出浩然气。 八品修为的浩然气已是非同小可,加之浩然气本就对妖物邪魅天生的克制,花粉形成的粉雾和根须犹如火焰遇水般朝后退去。 女妖先前吃不准荣非修为,这一次攻击本就是试探之意居多。见攻势如此轻松就被化解,已是猜到这个缉仙司捕快的修为在自己之上。 最厉害的两个手段都拿对方没有办法,女妖顿时心生退意,双手花朵再次喷出大蓬花粉雾气围绕着荣非四周,自身则是借着粉雾的掩护悄悄朝山林中退去。 荣非见粉雾骤然变得浓重,肉眼已是看不到女妖身形。 心道必然有诈,发动隔垣洞见神通果然见女妖欲要遁逃。 荣非却也不慌,用佩刀敲击无字墓碑发出砰砰之声。 “你跑,我就掘墓。” “你敢!” 女妖闻言慌忙停止脚步,咬牙切齿的喝骂道。 “不信就试试。” 说罢,荣非用佩刀挑飞坟包顶端的一捧黄土。 “无耻!” 女妖叱骂一声,不得不返身回来继续与荣非纠缠。 荣非便一边凭借浩然气继续跟女妖耗着,一边皱眉思考为何刚刚施展狂刀会失败。 显然先前自己把狂刀想简单了,并不是用呼风唤雨的神通配合招式就能施展出狂刀的威能。 荣非本以为凤天南施展狂刀时斩出的弧形波纹,是通过刀身的快速滑动或是震颤切割空气形成真空,然后制造出类似于空气炮一类的能量攻击。 刚刚斩出那三刀时,荣非不但施展了呼风唤雨神通,甚至还往刀身注入了些许灵力。双重作用之下,挥斩时刀身的初速度一定是比凤天南要快的,结果却是斩了个寂寞。 仔细想来,关键还是要落在凤天南说的那句话上。 狂刀之法无招无式,乃是用刀意、刀势为引,带动天地威能。 刀为百兵之霸,斩天断地为其意,一往无前为其势。熟读网络小说本身又是作家的荣非不会被这种问题难倒。 可即字面意思是搞明白了,如何才能够做到却是个难题。 荣非只能再次回想凤天南三刀隔空斩碎门板时的状态,而后照猫画虎的尝试了几次。 结果依然是寂寞如雪。 几次尝试失败,荣非干脆换了个思路,从狂刀的狂字入手。 何为狂? 癫狂、疯狂,代表着无序、混乱、不受控制的状态。凤天南看起来挺正常的,没有神经病的症状,所以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狂傲、张狂,代表着桀骜不驯、蔑视规则的气势。 这倒是跟凤天南的性情和经历十分相符。 这却是让荣非有些犯难了。 荣非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是相对理智的性格,在守住底线的前提下,为人也好,处世也罢,通常都是在计算衡量。 任何有碍于理性客观判断的因素,多数情况下都会被摒弃。 以卵击石、螳臂当车、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又狂又勇的傻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自己的性格跟狂这种情绪完全不搭边啊。 怎么办? 难道放弃修炼狂刀? 可又有些不甘心,只因为凤天南先前施展狂刀时的那种气势、气魄,真的让他十分向往。 这这么搞? 荣非犯难了。 咦! 两幅画面突然间在荣非脑海中闪过。 自己…貌似也犯过傻啊! 第六十四章 催眠 人不是机器,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理智的人,荣非自然也不会例外。 绝大多数时间荣非都是保持着相对理智状态,计算与人保持何种距离,既不会显得太近亲又不至于让人觉得疏远。 一来避免陷入人情纠葛,左右自己对事物的客观判断和分析。 二来荣非是灵魂重生的穿越者,内心深处原本的那个世界才是自己的故乡。 所以一直以来,荣非都会给人一种疏离感。 吃不透、交不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朋友。 但在这个世间有三个人却是例外。 汾城捕头刘墉、老郎中齐秀泰,再一个就是纪柔儿了。 在荣非心中,这三个人是自己的至亲。 曾经犯过的两次傻,就是和其中的两人有关。 第一件傻事,便是一年前刘墉被一伙歹人所害,身体羸弱的荣非闻讯得知二话不说手提钢刀追出汾城,星夜追杀两千里终将歹人手刃为师报仇。提着歹人头颅回到汾城县衙便一头栽倒,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那伙歹人在北境附近凶名赫赫,横行多年无人能治。当时年仅十七岁的荣非单人单刀便去报仇,无异于是送死。 换做任何一个冷静理智的人都不会行此蠢事,但荣非偏偏就这样做了,而且最后还真被他做成了。 那伙歹人被全歼,歹人头领的头颅最终也被放在刘墉的灵案上祭奠亡魂。 荣非一直未曾提及全歼歹人的过程。 只有纪柔儿知晓,当时是用温水浸透了许久,才勉强将荣非身上被血液浸透已经结成干板的衣衫,更记得荣非全身大大小小近百道伤口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第二件傻事正是离开汾城前,被郭潇堵在窄巷的那次。 那是荣非第一次与修士为敌,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让他几近绝望。看到纪柔儿被郭潇掐住脖颈提起又被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愤怒取代了理智,今日不死不休。 所幸那时的一枪打中郭潇将其吓退,否则荣非必死无疑。 思来想去,荣非发现只有经历这两件事时的自己情绪与狂刀似乎沾点边。 回想着当时的经历,心中模拟着那种激烈的情绪,荣非挥刀、斩出。 既然凤天南说狂刀无招无式,自然也就不用介意是斩出一刀还是三刀了。 风声呼啸,一股劲风自刀锋上甩出,将粉色雾气搅动出一道裂痕。 威势照比之前有所增加,但既没有弧形波纹,也没有凤天南那种斩断一切的气势,差的还是太远。 荣非觉得自己的思路是对的,但还欠缺了什么东西。 欠缺什么呢? 刚刚斩出那一刀时,虽然已经在心中尽力模仿那种极端的情绪,但思维其实还是冷静理智的,所以才无法发挥狂刀的全部实力吗? 如何才能摒弃理智,让自己完完全全进入到那种情绪里面? 我又不是千面影帝! 荣非暗自苦笑道。 这时荣非突然想起前世曾经看过的一部动漫,里面有一种也是需要在极端情绪下才能施展的招式。 动漫的名字荣非不记得了,却记得招式的名称。 狮子咆哮弹。 需要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才能施展,越是愤怒,威力就越大。 而动漫里使用狮子咆哮弹的两人是用了自我催眠的方式,让自己能够随时随地进入愤怒状态。 自我催眠! 似乎可以一试。 前世因为写悬疑小说的关系,荣非还真就正儿八百的研究过一段时间催眠和心理学。 闭上眼睛回想着前世记忆里有关催眠的知识,荣非开始在内心中对自己进行浅度催眠。 几息之后,荣非睁开双目,眼神之中充满了怒火和决绝。 好似眼前的粉色迷雾之中,就躲藏着那伙杀害刘墉的歹人。 “给我死!” 一声暴喝,荣非双手持刀朝着粉雾挥刀连斩。 唰唰唰… 刀光闪烁。 嗖嗖嗖… 气刃纷飞。 粉雾之中传出女妖凄惨的叫声和根须被斩断掉落的声音。 成了! 荣非闭上双眼,抬起左手在耳边打了个响指,再次睁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粉色迷雾散去显露出女妖跌倒在地的身形,双手化成的花朵已经残破不全,双腿化成的根须被尽数斩断,十余根触手根须断成一截一截的散落在四周。 女妖挣扎着抬起头看看向荣非,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恐惧,而后右手化成锥型根须朝着自己心口刺去。 第六十五章 梦中不知身是客 荣非挥臂甩出一记狂刀,本想是削断女妖变化成尖锥状的右手,结果角度出现了一点偏差,将女妖整条右臂连带半边肩膀都给砍断。 淡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女妖痛呼一声昏厥过去。 荣非走到女妖身旁蹲下,好奇的打量伤口处。 女妖之前曾说她的本体是兰花,大多数草本植物的汁液都是无色透明,可从伤口处流淌出来的血液却是只比人类的血液颜色浅一些的淡红色。 从伤口处能看到与人类极其相似的肌肉组织和血管经络。 原来妖物所谓的化成人形并不是视觉欺骗,而是真的从基因层面进行了改变。 满足了好奇心后,荣非发动呼风唤雨神通,淅淅沥沥的雨丝洒落在花妖脸上。 嗯嘤声中花妖缓缓醒来,待完全清醒后,便抿紧了嘴唇,对荣非怒目而视。 荣非正要问话,却是发现花妖伤口处长出了许多细密的根须,根须不停的蠕动着,竟是在修复伤口,而且修复的速度很快。 “呸!要杀还是要剐给我个痛快,如那些畜生对姐姐做的…做的那种事,却是休想。” 花妖张嘴朝荣非喷出一口血水,咬牙切齿的喊道。 荣非侧头避过喷来的血水,明知故问道。 “做的哪种事?说清楚些。” “就是…就是…哼,你们人族的雄性都是一个德性。” 花妖侧过头去,让散乱的发丝遮住自己大半面庞道。 “放心,我又不姓许,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而且在我眼中也没有男女老幼之分,只论有罪还是无罪。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荣非说道。 “这跟你姓不姓许有什么关系?” 花妖诧异道。 这个世间没有许仙和白娘子的传说,荣非也没有闲工夫给她讲故事,直接忽略这个话题,指着不远处蒙面修士的尸体问道。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杀死他?又是如何将之杀死的?” “这是两个问题。” 花妖不满道。 “我耐心有限,不想受苦的话,就只需回答,不要提问。” 荣非将刀锋抵在花妖大腿上恐吓道。 花妖从未见过对自己的美色无动于衷的人族男子,盯着荣非瞧了好一会,确认其眼中的确没有任何淫邪之色,这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难道这个人族是传说中的太监? 花妖在心中暗自嘀咕道,嘴上却是乖乖回答问题。 “我在祭拜姐姐时被这个人族撞见,为免走漏风声,自然要将他杀掉。至于杀死他的方法嘛,哼哼。他一路奔行吸入了太多月光草粉末,我只是再喷出一些花粉,他就乖乖听话任我摆布了。” “吸食他全身的血液?” 荣非问道。 “没错,就如同你们人族杀猪宰羊一样。” 花妖答道。 荣非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花妖说的没错,妖物与人族种族不同,不能用人族的道德规范去要求它们。就像花妖所言,人族捕食甚至虐杀其他种族生物时,不也是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和道德层面的罪恶感嘛。 “第二个问题,镇子里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都是你弄出来的?” “没错,他们都是我的饲料。” “四十多年的时间,害死你姐姐的镇民应该都已死绝,如今还在镇里游荡的应该都是后来的闯入者吧?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把他们弄成那副样子?” “我怕他们走漏这里的消息引来其他修行者或是官差,而且人族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花妖满脸怨愤的说道。 “如此说来,你是承认杀人罪行喽。” “我从来就没否认过好吧,要杀要剐随便吧,别婆婆**。” 花妖不耐烦道。 “别着急,我的问题还没问完。第三个问题,没有人血供你吸食的时候,你是如何进食的?用嘴巴吃东西,还是像之前那样双脚变成根须从土地里吸取营养?” 荣非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问道。 “你这人族好生奇怪,尽是问一些不相干的问题,莫非是有什么毛病…唔…你干什么!” “我说过的,你只需回答问题,而不是提出问题。再有下次,就直接把你这条腿卸掉。” 荣非将刀尖从花妖大腿肉里**,面无表情的警告道。 “人血又腥又臭,我才不喜欢吸食呢,弄成那个样子就是为了吓唬人的。” 花妖乖乖回答道。 “进到镇子里的人都被你弄成了那副鬼样子,你吓唬谁呢?” “我…以防万一行不行,今晚不就派上了用场。” “这正是我要问的第四个问题。你为何会放过我的那些下属?” “之前不是已经说过,我不想与缉仙司为敌。” “第五个问题。你是如何知晓缉仙司?又为何不想与缉仙司为敌?” “缉仙司有权缉捕触犯律法的修士和妖物,我当然不想与其为敌。” “你还没回答,是如何知晓的缉仙司?” “也许是听说,也许是…这种事情谁会记得,反正知道就是知道,缉仙司名气那么大,有什么好奇怪的。” 花妖被荣非的问题搞得有些不耐烦,随口答道。 “第六个问题。之前你曾说你们姐妹在邙山修行有成化作人形,想要进入人间学习历练却是不幸遇到恶道遭此劫难。这些事情发生多少日内?这些时日你们姐妹是否接触过其他修士或是已在人间历练过一些时日的其他妖物?” “嗯…我和姐姐初次进入人间,一路上看到什么都感到好奇新鲜。走走停停的从邙山到这里大概两月有余。除了那个杀千刀的恶道人以外,没有遇到过其他修士和妖。回答完毕,下一个问题。” 花妖蹙起一双秀眉凝神想了一下后回答,而后还催促荣非快些提问。 可荣非却是摇了摇头道。 “没有其他问题了,却是发现了几处不合常理的地方。第一,自八百年前捕神飞升后缉仙司便日渐没落,莫说在寻常百姓之中,即便是修行界也鲜少提及。你姐妹一直在邙山修行,下山之后所接触的都是寻常百姓,遇到唯一的修士恶道人也是见面就开始打架。所以,到底是从那里知晓缉仙司的呢?” “嗯…” 花妖闻言陷入沉思。 “第二,你说将外来者弄成那副鬼样子是为了吓唬其他的外来者,可外来者都被你弄成了那副鬼样子,你到底是要吓唬谁? 你不喜吸食人血,将他们弄成那个样子费事费力多麻烦。直接全部杀死,尸骸随意丢弃,将镇子弄成恐怖阴森的鬼镇,威吓恐怖的效果岂不是来的更加直接。 还有为何镇子里要留下一个活着的凤天南? 你说如此做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怎么看来都像是专门为了应对今日这个局面而准备的。之所以在镇子里留下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和凤天南,根本就是为了讲述和让人相信镇子里的人曾对你姐姐犯下的罪行。 可普通的外来者都已经被弄成那副鬼样子,这个故事又是为谁准备的呢?结合刚刚的第一个疑点,答案显而易见,就是缉仙司。 镇中游荡的怪物、凤天南扮演的四叔公,包括你和你姐姐的这座坟,你们的存在都是为了让缉仙司相信四十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花妖被荣非给说懵了。 “知道你是哪里露出的破绽吗?” 荣非突然自信一笑问道。 “什么破绽,你讲话讲清楚好吗,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再说什么。” 花妖的情绪已经有些崩溃了。 “其实最先露出破绽的是凤天南,不过那时还处在幻境之中,以为自己是四叔公。他给我讲述四十三年前镇子里发生的事情时,我就察觉到了异常。 因为我写过小说的关系,所以在听过四叔公的讲述后发现,他讲述事情的方式很有问题。太详细太细致了,从没有用过听说、猜测一类的字眼,就好像所有事情发生时,他都站在一旁亲眼看到的一般,而这个问题在你身上也出现了。 你和凤天南一样,都是在背书,而不是在讲述自己的经历。就是那种有人将编好的故事强行灌入到你们两个的脑子里,然后让你们两个以为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花妖面露恐惧之色,连连摇头否认道。 “为何不可能?镇子里那些四处游荡的怪物是如何?我和我的那些下属差点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是如何?” “我是花妖,月光草对我没有效用的。” 花妖继续挣扎道。 “谁说只有世间只有月光草才能够让人陷入幻境?” “你…你是说…” 花妖仰起头来看向荣非,嘴唇颤动着迟疑道。 “想要确认自己是否陷入幻境,被人强塞了记忆其实很简单。” 荣非说着,伸出左手朝花妖探去。 “你个骗子,你跟那些畜生一样,就是要干那种龌龊恶心的事情。” 花妖见状一边怒骂一边奋力挣扎,可惜她此时躯体残缺,如何能够躲过荣非的魔爪。 眼见被糟蹋已是不可避免,花妖最后只能认命的闭上了双眼,几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随后就感觉到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脸上,有一股十分好闻的香气传入鼻端。 这个畜生…竟然还用上了淫药! 花妖悲愤欲绝的想道。 可等了半晌,那个畜生却是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覆在脸上的手掌也移开了。 花妖睁开眼睛,只见荣非一脸期待的问道。 “怎么样,有感觉没?” 第六十六章 环环相扣 荣非见花妖一脸懵,便再次将左手覆在花妖脸上命令道。 “吸气。” 只要不是做那种事情,花妖一切都依言照做。 敏感的手心感觉到了温热气流的流动,荣非收回手掌盯着花妖的眼睛,半晌后疑惑道。 “怎么没有反应?” 荣非自己闻了一下左手掌心,清香之气直冲鼻端让其精神为之一振。 药效没问题,那就应该是剂量不够。 花妖是由植物化成人形,也许比人族更扛得住药性。 于是荣非从储物玉环中取出装有清灵散的玉瓶,倒出一颗清灵散,掰下一小块递到花妖嘴边。 “吃下去。” 花妖闭紧了嘴巴,倔强的摇头。 “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荣非问道。 花妖迟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荣非,确认其眼中没有淫邪之意,这药丸也应该不是淫 乱迷药,这才微张檀口,用舌尖灵巧的将药丸卷入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清新异香顿时弥散开来。 看到花妖眼神和表情的变化,荣非知道清灵散开始生效了。 蹲在一旁静静等待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花妖突然呻吟着呼痛,而后指着荣非惊恐的喊叫道。 “你是谁…要做什么…我…我是妖…吃人肉喝人血的妖…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吃了你…” 荣非不理花妖的胡言乱语,等待着它恢复全部记忆。 等了好一会,花妖不再大喊大叫,只是表情古怪的盯着荣非。 一人一妖相互盯了许久,荣非才开口问道。 “可记起些什么?” 花妖不答,满眼戒备的盯着荣非。 荣非将进入潭溪镇开始经历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花妖仍是半信半疑。 “如何证明你和那个恶道人不是一伙的?” 花妖问道。 荣非不答,直接将刀锋架在花妖修长的脖颈上。 “荣捕头相貌堂堂一身正气,与那个丑八怪一样的恶道人肯定不是一路。” 恢复了从前记忆的花妖,连性格也发生了一些转变,乖巧的奉承道。 “说说当年之事。”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我在邙山刚刚修炼有成化作人形,就有一个恶道人从天而降将我打晕。我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可梦里的事情却是半点都不记得了。等醒来时就看到英俊潇洒的荣捕头你啦。” “你也没有姐姐喽。” “飞禽走兽修行比人族难上十倍,草木修行更是要难上百倍。邙山何其之大,草木成妖也是百年难出一个,两株兰花同时成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因缘际会真就发生了这种万年难遇的奇事,在未成妖前两花也会彼此相斗,掠取对方修炼的天地精华为己用,让自己早日化成人形。所以,奴家怎么会有姐姐呢。” 花妖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烂漫的表情解释道。可惜它脸蛋上沾染着干涸的血痕,在如此昏暗幽寂的环境下显得有些诡异。 “原来是这样。” 花妖做作的表情荣非直接选择视而不见,思考片刻嘀咕了一声后,提刀朝着孤坟走去。 来到坟包边站定,荣非以刀做铲,双臂运转如飞,很快就将坟包刨开大半。 此时花妖伤口处已经不在流血,密密麻麻的根须正努力的修复出新的肩膀和手臂,剧痛伴随着麻痒,让花妖时不时便会控制不住低声呻吟出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受不住强烈好奇心的折磨,咬着牙忍着剧痛爬到荣非身旁问道。 “荣捕头,你在干嘛呀?” “寻找真相。” 荣非手上动作未停,头也不回的答道。 “真相?什么真相?” 花妖满头雾水。 “整个潭溪镇其实都是一场布局,从我踏过镇口的牌楼吸入致幻的异香开始,这场一层套一层,设计精巧的布局就正式开始了。 首先我被异香所迷,又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吃下了致幻效果更强的蘑菇…” “那是月光草,也叫入梦蕈,我在邙山里见过。说来也奇怪,月光草喜欢生长在阴气浓郁之地,这里南西北三面都被断崖阻隔,朝东一侧虽不如南方阳光强烈,旭日东升紫气升腾,阴气无法汇聚,并不适合月光草生长。” 花妖插言道。 荣非闻言停止挖掘的动作,转过头去朝东方看了一眼,虽是相距五十余里,但黑夜之中仍可隐约看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城郭轮廓。 那里是大晏心脏之所在——京都。 花妖无意中透露的信息更加佐证了荣非心中的猜测,因此便没怪它插嘴,转过头来继续挖掘,同时也投桃报李向花妖继续解释起来。 “潭溪镇的布局多半就是将你掠来的那个恶道人所为,他的手笔的确是环环相扣、精彩至极。若我吃下月光草后就此沉沦幻境,以后的下场便是如同镇子里的那些行尸一般,再好一点或许等凤天南扮演的四叔公死后成为他的替代品。 而若是因为某些预料不到的状况,以致于我干脆没有陷入幻境或是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凤天南扮演的四叔公就派上了用场,将四十三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这就是布局者的厉害之处。这时的我已经下意识的认为幻境不会再迷惑到自己,月光草和弥漫整个镇子的异香已经造不成威胁。殊不知四叔公讲述的往事,才是最厉害的迷药。让人即便是在绝对清醒的时候,也会被其所误导,做出错误的判断。 我既然能够不被月光草迷惑,自然便有化解月光草药性的法子。将凤天南从月光草制造的幻境里拉回到现实后,凤天南又讲述了四十三年前的真相。 而这个所谓的真相,实则是第二道迷药。因为在那时,我已经近乎完全相信了凤天南的话,认为你就是导致潭溪镇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然后我来到这里逼你现身,将你制服后听你讲述事情的缘由,这又是第三道迷药。 因为是你使凤天南陷入的幻境,所以我不会怀疑你所言会有假,更不会想到你也同样陷入幻境之中。” “那你到底是如何察觉不对的呢?” 花妖奇怪的问道。 “之前已经说过,你和凤天南讲述往事的角度不对,因此让我起了疑心,不过这还只是其一。你和凤天南讲述的往事里,还有一处错漏对不上。” 荣非此时已经将坟包铲平,休息了一下喘匀气息后,运刀如飞的继续朝下挖掘。 “哦,是哪里?” 花妖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却是没有头绪,只能虚心的请教道。 “你和凤天南都说过,你那个不存在的姐姐被镇民凌虐多日后才凄惨含恨而死对吧。” 花妖点了点头。 “你还曾说过,当日被那个恶道人打伤,无法维持人形,所以不敢进入京都躲避求救对吧。” 花妖继续点头。 “如此一来就奇怪了,你姐姐同样也是身受重伤,镇民在山林中发现它时,看到的应该是花妖才对,不可能还维持人族女子的形象。之后又被凌虐多日才凄惨死去,这些镇民是有多么的重口,看到妖物不但不惧怕,反而性致勃发?” “嗯,的确不对劲。重伤的情况下,维持人形要消耗太多灵力,我必须变回本体才能尽快恢复伤势。” 花妖点头道。 “所以啊,基于这两个疑点,我便推测你其实也是被幻境所迷,便用清灵散一试。” 荣非答道。 “可是,那个恶道人费尽心机和手段搞出这些事情来,到底是图什么呢?” “为了让这座坟墓合理的存在在这里。” “啊?” 刚刚觉得已经理清整件事情的花妖又懵了。 “从进入镇子开始所看到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让我觉得这座坟墓存在在这里的合理性。既然整件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你这个罪魁祸首无论是抓还是杀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这座坟墓里埋葬着一个可怜的、被凌虐而死的花妖。 如今四十三年过去,坟墓中的尸体应该已经化作了黄土。花妖悲惨的遭遇让人同情,坟墓里面也是无利可图。所以,谁会闲着没事干这种刨坟掘墓的恶行呢。 我此时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将你这个罪魁祸首带下山去,而这里的一切都将归于平静。也许不久之后,我也会慢慢遗忘这座山林中的孤坟。 这样一来,布局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哦!” 花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一捧一捧的黄土被扬出,在旁边堆成了一个新的坟包。 荣非已经挖出了半人高的深坑,可里面却是只有泥土和盘根错节的树根草须。 感觉到差不多了,荣非停止挖掘,仔细打量洞壁上断裂的根须和土层,半晌过后奇怪的嘀咕道。 “虽然四十多年的时间足够树木根须重新生长,但旧日的断截面应该还在啊,土层也有没明显的差异,这些状况都表明这里从未被挖掘过。难道是我猜错了?可既然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费事的立起一座坟包呢?” 荣非低头沉思,余光瞥见被月光投射下来的一片形状规则的阴影。 灵光闪现,荣非一拍脑袋抱怨道。 “该死,我早就该想到的。” 第六十七章 阴阳家 荣非此时所处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挖掘过的痕迹,坟包也只是烟雾弹。 布局之人真正要隐藏的恰恰就是摆在明面上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 墓碑! 荣非从土坑中跳出来,转到无字墓碑前面仔细打量,随口朝花妖问道。 “你可有名字?” “奴家叫兰儿。” 花妖娇滴滴的答道。 “你既然有名字,那你姐姐应该也有名字。做戏做全套,布局之人堆坟立碑这些繁琐之事都做了,为何却不刻上名字?所以他真正要隐藏的其实是这块石碑,不刻字也许是担心对石碑造成破坏导致无法发挥作用。 真是心思缜密啊,凤天南的讲述中只以那个女子代称,你的讲述中以姐姐代称。不提名字便是无名,即是无名自然也就无需在墓碑上刻字。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荣非一边称赞布局之人厉害,一边举起手中佩刀。 可想了一下后却还是没有劈砍下去。 布局之人费尽心思将石碑放置在这里定然所谋非小,在没有搞清楚石碑来历和作用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 见到李駉等人带着第一批进入镇子的同僚出来,让顾风霄松了一大口气。可目光扫向众人身后却是没见到荣非的身影,心中便又是一沉,抓住候淳华的胳膊追问道。 “荣头呢?没找到?” 候淳华面露难色正要解释,一旁的李駉却是将攥在手心里的那片树叶递给顾风霄。 “你看看这可是荣头的字迹。” 顾风霄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接过树叶借着月光看去。 只见树叶表面被画出横竖歪斜的痕迹,这些痕迹组成两个字——安好。 跟随荣非已经有些时日的顾风霄,立刻认出如此丑陋不堪的字正是出自荣非的手笔。 如此一来,顾风霄和众捕才算放下心来。留在镇口继续等待,帮助李駉给吃下入梦蕈的六个同僚催吐。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际露出鱼肚白,初阳躲在云层之中欲欲跃试之时。 众捕再次变得不安起来,心道莫不是大人遭遇了何种意外,正商量着再去镇中寻找的时候,便见一个臃肿的身影从镇子里朝这边缓缓走来。 “是荣头!” 眼尖的李駉高声喊道。 身影渐进,众捕看到来人正是荣非。 不过荣非此时背上却是背着一人,手中还提着一个失去一条手提,双腿上长满许多根须一样东西正嘤嘤呼痛的怪异女子。 “大人!” “荣头,您可算出来,兄弟们都在担心您呢。” 众捕连忙迎上去招呼道。 荣非现将提着的花妖放在地上,而后目光一次扫过众捕,见虽然有几人气色虚弱但人数却是不缺,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过顾风霄讲述完众捕这边的经历后,荣非命令道。 “风霄带着三人去后山林中守住一块石碑,切忌保持十丈以上的距离,发现有任何人或乱七八糟的东西意图接近,能擒则擒,擒不住便杀了。老侯带领三人守住镇口,不准任何东西进去。” 而后从储物玉环中取出半颗清灵散交给李駉道。 “带着余下的兄弟去镇中,试试能否将那些行尸救治过来。” “头…” 嗅到清灵散的清香之气,本还有些困倦的李駉立即精神一震,看着荣非递来的灵药,迟疑了一下后说道。 “镇子里的那些鬼东西多半已经治不好了,而且即便救治过来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这般珍贵的灵药岂不是浪费了。” 荣非闻言微微一笑,将灵药塞入李駉手中。 “活不活是他们的事,救不救是我们的事。尽人事,看天命,无愧于心。” 言罢,荣非将花妖提在手中,背着凤天南的尸体扬长而去。 李駉显然没把荣非的话听在耳中,嗅着手中灵药的清香,望着荣非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惋惜和不舍。 浪费如此珍贵的灵药,头真是太…太不会过日子了。 “小李子,可还记得那日大人收留咱们时写的那行字。” 正欲带人去后山的顾风霄看到李駉的表情,便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走过来照着他肩膀锤了一拳笑问道。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 李駉想也没想直接脱口答道。 “便是如此了,救与不救关乎是非,浪费与否便是得失,从今往后我等缉仙司众人皆要按此宗旨行事。荣头说的好啊,尽人事,看天命,无愧于心。发人深省,着实妙哉,荣头若是为儒生,日后必定成为大儒,可惜就是字写得太丑了。人无完人,圣人诚不欺我。可惜,可惜啊。” 顾风霄摇头晃脑的离开,李駉盯着手中的灵药怔怔发呆,嘴里则是不停的嘀咕——论是非不论利害! 许久过后,李駉攥紧拳头,目光坚定的看向身旁等候的三名同僚。 “走,救人!” …… 走出十余里,荣非找到一处依山傍水地势开阔的所在,挖了个坑将凤天南的尸体掩埋入土。 砍下一截粗木削成木板,用自己丑陋不堪的字迹在木板上刻下狂刀凤天南的字样。 将木板插入坟前充作墓碑,朝着新坟辑礼三拜,辞别这位对自己有着授艺之恩的一代豪侠。 一路赶至京都附近时,荣非从储物玉环里取出一件衣物将花妖严密包裹起来,以免进城后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这只名唤兰儿的花妖其实也蛮无辜的,刚刚修炼有成化作人形,就被神秘道人掠到潭溪镇充作任务npc,潭溪镇的人命和凤天南的亡故与它其实没有太大关系。 可它毕竟是只妖,总不好放任不管。 荣非觉得有必要问问余庆之的意见,看看缉仙司之前可否有过处置妖物的先例用来参考。 进入京都城内,荣非直奔玄武胡同。 余庆之正在院子里专心致志的打着太极拳,对走进来的荣非视而不见。 荣非见状也不出言打扰,去到石桌旁坐下,打开手中提着的大布囊将花妖也放了出来。 花妖一露头便欲要抱怨,可在看到余庆之后却是打了个哆嗦,闭紧了嘴巴躲在荣非身后。 可即便如此,身躯仍是不停的颤抖。 此时余庆之练拳的情景与三日前又是有所不同,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整个人无论是眼神、表情、动作散发着超然于物外的气质。 最神奇的则是无论动作缓慢还是激烈,都未造成空气的流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套拳打完,余庆之收起架势,来到对面石墩坐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荣非一眼问道。 “这套太极拳真不是你所创?” “不是。” 荣非摇头否认,见余庆之满脸不信的表情,不想与他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连忙岔开话题,将在潭溪镇中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余庆之听闻之后从袖中取出纸笔让荣非将无字石碑的样式画出来。 待荣非画好,余庆之盯着潦草的画面沉吟半晌,而后提笔在纸上画上两横一横三条线代表断崖,又在断崖正对的方向画上一个方框代表京都。 “你是怀疑这东西会对京都不利?” 余庆之盯着画图问道。 “以前看过一些杂书,书里面曾提到过利用风水阵势掠取王朝气运的说法。布局之人若单单只是想要隐藏石碑其实有很多更稳妥隐蔽的方法,没必要费尽心力搞出那么多事情。所以我猜测那处断崖应该是一种风水格局,而石碑处就是风水阵眼。至于到底是有什么作用,或者是否与风水阵势有关,目前还不敢妄下定论。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觉得这件事情还需慎重对待。” 荣非答道。 余庆之闻言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将手深入袖中,摸索了好一阵才取出一本破旧泛黄的古籍。 “早在修行之法未创之时,世间曾有一段英杰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墨、法、道、儒、兵、名等等学说流派繁盛一时,那段时期又被称为百家争鸣。 百家之中便有阴阳家学派,此学派以阴阳五行学说为根基,研究阴阳五行与人、事之间的关联。其中便有一种法门成为风水学。 可惜修行之法创立之后,阴阳学派日渐没落,最后与其渊源颇深的道家融合,到了如今却是无人再以阴阳家自居了。” 荣非接过余庆之递来的古籍,翻阅过后却发现这只是一本关于百家学说的简介,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阴阳学派著作。 “传闻阴阳学派中擅长风水学的术士,可以借助天地之力干涉甚至改变世间大势。此类传闻虽然多数有夸大之嫌,但空穴来风必有因,却是不可不防。阴阳学派消失已有两千余年,是否有精通风水秘术者遗存…咦,怎地却是把他给忘了。” 余庆之突然拍了一下石桌说道。 “余大哥莫非有相识的阴阳家?” “那倒不是,不过若说这世间除了乾坤观以外还有何人对阴阳家略有了解,除却他外便不做第二人想。” “人在哪里?可否方便上门请教。” 荣非急切问道。 “人倒是离得不远,不过时辰尚早,待吃过早饭再去找他也不迟。” 余庆之慢悠悠的说道。 “余大哥,此物极有可能涉及国运及万民的安危,小弟觉得宜早不宜迟。” 余庆之因为性子的关系表现的不紧不慢,可荣非却是一刻不弄清楚那石碑的来历和作用,心里便要多忍受一刻抓心挠肝的煎熬,忍不住出言催促道。 “有道理,那我现在就去,去去就回。” 余庆之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身影便化作一缕清风原地消失不见。 “呼!吓死奴家了,这人是谁,怎地只是远远瞧上一眼便吓得奴家大气都不敢喘。” 余庆之离开后,躲在荣非身后的花妖这才敢冒出头来,拍着胸脯心有余悸的问道。 第六十八章 精怪 荣非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朝花妖问道。 “为何会这般怕他?” 荣非知道余庆之是四品地境巅峰的修为,可初入修行界未曾见过四品大高手打架,因此对这个层次的高手没有直观的了解,便想要从花妖这里打听一下。 可话刚说出口才想起这个花妖刚修成人形就被掳走做了npc,论修行界的见识还不如自己呢,问了也是白问。 花妖却是非常认真的想了一下后答道。 “具体奴家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直觉,那个人只用一根小手指就能轻易将奴家碾死。” “一根手指?太夸张了吧。” 荣非失笑道。 荣非能够轻易将花妖擒下,一是因为荣非的修为高过花妖,施展出的浩然气虽是假冒伪劣产品,却是正好完克花妖那四面八方无死角的根须攻击,二来是有清灵散化解花粉迷雾。 花妖两项最拿手的本事都被克制,加上刚刚领悟融合了呼风唤雨神通的狂刀,自然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花妖虽然只有九品修为,但本事其实是不差的。特别是它喷散出来的花粉迷雾,一旦不慎吸入就会陷入幻境,而且还有阻挡视线的功用。 至少缉仙司众捕单打独斗的话,估计没人是花妖的对手。 余庆之作为四品大高手,擒下或击杀一只九品花妖自然费不了多少手脚,可若说只凭一根手指就能轻松将其碾压,荣非还是觉得有些夸张了。 “奴家说的是真的。看到那人第一眼时,奴家就怕得要死,只想着赶紧躲起来。他还看了奴家一眼,虽然中间隔着荣郎你,可即便如此奴家还是怕的瑟瑟发抖,脑袋里瞬时就变得一片空白。就连…连…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 花妖本就因为深受重创、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此刻提起余庆之来,脸色更是变成铁青色,身体又开始像筛糠似的不停颤抖。 真有这么邪乎吗? 荣非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在汾城小院里和余庆之面对面聊了好久,只觉得余庆之为人亲切和蔼没有架子,却是半点没有花妖的这种感受。 所以还是有些不太信的,可看花妖的模样又不似作假。 “他…他身上有煞气,那是杀了好多好多人或者是妖才会形成的。” 花妖见荣非不相信自己,想了一下后又说道。 煞气? 荣非暗自嘀咕着这个词,心里却更是疑惑。 煞气多见于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身上。如山匪、水匪、流寇一类。这一类歹人通常人数众多,性情凶悍,因此敢于对劫掠村寨、商队,甚至是一些守备力量薄弱的小城镇。杀的人多了,经年累月之下其身上就会产生煞气。 煞气积累的越多,凶徒的性情就会变得越加暴戾,到最后双目会变得赤红,丧失理智陷入癫狂。 对以参悟任法兽观想图踏入修行界,吸收刑名之气提升修为的荣非来说,煞气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可性情温雅和善的余庆之,怎么看来都不像是身居煞气之人,还浓郁吓破了小花妖胆子程度,那得是杀了多少人才能累积起来的煞气? 荣非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转而皱着眉头看向花妖。 “你说当年刚刚化形就被人掠走,迷惑了心智后留在潭溪镇至今对吧。” “嗯。” 花妖乖巧的点头。 “心智被迷惑以后做过、见过什么事情,也都不记得了是吧。” “嗯。” “即是如此,按理说清醒后的你应该如懵懂孩童一般,不通人间之事才对。可你却是懂得很多啊。知道自称奴家,刚刚还称我为荣郎,有时说话间还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万种风情,亦或是故作乖巧。难道这是你们花妖的天性?” “嗯…” 花妖闻言一怔,面显迷茫之色似在努力思考回忆。 便在这时,荣非察觉到一丝风声的波动,扭头正好看到余庆之带着一人落在院中。 余庆之带来的这人荣非也认识,正是看守缉仙司案牍室的邋遢书生刘叔。 “这是刘星阑,你叫刘叔就行。” “这是荣非,你见过的。” 余庆之给荣非和邋遢书生做介绍道,随后手指指向躲在荣非身后的花妖。 “这是…” “奴…奴…家家…兰…兰儿…” 花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结结巴巴的自我介绍道,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余庆之似乎识破了花妖的身份,微笑宽慰道。 可花妖听到吃字,顿时吓得双眼翻白就要昏厥过去。 荣非懒得理胆小如鼠的花妖,站起身来朝邋遢书生拱手施礼,叫了一声刘叔。 邋遢书生刘星阑却是看都没看荣非一眼,径直走到画有无字石碑和断崖的画图旁低头查看。 “老刘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博览群书,若是连他也都说不准,没办法就只能把青阳绑过来了。” 余庆之在荣非身边站定后说道。 荣非侧头看了余庆之一眼,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青阳自然就是青阳道人,代表乾坤观前来参加此次祭天大典。 且不说其乾坤观的身份,单论修为也是四品,怎么在余庆之口中就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手到擒来。 余庆之察觉到了荣非眼中的不解,低声解释道。 “京都被五绝大阵笼罩,大阵之内我是无敌,绑个小小青阳轻而易举。前几日才刚刚砍下长空无忌的一条手臂,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典已经结束,他们为何还不走?” “你晋升修士那日身体发出璀璨金光几乎照亮了半个京都,后被我用大阵隔绝。外人都以为是我将要突破到三品的征兆,便死皮赖脸留下来打探消息。呵呵呵。” “哦。” 荣非点了点头,不过对余庆之自夸无敌的言语,还是持怀疑态度,觉得他多半是在吹牛。 这时刘星阑已经将无字石碑前前后后摸索了一遍,站起身来拍掉手上沾染的泥土说道。 “目前来看,有七成把握确定这就是阴阳术士布置的风水局,至于剩下的三成和分辨出是哪种风水局却还需看过实物。” 说罢,刘星阑拿起毛笔在纸上代表京都城的方形图案东、南、北三面,与石碑距京都相等的位置各点上一个圆点。 咬着笔尾,盯着图画,皱眉沉思片刻后,又在四角方向也点上圆点。 “阴阳家信奉阴阳、五行、八卦,布置风水大阵设置阵眼之时也是遵循此等方略。无字石碑位于京都西侧,西方属金。京都城居中,属土。因此我猜东南北三个方向应该也有相对应的代表阵眼之物。京都四角方向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到底有没有却是要实地探测一番。” 荣非闻言生怕余庆之再说出吃过早饭再去不迟,喝盏茶再去不迟一类的话来,赶忙指明方位,催促余庆之带着刘星阑去实地查看。 缉仙司的一众捕快还在那里忍饥挨饿的看守现场呢,可不能让他这个总捕过得太舒服。 在荣非的一再催促之下,余庆之只能带着刘星阑即刻出发。 临别之际,荣非才想起躲在身后的花妖兰儿,便拦下余庆之询问缉仙司可有处置妖的条例规程。 “妖分两种,心存善念不曾为恶者,化形之后几与人族无疑,只要不主动显露本体,便是修士也无法一眼辨出真假。这种称之为妖精,可与人族共存。 另一种天性凶恶,化形之后本体的一些显著特征仍旧保留,如爪、尾、鳞、角等。此类妖喜噬人族,便如同我人族对待猪犬一般无二。这一种便成为妖怪,见则诛之,无需手软。此乃捕神飞升之前亲口所言。” 刘星阑摇头晃脑的吟诵道。 说完,看了一眼花妖双腿化成的根须和肩膀处密密麻麻不停蠕动修复创口的细须。 “飞禽走兽、蛇虫鼠蚁成精成怪时常得见,草木金石得化人形却实属罕见,荣小子可知为何啊?” 刘星阑朝荣非问道。 看似提问,实则却是存着教导之意。 “还望先生赐教。” 荣非连忙拱手施礼道。 “精怪欲化做人形,首先要见过人,知晓人为何物,是何等模样。有几只手、几只脚、几个脑袋。人言如何言,行走如何,坐卧如何。如何着衫、如何戴冠。知晓种种之后,才可依葫芦画瓢化作人形,并混入人群开始红尘历练。 飞禽走兽、虫蛇鼠蚁能走能动,有眼有耳,暗中观察人族自然便利。然金石草木无眼无耳甚至没有灵智,如何观察模仿人族的模样? 草木金石若要生成灵智还有个前提,本体首先不是凡物。然无足无手无法移动,则早就被人发现收入囊中,或炼制成灵药,或制成物件把玩,就此失去诞生灵智的可能。若是本体就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虽不会被人发现,却也没有见识观察人族的机会,介时胡乱化形成乱七八糟的模样成为妖怪。 观此妖受此重创仍能维持人形,且眉目之间无半分凶戾之气,应是妖精无疑。既是妖精,可在我那里留图登记,再让总捕在其体内留下印记,此后便可在人族城池与常人一般生活,亦或是加入缉仙司。” “正是如此,当年捕神名下弟子中便有两个妖精,其中一个还是缉仙司第四任总捕。” 余庆之在旁补充道。 第六十九章 似曾相识的一幕 话说荣非近几日忙着查案,或是早出晚归甚至是彻夜不归,隔壁院子里的余庆之又是沉迷太极拳不可自拔,纪柔儿一个人实在有些无聊。 来到京都已经有些时日,却也只是在第一天走马观花的看了个大概,便想着出去逛逛,见识一番大晏京都的繁华景象。 玄武胡同戒备森严,周围鲜有人迹望来。出了玄武胡同穿过两条窄巷,来到一条南北走向的长街之上,气氛便是骤然一变。 书中曾用摩肩接踵、挥汗如雨来形容热闹繁华的场景,来到长街之上的纪柔儿这一刻却是对这两个词汇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京都人士穿着的衣衫款式相比偏僻的汾城也要更加大胆,颜色更是五彩缤纷。长街两端商铺鳞次栉比,吆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商铺和地摊上售卖的商品种类更是丰富,绝大多数都是纪柔儿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这次没有余庆之陪同,纪柔儿也便少了些拘束,想个好奇宝宝般穿行在人群之中,东看西瞧好不欢快。边逛边看的正高兴,却见前头挤了一大群人,还有争吵呼喊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滚滚滚,莫要影响我家的生意。” “我求求您,我给您下跪磕头了,求求您开恩救救我家婆娘吧。家里还有两个吃奶的娃,他们不能没有娘啊。大官人您开恩呐!” “咱这开门做的是生意,收钱治病天经地义,你个穷鬼拿不出银钱来救自己婆娘,却反是倒打一耙说的我见死不救一般,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无赖,我这医馆还干不干得下去。” “大官人,我婆娘在您这里治了一个月的病,莫说是银钱,就连房子都抵给您了,我已经是倾家荡产了,你不能说不管就不管呐。” 吵闹没有持续多久便没了声音,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纪柔儿好奇的走上前去,只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跪在一家名为千草堂的医馆门前不停地磕头,男子身旁的地面上还躺着一个面色蜡黄、气若游丝的妇人。 医馆门前站着一个虎背熊腰、坦胸赤膊的壮汉,虎视眈眈的等着磕头男子。周围经过的行人看向男子的目光里或是同情怜悯,或是幸灾乐祸,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纪柔儿刚刚在人群外围虽然只是听到只言片语,却也弄懂了事情的大概。 无非就是男子的妻子染上了重病,花光家财却仍没治好。男子担心妻子丧命,于是祈求医馆好心免费医治。 这对夫妻纵是可怜,但医馆却也算不得错。医馆也是门生意,也是要赚钱吃饭养家的嘛。 纪柔儿被男子的抽泣声和砰砰的磕头声弄的慈悲心发作,走到男子身边轻声说道。 “这位大哥莫要伤心,小女子曾学过几年医术,若是大哥信得过,可否让小女子为嫂子看看病状。” “啊…姑娘你…你行吗?” 男子闻言扭头看向纪柔儿,一脸的惊讶和怀疑。 把守医馆大门的壮汉则是冷笑一声,不屑的瞥了纪柔儿一眼。 “大哥还有别的办法吗?” 纪柔儿微笑问道。 男子一怔,他若还有别的法子也不至于在这里低三下四、丢人现眼了。 现在掏不出银钱肯定是踏不进千草堂的大门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撞撞运气让这个姑娘瞧上一瞧,反正只是瞧瞧,又瞧不坏不是。 男子豁然开朗,赶忙站起身来向纪柔儿鞠躬作揖。 “那就…麻烦姑娘您了。” 得到男子的允许,纪柔儿这才莲步轻移去到躺在地上的妇人身边蹲下,拨开遮住妇人面容的乱发,仔细观察其面色、舌苔,同时询问男子他的妻子都有那些病症,千草堂的郎中又是做何诊断,服用过哪些药汤等等。 “我…我也不懂啊,郎中给抓什么我婆娘就喝什么。还说是肺痨,必须日日服药才能活命,否则就…就…” 男子说着又抽泣起来。 听闻男子说到肺痨二字,纪柔儿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不过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发作,抓起妇人手腕开始把脉。 把过脉后,纪柔儿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挑出一根便朝妇人胸腹间扎去。 “哎哎哎…姑娘,你只说瞧病可没说施针呐。” 男子见状就有些急了,慌忙就要阻拦。 此时周遭的行人也注意到这边,顿时又围上了一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纪柔儿手快,男子出言时银针就已经扎入妇人体内。 男子顿时有些恼怒,一把将纪柔儿推倒。 “咳咳…咳咳…” 这时原本气若游丝已陷入昏死状态的妇人却是突然连声咳嗽起来,而且咳嗽的越来越厉害,竟是自己用手臂撑起身体坐起来继续咳。 男子顾不得纪柔儿,忙去轻拍妻子后背。 “咳咳…咳咳…呕…” 妇人越咳越凶,咳到后来直接呕出一大口黄绿红各色相间的浓痰出来。 咳出浓痰后,妇人发出舒爽的声音,一直紧闭的双眼也随之睁开。 “咦!竟是醒了。” 有路人诧异道。 男子闻言连忙转到妻子身前,果然见妻子已经醒来,双眼有些茫然的看向四周,口中喃喃问道。 “这是何处,为何都在看我。” “感觉如何,可好受了些。” 男子顾不得回答妻子,急声询问起病情来。 “身子轻盈了许多,喘气也顺畅了,脑子里不迷糊了。” 妇人长出了一口气,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吐字清晰的答道。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哇!” 男子双手合十跪下磕头向上天谢恩。 “你这个汉子好不懂事,明明是那个小姑娘救回你就娘子,怎地不去谢人,反倒谢起老天来。先前也没见老天给你家娘子开过药、施过针。” “要不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等愚昧之人死了也是活该。” 围观人群看不惯男子的行为,纷纷出言指责,冷嘲热讽道。 男子这才回过味来,想起刚刚情急之下还将小姑娘推倒,更是羞得满面通红,赶忙转身要去扶纪柔儿。 纪柔儿早已自己站起身来,躲开男子伸过来要搀扶自己的双手,去到妇人身边查看过体征,又询问了现在感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几个问题后,这才顾得上看一眼自己被地面砂石硌的生疼的手掌。 好在并未破皮,疼痛渐消。纪柔儿掸去裙摆上沾染的尘土,而后对男子问道。 “嫂子可是发过温病?” “是啊,月前发过一次温病,全身烧的通红,险些直接烧死过去。后来还是邻家婆子告知裹住棉被捂汗,这才活了过来。可没过几日就又发了这更要命的肺痨病,咱们家咋就这么苦啊。” 男子自感无颜面对纪柔儿,低着头闭口不言,还是精神好转了许多的妇人回答道。 “这便是了。嫂子无须担心,你根本没得肺痨,只是之前发温病时处置不当,阳火积压在肺中,又被痰堵住了气窍才导致昏迷。下次再发温病时,可莫要再强行捂汗了,你这次是运气好,否则真就要一命呜呼了。” 纪柔儿语重心长道。 “妹子,我这病就算好了?” 妇人满脸喜色的问道。 “哪有这般容易,刚刚我只是施针疏通了气窍,但积压在肺里的阳火尚未散去。我说一个药方,你回去按方抓药,三五日后便可痊愈。” 说罢,纪柔儿口述了一遍药方说与妇人。 “这…这老多药名,如何记得住。” 妇人为难道。 “让开让开,老道这里有纸笔,姑娘尽可写下来。” 一名在街边摆摊算卦的老道士挤开人群,邀请纪柔儿去自己摊位上书写药方。 纪柔儿朝老道盈盈一礼表示感谢,便去到摊位上将药方写下来交给妇人,并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妇人此时已经能自己站起来慢慢走路,从围观人群那里知道了先前自家男人的所作所为,被气得险些又昏厥过去,指着男子骂道。 “你个挨千刀的狗东西,姑娘好心救我,你非但不感谢还狼心狗肺推搡人家。” 骂过之后,揪起男子耳朵扯到纪柔儿面前,就让其下跪磕头道歉。 男子倒也不含糊,二话不说跪下砰砰砰磕头。 纪柔儿连忙闪到一边避开。 “妹子…” 妇人拉住纪柔儿的手,满面愧疚,欲言又止。 “嫂子莫要介意,我说过只是帮忙,不收诊金。” 善解人意的纪柔儿猜到妇人的心思,出言宽慰道。 妇人千恩万谢后,拿着药方,扯着自家相公耳朵离去。 纪柔儿望着二人背影微微一笑,也正要离开时,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冲到纪柔儿面前先不说话,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纪柔儿也不管小乞丐身上肮脏,辅助他的肩膀柔声问道。 “你也是要看病吗?” “阿巴阿巴阿巴…” 小乞丐连连点头,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怪声,两手对着纪柔儿一顿比划。 纪柔儿这才看到小乞丐嘴里竟是仅剩半截舌头,原来是个哑巴。 在汾城行医时,纪柔儿就接触过聋哑之人,懂一些简单的手语,便用手语询问小乞丐是自己看病,还是要救治他人。 小乞丐见纪柔儿竟然会手语,顿时喜极而泣,眼泪便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边哭边用手语回答是自己的姐姐被蝎子蛰伤,而后站起身来朝人群外蹦跳挥手,阿巴阿巴的喊叫。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让出一条通道,就见另一个小乞丐背着个碰头乱发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纪柔儿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