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绯》 第1章 不认识我你往我床上钻? 黑暗中,顾迎清睁着眼睛,借着自窗帘缝里穿进的月光,努力想看清些什么。 男人的手不客气地从被子下伸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腿。 顾迎清吓得心颤,肌肤浮起层层鸡皮疙瘩,人却像坠入柔软的云端,没有力气。 明明是深冬,他的掌心却干燥灼热,微粝的指腹轻轻勾了下她的腿肚,寸寸往上。 撩人的动作。 却随着那人喉间一声淡淡的哼笑,显得无比羞辱。 很快,他抽回手,顾迎清听见衣物褪去的声音。 被子被掀开,凉意侵袭而来,下一秒,她被困在燥热结实的胸膛中。 男人身上干净健康的味道,和若有似乎的酒精余韵让她心中迷乱,升温。 迟疑片刻,她温凉的手攀上男人的臂膀。 这人不太怜香惜玉,也没耐心,上来就如同和面般,抓着她大肆玩弄于掌心。 顾迎清紧咬着牙,咽回喉咙里几欲溢出的声音,呼吸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他血管跳动的侧颈。 他把玩够了,欺身而上,虎口掐住她腿窝,一使力便将她腿往上压折。 顾迎清如梦初醒般睁开眼,惊恐道:“你是谁?” 男人身量高体量大,将她压得死死的,顾迎清只有一双手还自由,倾尽全力去推搡他,实际也只是软弱无力地贴着他胸膛,谁知触手滚烫,她又惊得猛缩回手。 下一刻便被他单手合捏住两只手腕,轻松举过头顶,按在枕头上。 “我是谁?”男人贴近,语气低冷又讥讽,“不认识我你往我床上钻?” 他说罢便要继续,长指如铁禁锢着她,腿抵住她膝盖,顾迎清双手被反剪,被迫挺起胸膛,反像是要主动将自己送入他口中。 她挣扎着,带着哭腔惊骇叫着:“你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男人忽地停下所有动作。 他抬手按开床头灯,下一秒用力捏住她的脸,虎口抵住她下巴颏。 顾迎清习惯了黑暗,骤然亮起的刺眼光线让她眼睛酸疼,泪光在眼底打转,半天才看清面前这人。 她的脸正被迫朝向光源,男人正借着光线打量她,眼神冷厉,浓眉紧锁,像在打量一件让他嫌弃又头疼的物件。 男人看着灯光映照下这张白皙的脸,唇珠微翘,左边眉尾一颗小痣。 他低哼:“还说不认识,这不是熟人么?” 顾迎清不敢与之对视,不着痕迹地垂下眼,余光不经意扫到他健硕的上身。 分明的肌理,起伏的线条,是她无法与之抗衡的男性力量。 顾迎清觉得肩头前胸泛起凉意,后知后觉发现被子早已移位,拉起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 见她被拆穿便一声不吭,男人嗤道:“刚才不是挺能叫唤的,这会儿怎么成哑巴了?” 顾迎清一手护住被子,一手去掰他掐着自己脸的手,颤巍巍地威胁道:“你最好现在就松手。” “不然呢?” 不等顾迎清开口,他便道:“你就要告诉所有人,我强了结婚当天就克死我那短命侄子的侄媳妇?” 顾迎清心里一窒。 他语气轻松淡然,甚至带着几分调笑,可那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带着刺骨寒意的冰刃。 他忽然逼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干到底,省得你白费一番苦心,我还要白担这罪名,你说呢?” 他说着便一把扯了她身上的遮挡。 “程越生你敢!”顾迎清捂住自己,抖着声音威胁。 “不是不认识?”程越生起身,先前戏弄的态度全然消失,无论是语气,还是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嫌恶和冰冷。 按辈分,顾迎清那短命老公要叫程越生一声小表叔,然而两人又是差不多的年纪。 他从衣柜里找到浴袍穿上,转身隔着些距离淡漠地瞧着她,“摄像头藏哪儿了?” 顾迎清抿着唇不吭声,低眉顺眼地抱膝坐在床上。 程越生视线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最后走到床对面的角落,在装饰用的落地花瓶后找出个微型摄像头。 他就近坐在床对角的高背单人沙发里,把东西在手里掂了掂,道:“你那视频就算公布出去也没用,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说穿了还是你这人没有职业道德,做戏都不敢做全套,半路喊停,既要又要。” 床头灯的光线辐射距离不足,他半个身子都隐藏在昏昧中,刀锋般的轮廓上蒙了一层暗影,愈显神秘冷峻。 顾迎清抠着自己的指甲,低声道:“我觉得能用就行了。” “顾小姐,我俩不熟,你与赵南川新婚那晚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坑害我?”程越生不解。 顾迎清垂眼看向一旁。 “是不是我无意中偷听到你打电话,让你十分有危机感?”程越生撑着额,思忖道,“不知道被我听到了哪句话,让你如此害怕?是‘赵南川是不是你害死的’?还是‘你说好不会动他’,又或是‘你不要再联系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顾迎清忽地抬眼,眼底里蒙上一层急切。 程越生拇指和中指捏着骰子大小的摄像头,另一手拨弄着,看这玩意儿在指间转来转去,慢条斯理分析道:“结合你今日所作所为,我很难不怀疑你是做贼心虚,”他眸光骤厉,“你那短命老公,我那可怜侄儿赵南川,是不是你跟你电话那头的同伙害死的?” 顾迎清辩解,只有苍白的三个字:“我没有。” 程越生“啧”了一声,懒得听她狡辩似的。 “我,如果,”顾迎清磕巴了一下,说:“如果我说,今晚的一切并非我自愿……” 第2章 丧偶 程越生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不信的眼神。 顾迎清张了张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护住胸前被子,捡起床外侧的衣服,钻进被子里将衣服套上。 “我差点忘了,这是在赵家,明天又是赵南川葬礼,赵家客房几乎住满,既要把我安排在跟你住对门,又要保证没有人上来这层楼,以免撞见你我出入同一个房间,”程越生一边说一边看她反应,“看你不像个胆子大的,如果没有人跟你里应外合,你没有完全把握,应该不敢这么冒险。” 顾迎清眼神闪烁,又很快掩饰过去。 程越生徐徐下结论:“所以,跟你合谋的人,要么是赵家的人,或是来参加葬礼的宾客。” 顾迎清既不反驳,也未承认,一副拒绝沟通的摆烂态度。 她从床上下来,已穿好一身黑色方领长裙,顺手理了理披在肩后微卷的长发。 她气质本就清婉,穿上这一身黑,放大了身上那股疏离,没什么活人气。 “程先生,如果你能忘记我打电话的内容,那今晚的一切也从未发生。”顾迎清眼神中既无先前反抗时的恐惧,也无被质问时的心虚,漆黑清亮的一双眼犹如水洗,却平静得近乎麻木。 她说完也不敢去看程越生的脸色,只听他淡声问:“你威胁我?” “是,我就是在威胁你。”顾迎清刚说完,余光就瞧见他从沙发上起身,她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程越生把她的怯懦看在眼里,极淡地勾了下唇,“你觉得,是你有害死赵南川的嫌疑更严重,还是我差点误上了你更严重?” 顾迎清不答反问:“听说程先生有个追求十余年未果的心上人,年年月月身前身后地捧着,即便对方没有回应,你也甘之如饴,想必一定很喜欢她吧?要是她看见这视频……” 话没说完,顾迎清被他愈发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孰轻孰重,相信你心里一定有数,不必我多说。” 程越生看她几秒,忽然抬脚逼近,顾迎清吓得脚步虚浮,直往后退。 “顾小姐修为不高,胆子挺肥。”程越生朝她投来尖锐一瞥。 顾迎清顿时感觉寒从心底起。 程越生从拆穿她到现在,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恼羞成怒,有的只是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让她胆寒的话,用一个眼神便令她生畏。 “都是练出来的,下次就有经验了。”顾迎清怕他不把自己当回事,硬着头皮抬头,故作平静看着他。 高压气氛几乎让顾迎清窒息,她说完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 顾迎清的房间就在对面。 赵南川的母亲一开始就不同意她和赵南川的婚事。 赵南川去世后,赵母不允许她使用婚房,也不允许她同去殡仪馆接待吊唁的宾客,叫人随便安排了一间偏僻的客房给她。 估计只等葬礼结束,便要收拾她了。 手机还放在卧室,顾迎清一进房间,便听见手机响不停,屏幕在黑暗中闪烁幽光。 她没有理会,径直进了浴室。 热水从头顶淌下,顾迎清不知疼痛般用力地搓洗每一寸皮肤。 三天前的早上,她和赵南川领证,中午签了股份赠送合同,晚上在赵家老宅举办了小型仪式,深夜赵南川车祸丧生。 一天内,她经历了结婚,暴富,婚礼,丧偶。 又在三天后,赵南川的葬礼前夕,她躺在了他小表叔的床上。 她觉得很恶心。 不知道是今晚那杯酒导致的生理反应,还是心理原因,总之,她想吐。 顾迎清想着想着,那股恶心感越来越烈,她跑出淋浴房,扒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吐完之后,犹觉得四肢还没恢复力气,勉强把自己擦干,躺到了床上。 手机又响起来,顾迎清摸黑接了起来。 那边传来赵缙的声音:“怎么才接电话,事成了没?” 顾迎清沉默片刻,随后惨然一笑:“有你帮忙,怎么会办不成?” 监控是赵缙交给她亲自安装的,他递来那杯酒是她自己喝的,他说有办法帮她拿到程越生的把柄让他闭嘴,她也是自愿相信的。 她只是没想到,那个被交出去的把柄会是她自己。 她在程越生房间刚醒来之后,哪怕那酒后劲再大,她如果真的想逃,爬也是能爬出去的。 但是她那会儿想到了喝下那杯酒之后,赵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 “你乖乖听话,你爷爷奶奶在老家会好好的,不要担心。” 她没选择逃,所以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赵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有她,肮脏下贱。 第3章 不值钱的样儿 赵缙仿佛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关心道:“听你声音有气无力的,一定是今晚太累,明天还有得忙,记得早点睡好好休息。” 顾迎清没有理他,他又说:“哦对了,养老院那边一切都好,明天我让人送你爷爷去做透析,听说老人家最近状态很好,等这边结束,你可以回去看看。” 顾迎清笑比哭难看,“哦,这是作为我卖身的恩赐吗?” 赵缙提醒:“迎清,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他虚情假意的声音,顾迎清多听一句都作呕,立刻挂了电话。 她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用力捏着手机,指骨都硌得发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暗中传来一声声破碎隐忍的哭声。 顾迎清夜里没怎么睡,天刚明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早上有车会接住在赵家的宾客去殡仪馆,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后,赵南川的遗体便要火化下葬。 顾迎清在床边枯坐许久,才起身洗漱,穿上黑色长靴和大衣。 南江市的冬季湿冷苦寒,常常夜里降温飞雪,天亮后只在地面留下一层雪化后湿漉漉的水痕,空气中都飘着寒意。 隔壁楼的餐厅有早饭,顾迎清没打算吃,等到出发前才去餐厅外面远远等着。 不多时,一个裹着黑色羊绒大衣,头戴贝雷帽的小胖墩被管家牵着手从餐厅带出来,手上还拿着个蟹黄生煎。 顾迎清连忙小跑上前。 小胖墩注意到了她,立时拉下脸来,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顾迎清心里一涩,默默跟上去。 院子里停着许多黑色轿车,顾迎清伸手搭上他的肩,温柔说:“星星,你跟妈妈坐一辆车好不好?” 星星突然如临大敌似的,用力甩开她的手,生气地冲她吼:“你才不是我妈妈,你是害死我爸爸的坏女人!” 管家环视一圈周围,不少客人纷纷看过来,他低声跟星星说:“星星,别胡闹。” 管家抱歉地看了顾迎清一眼,“顾小姐,您坐我们隔壁那辆吧。” 顾迎清尴尬地点了点头,用苦笑掩饰难堪。 正要动脚,斜方向跑来个小男孩,上来就拉住她的手,同情地看着她,“阿姨,你可以跟我们一起。” 顾迎清在婚礼那晚见过他,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正要问他是谁,一道声音喊:“程之兖!” 顾迎清和小孩儿一起看过去,见程越生站在车前,警告地指了指小孩,面色严肃地朝他勾了勾下巴,“过来。” 不容拒绝的语气。 叫程之兖的小孩害怕那人,缩了缩脖子,可他还是觉得顾迎清太可怜了,鼓起勇气说:“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说服我爸爸。” 爸爸? 顾迎清看向程越生,那小孩儿跑到他跟前,正跟他商量什么。 他抬眼朝她看过来,两人在寒风中视线相交。 顾迎清脑门儿直冒汗,想都没想,直接上了最近一辆无人的空车。 程之兖还在恳求:“爸爸,你让那个阿姨跟跟我们一起吧,星星居然这么对他妈妈,太可恶啦!” 程越生皱眉,“阿什么姨,小小年纪爱管闲事。” 说完便拎着他后脖颈的衣领,扔进了车后座。 程之兖撅着屁股,扑腾半天才在座位上坐好,小腿裤子缩上来一截,露出里面的卡通秋裤。 冬天穿得厚,小家伙折腾一番累得气喘吁吁,不忘跟他爸争论:“爸爸你怎么也这么可恶?!” 程越生斜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她是星星妈妈?” “大姐姐说的。” “什么大姐姐?” “就是你二表哥的女儿。” 程越生想起那个喊他小表叔的三十来岁的女人。 他敷衍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星星妈妈是个贱人,我问她贱人是什么意思,她说小孩子别偷听大人讲话。”程之兖一脸天真无邪,“我觉得应该就是坏人的意思吧,可是星星妈妈很温柔,看着不坏。”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坏?” 程之兖只听懂了后半句,说:“婚礼那天,她给我喝了果汁呢,身上香香的,穿着白裙子好漂亮,声音又好听。” 程越生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儿,不想再说。 …… 到殡仪馆,下车时赵母许安融才看到顾迎清。 连日来,她深陷丧子的痛苦中,整个人形如枯木,麻木地接受着一句又一句的“节哀”。 看到顾迎清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有了情绪,眼神似要吃人,只是碍着众多人在场,她不好当众给人看笑话,什么也没说,只恨恨瞪了顾迎清许久。 顾迎清知道她不待见自己,全程都默默跟在队伍后段。 从告别仪式到火化、下葬,流程走完已经是午后,一行人去酒店吃了午饭。 待席散后,参加葬礼的宾客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赵家的三两个近亲,许安融忽然起身朝顾迎清走去。 “你还有脸来!” 积攒多日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许安融当场左右开弓给了顾迎清两个巴掌,整张脸因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 顾迎清脸颊发麻,咬牙忍受着痛楚和屈辱,眼皮都没动一下。 许安融强忍许久的眼泪倾泻而下,劈手指着顾迎清,一字一句冲她喊:“你害死我儿子,你怎么有脸来?你也不怕他半夜找你索命!” 第4章 怀胎十月 顾迎清痛得神经都一抽一抽的。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如果赵南川的死跟赵缙有关,那她也难辞其咎。 就算不是主谋,她也间接算个帮凶。 见她只字不发,赵缙站出来说:“大伯母,警方已经调查过,大哥的死纯属意外,我知道您伤心,但这种时候大嫂心里肯定也不好过……”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许安融顿时一口恶气涌上心头,声嘶力竭骂过去,“我儿子看在你流落在外二十年,回到赵家谨小慎微,看你可怜你才对你好!你却把他骗到那乡下地方去,让他跟这女的有了孩子!” 赵缙脸色一僵。 许安融丝毫没收敛,愤怒冲头,失去理智,蹦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更难听。 “说什么孩子给我们养,她什么都不要,结果孩子大了她就找上门来要名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那四年里南川私底下给了她多少钱!你们俩,男盗女娼,贪得无厌,最终合起伙来害死他!” 赵笙眉为自己的异母弟出头:“大伯母,你这话可太不公道了。赵缙把赵南川当哥哥当朋友才带他去自己长大的地方游玩,带他见自己曾经的朋友。大哥是个男人,看见女人,见色起意有了孩子,那是他管不住自己。” 她冷哼:“您可以说顾迎清有心机,想攀龙附凤,故意引诱。可这关赵缙什么事?难不成赵缙还能把大哥绑到床上,让顾迎清强了他不成?” “你闭嘴!蛇鼠一窝的东西,轮到你讲话了吗?”许安融双眼猩红,一副见谁杀谁的样子。 赵笙浑不在意地玩着自己的美甲,讥笑道:“是啊,我们蛇鼠一窝,可我爸爸跟大伯好歹也是一个爹生的,您这不是顺带把大伯也骂了嘛……” 她口中那个“爹”,当家的赵老爷子,闻言啪地摔了碗,“骂够了没有?再骂下去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骂了?” “没有!”许安融双目猩红,眼里流的不像是泪更像血,“我儿子死了,我作为母亲想给他讨个公道,有什么错?其他的不说,这个女人在婚礼当天晚上,给南川倒了一杯又一杯酒,看着他喝了下去,还让他自己开车外出,我就想问问她是什么居心?!” “南川没有喝酒。”始终沉默的顾迎清开口,“陪他敬酒之前,南川就让人把我手里的红酒换成了葡萄汁。” 顾迎清心中愧疚,可以任由许安融冲她撒气,但她没做过的事不会认。 许安融倏地看向她,语气突然冷静得诡异,“人已经死了,你一张嘴口说无凭。” 是啊,反正赵南川现在只是一捧灰,死无对证,许安融想给她安个什么罪名都行。 许安融本来就不是想讨公道,只是想找个人为她儿子的死买单。 顾迎清懒得多说。 反正她的去留不是自己能决定,倒不如遂了许安融的意。 就算证据不足法律制裁不了她,但许安融总能想办法让她在赵家待不下去,逼她将刚得到的德信集团的股份吐出来。 许安融选择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通,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股份本来也不是她想要的,和赵南川的婚也不是她想结的。 她唯一舍不得的只有星星,那个她怀胎十月,却从未听他叫过一声妈妈的孩子。 “什么葡萄汁?是那天阿姨给我喝的葡萄汁吗?” 餐厅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小孩儿小跑过来。 大家看向门口,只见程越生站在那儿。 他道:“不好意思,孩子的衣服忘记拿了。” 第5章 留着你的同情心给有需要的人 程之兖在一张餐椅上找到自己的外套,反手拎着外套挂在肩膀上,看热闹似的地走到大人跟前。 “你们在说什么葡萄汁呀?” 赵缙顺势问他:“你刚才说,你喝了她给你的葡萄汁吗?什么时候?” “对呀,就在婚礼那天晚上呢。” 室内暖气足,程之兖脸颊红扑扑的,瞳仁漆黑水亮,满是孩童的天真。 “他一个小孩,记得着什么事?”许安融脸色铁青,“谁敢说顾迎清给他喝的,就是她给南川喝的?” 顾迎清说:“葡萄汁进了醒酒器后,要么在我手里,要么由侍酒的拿着,后来放在了餐厅入口角落的酒桌上。” 当晚一群孩子玩疯了,到处跑来跑去。 顾迎清刚刚送完顾南川出门,往别墅里走的时候,这个小孩撞到她身上,说好渴,问她有喝的吗? 顾迎清便带他进去,给他倒了敬酒时喝的葡萄汁。 小孩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说还要。 顾迎清怕他年纪小,寒冬腊月喝那么多凉的胃受不了,只给他多添了一小口。 给他喝之前,她还特地闻了一下,确定就是赵南川之前喝的葡萄汁。 如果真的是酒,小孩喝这么多早醉了。 许安融一声冷笑:“你们俩真有意思,一问一答,搁这儿唱双簧呢!” “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查监控。”顾迎清语调没什么起伏。 婚礼虽没有大办,来的客人基本只有至亲和关系好的表亲,但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 当晚安保措施严密,监控覆盖了公共区域的每个死角。 她给赵南川和程之兖喝的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东西,瓶中内容到底有没有被调换…… 一查便知。 这一点,在座的心中有数。 许安融气不过,还要再说,被自己丈夫拉住,“到此为止吧。” 许安融被拉走,剩下的人也陆续起身离开。 程之兖忽然“呀”地一声,“阿姨,你的脸流血啦!” 顾迎清心想或许是被许安融的指甲刮破了皮。 但脸颊痛得发麻,她感受不到。 赵笙起身,从包里摸出烟盒,顺便点了点程之兖,“叫什么阿姨,你该跟我们一样叫她嫂子,知道吗?” 程之兖点头:“大姐姐,谢谢你,现在我知道了。但我不懂嫂子是什么意思,还有贱人。” “你这孩子,怎么阴阳怪气的。”赵笙斜他一眼,走了。 程之兖转过头关心顾迎清,“嫂子阿姨,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顾迎清原本心中悲苦得很,他这话一出,瞬间有点哭笑不得。 “不用了,”顾迎清忍住笑,“小擦伤,过两天就好了。” “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能留疤啦!”程之兖又露出同情的眼神,大方道,“我送你去医院,我爸爸有车。” 顾迎清一听这话吓得不轻,她是万万不会上程越生的车。 正要拒绝,程越生先她开口,“程之兖,走了。” 程之兖却非闹着要带顾迎清去医院。 程越生淡声说:“留着你的同情心给有需要的人。” 言罢不给小孩说话的机会,拎着他领子便将人带走了。 餐厅里只剩下顾迎清一人。 她回想了一下程越生那句话,话里话外都在挖苦她。 顾迎清叫了网约车,走出酒店,在门口等。 一月中旬的风凛如刀斧,将她的脸刮得生疼。 她将脸埋在大衣衣领里,低头玩手机。 旁边又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少喝点,我等下就过来,你待在那儿别动,好吗?” 他此时的嗓音低沉温柔,甚至带点无奈卑微的意思。 像无微不至的极品情人。 不像昨晚在床上掐着她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弄死她的人。 第6章 舔狗 顾迎清忍不住用余光看去,瞥见了他唇边一闪而过的笑。 下一秒,她的目光被捕捉,他朝她看来一眼。 那眼神,清光不动,冷淡无心。 谈得上无情。 程越生挂了电话。 “顾小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程越生面露不虞。 顾迎清垂眸不看他,“打我该打的主意。” 车停在跟前,程越生盯她一眼后,独自上了车。 顾迎清在市区边缘的老小区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地段不太好,环境也一般。 但租金便宜。 回到家,一开门,一只白色的狮子正站在鞋柜上歪着头瞧她。 顾迎清将它抱起来,用脸贴贴它毛茸茸的脑袋,“公主,你听见我的脚步声了,在这儿迎接我吗?” “公主”在她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公主是顾迎清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收养的流浪猫。 有天晚上回家,遇见它在单元楼的楼梯口躲雨。 小小一只,脏兮兮的毛还打结,却姿态优雅地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给自己舔毛,像极矜贵的落难公主。 顾迎清挽起头发,给猫铲了猫砂,换了水,又开了个罐头。 洗了澡后,顾迎清点了个外卖,坐在书房的书桌前,打开电脑和数位板。 顾迎清的爷爷是南江美院的国画教授,她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也顺理成章地走了这条路。 从美院毕业后,原本她听从老师的建议准备出国深造,将来回国后从事文物画修复。 她却从来没想过,出国前回老家的那两个月,会是她人生第二次巨变的开端。 她年少时喜欢的温润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长成了人渣。 赵缙用爷爷奶奶威胁她,先是要她陪他做戏,接近赵南川。 接着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设计让她和赵南川过了一夜。 后来,他阻止她出国。 再后来,她怀孕了。 孩子生下来,她只见过一次,便被赵缙送到了赵家。 赵缙虽是个私生子的私生子,但赵家的背景摆在这儿,哪怕只是个赵家的走狗,跺跺脚也能将周围震一震。 她摆脱不了他。 经济来源被控制,连工作都不能自由选择。 日复一日,她成了赵缙手下的伥鬼。 在他的摆布下,她成了他人口中为了嫁进赵家,享受荣华富贵,不惜蛰伏四年,处心积虑的贱人。 赵缙不知道,她大学时常常在社交网站上发自己练手的画稿,主要以cg水墨的国风人物画为主,积累了一些粉丝。 慢慢地有出版社找她画插画,价格从一开始的一两百,到有些名气后,合作的机构多了,能拿到几千上万的稿费。 这些钱,她都放在用爷爷的名义开的银行卡里,当做给自己留的后路。 但是赵南川死后,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后路。 顾迎清刚起笔画之前没画完的稿子,赵缙的电话打来。 刚沉淀的情绪,瞬间浮躁闷堵起来。 顾迎清刻意等电话响到最后才接起来。 赵缙在那边“安排任务”:“迎清,不管许安融做什么,都不要把老爷子给你的股份交出去,知道吗?只有你股份还在手,我们就有筹码。” 顾迎清想笑,“谁跟你是我们?” 赵缙不知听没听,继续说自己的:“还有今年除夕先别回老家,来赵家过。赵南川死了,老爷子会在除夕宣布由谁接替赵南川的位置。” 他顿了顿,语气难掩兴奋,“迎清,恭喜我吧。” 顾迎清心如死灰,死死握住笔,力道大得几乎将画笔折断。 “恭喜你啊,”顾迎清轻轻淡淡地笑,一字一顿说,“祝你英年早逝,断子绝孙。” 赵缙似乎对她这种咒骂已经习以为常,“迎清,别扫兴。”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顾迎清在数位板上画了几笔线条,却不知在画什么。 语气轻飘飘,手却在颤抖。 “我怎么舍得让你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迎清恨不得现在就提把刀去捅死赵缙,“你就只会这一套是吧?” “迎清,做人最怕有软肋,”赵缙恶鬼似的笑了一声,“你有,但我早就没有了。” “因为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顾迎清挂了电话,却在除夕那晚,准点到了赵家。 赵家老宅坐落在南江市中心最具历史文化底蕴的桐阳路,在一片摩天大楼中,几栋低矮别墅被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和绿化包围。 大门临街,顾迎清按了门铃,在寒风中站了快二十分钟,大门依旧紧闭。 不多时,一辆黑色宾利缓缓转过来。 监控照见轿车,门立刻就开了。 后座的车窗落下,小孩兴冲冲地朝她招手。 “嫂子阿姨,你也来吃晚饭吗?我和爸爸也是来……” 车子瞬间加速开进去,程之兖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 顾迎清扯了扯嘴角,跟在车后面进了门。 赵家顾迎清还不太熟悉,但知道宴客在那栋楼,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刚踏进大厅就听见几个女人在议论。 “那车是不是程越生的?又带着他的便宜儿子来了。” “话说他那儿子看着瘦不拉几的,比星星大半岁,怎么比星星还矮小?” “说是早产儿,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我看那小崽子上蹿下跳的,身体好得很。” “沈纾纭是不是因为他儿子,才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的?” “没儿子之前就当了好多年舔狗了,沈纾纭压根儿看不上他,要是对他有意思,早都追到了。现在带了个拖油瓶,沈纾纭更不愿意了。” 七大姑八大姨说得正起劲,有人瞄见了顾迎清,话音戛然而止,用手肘碰碰旁边的人。 所有人视线集中在她身上,都不说话了。 第7章 想跟你谈点别人不能听的,做点别人不能看的 顾迎清在赵家并不受欢迎。 赵家上下至今也是顾小姐顾小姐地喊她,这些亲戚也直接将她边缘化。 亲戚躲她如瘟神,离开了窗边看热闹的好位置。 顾迎清很识相,不会去自讨没趣。 她出了后门,在花园阳台坐着,拿出手机给爷爷奶奶打视频电话。 夜色降临,冬雨飘零。 室外低温,没人会出来受冷。 老人家正在跟养老院的老友们吃年夜饭,气氛热络,草草说了几句便挂了。 爷爷奶奶都以为,她当初没出国是和赵缙在一起了,要在南江市帮赵缙打理一家画廊。 如今两人好事将近,过年回不去是因为赵缙要带她到赵家见亲戚。 顾迎清裹紧围巾,看着院子里萧索苍凉的景象出神。 到了吃饭时间顾迎清才进去,赵家一大家子,在餐厅里满满摆了三桌。 赵南川头七才过,气氛依旧压抑。 但老爷子的意思是,活着的人要向前看,年夜饭怎么也要吃一吃。 顾迎清找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该吃吃该喝喝,偶尔歇筷远远看两眼星星。 她总觉得那孩子有点超重了,对身体不太好。 赵家人溺爱他,虽想过给他减肥,但他一喊饿,长辈就心疼,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饭吃到最后,赵老爷子才说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这悬念拖到现在,不知道让在座多少人受尽煎熬。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让越生接受南川生前的工作……” 此话一出,顾迎清猛地回神,脑中嗡嗡,后面他又说了什么,她全听不清。 她只知道一件事,不是赵缙。 顾迎清看向赵缙,见他咬肌紧绷面无人色。 想起他之前志得意满的样子,她缓缓反应过来,险些控制不住笑出声。 再看程越生,那人淡定如常,平静地接受旁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 顾迎清心情大好,将红酒一饮而尽,在各种夸词中静静看着程越生。 她想,或许绝处逢生这个词,还是有它存在的意义。 顾迎清撑着头思索着,又给自己灌了几杯。 黄汤下肚,人会失去几分理智,收起几分胆怯。 饭后,孩子们玩累了,都围坐在地上看动画片,大人都在百无聊赖边看春晚边聊天,只等十二点一过,同老人一起守完岁,然后各回各家。 顾迎清在客厅独坐一隅。 等到有人从沙发上起身,朝靠后门的方向过去。 之前顾迎清发现那儿有一间吸烟室。 片刻后,她也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 没人注意到她。 别墅挺大,七弯八拐的,在快到卫生间时,她转了个方向,绕过楼梯朝吸烟室过去了。 拧开门,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朝她看来。 顾迎清在他关注的目光中走进去,反身关门。 咔哒—— 落了锁。 “你有事?”程越生捏着烟,问她。 “我来借根烟。”顾迎清语调带着微醺的婉转。 “借烟?”程越生不知是笑还是哼一声,“那你锁门干什么?” 顾迎清脱了大衣外套,里面就剩一件黑色修身长裙,长袖抹胸。 领开得很低。 她将搭在肩头的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前胸锁骨大片粉白肌肤。 顾迎清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她眼睫低垂,柔声说:“想跟你谈点别人不能听的……” 她微顿,抬起清眸,“做点别人不能看的。” 第8章 嫌脏 程越生正欲吸烟,听见这话,烟已送到嘴边,却突然停下。 目光向下,细瞧了一眼她圆润起伏的线条。 随后他轻蔑地笑了下,将烟衔在唇间。 顾迎清面红耳赤,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又好像身处迷宫,思绪混乱,拿不准下一步。 “可惜你已错过最好时机。”他突然开口。 顾迎清与他隔了两三米远,此时他面前升起薄薄青雾,顾迎清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她抬脚走近。 “先前把自己剥干净躺床上了,都没胆子做全套,现在想靠露露胳膊大腿就想达成目的,”程越生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语调缓慢,再配上恰到好处的低沉音色,有种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眼的清傲。 顾迎清是真的有点醉了。 她努力理解了一会儿,问他:“你想做全套?” 程越生瞥了她一眼,“不想。” “为什么?”顾迎清问。 顾迎清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长相。 骨相饱满,轮廓立体有棱角,鼻翘而挺,给人直观的清冷感。 可她却又生了双眼尾长又翘的妩媚眼,两颊饱满流畅,唇珠圆润,有似隐似现的媚。 此时再一皱眉,更添了几分娇态。 程越生见她一本正经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不知道她是真痴还是装傻。 “嫌脏。”程越生轻描淡写。 顾迎清愣了下,又难受了一瞬。 她揉了揉有些紧绷的太阳穴,凑上前去,两手十分自然地抱握住他拿烟的手。 将他抽过的烟凑到自己嘴边,轻轻吸了一口。 顿时,她被呛得咳出眼泪。 在程越生嫌弃的目光里,她却眼带笑意地望着他,“没关系,我不嫌。” 有种犯贱成功的得意。 程越生直皱眉,抬手就要将烟扔进烟灰缸。 顾迎清却捏住他手腕。 男人的骨架大她许多,手腕自然也粗而有力。 顾迎清细细的几根手指扒在他手腕上,显得自不量力了。 程越生没拂开她的手,“顾小姐真是让人拿不准,先前后悔了,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顾迎清从善如流地答:“之前是我不了解你,不知道原来程先生这么优秀。先前只知道你是老爷子的外甥,今天听各位姨婆说起,才知道你还之前一度是华尔街的风云人物,难得一遇的金融奇才。有多少人在经历了家道中落登高跌重后,还能重振旗鼓,自己闯出一片天?” 顾迎清低下头,轻声说:“你如此成功,又有男性的魅力,是个女人都忘不了。” 顾迎清说完,要将自己软趴趴的身子往他身上靠,去被程越生无情推开。 她晃了晃,扶着桌沿站稳。 程越生嘲弄道:“你之前就是这么把赵南川哄到手的?” 顾迎清心里猛地一抽,眼神也跟着变得木然。 他又说:“恐怕今晚只要是个男人,他能接替赵南川的地位,你都会上赶着卖身,是吧?” 程越生说着,伸出手指将她大敞的衣领拉开。 顾迎清屏住了呼吸。 “程先生可不是一般男人。”缓缓地,她抬眸,拨开挡住风景的几缕头发。 让他看个够。 程越生眯缝了眼,看她笑得风情万种,眼底却又是如那晚一般,满是赴死的决绝。 分明就是正经人在卖弄风骚。 他问:“那我是什么人?” 顾迎清将他的手贴紧自己,胸口隔衣感受他掌心的灼热。 他是她走投无路时中从天而降的浮木。 是她破釜沉舟的武器。 第9章 求你了 顾迎清羞怯地抿了抿唇,“程先生是大多数女人的梦中情人。” 嗓音又软又柔,像能滴出水。 她话音刚落,程越生忽然收拢掌心,用了力地。 他面不改色,俯视着她。 没有欲望的把玩,就是羞辱。 顾迎清整个人都僵住,恐惧混合一种难以控制的生理快|感疯狂上涌,总感觉下一刻便有人冲开门,看见她这放浪样子。 她下意识想逃。 程越生像是预感到了她的下一步动作,不紧不慢地提醒:“你这一步要是退出去了,今晚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顾迎清后退的动作一滞,她僵硬的脸上硬扯出一个笑来。 可程越生又说:“可你要是继续下去,恐怕会落得个不好听的名声。” 顾迎清算是明白了,他就是要把她架上进退维谷的地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表演,看她挣扎,权当无聊时候看个笑话。 她要是临阵退脱,就是怂,然后继续回到赵缙给她设的牢笼里。 她要是继续,她就不是寡妇,而是荡|妇。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迎清反而清醒不少。 “名声这个东西……”她笑说:“反正在别人眼里,我早就烂透了。” 勾搭他,在他眼里是脏,是不知检点。 做赵缙的傀儡,别人说她又烂又贱。 既然她早就烂透了,再烂一点,再贱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不给程越生做反应的机会,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将唇送了过去。 预料中程越生满脸厌弃地推开她的动作,并没有发生。 她微微睁眼,撞入一双兴味的眸子里。 冷漠得像在看戏。 顾迎清努力摒弃掉自己的羞耻感,缓缓退回。 程越生慢条斯理地用她的围巾擦了擦被她亲过地方,“顾小姐,你到底懂不懂行情?” 顾迎清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看了看她棕色围巾上擦下来的口红印记,又嫌脏地继续擦了擦。 随后程越生将围巾扔回她身上,嗤笑,“你知道外面那些急着想卖的都是怎么做的吗?” 顾迎清终于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嫁进赵家就高人一等了?”他挑眉,“其实也没有比外面卖的高级多少。” 顾迎清气红了眼,却故作轻松道:“你把别人当鸡,说不定别人也只是把你当鸭呢。” 程越生脸色骤沉,抬手掐住她下巴,“你再多说一句。” 顾迎清吃痛,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再考虑一下,我的嫖资可是德信集团百分之二的股份。” “勾引不成,又换利诱了?”程越生气极反笑,拍拍她的脸,“赵家随便一个人都能捏死你,只能说这钱你有命拿没命花,提前用这钱给自己买棺材比较实际。” 棺材? 的确,要是她再找不到人帮她抵抗赵缙,她离进棺材也不远了。 程越生烦了,用手挡开她就要走。 顾迎清慌不择路,用力拽住他衣摆,孤注一掷道:“程越生,帮我摆脱赵缙,事后我会把那百分之二的股份当做报酬。” 程越生看着她,没有动摇的意思。 顾迎清恳求:“求你了,帮帮我。” 第10章 从你嘴里说出她名字,是对她的玷污 “求我?”程越生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这就是你的底牌?” 她早该知道,程越生就不是个会同情他人命运的主。 他根本软硬不吃。 顾迎清松开他的衣摆,如实说,“不是,只是突然想起在网上看过一句话叫:真诚永远是必杀技。情急之下想试试而已。” 他顿了顿,问她:“所以那日你是在跟赵缙打电话,是他杀了赵南川?” “我不知道。”顾迎清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话不敢说太满。 “那看来你也并没有多真诚。”程越生掸了掸被她碰过的衣摆,“不好意思,我实在不喜欢跟骗子打交道,风险高回报率小,希望你理解。” 他回绝的话说得礼貌但虚伪,眼神都不带看她一眼,捻灭了烟就要走。 “那沈纾纭呢?”顾迎清一提这个名字,便见他眼底瞬间浮起一层寒意。 “听说你做了十几年的舔狗,可惜神女无梦。”顾迎清她不敢正视他,看向别处佯装淡定,“你本就带了个孩子,如果她再知道你乱搞男女关系,你恐怕这辈子都舔不到她。” 她无计可施,只得再拿那晚说事。 程越生沉默了片刻。 “顾迎清。”他忽地叫她名字。 “嗯?” “从你嘴里说出她名字,是对她的玷污,下不为例。”程越生语调平平,但言语中都是警告的意思。 一个陌生男人的厌恶,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想要的又不是他的喜欢。 顾迎清因为紧张和急迫,声音也莫名哽咽起来:“我,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帮不了。”程越生大步走向门口。 顾迎清慌急地挡在门前,她两手紧紧护住门把手,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发了狠道:“那我就把视频发给沈纾纭,发给赵家的人,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你以为你在德信还能站得稳脚跟吗?” 程越生根本不把她当回事,“你大可试试看,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再无多余耐心,拽着她的手臂,提着人一把丢开,跟扔个小鸡崽似的。 · 十二点钟声已至,众人陆续离去。 顾迎清跟在人后默默往大门方向走,她心如浮萍,惶惶不安,打开打车软件,半天输不对地址。 赵缙出现在她身后,“等下我送你回去。” “不必。” “刚才在吸烟室干什么?”他声音放低了一度。 顾迎清心下一乱,强自镇定道:“抽烟。” 有车要出去,大门正缓缓打开,她立马快步向前想要躲开赵缙。 见她想跑,赵缙一把扯住她手臂。 “刚才我去过,门锁着,后来程越生从里面出来。”赵缙咬牙切齿,见旁边有人路过,立马又换上一副关心的语气,“大嫂,有车来了,慢点走。” 顾迎清无声挣扎,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她越是挣扎,赵缙越是用力,就像他一点点加深的怒意,似要将她的手折断。 顾迎清害怕得要死,见对面开过来的是辆眼熟的宾利。 车开近,她看清开车的是程越生。 顾迎清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无论是谁,只要现在能带她离开这里就行。 第11章 你女人品味不错 很可惜,程越生没有为她停留,扬长而去。 顾迎清目光紧随车子远去的尾灯,直到转弯汇入车流后不见。 明明他视线往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曾经她不想上程越生的车,现在想上上不得。 顾迎清身上力气仿佛被抽干,眼神里的光缓缓燃尽,最后只剩一片死寂。 见人已走得差不多,赵缙拽着她往停车坪走,将她推进车后座,启动挡板的私密模式。 “顾迎清,你想耍什么花招?”赵缙咬肌紧绷,怒气染红双眼。 “他不是抢了你想要的?”顾迎清神情毫无波动,“反正你最后也是要让我去接近他,我只是提前预知了你的想法,帮你前去试探而已。” 赵缙逼问:“试探出什么来了?” “一个难搞的男人,”顾迎清冷笑,“够你受的。” 到嘴的鸭子飞了,赵缙一肚子邪火憋了一晚上,又听她泼冷水,登时怒火中烧,一把按住她肩膀抵在车座上。 赵缙声色俱厉地威胁:“别让我知道你背叛我,否则你知道后果。” 顾迎清无所谓地挑衅,“你是不是害怕他?” 赵缙靠近她耳边,“我能让赵南川为我让路,你觉得我会搞不定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程越生?” 顾迎清背脊一僵,寒意陡生,令她头皮发麻。 赵缙松开她,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重新将眼镜戴上,立马又恢复斯文模样,连眼神都变得随和温润。 他低声道:“我再说一次,不要打歪主意,知道吗?” 顾迎清猛地转头盯着车窗外,手紧紧掐着衣服,深深吸气说:“我只是想帮你快点得到你想要的,事成之后请你放过我,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当然,只要你听我的,想要什么都可以。”赵缙说着去握她的手。 顾迎清一把抽开,顺便在衣服上擦了擦。 赵缙看在眼里,面色铁青。 · 程越生回到家时,程之兖早已玩累在车上睡着。 抱着孩子进了家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一低头看见一双女士高跟鞋。 客厅里一片漆黑,他正要开灯,余光瞥见沈纾纭躲在墙后,露出个脑袋想吓他。 程越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纾纭看了眼他手里的孩子,无趣地撇了撇嘴。 程越生上楼,把程之兖放进床上,给他脱衣盖被。 出来时,沈纾纭抱着手靠在卧室外的墙边。 她打趣道:“你对这他这么上心,要不是我知道,还真以为他是你亲生的。” 她憔悴了许多,脸上写着强颜欢笑,程越生知道她这段时间很难熬。 念及此,他语气也柔和许多:“大过年的,怎么过来了?” “家里待不下去了,我今晚住你这儿。”沈纾纭语气闷倦。 说完就要进自己往常住的那间房,从程越生身边经过时,忽然停下。 她动了动鼻子,“你今晚跟女人待在一起?” 程越生本想解释,但看她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语气微沉:“嗯。” “难得啊。”沈纾纭了然一笑,“你女人品味不错,香味很特别。” 程越生问:“你一点都不在乎?” 沈纾纭答非所问:“对了,老王他们说初三聚一聚,你到时候记得来,老地方。” 程越生脸色已经很难看,她还没心没肺地朝他使了个暧昧眼神,“顺便把你的小情人儿带来给大家掌掌眼。” 第12章 今晚 许是傍晚在低温的室外待了太久,顾迎清当晚便发了高烧。 夜里皮肤烫得发痛,难受得醒了过来。 顾迎清在药箱里找到仅剩的两颗感冒药,和水吞了,又去继续睡。 再入眠很难,身上一阵寒一阵热的,她裹紧被子等药效和困意一同袭来,才昏昏睡去。 然而这一觉漫长且不安稳,梦境混沌,又是泥石流又是火灾,天塌地陷的,她又被迫重历了一次失去双亲的痛苦。 后来赵南川又在梦中复活,满脸是血,追了她一夜,问为什么要害他? 她吓得魂不附体,边跑边哭,就要喘不过气来。 筋疲力竭之际,一声熟悉的猫叫惊醒了她。 公主自己开了卧室的门进来,正坐在她旁边的枕头上,一双蓝眼睛定定看着她。 顾迎清呼吸紧促,一摸脸颊额头,又是汗又是泪,枕头都被洇湿了一片。 缓过神来,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眼,已经中午。 锁屏上只有一些app通知和广告短信。 顾迎清点了叉,一键清除。 这次发烧反复了两天,年后又有两张画稿到截稿日,她吃了药昏睡,清醒时就画稿。 她时常画着画着就出神,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赵南川去世快半个月,她偶尔会想起和他最后的对话。 婚礼晚宴的餐后派对接近尾声时,赵南川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临时要去见个人。 怕她多想,他还解释说是公司项目的重要合作伙伴。 虽然后来警方说,他是在盘山路上出的车祸。那是去他的私人别墅的必经之路,她不明白什么合作伙伴会在那里等他。 那夜雨天路滑,行车记录仪显示他是撞上了突然蹿出来的野猪,紧急改变行驶方向,撞上了凸起的山体。 安全气囊弹出失败,胸腔受力震碎,肋骨插入了内脏,头部也有致命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没有了生命体征。 送他离开时,她说:“快去快回,我有点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赵南川还给了她个安心的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他说话总是给人很稳当可靠的感觉。 “我的事很紧急,也很重要,希望你能帮我。”顾迎清那时就有种莫名的心慌,想快点跟他商量这件事。 “我们已经是夫妻,不用再这么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说,我会尽量去做。” 她想将事实如实告知,让他看清赵缙的真面目,寄希望于他来帮自己摆脱赵缙。 然而赵南川刚走,她扭头就看见了躲在暗处的赵缙。 她的心瞬间凉透——看赵缙反应,她和赵南川的对话被他听见了。 紧跟着,不到一小时就传来赵南川身亡的消息。 赵缙这么多年的谋划,目的就是想取代赵南川,她很难不将赵缙与赵南川的死联系起来。 赵南川一死,她仅存的希望破灭,办丧那几天她一直浑浑噩噩,甚至反复地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等不及跟他说那番话? 又不断地想,还有谁能跟她同一阵线? 赵南川父母恨死了她和赵缙,定然不会相信她,何谈帮她? 好不容易来了个程越生,又因为他对她印象极差,导致在他那儿碰了壁。 她有时会想,这样的人生暗无天日看不到尽头,单纯做赵缙手中顺从的傀儡,也许会轻松很多。 正想着,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顾迎清接通点了免提,撑着头一边画画,一边烦躁地问:“你好哪位?” 那边沉默两秒,“没看到短信?” 顾迎清立刻听出是程越生,紧张问:“什么短信?” “今晚跟我去个地方,时间地址自己看短信。”他一个字不想跟她多说似的,讲完便撂了电话。 第13章 恨意 短信上说的时间是18点,在饮泉路1号。 短信上说的时间是18点,在饮泉路1号。 顾迎清花了一百三十多块的打车费,跨越十几公里,才来到这漆黑的山脚下。 她面前有条仅够一辆车通行的缓坡路,要不是路口两边竖着两根雕花石柱,上面贴着“饮泉路1号”的标牌,她会觉得自己被程越生整了。 因是春节期间,石柱上挂着两串灯笼,只是此情此景怪渗人的。 顾迎清找不到方向,往里喽了一眼,路灯光线森冷,蜿蜒的路两畔便是山和林,没路标,也没个活人。 她给程越生打电话,半天没人接。 她决定再等二十分钟。 可二十分钟过去了,她又不愿放弃这机会,又说服自己再等下一个二十分钟。 期间有几辆车开进去,但都不是程越生。 直到七点五十,一辆车标不知是马还是牛的银灰色suv停在她跟前。 车窗降下来,露出程越生的脸。 顾迎清手脚已经冻僵,脸也木了,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上车。”程越生见她这幅满腹怨言的样子,表情也没好那儿去。 顾迎清上了车,用力拉上车门。 有撒气的嫌疑。 车子转弯,开上了小路。 程越生盯着前方路况,问她:“你有什么意见?” 他用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给她无形压迫。 “你说六点,我等了你两个小时。”顾迎清敛去情绪,陈述事实。 她不确定这是什么场合,里面穿了件丝绒长裙,外面是件灰色斗篷大衣,在接近零度的夜晚,根本不抗冻。 本来想着出门便上车,下车又能进有暖气的地方,也没做保暖措施。 程越生皱眉:“什么六点,我说的八点。” 顾迎清直接调出短信给他看,上面清楚写着十八点。 程越生一边开车,一边快速瞟了眼短信,也不管看没看清,说:“发错了,他们定的六点,我有事,八点。” “这是给我的考验吗?如果是我就忍了。” 程越生压根没看她,不咸不淡反问:“不是考验,你就不忍了?” 明知她没得选择,那要笑不笑看戏似的的语气,很侮辱人。 顾迎清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尽量平和:“其实你要是想整我可以提前跟我说,我在这儿等你五小时都可以毫无怨言。” 至少她可以提前穿暖和点。 “那要不你在这儿下,自己回去?”程越生放慢车速,眼神指向车外。 顾迎清敢怒不敢言,抿紧了唇。 怪她不如人,怪她要求人。 顾迎清在外面待久了,在车上被暖气一哄,脸颊发红发烫,人也晕晕乎乎的。 中途经过几个岔路口,似乎通向灯火通明的地方。 几分钟后,程越生开进一条岔路,大约百米后,到了目的地,外观看起来是个田园小院。 门一开才发现里面青瓦白墙,别有洞天,像缩小版的中式园林。 程越生腿长步子大,顾迎清踩着细跟踝靴,哒哒哒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一间屋子,光听声音就知道里面热闹非凡。 程越生推开门,里面人立刻开始起哄,一人一句地开始调侃他。 有人问:“沈纾纭说你要带个女人来,人呢?” 程越生往里走,站在外面的顾迎清没了他身形的遮挡,也随之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一屋子的陌生人。 只有一个女人,白貂半披,露出白皙的肩头和红裙吊带,众星捧月般坐在正对门口方向的沙发中间,纤纤手指拿了个草莓在那儿咬。 本来她也随众人一道笑来着,看见顾迎清的瞬间却骤变了脸色—— 应该说是,她眼神如同淬了毒,携着浓浓恨意。 第14章 急不可耐 顾迎清只在赵家亲戚口中听过沈纾纭的名字,二人从未有过交集,她可以肯定,连照面都没打过。 如果仅仅是因为她身边的程越生,那也不至于看她像看夺夫仇人。 毕竟程越生是远近闻名的舔狗,舔了沈纾纭很多年,还没成功。 且沈纾纭方才还在调侃他的队伍中。 顾迎清满腹疑惑跟在程越生后面,随他在沙发上坐下,与他隔了一个人的位子。 一男子眼神暧昧地左右乱飞,让程越生介绍她。 程越生言简意赅:“她姓顾。” 连名字都不配被提及。 他人都懂了,应该又是个用来气沈纾纭的工具人。 看完程越生的热闹,才有人注意到沈纾纭一直没说话。 她绷着脸,一声不吭,待人发现异常,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之后,她猛地将自己手上的草莓掷出去! 对面墙上立即摔出一滩红色,混着果肉的汁水顺着墙体缓慢滴下。 一时间鸦雀无声。 先前的轻松气氛不见踪影,有人安抚沈纾纭,有人劝程越生服软,或是直言要他将那碍事的女的带走。 程越生自是泰然不动,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顾迎清不是傻子,知道沈纾纭针对她,但她猜,或许这正是程越生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只要程越生不发话,她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当个摆设。 她很擅长如此。 见顾迎清如此不识相,有人眼里已经毫不掩饰地流露厌烦。 “程越生,让她走!”沈纾纭嗓音沙哑。 程越生平静地呛她,“不是你让我带她来的?” 沈纾纭看着他,眼泪瞬间下来,胸膛起伏,像情绪到了极限,忍得很辛苦。 程越生眼神蓦地松动,看向一边,似是不忍。 过了几秒,他出声:“走吧。” 顾迎清反应了片刻,才知道他是跟自己说。 他既然没动,就是让她自己走的意思。 “好,”顾迎清想了想说,“这里有没有接驳车之类的,能送我下山打车。” 程越生压了压眉心,“有,你去外面等着。” 顾迎清看出他有点烦,只想快点打发她。 她不多说不多问,起身出去了。 关门前,顾迎清看见程越生坐到了沈纾纭身边,沈纾纭却余怒未消,将身子背对他。 倒像是闹别扭的情侣。 顾迎清以为程越生会替她叫接驳车来,便站在院门口等。 刚等没两分钟,远远又见程越生出来。 他前脚刚出门便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后捏在指间,径直上了停在院中的车里。 顾迎清站在暗处,眼神可以无所顾忌地打量他,但他没看她一眼。 车门没关,驾驶室的灯亮起。 没一会儿他从车上下来,手里多了个宽方形盒子,他拿着东西折返回包间里,又在进去之前将手里的烟灭了。 一股寒风吹过,遍山都在响应。 顾迎清将脸埋入围巾,怕手冻僵也不敢玩手机,只能抱着手取暖。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依旧没车来,倒是又有人从屋里出来。 顾迎清看过去,竟是沈纾纭。 那身白貂和如瀑长卷发很吸睛。 沈纾纭原本没看到顾迎清,要朝院子东边的卫生间过去。 走到一半,可能是光线和角度恰好,她余光瞥见了门口檐下的人影。 刹那间,四目相对。 沈纾纭直直杵在那里,被夜色和光影笼罩的面孔,有怒和恨在发酵。 良久,她忽然大步朝顾迎清走来。 她走近,借着昏寐的光线,顾迎清看见沈纾纭脖子上多了串项链。 钻石中镶嵌着一颗浓郁蓝宝石,衬得她无比娇艳华贵。 待人走近,顾迎清看来者不善,便没主动打招呼。 沈纾纭双眼被情绪染红,“是不是你先勾搭的程越生?” 顾迎清压了压被风吹乱的发,从容应对:“无可奉告。” “赵南川刚死,你就急着找下家,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急不可耐的寡妇!” 第15章 我的错 沈纾纭怎么知道的? 顾迎清遽然看向她,心口一阵类似失重的震颤。 只要提起赵南川,那些刻意掩埋的愧疚与自恨统统翻涌上来。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顾迎清心神浊乱,声音有种在面临威胁,启动防御时,不自然的冷硬。 “你离程越生远点。”沈纾纭厌憎地看她一眼。 “凭什么?” “凭我不想让你这种人脏了我的圈子,更不想我的在乎的人跟你这种人有交集!” 沈纾纭情绪激动,里面有人听见动静,出来查看情况。 顾迎清觉得好笑,也很好奇,满不在乎问:“我这种人?哪种人?” 沈纾纭气得颤抖,一字一顿道:“贱人,烂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歹人,你喜欢哪种?” 顾迎清蹙眉道:“你的嘴好脏。” “还有更脏的,识相的滚远点。” “办不到。”沈纾纭来一句顾迎清顶一句。 沈纾纭崩骤然崩溃道:“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她这一叫,伴随额头青筋暴起,把顾迎清吓得不轻,下意识后退一步。 下一秒,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她脸上。 顾迎清顿时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脸颊发麻,还残留对方手指上的戒圈划过皮肤时传来的冰冷触感。 她条件反射抬手就要打回去。 手扬起来,可惜没落到对方脸上,在空中便被一只大掌用力截住。 顾迎清抬头,程越生正冷冷盯着她。 “松手。”顾迎清瞪回去,眼眸明净,却透着股死倔。 跟她被许安融打时,逆来顺受的样子全然不同。 那边沈纾纭已经语无伦次地痛哭起来:“程越生,你为什么要带她来?!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那张俏明艳的脸上爆发出难言的沉痛。 程越生见她如此,正感到后悔,手心又传来顾迎清挣扎的力道。 他嫌恶地看她一眼,故意用了力扯着她的手,将她往远处推开。 顾迎清整个人被这股力带倒,脚下又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她鞋跟不稳,直接摔在地上。 “你想报复我,你想气我,你为什么要带她来?”沈纾纭失去理智,语不成句。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半个月前就哭干了,可心如刀绞的感觉上来,依旧哭得快喘不过气。 一抬头看见程越生抱住沈纾纭,轻拍她脊背安抚,低声道:“我的错,我现在让她走。” 顾迎清坐在地上,脑袋都气懵了,胸口又闷又堵,仿似被人装进一把石头,硌得难受。 程越生让人送沈纾纭进屋。 院子里只剩程越生和顾迎清,她从地上爬起来,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她摔倒时手心磨破,沾上了砂砾和灰尘,这一巴掌也弄脏了程越生的脸。 程越生没料到这一出,顿时咬肌紧绷,眼神骇人。 顾迎清之前见他的次数不多,他情绪也很少显露,只压一压眉头,就能带出一股威势,令她不敢直视。 这还是头回在他脸上看到喷薄欲出的愤怒。 说不怕是假的。 “你生什么气?”顾迎清抬眸看着他,声音绷得紧紧的,“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能替她挨一巴掌应该甘之如饴。” 她一说完,眼泪便无声簌簌往下掉。 她知道,她的眼泪在程越生这儿不值钱。 果然,程越生见她鼻红脸红,眼眶含水,只觉得她又装又烦,咬牙盯她一眼,脸色森寒地朝停车方向走去。 他还治不了她了! 程越生转身瞬间的眼神,让顾迎清觉得这事肯定没完。 她忐忑地看着他的背影,漠然抬手,指腹擦掉脸上的水痕。 引擎声浪响起,车子停在她面前。 顾迎清犹疑了一下,伸手要去拉车门,程越生突然松开刹车,车子往前滑出一米。 顾迎清咬牙,跟着往前,再要拉车门,他又故技重施。 如此反复几次,顾迎清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他想泄愤。 他是个男的又不好直接揍她,总得想办法让她为刚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6章 你又想如何? 车再停下时,顾迎清不再试图去开车门。 程越生开着车随行,开出一段距离后停下,从后视镜里看她踩着带跟的鞋,一步步闷头往前走,等她走近了又再开出去。 顾迎清觉得程越生这人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 黯淡山路灯下,顾迎清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她努力去想一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 想想父母健在时,一家三口去旅行,第一次出国时新鲜好奇的感觉。 再想想未来,如果能摆脱赵缙,她想按照原来的计划,出国进修。 母校在三年前开设了修复专业,她直接回母校读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美好的回忆和遥不可及的憧憬,在绝望的当下,都是残酷的利刃。 顾迎清盯着向前方拐弯处,程越生的车停在那儿,亮着尾灯,不多时,一只手伸出来掸了掸烟灰,又收回去,后视镜里反射出明灭细微的火光。 她回忆起刚才来时路上,车上暖洋洋的温度。 心里渐渐不平衡,恨意和不甘也悄悄滋生。 她真的恨透了被人捏来摔去,搓圆捏扁的日子。 怪她还没修好一个“忍”字,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今晚那一巴掌下去,救命稻草立刻变刽子手里的刀。 不知走了有多远,回首望不见来路,往前看不到尽头。 顾迎清累得慌,本就冷到几乎没知觉的脚,渐渐传来难以忍受的胀痛,她干脆脱掉靴子,拎着鞋子走。 她昨天还在低烧,晚上滴米未进,又吹了俩小时寒风,被程越生和他那小心上人折腾,身体越来越疲惫,精神也逐渐恍惚。 顾迎清难受得不行,隐约有想吐的感觉。 看到前面有个步道的台阶,她赶紧坐下,想缓一缓。 可这一坐下,顾迎清感觉越来越不妙。 她的身体在发烫,先前胃里传来的难受不但没有好转,还变成疼痛一点点蔓延到整个胸腔和后背。 她疼得冷汗直流,直不起腰,蜷缩着也无法缓和! 她立马摸出手机给程越生打电话,那该死的男人等到响到最后一声才接。 顾迎清的求生欲空前高涨,喘着气虚弱说:“程越生我要死了,快送我去医院!” 她拿电话的手都在抖,来不及挂电话,只想缓和愈演愈烈的疼痛。 程越生看了眼后视镜,发现顾迎清蜷缩着,整个人都匍匐倒在台阶上。 他脸色一凛,倒车回去。 顾迎清视线模糊,看什么都像蒙着一层水雾。 但她看清了那车标,是马不是牛。 程越生下车,见她嘴唇发白,额头渗出细汗,拧眉将人打横抱起。 顾迎清被一挪动,似乎更痛了,小脸皱在一起。 她死死抓着他大衣衣领想要转移疼痛,虚浮道:“我要是死了,一定会找你索命。” 程越生一言不发,把她放在副驾驶。 他开得比来时快很多,顾迎清痛出一种恐惧,总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心脏骤停,哭着催促:“快点……” 程越生就近把她送到了一家二甲医院急诊,顾迎清一下车就吐了。 结果查心电图没问题,血压血氧也正常。 程越生开始怀疑她装病。 医生会诊后,开了单子,“家属带她去查血做b超。” “我不是家属。” 医生看他一眼。 顾迎清疼痛稍有好转,解释道:“暂时还是男朋友。” 程越生朝她投来嘲讽的一眼。 出了诊室,程越生拿出手机要打电话,“我有事,让人给你找个护工。” 顾迎清伸手夺过他的手机,脸色苍白地笑说:“我这是拜你所赐,你该不会以为这么轻松就能揭过去吧?” 程越生厉眸往她脸上一扫,“你又想如何?” 第17章 为了讨生活,不寒碜 顾迎清细声细气地说:“没别的,只是想你再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 程越生点了点头:“懂了,讹人是吧?” “这怎么能算讹?”顾迎清用格外认真且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逻辑分明道,“我今晚莫名其妙被你叫出来,受这一通鸟气,我不应该合理地索要些赔偿么?况且,如果你不打算付出些什么,作为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你以什么身份叫我出来?有什么资格在我被你的心上人打了个巴掌之后,阻止我打回去,还对我施展报复?” 顾迎清刻意略过她也还了他一个巴掌这事。 “那你报警。”程越生淡淡说。 “你真是居心叵测,明知这种程度不能立案,就想我竹篮打水一场空。”顾迎清摇摇晃晃地站着,“我要私了。” 她说着翻转手心向上,只见掌心多处破皮的地方渗出血丝,混合着砂石,脏兮兮的。 她一点点地把异物从皮肤上剔除,意有所指道:“而且,我可是靠手吃饭的。” 上一秒疼得要死,下一秒跟他讲条件,程越生冷嘲:“你脸皮厚的程度超乎我想象。” 顾迎清浅浅一笑:“为了讨生活,不寒碜。” 程越生哼笑了声,见她应该死不了,不欲与她继续纠缠,转身走了,留下一句:“医药费我报销。” 半夜的医院急诊走廊依旧灯火通明,担架床的滑轮咕噜咕噜滑过,分诊台边病人哀苦地求护士快点给他安排检查,疼得要死啦。 顾迎清盯着程越生伟岸挺拔的背影穿过喧嚣,出了急诊大门。 她默默收起表情,捂着肚子,自己去抽血做b超。 拿了单子回到急诊诊室,顾迎清说:“医生,我应该就是胃炎的老毛病,您给我开点药就行。然后我前两天发烧反复,本来今早降温了,晚上一受凉又反复了。” 医生看了眼单子,确实是有炎症,一边对着电脑处理,一边说:“明知胃不好,还不多注意点?” “最近忙,一时疏忽了。” “你这发烧反复的话,先输个液,开点药。” 顾迎清点头,说好。 · 程越生离开医院,开车去了姑妈家小区楼下,让人送程之兖下来。 没一会儿,家里阿姨牵着小孩从一楼大厅出来。 程之兖气冲冲地鼓着脸,嘴也撅着,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他的陪睡兔子,不情不愿地爬上后座。 程之兖一脸忧愁地趴在后座上:“我不想回去……” “那你去睡路边。” 程之兖悄悄撒气,用脚踢座椅,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说好今晚住姑奶奶家的,我要跟弟弟妹妹一起睡,婶婶还说明早给我做蟹黄面吃!” 说着说着,他更伤心了,直接躺在座椅上打滚。 “程之兖!”程越生压低了声音。 程之兖一屁股爬起来,眼含泪光地从内视镜里看见了他爸警告的眼神。 程越生教育他:“有话好好说,谁教你撒泼打滚的?” 程之兖瘪着嘴,自己乖乖地拉过安全带系上,突然瞧见另一边的座椅缝里有个东西。 “这是什么?”程之兖爬过去把东西捡起。 程越生也转头,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 是个黑色菱纹女士卡包。 他拿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些现金,几张银行卡和社保卡。 程越生抽出社保卡,看了眼背面的信息,了然冷笑。 一边吼着要死了,也不忘给自己留一手。 他将卡装回去,连着卡包扔进了扶手箱里。 第18章 人模狗样玩得花 顾迎清不知道赵缙从哪儿得知她去了饮泉路1号的事。 她还在打点滴的时候,他打来过电话。 她嫌烦,挂了。 赵缙发疯一样,微信语音、视频,facetime和电话狂轰乱炸。 顾迎清直接关了机。 直到深夜她输完液回家,要打车了,这才开机。 一开机就弹出多条微信消息,顾迎清点开和金玉吟的对话框。 「迎清你跟赵缙哥怎么了?」 「他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儿,听起来着急得很。」 「你怎么关机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其余是几条未接通的语音电话。 金玉吟是顾迎清在奶奶老家的发小,她也在赵缙和朋友开的美术馆工作,做的是行政。 过年金玉吟回了老家,之前的消息都是跟她说老家的事,养老院怎么怎么样,过年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寺里烧香,还给她发来了合照。 顾迎清简单回复了一句:「我晚上出去吃饭,手机没电关机了。」 不知道是不是金玉吟告诉赵缙她开机了,没过两分钟赵缙的电话便打来。 顾迎清深吸口气,接了电话。 “有人看见你在饮泉路1号。”赵缙的声音冷静得出奇,像暴风雨酝酿时表面的平静。 “什么饮泉路?”顾迎清不耐烦。 “谁带你去的?”赵缙突然暴怒,“是不是非要给你点苦头吃你才知道老实?!” 顾迎清将手机拿开了些,等他发完疯,她回了句:“说了不知道,想发疯的话滚远点,畜生。” 骂完便掐了电话。 上次赵缙给她“苦头”吃还是四年前。 那时她刚发现怀孕,赵缙要她生下来,她第二天就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想打掉孩子。 显然她没成功,赵缙早已派了人跟踪她。 事后,赵缙也说要让她吃点苦头,她那时没当回事。 结果没几天,她奶奶陪爷爷去医院做最后一次肿瘤切除手术的时候,二老在路上出了车祸,双双住进骨科。 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摔个跤都是致命的,何况是此种程度伤筋动骨。 好在伤得不重,最后也都痊愈了,但腿脚再也没有从前利索了。 她也是那时候知道了,赵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他是真的会对老人动手的。 思及此,顾迎清又给金玉吟发了消息,让她父母多帮忙照看一下老人家。 金玉吟爸妈在养老院工作。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顾迎清发现她家门口有一地烟头。 她抬脚踢了踢,低头一看,像是赵缙抽的那种。 顾迎清拿工具将外面的烟头清理了,公主应该被砸门声吓到,一直躲在她房间的帘背后的角落。 顾迎清抱着它坐在椅子上,一边顺毛安抚,一边将医院的单据拍照发给程越生,下面还给了三种支付方式,微信支付宝和银行卡号。 第二天醒来,手机上有银行发来的到账提醒:来自转账收入,6852。 有零有整,一毛都没多给。 顾迎清又给他发去短信,说她卡包不见了,请他帮忙看看有没有落在他车上。 一连几天都没回复。 顾迎清也因为赵缙的话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日日跟二老视频电话,然而一直到春节假期结束,都无事发生。 她刚放下悬吊的心,许安融的秘书又给她打电话,要她第二天去德信集团,许安融要见她。 还特地强调了九点到。 她心情复杂,赵缙的“苦头”没等到,许安融那边又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早上,顾迎清按时到了德信集团。 许安融的秘书下来接她,走高层专用电梯。 等电梯时,旁边一堆人挤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谈论新上任的总裁履历如何传奇,既是史上最年轻投行ceo,还曾是某五十强家族企业的第一个外聘总裁。 有人调出了那人的领英个人主页,一群人对着他的照片评头论足,说哪有人的证件照长这样,是不是找了百万修图师p图? “我有认识的人在总裁办,到时候让人拍个照片,是不是见光死,生图见分晓。” 有个男的不屑道:“我高中同学的亲戚认识他,以前还一起打过球,上学时长得的确人模狗样,家世好硬性条件佳,就是玩儿得挺花,就是玩儿得挺花。” 说到后面,不知怎的,一脸贱笑,语气也变得耐人寻味。 “有多花?”八卦的人正在兴头上,也不管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只想听一嘴热闹。 顾迎清也不由竖起耳朵。 “发图会被夹,打字会被屏蔽那种。” 顾迎清正听得起劲,电梯门开了,她脚步一动,又一顿。 里面站着“人模狗样玩得花”本尊。 第19章 乖乖听话 秘书伸手挡着轿厢门,朝里边恭敬称呼了一声:“程总早。” 程越生颔首,看了眼站在外面的顾迎清。 秘书解释:“这位是许总的客人,”她笑得周到,“顾小姐,请。” “谢谢。”顾迎清进了电梯,站在右侧位置,背对着程越生。 轿厢内部镜面反光,她一直垂着眸,电梯快速上升,她依旧感觉度日如年。 忍不住抬头看楼层,余光捕捉到那人,神态沉稳,目不斜视。 不像她眼神乱飞,似心中有鬼。 到了管理层办公楼层,一出电梯,两拨人往同一方向走,然后在相邻的两个办公区各入其位。 “顾小姐,许总要开个会,您稍等。”秘书将顾迎清领进总经办外的会客区等待,贴心地为她准备了咖啡和甜点。 不多时,许安融和程越生一起往会议室走去。 会客区的真皮椅十分舒服,顾迎清看了会儿微博的评论,简单回复了几条后,她掏出平板电脑,开始画画。 心里装着事,没什么灵感。 顾迎清看了眼窗外,信德大楼几十层高,远眺能望见几公里外的跨江大桥。 她用笔对着比划了几下,描出结构,填充时又将现实中的高楼大厦改换成砖瓦墙楼,修修改改,涂色后竟变成了一幅水墨宫墙红梅雪景图。 完工后,顾迎清细看几眼,虽说跟一开始的构想不一样,但也有惊喜在。 她将图发在名为“页青”的微博账号,想不出文案,标了个tag:给宇宙,给星星。 顾迎清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甜品她没动,咖啡已经换过两轮。 这时秘书给她送来午饭,并说:“您可能还需要再等等,刚散会,大家都去吃午饭了。” “下午呢?也有会吗?” 秘书并未隐瞒,“是的,毕竟是春节后第一个工作日。” 顾迎清懂了。 没有意外,她又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秘书进来说:“顾小姐,许总请您进办公室。” 顾迎清进去后,许安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 许安融头也不抬说:“你手里的股份该交出来了,我找个时间让法务部拟文件,你签字,从今以后你跟赵家再无瓜葛。” 顾迎清没接话,准确来说是在想怎么接话。 她若是不想惹麻烦,最好是乖乖照做。 但这样一来,赵缙肯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没听见声儿,许安融问她:“你有什么条件?” “我没有条件。” “那就是不想交的意思。” 许安融从前保养得好,容光焕发,如今儿子刚逝,也没心情做保养,即便化了妆也无法掩饰干瘪下垂的皮肤和眼里的疲态。 顾迎清正要开口,许安融直接撵人:“行了,你走吧。” 顾迎清拿不准她的意思,这是放过她了,还是别有打算? 外面有人敲门,许安融说了声:“进。” 程越生推开门,看了眼站在里面的顾迎清,又移开视线,“许总,该走了。” “等下,我有事跟你说。”许安融眼神不耐地看向顾迎清,“你可以走了。” 顾迎清转身离去。 程越生还站在门口,正挡住去路。 顾迎清绕过他出去,经过他时,见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人走后,许安融开门见山道:“越生,有件事想让你帮忙,想办法让她把手里德信的股份还回来。” “您这是让我做恶人?”程越生挑眉,看了眼紧闭的门,“可我跟她不熟,不了解,不知从哪儿下手。” “我哪会让你做恶人?”许安融一脸悲苦,“我和你大哥年纪大了,既要维持公司运转,还得提防那两姐弟,没那么多心力,这事儿交给你办我更放心。现下南川没了,星星还小,今后重任肯定是会落在你身上的。” 程越生没说话。 得不到他的应承,许安融循循善诱:“她老家只有爷爷奶奶健在,住在她爸妈生前创办的一家养老院里,你从这儿入手即可。” “这事真不难,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瞧着也小,一吓唬再震慑,她定会乖乖听话。” 第20章 一周之内 顾迎清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可她只是被晾了一天,几句谈话后就打发她走,连咄咄逼人都没有。 过程太过轻松简单,不太符合许安融的行事风格,不知之后还有什么样的手段等着她。 顾迎清生出一种等待靴子落地的急切,焦虑难安。 假期结束,顾迎清接到通知,去了趟美术馆。 鹭隐美术馆的前身是一家画廊,前两年赵缙牵线,跟生态园合作,转型成了现在的美术馆,开在生态园内的人造湖边。 她在馆里的定位,更像是编外人员。 团队里多数人都身兼数职,只有她,只需写写推广文章和宣传文案。 一开始是因为赵缙从中作梗,使她找不到任何工作,只能接受他的安排进了画廊。 控制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使她失去谋生能力。 赵缙深谙其道。 本来在画廊能结识到不少画家和藏家,顾迎清一开始还挺有干劲,直到有一次她遇见要办展的画家是她的师哥,被了认出来。 赵缙得知后,立马把她调到幕后做文字工作。 逐渐,她成了团队里可有可无的人,无事可做,却拿着中层的工资。 其他部门的成员闻到味儿,也能品出她身份尴尬,后来直接接到馆长示意,开会不叫她,工作安排也不带上她。 平常她一个月里来美术馆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策展人偶然发现她在画画和鉴画上有点功力,倒是会让她帮忙写一些解读晦涩类别画作的文章,画个宣传画什么的。 别人假期都要连轴转,线上会,线下展,忙都忙不过来。 她从结婚、赵南川去世,春节,休了快一个月,这期间里,她连工作消息都没收到一个。 昨晚策展人给她发消息,说新的展在筹备中,让她假期结束到馆里来一趟,跟团队开会。 顾迎清刚到馆里,碰到来上班的金玉吟。 金玉吟大学学的是行政管理,也算是工作对口了,可惜她们部门就她一个人,她常戏说自己是臭打杂的。 金玉吟上前狠狠抱了抱她,然后臭美地转了个圈,亢奋道:“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猜对有奖!” 顾迎清将她从头看到脚,“头发烫了,衣服不错。”她看着金玉吟身上那件白色的皮草,“不便宜吧?” 金玉吟伸出三根手指,“人造皮草啦,入门款的,好看吗?” “好看的。”顾迎清不吝夸奖。 金玉吟身材高挑,比167的顾迎清还高个几公分,加上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有气质。 “喏,你的奖励。”金玉吟从包里掏出几个红包,“你奶奶替你收的压岁钱,让我转交给你。最上面是你奶奶给的,薄的是你军海表叔的,厚的那个是你表姑的。” 金玉吟羡慕地用指腹感受了一下红包的厚度,恋恋不舍地给了顾迎清。 顾迎清很意外,“表姑的怎么这么厚?” 金玉吟从包里掏出瓶牛奶,“你表姑的男人好像发财了,今年来你舅公家过年,开了辆新车,路过咱们村儿的时候,还特地在我家门口停下跟我妈打招呼,我妈呵呵笑,问她开的什么车,你表姑说奔驰e,配置高,都快一百万了哦!我妈气得半死,转头就骂我:‘人家都开上奔驰了,与其指望你找个有钱男人,不如我自己去傍个大款!’” 顾迎清听得笑。 金玉吟妈妈打小就希望她长大要么自己发财,要么找个有钱的男的,一开始给她取名金玉银,还特地去问算命的,她女儿有没有富贵命。 算命的说有,但是得改个名字,这孩子的命格压不住“金玉银”三个字,会被反噬。 现在金玉吟妈妈成天骂那算命的死江湖骗子,孩子眼看都要二十六了,青春都要没了,没房没车没钱没老公,说不定就是改了名字耽误了! 金玉吟让顾迎清看看表姑红包有多少。 顾迎清拆开数数,整两千。 “我今年压岁钱才一千二!”金玉吟心理不平衡,“亲戚还说,要是三十还不结婚就不给压岁钱了!” 突然来了笔意外之财,顾迎清本来挺高兴,听到结婚,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她和赵南川结婚的事,没有告诉金玉吟,怕她回老家说漏嘴。 金玉吟看向她手里的红包:“你要怎么安排?” 顾迎清明白她意思,弹弹钞票,大方道:“请你吃一直想吃的那家日料。” 顾迎清随团队开完会已经是下午,馆里也没金玉吟什么事儿了,两人一起打车去餐厅。 吃饭时,金玉吟接到她妈妈的语音电话。 金玉吟有点烦,以为又是打来唠叨的,接通后听她说着,却变了脸色,担忧地看向顾迎清。 挂了电话,她说:“迎清,我妈说,有人买了养老院的地,让一周之内搬走,听院长说,是有什么部门的红头文件……” 第21章 这样的女人 顾迎清不确定,到底赵缙还是许安融干的。 正常的拆迁流程,绝不是这样。 除了赵家,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操控局面。 他们想要的不是养老院,也不是这块地皮,要的是她的妥协和服软。 就像从前二老的车祸,都是被她牵连。 爷爷奶奶打来电话,让她问问看赵缙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老人家声音凄苦,听得顾迎清心里不是滋味。 赵缙这个畜生,他是始作俑者,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既然给了期限,那么在那之前,只要得到他们想要的,养老院和里面的老人自会平安无事。 许安融要的是她手里的股份。 赵缙要她不准交出股份。 顾迎清心想,如果这两人能互相弄死对方就好了,省得为难她这个炮灰。 顾迎清先打电话找了赵缙,他不接。 不知道是不是报复她那天不接电话,还辱骂他,又或是因为饮泉路一号的事。 总之前几天顾迎清都不急,找了赵缙又去找许安融,无一例外,没人理她。 他们都想要她慌,要她急。 顾迎清安心在家画了几天稿子,中途接了两个小广告,效率超高,还结算了之前的一些稿费和广告费,请金玉吟吃了顿大餐。 只是爷爷奶奶那边,日日心焦,日日来哭,几乎让她乱了阵脚。 这是第五天晚上,回家后她照例给赵缙打了个电话,这次通了。 “有事?”他声音听起来十分懒散。 “养老院的事是你干的?” “不是。”他没拐弯抹角,甚至也没提条件。 顾迎清心里打鼓,故作轻松说:“许安融要股份是吧?你把这事儿处理了,要不我就把股份还给赵家。” 赵缙笑:“无所谓,你可以给,养老院我会接手让人继续拆,你爷爷奶奶日后我帮你‘照顾’。” 顾迎清捏着手机的骨节发白,意识到赵缙是真的不打算出面,这事俨然走进了死胡同,不管得罪赵缙还是许安融,结局都一样。 “你到底想怎样!” 赵缙徐徐道:“我不想怎样,只是觉得你最近不太听话,得让你知道没了我的庇护,你将会面临什么。” 顾迎清抿直了唇,不说话。 他哼了声,问:“饮泉路1号你到底跟谁去的?是不是程越生?你真勾搭上他了!?” 顾迎清脑子乱得很,没接他的话。 赵缙自言自语:“顾迎清你真的蠢,你傍上个外姓人有什么用?你以为赵家的人会使大权旁落?告诉你,这次养老院的事,就是许安融授意程越生做的。看来你抛出去的橄榄枝,别人并不领情。” 他说完挂了电话。 顾迎清转头就打给程越生,被拒接。 意料之中。 她给他发短信:我想跟你商量养老院的事。 程越生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微微皱眉,毫无波澜地划掉。 驱车回到家的时候,透着室外昏黄的夜灯,看见个人影坐在门外的廊檐下。 近了一看,是沈纾纭,见他回来,她站起来,抱着身子瑟瑟发抖,鼻尖冻得通红。 程越生眉头一紧,“坐在外面干什么,你不是知道密码?” “你儿子刚才在客厅玩。” 程越生一直知道,沈纾纭看程之兖不顺眼,但屋里那么多房间,她不至于非要到外面等。 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的确惹人心疼,也许是有事求他。 程越生输入密码,带她进去,客厅空荡,程之兖应该已经睡下了。 在他带顾迎清去饮泉路一号之后,沈纾纭就没再接过他的电话。 “我前几天去了趟马尔代夫,”沈纾纭解释,“散散心。” “挺好的,放松一下。”程越生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没说其他。 “越生,那天我是不是很可怕?”沈纾纭跟在他身后,难得如此亦步亦趋,语调柔软,“我只是一碰见和他有关的人和事,就容易失控。” 程越生低声问:“你想我做什么?” 沈纾纭咬了咬唇,“你能不能想办法,让顾迎清离开赵家,不能让这样的女人待在星星身边。” 第22章 不如这样,你跟我结婚 这话题虽然在程越生的射程之内,但他还是凛了神色。 两人刚落坐沙发,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靠着沙发背,跟她拉出些距离。 “她是赵星淮的妈,你以什么身份说‘不’?”程越生嗓音里也不由多了几分冷漠。 沈纾纭登时急红了眼,“你明知道她不是!” 程越生手指搭着膝盖,望向她,“你有什么证据?” “验dna!” “然后呢?”程越生抛出问题:“你能得到什么?” 沈纾纭哽住,“反正我不能看她和赵缙,在赵家为非作歹,将南川的东西占为己有……” “赵南川死了,”程越生残忍地提醒她,“活着的人,也该放下。” 沈纾纭的脸色瞬间僵硬。 程越生看她情绪被那人牵动,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更是冷酷强硬:“要么你勇敢点,直接去赵家说,你是赵星淮的亲妈。” 他停了下,讥声道:“我忘了,你不敢。你喜欢赵南川那么多年,也不敢豁出去跟他结婚。” 沈纾纭不敢置信,“你明知道赵沈两家水火不容,说这种话伤我有意思吗?” 程越生板着脸,不搭话。 “对啊,我就是懦弱,我虚伪,我做不到为了爱情抛弃在沈家的一切!你满意了?”沈纾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我见犹怜。 程越生看她哭了会儿,伸手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那就忘了他。” 沈纾纭一听,哭得更加厉害。 待她哭累,程越生提议:“不如这样,你跟我结婚,我帮你赶走赵缙和顾迎清,你还能经常看见星星。怎样?” 沈纾纭倏地抬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先前的悲伤情绪也一扫而空,只余震惊。 程越生不紧不慢说:“我姓程不姓赵,你父母兄弟应当不会反对。如果他们需要,我也可以保证,以后让德信也姓程,如何?” 沈纾纭心惊,他这人向来说到做到。 他什么时候,竟想占了赵家? 但看他神态轻松,语调平缓,她分不清是玩笑或是其他。 沈纾纭心乱道:“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 不等她说完,程越生便问:“当什么?朋友?至交?还是备胎?” 他这话说得没有情绪,但眼神清明锐利,逼问之势,让人无端端紧张。 她低头,轻声说:“越生,你值得更好的。” 程越生盯着她,半晌,敷衍笑了声:“借你吉言。” · 顾迎清在半夜收到了程越生的回信,要她明晚七点再去饮泉路1号。 有了之前的教训,顾迎清这次挑了件厚实的大衣,又搭了个羊绒披肩,甚至在包里放了个暖宝宝,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这次到了山脚下,竟然有辆车在等着。 车边,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问:“请问是顾小姐吗?” 顾迎清说是。 “程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工作人员请她上了车。 这次上山的路程没有上次远,两分钟后便在一座风格现代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早早侯在门口的服务生,七弯八拐地将她带往内部一间餐厅。 今天的这一切,相比前一回,太过周到。 周到得让顾迎清不安。 门打开,里面传来交谈声和扑入鼻间的烟味。 顾迎清看去,席间坐着四男一女,唯一的女人,正挂着妩媚的笑脸跟人敬酒,满嘴打趣。 她一出现,包间里骤然静下来。 一道道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像要把她扒干净。 顾迎清扫过陌生的面孔,视线落在程越生身上。 他靠在座椅里,甚至没有看她,一只手搁在扶手上,手中举着支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烟灰。 这些人中,程越生看着最年轻,烟雾缭绕中,他眉目倨傲,有种格格不入的清贵。 程越生扫了她一眼,跟人介绍说:“这位是顾迎清,永溪镇的养老院就是她父亲开办的,她现在是法人。” “你不是想谈养老院的事吗?这位老板买了地,有什么诉求,跟他说。”程越生手向身旁的中年男人抬了抬。 顾迎清以为是一对一的谈,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程越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旁边的女服务生提醒了她:“小姐,我帮你把衣服挂上。” 顾迎清缓过神来,脱下披肩和大衣递给服务生,“谢谢。” 下一刻似想到什么,又要回了自己披肩,搭在肩上。 那女人外套刚褪下,程越生便瞥见旁边那个小老板,眼睛放了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她里面穿着半高领的修身毛衣,包臀过膝半裙,黑色丝袜裹着细长小腿和脚踝,脚上一双丝绒高跟鞋。 没露脸和手以外的任何一寸皮肤,看似保守,却又曲线毕露,惹人遐想。 程越生垂眸,心中有数地撩了下唇角,烟灰坠落,他盯着她,吸了今晚的第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