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余烬》 缘起卷 第一章 血月凌空 大风起兮云飞扬, 古今天下皆苍茫。 天无穷兮地无疆, 除却天涯尽他乡。 昔日躬耕田家郎, 后来威压一世王。 世人皆言少高志, 不安枝头欲成凰。 半生漂泊流离苦, 三十功名尘与土。 当年遍求十瓦房, 而今千里宫城墙。 月夜无眠羞自照, 白发苍颜不堪笑。 坐拥万里山河土, 美人不在身旁舞。 至元四载,星象骤变,天下大乱。关东之地,三年未雨,赤土千里,颗粒无收。当时是也:横尸遍野,白骨如山,人相食之,易子而啖。其悲惨之状,刀笔难述,史册罕见。 辽州多义士,有卫氏二人,起于危难之中,奋乎疲敝之间,首举义旗,天下苦众遂云集响应。三年辽州离朝,五载关东独立。天下义士纷纷攘直逼中州,大昭一时危颓。 哀哉,大不幸也!怎料义军内乱?卫獠者伏诛,卫贤者失迹,义军遂散。而后,大小割据林立,军阀混战。其时也:血海滔天,命比草贱,残肢断臂无人收,尸骸破甲蔽平原。 朝中腐败,庙堂朽坏。奸贼上位,欺压病后,藐视幼主,自立法度,自行赏罚。其虎狼之心,枭毒之性,路人皆知,妇孺可见。不惭自号大柱国,生杀夺予,一念之间,无人节制,愈加骄蛮。天下之民更为苦也,皆盼明主,皆唤圣君。 高祖,本自乡野村夫,躬耕田亩之间,有感于黎庶之苦,愤愤然举事揭竿。或天有感,高祖东征西讨,凡到之处,所击者破,所当者服,十载尽收天下,八方复为一统。 定国称帝后,高祖不忘本心,不泯来志,定法度、制衡量、兴乡学、明教化、开沟渠、缮栈道种种利民,不可尽数,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百代之后仍称明治,万古流芳颂扬太平。 高祖年少时曾与南都许丽子相倾慕,然则造化弄人,一别十年,终是错过。 高祖讨江州之时,曾偶遇故人,铮铮男儿,潸然泪下。其时许丽子已为人妇,育有两子,寡居多年。高祖欲纳之,许丽子不从,遂罢。引以为天下笑谈。 “史书上写的,也不见得都是真的。”徐胜合上了书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肚子咕噜一声,才回过神儿。他下意识地向内屋走去,揭开了粮盖,看了看已经见底的缸子,不由得苦笑起来。 “我都已经自顾无暇了,还在为古人的兴哀感慨,真是傻到了极致啊。” 徐胜自叹,在屋中踱步,许久也没有想到什么主意。如今正是夜半更深,就算要寻个接济也没有什么去处,明天早上到是可以,十里八乡的尽是亲族熟人,讨口饭吃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离天明还早得很呢! 徐胜叹息,只得暂且躺下休息,不过腹中空荡难耐,他折腾了好一会儿,反倒是愈加精神了。 “他奶奶的。” 徐胜骂了一声,随手抓起一件单衣披在身上,推门外出。 此际,正是大好的月色,月明星稀,月色皎洁,月光透过层层的枝叶在地上映出许多斑驳的光影。风一过,光影摇曳,倒是颇有些趣味。 最起码徐胜是如此感觉的。 也许是风吹的缘故,徐胜腹中的饥饿之感竟减轻了几分,这样一来,他便又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经史》中有记载:古之大能往往寿逾千年,功参造化,一弹指便是山崩地裂;吹口气便能化十里长风。更有甚者,移山填海、划陆成江、凌空虚度、羽化飞仙 ,难道都是假的的吗?” “但如果那些都是虚假的话,那么为何其中关于前几个王朝的叙述却多为史学家所采信?” 徐胜深久困惑,不由摇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引人幻想无穷呀!” “咻” 突然之间,天地骤变。徐胜只觉眼前一闪,一抹鲜红陡然出现,他定睛看去,一道血色流光划过天际。 这流光甚长,恰从明月前经过,连皎洁无暇的月亮也被染成血红。 “怎么回事?”徐胜大惊失色,一时呆住。只见那血光顷刻坠地,落在了群山之中,一道血光从大地上升腾,直刺天幕。 现如今正是深夜,这里本就是人烟稀少的村庄,村人又没有熬夜的习惯,徐胜几乎可以断定,除却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怎么办?”徐胜惊愕,一时手足无措。他见那血光闪烁,极有韵律,充满着神秘之感,仿佛故意唤他而去。 他只觉背脊发凉,惊恐之下,回身就往屋子里走去。可是刚走了两步,他就觉得心头阻塞,仿佛被压上了千斤巨石。 人皆有好奇之心,况且此刻的徐胜不仅仅只是好奇,更多的还感受到了一种呼唤和诱惑。 不去不行!去看一看又能如何? 徐胜把心一横,穿好衣杉,撸起袖子,在那血光的指引下,向着前面的群山迈进。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站在血光之前,徐胜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 一路上并不好走,山路崎岖又加之夜晚,饶是他自小在这山里长大,也是受了些波折。还好,月色不错,徐胜倒是勉强看得清路,没吃什么“苦头”。 血光其实是在逐渐衰弱的,现在徐胜站在这里,血光已然比刚出现时黯淡了不少。透过不太浓郁的光芒,徐胜看到了它的“本体”,黑色的一块,像石头。 徐胜迎着光芒凝神看去,只见那“石头”上隐隐约约像是有些符号。他静静地等着,直到那血光近乎散尽,他才俯身贴近,细细端详。 “原来真的有字呀!”徐胜弯腰看着,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光线尚可。 “寒夜降至,徐图胜之”徐胜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其实这“石头”上共有四行,一行四字,共计十六字,只是后面的那两行更像是符号,他实在是认不出来。 “徐图胜之,徐图胜之”徐胜不由地连念两遍,猛地一拍大腿,几乎跳起,恍 然醒悟道:“这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冷汗直流,汗毛倒竖,心肝都快颤出来了。 “为什么?” 徐胜差一点仰天发问,但终究是没发一言。 “难不成我是天眷之人,天选之子。”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脑子一转,忽然就转到了一个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地方。不过,倒也难得,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几分乐观心境。 少时,他才收了心神,猛然之间想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他想:这块奇特的“石头”绝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看到。 如今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当朝腐败,奸权当道,也许是上苍有感,“凶兆屡现”。每一次“凶兆”现世,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必定会朝中震动,地方彻查,凡是与“凶兆”有关之人,尽皆被屠杀干净。现如今,血石上就纂刻着徐胜的名字,他焉有不怕之理? 心中所想,手中所做。徐胜慌忙地从周围借来了山石土木,将“石头”认真掩埋。之后更是精心布置调弄,直至从外边看去再无半分异常。 做完这一切后,徐胜觉得乏累极了,便在这山间歇息。此间,正是朝阳初升,远山连绵,一片薄雾蒙蒙。本来他只是想坐上一会儿,哪里料到不多时竟沉沉睡去。 也许是一夜未睡,生理自然;也许是处理那块神奇的“石头”花费了太多的力气;也许是惊惧之后身心的骤然松懈;也许是雾气与迷蒙的光晕带了了几分倦意。 无论如何,辛苦而又害怕了一夜的徐胜睡着了,睡得很香,还做了个梦。 第二章 黑暗森林 四下寂静,一片漆黑。 徐胜正处于一片未知的领域。阵阵寒意不时袭来,不止作用于他的肉体,还在侵蚀 “好冷” 他的内心只有这一个声音,而视觉的完全屏蔽更让他丝毫没有安全之感。 “这是哪儿?” 徐胜颤栗着问道。可惜,无人作答。在这深邃漆黑,不可捉摸的奇特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响彻、回荡,听上去冰冷而又凄惨。 “有人吗?” 他再度询问,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是人在极度惊慌下的本能之举。其实他自己也隐隐感觉到并不会听到什么回答。 “呼——呼——” 耳边忽然响起了风声,初时极小,转瞬骤大,这风来的太快、太急、太突然,也太邪性。 本就冰冷的环境,再次寒上三分。不禁使人肉体上难以忍受,徐胜觉得便是灵魂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咬着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强撑着,竭尽所能保持着精神力的集中。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一松懈下来,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说什么也得撑住! 徐胜心中这般思量。然而,狂风却由不得他。风愈来愈大,直吹得人精神涣散,身形踉跄。 “他奶奶的” 徐胜觉得自己要完了,死亡距他近在咫尺。 “别了,这一生,我还没有功成名就、建功立业,没有荣华富贵,尽享极乐、没有得证大道、羽化飞仙。休说这些了,我他妈连个媳妇都没有。这一辈子过的,真他妈扯淡。” 徐胜在心里暗骂,心情抑郁到了极点,想来任谁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是嬉笑颜开的。 正在徐胜骂至酣处时,风却停了。并未完全消失,却也微弱到近乎可以不计。风还真是邪乎,来的快,去得更快。前一瞬还是狂风大作,似要毁天灭地,后一瞬却差不多消散将尽。 徐胜摸着胸口,只觉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噼”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突然出现,似从无尽虚空而来,又似在人耳边炸裂。一道蓝色的巨芒在远天闪动,漆黑的天地间微微有了些光明。 徐胜借着者短暂而又微弱的光明看去,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辽阔原始的森林之中。然而,还未等他确认,那蓝色巨芒就消失不见,那随之而来的些许光明也消逝了。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等着” 徐胜这样告诉自己。他不相信那狂风与蓝色巨芒只是偶然,他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规律,刚才的场景一定会再度出现。 等着。 徐胜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寒冷不时的侵蚀着他的灵与肉,他想抗争,却没有什么办法,他想逃避,又无处可躲。 细微的声响在他的耳边环绕,若有若无,那是微小的气流,却并非徐胜期待的大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无数个纪元,又仿佛只是眨眼一瞬,徐胜的耳边又响起了风声。 果不其然! 狂风过后又是蓝色的光芒,如此反复几次,徐胜已然确定了,他现在确实置身于一片黑暗而又孤寂的辽阔无边的原始森林之中。而那蓝色的光芒,徐胜估摸着八成是闪电。 他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 一道蓝色的光芒在空中炸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一团烈火熊熊燃起。 一棵参天古木被雷击中了! 徐胜心中一动,在那火光的指引下向着烈火狂狂奔,他的心里满含着的是对温暖与光明的渴望。 令人惊奇的是,一路极为好走,徐胜没有碰到半分阻碍。这哪里是山林?分明就是平地。 徐胜在这“山林”亦或是“平地”上飞奔,他用尽全力,竭尽所能。 他很快,甚至可以说生平头一回这么神速。不过,还是可惜,那烈火燃烧的速度比他更快,还未等他靠近,火光已经散尽,周遭又陷入了仿若亘古不变的黑暗。 “没关系” 徐胜自我开解:“还有下次,实在不行等着天亮吧。” 他说得不错,很快“下次”就来了。又是一道炸裂的闪电,又是一团燃烧的大火,徐胜不加思索,提起一口气,像饿狼扑向羊群一般向着烈火冲去。 不过,还是可惜。 “他奶奶的”徐胜大骂,心情狂暴到了极点,而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又在此刻趁着他情绪的时常,又加大了侵袭的力度。 “啊!” 他颤抖着,呻吟着,不得不再次提起精神,强自镇定。 一次两次的不如意也许不算什么,三次五次的挫折对于意志坚定的人来说也不过是轻羽尘灰、不值一提。可数十次的劳而无获,恐怕除了那些神话传说中心如金石的大能之辈外,再也无人能做到心定如水了。 数十次的失败与打击,已经让徐胜心如死灰。 “就这样吧”徐胜实在是不堪忍受了,之前他还期待着天明,可现在来看哪有什么天明?这里所拥有的只是永无休止的冰冷与黑暗。 “就算身在一旁烈火旁又如何?”徐胜反问自己。反正火光早晚会消逝,而他自己也注定会被黑暗与严寒吞噬。 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坐在地上,只希望下一场狂风快些到来,他将完全放下防备,放开心神,在风中长眠。 “呼——呼——呼——’ 风又一次吹过,徐胜却还活着。不过虽说活着,可若细较起来,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了。他已经奄奄一息、行将朽木,毫无疑问,下一场寒风至,他必死无疑。 “噼!” 又是惊天巨响,徐胜闭上了眼睛,这震天之声再也勾不起他一丁点的欲望。 然而,不久后他却睁开了眼温暖就在他身边“升起”。火光燃起,就在他身侧,不过数丈。 他笑了。 艰难地向着那并不算多么盛大的火焰,一点点地爬去。 老天仿佛在故意跟他开玩笑,在他放弃之时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他再不去想那温暖之后的寒冷与黑暗,他只想想拥有这一刻的温暖,一刻就好。 许久,他终于临近了火光,看着那跳动的火舌,他感受到了盎然的生机,那些失掉的生命力仿佛都回来了。 “真美!” 徐胜看着那火焰呆呆地笑了。那火中似乎有一个世界,那世界中有山川、有湖泊、有海洋,还有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生物,有大漠万里,也有鸟语花香 他看的痴了,也分不出是真是假,只觉如梦如幻。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一根手指碰了碰那跳动的火舌,只一下,便是天地变幻,周遭的黑暗如潮水一样尽皆退去,徐胜的眼前只有一片光明 然后,他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章 南都形胜 周围仍是熟悉的景致,徐胜出神地看着,觉得心安了不少。他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精神略微恍惚,一抬头,正好迎上刺目的日光。 “什么时辰了?” 徐胜自问。其实完全多余,这里山林空荡,没有一个人。况且根本不必去问,只看光景,如今日光正盛,微微西斜,差不多是未时了。 “刚才!?”徐胜的声音有些嘶哑。许久忙碌惊慌,滴水未进,他只觉口干舌燥,低语道:“那是个梦吗?” 好奇怪的梦啊! 徐胜自己都不大相信,太过真实,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恍如隔世,那些细枝末节都还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人在梦中有那么清晰的思维吗?醒来之后又会有如我这般清楚的记忆吗?”徐胜又问,但注注定无解。不知为何,他对那梦惊惧,但又害怕那一切只是个梦。 好矛盾的心态呀!既恐其是梦,又恐其非梦。 “不去想了”徐胜摇了摇头,扶着一棵碗口粗的大树,晃晃悠悠地站起。 “该回去了”他自语,只觉得头脑昏沉,身心俱乏。 进山花了一个时辰,出去之时却费了两倍工夫。月夜之下,徐胜走的还算顺畅,如今青天白日的,他反倒是一跌三撞。 饿呀! 从昨天夜里一直饿到了现在,又被一块带着血光的石头和诡异的梦境吓得是一愣一愣的。如此这般,恐怕任谁也无法健步如飞。 一路下山,景致却是极好。初夏之时,万物盎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待到了村庄,更是豁然开朗、清明秀丽。此际,已近傍晚,真可谓:小路阡陌交通,流水潺湲回环。犬卧柴扉,鸡栖道边。桑树多接碧草地,点点花色映晚天。清风徐来,凉气阵阵,鸟语花香,和乐安然。 这村庄是个好地方啊!不但是这村庄,便是这村庄所在的平陵县,乃至平陵县所在的整个南郡,都是大好的地方! 这里是南郡。 古时被称为南都,是本朝前朝的前朝的前朝,那个已经快被世人遗忘了的,庞大帝国的都城。那昔日身披无尽荣光的帝国已经消逝,但南郡城却依旧存在,甚至生机盎然,繁华如旧,不减当年。 也许,它比不上当今的都城天京,也要稍稍逊色于西北雄都上京,但在中州,乃至上千里广阔的疆域中它都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不说那战火纷飞的关东三地;风雪终年的苦寒北幽;毒虫遍地的嶂、越二州,单与堪称沃土的中州其他郡县相比,南郡也要高出一头,也许还不止一头哩! 无怪乎,有说书唱曲走江湖的编着唱词称赞道: 自古南都一胜地, 人杰层出无绝迹。 南北绵延十万丈, 东西阔达八百里。 田产每岁逾州半, 粮仓船舰积江岸。 纵使农家耕耘难, 一日三餐不必烦。 言简俗,意通达。 南郡人的日子其实过的不算差,要是一个人没有什么野心的话,每年种种田,吃喝绝无问题,少不得还会有些富余。若是勤奋一些,干个十年八载的,起宅子,娶媳妇,置办些产业,也就不落于人后了。 很多人都是那样想的,自然也是那样做的。徐胜家原来也是,只是后来 天一凉快,人就热闹了,特别是在这个时节,村人们农活不多,三五个聚在一堆,不多时便是吵吵嚷嚷,叽叽喳喳。 吹牛和扯淡好像是男人的本性,尤其是人多的时候,周围在加上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这本性就更展露无疑了。 这群连村子都很少出去的农人们,一扯二扯的竟然聊到了天下大势上。 “听说了吗”一个年轻人率先起了头:“赤霄军列军五十万,把汜水关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听说那些赤霄军一个个都是剥皮喝血,青面獠牙的,那么多人,可别把汜水关真给打下来了。” “你这都哪年那月的消息了?”一个瘦高个挑了挑眉,凑着脑袋说道;“赤霄军都是多年前的老事了。现如今呀,那是绿林军的天下了。我一哥们刚从汜水关上退下来,说是绿林军把赤霄军给灭了,整编之后,足足有八十万!现在是八十万人围攻汜水关!” “八十万?就是八百万也不稀得。”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敲了敲烟枪,咳嗽两声说道:“这世道谁坐天下还不都是一个道理?你我照旧种田罢了,如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家老爷就比青面獠牙的叛军强?我看可不见得。” “这话不错”一个大汉点头附和,继而接过话茬:“我昨日进了趟城,听说赋税又要涨了。” “什么!?”异口同声,满座皆惊。在场的那些位无不神色骤变,窃窃私语。就算是有几位不言语的,也是欠着身子,认认真真的侧耳倾听着。 显然相较于天下大势,还是个人的得失更为引人注意。 “多少?”瘦高个首先问道。 “唉”大汉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伸出三根手指。 十分之三! “他妈的”当即就有人骂娘;“这还让不让人活命了?是不是再过一些日子一半的粮食都得交上去?” “可不咋地,我那一家七口日子本就不轻松,这样一来,更加艰难了。” “你那还算好的了,一家七口人,多少还有个帮衬,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咋办?” 埋怨,意料之中的埋怨,几乎每个人都是,却无一个能提出个什么解决的法子。其实仔细想一想,农人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哎,荷花,你这话就不对了。只要你愿意,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巴不得帮衬你们娘俩呢!” “哈!哈!哈!哈!” 种时候偏有人打诨,农人们到底思绪简单,这一下子也就把前者的忧愁忘掉了大半,登时哄笑起来。 “去你娘的,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就会满嘴喷粪。”一个姿容还算可以的中年妇女掐腰骂道,难上却没多少生气的样子。 “ 好了,我说诸位,这事啊也没那么难。”老头子又敲了敲烟枪,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涨赋税的事毕竟只是个传闻不是,况且这些年来风调雨顺的,大家多少都有些余粮,真要是加税的话,大家勒紧裤腰带,倒也过得下去。” “张老这话说得不差”大汉又接过了话头,说道:“我们要是都活不下去了,那其他郡县的人可怎么活?徐家又怎么活?” 徐家! 众人闻言不由会心一笑。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凡事就怕有个对比。加了税日子确实难了点,可跟徐家一比好像有没有那么难了。 我差不要紧,还有人比我更差,一般凡夫大抵都会有这种想法。 “咳咳”就在大家眼看要兴起另一波激烈的讨论时,有人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两声,声音很大。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正坐在大柳树下,捏着嗓子,低头不语。在那小子的身后,大柳树旁分明还站着一个人。 众人定睛观瞧。 噫,不正是徐胜! 此刻,他正一脸难看,毕竟是读书人,耳根子都红了。 尴尬,真他妈尴尬。众人与徐胜对望,一时都不皆知如何是好。 “那个徐胜呀,吃过饭了没有?”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吃过了”徐胜含糊地回答道,刚一说出口,肠子都悔青了。 第四章 星夜神游 农人们口中那个让他们觉得心态平衡不少的徐家,显然就是徐胜家。 徐胜原是有家的,一家四口人,徐父徐开山,徐母周素,还有一个兄长。 徐家原本也是殷实之家,全靠着徐开山头脑活泛,勤实肯干,徐母节俭持家,内外帮衬,日子虽不大富,却也小有资产。十里八乡算是头一户了。 可是呀,这天下的事从来都没有个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丈高楼顷刻倒,酒至酣处哀乐来。徐开山与周素老两口子赶赴洛郡做些皮草山货生意,没料到半路竟遇了歹人 ,惨被劫财害命。自此,徐家的天就塌了,失去了顶梁柱,家不成家。 二老离世,徐家只剩下两个小子。老二徐胜,一个他人眼中只会读书的呆子,爹娘一走,除了哭再无他法。还好家里还剩良田百亩,就算是他不懂种地,单是放租子,一年也能收个小两千斤地粮食,生活无恙。 这想法自是不错,可惜,徐家并非只有徐胜一人。 徐胜还有哥哥,与他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名字唤作徐猖。 猖,猖狂的猖。他原来是叫徐昌的,取自昌隆之意,不过父母过世后,他就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 他倒也真是对得起更改后的名字,人如其名,猖狂到没边。一个农家小子不出两年时间竟能在整个南郡闻名! 只可惜,全是恶名。打家劫舍他干,贩卖私盐他干,开始赌场他干。什么都干,偏不往正道。 俗语有言: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久在刀口混,怎能不伤身?狂到没边儿的徐猖,一时大意,到底是被官府抓住了。要是按着徐猖犯的事来说,杀头是没跑的了。可是没想到徐猖名恶,身边的朋友却是义高情重,跟他一块归案的那几位,拼了命的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大致情形就是:太守问:“阳关劫案可是徐猖带着你们所为?” 话还没说完,张三抢着回答道:“不是的大人,全是我一个人干的。” 太守大怒:“放屁,你一个人抢三十个人?” 张三:“大人,我一向以神武闻名。” 太守跳脚:“拉下去,杖八十。” 一群地痞无赖,硬是把一方太守搞得无可奈何,颜面尽失。任是烧红的络铁,还是蘸着凉水的皮鞭,这几个人硬是扛住了, 死就死,怕个啥? 富的怕穷的,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在一群“浑人”的不懈努力下,硬生生的把徐猖这个主犯变成了伙同。 朝廷的律法经由“大柱国”的改进,已然宽大了不少。同伙自然判不得死罪,最终太守憋气了半天,大手一挥,也只得在判决公文上批下了个“流放从军”。 徐猖倒是很淡定。混世之徒,不惧刑期;亡命之人,不怕流亡,他没有二话,说走就走。 他没事,徐胜却不行了。父母尽失,已是人间悲凉,若是兄长再去,他就真的举目无亲、身如枯草了。慌忙之下,他只有变卖家产,舍田弃屋,尽散积蓄,在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的帮助下,好歹是将徐猖放了回来。 可放回来又如何?徐猖仍是徐猖,未入家门,又投江湖,继续兴风作浪,仍旧为非作歹。 徐胜后来每念于此,常常扼腕叹息。从军也许保命,而为祸,注定亡身呀!而且,那大把银子花的也太不值了。 从前的绸衫变成了麻衣,桌上的小菜羹汤也变成了窝头稀饭,至于屋子更是从两进两处的大宅了变成了原先堆积山货的库房。生活之于徐胜,变化太大,也太惨烈。 徐家一门,事实上仅剩一人。 “那个徐胜呀,你吃过就好,我们还没吃呢。你先在这儿聊着,我就回去吃饭了。”瘦高个拱了拱手,起身便走。 “人一老就容易困,你们尽兴,老汉我回去睡觉了。” “这天也不早了,我去山林里设几个套子,没准能兜几个兔子。” “孩子小,夜里怕啊。” 不大一会儿,没人了。诺大的场子里,只剩下徐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很饿,但事已至此,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再去讨吃。 廉耻与口腹,徐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没有吃饭的机会,这里又空荡无人,徐胜也没什么兴致在这里呆了。他头昏的厉害,强烈的晕眩之感反而将饥饿冲淡了几分,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着。 一摇三晃 ,待走到一块大青石旁时,他再也走不动了,想着夜已深,八成不会有什么人再出来了。就算是有,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没有二话,扶着青石直接躺下。 此刻与昨夜光景倒是完全不同。昨夜那是月明星稀,皓月当空,今夜却是繁星点点,月牙儿浅浅。 “明天是个大晴天呀!” 徐胜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迎着时有时无,忽大忽小的阵阵晚风,嗅着花草伴着泥土的腥香,他很累,却是睡不着了。 望着星夜,看着星云的变幻,他的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 好神奇的星,好深邃的夜! 黑暗、冰冷、孤寂,广袤无垠、深不可测! 一个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有怎样不凡的才情;无论他有怎样了不得的抱负 ;无论他有怎样显赫的身份权势,只要当他仰望星空,他都会不可遏制的感到深深的无助,都会自觉渺小,自行惭愧。 在无边的星空面前,人类的兴衰存亡与荣辱得失,根本不值一提。 夜,星夜。是那么地让人害怕恐惧,却又让人甘愿沉醉。 那些行星星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闪烁?为什么每天都不一样?为什么有一些会在固定的位置出现,而有一些只是昙花一现?还有月亮,为什么不能与星星共盛?常常是一者明亮,而另一者就黯淡,到底是谁掠去了谁的光芒? 《经史》之中有那样一句:“真正使人震撼的,唯有星空与心灵。” 一句很奇怪的话,不能说它是错的。只是《经史》上的文字想来拗口晦涩,这般直白的表述,显得太过突兀。 徐胜的肉体瘫软地躺在大青石上,然而他的思绪却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中驰骋。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星空并非是他一个人的疆域,还有其他人与他在此中遨游,只是星空太大,他们不曾遇见。 高达千仞的九嶷山上,有一座十丈高的摘星楼!那楼像是斜插在山壁上一样,看上去怪异奇特,摇摇欲坠。 在这处凡人眼中的绝世圣地里,一位白衣老者正卧在桌案上,品着香茗,眺望星空。 “九嶷山外是皇城,皇城地处天京,天京位居神州,而神州又在大昭境内。那么大昭之外呢?东边是海,西边是不可触及的高原群山,北部是深渊,南部是万年不息,汹涌澎湃的火山,这便是人们所探知到的一切了。那么之外的之外呢?海的对岸呢?高原的那边呢?深渊的另一侧呢?火山的另一头呢?还有些什么?看上去无穷无尽的星空是否有边界,它又是真实存在的吗?它果然是悬在我们头顶吗?如若不然,我们和这星空的关系又是什么?” 这老者喃喃自语,问了一大堆问题,但问的越多,他心中的疑问就越深重。 “自讨苦吃啊!” 老者笑着喝了一口茶,四下里望了望,四野空荡,鸟兽尽无,真真孤寂。 “也许该把芸姑叫来的。”老者暗自低语,不过又一想,还是算了,来了未免太吵闹了些。 “会不会有人跟我一样在这大好的星夜里神游驰骋呢?”老者捋了捋胡子,神思又不知飘到了何处。 许久无声,这老者一动不动,活脱脱的像一尊雕像。直到南风起,吹动老者的衣杉与须发,他才又恢复如常,随性坐在右手边一张宽椅上,微微笑了笑,缓声说道:“若真有那么个家伙的话,想来也是吃饱了撑的。” 第五章 久别重逢 老者的猜想其实不错,千里之外的中州南郡的一个小村庄中,还真有一人与他在同一时刻发出了相类似的星夜遐思。如果老者得知的话,依着他的性子,八成会乘风驾云,拍着大腿,哼着歌,兴奋至极,驱驰前往,引以为忘年之交。 不过有一点,老者却是错了。那所谓的有缘人非但不是吃饱了撑了没事干,反而是饥肠辘辘,饿得半死不活。 “啊呀!” 当徐胜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张大脸凑近。他大叫一声,慌忙之中从大青石上滚落,呻吟两句之后,定睛观瞧,正是熟人。 “李,李叔”徐胜连忙翻身站起,讪讪地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说胜子,怎么回事呀?有家不回,怎么跑到石头上睡觉了?” “那个”徐胜捏了捏鼻子,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昨天夜里星星不错,我外出观赏,没想到走到这里浑身乏累,我就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会儿,一来二去的就睡着了。嗯,没错,就是这样。” “你这孩子”李大叔笑了笑,不置可否,回头看了看院子,在那有一道炊烟升起。 “胜子还没吃饭呢吧?来我家将就两口吧。”李大叔随口询问道,听上去不像邀请,更像是客套。 “行啊,可以,咱赶紧走吧。”徐胜的反应比较激烈,着实让老李有些诧异。 “那那走吧。”李大叔有点无语,还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 待两人回到了老李家,饭刚做好。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徐胜暗自窃喜,表面却是异常淡定。 “老婆子”李大叔一推开门便扯着嗓子嚷嚷:“胜子来家了,多打一碗饭吧。” “唉”厨房里有人应承着。 不多时早饭上桌,实在简单,烙饼稀饭,连个咸菜就没有。可是徐胜看在眼里,就跟见了山珍海味,鲍鱼燕窝似的。 “胜子啊,不知道你要来家吃饭,连个菜都没预备,真是不好意思。”李大娘笑着,反倒让徐胜有些害羞。 “没事,这挺好的,只要是大娘做的我都爱吃。”徐胜笑着说道,伸手就抓向了烙饼。 “嗯!?”李大娘明显一愣神,心想:徐胜这小子啥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哎呀!”不经意间徐胜大叫一声,继而捂着手指,一脸窘迫。 “咋了?” “烫。”徐胜的声音不咋大,听上去很是难为情。 “烫你就慢点吃。”李大叔看着徐胜说:“又没有人跟你抢,急个啥?” “不急,不急”徐胜吹了吹手指头,巴不得寻个地缝。 既然烙饼吃不了了,那就喝粥吧。说实话,人对于水的需求始终是甚于食物的。 可惜手一碰,徐胜就明白了,这粥也是喝不得的,同样太烫。 这可真是恼人。打个庸俗而又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一个半大小子夜里忽然有些焦躁,幻想着能来个美人。其实也就是想想,没料到还真来了一个,那个激动呀,衣服都脱干净了,那女的忽然来了一句:“那啥,我日子不对,再等两天吧。” 憋屈死人。 那能怎么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着呗。 好一会儿,徐胜有一搭没一搭跟李家老两口聊着天,说的都是些老词,无非是劝他租个几亩田,放下书册,好好干活,好赖养活自己。一来是饿,二来也是心烦,徐胜只是嗯嗯啊啊,言不由衷的应答着。 约莫差不多了,徐胜端起了粥碗,看着嫩白嫩白的颗颗米粒,竟然有些激动。 “徐胜不好了,你哥回来了”就在此时,一道长音忽然响起,在村中回荡。 “啪” 碗碎了,粥洒了一地。 当徐胜急急忙忙的赶回家时,他那个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大哥正倚在门口,没心没肺地大笑着。样子没变,倒是黑了不少。 “老弟”徐猖的声音很爽朗,并不很大的年纪嗓音却异常苍凉。 “哥”徐胜应承着,声音不大,但任谁都听得出他情绪波动可不小。 五年,整整五年。自从父母辞世后,哥俩就没见过面。就算那次徐猖从牢里放出来,他也没回家瞅上一眼。徐胜认为他哥早就将他忘了,或者已然不将他看作兄弟。 “对不住了”徐猖看着徐胜,仍旧笑着,“这些年苦了你了” “唉——” 长叹一声,徐胜一时无言,心中百味杂陈,半晌后方才开口:“回屋说吧” 回到屋里的徐猖并不说话,徐胜自觉有理,也不吱声,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半天也没放一个“屁”。 “说吧,这次回来干啥?”到底是徐胜年轻,少不更事,率先沉不住气了。 “自然是回家看望一下老弟你呀。”徐猖嘿嘿一笑,一伸手,从怀来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后,黄灿灿的一团明光。 徐胜凝神看去,只一眼,吓一跳。 明晃晃的几根金条。 “收着吧,算我赔不是。”徐猖仍旧笑着,语气却分明容不得人拒绝。 “不要”徐胜定了定神,语词也很坚定:“杀人放火得来的,我可受不起。” “哈!哈!哈!”仰天大笑,徐猖开心的简直要飞起来了。笑了好一阵儿,徐胜也不理他,徐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方才说道:“我早知如此,老弟呀,你虽然是笨了一点,但是为人清白。你放一万个心,这些金子的来路绝对光明正大,没有一点问题。” “光明正大?”徐胜鄙夷地笑了笑,然后说道:“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差不多”徐猖压了压嗓子:“许家给的” 许家! 徐胜心里咯噔一下,只觉骇然不已,自己这个大哥什么时候跟许家扯上关系了? 许家,那可了不得。南郡第一家,素有“南都半壁”之称,家财无尽,权势滔天,便是在整个中州都是数一数二的,就连小孩子、乞丐也时常在街面上哼着歌词: 南郡中州第一城, 许氏城中头一家。 良田能有十万亩, 房屋千间往上数。 公卿将相多交接, 豪门大族争攀附。 行道并驾十匹马, 回首身后百余夫。 “许家给你钱作甚?”徐胜疑惑,继而一拍桌子,大吼道:“哥,你该不是把许家给抢了吧?” “噗!”徐猖一口气没憋住,揉了揉脑袋,无奈地说道:“你也真是看得起我,况且我要是真把许家抢了的话,也不会只有这点破烂了。” “也是”徐胜缓了口气,略带疑问地自言自语道:“按理说许家门高,怎么也不该给你钱啊!?” “小看我了不是!”徐猖得意地昂着头,神气十足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帮了他们一个小忙。” “什么忙?”徐胜很是好奇。 “不说” “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随意。” “那这次回来还走吗?” “嗯” “什么时候走?” “马上?“ “那,走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 也许,也就是说不准,也就是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徐胜咧了咧嘴,似乎有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句:“祝你好运。” “多谢”徐猖终于笑不出来了,低着头,看不出来神色如何。 “不说那些了。”徐猖抬起头,仍旧笑着,轻声道:“我饿了,做些饭吧。” “那个”这次低头的换成徐胜了,他又窘迫了一回,翁声道:“其实我也挺饿的。” 第六章 无奈投门去 当徐猖了解到徐胜当前的状况时,着实难以置信。他呆坐了好一会儿,心中盘算着,还好自己回来的及时,若是再晚几日,怕是至亲老弟就要饿死了。 两人眼巴巴地坐着,良久无声,直至“咕噜”一声,徐猖尴尬地站起,跑到村口那棵大柳树下,从那头他骑回来的,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高头大马上,解下了一个包裹。 再进屋时,他已经从包裹里掏出了几张干瘪瘪的大饼。 “就吃这个?” “你不吃算了。” 就这样五年来头一次见面的哥俩儿,就着凉水,啃着烧饼,吃了并不怎么美味,却很急需的一餐。而且,吃完之后还都意犹未尽。 “那个”只觉着半饱的徐猖抹了抹嘴唇,不时地向外张望,看上去有些焦躁。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走吧,家中无事。”徐胜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这位大哥又要云游四方,混迹江湖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徐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黑木小盒,打开后,轻轻地推至徐胜面前。 徐胜低头一瞧,只见那盒中赫然是一块漆黑如墨的令牌。他拿起一看,借着屋中昏黄的光亮,发现那令牌上头有个很有威仪的“许”字,翻过去,背面是三首狼头的图案。 “这是?”徐胜不禁疑问。 “许家的客令”徐猖郑重地说道:“我走之后,带着这个到许家去谋个好差事。” “怎么?”徐胜冷笑两声,略带玩味地说道:“你难道要为我谋一个晋升之阶?”他有自己的想法,才不愿意在高门大族里卖命做事。 “我知道你的志向,可是”徐猖顿了顿,有些为难的说道:“有我这个兄长,则功名利禄此生与你无关。” “你“徐胜惊愕,登时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话到嘴边,偏生讲不出去。 “我要走了。”徐胜知道他要讲什么,不愿去听,也不必去听,猛一抱手,高声道:“保重” “保重” “啪” 推门而去,头也不回,徐猖走得相当利落。 “你到底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徐胜直直地望着门外,出神自问。 一奶同胞,却是截然相反。徐胜自觉怯懦,而他的哥却是胆大无边;他自认愚钝,而他哥却狡诈多变;他对他哥虽然熟悉却并不知心,而他哥却好像对他了如指掌。现在不知为何,徐胜觉得两个人越来越陌生,渐行渐远。 人常言:亲相近,但徐胜与徐猖这两个至亲之人,却是相去甚远。 曲折的山道上,一匹骏马飞奔,扬起层层烟尘。那奔马之上,一个魁梧俊朗的男子不时回头,眺望那几乎微不可见的山中小村,沉沉低语:“弟弟呀,莫要怪我,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也实在是无法言说呀!” 次日清晨,小山村里乌乌泱泱地来了好多人,都是官兵,约莫二十来个。来了,也没有二话,就是搜查。各家各户,不论是谁,也不论在干啥,甭管是搂着媳妇睡觉,还是撅着屁股拉屎,一概被撵出。灶台、水缸、地窖、梁上官兵们狠不能翻天覆地,掀个底朝天。 不用多问,徐胜也知道,这就是来找他哥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阵仗。 杀人! 屠门! 当徐胜知道的时候,正是一大群官兵围着逼问他的时候。 徐猖一个人,青天白日之下,一人屠了一个镖门,共计一百一十三口,其中还有妇孺! 怎么会? 徐胜只觉天旋地转,一时间气血不顺,直接昏了过去。 等徐胜再醒过来时,官兵已经走尽了。在他身上实在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问三不知。 此刻,围在他床头的是一群淳朴的村人,见徐胜醒来,一个个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醒了就好,吓死我了,还以为怎么了。” “唉,徐胜呀,这是你可得想开了,毕竟跟你可没啥关系啊!” “想吃啥?大娘给你做,你现在身子虚可得好好补补。” 七嘴八舌,沸反盈天。徐胜听着只觉得嗡嗡作响,脑袋生疼。他很感激这些老邻居的关心与照料,只是实在不堪忍受,只能努力地挤出个笑脸,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用了,谢谢各位,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也好,这事毕竟对你打击不小,一个人静静也好”有人回应着。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就都离开了,只剩下徐胜一个人斜躺在床榻,神色呆滞。 一人屠一门,还有妇孺,哪里是人类所为?分明是畜生行径。 自己的兄长怎会这般残忍?这般恶毒?这般兽人行径? 况且,根本说不通啊!一人屠一百一十三人,怎么屠?难道那一百多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被宰吗?一个镖门百十口子,战斗力就那么孱弱?镖师难道都是泥捏的? 徐胜心如刀绞,但思维还算敏捷,一时之间想到了诸多不合理的地方。 他哥虽然勇武,小时候练过两年把式,要说三五个人或许还可以收拾,可是百十口练武的,他要是对上了也就只有被收拾的份了。就算他这几年在江湖上闯荡,进境神速,也不当如此吧?百人难抗手,听上去跟传奇故事似的。再者说了,杀人的事,非得白天去干,生怕旁人不知道吗? 许家! 忽然徐胜想到了关键之处,一掐大腿,瞬间站起,从破衣杉中翻出了那块黑色令牌。 他决定去许家看看了,不去不行啊!一者,他怀疑他哥是受了许家的指示;二来,他也需要一个容身之地。 《大昭律》:死罪亲族,不得入仕。这一句话等若是把徐胜的念想彻底给掐灭了。他是个读书人,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官,出将入相,加爵封地。倒不是他庸俗,他也有超脱在上的求仙之志,只是他觉得那些到底只是传说,可以幻想,不能触得。他给自己划下的道向来都只有做官一条,其实不止是他,九成九的读书人都是这样,时风使然,时代使然。 原先,他早就想去科举了,想试试水深。父母在世之时,他还小,自觉才学可能不足,等到他自认才学差不多时,家破人亡,家财散尽,想去也没有个盘缠。现如今,他怀里揣着大块黄金,盘缠倒是有了,但又不被接纳。 命啊! 逾求逾不可,逾想逾不得! 全是命! 还有就是,徐胜思量着,镖门的人也算是混迹江湖,少不得有些朋友,自己作为徐猖的兄弟,说不准那日就会被仇家寻门。许家大族,一如其内必定安稳。 再者,死罪虽不诛连,但是如果迟迟抓不到徐猖,徐胜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很有可能会被强制劳役。 徐胜可受不了这个。 次日,徐胜起的很早,狠狠地洗了一个澡,搭着邻村的牛车,颠簸了半日到了平陵县城。在那儿,他先是把一整块黄金换成了散碎银子,又去绸缎庄做了件衣裳,穿戴整齐后,在平陵县最大的酒楼里要了桌上好的席面,吃饱喝足后,雇了辆还算舒适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赶赴郡城。 官道上阴风阵阵,夏天的晴雨从来都没个准,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转眼就是乌云密布。 徐胜原是喝了两瓶花雕的,风一吹又有点清醒了。风一阵一阵的,搞得他半醉半醒,很是难受。他眺望远方,看到天昏地暗,天幕沉沉,不由地悲从中来,感慨身世飘零,命运多舛,随着心性做起诗来: 天幕沉沉密云遮, 飞沙走石空欲裂。 别枝惊鹊处处逃, 唯留我从此间过。 徐胜吟咏了一遍,觉得不好,又作了一首: 眺目望,四野茫,我心伤悲不能防。东风破,花残旧,一怀孤寂,空惹人瘦。愁愁愁。 低头去,醉压眸,草随风摇却还留。石也动,沙也漫,唯此深情,不愿离走。悠悠悠。 第七章 避雨道人 雨水使人愁。 徐胜倒是不愁,他正依着车子,凭着酒劲,借着醉意,沉沉睡着。 愁的是车夫,也许还有那两匹半老不老的的黄皮马。 “晦人的雨。”车夫骂着,眼见那马儿徘徊不前,只得狠狠地扬起了鞭子。 人不怕雨,但马怕。人在车中,四周密闭,雨水自然不可侵入,车夫虽然半条身子伸在车外,但好歹还有一片顶棚。可马儿就惨了,完全暴露在旷野里,任凭那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刷着。 “走,赶紧走,畜牲们怎么如此不停人话。”车夫继续骂着,眉头紧皱。其实他这话说的实在有问题,若畜牲听得懂人话又何至于被叫做畜牲? 不过车夫才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的心全不在此,他正为自身的情形担忧呢。 雨这般大,看上去又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如此一来,人困马乏,道路泥泞,本来一日的行程,可能要推至两天,甚至更久。多耽搁一些时间,就少拉一些客,少拉一些客,就少赚一些钱。 虽说徐胜之前给过他一两银子,已然远远超过了此程的花销,可谁会嫌钱多,况且 车夫满面愁容地看了看那两匹不算强壮、略显消瘦的黄马,心情愈加郁闷。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两匹马的安危。 也许他跟这两匹马儿朝夕相处有了一些感情,但要往深处看,他对白花花的银子显然更有感情。与其说他心系马儿,不如说他心系自己。这两匹马,还有马儿身后的他刚刚买来的新车,几乎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如今马儿淋了这么久的雨,难保不会生病。生病事小,可若医不好,死了,那可就不得了。 车夫盘算着,自己这些年来吃酒赌钱习惯了,着实没攒下几个钱,这两匹马但凡死一头都是要了他的亲命。 一匹马虽说也能拉车,可他这瘦削的马儿若是只有一只的话,和同行比起来,就完全失了优势。若是连马也赶不了了,他就只能去做佃农,租上几亩地,给地主打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赶马虽不是什么富贵道,却也自足有余,自己给自己做活,不必受谁的剥削。 “天也悠悠,地也悠悠,前世不可见,后世信难求。”雨中忽有洪钟声,一道清音冲天起。 大雨中,马车前,一个破衣褴褛、背着行囊、浑身湿透的老道士不知从何处窜出,放声高歌。 “闪开,我还要赶路呢,要唱歌去别处,别碍着我。”车夫的心情不怎么好,言语上也不太客气。 “老哥雨下的大,容我到车中避一避可好?”这道士深鞠一躬,抬起头来,看面容大约四十来岁,此刻虽说狼狈,但却挺有些精气神。 “不行,不行,赶紧走吧,你这一身泥泞,寻别处去吧。”车夫极不耐烦,神色不善。 “老哥,这百里官道哪里还有其他避雨的地方啊!若是有,你们也不会这般急匆匆地赶路了。老哥就方便我这一回吧,来日我替你向无量天尊祈福。”这道士带着哀求,很是谦恭。 “得了吧,去他的无量天尊。”车夫撇了撇嘴,一脸不屑,而后略一思索,沉吟道:“看你这个样子也没几个大子儿,我就收你五十文钱吧,只要五十文我就许你在这车里歇会儿。” “那个”道士一脸窘迫,有些为难地说道:“出家之人不带盘缠,还望” “得了”车夫面色一沉,扬起鞭子就要驱马。 “且慢” 徐胜从车中挑了个头,先是看了看道人,又向着车夫问道:“怎么回事?” “官人”车夫面容瞬变,一脸客气道:“ 这道士一身泥污,非要来车上避雨呢。” “无事,让他进来吧。”徐胜漫不经心地说道。此际他正困倦的厉害,若非这车夫与道士喧哗,还睡得正酣呢。 “谢小哥”道士又是深深施礼,之后也不避讳,提了道袍一角,蹬着满是泥渍的草鞋就要往车上爬。 “你,下去”车夫恶狠狠地瞪了道士一眼,颇有些不满地向着车内说道:“官人,这马车本就走得不快,再加上一个人岂不更慢,而且他满身泥水的,上来后不也耽误你休息吗?” “无妨,慢慢走就是了,我不着急,到了南郡城我多予你些银钱。” “好吧”这车夫似是很不情愿地开口,但是眼中分明有了笑意。徐胜如今的打扮派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富家公子,不过也无碍,他身上的家当可不必寻常的公子哥少上多少。 “多谢,多谢”道人连连道谢,而后退了一步,登上车辕,一闪身,进入车内。 “嗯!?” 徐胜不由自主地捂紧了鼻子,往后退了一节。 味道真大,不只是泥浆,还有道人本身的体臭。 这道人刚一上车徐胜就有些后悔了;不过他见道人一脸讪讪,遍身泥水的狼狈样,还是不免心头一软,让出半边车厢。 “道长请坐” “谢小哥,小哥真是大善人啊,必得天眷,必得天眷。”道人忙谢,满面感激。 天眷! 听到这两个字,徐胜无奈苦笑,若真有天眷,他又何至于到此境地? 雨仍旧在下。人常言:“秋雨连绵”没想到夏雨也是如此。 “这天可真怪!”徐胜挑帘向窗外望去,只见雨珠无尽,雨线连绵,估摸着一时半刻是消停不了了。 “无怪乎,妖邪也。”道士捻了捻下巴前那一绺还不成规模胡子,慢悠悠的说道。 妖邪! 听闻此言,徐胜先是一惊,不过转瞬又想到他那道人身份,也就释然了。在徐胜眼中,和尚与道士大抵是会把一切反常都归结到神鬼乱力、魑魅魍魉上,实在不足为奇。 这两句对话之后,两人便不再有交谈了。徐胜有心事,实在没有闲谈的念想,而道人不时地挑窗观望,也不知在惦记着什么。 慢慢的,天黑了。 “不知小哥要去往何处?”小半日的光景过去了,道士终于再度开口。 “南郡城”徐胜的心被道士的话拉回了一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呢?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州”道人随口说道。 “那你要多费些脚程了”徐胜轻轻的笑了笑。可不咋的,南郡城在北,而江州在南,方向相背,这道士为了避雨也顾不得许多,只能自认倒霉,跟着徐胜又蹚了一遍来路。 “无妨”道人嘿嘿一笑,说道:“我这闲散之人,最不怕的就是浪费时间了,岁月于我海了去了,至于力气,省着点用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师傅为何要到江州呢?” “有所图也。” “意欲何为?” “江州离水出蛟龙,为祸一方,我欲除之。”道人神色一凛,声音骤大。 “呃”徐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着了,不知该如何搭话,憋了半天,只来了一句:“祝你好运”。 “多谢”道人施礼答谢。徐胜很尴尬地摸了摸脸。 这道士脑子有问题!徐胜心中想着,不愿再搭理了,跟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聊不亦乐乎,那不是精神有问题吗? 百无聊赖,徐胜拿起那块许家的客令,仔细地打量把玩。那令牌也不知什么材质,虽说漆黑如墨,但是极有光泽,温润如玉,拿在手里,感觉很不错。 而那道士呢?正倚着窗子打坐,双目紧闭,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车夫在外头哈欠连连,眼珠左翻右转,思量着一会儿该把马车停在哪里。 “小哥”道人忽然开口,把徐胜吓了一跳。 “怎么了?”徐胜将令牌放回怀中,一脸困惑地询问道。 “你相信命数吗?”道人不知为何来了这么一句。 “这个”徐胜愣住了,心想:这个脑子不太灵光地道士又抽什么风呢?犹豫了半天,他才不太肯定地回答道:“我应该是不信吧。” “哦”老道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不再动弹。徐胜看着老道,半晌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只觉无聊,靠着窗子,神思不断,四下飘飞。 雨倒是小了,却无人注意。 老道打坐,徐胜神游,而那车夫已经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第八章 一入许门深似海 “啊——” 伴着长长而又舒畅的哈欠声,徐胜醒了过来,顺带叫醒了正在做着美梦的车夫。 “官人你睡得好啊。” “还好,还好。”徐胜哈欠不断,挑开帘子,探出头去,原来雨已经停了。 “昨天那雨可真邪乎,下了一整天,半分也没有停过。”车夫没话找话,刻意想拉近与徐胜的距离,他满心惦记着的都是徐胜昨天答应过的赏钱。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肯定能到。车夫琢磨着若是两人能亲近一些,他所能得到的赏银自然也会多些。 “哎!?”徐胜一偏头,身侧空荡荡的,那道士已然不见了踪影。 “车夫,你可见那道士去哪里了吗?”徐胜疑惑地问道。 “没见到,也许是急着赶路。” “哦”徐胜随口应了一声,心想:那道士不是自称闲散吗?为何走得那么急?不过他随即又一思索,轻声道:“嗨,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做事不合情理,也是比较合理的。” 现今,正是雨过天晴的好时候。正所谓: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朝阳初露、远山吐瑞,与昨日之景那是完全不同。徐胜从车厢内走出,站在辕木上,极目远眺;眼前之景,真真美不胜收、如诗如画。 雨罢晴方好, 万物净如初。 碧空清无垢, 芳草似春新。 徐胜心有所感,随口生发,这大好的景致将他心头的阴郁也扫去了大半。 “好诗!”正在徐胜神游之时,马夫挑了挑大拇指,不合时宜地拍起了马屁。 “你也懂诗?”徐胜回头询问。 “不懂”马夫讪讪地笑着。 “那你扯个屁。” “呃”车夫摸了摸鼻子,想缓解一下尴尬。 “天也悠悠,地也悠悠,前世不可见,后世信难求。” 悠长而又曲折的官道上,一个破衣褴褛的道士正一路南行,放声高歌。 “一个不信命的天命者,有意思,有意思啊。”那道士自言自语,一脸喜气。 “可惜,那命数从来都由不得人啊!原先我也是不信的。”那道士越走越快,一眨眼竟到了百丈之外,再一眨眼,已然到了天际。他还在说些什么,但是声音越来越小,片刻后彻底消失无踪。 当徐胜站在许家大门前时,饶是早有预备,还是大吃一惊。 只见那:玉阶过人首, 朱墙高似楼。 桑树荫十里, 石狮狂似吼。 松柏交映透古朴, 雕梁画栋显俊秀。 威仪不失雅致, 庄严尚具清幽。 “好气派”徐胜由衷赞叹。原先他还觉得别人对许家的描述太过夸张,多为想象,其真实情形也需要大打折扣,如今看来哪里是夸大?分明是说小了。 许家真不愧为南郡第一大家! 徐胜注视着那门匾之上龙飞凤舞,比人还大的“许”字,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紧张,缓步走上了玉石台阶。 “啪!啪!” 犹豫了两息,徐胜还是用力叩响了许家的大门。 “吱呀!” 门应声而开。一个老头儿,一身玄衣就站在门后,探出脑袋。徐胜朝里看了看,老头儿身边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老头一个人就把门给打开了! 可真了不得!许家的大门可比旁人家大了不知多少,一扇门少说也得千把斤,这老头子真有把子力气。 “先生有什么事吗?”老头儿的言辞还算客气,但是一脸严正,声如莽牛,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压迫。 “小生投门而来。”徐胜施了个礼,言恭行敬。 “投门!?”老头儿抬了抬眼皮,沉声道:“可有引荐?” “这个”徐胜从怀中取出客令,恭敬地呈上。 “失敬,失敬,远来是客,还望里边请。 ”老头儿一闪身,抬手将徐胜迎了进去,那僵硬的脸上终于挤出了点笑容。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令牌挺好用啊! 徐胜在心里嘀咕着,尾随老头儿在许家大到没边儿的宅子里行进。 真大!一来二去,三进四出,徐胜完全迷糊了,要不是天上的日头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跟紧我”老头儿好心地提醒道。徐胜自然不敢怠慢,步子飞快,眼睛也不闲着。 寿山石做成的假山、花岗岩塑成的雕像、青玉垒起的台阶、白璧刻花的栏杆;还有,那两三丈高的火桑、几人粗细的银杏、南郡特产的绿菊、本该生长在山谷里的幽兰还有好多。 有一些徐胜认得,但更多的是他根本认不得、闻所未闻的稀罕物。 “今日始知许门深,原来华言都是真。”徐胜咂舌赞叹,这才是高门大族,大户人家啊! 拐了能有小半个时辰,把徐胜都给拐饿了,老头儿终于把他领到了一座二层小楼前。那楼上明晃晃、金灿灿的“迎宾阁”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请”老头儿一欠身,两个仆人打扮的小厮迎上前来,将徐胜请了进去。 “嚯!” 刚入内,徐胜一抬头,就看到中堂挂着一颇有气势的古画,一株迎客松几乎占了半面墙。这画画的好不好呢?徐胜不清楚。他又不懂画,但他觉得挺气派的,毕竟很大。 迎客松的旁边是两幅字,左侧上书“上善若水”,右侧写着“厚德载物”。这两个词还是很有意境的,但“字”写的就差些,在徐胜看来只能叫一般,中规中矩,有形无神。 老头儿给徐胜斟了一杯茶,而后抱拳说道:“先生远来,我得去禀报六爷,恕不久陪。” “无碍,无碍”徐胜起身回礼,巴不得老头儿快些走,毕竟谁也不会太喜欢一直板着脸的老头子和那种隐隐迫人的感觉。 待老头儿走后,两个小厮也退了出去,挺大的屋子里就只剩徐胜一个人。无人在旁,他也乐得自在,百无聊赖,只好四下打量。 这“迎宾阁”里的装饰实在是简单,或者可以称之为淳朴,除却桌椅茶具、几幅字画外,再无其他。徐胜不懂家具,倒是柱子上的刻字引起了他的兴趣。 两根柱子,一侧一行,左边是“鄙门虽陋愿常开”,右边是“家财散尽迎客来”。表达的无非是些招贤纳士的意思,实在无趣的很,倒是“字”写地还不错,最起码入了徐胜的眼。 “好字”徐胜细细观摩,越看越觉得有神采。那字真可谓:动静有致,形同龙蛇,纡徐婉曲,浑然自成。 “可惜”良久之后徐胜叫了一声。他可惜自然是有可惜的理由,柱子上的刻字写的不错,但“意思”上就差了点,而那墙上的两幅字,虽说“意思”有了,但写的却又很一般。 “世上本无双全法。”徐胜自语,踱回桌子旁,端起茶盏,揭开了盖子。 挺神奇的。 盖子一起,杯口处竟有一团“云雾”环绕,过了几息才消散而去。徐胜往杯中一看,几片红褐色的茶叶,似女子摆动着长裙舞蹈,左右飘动。 “好茶”徐胜一饮而尽,味道没太尝出来,就是觉得很解渴。 字也赏了,茶也喝了,人还是没来。徐胜有些急了,眼看到了饭点,肚子难受啊!茶水虽好,终究不能止饿。 急也无用,徐胜只好瞪着两眼,干巴巴地坐着。事实上,他很能善解人意,毕竟许家的宅子太大了,甭管是是六爷七爷,只要是用腿走路的,都要费上一些功夫。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勾回了徐胜的思绪。 正主来了! 徐胜忙从椅子上站起,神色一凛,目光凝重,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第九章 教书去吧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大约三十出头,最多不过四十岁。他身量合中,体态健壮,两眉如刀,双目炯炯;虽不高大,但是背脊挺直,给人以山岳之感。 看见老头儿恭恭敬敬地站在这男子身后,不消多说,徐胜也明白,此人就是“六爷”。 许家尚武啊!徐胜心中盘算。 按理来说,世家大族多以耕种为本、读书为务、经商为辅,极少有人习武。但这位“六爷”一看就不是读书人,身上也没有多少商人气质,反倒是一幅赳赳武夫的派头。 他手臂上的纹身图案,腰间的精钢佩刀,无一不是佐证。 一般而言,休说高门大族,便是一般人家也不大可能找一个武人来接客,不合情理。 况且徐胜脑子运转飞快,在他的记忆中还真没有听说过许家出过什么才子、进士之类的,所有鼎鼎大名者,无一不是江湖名号。 一个抑文兴武的世家,真真少见。 不过,徐胜转念一想,倒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许家以财闻天下,以富甲南都。想从许家手里夺食吃的,必然不在少数,若是没有武力保障,许家的利益必然会被抢去不少。 可是再多的武人和江湖势力也不如官府好使呀,若家中有人做官岂非更有保障? 徐胜仍有困惑,倒也不去深思,以后在这儿的日子长了去了,再者好奇心太盛也未必是好事。 “贵客远来,有失远迎,实在抱歉,见谅,见谅。”六爷抱拳说道,声如洪钟,用的果然不是文人礼节。 “哪里,哪里,阁下事务繁忙,劳心甚重,倒是在下叨扰了。”徐胜亦是抱拳,生平头一次,觉得有些别扭。 两人客套了一会儿,说的尽是些没有半点营养的场面话,虽然听上去很是无趣,但是仔细想想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两人并不熟识,总要找个由头聊上几句,略做了解,互相试探,然后再切入正题。这样总不会太过突兀,让人好接受些。 所谓礼节大抵如此,缓人尴尬,使人心宽,也予己方便。 “不知先生此番来我许家有什么指教?” 扯了半天终于谈到正事了,六爷眼巴巴地瞅着徐胜,让他有些不自在。 “愿使许门松更茂。”徐胜淡淡开口,神色郑重。 “哈哈哈”六爷先是一愣,然后理解了徐胜的话中之意,不由开怀大笑。 所谓“松更茂”表意自不必多说,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许门更加兴旺”。徐胜的言外之意是他想助许家更进一步,更加昌隆。 他抖了个机灵,一句话不仅让六爷心情舒畅,也没有刻意放低自己的身份,显得不卑不亢。 “好,先生既然有如此想法,许家必定竭力相助。”六爷面露笑容,而后略一思索,轻声道:“但不知先生有何长项?” “这个”徐胜被难住了,仔细一想,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特长,除了读过几年书,会写些陈腐之词外,可以说一无是处。于是乎,一时之间,他直觉困窘,只有难堪。 “先生!?”看到徐胜好似愣住,六爷好生提醒。 “除却诗书无所长。”徐胜的声音不大,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心虚了,但在听在六爷耳中,却是另一番感觉了。 这个人对自己的才华很自信,八成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敢问先生功名几何?”六爷客客气气地问道,神色也比之前更敬重了几分。 “没有” “什么?”六爷觉得觉得可能听错了,又问一了遍。 “没有”徐胜含混开口,声音细若蚊蝇,不过六爷习武之人,凝神去听,倒是清清楚楚。 “这个嗯”这一回轮到六爷为难了。他原先想着,但凡徐胜有个功名,不说多,就是个举人,他也要保举徐胜做个许家的上等文卿,专门拟定对外的辞呈。 可是,怎想到徐胜竟然连功名都没有,别说举人,连个秀才都不是。一个没有功名的人,就算再有才学,也断然无法得到许家长辈的认可。 六爷觉得有些头疼,许家并非书香门第,对于文人的需求本来就不大,更何况是没有功名的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功名的文人其实算不得文人。 当然,许家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位置空缺,只是许家世规,凡是拿着“客令”的都是许家的贵客,不能以仆从待之,必须要依其长项安排,使之能尽其所能。 长项安排,尽其所能。 六爷第一回觉得许家世代相传的规矩其实是有些问题的。例如今天,明明眼前之人很有才学,却因没有功名,以致无法得到合适的任用。 看着六爷“头疼”的样子,徐胜也觉得有些头疼,心中忐忑不已,想着: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他倒是误会了,六爷虽然多少有些不爽,但却是丝毫没有将徐胜赶走的念头。他可不敢。凡是手持“客令”者,都是许家的座上宾,就算徐胜什么也不干,白吃白喝让许家养上他一辈子,许家也是会接受的,八成还会给他娶个媳妇,料理好身后事。 “客令”太珍贵了,几年间也不见得能发出一枚。 六爷挠了挠头,然后摇了摇头,再然后又挠了挠头。 徐胜看着六爷,心想:“头痒还是怎么着?怎么光挠头不说话?急死个人。 六爷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啥,犹豫了好半晌,咬了咬牙说道:“要不你教书去吧?” “敬受命”徐胜答应的倒是相当利落,在他看来教书其实是个不错的行当。原先他在村中也是开过学堂的,只是没有经营下去,从头到尾他一共收过五个学生,两个头天打架,第二天就没来;两个不交学费;还有一个没钱但是拿粮食抵债的。徐胜教了他一年,一共得了五斤白面和十六斤地瓜干。 教书的事对徐胜而言一直是个遗憾,他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擅长教学的。当然,只是他自己这么觉着。 “那就好,那就好。”六爷自顾自地念叨了两遍,倒是把徐胜搞得有些诧异了。然而,还没等他出言询问,六爷已经抱拳告辞了,继而迈开大步,走的虎虎生风。 “告辞”徐胜亦是抱拳,心想:“这人走的怎么如此急切?” “先生,还请跟我走一趟,老夫领你到你的住所去吧。”老头儿在前方摆出个“请”的架势。 “好嘞”徐胜点头答应,而后还礼,紧紧跟在老头儿身后。 一波三折,七环八绕。等徐胜到地方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宅子大了,未必是好事呀! 徐胜伸了伸有些酸痛的双腿,借着微光,打量着他即将落停的“新家”。 一座院子,挺大,门前是一片竹林,这时节长得正好,郁郁青青,幽静极了。门开着,里头是七八间屋子,对他一个人来说,空间足够,宽敞有余。一条红砖小道从门口直伸向主屋;两侧是些整齐有序、不显杂乱、明显被修理过的绿草;中庭几棵桃树,长得不大,约莫二三十年的光景,正绽着桃花,散出别样的馨香。 还不错,总的来说徐胜相当满意,在南郡城中能有这么一座院子算是中上之家。 “先生,这地方可还入眼,如若不行,我禀报六爷还可再行调换。” “不必麻烦,挺好的。”徐胜向院中走去,踱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老头儿说道;“那个钥匙呢?” “许家不需要那些东西。”老头儿声音响亮,底气十足。 “可以”徐胜点了点头,不愧是许家呀,还真是霸气。不过想来在南郡城中还真没人敢在许家头上动土。就算有,对徐胜来说也没什么大碍,自己的庭院在许家大宅中毫不起眼,就算是贼人也要捡个更好的地方偷。 “老人家要不来屋里坐会儿?” “不了,若无他事,老夫这就告退。” “好,公事为重,告辞。” 等送走了老头儿,徐胜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先是推开中堂大门,然后又踱进了卧室,细细打量着。 陈设倒是简单,不过应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而且看上去,感觉还不错。徐胜又不识货,也就只能感觉感觉。 最让徐胜惊喜的是还有间书房,好几大架子书,他随手翻了翻,都是些名家名典,质量上乘,够他嚼磨一阵子了。 “糟了”放下书册的徐胜一拍大腿,猛然惊觉,忘了正事。 上哪里吃饭去? 他忘了问了,老头儿也没告诉他。 “得了,又得跟饥饿做斗争了。”徐胜坐在地上,心里郁闷,许家这么大,上哪找去啊?他身上倒是有不少银子,可无处花费呀。 人言道:一入侯门似海深,徐胜觉得这许家比侯门还要深! 深的都出不去了。 第十章 夜中顿悟 事实证明,徐胜到底是多虑了,许家毕竟是许家,待客之道确实严谨。 及少时,未呆徐胜过多郁闷,便有两个丫鬟托着铜盘款款而至。领头的年纪略大些,但也就十七八岁,后面紧跟着一个小姑娘,身形单薄,顶多十三四。 大丫鬟托着个小盘子,而小丫鬟却端着个大盘子。 “先生,地上凉,怎么就这么坐着了?你瞧你头一次来,我们不知你的口味,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忌口,随便在厨房捡了几样,你要是吃不习惯,尽可告诉我们,我们吩咐厨房按着你的口味来。”大丫鬟笑盈盈地说着,侧了侧身子,示意小丫鬟把手中的盘子就近放在书桌上。她一揭盖,登时热气腾腾,满香扑鼻。 “这书很有些意思,我看的深了,一时忘乎所以,也不知怎得就坐下了。”徐胜慌忙从地上爬起,抖了抖微皱的衣衫。 “先生真是个才学之士!”小丫鬟已经摆好了一应餐具,回头对徐胜笑了笑,由衷赞叹。 “哪里,哪里”徐胜老脸一红,也不愿再多言。哪能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二人,说自己是又饿又气坐在地上拍大腿吧?那也太掉份儿了。 徐胜坐在桌边,一打量,伙食还不错,挺对他胃口的。有鱼有肉、清蔬小炒、丸子鲜汤,共四菜,还有一盅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熬出来的羹汤,呈淡黄玉色,徐胜一尝,只觉十分鲜爽,入口棉柔。 徐胜吃得还算尽兴,饭菜味道上乘,分量也足,唯一让他不大习惯的是——身边站了两个姑娘,从头到尾,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要不,你们也来点?” “不了,不了”两个丫鬟一个摇头,一个摆手,看得出来内心是拒绝的。 先不论许家的规矩——下人不得与主客共食,单是徐胜的吃相就够让人望而生畏了。他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左右开弓,实在难以勾起旁人的食欲。 “嗝!” 吃饱喝足后的徐胜狠狠地打了个饱嗝,半靠在椅子上,相当惬意。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中觉得自己还在家中,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肚皮。 这一幕彻底让两个丫鬟凌乱了。尤其是那个小姑娘,面色变地极其难看,刚才她还在夸徐胜是个才学之士,哪料到转眼间就成了位乡野村夫! 要说徐胜是个才学之士,自然是放屁一般。毕竟他连个秀才都算不得,可要说他不是吧,也不尽然,总归他读了十几年书,认得古典、会写诗作赋,也习得一手好字。 要说徐胜是个山野村夫吧,自然是不妥。毕竟他从没耕过一厘田,没放过一天牛,可要说他不是吧,也不大合适,毕竟他从小在村林里长大,从泥地里长起。 客观来说,他算个半吊子才学之士,半吊子山野村夫。 “哦,对了,你那盘子里装的是什么?”徐胜费力地压下了自腹中由下而上的翻腾之感,也就是所谓的饱嗝,指着那个大些的丫鬟问道。 “先生,是这个月你的奉银。” “奉银?!”徐胜猛一坐直,开口惊呼 :“还有银子?!” “那是自然,先生在许家尽心做事,许家自然是不会亏待的。”大丫鬟傲然开口,听上去到很有几分气派。 许家的奴人手段还真有一套! 徐胜心中思量,这丫鬟俨然把自己也当成许家人了,虽然只是下人。他缓缓站起,揭开盘子上的红布,定睛一看。 呵! 好几排摆的整整齐齐银锭,仔细一数,竟有三十六枚。 一枚一两,三十六枚就是三十六两银子。 不少了,当真不少了。而今之世,天下百姓除却京都等几处极富庶地界外,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不过三五两,这足足三十六辆就是寻常人家大约六七年的花销。 许家,不愧是许家,出手也太阔绰了,一个教书先生竟能有这般优渥的待遇! 一月三十六两,一年就是四百余两,这好些钱的,比得上国子监博士的年俸了。那国子监的博士,官居四品,最起码得是进士出身,就算是进士行里也得是靠前的,而徐胜呢?连个秀才都不是。 一念至此,徐胜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不过随即又转念一想:高兴个屁呀,国子监的博士进可以建功立业,退可以精研学问、著书立说。他呢?怕是一辈子要寄人篱下,靠许家过活了。 一思及壮志难酬,上升之阶被生生斩断,徐胜不由得悲从中来,只好望着白花花的银子也算是聊以自我安慰了。 可是,他这副样子落在两个丫鬟眼里,就变成了贪财。 “先生,先生”大丫鬟连叫两声,徐胜才勉强回过神,察觉到两个姑娘眼神的不对,他连忙咳嗽两声,以图掩饰尴尬。 “你看你都吃完了吗?若是完了的话,我们就将这些餐具撤下了,还有别的事呢?”大丫鬟的语气中微微有了些催促。要知道,在规矩为大的许门,对客卿不尊重是要受罚的,然而大丫鬟对徐胜着实没有好感,恨不能早点离开。 “哦,吃完了,你们赶紧收了吧,有事就快些去做,别在这里耽搁了。” “那先生我们就告辞了。” “告辞” 两个丫鬟手脚相当麻利,几个眨眼间桌上就恢复了原样,双双施了个礼,带上门飞也似地跑了。 空荡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徐胜一人,伴着他的只有几大架子古书。不得不说,有些孤寂。 他胡乱地翻看着书典,实在静不下心,一想到功名不可攀,看书又有什么用? 徐胜扔下了书,推开门,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又是星夜。 “只是”他自语:“上苍如何与我何干?” 漫无目的,毫无知觉,星夜之下,许宅之中,二十二岁的徐胜头一次觉得这般宁静,同时又是这般丧气。他呆呆的站立着,如同一座雕像。 许久,又好像并非很久。片刻孤寂仿若永恒寂静。徐胜眨了眨眼,而后长出一口气,心头的抑郁一扫而空,眼中又升腾起许久未见的光芒。 刚才,他好像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一种玄妙的境界。 好似轮回,又好似凌驾于虚空之上,观瞻人生百态。在“短暂而又悠长”的时间里,他已经度过了百代人生、百样人生。 “没有人是圆满的,从来都没有。”徐胜沉声说道,既像对着自己,又像对着天地。 是的,自古如此。无论是你是谁,无论你怎样的强大,怎样的惊才艳艳、心智无双、姿容卓越,都会有缺陷,会有不可更改的悔恨,无法追回的过往。 有缺陷才真实,有悔恨才深挚。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永世高歌,连神话传说中的古之大能也要经历九死一生,万般磨难,彻骨之痛才能登临高位,俯视人间。 徐胜第一回觉得自己矫情了。也许自己确实受了些波折,但是又怎样呢?谁没有经历过苦难?世间苦海,何人不在? 功名断了,又有何妨?世间大道焉只有功名一条?试看许家,从无仕宦之人,仍旧屹立南郡数百年而不倒;本朝武帝,大字不识,仍旧开拓万里疆土;前朝袁天师,五十四岁出山,门人遍布九州,学说至今盛行。 徐胜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才二十二岁,一无病疾,二能温饱,如何能失志如此?如何能惶惶困惑,不可终日? 生于娘胎,不可选择;死葬黄土,那是注定了的归宿。生死之间的过程,才是可以把握的无限可能。 一个人之所以能煊赫千古、流芳百世是因为这个过程;之所以遗臭万年、万世唾骂也是因为这个过程。 所以徐胜有了决断。不论其他,不究过往,忘却身后事,只牢牢地把握住过程,走好生与死之间的旅途。 他又抬头望了望星空,兀自笑了。只要他存在一天,只要他仰起头看着星空,只要他对着星空冥想,那么谁也无法否认它们之间的关系。 也许星空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幽不见底;也许生命在星空面前不值一提、微若蝼蚁,但谁也不能抹除掉两者的联系。 人长于星空的地方在于:人会仰望星空,也知道自己在仰望,而星空对此一无所知。 一点相思一点愁, 一丝欢喜一丝忧。 我与清风相邀饮, 不和明月做佳友。 徐胜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十四岁时写的第一首诗,他一直都认为那是他最好的一首。 此际,有风无明月,意兴无美酒,但真正醉人的从来都不只是酒。 第十一章 一截墓碑 在经历了犹如梦幻般的顿悟之后,徐胜睡不着了。不仅是心头的抑郁,连带着困倦也一扫而光。 他在屋子里随意翻弄,竟从一个陈旧古朴的书箱内找到了一坛老酒。也不知论是何年代,多少年份,他正好口渴,嗅着香味,爽性一饮而尽。 那酒啊,味道尚可,算不得好喝,却也并不让人生厌,只是量有些少,二两多,对徐胜而言只能是润了润嗓子。 酒是个神奇的东西,喝多了麻痹精神、伤身害体,少喝一点反倒有益健康、活跃心神。 喝了二两酒的徐胜更加睡不着了,他趁着星夜,扶着清风,借着若有若无的酒劲,在诺大的许家宅子里闲逛了起来。 徐胜是很喜欢黑夜,想来有很多人都是喜欢的。在度过了冗长乏味又疲于应对的一整个白日后,人是会渴望黑暗的。在黑暗中独享一份宁静,不理会世俗纷扰,尽情神游、思飞天外,不得不说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放松。 徐胜现在就挺放松的。 本来他对许宅就不甚了解,况且任意一处的景致都是不错的,他也就彻底放开了心扉,没有目的,没有终点的随性走着。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不过,难得的惬意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总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会打破久违的闲适。 比如说尿急。 来自下三寸的压迫之感让徐胜彻底失去了闲游的兴致,他只想找个可以方便的地方。 可是,这个地方并不好找呀!现今在哪里?徐胜完全懵了。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东西胡撞,南北乱跑。 半天无果,他焦急万分,想原路折回,可惜原路不在。 徐胜的路线是完全随机的,短时间内要找到回去的路,可能比在这儿寻个厕所都难。 “要不?!”徐胜看看了脚边潺潺的流水,有了想法。 不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毕竟美好的事物谁也不忍心破环。况且夜半更深的,像许家这样的大户肯定少不了打更巡逻的,要是被别人遇上自己正脱着裤子,那得多尴尬。 等着吧,遇上人了,问一句也就是了。 此际,群星闪耀,流水潺潺,微风柔和,柳枝舞转,颇有些诗情画意,但徐胜看着却是心烦。 许家花了大价钱,动了大手笔,废了大工夫才从离江引来的水,在许宅里布下了溪流、飞瀑、湖泊等诸多景观。要说不美,那是扯淡。 可如今的徐胜看着眼前美景,听着呼啦啦的水声,急得只想骂娘。涌动的水流,闪动的水波,总是让他产生些不好的联想。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急的圆圈乱转的徐胜最终还是找到了厕所,当他一阵舒坦之后,看着那厕所上头龙飞凤舞的“净体室”三个大字时,气的牙根痒痒。 “净体室”,一个厕所这般起名,还红墙翠瓦,雕花刻木的,搞得他一度以为是个澡堂子,从门前走过好几回,愣是没进去。 内急的问题解决的,可关于怎么回去的事,又让徐胜头疼。 随机的路线,复杂的地形,寻一条返回之路——难! 可再怎么难也得回去啊!明天还得教书去,依着许家的做派,定然会差人来请徐胜,到时他若不在,请谁去? 丫鬟或小厮一推门,人呢?一个客卿在许家大门里失踪了,肯定会引起波澜,少不得会派遣仆从寻找。 那肯定是能找到的,可找到之后呢?徐胜该怎么解释? 迷路了?说不通呀,大半夜的瞎跑个啥? 徐胜原来还惦记着能碰到个打更巡逻的,问问路,抓紧赶回去。可是现在,他都转悠俩时辰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估摸着,怕是许家根本就没有巡逻的。真不愧是许家,真有底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经是后半夜了,徐胜琢磨着:今天夜里怕是回不去了。他又渴又累,之前的闲逸之感早就飞到天边去了,荡然无存。 既然如此,他也就认了。大不了明天早上丢个人也就是了。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干脆坐下,倚着一块假山石,无奈地看着他现在看着就烦的“大好”景致。 忽然,他觉得眼前一亮,在他右侧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就吸引住他的目光。他凝神看去,呀!竟是一块石碑,不甚高大,又通体漆黑,在这黑夜里极不显眼。 但,只要你看见它就再也移不动眼睛。 墓碑?! 徐胜的脑海瞬息间就冒出了两个大字,不过旋即消散。得了吧,谁会在宅子里竖一座墓碑,除非有病。 如果不是墓碑的话,那恐怕就是功德碑了,再不然就是警言碑了。 无论是哪个,都勾起了徐胜的兴趣,他决定去瞧上一瞧。 那石碑离他不远,就两三丈,三五步也就到了。 站在跟前,徐胜抬眼一看,噫!倒吸一口凉气。 奶奶的,还真是块墓碑! 许家的宅子里立了块墓碑!徐胜心神一颤,墓碑在这里,那坟墓呢?坟墓何在?他向着碑后走去,但见空荡一片,连个小突起都没有。 “也许是我想多了。”徐胜抚着胸口,声音颤抖着,听上去明显底气不足。他强自打起精神,凑近墓碑仔细端详。 上头还有字!全是两千年前的古文,饶是徐胜对文字有些研究也看得五迷三道,一知半解。 “天缺子!” 碑文好像不全,大致是记载了两千年前的一场大灾,其中“天缺子”三个字出现了十几次。 碑文统共不足千字,而“天缺子”的出现频率如此之高,不能不引起徐胜的注意。 “上面好像是说‘由天缺子’引发了一场大灾,最终又是他终结了灾难?!”徐胜喃喃自语,不大肯定。毕竟是两千年前的晦涩古文,而且暮色深重,字迹斑驳,他只能瞎猜。 “天缺子是谁?”徐胜努力地回想着,好像历史上并没有这号人。别说两千年前了,就是五千年前也没有。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在两千年前引发了举世哀鸿的大灾,而后又终止了灾难,《经史》上不可能只字不提。 《经史》是一部奇书,世间第一奇书。不知何人所作,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人所著,共记载了从五千多年前到前朝应元十三年共四千二百余年的历史。不单是历史,其内还穿插着神学、传说、古字、医药、建筑等诸多领域的内容,共计三千六百万字,堪称皇皇巨著。 而且,据后世研究发现,《经史》中的记载基本上还都是真实的,除却一些神鬼仙道之说,余下的全都被世人所采信。 徐胜对《经史》那是相当的熟,他看了十几年书,读得最多的就是《经史》。当然三千六百万字,而且内容极为简练,文字拗口晦涩,徐胜也只是大致过了几遍,但对于历史和古字他一直颇感兴趣,数度揣摩研究,不说了然于心,却也除窥门庭。 像这世间绝大多数人一样,出于对《经史》的信任与崇拜,徐胜断定两千多年并没有什么“天缺子”,也没有什么举世共度的大灾。 “碑文八成是瞎写的,不过这字是真不错。”徐胜已经有了判断,但还是站在墓碑前,不肯离开。 他被那上面的字迷住了,心神都被吸了进去。 好字啊!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古拙大气,沧桑厚重。 徐胜心中欢喜,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 噫! 好凉啊。石碑如同冰块一般,寒冷而顺滑。 好神奇!徐胜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石质,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然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石碑剧烈地抖动着,继而发出了直刺苍穹的月白色光芒。 第十二章 许家水深 “这玩意还会发光?”徐胜整个人都懵了。不但是他,半个南郡城都懵了。 怎么一下子天就亮了?! 月白色的光芒如同一柄长剑,透着丝丝寒意,直逼苍穹,直刺天幕。那光芒闪烁不定,愈来愈耀眼。 跑吧! 徐胜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一看情况不妙,第一个念头就是开溜。在这妖异的光芒面前呆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况且这么大的动静,一会儿少不得会引来许多人,若是被碰个正着,他该怎么解释呢? 赶紧跑。 徐胜迈开步子,刚踏出两步,轰然之间,只觉浑身不畅,似被压上了千斤巨石,分寸不可移动。 他猛然回头,一张大手正按在他的肩头,他顺着大手往上看,一个玄衣男子,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 “哪里跑?”玄衣男子开口,声音中透出一股寒意。 “不是,我” “闭嘴” 徐胜刚想开口辩解,那玄衣男子一个擒拿,他立刻半伏在地,一只胳膊被扭得生疼,再说不出半句话。 “带他来” 虚空之中传来威严之音,让徐胜感到了莫名的压迫,几乎想要跪伏。 “是”那玄衣男子恭敬开口,刚才的声音分明是在对他下达指令。 “起!” 徐胜整个人都被提起,玄衣男子抓着他如同捏着一只小鸡,毫不费力。 “走!” 玄衣男子喝了一声,脚下生力,一个跃起就是数丈之高,带着徐胜向许家大宅的深处跃进。 漆黑如墨的许家禁地中,一双冰冷的眸子突然睁开,射出一道寒光。 “敢尔!” 这眸子的主人大喝,而后猛一跺脚,肉眼可见,空间震荡,大地震动。那石碑剧烈地颤动着,璀璨光芒点点消散,但迟迟不尽,似是有所不甘。 纵然越来越微弱,那月白色的光芒始终残留一丝,不肯逝去,不住闪烁。 “咚!” 又是惊天一脚,那石碑颤了三颤,终于支持不住,轰然瓦解,归于平静。 “终于”九嶷山上的老者望着天际,久久出神,似有无尽的感慨与期待。他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我倒要看看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钦天监大司官刘歆站在观星台上,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严诚,严诚,你的气数尽了,尽了。”幽州最北部,终年不见冰雪的的极北之地,夷族大祭司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放肆大笑。他的笑声随着风雪,在万里无垠、空洞无极的大地上回荡。 “一个时代的开始,一个希望的燃起。”在洛郡城中,一个拉着二胡的老瞎子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什,收拾行囊,开始向南郡行进。 “天物临凡,天降佳肴。”辽州的一处乱葬岗,一位瘦骨嶙峋的邪魅青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一道如剑长芒,引动天下风云。很多人都按耐不住了,但那位凌驾于大昭之上,威震十方的“大柱国”却好像毫无察觉,仍旧闭着双目,老神在在。 他坐在九丈高的台阁上,如同塑像,稳重如山。 在他之下,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心有所感,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回头看到“大柱国”威严的面孔,又硬生生地噎了回去,脸上满是“敬畏” 徐胜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周是一道道身影,皆隐于黑暗之中,有高有低,有胖有瘦,看不清楚。 “你是谁?”冰冷无情的声音带着沧桑与腐朽,似从远古而来,带着阵阵威压。 “我我叫徐胜。” “你从何而来?” “平陵县林溪村。” “为何来许家?” “生计所迫,投门而来,寻个差事。”徐胜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声音颤抖着,肉眼与心灵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你说谎!”那声音陡然增大,威势也更甚之前。 “不敢”徐胜的双手狠狠地抓着地面,努力克制着,放才能出声说话。 沉默,唯有沉默! 一道道目光紧盯着徐胜,似乎要将他浑身看透,要把他的一切秘密都挖掘出来。 许久,许久,徐胜觉得度日如年。 “不是”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从虚空而来,带着失望,慢悠悠地说道:“假子” 随着他声音的落下,那道道目光纷纷移开,徐胜身上的压迫之感顿时消失,整个人猛一松懈,昏了过去。 “大人” 从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身形佝偻,体态龙钟,看上去似乎是个老者。他刚一出现,那黑暗中的诸位纷纷施礼叩首。 “这个真的是假子?”有人看着徐胜,有所质疑,“刚才那一幕可不像假子能做出来的。” “你在怀疑我?”那位“大人”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不怒自威。那质疑之人顷刻瘫软在地,连连叩头。 “一颗完美的假子。”那位“大人”笑着说道:“也不知会骗过多少人。” “谁骗了谁?”与此同时已经沉默了数日之久的“大柱国”终于动了,他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什么?”小皇帝若有所闻,抬头询问。 “大柱国”又回归原态,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第二天,当徐胜醒过来的时候,身旁正笑吟吟地站着两个小丫鬟。并不是之前送饭菜的那两个,这两个姑娘的面容姿色相比之前那一对儿要逊色一些,大约十五六岁。 “刚才还想着怎么叫醒先生呢,没想到这就醒了。”一个丫鬟端着水盆上前两步,语气轻柔。在她身后另一个丫鬟捧着黑青色的长袍,毕恭毕敬。不用说徐胜也明白,定然是许家为他准备的。 徐胜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三五下套上长袍,一个丫鬟递上铜镜,他也不接,压了压嗓子,低声说道:“昨天夜里可发生了什么怪事?” “没有啊,先生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小丫鬟仍旧笑吟吟的,但徐胜盯着她看时,她的眼神分明在躲闪。 有问题! 徐胜也不声张,大步走出卧室,到了中堂,他看见桌子上正摆着早点。也没有细看,他随意扒了两口,而后推开门,直直地望着大好的晨光。 恍如隔世啊! 徐胜回忆起昨日的种种,只觉梦幻,如果不是他对丫鬟的试探,也许日子久了,他就真的将其当成梦了。 现在想想,徐胜只有害怕,许家的水也太深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徐胜问两个丫鬟。 “辰时不足一刻。” “哦”徐胜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何时开课?” “巳时” “还早”徐胜轻声自语,略一停顿,然后询问道:“此地距授课之处大约多久能到?” “一刻钟” “那么‘天池苑’呢?”徐胜昨夜找厕所的时候曾仔细的观察过,那墓碑就立在“天池苑”中。 “先生,快开课了,就不要乱跑了。”小丫鬟开始劝阻,神色慌张,明显被人叮嘱过。 “无妨,既然不方便的话那就告诉我‘云清池’该怎么走。”徐胜记得“天池苑”旁就是“云清池”。 “不我不知道。”小丫鬟吞吞吐吐,徐胜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只得低着脑袋,紧攥双手,讳莫如深。 “没事”徐胜也不在意,拍了拍长袍,抬腿就走。 “先生哪里去?”两个丫鬟想要阻止,可毕竟是女流之辈,而且年岁不大,如何赶得上徐胜。 “在这等着。”徐胜头也不回,连甩大步。他不相信自己找不到地方,毕竟是白天,许家内走动的人还是很多的,用迂回的方法,他相信总能问出一些话。 第十三章 如见天仙 当徐胜站在墓碑前时,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还是那块墓碑,沉稳厚重,古拙大气。在白天光线更好,徐胜看地更为真切,那出现次数最多的“天缺子”三个字像是有意识一般,直逼他的眼。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徐胜已经了然于心。 太可怕了!昨夜的一切已然远远超过了徐胜的认知,如今回想起来,他只觉背脊发凉,心惊胆颤。 许家不仅仅是南郡第一大家那么简单,它所隐藏起来的部分远比展现出的更为骇人。 徐胜站了一会儿,思绪万千,向着四周望去,一眼无际。这许家大宅,此刻在徐胜心中更像一座牢笼。 “许家深似海,入内不得脱。”徐胜低语两声,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原路返回。 他怕了,有了逃脱的念头,可他也明白,许家是不会给他机会的。他相信经过了昨夜的变故,一定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 徐胜走得很急,等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他在墓碑前一时情不自禁,忘却了时间,多耽误了一会儿。 两个丫鬟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毕竟是要为徐胜引路的。 “先生你可回来了,已经是巳时了,再晚一些怕是主子要不高兴了。”一个丫鬟急匆匆的,刚见到徐胜也不行礼,就高声嚷嚷道。她提着裙边,也顾不得平日间的礼仪,素手一挥,引着徐胜往西边跑去。 “实在对不住,许宅太大了一些,我不经意间迷了路,还望多多见谅。”徐胜自觉羞愧,柔声细语。他自己毕竟是客卿,迟到一时半刻也无大碍,但两个丫鬟就不一样了,若是碰上气性不好的主子,免不得要受些责罚。 “先生不必自责,但求以后不要再这般任性了。”另一个丫鬟倒是心直口快,语言里分明有些责怪。 “一定,一定”徐胜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连声应允。 等到了地儿,徐胜觉得有些诧异。宅院前的花花草草、装饰摆件以及门额上的“潇潇馆”三个大字让他觉得有点不大适应。 “看来我的这位学生是个爱好柔美的主儿。”徐胜暗自低语,心中有些困惑。 原本他想着,自己至多是做一些教小孩子识字诵文之类的启蒙教育,毕竟他连功名都没有,许家真正的教育大计绝不会由他来实施。可现在一看,好像并非如他所料,单看这里的装饰布局哪里像启蒙学堂?分明是私人住所。而大家族的孩子小时候一般都是跟随乳母生活,不大可能住在这样幽深的院子中。 民间一直有传说,阴幽之地,折阳早夭。寻常百姓疲于生机,自然没有那么多忌讳,但许家高门,定然不会疏忽。 “也不知我的学生到底是怎样。”徐胜暗道。他实在想不明白,许家难不成要给他一个成年人来教导吗?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敲响了“潇潇馆”的大门,和别处不同,这儿的门是紧闭着的。徐胜稍稍用了些力,发现门是锁着的。 这里头一定是个贵人,没准是许家嫡系。 徐胜摸了摸下巴,在他的的记忆中,许家的门基本就是摆设,夜里只是关着,至于白天更是一律开到底,生怕别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致。这般戒备森严,还是他头一回遇上。 “来了,来了”娇滴滴的两声回应过后,一只纤细的小手拉开了紧闭的大门,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站定了,笑盈盈地看着徐胜。 好漂亮呀! 徐胜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稍微愣了愣神,转瞬又恢复了正常,现在他已经确定了,这院子里头绝对住着个“大贵人”。要知道,漂亮的丫鬟总是紧着重要人物分配的。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施了个礼,客气地说道:“我是奉了‘六爷’的命,特来此授课,还望姑娘引荐。” “哦,原来是先生啊!”小姑娘连忙回礼,笑得更好看了,边笑边说:“我只是个丫鬟,先生不用对我行礼的,小姐还在里面等着呢?” “小姐!?” 徐胜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的惊愕。 “是啊,先生不知道吗?你就是来给我们大小姐授课的。”小姑娘狐疑地看了看徐胜,继而又恢复了笑容,笑吟吟地说道:“别杵着了,快些进来吧,小姐等了好久了。” “好”徐胜下意识地回答了,刚一出口,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能给女人授课呢?徐胜清楚的记得本朝的规矩,女人是不能读书的呀! 据说前朝之所以败亡,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后宫乱政,因此昭武帝一夺取天下就下了死令:女子只字不可读,妇人片文不得阅。 传说在刚开朝的那些年里,曾大肆彻查过,凡是私下里读书的女人不是从官就是弃市。后来,昭武帝崩,后任的诸位天子也觉得此举有些过火,不在彻查。但是女子不能读书的禁令至今还写在《国制》上,这种观念也流传到了今天。 徐胜很后悔,同时也有些气恼。气的是那位“六爷”什么都没有提及,糊里糊涂的就把他推到了这里,让他做有违礼法的事。 到也不能算徐胜迂腐,毕竟这样的观念已经延续了数百年,世人大多遵循,已然根深蒂固。徐胜是个读书人,对于礼法向来看重。 他低着头,步子迈的很小,步速缓慢。对于这件事他是很抗拒的,甚至想退走。但是,显然不可能,得罪一位显贵的小姐,那代价不是他能承受的。 徐胜涨红了脸,跟着漂亮的小丫鬟进了内室,一挑门帘,眼前骤亮。一个窈窕单薄的身影正坐在桌前,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 “小姐,先生来了。”漂亮丫鬟缓声说道,看样子,生怕惊了这位“小姐”。 “哦,先生好。”小姐应了一声,而后站起转身,裙边轻摇,浅浅一笑。 徐胜正好迎上了笑脸,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真想高呼: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标致的人物。 只一眼,记一生。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徐胜一瞬间就失了态,想起了《经史》之中,千年之前的一位旷世大才子对于“天仙子”的描述。 原先他是不大相信的,世上自然是有美人,但总不至于像文章中写的那样,美到无可挑剔,美的让人废寝忘食,朝思暮想。 在徐胜前二十年的人生中,对于吃饭和睡觉的需求一向是甚于女人的,特别是家中生变,饱尝疾苦之后。 如今,他信了。世上真有那样的人物,和书上写的一样,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从画中走出来的。 他想了一瞬,忽然又觉得《经史》中对“天仙子”的描述用于眼前之人,仿佛并不妥帖。他面前的小姐拥有着“天仙子”一样不属于人间的美貌,却又没有那种“天仙子”般的飘渺梦幻的气质。她是属于人间的,是有着真是血肉和烟火之气的,她就那么站着,真真切切,亲切自然。 一想之美! 徐胜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种美。人对于“美”的定义,一直是相去甚远,大相径庭。一千个人能有一千种看法,很难有个标准,也难以分出个高下。 但是这位小姐的美却是适用于大众的,就算是一千个人去看也只会有一千句赞美,绝对不会有什么分歧。 她符合近乎所有人对于美的要求,言语难述,尽情去想吧,你认为什么是美,她就是什么样子。 “先生辛苦了,快请坐下,远道而来还未请教先生大名呢?”小姐轻轻施礼,淡淡一笑,柔声细语。 “在下徐胜,敢问小姐芳名?”徐胜也回了个礼,脸红的有些过分,深深埋着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一个女子的名讳。 “我叫许丽子。” 小姐的声音很小,徐胜却听得很清楚。此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纵使历经沧桑,他还会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刻在命中 第十四章 再见怪人 每个人的一生说起来都是大抵相似,而且相当简单的——从娘胎中来,到坟墓中去。当然也不排除特殊情况,毕竟有些人死境异常凄惨,连享用墓地的资格都没有。 站在一个绝对的高处往下看,人生更像是一条“线”。人总是在移动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人的移动就是“线”的延伸,而生与死就是“线”的两端,一个起点,一个终点。 人生是有限的,世界也是有限的。在有限的世界中存在着太多条“线”,它们各自绵延而又相互交织,在各自的轨迹之中也少不了与其他的“线条”碰撞。那个接触的交点,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生的交融,是两个人的遇见。 遇见,一如今天的徐胜与许丽子一般。 有的人日日相见却连名字都不知道,一转身就忘的一干二净,好像过眼云烟。而有的人呢,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便余生难忘,永记心间。 徐胜看着许丽子,从她那双美丽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一片天,一片他时常仰望,缀满繁星的天。 看着看着徐胜的脸红了,念书的声音也一点点地的低了下去。 许丽子望着徐胜,看着他那副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那笑容一展,显得分外好看。 “咳,咳!”徐胜干咳两声,终于意识到失态,故意加大声音,想要维持一点作为“师者”的威严。 许丽子很配合,转眼就收了笑容,坐直身子,侧耳倾听。显出了一副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大家闺秀的风范。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逝去,而徐胜早就忘却了时间。 “啊——!” 一道长长的哈欠打断了徐胜的神思,他一抬头,小丫鬟正摇头晃脑,伸着懒腰。 “先生,午饭不吃就算了,晚饭总不能也省了吧?”小丫鬟撅着嘴,看样子微微有些生气。 “啊?!”徐胜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扫,看了看窗外。此刻已是夕阳西下,临近黄昏。 他在不知不觉间,竟讲了整整四个时辰! “实在失礼,实在失礼!”徐胜只觉脸上发烫,连连致歉,明显有些慌乱。 “不碍事的,先生也是好学之士,性情中人。我听着先生讲课,也是入了迷,一时忘乎所以,不知竟过了这么久。”许丽子放下了书册,眨了眨明亮有神而又略微酸涩的双眼,轻轻说道。 “多谢小姐谬赞,实在受之有愧,误了小姐一餐,小生罪该万死。”徐胜的话明显说的重了,但是他一想到眼前之人因为他竟然饿了肚子,满心就只有羞愧与悔恨。 “先生也太言重了,我听了先生的高论,早就不觉得饿了。”许丽子打趣说道,笑颜如花。不,应该说比花还要好看。 “实在对不住,马上就是夜餐了,小生不能再打搅了,告辞。”徐胜连忙施礼,也不待许丽子有所反应,埋着头,径直就走。 不走不行啊,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教书的时候还好,但一放下书籍,真正聊起天了,他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平日间一些简之又简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面对许丽子,他思绪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舌头也跟打结了似的。 他走的很快,越来越快,脑海中满是许丽子的脸容。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过了自己的小院,向着“天池苑”行进 渐入深夜,许府上下,除却一些偏僻隐秘的地方都亮起了灯光。许丽子趴在桌上,手里捏了根绣花针,饶有兴趣的调弄着蜡烛跳动的火舌。 “芍药,你说今天那个先生怎么样啊?”过了好一会儿,许丽子觉得有些无聊了,看了看与她朝夕相伴的小丫鬟,随口问道。 “一个无聊至极,迂腐透顶的书呆子。”那个叫芍药的小丫鬟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是吗?我可不那么觉着。”许丽子像是想起些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觉得他挺有趣的,况且,书呆子才有真学问呢。” “什么真学问,就会照着书念,小姐你又不是不识字,只会念书要他做什么?别说小姐了,就我跟着您这些年也能认个七七八八了。有些句子听不明白,让他给解释一下,他可倒好,越解释越让人糊涂。一日三餐,这个午饭不吃也就罢了,要不是我提醒估计晚饭也省了。老大的人了,连吃饭也得有人提醒,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呢。他饿不打紧,竟然还拉着小姐一块挨饿”芍药是越说越起劲。 许丽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芍药啊,哪里都好,就是话匣子一打开,就怎么也关不上了。 等到徐胜到达“天池苑”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到了戌时末刻。如今虽说是夏季,但毕竟是初夏,这个光景已然入夜。 “怎么到了这儿?”待徐胜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天池苑”的门口了。他屏息向内看去,那敞开的大门中一片黑呼呼的,深沉而又深邃。 徐胜记得清楚,那里头有一块墓碑! 现在他只觉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竖,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被牵引到了此地。 就在一瞬间,他浑身都湿透了! 他艰难地移动着身子,腿肚子都在打转,一点一点地向着后方退去。有些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理解,他可不想涉入太深。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空洞而又苍老的声音猛然之间冲入徐胜的脑海,他一个震颤,呆呆站定,心神俱裂。 “谁?!”徐胜咬着牙,双眼欲裂。 “进来吧,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等过人了,有多久呢?我自己都记不得了。”那声音好似在追忆过往,但字字句句分明透露出一股威势。徐胜再往后退去,却发现分毫也动不得了,一股子无形之力,生生阻住了他的退路。 “进来吧,你没有选择的。”那声音陡然加大了几分,听得出有些气愤。 只能进去了,别无他法。 徐胜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双目炯炯。虽然明知自己实力有限,也许不过是螳臂当车,他还是摆好了战斗的架势。 徐胜缓慢但却有力地,一步一步向着“天池苑”迈进,一点一点地接近诡秘的墓碑。 夜,无比浓重。今时,万物无声,天地寂静,无风无雨,无星无月。 徐胜连大气都不敢喘,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认真,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他走了很久。 墓碑前是一道身影,佝偻着,异常低矮。 “这个背影是!?” 徐胜心中大骇,昨天夜里,在那处他接受盘问的诡异之地,他曾见到过这个身影。以当时的情形来看,这个身影的主人拥有者极高的权威。 “哈!哈!”这身影一点点地转了过来。徐胜的心砰砰直跳,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噫! 竟然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等身影完全转过来时,徐胜看得非常真切。他本来以为会是个老者。 “你来了。” “我我来了。”徐胜磕磕绊绊的,连话也说不利落了。面前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挂着诡异而又玩味的笑容,看的他心里发慌。 “啧!啧!” 怪人发出赞叹之声,绕着徐胜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然后缓声说道:“真是个好宝贝,也不知骗过了多少人,真是完美的假子啊!” “你什么意思?”徐胜被人如此打量观赏,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气恼。 “不要生气,不要误会。”怪人慢吞吞地说道,一字一句压人心神:“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帮忙?!” “没错,小友我需要你的帮助。”怪人呲牙一笑,恐怖渗人,让徐胜浑身都不舒服。 “怎么帮?我废人一个,又能做点什么?”徐胜好奇,同时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头浮现。 怪人没有理会他,回身看了看墓碑,徐胜也随他一同看去。 “你看到了什么?”怪人发问。 “墓碑还有碑文”徐胜不知怪人所问何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道。 “好看吗?” 徐胜被怪人问的云里雾里,想了很长时间,低声说道:“字还挺好看的。” “哈!哈!哈!哈!”怪人长笑一气,饶有深意地说道;“这下面的东西更好看。” 第十五章 梦中白夜 “下面的东西是是什么?” 徐胜刚说出口,便猛然惊觉不妥,墓碑之下还有什么?自然是坟墓了。 原来墓碑并不是单独的物件,而是整体中的一部分。如此说来,许家的宅子岂不就是建在一座坟墓之上! “这里原先不叫南郡,在长达千年的历史中他一直被唤作南都。”那怪人沉声说道,眼中一片空洞。 徐胜不知怪人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毕竟南郡就是南都,几乎是人所共知的常识了。 “大约两千年前,有一个王朝叫做大旭,国土之辽阔还甚于今朝。那个王朝的都城便在这南都,而它也是最后一个定都于此地的王朝了。”怪人依旧说着,似在追忆过往。 徐胜看在眼中,唯有深深的恐惧。那可是两千年前呀,怪人在那个时候能有什么过往?难不成他活了两千多年! 徐胜顿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静下心神,听那怪人悠悠感慨。 “那大旭王朝强盛的厉害,单是宫殿就占去了五千亩田地,单是屋子就有一万三千余间,那种繁华浩大,仿若天宫一般。当时好像还有大文豪写诗称赞,那诗怎么说来着?”怪人慢慢闭了眼,沉思片刻,而后动情吟咏道: 富丽堂皇何处寻? 大旭宫中有万群。 青玉尽做砖石用, 黄金雕檐上重云。 点点明珠缀复道, 灿灿灼光耀星晨。 宫人一时对境梳, 能使陵江尽脂粉。 好诗! 徐胜差点不顾情形喝出声来。 “确实是好诗。”怪人似能猜出徐胜心里的想法,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只可惜,宫阙作土,宫人成灰,一切都散了。那被世人羡艳称颂的不世繁华,时隔千年,终被埋入土中,被你我踩在脚下。” “你是说,这里是当年大旭王朝的宫城!?”徐胜惊呆了,捂着嘴巴,直指地面。 “然也。”怪人点了点头,紧接着道:“更确切来说,这里是大旭王朝灭国时,掩埋尸体的乱葬坑。” “什么?!”徐胜心神震荡,连退两步,颤声道:“为什么许家要把宅子建在乱葬坑上。”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怪人慢悠悠地转过身去,抬头,似在仰望星空。只是那天空混沌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徐胜被周遭的压抑气氛逼得说不出半句话。 “等待” 许久之后怪人说出了两个字,然后缓缓回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胜。那双眼睛空洞阴森,让徐胜心里直发毛。 “只可惜不是你。”那怪人看了一会儿,费力地挤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接着说道:“不过你还是有点用处的。” “有有什么用?”徐胜颤抖着问道。那怪人已经将脸凑近,惨白的面容上是死一般的阴冷。 “你要干什么?” “伸手”丝毫不由分说,那怪人一把拉过徐胜的右手,尖锐的指尖如同锋利的匕首,瞬间将他的手指割破,一抹鲜血瞬即流出。 “过来”那怪人喝了一声,力量奇大无比,牵着徐胜径直走到墓碑跟前。他咬着牙,狠狠地将徐胜流血的中指按在了墓碑之上。 电击一般的感觉转瞬弥漫至徐胜的全身,同时不知从何处涌来的、痛彻心扉的寒冷又加剧了他的震颤。 墓碑剧烈地抖动着,月白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似是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你敢!”怪人怒目圆瞪,气势陡然上升,浑身散出无尽威压。肉眼可见,那月白色光芒一点点的消退,最终半分不留。 “哈!哈!哈!——”怪人长笑不止,其声好似鬼魅嚎叫,生硬而刺耳。 “祝你今夜好梦,哈!哈!哈!哈!”怪人又是一阵长笑,而后真如鬼魅一般,身子轻飘飘的,渐渐隐于黑暗。 那电击之感慢慢消去,徐胜的心神也归于平静。 “该死”他咬牙切齿,觉得自己被死死的控制住,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反抗之力。 他怒瞪双眼,死盯着墓碑,良久之后,只留下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砧板上的鲇鱼再怎么翻滚挣扎也逃不脱被刀斩的命运。况且徐胜明白,今日的自己对庞然大物的许家而言,恐怕还比不上砧板上的鲇鱼。 满含悲愤之情的徐胜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走进自己的小院。身心俱乏的他连衣服也没有换,合上了被子就沉沉睡去。 一睡,就睡了好久。 明亮,亮的刺眼。说实话徐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光亮了,在他的记忆中,后来的日子总是一片昏暗的。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大地惨白,长天亦是。一丁点声音也不存在,静谧的吓人,徐胜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在紧张诡异的氛围中,他的心跳声也变得急促而富有节奏。 徐胜只觉得一股子压抑,隐隐还感到些恶心。 黑暗让人沉闷难耐,而光明到了极致也是一样。 过分的沉闷,徐胜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水中,呼吸不畅。他想要大口喘气,偏偏又提不上劲。他想要呼喊,但话到嘴边偏偏又讲不出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吗? 徐胜的心头有万千疑问,就是难以言表,他有太多问题,却无人给他解答。 怎么办? 徐胜的脑袋昏沉的厉害,步履蹒跚,心中茫然。他的大脑在不住的翻涌着,一瞬间能涌出千百个想法,可再一瞬间所有的想法又都消失不见。无可奈何,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一步步前行。 隐秘幽暗而又深邃无边的许家禁地的最深处,那个身材矮小、面容俊美的奇异怪人正低着头。他的面前是一汪泉眼,仔细看去,那泉水竟是诡异的墨绿色。 水中的画面不是怪人的身影,而是此时的徐胜。 “不可能,怎么什么都没有?”怪人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双眉紧皱,额头裂开一道口子,一颗血红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徐胜此际的情况在怪人漫长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那墓碑是“通灵”的,无论是谁,只要将血液与之碰撞必然会与墓碑“交感”,继而看到两千年前,大旭王朝遗留下的残缺景象。 而那些景象,正是怪人日思夜念,迫切想看到的。 据怪人多年的研究摸索,他已然掌握了一丝规律。 徐胜作为他眼中“近乎完美的假子”,他自然是寄予厚望的,但如今的情形,却让他失望至极。 “噫!” 突然怪人惊叫一声,三只眼睛同时瞪大,目光汇聚在了同一处。 与此同时,在“苍白天地”中行进许很久的徐胜也猛然间打起了精神,看向了远方若隐若现的一个黑点。 黑夜中的一丝微光,在某种意义上,恰似这“无边白夜”中的一粒黑点。不单是光明,即便是黑暗在某些时候也同样能引人瞩目,给人希望。 带着一丝好奇以及若有若无的期盼,徐胜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那怪人的三只眼睛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露出热切的光芒。 怪人表面镇定,内心却是激动不已。他有预感,这次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第十六章 另一个自己 那黑点渐渐清晰了起来,轮廓也慢慢浮现。徐胜凝神看过去,原来所谓的黑点竟是个人影。 原来这里是有人的! 一道身影挺拔高瘦,如标枪,似山岳,充斥着凌厉之气。 也许是太久孤寂,在历经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漫长煎熬后,徐胜看着那身影不由得就有些欣喜。但是转瞬之间,所有的欣喜都荡然无存。在这样诡异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诡异的身影,未必是件好事。 徐胜站定了,不再上前,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是否要绕开身影而行。然而下一刻,那身影竟缓缓扭过身子,直直望向徐胜。 “怎么会?你是谁?”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面面相觑,两张相似的面容上带着同样惊讶的神色。 见鬼了! 在这么一个举目苍白的世界里,徐胜见到了一袭黑衣的另一个“自己”。 “噫!” 许家禁地的深处,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同样大吃一惊,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而今的情形纵然是怪人也觉得怪异。 徐胜与对面的人相对看着,都不言语,皆满脸戒备,后退两步。 静心一看,徐胜心安了不少,眼前之人虽与他相像,但也并未完全相同。一来,那人比他略高一些;二者那人的两眉间有一道细微的疤痕;其三,那人的发色并非纯黑,倒有些像边疆夷族的褐色。 “你究竟是谁?”黑衣人面色不善,两眉紧蹙如刀,沉声问道。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威严。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先说你是谁?”在这种威严的逼问下,徐胜自然是不喜欢的,尤其是这几日他平白受了怪人的惊吓与压迫之后。 “笑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天下竟有人不开眼到敢逼问我?”黑衣人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告诉你。” “你说是不说?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如此对我说话!”那黑衣人又上前一步,身体绷直,似蓄势待发。 “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妈的! 注视着这一切的怪人只想骂娘,恨不得一把拉过徐胜,好好给他两耳光。 废话也太多了,你先告诉他又能怎么的? 怪人心潮澎湃,对于黑衣人的身份他同样好奇。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更愿意亲自逼问。可现今的一切都是一种另类的“梦境”,他干扰不得。 “不说?”黑衣人怒瞪徐胜,咬牙切齿。 “不说”徐胜脑袋一昂,神色倨傲。 “咚!” 沉重的一拳以雷霆之势砸在了徐胜的脸上。千斤之力,快如闪电,纵是徐胜有所准备还是被轰出一丈多远。 “你敢打我?”徐胜咬牙道:“孙子,在爷爷的梦里我能让你把我欺负了?!” 他想起了怪人对他说过的“祝你今夜好梦”几个字,估摸着现在可能是在梦境中。只是近来他做的梦一个比一个真实,一个比一个魔幻。 “不服?”看着昂首上前,一脸不忿的徐胜,黑衣人挑了挑眉。 “不服!” “咚!” 又是一拳,攻势之强尤甚于之前。这一次徐胜可不是后退那么简单了,整个人都被击倒在地,脸上肿起老高的一块。 “他奶奶的!”徐胜的火气完全被激了出来,这几日乃至于几年间所有的不满,在这一刻,全都喷涌发泄而出。 明知打不过,徐胜还是要上前。说了不服,那就是真的不服。 “还来?” “再来” 黑衣人眉头一皱,眼神似是有些动摇,但他的动作上却没有半点留情。他一闪身子,右腿侧踢,紧接着变拳为掌,瞬息之间排出一连串。 徐胜被踹飞,同时胸口处接连遭受了十几次重击。说实话,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腾?他那副柔弱筋骨又如何受得了如此重击? “噗!”徐胜吐出一口鲜血,然而他擦去嘴角血迹之后,仍旧站直,神色如旧。 人生在世很多时候就是靠着一口气的,若是气顺,万般称心,谁会上进?就是因为心气不顺,心中抑郁,受了压迫,忍了委屈,不愿再承受了,才会奋起,才会去拼、去搏,去做本不该去做的,被他人视之为可笑的“蠢事” 徐胜而今的所为,但凡是理智之人都不会赞同,都会认为是极其愚蠢的。那黑衣人分明是个练家子,他的速度、力量、经验都要远胜于徐胜,与之交手,摆明了自讨苦吃。 可,总有人自讨苦吃不是吗?历朝历代、天南地北从不乏自讨苦吃之人。忠言直谏的臣子;宁死不屈的俘虏;饿死不乞的志士那些人哪个不是时人眼中的“蠢货”?哪个不是惨遭厄难,身苦凄然?可是遍翻史册,偏偏其上废去最多笔墨去着色的就是他们,是那些“蠢货”、“傻蛋”、“可怜之人”、“不自量力之辈”。 也是历史也是一样的愚蠢吧。 “蠢货”徐胜做了件很多人都不会去做的“蠢事”。 他昂着跟猪头似的脑袋,呲着牙,带着笑容说道:“小爷我偏不告诉你我是谁,就算是我被打死了我也绝不告诉你,在我的梦里我还能让你称心了?” “妈的,有病。”黑衣人背过身去,喃喃低语:“什么玩意?老子怎么梦到个这种东西?”黑衣人的声音很小,不单是徐胜,就连躲在许家禁地深处的怪人也毫无觉察。 怪人现在有些分神了,在那黑衣人一脚将徐胜踹飞的时候,他的心神就不大集中了。 他的思绪又飞回了很久以前,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回忆被勾起。刚才黑衣人所用的招式他也是会的,那只是些最低端的武技,杀伤力十分有限,他已经多年未用,甚至都记得不大清楚了。 他一想就止不住了,他仿佛看到了绵延百里的宫墙;铁甲凛然的卫士;婀娜多姿的宫女,还有轰然倒塌的城楼;被血染遍的素衣;鬼魅一般的惨叫,还有泛着寒光的长刀和那刀后的残忍目光。 “也许“他自语。 然而没有也许。片刻失神过后,他又恢复了常态,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 漫长的岁月已经抹去了他太多的热情,如近短暂的幻想已是他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光彩。 他不在追忆与假设,如今他所在意的只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却还活着;另一个是:他怎么才能继续活着。 黑衣人已经走远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梦赶紧醒过来。与他心念一致的自然是徐胜,在梦里被另一个“自己”打得跟“猪头”一样,实在是不舒服得很。 而那怪人的想法与他俩的正好相反,巴不得这梦做的更久一些,毕竟机会难得,他隐隐有种别样的预感。 徐胜与那黑衣人背道而驰,走了很久。天和地不再是一片惨白了,灰蒙蒙的。在那更远处,徐胜眺目观望,天和地化作了两条黑线,若即若离 天和地的尽头是什么呢? 在此地显然不会有什么出路,徐胜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着那抹“黑”前进。黑暗在此刻好比是夜里的光明! 黑,越来越黑,徐胜的视线渐渐模糊,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了。与黑暗一同到来的,还有无休止的寒冷。 好熟悉的感觉! 徐胜的耳边响起了呼啸而过,忽大忽小的风声。他沉思着,然后一道蓝色光芒在远天闪烁,发出噼啪声响。借着微弱的光芒,徐胜看到了一些周围的景象,目光所至,尽是些高入天际、不可揣度的参天古树。 这个地方! 徐胜曾经来过。那是在林溪村的时候,那块带着血光的陨石落下的那天夜里。 第十七章 美人待嫁 同样的梦境当然要用同样的方式苏醒。 徐胜静静站着,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团火的到来。 他坚信火焰终会来的。越来越奇幻的经历,让他感觉到自己确有不凡之处,甚至于怪人口中所谓的“假子”,隐隐之中他竟也有些认同。 一颗近乎完美的假子,不应该,也绝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场梦中。 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夹带着无穷天威,在徐胜的身旁炸裂。 来了! 不是一团火焰的燃起,而是一片火海的升腾! 徐胜睁开了眼,他的四周全是火。那火光中有万般颜色、万千景象,然而还未等他看清,一道光明便死命地扎进他的眼。 “啊——!” 他大叫一声,猛然间直起身子,费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四下里一望,周遭全都熟悉的景致。 “终于醒了!”他轻声自语。一摸被子,湿了一片,全是冷汗。 春去秋至,寒来暑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徐胜在许家宅子里呆了一年有余。 一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这一年对于徐胜而言无疑是煎熬的,同时他的长进也极为显著。 而今的徐胜早已不是一年前的那般嬴弱了了,他的个头在本该停滞的年纪竟又长起。表象的变化不消多说,更多深层次的改变只有他一人心知。 现在,只要他愿意,瞬间就可以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抽调出“无形秘力”,将其毫不费力地汇于一处,轻而易举地发动凌厉一击。他试过,全力之下,一指,可以轻松击穿铁板!与此相应的,他的感知能力也远胜于前,他只要一凝神就可以看到百丈之外的蚂蚁;一静心就能听到临近院落里细若蚊蝇的呼吸之声。 所有一切的根源,徐胜猜测,八成都与那奇特的梦境有关。 一整年里,徐胜可没少做梦,而且每一场梦都极为相似。那个跟他极其相像的黑衣人,徐胜每次都会在梦中遇到,并且每一次都少不得大打出手。 一年时间,徐胜已经和黑衣人交手了百次有余,从刚开始的被动挨打,到现在勉强有了反击之力。徐胜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把可恶的黑衣人按在地上摩擦,会把所有受过的欺辱全部收回。不但如此,他还要变本加厉。 至于黑衣人是谁,徐胜并不知道。两人相互置气,宁可打得头破血流,也绝不透露各自身份。 说起来,两人不只是相貌上的相似,便是性格上也有相近的地方,一样的执拗,一样的有些小孩子脾气。 白天教书,夜里做梦,已然成为了徐胜生活的常态。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但徐胜清楚,那怪人一定躲藏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隐蔽角落,默默注视着他。 是的,怪人确实是在注视着他,一整年的时间里,几乎片刻不停。毫不夸张地说,怪人对于徐胜的了解,在某些方面还要胜过徐胜自己。 徐胜的梦境总是让怪人惊喜,在徐胜与黑衣人的一次次交手中,怪人受益良多。他竟然得以窥探到一些早已失传的秘技! 对怪人而言,徐胜就是一座宝库,他万分欢喜,同时又有些疑虑。疑虑的是,每次徐胜在梦境的后半部分都会走进一片漆黑之地,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黑漆漆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怪人迫切地想知道,却不得其法。 去问徐胜?不可能,徐胜根本不会告诉他的。去搜魂?可以,但那样对神识的损伤太大了,也许会破坏梦境,他可不愿意冒那样的风险。 怪人要从徐胜的梦境中得到他想要的那件东西,然后在一点点地搜取其记忆。对他而言,那才是稳妥之法。 徐胜在园子里踱步,最近几日他实在是清闲。一来,许家的大小姐不知怎的,莫名大哭一场,然后告了病假;二者,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徐胜四下里闲逛着,渐渐发觉整个许宅都笼罩在一种极为隆重的氛围里。结合这几日听到的只言片语,他猜测八成是有大人物要来了。 “徐先生”一道嘹亮之音让徐胜站住了身子,一回头,正是熟人——许家北院账房管家。 “徐先生可真是好兴致呀!这时节草繁树茂,正是游览的好时候。”这个账房管家约莫四十来岁,身材瘦小,皮肤黝黑,颧骨高耸,脸颊细长,一看就是机敏之人,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 “王老哥的兴致也不差呀,我头一回进这个园子就碰到了老哥,也是缘分。”徐胜在许家呆了一年,见的人多了,说起酸腐客套之词自然是得心应手。 两人随意地闲聊着,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聊到了许家近来的“种种动作”上。 “许家这回儿要更上一步了。”王账房斜眼看着进进出出的仆从,笑呵呵地说,然后饶有深意地看着徐胜。那意思徐胜当然懂得,瞬即拍起了马屁“小弟愚钝,还望老哥明示。” “这你都不知道?!”王账房仰了仰脖子,颇有些得意,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 许家的大小姐要嫁人了。” 什么! 晴天霹雳,平地惊雷。徐胜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差点一头栽地。 “怎么会?”他沉声,好半天才稳住心绪,向着王账房颤声道:“敢问老哥可知道大小姐是许给了哪一家?” “好像是刘家?”王账房也不大确定,同时他看到徐胜有些反常,迟疑着回答。 刘家。 徐胜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是不可遏制地想起四个大字“门当户对”。 许家是南郡第一大家,而刘家却是中州第一大家,南郡虽大却还是在中州之内。 许家显贵,以富闻名,兴盛数百载;而刘家却是实打实的千年世家。可以说刘家存在的历史比当今大昭王朝还要悠久。千年世家啊!在本朝更是强盛到了极点。那挡住关东百万虎狼之师的天下第一雄关——汜水关里的驻军,其实都是刘家的私军。 整个中州,大半都是刘家的私地。 许家选择与刘家联姻实在是合理的很。最富有的家族与最有权势的家族两相联合,怎么看都是人之常情。 可徐胜偏偏觉得不妥,他想起了许丽子的痛哭,哪里是有病?分明是不愿。他觉得有必要与许丽子见上一面,虽然他自认渺小,可就这样默认许丽子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徐胜觉得心如刀绞。 “哎,徐先生你怎么走了?再陪我唠会。 ”王账房扯着嗓子喊道。徐胜却跟没听到一样,一语不发,飞也似地跑了。 “人家结婚你着急个啥?”王账房小声咕哝着,甩了甩袖子,然后“哎哟”一声,惊叫道:“好啊徐胜,好大的胆子。” 当徐胜站在“潇潇馆”的门外时,却迟疑了。他的手抵在门环上,怎么也敲不下去。 我算怎么回事? 徐胜自问:我来了又有什么用?我是先生,她是弟子,我们是师徒,人家的婚事自有父母定夺,我凭什么干涉?我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干预这件事? 越是想下去,徐胜就越觉得痛苦,。终于他那只举着的手也放下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懦弱的转身,失魂落寞地离去。 此刻他的背影是那样的佝偻,像极了一个懦夫。 第十八章 下下之策 徐胜的背影看上去很是落寞。 在世家面前个人算个屁。徐胜心知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更不要说顾及他人了。 此时此刻,徐胜的内心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和浓浓的悲哀,这般感觉,一如他知道父母身死时一样,痛到极致、痛入骨髓。 人至伤心百事哀, 诸般都到眼前来。 孑然一身枯草菲, 自顾无暇何介怀? 徐胜放声吟咏,一则抒发心中抑郁;二来也是劝说自己与此事无关,无需介入。 “小姐——!”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荡幽静的宅子里响起,正是芍药的嚎哭。 “不好!” 徐胜的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心脏骤然收紧,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浑身的力量都被调动,一步跃出数丈,一脚踹开大门。 “怎么了?” 徐胜万般急切。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站在庭院中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喝。 “先生——先生——!”两声长泣过后,芍药掩面而出,身子都快站不稳了,呜咽着说道:“先生,你快快进去看看吧,小姐她” 毫无迟疑,还未待芍药说完徐胜就冲入了内室。在那儿,一个单薄美丽的女子正瘫软地侧躺在地上,口中隐约挂着一抹鲜红,桌上正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色酒杯。 然而,徐胜知道许丽子是不喝酒的。 服毒! 不需多想,徐胜已经有了猜测,他连忙蹲下身子,一把抱起许丽子。这个时候,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有别。徐胜咬牙,费了全身力气,死命飞奔。 还好,徐胜知道医馆在何处。他根本不晓得许丽子服了什么毒,又对医术一无所知,而今之计只有将许丽子尽快送去就医。 不必寻人帮忙,徐胜自信,而今他的脚力已远非常人所及。有找人的功夫,足够他窜出二里地了,求助无非是浪费时间。 况且,徐胜有自己的考量。许家的大小姐服毒自尽,传出去终归是不好听,少一个人知道,许丽子就多一份颜面。 许家的医师都是中州极有名的大夫,里头甚至有两位曾经的皇家御医,水平自然不用多说。在一帮人的努力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整整一天总算是把许丽子从死亡边线上拉了回来。 徐胜就在旁边一直瞧着,盯了整整一天。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几下,虽然明知道自己看着没什么用,但他如何移得开目光啊!? 看着许丽子的呼吸逐渐平稳,脸上也有些淡淡血色,徐胜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勉强放下。他长出一口气,精神猛一松懈,整个人都如虚脱一般,倚着墙角瘫坐而下。 许丽子这一回可算掀起了大波澜,虽然下人几乎不知,但高层如何瞒得住? 在许丽子的身侧,稀稀落落地站了能有十几个人,最大的须发花白,便是最小的也得有四十多岁,不消说,这些人正是许家的掌权者。 现在,他们一个个面色不善,看着许丽子的目光里没有关心,只有愤怒。 刘、许两家的联姻,在他们眼中远比一个同宗女子的死生要重要得多。 “徐徐胜是吧,你这次做的不错,可以回去了,许家不会亏待你的。”有一老者发话,眼睛也不抬一下,挥了挥手,示意徐胜赶紧离去。 “是”看到许丽子转危为安,徐胜心安了不少,站起施礼,回身退去。 “唉——” 走出医馆的徐胜长长叹息,许丽子的命虽然是保下了,可前景实在是堪忧。徐胜怎么也想不到,许丽子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然会有那么刚强的性格。 可是,刚强又有什么用呢?在许家高门,刚强也许还是祸端。 怎么办? 徐胜深知自己的渺小,依许家的态度来看,刘、许两家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如何是他一个小人物所能撼动的? 生于黄草地, 肮脏遍地爬。 喝着渠间水, 隐于山间坝。 也想奋起争, 奈何根深扎。 只能随风东西去, 到秋一地尽肃杀。 徐胜自认身如“枯草”,在许家“大风”面前,他似乎只有顺从的份儿。如若不然,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毁灭。 “也许!” 徐胜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暗中攥紧拳头,心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也只能那么做了。 “傻子” 藏在禁地深处的怪人目睹了一切,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三日后,许丽子醒了,又回到了“潇潇馆’。又过了几日,芍药登门,告诉徐胜说是大小姐有请。 徐胜关切的厉害,焉有不去之理? 简单收拾之后,徐胜跟芍药一同上了路,不长的路程,他却觉得走了很久。此刻,他的心里有万千个念头,一方面欢喜,一方面也忧愁。他既因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许丽子而高兴,又因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而自责。 等到了地儿,芍药识趣地退走了。许丽子打扮的很素净,半倚着桌子,满脸憔悴。 “你来了,先生。” “来了” 许丽子接连咳嗽两声,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带着歉意笑了笑,轻声说道:“这次多亏了先生搭救,如若不然我就成了许家的罪人了。” 徐胜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拣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着,眼睛刻意地不与许丽子对视。 “这次请先生来,一则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许丽子说道,稍一停顿,继而神色一变,“二来我也要责问先生,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非要救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我” 徐胜语塞,不能对答。 “如今的情形我是决计活不下去了,先生冒然救了我,难道是要让我再受一遍自尽的折磨吗?” “不可!”徐胜猛然跳起,急声道:“万不能再寻短见,你所担忧之事未尝没有辗转余地。” “哪有什么余地呢?”许丽子苦笑,“要么屈从,要么身死,许家女子生来如此。” 徐胜默然。寻常人家虽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毕竟家业小,女子若是誓死不从,双亲舍不得孩子,八成也就依孩子了。但许家不同呀,家大业大,单是许丽子一辈就有数百人,死上一个,能有几人心痛? 据徐胜所知,单是许丽子的生父就有九个孩子,而且她是庶出,在秩序森严大家族眼中,庶出之于嫡系,根本不值一提。在许家数百年的历史中,纵然嫡系也不知牺牲了多少。 许丽子这些年来受到的宠爱远甚于他人,虽是庶出的小姐,却比嫡系还承恩眷。只因为她长得实在漂亮,在许家高层眼中大有用处。 或者,可以说许丽子从一开始就是许家决定好了的,要去讨好刘家的工具。 女子,貌美的女子,生于世家的貌美女子,有多少都成了悲哀?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刘家的那位公子吗?”徐胜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明白,这样的宿命应该是大族女子所必有的觉悟,许丽子何至于反应如此激烈。 “公子?”许丽子凄惨一笑,冷声说道 :“什么公子,已经是半百的老头儿了,前者娶了我姑姑,而今又要来折辱我。” 什么!? 徐胜顿觉雷击。怪不得。许家的做法实在可耻,让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子去服侍一个半百的老头儿,而且许丽子的姑姑先嫁了过去,那她就只能做填房小妾。这对于一个绝美的少女而言,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而今之计,唯有一死。”许丽子强忍着,却还是掉下了眼泪,颤抖着说道:“多谢先生栽培,弟子不才,就先去了。” “不要!” 芍药冲入屋中,与徐胜几乎同时出声。她一把保住许丽子,抽泣着说道:“小姐若是走了,芍药也不活了,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 “苦了你了啊,芍药。”许丽子哭泣着,“我这一死,你必然要受些牵连,是我对不住你。” “小姐哪里的话,能跟着小姐全是我的福分。”芍药抹了抹眼泪,搞得徐胜也觉得眼眶发酸。 “还请先生救救小姐吧。”芍药歪了头,眼巴巴地看着徐胜,带着哭腔说道:“我只是个丫鬟,没有什么办法,可先生是客卿,身份比我贵重得多,一定要帮帮小姐啊!” “不用” 许丽子苦笑着说。一来,她不想连累徐胜;其次,她也不觉得徐胜会有什么办法。毕竟许家的客卿虽说不多,但也有数十位,而且很明显,徐胜在客卿堆里最为不受重视。许家连亲人都下得去手,怎么会听凭一个客卿的呢? “好” 令许丽子没有想到的是,徐胜一口应承下来,带着坚毅与决绝,淡淡一笑,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既然你不想嫁,那就不嫁了。” “你!” 许丽子愕然,想要阻止,但是徐胜已经离开了,不给她说一句话的机会。 徐胜走得很快,一路向东。他知道,前头有一座“天池苑”,“天池苑”中有一块“墓碑”。那是徐胜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虽然,只是个下下之策。 第十九章 威逼 还是那座墓碑,沧桑厚重,古拙大气,徐胜静静地注视着,一直到了深夜。 万籁无声,天地寂静。徐胜走近了那块墓碑,轻轻抚摸着,冰冷润滑的感觉从他的指尖直达内心。 “出来吧,我有事要与你谈。”徐胜的神色并不怎么好,他惊奇地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石碑有丝毫的变化。 墓碑如故,无声无息,纹丝不动。 “怎么会?” 徐胜满面愕然,他清楚的记得一年之前,首次触摸墓碑时那几乎要冲破天际的月白色光芒。 而今却 “嘶”指头淌血,徐胜狠心咬破。他郑重地将那一点鲜红点在石碑上。 可惜,并未有什么不同。 “出来,我真的有要事相商。”徐胜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他相信怪人是会听到的。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始终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而且既然怪人把他称之为“完美的假子”,并认为他大有用处,那么就绝不可能不关注他。 他在墓碑前站了大半日,怪人不会一无所知的。 “真的不来吗?” 徐胜暗自低语,而后猛一咬牙,从旁边捡了块石头,狠心砸下。 “叮!”的一声,如同金石相撞,墓碑果然不是凡俗石质。徐胜是用了全力了,一击之下,那石块顿时四分五裂,石碑连带着颤了三颤,但是怪人依旧没有出现。徐胜俯身看去,那墓碑之上连个印儿都没有。 此碑真不是一般的结实! 徐胜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若那怪人执意不出现,他就毁了墓碑,以怪人对墓碑的重视程度,徐胜才不相信他能沉住气。 不过很显然,要毁坏此物还是颇有难度的。 徐胜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憋着一口气,眼见墓碑坚固如铁、分毫不伤,他的心气就更加不顺了。他四下寻摸着,最终抬起了一块半人大小的石墩子。 “啊——!” 徐胜大喝,周身无形秘力运转,石墩被甩飞,带着罡风。 “咚!“ 这次可不是金石碰撞之音,巨大的响声在寂静的夜空穿荡,震动了方圆数里深沉梦境的人们。 索性是豁出去了,徐胜甩开膀子,将大大小小的石块,尽皆砸在了墓碑上。接连不断的响声,如同雷震。 “得了,得了。”苍老的声音猛然间在徐胜的耳边响起。他一回头,怪人正在身后。 “你终于来了。”许胜大喘着粗气,捂着胸口说道。 “不来不行啊。”怪人露出奇异的笑容,沉声说道:“你真是个傻子,这石碑历经千载岁月无伤,又岂是凡间石子可破?但凡有我压制,你又何能引起这墓碑异动?” “既然我做的都是无用之功,你又为什么要来呢?单纯嘲弄吗?”徐胜抬眼问道,对这怪人他是真的既害怕又厌恶。 “为了地下的生灵,毕竟”怪人欲言又止,深吸了一口气。 “地下的生灵?!”徐胜神色骤变,觉得力气恢复了些,虽不再喘气,但是呼吸愈加凝重。 地下不是乱葬坑吗,怎么还会有生灵?所谓生灵指的是那些冤魂吗? 徐胜满心疑问,但是一点也不敢问出,况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情种,哈!哈!哈!”怪人深深看了徐胜一眼,而后连声大笑,大手一挥。徐胜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眼耳都成了摆设,既看不到,也听不见。 等他再次恢复视听的时候,已经不在“天池苑”了。幽暗的房间里微微有些光亮,那怪人就坐在徐胜面前,一张锈迹斑斑的青铜座椅上,满面都是玩味的笑。 “前辈”徐胜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一来是怪人实在给了他很强的压迫;其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怪人。平心而论,在徐胜心里,对于怪人只有厌恶。可如今形式赶到这儿了,他有事相求,也只能做些违心的事了。 “前辈?”怪人脸上的玩味又盛了几分,颇有深意地说道:“前辈这个称呼我可担不起,叫我老怪物就可以了。” “不敢!”徐胜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前他就有猜测,如今算是确定了,怪人真的有窥探人内心的异能。 “嘿!嘿!”怪人轻笑着,看徐胜默然不语,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来是想干什么,如你所料,我确实有那个能力。只要我下一道命令,别说刘家了,就是当朝天子也休想将那小丫头纳入房中。” “还望前辈相助。” 徐胜深深施礼,心想着:只想怪人能出手相助,别说行礼,就是跪下磕头他也认了。 也许有人会对徐胜此时的心态感到可耻,但徐胜不是伟人,他自认凡俗,他是会低头的。 在这世间,又有几人没有卑躬屈膝过呢?父母双亡时,徐胜曾跪在官差面前叩头,请求彻查;兄长遇难时,他也曾伏在官老爷脚边请求宽大处理;现今,为了许丽子,他也是甘心跪下的。 尊严很重要,甚至有时候要高于生命,但是一个人要时时时刻刻将尊严摆在第一位,大抵是不用活着了。 谁都会经历几次关于“尊严”的折辱,而且总是会有些东西凌驾于尊严之上。例如说,一个钟意女子一生的幸福。 “哈!哈!哈!哈!”怪人笑得很猖狂,也很讽刺。配合着她身上的压迫之感,徐胜完全抬不起头。怪人笑了一阵儿,突然戛然而止,厉声说道:“虽然我有那个能力,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徐胜顿了顿,“我对你有用。” “所以呢?”怪人站起了,怒目而视,尖声怒喝:“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徐胜费力地站直腰杆,“不过,要是你执意那么认为的话,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哈!”接连大笑如同万鬼同嚎,徐胜皱着眉头,忧心仲仲。怪人的性子实在难以琢磨,一个不好,休说是许丽子了,便是他自己也没有活路。 这件事实在不易处理,但对徐胜而言,他只有一条路。 “你说的很有道理。”怪人笑过之后恢复了平静,慢慢做下,似是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会怎么做?” “那我”徐胜闭上了眼,攒了好大的劲,颤声说道:“唯有一死!” “你敢吗?有那个决心吗?” “也许” “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怪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沉重,语气不容置疑,长袖一甩,一把匕首掉在了徐胜的跟前。 “好” 徐胜抓起来匕首,一点点地举起,缓缓地对准了心窝,一瞬间,心如止水。 一刀,只要一刀,他就能结束卑微无能的一生;就不用再去想那么多的伤心事;就不会再受到怪人的压迫与利用。 就只是一刀。 这一刀必须要快,不能有迟疑,越是迟疑就会受到越多的痛苦。徐胜不想受苦,受够了。 死了,未必是件坏事。徐胜劝慰自己,毕竟他活得并不开心,父母双陨、兄长下落不明、前途一片渺茫,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实在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至于许丽子,徐胜笑了笑,他不配。 他动了,双手用力,肌肉紧绷,不但是肉体,连带着身上的“无形秘力”也被全数调动。 这一刀一旦落下,他必死无疑。 别了,这一生。 他这般想到,刀尖向着心脏,速度无匹。 “叮!“ 徐胜只觉手指一震,匕首应声跌落。 “不必死了。”怪人直直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摄人心魄,沉声说道:“许家那小姑娘不必嫁了。” “多谢” “哼!“ 怪人起身,长袖一甩,一股子黑烟凭空冒出。徐胜被黑烟卷着,凌空而起。他的双目被全部遮蔽,什么也看不到。 “咚!” 等黑烟散去的时候,徐胜被重重的抛在地上。他费力地爬起,仔细打量四周。虽说眼前的景致让他觉得陌生,但是看样子应该还是在许宅。 怪人是决计不会放他走的,他还有用。 不过徐胜揉了揉脖子,展颜一笑,许丽子总算是如愿了。 徐生长得不丑,眉清目秀,肤白面善,一笑之下,还有几分俊朗。只是笑容并非在他脸上有太久停留,转眼之间,就都消失不见。 值得开心的事就那么一件,但是让他忧心的事却是不少啊。徐胜思量着:此番得罪怪人,前景恐怕愈加黑暗。 眼下自然无恙,毕竟怪人还有用他之处。可用完之后呢?徐胜不敢深思,不免生出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概。 此时,怪人仍在禁地,面色格外的阴沉。很多年了,他不曾被人要挟过,今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胁迫。他讨厌被威胁,那样的感觉总是会推开他记忆的阀门,让他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如果不是他要借助徐胜去获取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徐胜踩在脚下,割下他的头颅,挖出他的眼睛,问一句: “你凭什么敢要挟我?” 要挟! 怪人不喜欢这类词。他的牙齿“咯咯”作响,都快被咬碎了。他所不明白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对死亡为什么会那么决然。毕竟他苟延残喘,舍弃了那么多东西,就只为活着。 他不理解徐胜,永远也不会,因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三日后,当许丽子听到刘家撤婚的消息时,她是无比震惊的。在她的印象里,怕是刘、许两家史无前例地头一遭。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许丽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完全不合情理呀,且先不说刘家老头子对她的贪念,便是顾及颜面也不应如此。从悔婚透露出刘、许两家不和的信息,显然是会掀起不小的风浪。依着许家一贯的做法,就是宁愿到贴上千两黄金,也绝不会让刘家把“许家人”退掉。 “徐胜!“ 许丽子偷偷念了一句,虽然还有迟疑,心里却是肯定了八分。她清楚地记得徐胜对她的承诺,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决绝。而且,除了徐胜之外,许丽子实在想不出还有人会在此事上帮她。 只有徐胜了 许丽子已然确定,良久失神,眼泪不自觉地淌下,然后她却是又破涕为笑,喃喃道:“ 那个书呆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芍药在院子里欢快地蹦跶着。她没想那么深,只是单纯的为小姐不用出家而高兴。 中夏了,花木都繁盛的厉害,树上的蝉“ 喳喳”地叫个不停,拼了命似的。徐胜正坐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 第二十章 万应之法 日子对徐胜而言,好像又恢复了平常,在别人眼中他仍是那个有些愚钝的教书先生。然而细微之处的变化,只有他一人知晓。 最近,徐胜不常做梦了,一月之中与那黑衣人只能“相遇”一两次,而且他觉察到黑衣人似是有什么心事,总是苦着一张脸,阴郁到了极点。 他与黑衣人相熟却并不相知,两人时常争斗,徐胜可没少受黑衣人的折磨。按理来说,黑衣人难受,徐胜应当高兴才对,可事实上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反倒是发自内心地为黑衣人担忧了起来,虽然他自顾无暇,而且那担忧看上去的毫无道理。 不只是黑衣人,许丽子对于徐胜也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微妙的改变,外人不大看得出来,当事人却心知肚明。 徐胜与许丽子原先勉强算是师徒,虽然并不生分,但日常除却谈论书典,两人几乎无话,就是有些只言片语也都是客套之词,大抵等同于废话。 现如今,两人的交流慢慢多了起来,许丽子时常会问一些学术之外的问题。听上去像是请教,但她那深切的眼眸和调皮的姿态却一点也不像虚心求教的学子。 徐胜不是个聪明人,却也没有蠢到哪里去。 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也能揣测出几分小女子的心意。不过,他只能装作不懂。 对于现在的情况他不是没有预料,只是当其真正来临时,才猛然惊觉,竟是那般的措手不及。 说不欢喜,那是假的,但欢喜之外则是无边无际的忧愁。 徐胜没有办法不忧愁,如今他的处境实在和儿女情长不大适宜。那怪人如同一只野兽,一直潜伏于黑暗,时常注意着他。 至于他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触怒一个可以随意更改刘、许两家意志的大人物,徐胜自嘲:难道还有活路吗? 况且,就算没有怪人,徐胜也不认可自己会与许丽子衍生出什么情爱。 因为,他是自卑的。 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许丽子的身世与美貌远不是徐胜能企及的,在他的心里,许丽子应当配得上更好的人,像天神一样耀眼的人。也许是某个惊才艳艳的文士、也许是某位高官家的温良公子、也许是武艺超群的江湖游侠,但不论是谁,都绝不应该是他。 他没有父母,没有前程,还有一个背负罪名的兄长,休说许丽子了,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徐胜也害怕误了人家。 许丽子经常因为徐胜的木讷而不快,但是良好的修养与温和的性子,让她从来没有显出分毫。 徐胜倒是希望她能显现出来。许丽子越是隐而不发,徐胜就越加愧疚。 黑衣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徐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盛,他有预感,当黑衣人彻底消失之日,大约也就会是他殒命之时。 那个时候,应该不会久了。 夜里,徐胜如愿以偿又见到了黑衣人。他看上去很憔悴,面容惨白,双眼血红,眼中似有无尽的怒火,还有惊慌。 “怎么了,你?”徐胜预感不妙。他觉得黑衣人同他一样都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刻。 “这一次,大概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黑衣人苦笑着,声音嘶哑,“我知道你不单是我梦中人那么简单。” “你亦是如此。” 徐胜明了,黑衣人与他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处在不同的时空里,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产生了“交感”。 “有些话我憋了好久,只是碍于身份无法向他人诉说,如今我快要死了,能否听我倾诉一番?” “请讲” 听闻黑衣人即将殒命,徐胜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隐约感觉那是无法阻止的必然。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大抵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我”黑衣人顿了顿,欲言又止。他挣扎着,许久终于出声,哽咽着说道:“我是个罪人,真的有罪。我的母亲被我的生身父亲所诛,我最痛恨的人就是我的亲父,我恨不能食其血肉!然而,每一天我都跪倒在他的脚下。为了报复他,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玷污了他的爱妃,他最小的孩子其实就是我的血肉。我亲手勒死的那个宫女才是我一生最爱,可是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不得不死。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灾难,老实说,我并不怎么反对,相反还有些认同。丑恶的一切早就该毁灭了,也包括我自己。” “你!!” 徐胜被震惊地说不出话,一时呆若木鸡。对于黑衣人的身份,他有了些猜测。 “宫女”、“妃子”这些词汇几乎道出了黑衣人的身世,结合碑文与那怪人的一些陈述,徐胜差不多可以认定,所谓黑衣人——就是大旭王朝的末代皇子、亡国储君。 两个相隔千年、长相相似之人,竟然通过奇特的“梦境”形式,交会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实在是神妙。 “我这一生是没有朋友的,没有人敢跟我做朋友;亲人间的血缘早已被权力所蒙蔽;至于爱情,那更是不敢奢求之物。”黑衣人悠悠说道,面无表情,正对徐胜,语气很是生硬,“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虽然你我没少打斗,但你确实是唯一一个对我不设防备,没有迫害之心的人。也是可笑,临死之际,你竟是我惟一一个可以倾吐心肠的人。” “这是我的荣幸。”徐胜默默听着,不觉间眼睛有些湿润。虽则他与这黑衣人一个在庙堂,一个在乡野;一个在过去,一个在现在,但两人的心境多少有些相通。 徐胜也是没有朋友的,他曾有父母的宠溺,而今也是失去了;至于爱情,他又何尝敢去企希?那黑衣人处在深宫大院,生于皇室之家,被权力所迫,身不由己。然而徐胜呢?他不也是被人操控,行不由心吗? 这大抵也算是一种缘分,一种可悲的缘分。 黑衣人说完一切后,似是解脱了一样,两眼空洞,神色却是舒缓多了。 “还有”黑衣人有些迟疑,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处于极大的纠结之中,不知如何抉择。 “但讲无妨。”徐胜轻声说道。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顺从他的心意就是最好的支持与鼓励。 “算了,不说也罢。”黑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好”徐胜并不强求。 黑衣人慢慢背过身去,先是前行两步,然后猛然间回头,神色狰狞至极,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厉声说道:“我可以送你一场造化,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徐胜刚回答出口就懊悔不已,实在不该答应的。黑衣人的造化哪是那么好得的?他的请求也绝不简单,况且徐胜清楚的知道自己处在怪人的监控之下,那造化最终八成会落入怪人之手。 拿到造化之后的怪人呢?难保不会翻脸无情。徐胜估摸着,所谓“造化”八成就是怪人心心念念之物。 “来了” 许家禁地中,怪人舔着舌头,一脸的期待。他没有想到,“造化”竟来的这般容易,原先他还布置了一套计划:教给徐胜“摄魂之法”,再借由许丽子胁迫徐胜,让徐胜抽调黑衣人的记忆。 现在,不需要了,那“造化”似乎触手可得。 “两千年啊,那‘玩意’终于要出世了。谁也不会想到,最后会落入我的手中,哈!哈!哈!哈!”怪人不住大笑,撕心裂肺,状若癫狂。 “你过来” 苍白天地中,黑衣人招呼徐胜上前,他的眼中是磐石一般的坚毅。 “嗯”徐胜低着头,缓慢却郑重的前进两步。此时此刻,他从黑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曾遇到过的、凌厉无匹的霸道之气。他不敢与黑衣人对视。 “我,大旭王朝第三十六世子孙——木怀瑾,传功于梦中之人,列祖列宗莫要怪罪。”黑衣人声如洪钟,严肃异常。他不待徐胜有所反应,一巴掌直接拍在其脑门。 这一掌拍的徐胜脑瓜生痛。不过,还只是个开始,更痛还在后面,庞大而又繁杂的信息顺着木怀瑾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冲入徐胜的脑海。 他觉得脑袋要炸掉了! 荒林大泽中一刀开山, 无边雪原上一剑穿天。 浩瀚汪洋里一指断浪, 无尽火海中一目分焰。 长剑锈迹斑斑,斧刀断做两半。银枪染血金戟残,白骨乌坟一缕烟。 亦或者,拳震山河、脚踏星海、横指平岳、竖掌划天。苍龙腾空一声笑,白虎睥睨卧绝巅。朱雀死灰复又起,神凰香木月夜燃 一幅幅图景,似真似假,如梦如幻。图景越来越多,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抽象,最终一幅幅图景变成一个个动作。动作不断变幻,又化成了一个个符号,符号拼接在一起,汇成了一个点! 只有一个点! 凝神看去,那点又分化成了一个个符号,一个个动作,一幅幅图景。 武道总纲! 万应之法! 徐胜的脑海中轰然出现了八个大字,心神俱震。 第二十一章 欲辞今世 世上可有仙人? 神话是否为真? 人类的极限何在? 生命的终点在哪? 作为一个爱幻想的少年,徐胜没少思考这些问题。原先他有求仙之念,后来生活迫使他回归现实,放弃那些听上去“不切实际”的想法。再之后,他见到了血光陨石坠地,梦到了“黑暗森林”,目睹了神鬼莫测的怪人,渐渐的,他对现实产生了怀疑,直至今日,黑衣人亲自“授法”,他才完全确信——神话并不为虚。 真的有移山填海、划陆成江的大能;真的有凌空虚度、御剑飞升的仙人;真的有寿逾千年、强横无边的巨擘。 原先是有那样的过往的,存在过一个万灵竞逐、恢弘辽阔的大世。 只是如今,那个时代过去了,烟消云散,毫无踪迹可寻,被世人所遗忘。 不过万幸,还有一套“万应之法”,通过某种奇异的方式,记下来“过往”的片段。 那些片段跨过两千多年,奇迹般地传承到了徐胜身上。 大旭王朝已然破灭,作为大旭皇室不传之秘的“万应之法”,理论上也应该断绝。徐胜以一种“梦幻”方式,不合常理的获得了无比珍贵的传承! 现世,他是“万应之法”的唯一拥有者,也极有可能是那段“过往”的唯一见证者! “听好了,这套法门本是我大旭皇室的不传之秘,如今大劫在即,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此绝世功法失传,隐于历史尘埃。无奈,传授给你,望你能”黑衣人哽咽了,顿了片刻,复又说道:“发扬光大,再塑大世!” 发扬光大,再塑大世! 徐胜惊了。黑衣人是想让“万应之法”重见天日、昭告天下;想让世人共享,再度恢复远古时期的辉煌! 黑衣人在临死之际,透露出了何等的心胸与气魄啊! “反正大旭王朝连同我是死定了,临死之际,权且做些好事吧。”黑衣人苦笑一声,神色一凝,继而说道:“不过法无轻传,有两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不然的话,纵使我在阴曹地府,化作修罗恶鬼也一定要杀汝!” “一定答应” “好”黑衣人的脸上尽是释然,稍后郑重地说道:“第一,一定要杀了天缺子为我雪恨。” 天缺子! 又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徐胜的心弦被剧烈地拨动了,他不由自主地问道:“天缺子是谁?” “一个隐藏于幕后,数万载乃至更长的时间里,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黑衣人稍稍停了会儿,然后无奈地说道;“其实我对他也知之甚少,不过若是你活得足够长久就一定能碰到。到时候,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尽力除之!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徐胜呆住了,好久才恢复,缓慢但却坚定的说道:“好,,如果我真能活到那一天。” “第二”黑衣人强忍着,但徐胜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泪花,“请在我大旭宫廷旧址上种满双生花。”说这话的时候,黑衣人的脸上尽是温柔。 “一定”徐胜低声应承下去,不知为何觉得被深深触动了,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生疼。 “如此,我便是即刻去死也别无所怨了。”黑衣人笑了笑,而后转身,潇洒地挥手告别,轻声说道:“珍重,永不再见。” “珍重,祝你”徐胜有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了。一切说辞都是扯淡,已经发生过的事又有谁能更改? 无可更改,无能为力啊! “再见木怀瑾,我会记得你的,还有我叫徐胜,清风徐徐的徐,战无不胜的胜。”黑衣人走得很快,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景,徐胜大声喊道。 黑衣人并无回应,连头也不回一下。但当徐胜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黑衣人分明停顿了。 徐胜明白他听到了。 徐胜醒了,这次他没有经历黑暗,也没有触碰到雷火。在黑衣人消失的一瞬,他就醒了。 一场奇遇算是到头了! 徐胜知道,他与黑衣人再无梦中相见,彻底阴阳两隔。 “万应之法!” 幽深的许家禁地中,怪人舔了舔嘴唇,面容扭曲,脸上的贪婪与兴奋展露无遗。一种绝世法就要落入他的手中了,到时他也许就能除掉身上的“诅咒”,不必再潜藏在许家苟且偷生。 “万应之法”中的“万”是虚数,意味无穷;应是应化,也可以作应对去解。所谓“万应”就是应化一切,应对一切。 “万应之法”隐含着世间的一切法诀,自然也有破解“诅咒”的法子。 每个人因为本心不同,际遇各异,也就会从“万应之法”中窥探到不同的东西,得到不同的内容。要从包含万千、繁杂无尽的“万应之法”中找到破除“诅咒”的特定法子,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但对于寿元近乎无限的怪人来说,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耐心寻找。 况且,舍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这是他破除缠绕其身诅咒的唯一机会。 “徐胜!”怪人嘿嘿地笑着,“你的价值已经没有了,‘万应之法’不是你那样的虫子能配的上的,既然如此,你就认命吧,黄泉之下我会感谢你做出的贡献。” 徐胜头痛的很,但却格外清醒,脑中一直有一个“黑点”浮现,时不时地闪出一些毫无关系、陌生诡异的画面。那些画面似是要唤起他的某些回忆,又好像要告诉他某些秘密。 至于究竟那般,徐胜不得而知。 现在,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些画面上,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考虑。依着直觉,徐胜知道那怪人就快来了,他自身的危机也将近了。 该怎么办!? 徐胜恍惚,他与怪人的差距太大了,两人对比,好似云泥,恰如鹰蚁。若是反抗,怕无半点胜算。 可是不反抗呢?徐胜明白,也是死路一条。且不论他之前曾触怒怪人,单是他所掌握的一些秘密,怪人也绝不会心安。 怪人之前废了许丽子的婚约,全是因为徐胜对他有用,如今用处尽了,焉有再留之理? “大不了鱼死网破即是!” 徐胜狠下心来,有了决断:就算是身死也绝不能让“万应之法”落入怪人之手。 只可惜,大旭的传承终究是要断了。 喝了几杯茶的徐胜稍稍稳住了情绪,看了看昏沉的天色,心情也和天空一样的阴郁。他抹了抹嘴,觉得浑身乏力,遍体冷汗。沉思了片刻,他索性洗了个澡,扔下了许家发下的客服,穿上了自己之前的那件绸衫。 他先是去了许丽子的住所,站在门外,痴痴地笑着,直到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才慌忙跑开。然后他又去了“天池苑”,看了看那熟悉不已又让他害怕之极的墓碑。他知道,那墓碑之下是累累白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具是属于可怜的大旭末代皇子木怀瑾的。 “来吧”徐胜的眼中是一团火,“老不死的,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桀!桀!桀!” 可怕而又可恶的笑声肆无忌惮,直让人心里发毛。怪人伸着变形扭曲的面容,凭空出现,用嘶哑恶心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没想到倒是你先沉不住气了,不过也好,这样的话,你能少受些苦。” “我死后请你不要为难许丽子,还有芍药。”徐胜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眼目一凝,向着喉咙直刺而去。 “敢!” 怪人大喝一声,黑影闪动,一掌掀翻了徐胜。他满面怒火,厉声说道:“小子你又在威胁我,我不想让你死,你暂时还死不了的。” “哈!哈!哈!哈!”徐胜极为难得地发出了一长串大笑,学着怪人的样子,一脸嘲弄地说道:“就算我死不了,被你千般折磨,你也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 “桀!桀!桀!”怪人的笑容放肆而又瘆人,尖声道:“‘万应之法’的奥秘又岂是你能说得出的,我要的是你的记忆。” 记忆!? 徐胜心里一沉,继而那怪人一掌拍在了他的额头。一双血红的竖眼从怪人的两眉间缓缓睁开,另外两只眼睛则放出幽幽蓝光。 “把你的记忆给我吧。”怪人如是说道。 第二十二章 绝地反击 痛苦,如同万箭穿心。 严寒,仿若置之冰海。 徐胜觉得脑袋似是被什么东西从中劈开,里面的“意识”如同实质一般,被生生抽出。 每抽出一点,他就虚弱一份。 怪人的三只眼睛都露出奇异的光芒,深邃幽异。那张早已扭曲的面容上,带着“满足”的笑。 似乎对他而言,别人的“意识”就是食物,是“养料”。 徐胜的记忆被怪人肆意的“翻看”着,连带着吞噬。 “血光!天外之石!” 正处在癫狂状态下的怪人忽然停下了,他的神色猛然之间变得无比凝重,喃喃道:“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难道这小子是‘天命之人’?” 怪人的信念动摇了,一方面他额头上的“异化天眼”告诉他,徐胜不是“天命之子”;然而另一方面,他所看到的记忆又分明显示出,徐胜就是“天命之人”。 记忆当然是真的。但怪人对他的“摄魂之术”也极有信心,千百年中他从未失手。如果记忆是真实的话,那就是“天眼”欺骗了他,若是如此,怪人根本接受不了。 他数百年里所有的谋划与布局,在很大程度上,都建于对“天眼”的无比信任。 如果“天眼”错了,那 怪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天眼是不会错的。”怪人怒吼,眼中的光芒褪去,展出血一般的红。 “也许记忆被修改了。”怪人自我劝慰,虽然明知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近乎于零。但,如若没有一个“说辞”,他实在难以安心。 “算了,先去找寻‘万应之法’,至于此子是否为‘天命之人’,大可以后再论,反正他落在我的手里,只能任凭我的拿捏。”怪人毕竟是活了许久的老怪物,心性之坚毅远非常人可比。他强自压下心神,再度催动“摄魂之术”,探查并吞噬徐胜的记忆。 痛! 钻心的痛! 徐胜想叫,偏生张不开口;况且,还有一丝倔强与尊严维系着,让他不甘心通过叫声屈服。 “ 横竖是一死了,而今能做的无非是在临死之前保留一些体面。”徐胜心道,纵然那体面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 怪人继续吞噬着,脸上的贪婪肉眼可见。他因为能轻易掌控别人的生死,并且占有他们的记忆而满足,感到无比的快意;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有一段记忆凭空跳过,他毫无觉察。 那段记忆是徐胜来许家路上时,与那“神经兮兮”的道人的交际。 奇怪的是,那段记忆徐胜心里有,但怪人“翻看”时就是见不到。在怪人的视角里,徐胜是坐着马车,一路瞌睡到达许家的。 这很诡异,但怪人一无所知,他正沉溺在“翻看”与“吞噬”之中,无法自拔。 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一团黑暗彻底遮蔽了所有。他什么也看不到了,时间仿佛静止,黑暗充斥天地。不,更准确地说,黑暗就是天地。 怪人的吞噬不得不停下,因为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吞,此地空荡荡的,他的“摄魂之术”完全失去了对象。 这是怪人无法理解的,他确信是在吞食徐胜的记忆,可为何会这样? 他见到徐胜的记忆中有一团“黑”,就吞下了,可没想到自己竟陷入了黑暗中。 到底是谁吞了谁? 怪人无法接受。猎人在一瞬间变成了猎物。 “老子要出去!” 怪人大喝,声如雷霆。然而真正的雷霆却不是吼声可以匹敌的。一道闪电在怪人的头顶上空炸裂,夹带着天威,发出剧烈的声响。 怪人被真正的雷霆惊住了,借着雷光他看到了周遭的景象——一处漆黑如墨的“无边森林”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怪人惊愕不已,以他的了解,世上绝无此地。他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这里是梦中之境,可,怎么会有如此压抑单调的梦境?” 怪人说的不错,这里当然是梦中之境。只是于人而言,梦里的东西睡醒之后就模糊不清了,作为记忆也应当是一片浑浊。然而,徐胜关于“黑暗森林”的记忆却异常清晰,细节可见,逼真到恍惚之间会让人以为是现实世界。 怪人想起了之前,每次徐胜再梦境的末端,都进入一片“漆黑之地”,再然后,他就会醒了。 “原来这就是那漆黑之地,一片森林。”怪人轻声喃喃:“该怎么出去呢?那小子又是怎么出去的?” 怪人有些害怕,怕自己的意识会永远困居这里,而今的情形下,如果意识迟迟无法回归本体,不消说,定然异常危险。 徐胜觉得痛感渐渐消失了,他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怪人变形的脸容吓了他一跳。他许久才回神,眼睛猛地瞪大。 噫! 徐胜察觉到有些不同。怪人就在他面前,呆呆站着,一动不动,似是被施展了定身之术。 “这!?” 眼前的情况完全超出了徐胜的理解,他一时间还有些愣神。 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转机,也许能绝地逢生! 摆在徐胜面前的好像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逃走,要么杀了怪人! 逃走,不太可行。徐胜知道怪人手段滔天,今日逃了,以后八成会被寻上。怪人既然能监视他的梦境,难道找不出他在哪儿?况且,他实在不愿意灰溜溜地逃走。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选择了。 杀了怪人! 是的,只要怪人死了,一切都了结了。没了怪人的许家,定然万分惶恐;混乱之中,少了监视的徐胜,大可展翅高飞。 人总是多面的。 在困境中,温良公子也会变成杀人狂徒。徐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没有过多的犹豫,杀心骤起。 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如何能白白错过?一动不动的怪人,就是和当日徐胜一样,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怪人可不是羔羊。徐胜明白,纵然怪人此刻石化一般还是不能小觑,想要“宰割”还是颇有难度。不过徐胜决心要试试,一旦铲除了怪人,那么他就又恢复了自由之身,不必再受他人的挟制,不用再做砧板上的鱼肉。 反杀! 徐胜把心一横,彻底豁出去了,抽调出浑身的“无形秘力”,全部汇于指尖一点,眼目一寒,蓄势待发。他明白,力量只有集中,才更具杀伤力。 死! 徐胜的心中只有一字。他一指刺出,力道十足,连虚空都震荡了,带起呼啸的风。 这一指,很强。纵然是怪人也受了伤,肉眼可见,他鲜血直流。不过,徐胜的指尖只是没入了怪人的眉心,再往里深入,却是分毫不得。 硬啊! 怪人的身躯比之钢铁还坚韧! “妈的” 徐胜只觉指尖发麻,疼痛连带着恐惧,让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怎么办? 怪人都站在这里了,竟还是无可奈何。徐胜暗自咬牙,思绪飘飞,突然他脸色一变,想到关键。 人常言:眼睛是身体最柔软的部位。既如此,何不? 徐胜此刻已经半疯,他再度聚力凝神,破空一指。 “嘶” 可怕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手指插进怪人的眼眶,一汪血水迸溅。 果然有效! 徐胜心中大喜,又瞄向了怪人额头的第三只眼,他猜测,那里才是核心。 “死去吧!” 徐胜另一只手动了,他的指尖聚着气,威势无匹。 “小兔崽子,你敢?!” 突如其来的呼喝让徐胜差点失魂。他看到了那怪人瞪大了眼珠,怒目而视!而他的手指就悬停在怪人的额头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样,力气全消,不得寸移。 第二十三章 上苍之手 完了! 徐胜心神巨震,“蹬蹬”后退两步,猛地转身,急速狂奔。 “哪里走?” 怪人怒喝,双目欲裂,那只竖眼染着鲜血,渗出比之前更为妖异的血光。他剧烈地晃动着,身子因愤怒而吱吱作响。 “过来!” 怪人佝偻的身子猛然间挺直,一个腾跃,直追徐胜。他一手化爪,死死地插入徐胜的后背。 “啊!” 肌肉被瞬间撕裂的巨大疼痛之感,顷刻之间就弥漫至徐胜的全身,眨眼功夫他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真的是在作死。” 怪人的牙齿上下错动,发出令人心惮的声响,眼目可见,他愤怒到了极点。 “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不,不只是杀人掉那么简单,我要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什么‘天命之子’,只要落入我的手里就是臭鱼烂虾、土鸡瓦狗。“怪人已然失态,在难以想象的悠长岁月中,无一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敬,秋毫之犯。现如今,徐胜竟然想要反杀,还弄伤了他那只赖以存在、视若生命的“异化天眼”! “咔!” 怪人的爪子从徐胜的后背拔出,连带着勾出大片血肉。 “嘶——”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怪人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利爪再次出动,五指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大脑。 “你的一切我都要了。”怪人发出“桀桀”的怪笑,三目同时汇聚,散出诡异的光芒。他在吞噬,无差别的吞噬,不知针对徐胜的记忆,还有其血肉精气。 他吞噬的太快了,比之之前要快上十倍!照如今的速度,最多一刻钟,徐胜就会变成人干,化作死肉。 怪人吞噬的很起劲,但对于徐胜心神里的那一团黑,他却始终不敢“临近”,只得远远避开。 那团“黑暗”太诡异了,怪人如今想起在那“黑暗”中的冰冷与孤寂,还是会不寒而栗 那团“黑暗”究竟是什么?怪人万分好奇,但是本能告诉他,万不可深究。那团“黑暗”在怪人的眼中,一时间成了世上最神秘可恐之物,比两千年前的那场大屠杀还要恐怖。 好奇心之于生命,怪人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怪人畏惧那团“黑暗”,但也发现“黑暗”只是存在,好像没有意识,始终维持着寂静而稳定的状态,并不干涉外界。如此一来,他安心多了。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接触那团“黑暗”,那么“黑暗”就与他无干。 “‘万应之法’当真博大,不愧为天成之功,远非人力所能揣度。”怪人一时间惊叹连连。从徐胜脑海中摄取出的一幕幕图景,既让他震惊,又使他迷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谁能够相信,一个点中竟然包含天地,一套功法竟然可以应化一切! 真乃无上瑰宝! 真乃万古秘辛! “如今全是我的了,纵然是‘生死玄功’,怕也在这‘万应之法’其下,这才是天下第一法诀,万古第一神术。哈!哈!哈!”怪人张狂地大笑着,撕心裂肺,状若癫狂。 “想得美!” 久未出声、濒临死境的徐胜突然动了。他双目一凝,额头出迸出一道金光,神识转瞬汇在一处,化作一柄“无形长剑”,狠狠斩在怪人入侵的意识上。 “啊!” 这一剑并不重,但恰逢怪人极度惊喜癫狂,毫无防备之际。出乎意料地,这一击给怪人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损伤。他的吞噬失败了,血肉精气虽被截留,但记忆却全都回到了徐胜的脑海。 “神识化兵,神念作剑。这是修士才有的能耐,你怎么会?”怪人失神问道,身形不稳,摇摇晃晃。 “我从‘万应之法’中学到的。”徐胜虚弱开口,浑身虽是鲜血淋漓,但却目光如炬。 “怎么学会的?” “脑海中有人如此做了,我跟着模仿,自然就会了。” “天才!”怪人狰狞一笑,而后沉声道:“但那又如何?今日就是你这个天才的陨落之日。” “老东西,死了我也要拉上你垫背。”徐胜又动了,他汇聚起全身的“无形秘力”,一拳挥出。这一拳,颇有威势,但是轰在怪人的身上竟然毫无效用。怪人借着轰冲之力,反倒站直了。 “御力之术。”怪人嘿嘿笑着,带着戏谑,“一个雕虫小技,你觉得怎样?” “啪” 回应怪人的是一团血雾,徐胜的左手轰然炸开,血液横流,绕是怪人也大吃一惊。就在怪人短暂失神之际,徐胜一个闪身,从断手处甩出一道“血流”,泼洒在了墓碑之上。 他竟然借助“无形秘力”崩开了自己的一只手。 “敢尔!” 怪人怒喝,那墓碑猛然震动,连带着整个许宅,不,是整个南郡城都一起颤抖。 月白色的光芒凝成一道光柱,直刺苍穹。 “不要” 怪人大喊,目露惊慌,“砰砰”两声后身形大涨。他一脚踏出,同时双手捏决,口中念念有词。 一层淡血色光幕从许宅四周升起,慢慢聚在一起,将整个许宅都笼罩其中,便是那月白色的光芒也被压制,不得冲出。 “再来” 徐胜彻底狠了心,他直接将断手抵在墓碑上,一时之间,那段月白色的光柱猛然窜起几分。 徐胜心有所感,他的血液似乎在被墓碑汲取。 顾不得那么多了,横竖是一死,又有何惧?徐胜想:就是死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那光柱又粗大了几分,似是到了极限,那淡血色的光幕也扭曲着,变了形状,好像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惜,还差那么一点。”徐胜无力地开口,整个人一头栽倒。 在徐胜倒下去的那一刹,从洛郡赶来的,那个衣衫褴褛,拉着二胡的老瞎子,却是动身了。他从一角破烂的街巷处站起,犹豫了两息,而后抽出了背后的琴弦。 “今日,我便赌上一把。” 老瞎子这般说道,琴弦一颤,发出轰鸣之音。他右腿一蹬,继而一跃,冲上天穹。 那琴弦如剑,散出万道瑞彩,挟来十方真气,只听得“锵”的一声,看似细弱的琴弦,猛刺进淡血色光幕。 “哇”怪人吐出一口鲜血,仰天大喝:“谁人破我界壁?” “天涯说书人。”老瞎子傲立天穹,负手而站。 “后辈”怪人看着老瞎子,直咬后槽牙,“你可知你触怒了何人?” “一个苟且偷生的无名鼠辈。”老瞎子淡淡开口,波澜不惊。 “你找死!”怪人怒喝,大发雷霆,继而一手捏决,幻化出血色匹练,凌厉出击。 “咻!” 老瞎子身形之快,已近天人,他眨眼之间闪过匹练,显身在怪人背后。 “别白费力气了,平日间也许你胜我三分,可入今身有重伤,修为大皓,与我不过伯仲。有闲斗的功夫,还不如省些力气,速速逃命,没有界壁的保护,又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可要来了。”老瞎子轻声说道,面无表情,古井无波。 “他!” 怪人听闻此,目露惊慌,脸色骤变。他稍一停顿,而后咬牙,调动全身力气,腾飞而起,转身即逃。 “来——!” 宏大之音似从天国而至。一只古铜色的大手破虚空而降,一把将飞在半空的怪人按下。 “既已成熟,何不归位?”那宏音浩大,如是说道。 第二十四章 此间事了 怪人被巨大的古铜色手掌死死按住,分毫动弹不得,原本强大的他,在巨掌之下却如同蝼蚁。 “两千年了,你该归位了,你,早已经熟过了。”那宏音浩荡,似是充斥天地,但偏偏凡人无感,只字不闻。 不过,徐胜却是听到了。他被宏音震醒,刚一睁眼就看到了令其难以置信的一幕:那怪人被一只大手给提了起来。 不仅如此,在他身前还有一个身材瘦削,双眼空洞的老人,正傲然站立,手里似乎还提着根弦子。 发生了什么? 徐胜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并未昏迷多久,可不长时间里出现的变数让他难以接受。原本在他眼中不可战胜的阴沉怪人,现如今竟像一只小鸡崽子一样,被一只大手给提了起来。而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不消多说,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还能有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就决计不是寻常之辈。 “我不甘!我不甘!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我马上就能解除诅咒,享用无尽寿元了。为什么?为什么?” 怪人吼叫着,已然失常。 “那不是诅咒,是命数。而且,没有能人能享用无尽寿元,天下苍生,生死幻灭,都在我一念之间,被我选中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运道。”那宏音无匹,霸道异常,其内似有一股主宰天下,俯瞰万古的豪情,使人只觉深深畏惧,只得低头臣服。 “屁!老夫不信,你又不是上天,凭什么代天行事?”怪人狂叫不止,虽被大手制住,却还是不住挣扎,左右蹬踹。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即是上苍。”宏音如此说道。同时间,大手动了,一个翻转,将那怪人置于掌心,而后五指并拢,化拳为掌,将怪人死死攥住。 少时,那手掌打开,怪人已经消失无际,巨掌之上,只有一枚丑陋的鲜红色果子,散出妖异的光晕。 “成也” 巨掌托着血色果实从天空掠过,直像西方行进 “命数吗?”对着渐渐消失于天际的巨大手掌,瘦骨嶙峋的老人低声自语。他那双泛白空洞的眼睛一直向远方眺望,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天命之人’,现在你归我了。”老瞎子突然回头,“望”着徐胜,淡淡说道。 “该不会?!” 徐胜的脑中顿时升腾出千万个猜测,一时间情绪波动太大,以致牵引心神,再度昏了过去。 “怎么又倒了?麻烦。”老瞎子嘀咕两句,满脸不愿,他运转修为,将已成一摊烂肉的徐胜扛上肩头,怒骂两句:“这‘天命之人’还真是娇贵,要不是碰上了我,八成是要折在此地了。” 老瞎子长袖一甩,先是收起了琴弦,再然后左右两步,纵身跃起,一个腾挪就出现在了天边。 ”小子,你可撑住,你是我选中的人,是我此生最大的赌注,万不能有丝毫闪失。”老瞎子一边腾挪穿行,一边暗自低语。 当第二日清晨来临之际,许家已是一片废墟。昔日的南郡第一大家,而今已然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下人们畏首畏尾地清理着宅院,而那些许家的亲族贵人却躲在深宅中,惊恐的观望着。 许丽子在芍药的陪同下,跌跌撞撞、毫无目地四下里找寻着徐胜。她听别人说,昨日徐胜动荡的中心“天池苑”出现过。 一年多的相处,再加上徐胜解救她于危难中的恩情。在许丽子的心里,两人之间早不是师生,也更甚于朋友。 许丽子在“天池苑”旁苦苦搜寻着,但注定一无所获。 三日后,刘家的铁骑到了,围住了毁坏大半的许宅。在一位刘姓将军的在三安抚劝说之下,众人方才相信,几天前的动荡,只是一次罕见的天灾,现在危机已经过去。 接下去就是缮后修整,数千孔武有力的军士连带着许家三千仆从,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让许家又恢复了些“高门大族”的威仪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许家还是许家,还是那个俯瞰南郡的第一家族。然而,表象之下的变动已经发生,并且深刻地影响着格局。 刘家的祖地中,那盏号称亘古不灭的长明灯已经熄了,与此同时,刘家宗祠内,那位于最高处,几乎不可见的始祖命牌也黯然破碎。 “恭送老祖” 有人呜咽着哭泣,然而哭声却只在很有限的狭小空间中回荡。 崇山峻岭之中,有两个单薄的身影在孤独地行进着。一个老者半弓着身子,背上搭着把破烂不堪的二胡,步履蹒跚,眼中一片浑浊。在他身侧,一个少年满面愁容,紧紧跟随,定睛看去,那少年竟是个残疾人,断了一只手。 不消多说,此两人便是老瞎子与徐胜。现在,二人正朝着与南郡愈来愈远的东方前行。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已然让徐胜接受了现实,他开始相信老瞎子的一些“奇特言论”,同时也微微发下了些戒备之心。 老瞎子告诉徐胜,他们是要往苍山去,等过了苍山,出了汜水关,便一路向北,直赴正值战火纷飞的关东三地中的辽东。 徐胜不知道为何要去辽州,但关于去往苍山的目的,老瞎子曾透露给他。。 用老瞎子的话说,去苍山是为了给他治伤,帮他重塑残躯,顺带着为他谋得一场造化 徐胜自然是将信将疑,但不可否认,老瞎子确实给了他一个希望。现在,他虽然尚存人世,但已重伤在身,如若不是老瞎子每日一次为他输送功力疗伤,恐怕早已辞世。 况且,生而为人,平白少了一只手,大抵等同于废人了,徐胜如何不想复原。 正是因为如此,徐胜愿意跟着老瞎子一路苦行。而且,退一万步去讲,即便是徐胜不愿意又能如何?若老瞎子执意为之,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不过 徐胜的心头一片阴郁,实在没有想到,竟会如此匆匆地结束掉梦幻般的许家之旅。一年多的时间,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颠覆了世人常理,他如今回想,仍觉不可思议。 那许家禁地中的怪人终是死了,但徐胜却半点也高兴不起,因为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只手,一副健康的身子,还有一位魂牵梦绕的女子。 这一朝东行,也不知何时能归,也许就是终身不复相见。 徐胜想着想着,竟欲垂泪。他生生止住,发现已经落后老瞎子很远,忙捂紧胸口,快走两步,怎料想,因为剧烈运动带来疼痛,反倒是将快要憋回去的眼泪,一股脑全部流出。 还好,无人看到,徐胜的近旁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瞎子。 也许,即便是徐胜还留在许丽子的身边,没了怪人的暗中操控,他还是不敢倾诉衷肠,不敢接受许丽子的美意。可那样的话,毕竟还能见到,他还能像个影子似的默默关注,总好过天涯两隔,恐无再见。 倘有一日,他褪去怯懦,可许丽子又在哪里呢? 还有相会之时吗? 徐胜不知。 纵然相会,难保不会物是人非。 整个一年多的许家之旅对于徐胜而言,算得上是波澜起伏,影响深远。但是,若细细思量起来,整个许家能让徐胜记得的,也只有一截墓碑和一个人名。 许丽子! 徐胜不知未来若何,但他明白那个名字将永留心间,纵有一日,岁月也许会抹去了记忆中她的容颜,但那三个字仍旧会熠熠生辉,直至其生命的终点。 “万应之法”、墓碑、木怀瑾、许丽子,漫长年华过后,徐胜对许家只剩这一些感念。 东行卷 第一章 天命者否? 第一章天命者否? 苍山,极负盛名之地。 是天下共认的四大名山之一,与神州的九嶷山遥相呼应,与幽州的不老山和江州的隐雾山互为映衬。 在袁天师未在九嶷布道之前,苍山据史册所载,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名山。 如今天下第一山的显号被九嶷夺去,但苍山的名头依旧响亮,赫赫有名的大昭第一雄关——汜水关,整个就是依托苍山而存在。甚至可以说,没有苍山就没有汜水关,在抵抗关外叛军的“伟业”上,苍山至少应分去汜水一半的功劳。 徐胜与老瞎子在丛山密林中穿行,距离苍山越来越近,山路也越来越崎岖,甚至有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只得靠人手攀脚援,其中之辛苦自是不必多说。 令徐胜深为不解的是,老瞎子分明双目失明,瞳孔森白,但却能轻易地辨别出山石林木;他分明有飞天遁地的能耐,偏生要步行手攀。 老瞎子的口中总是在不停的催促着:快些,快些;可再快,能快得过凌空而行吗?徐胜打心底里觉得,老瞎子就是给他制造麻烦。明明有些地方有官道大路,老瞎子偏偏要躲开;有些地方有人家聚集,徐胜带着银钱,老瞎子偏要让他在山中打猎采摘。 如此一来,行程怎么可能快得了? 自古混沌开天地, 三皇五帝到如今。 多少宫阙化腐朽? 多少美娥作尘灰? 百代光阴弹指逝, 王朝更迭旦夕回。 千秋兴亡多少事, 都付痴人一笑谈。 有时,老瞎子走得累了,坐下歇息之际,总会抱着二胡,没完没了地唱个不停。 老瞎子的唱词,实在有些奇怪,不似市井说书的,讲些神鬼传说、坊间异事,偏爱托古喻今、抒发慨叹。在他的唱腔里,没有具体的故事,更多的是感慨与道理,渗透着看破红尘的智慧与洒脱。 出乎意料的是,徐胜竟然很爱去听,总觉得老瞎子的唱词中别有韵味,有一丝不可名状之物。听得多了,他竟隐约感觉内心深处,灵魂之中,有什么东西似在被牵引召唤,喷薄欲出。 “天命之人难道真的是我?” 徐胜颇有些狐疑。之前若是有人告诉他,他就是是“天命者”,是被上苍选中的骄子,他肯定是不信的,八成还会觉得那人脑子抽风,神志不清。 可是现在,发生了许多超出他认知的诡秘之事后,他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心底里对自己产生了恐惧。 他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上下打量着周身,越看越觉得陌生,总感觉在那平庸的表象这下,隐藏着令人惊惧的实质。 血光、陨石、墓碑、怪人、道士、老瞎子、“万应之法”、“黑暗森林”,那诸般诡异,恐怕也只有“天命之人”才担得起了。 徐胜的思绪飘飞,努力的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重现在他“眼前”,他凝神“看着”。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切都很平淡。在那“血光陨石”坠地之前,他只是个普通至极的农家小子。 “不对!” 徐胜忽然惊醒,回忆也戛然而止。他的记忆缺失了一块。 准确的说是一大段,甚至可以说是一半。他没有,十岁之前的任何记忆,一点也没有! 可怕! 徐胜的心脏骤然紧缩,背脊发凉。他隐约记得,父母曾告诉过他,在十来岁的时候他曾从山崖上跌落,伤了脑袋。 是因为受伤才失忆的吗? 过去他也许能相信,如今却是迟疑了。 他摸了摸脑袋。到底是什么样的伤才会不留下一点疤痕,凭空抹去人十年记忆呢?对于一个十岁小孩来说,从高处落下正撞脑袋,死亡的概率不是要远胜失忆的吗? 徐胜的思绪飞转,渐渐的越想越深,冷汗直流。 他又想到了父母的离奇死亡,据当时官府的批文,老两口是遭了歹人,被劫财害命。可徐胜了解自己的父母,哪里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况且,中州地界,又不是关东之类的苦地,怎么会在官道上碰到劫匪?还有徐胜又想到了他兄长的性情突变。 “为何?” 徐胜自问,猛地拍打脑袋。原来不是在血光陨石降临之后,而是在之前,在更早的时候,诡异就已经发生在了他的身边。只是他一直愚钝,半点没有察觉到。 现在,往深了一想,徐胜真可谓肝胆俱裂,心神同震。 “我还是我吗?我究竟是谁?”徐胜低语,六神无主。 “锵!” 二胡声止住了,老瞎子不再吟唱,他用两只空洞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徐胜。 “你,刚才再说什么?” “我说我是谁?”徐胜回过了神儿。 “天命之人” “还有呢?难道我没有其他身份了吗?” “肯定是有的,世上的人,从来都不止一种身份。” “那我余下的身份又是什么呢?”徐胜黯然神伤。 “以后总会知道的。”老瞎子轻声说道,然后收起了二胡,盘膝而坐,紧闭双眼。 时光流逝,转瞬天黑。 “你为什么会认定我就是天命之人?”许久无声后,徐胜再度追问。 “因为我相信会有天命之人,而你又恰好能唤起那块,传说只有天命之人才能唤醒的墓碑。” “唤醒!墓碑是在沉睡吗?” “不,应该说,墓碑背后的东西在沉睡。”老瞎子言之凿凿。 “墓碑背后?有什么东西?”徐胜不由惊骇,试探着询问。 “不知道”老瞎子顿了顿,继而说道:“传说那是足以能改变世界的东西。” “哦”徐胜应了一声,停过几息后,轻轻开口:“可是,许家的那个怪物却说我只是个假子,不是真正的天命者。” “也许,并不排除那样的可能,传说天命者出世,必有假子伴生,借以混淆天机。” “如果我只是个假子,那你的心思不全都白费了吗?若我不是天命者,你的付出可全都要付之东流。”徐胜缓缓说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老瞎子,他很想知道,老瞎子会作何回答 “我没得选”老瞎子长叹一声:“唉!我命不久矣,等不下去了,不论真假,只能是你了。而且,假子是为掩护真子而生,我帮了你,让人误以为你是真正的天命者,于真子而言,也算是帮他转移了注意力,也能助其成长。” “你还真是考虑周全啊!”徐胜从老瞎子身上移开目光,轻声道:“天命之人有那么重要吗?” “嗯!”老瞎子点了点头,缓声说:“天命之人就是唯一的希望。” “希望?”徐胜不解,“什么样的希望?又或者说,你在期望些什么?” 老瞎子听闻徐胜之言并未作答,他缓缓站起,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了远天,好半天才说道:“改变” “改变!” 徐胜重复一遍,虽然不解其意,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有预感,老瞎子并不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或者说,老瞎子自己都没有答案,最终的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揭开。 “生火吧”老瞎子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念头,坐下了。他又抽出了二胡,不过却没有弹奏,而是认真的抚摸着,似在追忆,似在遥想。 “噼啪!” 干柴燃烧,发出躁动之音,火舌跳动着,明灭不定。老瞎子与徐胜两个人各有心事,互不言语。 “咚!咚!咚!” 空旷而又寂静的山林中忽地响起敲击之音,那声音配上此刻浓重的夜色,显得分外深沉。 “你站在我的身后。” 老瞎子抽出琴弦,沉声说道,一脸的凝重。 第二章 山野酒僧 “咚!咚!咚!” 敲击之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也越来越沉重。 同样沉重的还有老瞎子的神色和徐胜的鼻息。 在这样昏暗的夜里,在这样空旷孤寂的山林中,猛然响起这般突兀的声音,任谁也不会坦然处之,不敢掉以轻心。 那根琴弦被老瞎子捏在手中,微微颤动着,细细的一根,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声音响了一阵,突然开始变小,待到完全消失之际,徐胜却猛地瞪大了双眼。 远处,正前方,一个灰白色的圆点,正上下浮动,飘忽不定。 老瞎子竖起了琴弦,严阵以待,已然摆好攻击之态。徐胜屏息,出神地望着老瞎子,他看到,老瞎子的身后似乎围绕着一团气,凝成了一股势!那根看似细微的琴弦,此刻却分明刚硬到了极点,锐利还甚于宝剑! “来者何人?”老瞎子沉声问道,罡风猎猎,衣衫飘动,不怒自威。 “这儿是我的居所,你们到了此处,难道还不许我出来迎接吗?”一个浑厚而又中正的声音响起,虽迎风从远方而至,却依然清晰异常。 “哪有这般迎客之礼?”老瞎子上前一步,呼喝而出:“连‘伏魔咒’都敲出来了,莫非是将老夫当作邪祟了?” “哈!哈!哈!哈!不必在意,权且是试探而已,你听我这不是已经停了吗?” “试探的可还满意?”老瞎子轻轻后退,还转四周,略一思索,方才散去功力,神色变缓,收起了琴弦。 “满意至极,怎敢不满意?前辈的修为还在贫僧之上,这次倒是我孟浪了,还望前辈多多见谅。”几句话的功夫,那灰白色的圆点已然到了切近,徐胜定睛观瞧,呀!竟然是个和尚! 真真的一个和尚,穿着一身灰白色僧衣,胖的过分,少说也得有三百来斤,个子不高,比之常人还要低矮,圆滚滚的。从远处看,可不就是个圆点吗。 老瞎子缓缓退回了火堆旁,也不理睬,盘膝坐下。只是,那根琴弦还被他捏在手里,显然他还有戒备。 徐胜紧紧站在老瞎子的身侧,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胖和尚,细细打量着。 虽说这和尚长相和善,并非什么魑魅魍魉,但既然深更半夜的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使得老瞎子严正以待,那么就绝非凡俗,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还好,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和尚似乎还不足以威胁到老瞎子。 和尚肥头大耳的,满面油光,若不是身上的一袭袍子和头顶的几处戒疤,还真会人误以为是市井屠夫。他倒是和蔼,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脸上笑嘻嘻的,看不出丝毫歹意。但徐胜知道,万事不能只看表面。 “坐”老瞎子并不起身,也未示意,只是头也不抬地干脆说道。 “分明我是此地的主家,你倒是不客气,竟搞得我像是个宾客。”胖和尚笑着说,倒是豪爽地坐下了,与老瞎子面面相对。 “这山林自古有之,为何以你为主,而以我们为客呀?”老瞎子淡淡开口,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哈!哈!哈!,贫僧在此地寓居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尽皆与我有关;山中林木,林中走兽,多年来听我诵经,蒙我恩惠,受我照料,自然我就当是此地之主。”胖和尚轻声说道,底气十足,似是有理有据。 “一派胡言!”老瞎子声音骤大,“你在这山林居住,占着山中之地,燃着山中木材,吃着山中林产;你只言山林因你受惠,怎不道你被山林供养?事实上,你才是承惠者。况且,你在山中诵经,完全就是一厢情愿,那些鸟兽林木,可不喜欢你的聒噪,没准还以为你在放屁呢。” “这”和尚无语,一时愣神,沉吟了一会,复又说道:“你又非此山林,如何知山林之思?” “你又非我,如何知我不知?”老瞎子面无表情,平静开口。 “同理,你又怎知我不知你不知?” “若以此推,则无尽也,不必再谈。” “有理”胖和尚歪头想了想,一拍大腿,从怀中掏出了个葫芦,打开了,“咣咣”猛灌两口。 酒! 徐胜就在胖和尚近前,不过丈把远的地方,此际清风卷着热气夹带着酒香,直直冲入他的口鼻。徐胜借着火光,再次对胖和尚仔细端详。那灰白色的僧衣上,有几处很明显的黄褐色斑点。 油渍! 原先,和尚距徐胜稍远些,他只能看个大概。如今两人相近,又加上火光,徐胜对其才算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观感。 怪不得体态如此富贵,油光满面的,原是个酒肉和尚! 徐胜心中思量着,从这和尚身上,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股子烟火之气,酒肉之息。 “贫僧潜居此地多年,今日有缘与二位相见,实在事三生有幸。奈何山小庙薄,唯有浊酒一壶,愿与二位同享。”胖和尚又猛灌两口,然后一把将酒壶塞给了徐胜。 “我不会饮酒。”徐胜推脱道,又将酒壶递给了胖和尚。他并非真的不饮酒。大昭酒风甚盛,休说成年男子,便是孩童与妇人之间,也绝不乏豪饮之辈。只是,他看那和尚葫芦破旧,再结合其肥头大耳的形象和饮酒时的丑态,心里自然抗拒。 “不喝也罢,你老来点?”胖和尚也不在意,一推手,又将酒葫芦塞给了老瞎子。 “我也不会饮酒。”老瞎子推辞,任凭酒葫芦放在怀中,也不去动。 “你们两人也真是无趣,人家小兄弟身负重伤,不喝也罢。你个老东西,反正又活不长,多少喝些,又有什么大碍?” “这”徐胜被惊得说不出话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一直客客气气的胖和尚,突然间就冒出了这样一句。他不由斜眼,偷偷向着老瞎子瞧去,真怕其一个暴怒,血染当场。 “有理” 出乎意料,老瞎子不怒反喜,嘿嘿一笑,举起了葫芦,一饮而尽。 “好酒!”老瞎子意犹未尽。 “海量!”胖和尚拍手称赞。 “你倒是应该尝尝这酒,佳酿啊!对你的伤势而言,大有裨益。”老瞎子对着徐胜说道,脸上分明还有回味之色。 “有什么打紧的,再好的酒也无非是粮食酿的,守着这么一片大山,贫僧还能少粮不成?两位若是不介意,且随贫僧移步他出,自然有好酒万千。”胖和尚侧首看向徐胜,轻声笑着,做邀请之状。 “这”徐胜犹豫,胖和尚来历神秘,行止奇特,贸然与其前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好,老夫且随你走上一遭。”老瞎子却是站起,抖了抖长袍,毫不犹豫。他也不待和尚引路,轻飘飘踏出数步。 “前辈慢行。”胖和尚连忙跟上,站在了老瞎子的身侧,微微靠前,做指路之态。 徐胜无奈只能跟从,他刻意地拉开距离,双眼一刻也不从胖和尚的背影上移开。 “吱呀!” 山路难行,几经波折,三人终于到了和尚寓居的庙宇。推开已经残破不堪的殿门,三人鱼贯而入。 “这!”徐胜又被震惊了。他刚进入庙宇,一抬头,不料竟看到了“真武大帝”的塑像。 这是个和尚庙? 徐胜狐疑。怕这儿之前是个道士窝吧! “无需介怀,佛道本一家,你看我如今一袭僧袍,是个和尚打扮;若是许久不去打理,待我长发及腰,换上一套八卦青衣,只怕你又会认为我是个道士了。”胖和尚看了眼徐胜,笑呵呵地说道。 “那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徐胜实在是好奇。 “自然是和尚了。”胖和尚甩了甩手,从长袖中抖出了个木鱼,“咚咚”地敲了两声,笑着说:“道士可不会敲这么个玩意。” “和尚住在了道士庙?!”徐胜喃喃低语,而后抬头看了看那泥塑的“真武大帝”,说道:“最起码也应把这雕像换了吧?撤了也是好的。” “你看你,‘真武大帝’都不在意,你又何必介怀呢?”胖和尚搬着大酒缸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到了切近,放下了缸子,一掀盖儿,整个大殿都是酒香。 “怎么会这么香?”徐胜深为不解,一时迷醉其中。 “好酒自然香。”胖和尚取了大瓢,盛满了,一饮而尽。 第三章 大能之战 这酒何以能如此之香? 畅饮三瓢之后,徐胜已然醉了,只觉得那酒水进了肠胃,似火一般地燎烧。他浑身都在发烫,还夹带着些痛痒之感,却并不怎么难受,反而通体舒畅。 老瞎子自己取了酒坛,不声不响,静默间,连饮五坛。单以饮量算,他是徐胜的三倍有余,却依旧是面不改色,辄饮不断。 受不了了! 徐胜只觉满身都似火烧,体内更是有一股热流,仿若要喷涌而出。此际,他也顾不得仪态,一把扯下外褂,随意地扔在那泥塑的“真武大帝”神像上。 “再来,再来。”胖和尚的脸早已涨红,迷醉之间,呼喝连连。他喝下去的酒水大抵与老瞎子相当,却没有那样的镇定,如此也能看出,老瞎子的酒量,其实要更胜一筹。 又是三坛! 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老瞎子那消瘦的身躯与干瘪的肚皮里能有那么大的空间。 “再来,再来。”胖和尚摇头晃脑,高声大叫。 “你已经醉了。” 老瞎子放下酒坛,双目微眯,平静开口:“你莫名出现,又将我们引来此地,不只是为了喝酒吧?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胖和尚自语,而后笑了笑。 目的! 徐胜听闻此言,心中一惊,登时清醒了大半。刚才只顾饮酒,他竟全然放下了戒备之心,实在是大意。不过还好,还有老瞎子。 自始至终,老瞎子一直保持着警惕。 “我能听听你们的目的吗?或者说,你们此行是为了什么?”胖和尚笑着说。 “自然是为他治伤。”老瞎子轻语,口中之“他”显然就是徐胜。 “是啊,确实应当治伤。他本是将死之人,是你一直用修为帮他吊着一口气,如今你命不久矣,待你死后,他必亡无疑。你不甘心看着他就那么死了。” “嗯”老瞎子点了点头,继而说道:“他还有使命要完成,怎能半路夭折?” “使命?不如换个词吧,叫天命如何?”胖和尚神色凝重,略一沉吟,说道:“我可不信。” “之前我也不信,可到如今,不得不信。如若不信,则再无希望。”老瞎子叹了口气,“你大概是会阻拦我吧。” “当然,先师曾留下遗言,终有一日有人会取‘苍山之根’,要我舍命护之。我想,那人就是你吧,除却‘苍山至宝’,我再也想不出当世还有其他东西能‘逆转生死’。” “你都明白,我也不用多费口舌,也就是说,你是一定要阻拦我了?” “显而易见”胖和尚一改笑颜,一脸凶煞,沉声道:“苍山那物,不仅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还关乎万千生灵的死生。焉能用他一人之命换苍生罹难?我既然守在这里,就要守到底。” “糊涂!”老瞎子怒喝:“若他真能得行天命,那得救的生灵又何止万千!” “天命之人终究是传说,谁能确定为真?但那苍山那物有闪失,万千生灵身死,却是毫不存疑。贫僧不是大佛,只能顾及眼前,也不会用苍生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 “难道以你的修为还看不出他是‘天命者’吗?”老瞎子厉声喝问。 “不过是久已枯竭的天地灵气在他身旁又活跃了些,如此就能断定他就是‘天命者’吗?”胖和尚反问:“何时像你这样的前辈大德也如此武断?而且连我都能看出他的不凡,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发觉呢?天命之人就是这么直白的被摆在明面吗?” 老瞎子无言,胖和尚所说也正是他存疑之处,他无法作答。 “你就是在赌。用苍山万千生灵的命去赌。”胖和尚已然失态,神色肃穆,醉酒之态一扫而光,荡然无存。 “因为喝了你的酒,所以我在问最后一遍:你一定是要挡我了?” “一定” “好”老瞎子瞬间站起,从背上拔出了琴弦,沉声说:“你应当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试一试,如何知晓?”胖和尚先是从怀中掏出木鱼,然后褪下僧衣,从手腕处抖落下一串佛珠。他就那样,一手持木鱼,一手捻佛珠,站定了,摆开了架式,气势自生。 “啪!” 天宇之上似有感应,一阵响雷凭空而现。盛夏多暴雨,此刻正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老瞎子与胖和尚面面相对,互不相让,各自凝出一片气场。 “啪!” 又是一道炸雷,徐胜觉得闷热到了极点。 “出去死战。”胖和尚怒目而视。 “正有此意。”老瞎子沉声应答。 “且慢”徐胜欲要阻止,可两人哪里听劝? “刷!刷!” 两道光影闪过,两人已冲出庙殿,置身于外。 “我佛慈悲。”胖和尚如是说道,脸上却没有半点慈悲之色,反倒是金刚怒目,横眉冷对。 “聒噪”老瞎子动了,快如流光,势同霹雳,琴弦一抖,汇来八方云气,引起四野震荡 此际,天垂欲雨,琴弦若剑。老瞎子一步踏出,琴弦直刺,虚空震颤,剑气纵横。 “明王不动!”胖和尚大喝一声,下盘猛然用力,双手合十,双目骤闭。肉眼可见,佛珠转动,在他身前升起一层金光! “轰!” 剑气如虹,势不可挡。顷刻之间,剑气与金光对撞,发出剧烈之音,掀起千层气浪。 “且慢啊!” 站在远处观瞧的徐胜,转瞬就被掀翻在地。他想要阻止,却不能如愿。 “长风万里歌”老瞎子双目一凝,侧身后退,琴弦顺势抖出,在空一划,然后反手出击 长风呜咽,似在悲歌,剑气浩荡,化作气刃。 “不动如山”胖和尚仍然在防御,或者说,老瞎子根本不给他进攻的机会! 琴弦冷厉,锐不可当。在老瞎子手中,细弱的琴弦就是最好的宝剑,而他就是御剑的宗师! “噗!” 胖和尚仰天吐血,身形一颤,然而却无半点退却。 “坚若磐石,慧土生根。”胖和尚咬牙大呼。 “放弃吧,我的剑气视金玉若土泥,切磐石如豆腐,纵是‘明王不动’,也要避其锋芒 。” “无量菩提。”胖和尚睁开了双眼,低语:“世尊当行一切法,当镇一切敌。” “世尊也不行。”老瞎子舞动琴弦,瞬息挥击十余次,可谓次次霸道,击击无匹。 “呀!”胖和尚突然瞪大双眼,与此同时,佛珠逆转,而他另一只手里的木鱼轰然炸开。 “拳镇山河!” 胖和尚一拳挥出,万空俱寂,气势滔天。 “来!” 老瞎子长袖一甩,琴弦悬空而立,转眼化作万千,汇合起来,其形状恰似一把飞剑! “拳镇山河,镇不得我!”长剑横立,直破虚空而去。 “轰隆” 天雷滚滚,拳印与飞剑相接。 “哗!哗!” 风雨齐至,印散剑破。 雷雨交加,雨落连珠,在狂乱的暴雨中,徐胜什么都看不清楚。在他眼中,只有两道光影在风雨中穿梭,时而迅疾,时而迟缓。 “两位前辈不要再打了,我徐胜不是‘天命之人’,不值得二位死战,更不配牺牲万千生灵来为我续命。” 然而,雷雨之声已然掩盖了一切,休说徐胜的嚎叫,就是老瞎子与胖和尚的交战之声,也在雷雨中分毫不显。 “该死” 徐胜咬牙,偏又无可奈何,在这两人面前,他就跟蝼蚁一般;而在能降下雷雨的天地面前,他连蝼蚁都算不得。 无能为力! 徐胜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感受着来自五脏六腑的绞痛,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 痛! 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徐胜在大雨之中,渐渐呼吸不畅,一直憋着的一口生气,像是突然遭受了重大打击,轰然瓦解破散。 难道要死了? 也罢,自己本就该死,何必苟活引起诸多事端。 徐胜想着,轻声低语:“如若我就此死去,那么诸事可安;若我不死,则‘天命之人’舍我其谁?” 他大喝一声,顶着剧痛,死命支撑着,咬牙切齿道:“天命之人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掉,且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得天眷顾。” “嗵!” 徐胜闭眼,应声倒地,他实在支持不住了。况且,他也不想再支撑。 死亡,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别了,许丽子,此生不复相见; 别了,木怀瑾,你的心愿我实现不了了; 别了,老瞎子,去寻找真正的“天命者”吧 别了,哥哥,祝你一生安好; 父母啊,来世再聚;天缺子,任你是谁。 徐胜没了呼吸,身子逐渐僵直,在大雨之中,他却异常平静 第四章 秘局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好黑,一片孤寂,万籁无声。 “又是这里!” 徐胜的肉身倒在了瓢泼大雨中,然而他的意识却依旧活跃。 熟悉,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是“黑暗森林”,徐胜曾多次“登临”此地。 “我是死了吗?” 徐胜自问,搞不清楚状况。他想着:该不会同之前一样,自己在此呆上一会儿,然后天雷勾动地火,又意识归位,完好无损了吧。 “难道我还死不了了?”徐胜自语:“该不会我真的是‘天命者’吧,不死之身,不灭之体,嗯不对!” 确实不对。徐胜猛然惊觉,这里跟之前不太大一样了 没有风!准确地说,是没有那一点点的气流之音 是的,之前纵使没有大风,却也会有些微弱的气流。而现在,连气流都没有了,真真正正的一片死寂。 “看来这次麻烦大了。”徐胜轻声喃喃。 没有风,那还会有天雷吗?如果没有雷电的话,必定不会有火。若无火,岂不是要永远困居此地! “不要!” 徐胜情不自已,大喝一声,然后他瞪大双眼,四下观瞧,努力地想要看到些周围的情况。然而入眼的,只有黑暗,无边的黑暗,纯粹的黑暗。 死亡难道就是这样子的无边孤寂! “不可能”徐胜自我否定,但是转念一想,又好像没有不可能的。毕竟从未有死人复活过,告诉那阳人阴间之事,又怎能知晓死亡不是而今这般? 如果死亡就是这个样子,那么“黑暗森林”俨然就是一片死地,徐胜曾不止一次地登临于此,也就是说他曾不止一次濒临死亡。 “这里是阴曹地府吗?这里有十殿阎罗吗?奈何桥何在?黄泉路何处?”徐胜连声发问,但注定无人作答。 怎么办? 徐胜无奈,只有等待,等那风声再起,等那天雷再震。 许久,许久,仿若万年。 虽则在“黑暗森林”中,并没有任何可以参考时间的标准,但仅凭经验与直觉,徐胜也清楚,这次他等了太长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看来风雷是不会来了。”徐胜苦涩一笑,这叫什么事?难道死亡就是这般? 假若自己死了,变成了鬼魂一类的存在,到了阴间的话,那么其他魂魄呢?该不会这“黑暗森林”就是独属于我一人的“地狱”吧,又或者,阴间太大,我还没有来得及与其他鬼魂相遇。 徐胜一时间想到了许多,低低咒骂了一句,“该死” 曾经那损人体魄,害人精神的无形寒风,如今却令他怀念。 没有风,就没有那种刺骨的感觉,而徐胜在此地眼耳无用,六感尽封,时间一久,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他忘了一切,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过往,忘了所在。徐胜,又或者说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黑暗森林’,但他不声不响,无知无觉,不理外物,一动不动,又好像他并不在此地,并不存在。 死亡! 他现在的状态跟死去别无二致。如果说之前还对徐胜是否死亡存有异议,那么现在,任谁去评判,也一定会断言:这就是死了。 可,他没有死。 在不知多久过后,徐胜竟猛地睁开了双眼。 “谁在叫我?” 徐胜大叫,然后一摸额头,登时冷汗直冒。 “刚才我怎么了?为何会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涅槃之感?好像我被凭空抹去了,又被什么东西给召唤回来了,到底是什么呢?” “噗!” 庙宇之中一片诡异,胖和尚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原本白皙肥胖的身躯,如今却变得干瘪而又黯淡。 徐胜湿透了的肉身被放在一旁,而他的身侧,老瞎子死命地拉着二胡,口中发出阵阵摄人心魄的异响 “这是我竟然!”徐胜登时站起,心中剧颤 他竟然可以看到了! 虽然他的周遭还是一团漆黑,但在他凝神望去时,依稀能看到些光影。“黑暗森林”对他而言,不再是完全的无边黑暗。 这对于徐胜来说无疑是极为振奋的,虽然他看的并不是很清楚,但最起码,他不再是一无所知,对这“诡秘之地”多少有了些探知之力,对于未知的恐惧消减了许多。 “这里!?”徐胜费力地打量着,一步一停,甚是谨慎。 “这里真的是森林吗?”随着他脚步的延伸,他惊奇地发现,在这“森林”之中,除却高耸入云、不见尽头的巨木之外,竟再没有其它任何植物。没有花草,没有藤曼,没有苔藓,整个大地是一整块平面,平坦的过分,好像被什么东西切割成的一样。 而且,最不合情理的是,这“黑暗森林”中的树木竟出奇的一致,不仅大小相同,还都是一样的笔直挺立,连一根弯曲的都没有,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塑造出来的! 原先徐胜依着火光,对“黑暗森林”曾有过匆匆几瞥,当时他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只是不敢确定。如今,经过他长时间细致的观察,对于这里,他才算是有了个比较清晰且肯定的认知。 这里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森林,或者说,这里就不是森林。 “这些树!”徐胜的手轻轻从树干上拂过,心头一紧。 “不对!” 他大着胆子,连摸了几把,眉头一皱,不大肯定地说道:“是石质的?!” 他有些害怕,却还是贴近了树身,认真端详。 有字!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在那枝干之上,有几个大字!虽然在浓重的黑暗里看不清晰,但他尽力观瞧,还是认出个大概。 亿千六八十四万。 竟然是数字! 巨木上刻着的是一种极为古老的文字,连《经史》中也少有提及,还好此处的都是些简单数字,徐胜勉强倒是认得。 “不只是一棵树,这棵也是,还有这棵。”徐胜四下盘桓,在每一巨木上都发现数字。 他甚是不解,而后猛一拍脑门,“难不成是编号!” 噫! 此念头刚一出来,他就心神不稳,连退两步。如果真是编号的话,那这里就愈发诡异了。 也就是说,这里极有可能是被精心布置过的,出自某个人,或者某位难以想象的“存在”的大手笔! 局! 徐胜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很显然,他被牵扯到了某个大局之中,充当了一枚棋子。 “谁?谁在布局?是谁布置下了这一切?”徐胜喝问,但天地无声。 无奈,他只能作罢,强打起精神,借着微弱的视线,缓步前行。 也不走了多久,徐胜觉得很累,他很难受,但却异常踏实,因为劳累可以让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在万般辛苦之下,徐胜垮掉了,纵有千番不愿,还是瘫坐在地。 “咻咻” 突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惊吓之中慌忙站起。他屏息凝神,竖着耳朵,认真倾听着 第五章 生死守门人 “咻咻” “什么声音!?” 徐胜听到了极为微弱的声响。在漆黑一片的诡异“石林”中,他不禁汗毛倒竖,心胆俱裂。 他抑制住呼吸,慌忙地大量探视着四周。然而目光所及,并无异常。 “刚才是什么声音?难道我听错了?”好一会儿惊魂未定,徐胜带着着满腔狐疑,喃喃低语。 “咻咻!” “他妈的,谁?到底是谁?”徐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人对于未知的恐惧有时还要甚于死亡,有些人可以做到视死如归,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在面对无法揣度、不可想象的危险时,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感到恐惧。 这大抵是生命的共性。 然而,真正重要的是如何战胜恐惧。要知道,在面对未知时,一味恐惧毫无作用。 “呼——呼——” 徐胜大口喘着粗气,极度的惊恐让他的鼻息变得异常沉重。 “咻咻!” 还是那个声音,太小,太微弱;如若不是几次三番,徐胜真的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这样的响度,若是放在尘世间,大概没有几人辨识得出。 也就是在这“黑暗森林”里,在这完全寂静无声的地方,才能勉强纳入耳,被人注意。 如今,徐胜在黑暗中幽囚了太久,以致他对声音的敏感已经远远超出常人。 “我是在害怕吗?” 徐胜自问,猛然一拍大腿,咬牙道:“我怕个屁呀!临死之前,我不是已经想开了吗?死且不惧,何畏这点声响?没准我已经死了,大不了再死一次就是。” 徐胜如此想到,顿时恢复了大半胆气。 “出来,任你是谁?小爷我悍然无惧!”徐胜大喝。他不知那细微声响是否由活物发出,更不知“发声之物”能否听懂人言,如此叫嚣,一为壮胆,二来也是试探。 然而,无人应答,天地复归沉寂。 “该死” 徐胜暗自咒骂,四下探查,许久后又再次上路,亦步亦趋,万般谨慎。 “咻咻!” 那声音再至,徐胜停下了,侧耳聆听,还是一无所获。 他又动身,刚走了不过三五步,声响又起。 “咻咻!” 同样的声音,但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就是这个方向,声音是从这边传过来的。”徐胜有些惊喜,止住身子,待稳定了心神之后,向着他认准的方向迈进。 倒不是他胆大,在这样一个漆黑孤寂的地方,他实在看不到任何希望;那声音,虽然有些诡异,但也未尝不会是转机。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转机,而是危险又如何?大不了死了就是,对徐胜而言死亡并非不能接受。 与其永世在的“黑暗孤苦”之中,还不如死了痛快。 况且,他本就是将死之人,一直靠着老瞎子强行续命,死亡对他而言,也不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再者,他重伤缠身、孤苦伶仃、手有残疾,又被诸多诡异缠绕,死亡大约也算是一种解脱。 “我应该是还没死吧?或者说,还没有死透。”徐胜捏了捏脸蛋,尚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虽然我的肉身倒在了雷雨之中,但是意识却被一股不具名的力量带到了此地。之前,我曾一度忘却自我,但就在将要彻底忘掉一切,也就是真正死亡之际,一些奇怪的声音唤醒了我,让我重拾了记忆;如今我应当还活着。”徐胜低声喃喃,有了猜测。 在他的眼中,死亡应该是肉身与精神的双重湮灭。现今他意识尚存,精神仍在,怎么能叫死了呢?最起码,意识还在“活着”。如果这能也叫死亡,那他在“黑暗森林”呆了不下百次,难不成死了百回? “咻咻!” 那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地竟变成了“呼呼”之声;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丝冰寒。 这是风! 没错,是风。这是风声,这个地方有风! “原来如此。”徐胜恍然大悟道:“黑暗森林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风雷的,它是被划分过的。之前我是在一片无风之地,而这里,才应该是我更早时候,多次登临的地方。” 他已经了然,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这里是被构建出的设想。很明显,有什么“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在暗中干涉着这一切。 “这里的风太小了。”徐胜努力地稳下起伏的心绪,提起十二分精神,带着决绝,像身前挺进。 然而,没走几步,他却停下了,呆呆站住,眼目欲裂。 在他面前,赫然有一块石碑,上面是“血淋淋”的三个大字。 “生门还是“ 徐胜迟疑,死死盯住。文字太过古老,他只能依形而猜;还好,自古以来的文字是有传承关系的,倒也不是完全天方夜谭、不能理解。 到了生门,穿过了,便是生地吗? 徐胜勉强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猛一咬牙,大步往前。 “哟!还真有人可以走过来!” “什么声音?!” 徐胜差点跳起,着实被吓得不轻。他放眼望去,前方好似有一座方形台子。 那是?! “轰” 方台竟然亮了起来,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样的明亮,竟让周遭霎那如同白昼。徐胜的眼界豁然开朗,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目光,向那台子一望,其上竟有一人端坐! 像鬼一样! 一袭白衣,过于修长的身躯,配上那毫无血色、面团一样的脸庞,再加上那鲜血沾染过的红唇。 与其说是人,倒更贴近于鬼! “你是谁?”徐胜颤声问道,腿肚子都在打转。 “这是生死门,我在这儿,自然就是守门人了。”这“人”,不,这白衣鬼笑着说道,目光瘆人,语调清冷。 “守门人!也就是说你镇守此门,不让他人经过对吗?” “不错,难道你真的一位随便走上一些路,就能够逆转生死,由死而生了吗?”白衣鬼轻笑,“不过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那微弱的意志力到底是怎么支撑你走这么远的?” 白衣鬼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森白的右手,那手臂上竟然可以蔓延、伸长;细看手掌,其上竟无血肉纹路,惨白的一块骷髅! “滚” 徐胜怒斥,然而那骷髅之手却已经贴近了他的胸口。 “怪不得”白衣鬼说道:“原来有大能之力的加持。只不过在我面前,就是大能也无甚用。” 白衣鬼眉头一皱,微微用力。徐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被生生抽离而出,痛苦至极。 “噗——!” 庙宇中老瞎子长吐鲜血,手上的动作加快,口中的声音也随之高涨。 “噫!竟不是一般的大能,已经触碰到了圣域。”白衣鬼面露惊讶,而后眉头一挑,厉声说道:“那又如何?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啊!” 徐胜惨叫,他清晰地感受到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争斗,一股阴冷,而另一股纯厚。 “还不伏诛?还敢反抗?”白衣鬼尖声喝道:“已经被淘汰的棋子,还有什么资格存留?你本非世间人,为何不愿归来处?” “你在说什么?” 在剧痛之中,徐胜尚有一丝清醒,听闻白衣鬼之言,他大惊失色,不禁询问。 “失败者,你不配了解真相。”白衣鬼双目合闭,伸出了另一只手。 双手齐用,威力更甚于之前,徐胜所承受的痛苦也更进一步。他能感觉到,那股纯厚之力已经落了下风,渐渐地要被完全压制。 “不要!” 徐胜惊恐,他明白,当纯厚之力完全被消失之时,也就是他正真死亡之际,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肉体与意识的双重陨灭。 “不要!” 徐胜在心中呐喊,如今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的想法已经变了,不再去想什么解脱。 就这么死了,他不甘。 是不是天命者又有什么关系?总之都是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死亡,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作为一颗棋子,莫名其妙地为了成全他人的某种目的而死。 实在是不甘。 “我死可以,但不是现在。我要知道真相,我要让做局者付出代价。”徐胜嘶吼着,目光如炬,怒火中烧。 “就凭你?!”白衣鬼先是一愣,而后仰天大笑,冷声说道:“像你这样的棋子,同一个时代也许不见几人,但各个时代累加,也不知有多少,从来没有人能超脱此局,从来都没有。你已经被淘汰了,用你的意识来回馈这片天地吧。” “我偏不!” “你别无选择。”白衣鬼桀桀笑着。 “唉” 老瞎子轻叹一声,放下了二胡,一脸凝重。他先是看了一眼僵直的徐胜的尸首,然后又望了望已经干瘪发黑的“胖和尚”,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颗金色珠子! “佛陀之舍利能否逆转生死?”老瞎子自语,而后运转修为,凭空拉起徐胜,反手将一颗舍利子打入他的胸口。肉眼可见,徐胜的周身转瞬就布满了金光。 第六章 十三世之舍利 金色,如同潮水一般,在“黑暗森林”里涌动。徐胜则被完全包裹在金光之中。 “怎么回事?” 白衣鬼猛地缩回双手,眼目之中尽是惊骇。 “魂兮归来!”徐胜的耳边轰鸣,他听到了老瞎子的声音。 “天眼,开!” 白衣鬼大喝,一手从额头抹过。登时,一道墨绿色的口子裂开,其内一颗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滚动着。 “十三世舍利!世上竟能有这种级别的至宝!怪不得。有舍利傍身,自然万法不侵。”白衣鬼说着,神情异常严肃。 “是老瞎子在救我!”徐胜大喜,同时也暗自惊讶:那老瞎子的实力竟然能触及到这里,想要助他逆天改命。而且,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老瞎子未必不能成功。 “按理来说,面对此等至宝,我无能为力,但是身为守门人,绝不能如此轻易地放任你过去。不论如何,我总要试上一试。”白衣鬼神色冷冽,双手舞动着,长袖飘飘。突然,他大喝一声:“百鬼夜行” “刷!” 刹那之间,那方台上的火光全数变为幽蓝;与之同时,一个个近乎虚无的鬼魅之影从火光中散出。 “去吧,阴魂们!去阻止这个不自量力地可笑家伙。” “嘶嘶” 那些鬼魅叫嚣着,发疯一般,向着徐胜死命扑咬。 “滚开!” 徐胜怒斥,同时他身上的金光猛然暴涨。那一个个鬼魅只要接触到金光,顷刻之间,便作烟消云散。 “果然强大,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此地的秩序规则,却不是像我这样好对付的。”白衣鬼冷笑,然后单手捏决,另一只手在空中滑动,恭敬地开口,红唇轻启,缓吐:“请灵。” 请灵! 两字一出,顿时阴风阵阵,黑暗陡然浓重了几分。原先徐胜尚能看到的远方,如今都暗黑一片,只有那身前与方台周围,他才能窥得一二。 “灵降!” 白衣鬼轻呼,而后“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同时,大地剧烈震动。 “什么东西?” 徐胜一时间大惊失色,心想:绝对是个大块头,要不然何以能引得如此震动。 “到底是什么降临了?”他自问,但远方漆黑,视线根本无法延伸。他凝望了许久,突然眸子一亮。 一只古铜色的巨手,从浓重的黑暗中伸出。 古铜色的巨手! 和徐胜之前在许家见过的一摸一样。 同一个人!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免起伏万千。他猜测:这巨手的主人也许就是元凶,就是幕后的推手,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巨手无匹,古拙沧桑;夹带着无穷威势,浩然从天而降。 饶是金光也不及巨手庞大。巨手降下,然后整个笼罩金光,肉眼可见,巨手每下降一分,那金色光芒就收敛一点。 再这样下去,不消多时,巨手就会完全压灭金光!显而易见,没有了金光的护佑,徐胜将脆弱的不堪一击。 “揭谛,揭谛” 那金光之中突然发出厚重之音,不是出自徐胜之口,而是光芒自身阐发。 那光芒虽在不断地缩小,但却是越来越凝实,最后竟逐渐成了一尊像!是一尊胖头佛像!仔细一看,佛像竟与胖和尚有几分神似。“ “嗡——” 似是万千钟鼎齐鸣,原本盘坐的佛像竟然站起,以身躯对抗那巨手。 撑住了! 那巨手不在降下,与佛像对峙着,成了平衡之态。再然后,那佛像竟一点点地挺直身躯,直至完全站立,将那巨手顶住托起。 “咚!” 佛像动了,向前一步。这一步,虽然微小,但是异常沉重,毕竟是在拖曳着那硕大无比地巨手前行。 徐胜咬紧了牙,冷汗直沁。虽然是佛像在前进,但却完全由他的意志力在催动。他这样子想了,佛像也就依从着他的心意做了。 相应的,那巨手的压力也不单是金光佛像,就连徐胜也一同承受。徐胜有一种直觉:金光与他愈来愈契合,听从于他的调度。不,更准确地说,是金光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咚!” 又是一步,却比之前更为艰难,因为那巨手已然加重了力道。 不屈! 绝对不能屈服! 天赐金光,还有老瞎子的暗中协助,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放弃的话,连徐胜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 往前吧,继续往前,‘生死门’就在前面,坚持住,穿过了,你就能由死而生。”白衣鬼语气冰冷,但眸子里满是期待。 “过了‘生死门’,就能逆转生死?!”徐胜紧咬嘴唇,不住颤抖着。 “没错,过了‘生死门’,你就能死而复生。”白衣鬼满面戏谑。 “那就再走几步。”徐胜咬牙,心中狠劲骤起。他眼见那石碑就在眼前,不过丈许;就那么近的距离,不过几步。 但就是这几步,何其艰难啊! “咚!” 又是一步。徐胜觉得已经到了极限,已经被抽干了全部的心力,那金光不在璀璨,佛像也微微屈身。 “果然还是不行吗?”近在咫尺,却难于登天。 这就是极致?这就是终点?这就是结局! “徐胜,无论你身在何处,万万不可放弃。”在徐胜的内心深处,忽然响起了老瞎子疲惫不堪、焦急不已的低语。 不可放弃! 那就不要放弃! 只有两步,纵是天渊也要一跃! “咚!” 再一步,只剩最后一步。“生死门”就在一步之遥的眼前,似乎伸手可及。 “跪下” 从虚空之中,自万里之外,由四面八方,都响彻着同一个声音。 跪下。 跪你娘的狗屁!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主宰一切?你以为你是造物主?你以为你是创世神?不,你都不是,你只是个狗屁。” 徐胜暴怒,生平头一次怒火中烧到不能自已、不可遏制。 那巨手的压力更大了,金光已经到了快要熄灭的边缘。 生存还是毁灭? 就在一念之间,就在一步之间。 只一步! 那就迈过去。 “咚!” 徐胜踏出了最后一脚,他做到了。脚步穿过了“生死门”,虽然只是脚面一点点,但是足够了。 “恭喜你。”白衣鬼在震惊之余,却是笑了 “生死逆转,宿命难测,此子虽在局中,却已前途难测,不可轻加干预。”苍凉霸道,古拙大气的声音说道,然后那古铜色的巨手,颤了颤,又缩回了看不见的无边黑暗。 “轰!” 徐胜身旁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送你回去吧,逆世子。”白衣鬼一脸笑意,“你是我见过的第五个完成这一壮举的,希望你不要像之前的那几位先人一样——重蹈覆辙。” “第五位!?难不成在我之前还有人逆转了生死?”徐胜费力地支撑着身子,一时惊骇,艰难地开口问道。 “当然,你该不会以为你是万古第一吧?”白衣鬼一脸嘲弄,“即使如你这般,也无非是勉强及格,在时间长河中也不过是泛泛之辈。” “泛泛之辈!?”徐胜喃喃,而后认真地问道:“那什么样才叫惊才艳艳?” “那位应该算。”白衣鬼望着黑暗,幽幽说道。 “回去吧。” “嗯” 徐胜看着那火焰,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滴答” 庙宇的屋檐处滴下了一滴水;与此同时,已经断绝了气息的徐胜的肉身,霍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 老瞎子端坐,如同一座雕像。 “是,我醒了“徐胜坐起,恍如隔世。他看了看老瞎子,然后一挑手,指了指旁边干瘪发黑的“尸首”,说:“他?” “和尚。”老瞎子道。 “我知道,但他怎么了?” “死了。” “你杀了他?!” “不,他是自尽。” “为什么?” “为了救你。” “怎么可能?” “确实如此。” “咚!” 徐胜跪下了,对着“胖和尚”的尸体,深深叩首。 之前,在“黑暗森林”中,他宁死不跪,如今却是心甘情愿。 “我之前曾见到金光浩瀚,那可是他的馈赠?”徐胜一时没有忍住,泪流满面,在那黑暗之中,是那金光给了他力量与希望。 “金光?!”老瞎子猛一楞,然后轻声道:“那是他们宗门的舍利,十三世代代相传,用生命凝练而成。他与我达成了协议,用舍利换你,要我饶过苍山。” “十三世!我何德何能,竟用一人性命换十三世之心血!” “这是老瞎子的夙愿,救你也是救天下苍生,只要你无恙,我自然不会去动苍山根基。” “咚!” 又是深深叩首,徐胜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你既然受了他的舍利,就是继了他的道,无论你是否承认,你都是这一派唯一的传人了。” “我认” 怎么可能不认! 徐胜抬头,看了看干尸,然后低首,带着哭腔说道:“师尊。” “和尚留有遗言:你不用剃度出家,但一定要修行佛法,行善事,做善事;不论你是否是‘天命之人’,都要承担起苍生的重担,不能怕苦,不准怕累。你不用传下舍利,但一定要传下他们的意志——心同世界在,法为万灵通。”老瞎子颤抖着,递给了徐胜一个布袋。 《涅槃真经》 徐胜接过,打开了,泪水止不住地流。 “这是佛门隐宗秘典,是堪与《万应之法》、《生死玄功》、《无极无终》并驾齐驱的无上功法,修至化境,万劫不灭。只可惜,此世已无人可参透,现在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小心保管。” “一定” 徐胜紧紧抱着,视如生命。 “你也不必感伤,和尚完成了心愿,死而无憾。”老瞎子这般劝慰,随手抄起一把火。 “你干什么?”徐胜惊愕不已,立即起身阻拦。 “火葬,就地焚化,也是你师父的遗言。”老瞎子面如钢铁。 “好吧,谨遵师尊遗愿。”徐胜背过身子,不敢去看。 “我的师傅叫什么名字?”听着柴火燃烧的“噼啪”之声,徐胜痛苦地问道。 “俗名不知,法号寒山。” “寒山。”徐胜自语,笑着说:“他的样子,可跟这么清冽的名字不太相符。” “确实不太相符。”老瞎子拿起了二胡,轻轻唱着: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第七章 苍山 苍茫绵延的群山中,两个身影孤独的行进着。一个消瘦佝偻,另一个单薄孱弱。 老瞎子与徐胜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目的地仍是苍山,然而目的却已然变了。 寒山和尚用生命换得了老瞎子的转变。现在他不是为了掠夺毁灭,而是要守护! 守护苍山那件关乎万千生灵的至宝。 “到了” 数月的颠簸,餐风露宿,栉风沐雨;老瞎子与徐胜无怨无悔。 “这就是苍山吗?” 徐胜一抬头,入眼的是仙界一般的景象。数千奇峰直逼天穹,无尽苍翠覆压大地;云雾萦绕,瑞彩道道。 这不是仙山吗? 这就是仙山啊! “走吧。”老瞎子轻声道:“一入苍山便与尘世隔绝,我走的是‘隐道’,你看到的种种都与常人大异,切不掉以轻心。苍山其外俊美,其内则凶险异常,你一定要跟紧我。” “好”听闻此言,徐胜立即收起了遐思。老瞎子既然如此认真,那么苍山就绝非善地。 也对。 如若苍山真的没有危险,为何方圆百里无人烟?为何一直有传言,不可擅入苍山?为何朝廷一直严禁在苍山沃土的开垦? 一切皆是因为苍山有隐秘,有常人未知的凶险。 “啾啾” 枝头上是鸟雀的啼叫,身旁是或急或缓的潺潺流水,迎面扑来的是和暖的微风,扑入鼻间的是泥土夹杂着花草的清香。 这里真的很美! 可惜,自古苍山难入更难出;不然的话,也许会成为登临游览的胜地。 这里真的有危险吗?会有些什么危险呢? 徐胜怀疑,单以肉眼去看,一片祥和。 “不能只用眼睛,更要用心。”老瞎子似是看出了徐胜的心事,说道:“任何事物都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要学会撕开表象,究其本质。” “撕开表象,究其本质?”徐胜喃喃道:“我该怎么做?” “闭上眼睛。”老瞎子说道:“眼睛是识器,也是业障,有时候合上眼睛才内更注重内心,才能以其他方式,从不一样的角度,补全对世界的认识。你体内有着佛门隐宗的十三世舍利,还有一股我无法探明的奇异能量,你要学会运用它们。借由它们,你将堪破虚妄。”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呢?” “把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鼻子上,抽调出所有你能动用的力量,全部汇于鼻间。注意,万不可懈怠,力量凝聚,含而不发。” “好”徐胜照做,悉数遵从。在长久的相处中,他对老瞎子已然形成了一种不自觉的信任。 “忘却一切,深吸一口气。” “呼—” “把这口气憋住了,从鼻子里缓缓吐出,细细体味。” “呼—” “感觉到了什么吗?” “没有。” “重复刚才的步骤,再来一次。” “呼—” “缓吐,轻品。” “呼—” “还是没有。”徐胜摇了摇头,突然整个人都呆住,大声道:“等等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心有所感,就在那口气完全吐出的一瞬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再来一次。”老瞎子站在徐胜的后背,轻声细语,“用心,不要急。” “呼—” “呼—” 有了! “我感觉到了。”徐胜惊呼:“气息中潜藏着丝丝寒意,不是一味的冰冷,似乎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排斥;还有那口气是臭的。” “呃—”老瞎子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说道:“寒意是没错,但是臭味的话大约是你的口气。” “啊!”徐胜猛地睁开眼,有些尴尬。 “能感受到寒意与排斥就已经很不错了,在其的背后还有着血腥、恨意、不详。不单单是你的鼻子,还有你的手脚,你的耳朵,乃至于皮肤、毛发,都是感知世界的工具。以后你要勤加练习,这是保命的手段。”老瞎子言之切切,语气沉重,听上去,竟好像在交代后事。 “你!”徐胜欲言又止。 “你知道我命不久矣,不用感伤,以后的路大约要你一个人走了。” “不会的老头,你的身体好着呢。上次打架的时候不是还生龙活虎吗?都快把天给掀了。”徐胜一时间无法接受,心里“咯噔”一下,口中却是打趣。 “外强中干,强撑而已。”老瞎子笑了,淡淡开口:“到了我这般境界,已经能窥得一二天机,对于自己的寿命看得比谁都清楚。当然,命数并非全部由天,我还有续命之法,可是说实话,我早就活腻了。” “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老头儿,我知道你心愿未了,多活一天,不就离夙愿更近一步了吗?“徐胜有些急了,他真的不能接受老瞎子即将逝去的事实。 “你想让我变成许家怪物一样吗?”老瞎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生死于我如浮云。” 也罢。 徐胜无语,只有沉默。如果苟活的代价就是变成阴森的怪物,那么不说老瞎子了,他也同样不会去做。 以某些方式活着,倒还不如死了。 “话说,你还没有见过大妖吧?”老瞎子一脸和蔼,轻声说:“在我们身边就有一尊大妖,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哪里?”徐胜惊慌地打量着四周,一无所获,他只能紧紧地紧贴老瞎子,说了句,“ 好。” “出来吧,你我既然已相互知晓,又何必躲躲藏藏。”老瞎子轻笑,“你就不怕我把你揪出来吗?” “死老头子,苍山不愿沾染红尘气,你要是个凡人也就罢了,但既然是修士,注定有死无生。”远处草丛摇动,一抹亮绿色闪现。 一条青色长蛇,吐着信子,昂首而出。令人诧异的是,它那一双眼睛极有神采,不是通常蛇类的三角之形,反倒跟人眼似的,流光闪动,含情蓄意。 “这便是大妖吗?”徐胜嘀咕,“确有神异之处,但好像有些名不副实。” 是的,“大妖”二字徐胜并不陌生,《经史》之中多有提及,里面所撰写的“大妖”,无一不是体态硕大、惊天动地、平山踏岳、翻江倒海的主儿。 眼前的青蛇虽有灵性,能口吐人言,但却缺少令人惊骇的霸气。换言之,徐胜觉得青蛇太秀气了些,看不出多么强大。 “你别小看了它”老瞎子笑眯眯的,“这青蛇如今秀美,一旦暴怒,顷刻间就能窜长数十丈。放在远古倒也平平,但近古以来,也算是够到了‘大妖’的门槛了。“ 老瞎子一边跟徐胜解释,一边与青蛇对峙,神色轻松,看不出有半点紧张。 “老东西,我得道的时候,你爷爷怕是还没出生呢,如何敢对我评头论足?”青蛇目露凶光,语中带火,“我看你太过自信了些,苍山‘大妖’数以百计,我虽敌不过你,但你能扛得住群妖围攻吗?” “围攻?”老瞎子先是一愣,而后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何时妖兽也学的跟人一般了?你大可呼朋引伴,让我见一见苍山妖辈是何等无耻?我既然敢来这里,自然是有所依仗,如若尔等肆意妄为,休怪我赶尽杀绝,让这苍山大地‘鸟兽尽绝’。” 杀气! 冲天杀气! 这一刻老瞎子气势大变,神色凛然,让天地都寒上三分! “你疯了吗?我不过是随意几句,你竟然燃烧生命,看来你真想死战!”青蛇大妖语气阴冷,目露凶戾。 “凭你?”老瞎子淡然一笑,长袖一甩;顿时八方云动,大喝道:“敢尔?!” “咚!” 庞大的蛇身被整个掀翻,直直冲去,击断数株古木! “过了” 有尖锐之音从天而降,一个黄衫驾车小人,从那厚重的枝叶间飘落,悬空而停。 “噫!” 徐胜惊愕,整个人都看呆了。这人也太小了,拳头一般个儿,连带着他座下的车子也如同玩具。徐胜仔细端详,那小人竟是个老者,体态龙钟,须发花白,但两耳圆大,充满灵动之气,似乎还有些孩童稚意。 “地精,大补之物。”老瞎子笑着对徐胜说。 “你!”黄衫小人气极,伸指怒骂:“后辈,休说是你,千百年来多少能人异士,就是那位袁天师也不敢在苍山撒野,你何德何能竟敢如此张狂!” “哈哈哈哈!”老瞎子大笑不止,扬声道:“那位袁天师临死之前,可比我此刻要张狂百倍。” “小辈,你既已将死,又何必逞强?”黄衫小人道:“苍山万载,从不曾怯懦,你若嚣张无道,我等势必打压。最惨不过身死,何惜一战!” 要打架是吧?如果把你们都打服了,想来也能更好地谈谈条件。”老瞎子抽出了琴弦,气势节节攀升。 “条件?”黄衫小人轻笑,“你这个样子,哪里有半点谈条件的架势?” “我什么样子不用你教,你也不够资格,让那位来见我。”老瞎子傲然开口,佝偻的身子在此刻却是微微挺直。 “那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人摆手,“没什么好谈的,好自为之,就此离去吧。” “不必装糊涂,我既然来了,必定是知晓。我口中的那位,就是苍山之灵、草木之英,外界传闻的‘天下第一灵根’,你们世代供奉的‘万物源主’。”老瞎子笑了笑,“除了那位,你们有谁值得我跋涉千里而来?” “源主从不示人。” “那是因为我没来。” “你走吧,我等苍山众,宁死也不会让你见到源主的。” “是吗?”老瞎子的手轻轻拂过琴弦,登时,弦子震动,发出呜咽之声。 “真的是宁死也要阻拦我吗?”老瞎子低声问道,头也不抬,全部心神都聚集在细细的一根琴弦。 “自然”黄衫小人不卑不亢,凌空上前一步。 “不要” 要见老瞎子要出手,徐胜慌了,忙拉住他的衣角,恳切地说道:“它们并没有什么过错,想来也是听命于源主,阻你也是万不得已。” “我也不愿再造杀孽。”老瞎子轻语,琴弦渐渐止住颤音。然后他眉头轻挑,沉声说道:“原来源主是如此胆小怕事,外人都称你慈善灵慧,难道真的要置苍山生灵于不顾,难道真的想见到血流千里,万灵归寂的场面?”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满含着疲惫于沧桑,一个微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已是半死之躯,你又何必为难?不用戾气太重,有什么事,姑且谈上一谈。” 第八章 我欲成圣 繁茂的林木涌动,一根根藤蔓从苍山深处探出,在空中舞动,卷曲回环。 这些藤条,颇有些不同。有的苍翠青绿,好似的“青蛇大妖”,充斥着勃勃生机,令人赏心悦目;然而更多的却是枯黄之色,有些甚至漆黑如墨,死气弥漫。 “源主”黄衫小人神色恭敬,对着那些藤条深鞠一躬,而那蛇妖更是整个匍匐在地,不敢动弹分毫。 “远来是客,不必这般敌视。”肉眼可见,那根根藤条相互间缠绕扭曲,最终竟凝结成了一个硕大的龙头。 俊目长须,威严十足。 龙! 徐胜不由地大吃一惊。他怎能想到?“苍山源主”竟是传说之中的神龙! 那可是神话之物啊,是只能见诸于《经史》的绝世祥瑞。 这就是老瞎子之前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说,老瞎子曾想要擒龙! “噫!”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郑重地向着老瞎子观望,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在他心中已经将老瞎子看的很厉害了,甚至数次提高对其实力的评估。然而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 老瞎子真正的实力,远在徐胜的预料之上。 老瞎子都这么强了,那么许家怪人呢? 徐胜清晰地记得,老瞎子曾言道:许家怪人比他还要强上三分。 既然怪人比老瞎子还要强!那么随意就能炼化怪人的古铜色巨手的主人呢? 徐胜不敢深思,同时他对体内那能与巨手相抗衡的,“佛门隐宗十三世舍利”也格外看重了。 世界究竟有多大? 力量的巅峰到底在哪里? 谁是世间的最强者? 徐胜欲问,终未出声。 “苍山之灵”老瞎子望着龙首,轻声说道:“竟然被死气如此缠绕,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虚弱。” “是啊”龙首起伏,轻轻叹息,“我离死亡也只差一线,你何苦要扰我清闲,妄起干戈?” “我来也不是要动什么干戈。”老瞎子收起琴弦,缓声道:“之前我确实有那样的想法,不过一个和尚改变了我。现在,我是来做交换的。” “交换?”龙首作沉思状,然后轻声道:“请讲。” “用你一寸身,让这个小子重塑残躯。”老瞎子语调深沉,面如铁石。 “大胆!”黄衫小人顷刻暴怒,须发飞扬,有死战之意。 “且慢。”龙首看向了黄衫小人,轻语:“让他讲完。既然是交换,当然是双向的,他要我的一寸身,自然也应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然”老瞎子点了点头,“用我的命换你一截身。” “不可!”徐胜心中一跳,急喝出声。 “哈哈哈哈!”龙首大笑,“吾要汝命作甚?” “轰——!” 寒风猎猎,衣衫飘动。老瞎子默不作声,然而一股“气”却在他的周身升腾。 “圣域!”龙首大惊,愕然道:“而今之世竟然还有人可以触摸到圣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此际的老瞎子像是变了一个人,衣衫破旧,却是万丈光芒! 那光芒肉眼不可见,但却实实在在,神识可感。那光芒平和、刚正,老瞎子身上的苍凉与凶戾,转瞬间一扫而光。 仿若变了一个人! “厉害,可以称得上是天纵奇才!可惜,还是不够。”龙首渐渐平静,摇了摇头,略带惋惜地说道:“圣人的血肉倒是可以让我再现一丝生机,但你不是圣人,虽则在这末法时代,你奇迹般地触摸到了圣域。” “圣人”老瞎子沉吟片刻,低声道:“并非不可得也。” “你!”龙首死死地盯着老瞎子,“你在说什么?” “如若我成圣了,是否就可以交换?”老老瞎子答非所问,但是语气异常坚决,他那双原本苍白的眼珠,也似乎有了神采。 “可以”龙首道:“不过,你要如何成圣?” “这个就无需你操心了。” 老瞎子呆呆地站着,许久无声;然后,竟然哭了! 他的双眼滴下了点点血泪! “我这一生身如浮萍,荒唐至今,终成定局。也罢,也罢,权且当作赎罪了。”老瞎子哀叹,轻轻取下二胡,认真地抚摸着,似是要用尽全力。 一套二胡,总的来说是有琴弦与琴身两大部分。一直以来,老瞎子都是用琴弦去对战,而那琴身更像是单纯的乐器。 但徐胜一直都有猜测:二胡的琴身中潜藏大隐秘,也许比琴弦还要重要。 现在,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老瞎子的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在了琴身上,而那琴弦则呜咽着,悬在半空。 “我当死,你当断。”突然老瞎子长喝一声。 “铿!” 二胡折断。 清晰可见,从那断掉的二胡中,渗出了缕缕青光。刚开始还不怎样,然而几息过后,光芒几乎成为了天地间的唯一! “生机,几乎要凝成实质!”龙首已然被震惊到了极点,目中露出深深的渴望,无比激动地说道:“这是从多少生命身上窃取到的生机?几百万?或者更多?” “这!”徐胜已经呆若木鸡,从那“源主”的言语中,他听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他颤抖着望向了老瞎子,目中是深深的疑惑。 “不用这样,我之前确实是杀了很多人,所以今日我死不足惜。”老瞎子一手捧着青光,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徐胜的脑袋。他那宽厚的手掌微微抖动着,难以想象,像他这般实力强悍、饱经沧桑的老者,也会如此激动失常。 “老头,你”徐胜欲语还休,好半天才咬着牙说道:“无论过去如何,我求你一定要活着。” “不可能了,我意已决。”老瞎子的手仍然停留在徐胜的头上,似是舍不得移开。他极为难得地用温柔却生硬的声音说道:“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善良到近乎愚蠢,我知道你难以舍弃这种善良,我也不愿你舍弃。但以后你一定要学会坚强,一定不要受人蒙骗,必要的时候,一定不要让善良成为你的阻碍。” “嗯” 徐胜强撑着,却再也抑制不住,痛哭流涕。他知道老瞎子是在诀别,去意已定。 自古生死两相隔,对于徐胜而言,马上就要失去一个保护他、教导他的老人了。 “难道我注定孤独?” 徐胜紧盯着老瞎子,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狂动。也许曾几何时,老瞎子却是是个屠戮天下、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老瞎子早已褪去了魔性。 徐胜跟着老瞎子走了一路,他没有在这个老人家身上看到一丁点的残忍。相反,还时常会感受到人性的光辉。 从某种角度上看,老瞎子与寒山和尚其实属于同一类人。 心系天下,视死如归! 他们虽然行事风格大相径庭,但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苍生? 老瞎子对于徐胜的照料与付出,虽说是出于某种目的,但其中所蕴含的真情厚意,却也没有半分虚假。这哪里是魔头? 老瞎子才不是妖魔呢! 徐胜确信无疑。他笑了,拍了拍老瞎子的后背,柔声说:“谢谢你呀,老头儿。” “我也应该谢谢你。” 老瞎子努力直了直身子,双目猛然睁大,右手一挥,一把握住青光。登时,天地间的光芒收敛一空,所有的生机都被他握在手中! “凡人的生机对你无用,但是圣人的生机却能恢复你的本源。”老瞎子的话明显是对“ 苍山之灵”,那位“源主”所言。 “圣人”龙首默然。 “我欲成圣!” 老瞎子突然暴起,长啸一声。那难以想象的庞大生机自他的手掌涌向全身,肉眼可见,老瞎子的周身都弥漫着青光。 更准确地说,老瞎子似是浸在一片青光海洋中。 这情形与徐胜在黑暗森林,身披“万丈金光”时一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光芒的颜色。 “不必诧异,你那颗舍利中同样蕴含着圣人之力,所不同的是,我手里的是生机,而你身上的是信念。”老瞎子面向徐胜,神色和缓。 “信念?” “佛门隐宗十三世的信念。” “我记住了。”徐胜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继承那种信念的。” “好”老瞎子欣慰地笑了,然后双手合十,接连变幻,口中发出了一个个古怪晦涩的音节。 “启灵!” 徐胜只听懂了最后两个字,然后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老瞎子的两颗眼珠由黑转白,变得越来越炙热,越来越有神。 不,不仅仅是眼珠。老瞎子整个人都变了,返老还童一样,道道皱纹消失,颗颗斑点隐匿。 不过几个喘息间,他原本苍老的容颜变得丰神如玉,原先佝偻的身躯也挺直伟岸。 “这感觉真好。”老瞎子紧握着拳头,双目燃起熊熊烈火。 这一刻,他生机盎然,一扫颓态;这一刻,他力量无匹,霸道无双! “天地逆,阴阳转,生死同,有无间;十方灵启,乾坤元聚。”老瞎子神色凝重,一手撑天,一手指地,天地之间,英姿雄伟。 “徐胜站在我身边,我要借你聚灵。” “好” 没有半点迟疑,徐胜紧紧站在老瞎子的身侧。既然老瞎子需要,他自然义无反顾、全力助之。 “呼——” 八方风云动,苍山各处,一股股无形之力汇聚而至。 徐胜顶着风,肉眼生疼。借着余光,他看到那天穹之上破开了一道口子,然后以那口子为中心,狂风回旋,逐渐地成了一片混沌漩涡。 “远古天地有元气,成圣并非遥不可及,上古元气枯竭,但是灵气充沛,成圣亦有可行之法,尚存一线生机。而今末法时代,灵气近于消散,前路已断,吾将续道而行。”老瞎子宝相庄严,双手合十,一声长啸。 “神庭破!” 第九章 圣人果位 一声“神庭破”,浩荡天地间! 磅礴浩大的灵气从混沌漩涡中倾泻而出,逐渐压缩凝实,去冲击同一个关卡。 神庭。 神识之庭,是为极上三穴之一,位于前额之顶,乃督脉、阳明所会,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则身死道消。 灵气翻涌,狂风大作。老瞎子的周身不时泛起阵阵青光。 “我明白了,好大的胆子。”龙首颤声说道,双目透出惊异,“现今末法时代,灵气枯竭,想要成圣根本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所以他以身为阵,疯狂地抽取天地灵气。这种抽取,覆盖整个苍山,巨大的冲击力远非凡体所能承受,通过破穴来击穿桎梏,更加凶险异常。还好他有庞大的生机作为补充。只是,这生机够用吗?” 够用,一定要够用! 过度紧张使得徐胜面目狰狞,他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打颤。 “上星开!” 老瞎子大喝一声,云霄震动,气势骇人。只是在那宏大的喊声中,分明透露出嘶哑与痛苦。 “神庭已破,再开上星!” 上星,上映天星。这个穴位在《经史》之中又被称为神堂,古人认为乃是肉体凡胎沟通天地的桥梁。 从某种意义上说,冲破上星,已非凡俗,半步入圣境,可以称之为“虚圣”。 在上古,“虚圣”即是圣人。 “上星开!” 又是一声,其声势尤甚于前,徐胜的心揪的格外紧了。第一次冲关失败,老瞎子又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天穹之上,混沌漩涡愈来愈大,越转越快,灵气充沛到近乎凝实!不单是灵气,狂风怒吼,将苍山上空的云朵与其内的一些林木都席卷而起。 看不清楚。 有太多的阻碍隔绝了徐胜的视线,他只能透过飞舞回旋的林木与层层重叠的密云,看到一缕缕青光。 光芒一直在闪烁,越来越璀璨。 这可不见得是好事,说明老瞎子的情况很危急,需要大量的生机作为补充。 “上星开!” 第二次尝试也失败了,第三次将更加的凶险艰难。 难上加难! 风声渐渐地小了,青光也有了衰弱的迹象。 失败了,还是成功了?难道真的是生机不够用吗? 一时之间,徐胜思绪杂飞,种种猜测不可抑制的涌出。 世界突然安静了,徐胜的内心也宁静一片。 然而这相对的平静只是维持了几息,然后又是天地翻涌,群风呜咽。 “百会——开!” “该死的,他竟然还不停手!”龙首彻底呆住,愕然道:“胆大包天,‘虚圣’满足不了他,他要成为真正的圣人,远古时期的那种圣人。” 真圣! 真真正正的圣人! 从理论上说,只能存诸于远古,存在于那个元气流淌的时期,连上古都属稀少,非大气运者不可企及。 老瞎子要在末法时代成就远古业位!其难,何亚于登天? 百会,百脉所会。一旦破开,百脉贯通,身无挂碍;可若不成,自然百脉尽崩,有死无生。 成也?败也? 在此一举! 百会不同于神庭、上星,只有一次冲击机会。成了,圣人道果;不成,烟消云散。 徐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还有恐惧。 “啪!” 高天之上突然传来巨响。一道硕大的紫青色闪电从天而降,震散了漩涡,劈开了密云! “雷劫!怎么可能?这可是末法时代,远古的‘神明’都死绝了,是谁在掌管天罚?”龙首双目闪烁,语气中满是不解与惊慌。 它没有办法不惊慌。龙首也就是“源主”,曾是那段时代的见证者,深知那些所谓“神明”的强大可怕。 依现在的情形来看,无非两种情况。一,有远古神明尚存于世;二,是又诞生了可以比肩神明的存在。 无论是哪一种,对身为“苍山之灵”的源主而言,都绝非善事。毕竟是“天下第一灵根”,神明也会垂涎。 全盛之时,它并不怎么畏惧,可如今半死之躯、苟延残喘,只剩下惊慌无尽。 “啪!” 那道闪电在混沌中扭曲着,左右抽打,连虚空都要被撕碎了。 老瞎子身处闪电之中,可以想象到,他承受着怎样的打击。 “从威力上来看,并不弱于远古天劫。”源主低语,死盯着高天。同时那一根根藤条也散开了,使龙头看上去更为硕大。 这样看上去是雄伟了许多,然而实际上,则是更利于抽散枝条逃跑。 “哇——” 一声惨叫从雷霆中传出,即使相隔甚远,徐胜也听得分明。 不好! 一团焦黑之物,从闪电中横飞而出。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老瞎子。 “不要” 徐胜惊呼。这一刻也顾不得许多,任凭狂风与雷霆,向着老瞎子坠落的地方死命冲去。 “呼!呼!呼!” 与风声同时响起的,是徐胜粗重的鼻息。 “呲——!” 迎着风,徐胜动用了无形秘力,脚下划出点点火星。 “老头儿!” 徐胜在惯性之下,停不住身子,直直栽倒在地。他带着哭腔呼喝,面前是一个由撞击而形成的深坑,坑内是一具焦黑了的,已经难以辨认的肉体。 “老头儿!” 他再次呼喊,但是没有回应,他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他呆住了,踉跄地起身,久久站立,泪如泉涌。 “不——!” 他大喊,这一声瞬间就抽干了他全部的心力。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过了。 痛! 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痛不欲生! “他死了,没有了生机。”许久,雷霆退走,狂风停歇,苍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一地的狼藉还记录着刚才的惨烈。 然而,不消多时,连这狼藉也会没有。 “不,没有,他还没死。”徐胜嘶吼着,双目赤红。 “我是‘苍山之灵’,我不会看错的,他真的死了,没有半点生机。”藤条扭曲着靠近,又凝结成了一个紧实的龙头,看着那团焦黑,它略带惋惜地说道:“可惜了,没想到会被天劫诛杀,他也是个人杰,只怪生不逢时,若在远古神位可期。” 徐胜无言,过分悲痛让他精神恍惚,短短数日,寒山和尚与老瞎子双双陨世。而且,还都是为了他。 如果没有他,自然不会有那两位的陨灭,俩人都是举世罕见的大能,都是眼界博大的智者,他们对于徐胜的恩情,比山岳更重,比苍穹还高。 徐胜没有报恩,反而连累了他们。 愧疚。 自责。 徐胜恨不能以命抵命。 可惜不能啊。 他得活着,好好活着,如若不然,那么老瞎子与寒山和尚的死,将变得毫无意义。 “你走吧,我送你出苍山,交易终止,就此别过。”源主看着老瞎子,神色复杂。 “好” 徐胜下意识地应承着,此刻他已经濒临崩溃,已然魂不附体。 “走吧,从何处来,回何处去。”源主如是说道,藤条舞转,绿光莹莹。徐胜的脚下升起一片光晕,下一刻,他就会被传送出苍山。 “且慢。” 一点声音,细若蚊蝇,传入徐胜耳朵却如炸雷一般。 熟悉,再熟悉不过了。徐胜听得真切,是老瞎子的声音。 他的精神瞬间凝聚,一定神,看到了毕生无法忘却的一幕。 焦黑的物质层层褪去,洁白无暇的身躯渐渐露出。 老瞎子没死,又或者可以称之为涅槃再生。 他缓缓地站起,神性的光辉弥漫。 “我懂了。”他望向西方云天,轻声说道。 “老头儿!” 徐胜喜极而涕,不能自已。 “天命”老瞎子先是看了看徐胜,又望了望一旁的源主,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天命!天命!“ “圣人,竟然真的成圣了。”龙首满是惊讶,“近万载世间无圣,而今竟有人可逆世而行,这般成就,足以彪炳史册。” “徐胜。”老瞎子目中清明,苍老之态早已不复,他的声音也不再深沉,无比认真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怀疑你天命者的身份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就是天命者,只要你自己承认。 你就是天命者! 这六个大字在徐胜的脑海中炸裂,过于震撼。之前在“黑暗森林”中的经历,让他几乎否认了自己是“天命之人”,天地为局,他认为自己只是局中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然而,老瞎子却给他不一样的答复,无比明确地告诉他,他就是“天选之子”。 “我就是天命者。” 徐胜低语喃喃,内心却是一点点地坚定了起来。对于老瞎子的话,他选择无条件的信任 “这世界真美好。”老瞎子感慨,然后叹了口气,“唉,可惜我不能再逗留了。” “老头儿,你不会!?”徐胜急了,刚才还沉浸在老瞎子死而复生的喜悦之中,转瞬就被狠狠地打击了一下。 “纵然成圣也不能无视生死啊。”老瞎子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轻声道:“之前我已行将朽木,没想到成圣后又获得百载寿元,只可惜那一道天雷,又让我寿元尽失。” 造化弄人! 谁能想到末法时代竟然会有雷劫!传说中天劫是灵元所化,而今之世,元气消散,灵气枯竭,竟然还有天雷。 简直没有天理。 “这样挺好,我也没什么损失,跟我之前的预想一致,目标也能得以实现。”老瞎子一脸平静,云淡风轻地说道:“说实在的,我已经活了太久,活厌了,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而今,我看到了许多之前看不到的东西,更加确信我不必苟活。我这一生就这样了,止步于此,以后的事情,更高的境界,都由你来完成。你身上承载着的,不仅有寒山和尚的信念,还有我的期望。” “宁死不敢辱命。” 徐胜深深鞠躬,敬的是老瞎子的恩情,还有他不流于表象的伟大。 第十章 一个故事 许久未声,仿若永恒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瞎子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看着源主,说道:“来吧,做我们约定好的事吧。” “你确定?”源主微微抬首,眼中尽是郑重,“以圣人之命换我一寸身,你甘心吗?” “有何不甘?圣人也好,凡人也罢,皆是苍生,皆有寿终,横竖一死而已。以将死之躯换一寸‘无上灵体’,不算亏本,总好过在化为灵气,反补天地吧。” “你可以不用死的,你有很多继续活下去的方法。”龙首眉头微皱,似在沉思。 “我说过,我并不在意死生。况且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谓延寿无非是以命换命,我已经造了太多杀孽了,不愿再荼毒苍生了。”老瞎子笑着说,语调轻松。 徐胜听着,心中一沉。 “好” 源主不再犹豫,双目一凝,继而藤条四散。一个绿色之物从藤条之中赫然显现,定睛一瞧,竟是一段人参。 绿色人参! 实在是与众不同。 “咔” 一截参体应声而落,坠入土中,顿时大片地面都发出幽幽绿光。 “徐胜伸出断臂,贴近灵根。”老瞎子目光热切,语气严肃。 “好” 徐胜毫不犹豫,满含着激动,颤抖着将右臂伸向了灵根。真的能再塑残躯吗?他万分期待。 “道源化体。” 龙首轻呼,登时那截灵根仿佛活了一般,猛然跳起,与徐胜断臂相接。 “塑形补缺。” 龙首再呼,那灵根伸出无数细小的分杈,缓缓地扎进了徐胜的血肉。 这个过程不可谓不痛苦,但历经过诸多变数的徐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嫩少年,他紧咬牙关,一语不发。 这个过程还是很快的,少时便结束了。然而那灵根并未停下,左右扭动,上下起伏,几个眨眼的工夫,竟然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手。 这手! 徐胜轻轻举起,缓缓握拳,没有丝毫不适,就像是他自己的天生血肉。 太神妙了!不愧为天下第一灵根。 唯一让徐胜有些不适应的是:手是绿色的,像翡翠一样,虽然漂亮,但实在是很怪异。 “无妨”老瞎子说道:“如今只是初步融合,待日后天长,它自然会化为真真正正的血肉,与你融为一体。” “谢源主。” 徐胜万分欣喜。谁能想到断体竟可复原?早前他已经在苦痛之中,默默接受了残废的命运,现在真真是惊喜若狂。 “不必客气,我们只是在交换。”藤条再次收缩,将那绿色参体紧紧包裹其中。显而易见,那藤条收拢的更加紧密,龙首也比之前小了一圈。 毕竟,灵根本体也不过三寸多些,自斩的一截,已然占了三分之一。任谁自斩三成身躯,也不会元气无伤的。 “徐胜——” 老瞎子突然拉长声音,一声吆喝。徐胜心中一紧,知道此时此刻,老瞎子一定极其要紧的事情交待。 “我”老瞎子欲言又止,停了好久,才艰难地说道:“我是个罪人,我的名字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三十年前,我叫卫贤。” “什么?怎么会?!”徐胜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我说,我是卫贤。” 卫贤! 这个名字,过于震撼人心。 天下皆知关东大乱,而此乱始于卫氏二人,其兄卫獠,其弟卫贤。 是他们在三十年前,揭开了叛乱的大幕。他们是第一批起义军的领袖;他们是朝廷眼中的毒瘤;他们是够“夜止婴啼”的妖魔;他们是百姓恨之入骨的“人屠”。 老瞎子是卫贤! 怎么可能? 传闻“逸阳兵败”,卫獠伏诛,卫贤自尽,人所共知。 而今,死人却再现。 如果老瞎子是卫贤,徐胜一掐大腿,竟然颇为合理。 是啊,三十年前卫贤四十岁上下,正值壮年,今时今日可不就是年逾古稀的老者。传说二人皆研习“魔功妖法”,以人命修炼,每过一处必定尸山血海,那么之前老瞎子能拿出那么庞大的生机,也就不足为怪。 “你真的是卫贤吗?”徐胜颤声问道,虽则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答案,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 数月相处,一路前行,老瞎子一直是一派长者之风,虽说有时候会过于霸道强势,但那都是为了保护孱弱的自己啊! 徐胜实在是无法将臭名昭著的“人屠”卫贤与眼前刚直纯厚的老瞎子联系到一起。 “是的,我是。”老瞎子万分肯定,容不得人有半点质疑。 “不用惊讶。”老瞎子拍了拍徐胜的肩膀,轻声说:“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嗯”徐胜点了点头,他知道老瞎子绝不会说无用之话,要讲述的故事中,一定饱含深意。 “这个故事,太久远了,从哪开始呢?”老瞎子笑着,却看不出半点高兴。 “那个时候呀”他顿了顿,沉思了好久,才又轻轻地说道:“在辽州有一户贫苦人家,一家七口,世代佃农,日子过得虽然拮据,但是勉强度日,也能过活。可谁能想到竟会大旱三年?一家七口,一夜之间饿死了五个,所余下的只有兄弟二人。” “那一年哥哥十四,弟弟只有九岁。为了不让这个唯一的亲人也像先辈一样活活饿死,哥哥决定向主家求救。虽然之前长辈已经试过,行不通,主家一毛不拔,只有冷眼相待。可哥哥别无选择,他跪在老爷的脚边,不停地磕头,不停地哀求,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谩骂与殴打。最后,也许是被纠缠的心烦了,老爷把大好的白米饭丢进了猪圈,告诉哥哥吃了就给三十斤黄豆。” “然后哥哥扑向了猪槽,拌着猪食与屎垢,一口一口地咽下了。” 讲到这儿,老瞎子停下了,不再说话,纵使坚强如他,竟也流下了热泪。 听到此,徐胜也呆住了。从那平淡的叙述中,他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悲凉,他有同感,他也曾有失去双亲的苦楚,他也有过饿肚子的经历。 只是远不及老瞎子故事中的那般沉重。 “然而,三十斤黄豆很快就吃完了,以后该怎么办?” “哥哥实在是没有办法,选择了偷粮。在那个粮比银钱贵的年头,这可是会要人命的危险勾当。起先他运气不错,后来还是被抓到了。” 徐胜心中一坠。虽然他明白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已成定局,但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感到担忧。 “抓到了就是死,在那个命比草贱地时期,实在是平常的很。” 老瞎子继续讲着:“但是哥哥没有死。他很聪明。利用瘦小的身躯、稚嫩的长相,他骗过了所有人,在那些人掉以轻心的时候进行了反杀!那一年他十四岁,那一天他第一次杀人,那一次他杀了三个人。” 徐胜无言,却是一阵恶寒。 “没有完。开了杀戒的人是可怕的,对于一个差不多失去一切的、经历过‘地狱’可怜人而言,尤是如此。虽然他只有十四岁,但他憎恨这个世道,憎恨那些不用干活就有粮吃的人,憎恨那些视人命如猪狗的老爷们。他怒了,他疯了,他在一天夜里,偷偷潜入主家,一刀一个,宰了一家一十四口!“ 老瞎子顿了顿。 “然后,他带着弟弟踏上了逃亡之旅,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 徐胜从老瞎子的语气中分明听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一天是在一片乱葬岗,兄弟二人都饿得不行了,实在没有一点办法。哥哥不停地鼓励着弟弟,然而他却奄奄一息,连话都快说不出了。实在不行,就死在这里吧,有那么多人死人,也不算孤单。兄弟两人都那么想。” “可是这时候,从远处走过来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长相普通,平凡到令人过目既忘。可他周身都在发着光。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馒头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哥哥,一半给了弟弟。” “他静静地看着兄弟二人野兽一样的吃相,然后问道:‘吃饱了吗?’。‘没有’回答他的是弟弟。那点分量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还不够塞牙缝的。‘想不想吃饱?’他问。‘当然’兄弟二人重重地点着头,在那一瞬好像抓到了希望。” “‘只要你们听话,不但可以吃饱饭,还能尽享荣华富贵。’那人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吸引力。‘我们一定听话,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哥哥颤抖着问道,跪在那男人的身前。” “那男人笑了笑,扔下了一沓泛黄的纸张和一袋干粮,告诉兄弟二人:‘只要好好地按照书上说的去做,终有一日会飞黄腾达,凌驾于万人之上。” “兄弟二人照做了,也果然改变了命运。很多年以后他们才知道,那纸张上所印载的,是一套叫做《生死玄功》的功法。” 《生死玄功》! 这是徐胜第三次听到这个词,第一次是许家那个怪人,他赞叹“万应之法”还要凌驾于《生死玄功》之上;第二次是老瞎子传给徐胜《涅槃真经》时,曾将其与《生死玄功》、“万应之法”并称。” 《生死玄功》到底是什么样一套功法?竟能与“万应之法”相比较。 身怀两大绝世秘典的徐胜对此相当好奇,虽然《涅槃真经》他完全看不懂,但“万应之法”的玄妙,他可是亲身体会过。 “《生死玄功》是神术,却也是邪道。”老瞎子缓缓开口,好像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生死玄功》其实是两套完全截然不同的功法,一为《生玄》,一为《死玄》。自从元气消散,灵气枯竭之后,修炼就成了一件极为艰难之事,然而《生死玄功》却提供了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 徐胜自语,满是疑惑。 “对,另一条路。不需要元气,不需要灵气,所需要的仅仅是生机。这个世界无所不在的生机。《生玄》是冲击穴位来激发体内的生机。有古人认为:人体自成天地,内蕴乾坤,从这个理论讲,人体拥有着无限的生机,完全可以支撑任何境界的修炼。但是那只限于理论,事实上《生玄》每走一步都万分凶险,每一次冲击穴位都异常痛苦,稍有不慎就是身崩体折。所以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死玄》” “相对来说,《死玄》就容易多了,只需要杀人就可以。杀人夺生机,再简单不过了。刚开始一切都顺利,但很快问题就显现了出来:杀人是会上瘾的。在吸收生机的同时会还顺带吸收数量可观的‘死气’,那些‘死气’会让人癫狂。所以结果可以预料。杀一人便想再杀一人,杀百人继而就会屠戮千人!兄弟两个完全杀疯了。为了更好的杀人,他们选择了造反!他们愚弄百姓,他们宣扬邪说,他们建立魔教。在日复一日的杀伐中,他们变成了恶魔,变成了厉鬼,变成了臭名昭著的‘人屠’。” “噫!”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经历过战乱,却能想象到那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的惨状,只是想一想,他就不寒而栗。 “然后呢?” 徐胜问道,他知道故事远没有结束。 “然后”老瞎子闭上了眼睛,在遥想,在颤抖,在哭泣,“然后突然有一天,哥哥发现修为似是到了一个瓶颈,怎么也突破不了,杀再多人也无法寸进。他继续尝试,疯狂杀戮,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一只古铜色的大手从天而降,将他炼化成了血色果实!” 古铜色巨手!血色果实! 这一切徐胜何其熟悉,数月之前他曾亲眼目睹,在那黑暗森林中,他更是与那“古铜色的大手”有过直接对抗。他试图将一切串联起来,任凭脑袋生疼,却还是毫无头绪。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有见不得光的力量在主导着这一切,他自己、许家怪人、老瞎子,还有卫獠都是局中人。 “哥哥被擒后,我害怕了。”老瞎子抽泣着,将故事中的弟弟换成了自己。其实徐胜何尝不知道老瞎子所讲的故事,正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后来我努力克制,几度濒死,才压制住嗜血之欲,改修《生玄》。我的一双眼睛,正是在一次嗜血之欲发作时,为了保持清醒,被自己生生扣掉的。”老瞎子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沉默。 随同沉默的,是徐胜震颤不已的内心。他看向老瞎子,这一刻,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竟是这样的故事! 如果不是亲耳听闻,如果不是出于信任,谁能相信? 第十一章 带他回家 默然。 唯有默然。 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无可奈何。 能去讲些什么呢?留给徐胜的只有深深的震撼。 “《生死玄功》害我一生,但它确实是当世唯一的修行之法。徐胜,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要传功与你。这套功法中有大隐秘,虽则诡异凶险,但是要揭开谜团,却也非它不可。”老瞎子双目深邃,遥望远天,“你可以不去修炼,但是一定要了解它、研究它,它是一条线索,也许能直溯本源。你且上前来。” “是” 一张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轻压在了徐胜的额头,一股股暖流从手心溢出。 “不要想任何事,闭上眼睛,忘却自己。”老瞎子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魔力,徐胜只觉昏沉,同时一篇又一篇文字,不住地往他脑海里涌。 “生死玄牝向死而生人道损不足奉有余屠戮天下,蚕食苍生以身证道,身为乾纲生命不息吾道不止凡我得生,此界不灭” 徐胜紧皱眉头,庞大信息让他一时间难以承受,头痛欲裂。 “去!” 老瞎子猛地大喝一声,一抬手,拍在了徐胜的头顶。 “噔!” 只听得此声起,徐胜应声倒地。 “来吧”老瞎子深吸一口气,扭头正对源主,沉声说道:“开始我们的交易吧。” 他击昏徐胜,正是不想让其看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生离死别,几人堪受? 当风又一次拂过山岗,徐胜睁开了眼。阳光正好,刺得他眼目生疼。 “你醒了。” 是源主的声音。徐胜费力地眨着眼,好半天才恢复了视力。 眼前的源主,明显不同于之前。虽然还是龙头的样子,但那些枯黄乃至焦黑的藤条已然消失无际,显得通体青翠,生机盎然。在阳光照耀之下,更是熠熠生辉,流露出翡翠翡翠一般的光泽。 “他”徐胜欲语还休,不忍发问。 “陨了” “嗯” 徐胜早就猜到了,虽则内心悲痛万分,脸上却是一片木然。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如梦如幻。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你静一静吧。”源主轻轻地退走了。它明白,有些悲伤,只能自己“舔舐”。 徐胜呆呆地坐着,面容上没有半点血色,苍白的吓人。他就那样坐着,从白天,一直到了黑夜。 一条硕大的青蛇从山林中“游”出,安静地卧在他的身侧。 “哈哈哈哈!” 月夜之下,徐胜状若癫狂,连声大笑。 “老瞎子得尝所愿,不用感伤。”他这般说道,然而眼眶却是通红。 “嗞嗞” 青蛇大妖吐着鲜红的信子,两只充满灵气的大眼,认真地打量着徐胜。 “你!” 徐胜一回头,才发现已经盘踞在他身边许久的青蛇。 “源主怕你有恙,命我在此地守着。”青蛇大妖的语气中,难得地透露出些许温柔。 “谢谢” 徐胜低着头,只想一个人静静。 远处的山林在浓重的夜色中变成了墨绿的一团,山形模糊,已经看不清楚轮廓。此际,倒是月明星稀,凉风习习,莺啼阵阵,虫鸣悉悉。 此情此景,当真绝美。然而勾动徐胜的,只有伤感。 在徐胜眼中:星也忧,月也愁;山形憔悴,凉风馊。 “那个带你来的老头,很强。”青蛇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它像想安慰徐胜,却疏于人情,不知如何才好。 “是的,我知道。” 老瞎子当然很强,毋庸置疑。在这个连灵气都吝啬到几乎没有的末法时代,他竟然逆势而上,成了圣人。 真真正正的圣人!可以与远古强者掰手腕子的圣人! 以《生玄》之功冲击百穴,历经数百次生死才成就的圣人果位,如何能不强? “我代我们源主谢谢那个老头儿,当然还要谢谢你。”青蛇缓声轻语。 “谢我!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那位老前辈是绝不会与源主交易的。所以当然要谢谢你。” “噗——” 徐胜生生憋出一口鲜血。 是啊,全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又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交易? “我乃罪人!” 徐胜仰天长啸,满是愧疚与悔恨。 青蛇本想劝慰徐胜,怎料想正击痛处。这也怨不得它,毕竟是深山妖灵,怎能懂那么多的人情世故。 它愣住了,双目之中流露出慌乱,身子竟然不受控制的开始蠕动。 “全都是因为我啊!” 徐胜仰天再吼,却已然没了多少力气。他想死,却不能。 不但不能死,还要好好地活着,顽强地活着啊。 为了老瞎子,为了寒山和尚,为了木怀瑾,为了许丽子,为了那个不知在何处漂泊的兄长。 活着! 再难也要! “带我去见源主。”徐胜强压下将要涌出的泪水,认真地说道。 “好”青蛇柔柔地答应着,伏下身子,缓缓地在山林中“游动”。徐胜咬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紧紧跟随。 “天啊” 徐胜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会是这么一幅景象,壮阔、浩大、无边无际。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深黑色的海洋,无数枯死的深黑色藤蔓覆压大地,直至看不见的远方。 “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让徐胜收回了心神,他一抬眼,一个翠绿色的龙首,从黑色的汪洋中探出。 原来,源主的全躯竟这般庞大!原来,它还远没有恢复。 “看到这一切,你很惊讶吗?”源主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回头看了看那近乎无穷的黑色藤蔓。 “是竟然跟我想的很不一样。”徐胜已经语无伦次了。在极度的悲痛之后,又受到这样的震撼,一时间,他还不能适应。 “我太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可以说,我绝大多数身躯都已经坏死,只留下了一丁点还在苟延残喘。就算是圣人生机,对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源主轻轻摇动,语气中透露出对于死亡的淡定,它停了一会儿,继而说道:“虽说是杯水车薪,但对于今日的我来说,却也是至关重要,一丁点的本源生机,就足够支撑我很长时间了。” “你活了到底有多久?”徐胜轻声询问。他想从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灵根”的口中,打听到一些隐秘。 “不知道,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源主晃动着,双目微眯,似在追忆。 “那在你漫长的生命中,可否听到过‘天缺子’的名号?” “天缺子?”源主沉思,然后摆了摆头,“从未听闻。” “那么对于《生死玄功》你又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 “‘大旭王朝’你有所耳闻吗?” “没有。王朝不是你们人类的一个象征性名称吗?在我的记忆中,王朝更替怎么也发生过上百回,那上百个名字对我毫无意义,我自然选择遗忘。” “好吧” 徐胜无奈,真可谓一问三不知。也难怪,源主毕竟活了太久了,经历的过往难以想象,要让他记得一切,无异于痴人说梦。况且,他已经老迈腐朽如此,记忆混乱也是常情。 “上百个王朝更替,最少也得好几万年吧?”徐胜喃喃,看着那片黑色的“海洋”,感慨万千,“数万年的历史沧桑啊。” “不止,远远不止。”源主好像有些不满,“万年对我而言,大抵等同于你们人类两三载,我经历过的,最少也是数十万年的光阴。” 数十万年! 这《经史》才不过五千年啊,许家的老怪物就算是从大旭王朝偷生到今朝,至多两千多岁。 与数十万年一比,何其渺小! 如果源主能记下数十万年中发生的一切,也许就能拨开重重云雾,揭露谜团。 “只可惜”徐胜叹了口气,心想:这位“苍山之主”怕也活在迷雾之中。 “我刚诞生的时候,天地还只是一片混浊迷蒙,我的意识也是模糊的。”似是看出了徐胜的不甘心,源主缓缓说道:“日子一天天过去,具体有多久,我并不清楚,直至远古,也就是十几万年前,我才灵智成熟。那时候诸神林立,我有所畏惧,只敢蛰伏于苍山,对于外界也几乎一无所晓。到了上古,约四万年前,诸神消陨,我始在世间活动。再之后,灵气枯竭,我加速衰老,为了保存体力,我选择在苍山长眠。我的记忆遗失了很多,所余下的,大多也都是上古时期的。” “原来如此。”徐胜点了点头,虽然惋惜,但也无可奈何。本来他也没想着能这么轻易的揭开迷局,不现实。 “不过”龙首欲言又止,再三犹豫才说道:“我觉得我们的世界在变小,越来越小。” 世界在变小! 有吗? 怎么可能? 在徐胜眼中,世界一直是极为恒定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虽然会有些细微的变化,但根本未异。 不可能会变小吧?大概是源主的错觉。 徐胜这样想到,可一转念,又觉得不对。源主把那么多事情的忘干净了,怎么就偏偏认定世界在缩小呢? 况且,毕竟是“天下第一灵根”,毕竟经历了那么悠久的岁月,它的话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罢了” 徐胜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心道:管它呢,任它缩小还是扩大,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谜团已经够多了。 “老瞎不,卫贤的尸骨呢?”徐胜低声问道,这才是他目前最关切之事。老瞎子以生命本源供给“苍山源主”,身死是必然的,可是就算是死了,尸骸总要留下吧。 怎么不见尸骨?源主也绝口不提。 该不会?! 徐胜猛地感到一阵恶寒,该不会老瞎子的血肉也被源主一同给吸收了吧。 那也太残忍了! “小辈,你多虑了。”源主语中带怒,“我虽贪生,亦知廉耻。老瞎子的尸骸好着呢。我只是怕你触景生情,故而将其藏匿。” 从那黑色的“海洋”中伸出一个浅绿色圆球,缓缓打开后,只见老瞎子正襟危坐,宝相庄严。 原来,源主以自己的生气护佑着老瞎子,以使其能肉身不坏,长存于世。 “多谢” 徐胜深鞠一躬,缓声道:“源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还请将尸身还给我。” “你要做什么?” “我要带他回家。”徐胜的声音很小,语气却比山岳还要重。他昂首站立,双目带火,生平头一回这般认真坚定。 第十二章 新的旅程 回家。 老瞎子的家在何处,徐胜自然知晓。既然老瞎子是卫贤,那么他的故乡就在千里之外的辽州昌平郡武周县。 三十年前,战乱从那里兴起。 那个地方本是他与老瞎子约定好了的,此番东行的终点,也是老瞎子选择好的安息地。 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实在是应该得很。 既然老瞎子想回家,那么徐胜就没有理由让他继续客居他所。他要带老瞎子回家,让这个命运多舛、漂泊经年的苦命人在家乡长眠。 “你想好了吗?辽州远在数千里外,一路战乱,你带着一具尸体,怕是寸步难行。”源主规劝道,言真意切。 “我想好了,无妨。”徐胜的语气容不得商量,眼中是钢铁一般的坚毅。 “也罢”源主不在劝说,深知徐胜决心已定,多言无益。 本来是两个人的行程,现在却只有靠徐胜一个人来完成。 “你没有走完的路,我带你走。”徐胜低语,深深凝望着死去多时的老瞎子。 “把他给我。” “好” 一根绿色的藤条,洒出莹莹星光,轻轻地点在了老瞎子的眉心。 “这点生机足以庇护他百年不腐,另外我会用死枝做棺,方便你携带。”源主轻声说道。龙首上的青翠光泽向四周流转,数十根已经枯死的藤条开始蠕动,环绕在老瞎子的尸身,渐渐将他整个包裹住。 “叭!” 只听得此一声,数十根藤条齐齐折断。 “咚!” 一具棺椁应声落地。 “谢源主。”徐胜真真感激,发自肺腑。 “不必如此,你们对我大有恩情,况且这位老者也值得敬重。” “好吧,多言即是矫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徐胜扛起棺木,遥望远天,他踌躇了片刻,转身便走。 拥有无形秘力、灵根生机的徐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孱弱少年了。 现在,他已经能担起一些担子了。 “且慢” 源主制止了他,看着他那并不高大却极为挺直的背影,有些动容,轻声道:我送你一程吧。前面有你们人族的关卡,以我如今的微薄之力,大约也只能送你出关了。” “万谢。”徐胜点了点头,因为扛着棺木,他无法鞠躬行礼。说实在的,对于这个与老瞎子的死有着直接关系的苍山源主,他并不怎么怨恨。从某种意义上讲,它确实完成了老瞎子的心愿,而且徐胜也真真切切地受了它许多恩惠。 “许久不用,纵然是天赋神通也变得生疏了。”源主的声音里满是沧桑。眼目可见,大地上升腾起一片绿色光晕,在那光晕的四周,是一个又一个古老幽深的符文。 “等等!” 某根神经突然被挑动,“万应之法”顷刻运转,数以千计相类似的符文齐刷刷地涌进徐胜的脑海。那些符文上下跳动,不停地排列组合,最终稳定下来,好像成了一片他完全认不得的文章。 虽然认不得,但徐胜却感觉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很是熟悉。 “嗯!?” 徐胜猛然间觉得胸口发热,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 《涅槃真经》!寒山和尚的遗物,佛门隐宗的秘典! 天啊! 徐胜打开了书册,慌忙地翻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僻诡异的符号,狠狠地扎入他的眼。 脑海中的符文与书上的符号,很像;与那地上绿色光晕周围的图案,也是极为相似。虽然并不相同,但分明属于同一个体系。 绿色光晕旁的符号要复杂繁琐些,脑海中的符号要略微简化一点,而《涅槃真经》上的符文则要更为简化。 从文字的发展规律上讲,三者有着明显的继承关系! 传闻佛教诞生于六千年前,源主已经寿逾数十万载,两者之间怎会有联系? “这些符号你认得吗?”徐胜指了指地上的绿色光圈。 “不认得,自我有意识起,它们就一直存在。原先我生机旺盛时,叶子上也满是这种纹路,这就是我的外表,与你们人类的皱纹类似,没有什么深意的。” “没有吗?”徐胜轻声喃喃。 不大可能! 这些符号应该是有所指,是有实际含义的。没有实义的东西怎么会被载入“万应之法”,怎么会被记入《涅槃真经》?以脑海中的画面看,这些符号是按照一定规则排列的,是可以传递某种信息的。 是上天的馈赠吗? 上天天然形成了这种符号,后人受到启迪,加以改造,创造出有实际含义的文字。然后文字不断流传,一直演化,由繁入简。 如果真是那般,到也无甚。 可若不是呢?那就令人不寒而栗了。 如果这些符号从一开始就是被有意识地造就的,那源主岂不也是被人为创造出的! 何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世间难道真的是按照既定的道路在演化吗?难道一切已经注定好了?难道真有一双大手在幕后操纵? 大手! 徐胜想到了这个词,顿时心头一震,立刻就想到那只古铜色的大手。 大手! “大手之后是什么呢?”徐胜出神自问,目光一时呆滞。 “你怎么了?”源主被徐胜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搞得不明所以,困惑不止。 “无事” 内心虽然波涛万重,表面却是波澜不兴。没有结论,只能猜测的事情,徐胜此刻不愿深究,多思无益。 “送我离开吧。” 徐胜收敛了激荡的心神,斜了一眼肩上的棺木,目光庄重,神色庄严。 管他前头是什么,再难也要走;只要一日不死,就是一路前行。 徐胜决心走下去,不只是辽州,连以后的路他也有了设想。他会继承老瞎子的道,一步步、一点点地揭开迷局,无论他是否是天命之人,他都会承担起责任。 “我就是天命者。”徐胜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徐胜踏上了那绿色光晕,默然无声。 “启” 源主长吟,符文流动,光华瞬转。徐胜只感到一股子吸力,全身都被禁锢了,同时又有些舒缓,很是玄妙。 光华越来越盛,符文越转越快,徐胜的身形开始虚无,下一刻他就将离开此地。 “且慢” 柔和的声音中带着急切,青蛇大妖不知从何处“游”出,及时喝止。 “怎么?” 徐胜回头,正好迎上那一双灵气十足的大眼。 “告诉我你的名字。”青蛇的语气不是请求,更像是命令。 “我?我叫徐胜,微风徐徐的徐,战无不胜的胜。”徐胜很认真的回答着。 “我不认字,也听不懂你那些生词,但这是个好名字。”青蛇轻轻抿嘴,一笑之下,更像人类。 “你呢?礼尚往来,告诉我你的名字。”徐胜很诚恳的询问道。 “我没有名字。”青蛇眨了眨眼,“妖怪无需你们人类的姓名。” “哦”徐胜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说:“要不,叫你小青?” “好随便的名字。”青蛇小声地咕哝着,然而徐胜却听不到了。他已经消失无际,离开了苍山,转眼就出了汜水关,到了之前从未涉足过的,却屡有耳闻的凶恶之地。 这片土地,血泪齐流,光暗并驱,人杰层出悲剧不断。 一段崭新的故事,将由此而起。 “你对他有些特殊啊。”源主看着青蛇,目有深意。 “他是好人,我感觉的到。”青蛇吐着信子,言之凿凿。 “也许还因为他身上跃动的灵气?”源主在试探,目光闪烁。 “嗯”青蛇点头,缓声细语:“我不明白为什么,几近消散的天地灵气竟会在他的周身凝聚跳动!让我感觉异常亲切。” “是啊,为什么呢?我自以为是自然之灵,可是灵气却偏偏对他更为亲近,仿佛故意与他呼应。”源主不解,语中带惑。 “不知”青蛇踌躇了一会儿,方才带着犹豫说道:“源主可否听过关于‘天命之人’的传说?” “嗯”源主顿首,停歇片刻,说道:“多次听闻,不见其人。” “那源主认为会有天命者吗?” “不会” 藤条升起,龙首微抬它遥看远天,眺望东方。 源主的目光离开了苍山,去到了久未触及的人间红尘,它并未过多停留,只是匆匆一瞥。 “就算有天命者,也绝不会是他。”源主的声音刚出口就在风中逸散。 在它说这话时,正是日落西山,残阳如血,天地交际处,是血一般的红。 一个少年背着棺木,一步一步地在穷山恶水间孤独的行进着。 他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却也越来越靠近危险。 然而他并无知觉,只是倔强的行进着。 第十三章 诡异黑衣人 出了汜水关,便是修罗天。 汜水关以东即是战火连天,尸骸如山的关东三地——青、灵、辽三州。 此三州者,皆为濒海,气候适宜,物资丰盈;土地之辽阔两倍于中州,然而人口还不足中州的一半! 三十载战火,上万个日夜的厮杀,已然让这片丰饶之乡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徐胜现在立身于这样一片土地,还要在这片土地上进行千里跋涉。 他已经走了一些日子了,刚开始还能看到些人烟,渐渐地只能望到赤土。 十室九空,诚不虚言。 没有任何地图做依照,也没有任何庄户做指导,他只能凭着天上的日头,朝着东北方缓移。 从汜水关前到昌平,少说一千二百里,那还是理想状态下的直线距离,要是算上翻山越岭、淌河过溪,大约就是四五千里的行程;如若再算上躲避战乱而不得已地绕路,最少也要走它个七八千里。 没有任何代步工具,没有任何援助,可能会没有补给,可能会冒着战火。徐胜很难,还是义无反顾。 一个人,一口棺,一条路,一直行! “该死” 徐胜急促地喘着粗气,来不及放下棺木,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黑土,慢慢地生发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无力之感。 难! 难于上青天! 他已经五日未进滴水粒米,如若不是“灵根左手”不时地向身体各处遣送能量,休说是前行,只怕活命都难。 这一段路,荒无人烟,虽无刀剑之争,却是最为艰苦难行。 此地乃汜水刘家军与关东叛乱者之间的缓冲地带,不论是谁发动攻势,必定会从此地经过。为了补充战耗,也为防止资敌,但凡战前,双方必会将这里劫掠一空。 三十年间,这里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扫荡。别说是人了,老鼠都没几个;别说庄稼,野草都没几根。 想在这片地域找吃的,无异于痴人说梦,简直是天方夜谭,大可不必枉费心力,到头终是两手空空。 徐胜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处境。他本是农家人,又跟着老瞎子打了几个月的野物,自以为已然具备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吃食什么的应当无碍。 然而事与愿违,情况正好相反,吃饭喝水反倒成了此间头等大事。 原先徐胜所担心地更多是战乱,如今却不想,未遇兵戈,先逢饥渴。他最不担心的事儿,反倒成了最大的难题。 他抬起左臂,看着那已经渐成肉色的“灵根左手”,心头微微宁静了些。 如果不是“灵根”与体内的“舍利”,他怕是早已支持不住了。 可是还能撑多久呢?再强的力量也有尽头,而且他深有所觉:“灵根”与“舍利”只有在他垂危之时才会勉强释放出些许能量,让他不致身死。他根本无法主动调用,照此下去,他只怕会虚弱得站不起身,再难行一步路。 “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辽州去。”徐胜咬牙,暗中用力。 “咻!咻!” 突然两声激鸣,两道寒光破空!徐胜的身子一颤,丹田处猛地涌出一股热流,无形秘力瞬息运转,眼目登时清明。 “谁!” 他大喝,左手绿光乍现,排空一掌。 “叮!” 一点寒光落地,一支铁箭半截入土。而那另一支箭虽则冲到徐胜近前,却是被丹田涌出的金光震碎。 “咻!咻!” 又是两箭。此刻徐胜已经不觉虚弱疲累,一股股充沛的能量转瞬就弥漫至他的全身。速度与力量在眨眼之间暴涨,他像一只豹子,灵动轻盈、辗转腾挪,得心应手。 “咻—咻—咻—” 箭矢一根接着一根,势如破竹。然而徐胜临危不乱,竟能做到分毫不沾身,半点不碰体,他不仅没有受伤,反而向着那箭矢射来的方向飞奔。他要看一看,究竟是谁在暗下毒手,要置他于死地。 忽然,箭雨停下了,两道黑色的人影从一块大石壁后显现,先是一愣,而后飞也似地转身奔逃。 “哪里走?” 徐胜大喝,一个箭步跃出数丈,左手如勾,眼看就要落在一人的肩头。 然而,就在此时,那人猛地回身,手一松,拉满的弓弦射出一道飞箭! 此箭,距离徐胜至多三尺,力道十足,他避无可避。纵是“舍利子”,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片刻做出反应。 “叮!”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箭矢悬在徐胜的鼻尖前,竟然停住了!然后,“噼啪”一声分成两半,几乎贴着徐胜的两颊,直直向后坠落。 神念为兵,神识化剑! 此乃精神之法。徐胜第一次施展这个的时候,还是在许家,趁那老怪物出神之际,斩了他一道。 上一次还只是单纯的在意识领域的交锋,而这一回竟然可以外放! 要知道,神识外放可是大修行者才有的能耐,而徐胜才第二次施展,竟然 许家怪人说得不错,在某些方面,徐胜确实称得上天才。 不,应该是怪物,比天才还要恐怖。 “你!” 射箭之人一袭黑衣,已然震惊到了极致,目露惊慌。 “咚!” 回应他的是徐胜的凌空一掌,自身的力量加上棺木的重量,一下子就将黑衣人拍翻在地。与此同时,他全力一脚,踢起一块碎石,将另一个已经跑出十几丈远的黑衣人同伙击倒在地。 “你是谁?为何要暗中放箭?”徐胜脚踩黑衣人,居高临下,脸色阴沉。 “你又是谁?”被踩着的黑衣人很冷静,一个喘息的工夫就调整好了心态,眼中敛去了恐慌,余下的只有冷厉。 “我只是一个送人回乡的旅人,你为何要加害于我?”徐胜费力地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厉声喝问。 “旅人?”黑衣人抬头死盯着徐胜,看着他背后的棺木与那一只泛着点点绿光的左手,轻蔑一笑,“你明明是刘家派来偷袭我军的修行者,何必故弄玄虚。” “刘家?修行者?”徐胜一头雾水,想来其中必有误会,连忙解释道:“你肯定是搞错了我不是刘家的人,也算不上什么修行者。” “真的?”黑衣人看着徐胜那清秀的脸庞,听着那明显带着解释意味的话语,有些动摇了。 刘家派来的修士怎么可能是个少年?又怎可能如此同他浪费口舌? “我不信。”黑衣人故作试探,说道:“除非你袒露出胸膛,让我看看是否有刘家的标识。” “麻烦”徐胜嘀咕着,一把扯下前襟,不满的说道:“看吧,哪有什么标识?” “果然”黑衣人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定论:眼前的少年绝不是刘家派出的死敌。什么刘家标识,那都是骗人的。他判断的依据是:刘家的人才不会傻到听一个敌人的话,露出致命部位。 一个来历神秘,涉世未深,十分强大的少年! 转眼之间,黑衣人对徐胜就已经有了一个评估,同时他也开始思量另一些事。 “唉,看来确实是我搞错了。小兄弟对不住,我们技不如人,实在是冒犯了。”黑衣人叹了口气,一改冷厉之色,轻声说着,目露诚恳。 “是啊,小兄弟,还望你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另一个被击倒的黑衣人,颤颤巍巍地爬起,躬身作揖,谦卑异常。 “也罢,这也怪不得你们。”徐胜一抬腿,那脚下的黑衣人连忙翻滚起身,抱拳道:“多谢小兄弟不杀之恩。” “一句谢可不够。”徐胜眼睛一翻,摆出攻架势,沉声道:“交出你们的干粮,然后尽可离去。” “哈哈哈哈。”黑衣人大笑,也不迟疑,一伸手解下了腰间的皮袋、水壶,尽数扔给徐胜,说道:“两份肉干,一壶水,最多能支撑两天。” “你的”徐胜望向另一个黑衣人,目中露出凶狠。 “给”那黑衣人也是果断,扔给徐胜一个大包裹。他一掂量,沉甸甸的,里头的东西可不少。 “好”徐胜很满意,这些东西足以解他的燃眉之急,他必须快点离开,身上的力量开始消退,虚弱与疲惫的感觉又渐渐占了上风。 “且慢”眼见徐胜转身欲离,之前被踩于脚下的黑衣人匆忙制止,带着关切说道:“小兄弟向哪里去?那一点东西最多三五日也就消耗尽了,而且这里马上就会发生大战,小兄弟有这样本事,不如跟我们回去,粮食什么的自然不成问题,待我们完成任务后,还会护送小兄弟安然离去。” “是啊,是啊。在这等绝地,一个人纵然实力再强悍,也难以独支。”另一个黑衣人也随声附和。 “不必”徐胜回绝的异常果断。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两人这般殷勤,必然有所图谋。他强打起精神,努力抑制住困倦,大步飞奔。 他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必须赶快离开两人。 “这少年”望着徐胜远去的背影,黑衣人目光闪烁,低声道:“厉害呀!一定大有隐秘,最好能将他抓到,为我们所用。” “快走,我们要将此事尽快上报首领,那包裹中的‘暗魂香’,最多一日就会失效,到时候再想找到这少年就难了。”另一个黑衣人在旁催促,很是急切。 “刷!刷!” 两道黑色流光从一望无际的荒土上掠过,眨眼不见,不留片痕。 “咚!” 连奔了七八里地的徐胜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也算他运气不好,下落的地面刚好有一块石头。脑袋击石,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太累了,此刻虚乏之感远胜于皮肉之痛。 “呼!呼——” 他只觉得四肢轻飘,眼前不时飞过一些雪白的漂浮物,双眼沉重的厉害,脑子一片空白。他缓缓闭上了眼,还未完全闭合,打呼之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他睡着了,身上还压着棺木! “呼——呼——” 那声音此起彼伏,在荒凉空荡的大地上回荡着,混着风声,飘得很远。 说起来,这还是徐胜第一次打呼噜,第一次就有这么大的阵仗。 第十四章 埋伏与少女 徐胜苏醒,已经是夜色深重,星光满天。 “啊—!” 他挣扎着起身,背着棺木,斜倚在近旁的石块上,四肢虚乏酸痛,眼前一片浑浊。他觉得脸上很不舒服,伸手一摸,硬硬的一块。 “什么?” 他一点点地扣动着,直至猛然刺痛,才幡然醒悟,原来是干了的血迹。 “啊—!” 他发出了无力的呻吟,很想活动一下,却用不出半点力气。 “舍利子”与“灵根”已经沉寂,不再给他输送哪怕一丁点的能量。 他现在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意志力! 很困,上下眼皮像两块磁铁相互吸引着,一点点地靠近。 不能! 不能再睡了! 徐胜很害怕。怕眼睛一旦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而且他的心脏不住地跳动着,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呼—!呼—!”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颤抖着一点点地解开从路上捡到的,绑在棺木上的长绳。只听得“噔”的一声,棺木落地。此举对于死去多时的老瞎子而言,也许是不敬,但徐胜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呼—!呼—!” 他继续喘着气,用了好半天才从腰间取出一个铁壶。 “咣咣—” 徐胜的手不能自已的抖动着,铁壶中发出阵阵水声。 “是水呀。”徐胜笑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现在他又饥又渴,但饥饿的感觉却是远远不及焦渴。 “哐哐—” 徐胜咬牙,而后张开大口,脖子一仰,直接将水灌下。 人对于水的需求一向是甚于食物的,一日不饮胜过三日无食。 喝了水又稍微休息了一下,徐胜觉得好多了,脑袋不再昏沉,眼目也逐渐清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个皮袋,贴近一看,正是肉干。干巴巴的一块,不太美观,却是透着一股很诱人的香味。 “咕咚” 徐胜咽着口水,双眼发光,没有了焦渴,余下的只有比之前更为强烈的饥饿。 “咯吱” 上下牙齿相互交错,肉干在口中被切断、撕裂,徐胜吃得很费劲,但却异常满足。从某种意义上讲,食物就是生命。 肉干实在是充饥的好东西,紧实得很,分量十足,一块肉干依然让徐胜饱了五成。 “啊—!”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着实累不不轻。他吃得太投入了,也太用力了,生平头一次吃东西吃得这般忘乎所以。 肉干很快转化成了养分,徐胜觉得身体慢慢地回暖,血液也加快了流动,已经涣散的精神也渐渐凝集,丹田处热了起来,左手一点点地恢复着力气。“舍利子”与“灵根”再度活跃,一股股柔和的力量在他周身游走。 “原来如此”徐胜攥紧了拳头,已然明白了一些奥秘。 “舍利子”与“灵根”是神物,却也不能行逆天之事,夺造化之功。 最起码,如今在他手中还不能。 两者确实会给他一定的援助,会在危及生命之时为他抵挡伤害;但,都是有“限度”的,一旦过了界,纵是两大至宝,也是无能为力。就像他刚苏醒时,“舍利”与“灵根”一片死寂,直到饮水与肉干让身体恢复了一定的机能,两者才再度运转。 不过已经很不错了。若是没有这两件“至宝”,徐胜怕已经殒命多时了。 对于任何人而言,两者都是可遇而不求的“绝世奇珍”,得一已是天行大运,至于得二,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梦中才有。 徐胜真真切切地掌握着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两件“圣物”,坐拥着两大宝藏,真可谓“家底深厚”,底蕴十足。 只可惜,他还没有找到打开宝藏的钥匙。 一旦他打开了“宝藏府库”大门,顷刻之间就能跻身大能,虚圣立地可得,真圣也能触碰的到。 要知道,成圣何其艰难!尤其在这末法时代。上一个成圣者就是老瞎子,现在正躺在棺木中,他所经历的磨难,徐胜可是亲眼所见,而成圣之前他所付出的努力与准备,更是骇人听闻。休说其他,单是那数百万条人命堆砌出的生机,便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对其他人来说,成圣意味着逆天而行!修为、毅力、资源、气运缺一不可;但对于徐胜而言,那些何须在意?他只要内化,只要掌握体内的两种“无上神力”即可。 当然,那也并不简单。“灵根”暂且不论,单那“舍利子”,纵是“寒山和尚”也未能掌握三成之功。 由于各种巧合,因缘际会,徐胜将走上与其他修行者截然不同的其他道路。 就目前来说,前途坦荡,未来可期。 “怎会胸口闷得这般厉害?”徐胜有些揣揣不安,坐直了身子,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感到了一丝危险。 此地不宜久留! 不论为何,谨慎总是无错。白天徐胜才见过两个神秘古怪的黑衣人,从他们口中还听到了什么“刘家修行者”,由此可知,此地的水异常的深,不是安宁之所。 三两下子,徐胜背上了棺木,系好了绳子,催动“无形秘力”,足下生风,飞也似地向着一个怪石林立、地势崎岖的地方飞奔。 “无形秘力”,是徐胜在刘家就觉醒了的,也是他体内唯一一股可以随心所欲使用、完全听他调配的力量。 徐胜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总之就是那样凭空出现,依着他的猜测,八成与“黑暗森林”脱不了干系。 “无形秘力”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微弱了些,通常几次爆发就会将其消耗一空。想要恢复,少则三五日,多了就得七八天,实在是金贵的很。 徐胜将“无形秘力”尽数灌入双腿,精力高度集中,小心催动,不敢有半点浪费。 “刷!刷!刷!” 几道黑影在夜色中闪现,速度虽然不及徐胜,但方向却总能与他保持一致。 “呼—!呼—!” 徐胜停下了,不住地喘着气。“无形秘力”所剩无几,他的身体也极为乏累,危险的感觉却在一点点地迫近! 逃是不行了! 根本逃不掉,危机如影随形。既然如此,倒不如保存体力,直面迎击。 徐胜迅速冷静下来,从腰间拽下了铁壶,将剩余之水一饮而尽;再然后,他掏出另一块肉干,大口地咀嚼着。 物尽其用。他要把这些食物尽快转化成能量,为他补充体力。 危机降至,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咯吱” 徐胜费力地撕咬着,目光如炬,环视四野。 “咻!” 一点寒光乍现,如流星,似天火,在浓重的夜幕里,极为璀璨。 这光很快,很美,亦很危险。 “铛!” 金光护体,“舍利”行功,寒光撞上佛光,顷刻坠地。徐胜低头看去,那寒光正是一块银白色的飞镖。 “何人偷袭?”徐胜愠怒,双目圆瞪,心神收拢,左手不可遏制地生发出点点绿光。 “咻!” 回答他的是又一只飞镖,徐胜一掌排出,“灵根”与飞镖相撞,直接将其震飞。 “刷!刷!刷!” 一道道黑影来回闪动,渐渐停住了。徐胜打眼一瞧,最少三十来号,成圆形环绕分布,将他团团围住。 “小兄弟,我们见过面的,在白天。”从黑影中走出一人,个子有点高,声音阴冷。 “果然是你们。”徐胜舔了舔嘴唇,咽下了最后一块肉干,意犹未尽。 “小兄弟不必惊慌,我们没有恶意。”高个语中带笑,但是语气阴寒。 “没有恶意吗?这可不像。”徐胜很警惕,已然摆好了架势。他环顾四周,觉得很棘手,沉声道:“我说了我不是刘家的‘修行者’,那几袋干粮也是对你们鲁莽行事的惩罚,难不成你们出动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抢回干粮?” “哈哈哈哈!小兄弟真会说笑。干粮不值几个大子儿,但是你能告诉我,你身上的金光、绿色的手掌,还有背后的棺木是怎么回事吗?”高个子一步步地逼近,语气越来越沉。 “无可奉告。” 徐胜怒喝,两步狂奔,然后纵身一跃,左手绿光大盛,一拳挥出。 拳风猎猎,流光带火。这一拳威力十足,势难阻挡。 拳头临近高个的时候,他却笑了。 “你中计了。” 高个嘴唇轻动,徐胜心中一乱,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镇!” 一声暴喝。一个魁梧到近乎妖孽的彪形大汉,直直落下。 “咚!” 徐胜狠狠地摔在地上,他挣扎着起身,“锵”的一声,一柄钢刀正好架在他的喉边。 “还是个未经世事的雏鸟。”高个子嘲弄地笑着,冷冷地说道:“空有一身力量却失于心计,我们给你的包裹中早就添加了佐料,在有限的时间内,就算是天涯海角你也是逃不掉的。你被我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以致忽略了真正的埋伏,活该被擒拿住。我真是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敢如此‘招摇’的在关东险地独身而行?” “咳咳”徐胜着实摔得不轻,他刚才脸面朝下,口鼻之中尽是土灰。他费劲地咳嗽着,看向高个子,轻声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 “你自视甚高,太过小瞧人了。”徐胜猛地大喝,余下的“无形秘力”汇聚一处,继而爆发开来。 “嘭!”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撕破大网,徐胜借力一巴掌扇在高个子的脸上。 “冲!” 徐胜大喊,却不往前,手脚并用,胡乱地抛掷着山石土灰。 乱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徐胜反应很快,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他把心一横,大步如飞,足下生风,不要命似的向那缺口冲去。 “跑!跑!跑!” 冲出缺口不代表摆脱危险,他一把扯下绳子,将包裹、皮带随手一扔,然后继续飞奔。 徐胜的脑袋异常清醒,他时而向东,时而往西,哪里越难走,他就偏往哪里去。渐渐的,他拉开了距离,又跑了一阵儿,实在是累的厉害,他觉得胸口都要裂开了一样,疼的过分。 不得已,他只能停下,仰着脖子,大口出气。 “嗵!” 猛烈的撞击让徐胜直接懵了。一个瘦弱的身影,从高处落下,凌空一脚。 “噗—!” 徐胜心肺俱裂,肝胆同震,他忍耐不住,狂吐出一大口鲜血。 “谁?” 他只想骂娘,连滚带爬之下,好容易稳住身形,一抬头,竟然看到一个女人。 第十五章 世间奇女子 “去他妈的。” 徐胜只想骂娘。怎么回事?谁能想到这里竟然会有埋伏 太不合理了。 他的逃跑路线是完全随机的,那被施展了手段、能寻觅他踪迹的包裹也早就被扔掉了。怎么可能有人在这儿摆他一道儿?难不成这女人有预测之能,可未卜先知? 徐胜满带着疑惑,抬头望向了她,只一眼,吓一跳。不是女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女孩子,身穿素服,瘦弱娇小,面容还带着几分稚嫩,单看外形,顶多十六。 这般柔弱单薄的女孩子,竟然能踹出那样“怪力”一脚! 徐胜捂着肩膀,一个翻滚起身,向后连退两步,拉开距离,满眼都是警惕。 “嘿嘿” 小女孩呲牙一笑,倒是有些吓人。她的脸色僵硬,面容泛白,给徐胜一种不似真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你想干什么?”徐胜被小女孩的笑容吓到了,心里发毛,强自镇定,沉声问道。 “当然是抓你了。”小女孩轻声开口,语气冰冷生硬。她双目一瞪,鬼魅一般,闪身上前。 好快! 徐胜只看到一段残影。 “铛!” 徐胜慌乱抬手,险之又险,勉强挡下凌厉一击。小女孩的腾空一脚,正好撞上了徐胜的“灵根左手”。 “嘿嘿” 小女孩又笑了,身子停在半空,猛然回旋,又是当空一脚。 “啪!啪!啪!” 徐胜顾不得许多,胡乱格挡着,艰难地拦下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 “这也太快了,一个女孩子怎会这般强力?” 徐胜一点点地后退,逐渐落于下风。 糟了! 突然他心有所觉,“咯噔”一下。对战正酣,“舍利子”的运转却开始减缓,他强撑着,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就这半拍,问题大了。 带风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脸上! “呲——” 这一脚真重,徐胜连带着棺木,少说四百来斤,竟然被踹飞!甚至于落地之后,还滑行了四五丈远。 他是侧身着地,这里又满布石块,月夜之下可见,他的右臂处一片血肉模糊,更惨的是右手掌处,已经得见白骨。 “噫—!” 徐胜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一摇三晃,勉强站起,在左倾右斜之间,摇摇欲坠。他咧着嘴,费力地举起右手,稍稍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心想:该不会左手刚复原,右手又废了吧。 有些时候,徐胜的脑回路确实清奇。 “嗵!” 女孩还不停止,再度闪动,好似一束流光、一道闪电,眨眼之间就到了徐胜的眼前。她原地跳起一丈有余,目光锐利又是一脚。 “哇!” 这次可是一大口鲜血。徐胜撞上了一块岩壁,两面受击,痛不欲生。 “咯咯咯咯!” 女孩笑着靠近,一脚踏在了徐胜的胸口,俯视着他说道:“你体内有着很奇异的力量,强大的过分,只是你并不会运用,战斗也缺乏技巧,脑子更是蠢猪一般,连逃跑的漏洞百出。” “咳咳” 徐胜怒视着女孩,头一歪,喝到:“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事实上,他已经放弃抵抗了。“舍利子”几乎沉寂,“灵根”也开始衰退,体内的“无形秘力”更是早早地就被挥霍一空。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小伙子,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脾气。”小女孩把头一仰,笑着说道:“我可舍不得杀你,直觉告诉我你一定有大秘密,一个背着棺材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那可能你要失望了。我就只是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大可不必枉费心机。”徐胜此刻并没有多少害怕,相反他很冷静,他想要尽量拖延一些时间,希望能尽快恢复一些力量。 “嘿嘿,是不是普通人,有没有秘密,可不是你红口白牙,随便一说,就可以作数的。”小女孩冷森森地笑着,环顾四周后,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有人在接近,那群苍蝇还真是冥顽不灵。” 那些黑衣人! 徐胜瞬间就想到了。此刻他还真巴不得那些黑衣人赶快出现,跟眼前这个妖邪怪异的小姑娘,好好地干上一架。 “别做梦了,本姑娘才不想见到那些苍蝇呢。”小女孩似是能看透徐胜的心思,不住地笑着,直愣愣地盯着徐胜,说道:“就算碰上了,本姑娘也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就跟你一样。” “你!”徐胜气极,想要反驳,又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眼,活生生地把气憋回去。 “你不服?”小女孩眉毛一横,颇有些杀气,看的徐胜心惊胆颤。 “我没有。”徐胜无奈,感受着胸口越来越严重的压迫之感,看着小女孩凶狠的表情,只得屈服。 此时敌强我弱,不宜自讨苦吃。 徐胜气极,却也只能这般自我开解。 “蠢驴,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了,我可得从你身上好好找点乐子。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带你赶紧离开这儿。”小女孩边说边动手,竟一把将徐胜扛起。 “你干什么?” “别说话”小女孩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再说话我就杀了你。” “” 话在嘴边却只能生生咽下,徐胜憋屈呀,但是无可奈何,他只能在心里暗骂。 “我劝你老实点。”小女孩语气不善:“ 不爽忍着,不服憋着。” “” 徐胜真想玩命,奈何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啪!”淬不及防的一掌,稳稳地拍在徐胜的后脑勺。 “你他”骂人的话刚到嘴边,徐胜就觉得浑身一麻,脑子短路一般,瞬间空白一片。 他晕了过去。 “还是这样好。”小女孩大步流星,闪动跳跃,在空旷的大地上,像一道闪电。 “刷!刷!刷!” 就在徐胜与小女孩离开后不到十息,数十道黑影齐齐降临。 “人呢?” 有黑衣人沉声问道,语气不善。 “不知,但此地有血迹,还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而且血还是温热的,应当离开不久。” “追”那人喝道。 “是”数十黑影四散奔逃,只留下一人站在原地。 “后面是汜水关,前头是我们的大军,你往哪里逃?” 那人握拳低语。 “啊—!” 徐胜刚刚苏醒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一张苍白的人脸,悬在他面前,几乎贴近其鼻尖。 “嘿嘿,醒了。” 声音是从徐胜的身后传过来的,他回头看去,直接愣神。 “噫!” 他又扭头向前,一时呆住。 乖乖!两张一摸一样的人脸。 “你们?” 徐胜猛然坐直,双手撑地,连连后退。 “双胞胎?”他试探性地问道,不敢确定。 “哈哈,那你告诉我们,我俩谁更好看呀。” 身后的女子身着青衣,从高大的岩架上一跃而下,以一个极为平稳的姿势落地,身子一点不晃,双膝半点不弯。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徐胜摸不清头脑,但他还是很认真地仔细打量,相互比较 面前是一个身穿素服,脸色苍白,冷若冰霜,有些生硬机械的女孩;而身后的姑娘却是皮肤黝黑,两颊带斑。虽然没有前者漂亮,但是更为真实,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看起来调皮而富有生气。 “我不知道。”徐胜昧着良心作答,在这种情况下,他谁也不能得罪。 “你还真是傻蛋,连真人和傀儡哪个好看都分不出来。”身后的青衣女子挖苦着说道:“挺大的一双眼睛,如若无用,还不如让我挖了。” “傀儡!这个?”徐胜指了指素服女孩,扭头问道。 “不然呢?难道是貌美如花的本姑娘?”身后的青衣女孩双手掐腰,嘴唇高高撅起。 “不是,只不过这傀儡也太真实了吧。”徐胜是真的惊讶。这要真是傀儡的话,也太逆天了!几可以以假乱真,单从行止外貌上看,与常人一般无二,最重要的是还能说话,也不需要丝线来操控。 真是傀儡? 徐胜怀疑,心道:大抵是恶女子捉弄人的把戏。 “你不信。” 青衣女孩眉毛一挑,徐胜觉得大事不妙。 “我信,谁说不信。” “放屁,你的表情分明就是不信。”青衣女孩怒哼一下,大声道:“小玉打他。” “咚!” 凌空一脚差点把徐胜踹断气。他要疯了,已经百般顺从,还要横遭虐待,简直没有天理。 “你妹的,老子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何苦串通演戏,捉弄我也。” “不是,你怎么还不相信?这叫‘一体双生,假身之道’。”青衣女孩脑袋一歪,双眼一眯,无奈地说道:“你还真是个傻子,怎么才能让你相信呢?那个小玉,把你脑袋拽下来。” “哈—!” 徐胜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然而下一秒,他直接被吓得瞠目结舌,三魂离体。 这他妈真的是厉害! 素服女孩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咔嚓”一下就把脑袋给扯下了! “你这下信了吧。”青衣女孩双手掐腰,神色傲然。 “” 徐胜深受震撼,张大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是有多固执呀?竟然还不信。”青衣女孩面色一沉,生气地说:“小玉,把脑袋提着转两圈。” “咻!咻!” 素服女孩闻言照做。 “我他这也太”徐胜有言难述,双目一黑,晕了过去。 “唉,起来呀,不是死了吧。”青衣女孩对着徐胜的脑袋,“哐哐”就是两脚 第十六章 前途堪忧 古道西风,满目疮痍,残垣断壁,枯草黄沙。 苍茫辽阔、空旷荒芜的大地上,徐胜走得很艰难。他的身后是一具棺木,身前、脖子上、腰间还挂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包裹。 在他的身侧是一个面容苍白,浑身素净的傀儡;后面还跟着一个吊儿郎当、一脸痞子气的青衣少女。 “傻蛋,走快点,前面马上就要有一场大战,本姑娘可不像在这儿浪费时间。”青衣少女颐指气昂,嚣张到了极点。 “你说的轻巧,我这浑身上下几百斤负重,你不说搭把手也就罢了,尽在后面说些风凉话。还有你那傀儡,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稍微出点力?” 徐胜气的牙根痒痒,他已然用了全力,满头大汗,双腿虚乏;可那可恶的青衣少女却一直在冷嘲热讽,百般催促,千番刁难。 “哎呀!长能耐了你!”青衣少女听到了徐胜的牢骚,登时就翻了脸,撸起袖子,整个一地痞流氓的姿态,白眼一翻,尖声道:“小子,你怕是脑袋坏了吧。搞不清楚状况吗?你是本姑奶奶的俘虏,是我的奴隶,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还敢有不满,嫌命长吗?” “我你他” 不行了,徐胜实在忍不了了。这叫什么事?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呼来喝去,百般嘲弄;轻则恶语相加,重则拳打脚踢。 真是有伤斯文,有辱尊严呀! “哎呀,还真是厉害了。”青衣少女一个闪身,对着徐胜的脑袋,“啪”就是一掌。她带着怒气说道:“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 “你好意思说这话?”徐胜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包袱,厉声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才几岁,竟然整天摆出一副前辈姿态;要说脾气,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比你更暴躁了。我不论说什么,不论怎么做,你都要挑刺,都要怒气冲冲。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怎会如此不知廉耻?” “呃你这样一讲,好像我是有点过分了。” “啪!” 青衣少女歪头想了想,然后顺手又给了徐胜一巴掌。 “过分了你还打我?” “习惯了。” “” 徐胜无语,只想骂娘,沉思片刻,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去你的吧。”他尽数拽下浑身重物,连扔带踢。 “跟你在一块,生不如死。” “找打吧你!” “怕你?” 两个人疯了一般,顷刻扭打在一起。 徐胜不习武艺,自然是胡打乱踹,青衣少女虽然实力强横,但毕竟是女子,有所顾忌。如此一来,两人竟不分伯仲。 徐胜不是傻子,他敢出手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一路上一直默默忍受着有着虐待倾向的少女的打骂,为的就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同时寻找时机。 如今虽然还有所缺,但是“无形秘力”已经恢复了六成,他差不多有了一战之力。而且他还发现,青衣少女主要依靠傀儡战斗,虽然本身的实力并不弱,但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一直畏首畏尾。而要操纵傀儡战斗,据他观察,需要精神集中之下,结出复杂的手印。 这次徐胜突然发难,根本不给她机会。 “你这都什么下三滥的招式,你的师门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老子没有师门,全靠自学成才。” “呸,你还自称人才,人渣吧你。” “就算是人渣,今天也要降了你这妖女,我要让你知道,你连人渣都不如。” “你无耻。” “你无赖。” 碎石乱飞,黄土漫天。两人连番交手,短短数十息,已经过了上百招。 奇怪,怎么“舍利”与“灵根”没有反应? 徐胜惊疑,自知“无形秘力”消耗将近,不由得方寸大乱。 她对我没有杀意! 徐胜心中暗惊,目有迟疑。“舍利”与“灵根”是他如今最大的依仗,虽然无法主动调用,但每当他遭遇危险,两者绝不会“坐视不理”。 现在“舍利”与“灵根”未有异动,那么就说明,青衣少女对他并没有造成致命的威胁,虽然她完全有那样的实力。 也许她是怕杀了我之后就得不到那些秘密了吧? 徐胜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他眼皮一动,猛然发功,全数“秘力”一击尽出。 “咚!” 青衣少女哪里料到这般,阻挡不及,被直接击飞,重重摔倒在地。 “你妹” 青衣少女爬起,嘴角带血,双目燃火,怒发冲冠。 “且慢,我投降。”徐胜眼见于此,适时服软。刚才那一击爆发便是他最后的尝试,既然无效,那他也别无二法了。他看着青衣少女恐怖的神色,一时间内心惶恐,小腿竟然开始不自觉地抖动。 这也太丢人了! “你”青衣少女双目圆瞪,怒火中烧,她一步步地走近徐胜,气势节节攀升。 大事不妙! 徐胜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同时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紧盯着青衣少女,预防她结印调动“傀儡”。如若两方夹击,就算是“舍利”与“灵根”怕也救不得他。 “好”青衣少女到了徐胜地跟前,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字。 “嗯!?” 徐胜大吃一惊,本以为会死战一场,怎料想青衣恶女竟然接受了他的求和! “嗯个屁,还不赶紧去把你扔掉的东西捡回来。”青衣少女一点点地压下气势,但是神情上依旧是凶狠。 “好”徐胜连忙应承,一边捡起扔掉地物资,一边也在偷偷打量着青衣少女。他觉得大有问题,那个恶女子怎么看也不会是个甘心吃亏的主儿。 噫! 什么情况?! 徐胜看到了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幕,青衣少女竟然红着眼睛,看上去像是要哭了。她低着头,四下环顾,捂着肩膀,强忍着泪花;一边委屈地鼓着腮帮子,一边一脸嫌弃地掸去身上的尘灰。 噢! 看着看着,徐胜笑了。他突然发现青衣少女也没有那么可怕,反倒有点可爱。 “怕痛,还怕脏。”徐胜暗自低语:“原来也只是个没吃过苦头,还挺喜欢臭美的小姑娘。既然如此,那么” 徐胜狡黠一笑,心里有了对策,他想到了克制青衣少女的方法。 “你笑的真恶心。”青衣少女嘴一撇,满脸警惕,带着威胁的语气,警告道:“你可千万别打歪主意啊。你这个家伙,看上去痴傻,但其实心肺早就坏了。” “你才”徐胜话到嘴边,看到青衣少女抬手,急忙止住,不敢再言语,讪讪一笑。 “现在看来你也不傻呀,怎么之前跟个弱智一样,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我抓到了呢?”少女嘀咕着,眼中尽是疑惑。 “话说”徐胜想了想,很严肃地问道:“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怎么会提前设下埋伏?难不成你能掐会算,能预见未来?可我这几天也没觉得你有那个能耐啊。” “噗—!”青衣少女抑制不住,憋着的气一口喷出,连声大笑道:“哈哈哈哈,你没有逗我吧?” “笑什么?你觉得我会逗你吗?你个妖女。” “不是,哈哈哈哈。”少女笑得腰都快直不起了,险些背过气。 “别笑”徐胜觉得又一次受到了侮辱。 “好,哈哈哈哈——” 青衣少女答应着,但是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徐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直愣愣地站在那听她笑了能有一刻钟。 “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吧?”徐胜沉着脸,待那少女笑过之后,恶狠狠地问道。 “难道你的师门没告诉过你,动用修为的时候一定要内敛吗?对于修行者而言,你那天夜里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一个发光的移动靶子,我想不注意到你都难。” “我没有师门。” “鬼才相信。”青衣少女咧嘴一笑,说道:“那你的力量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是先天降生,又或者是跌入山谷得到了一位绝世高手的传承,要是那样的话,我可对你更感兴趣了。” “你别做梦了,我就是个普通人。” “呵呵”青衣少女眼睛一眯,说:“你的秘密我一定会挖掘出来的,还有你身后的那口棺材,我也一定会打开的。” “不可能!”徐胜否定的异常坚决。那棺材中有老瞎子的遗体,他决不容任何人有丝毫不敬。 “话说你那口棺材到底是什么材质啊?比茅坑的石头还硬。”青衣小姑娘凑着脑袋问道,闪动着两只大眼,一脸好奇。 “那就是普通的木头呀。”徐胜不知道怎么解释,也懒得解释。 “你骗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用点心,也太敷衍了吧。”青衣少女不满地嘟着嘴,对着徐胜就是一个白眼。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想说就闭嘴,谁乐意听一样。” “” 徐胜实在无语,只能带着一肚子闷气,大步快走。 青衣少女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不急不缓。她两手扭动着,一股子青烟就钻入了那“素服傀儡”的体内。那“傀儡”浑身一颤,加快了步伐,紧紧贴在徐胜的身侧。 “唉—”青衣少女走了一阵儿,突然放声喊道:“前面那个傻子,可能再过不久你就要死了,临死之前留下你的名字吧,我也好给你立碑。” “我!?”徐胜一愣神,扭头指了指自己。 “对啊,这里有第三个人吗?不是你难道是鬼不成?真是个傻蛋。”青衣少女摇了摇头,有点认真地说道:“你招惹到的那些人可不是善茬,你所表现出来的神秘与强大,更是深深吸引了他们。我敢打赌,前头等着你的绝对是千军万马。” “不会吧!”徐胜完全呆住了,他想自己也没干什么呀,怎么会让对方摆出那么大的阵仗? “你太小瞧自己了。”青衣少女顿了顿,缓声道:“末法时代,身怀巨宝,你就是一座移动宝库,就是一株人形大药。” “巨宝!我没有。” “哼”青衣少女把头一仰,傲然说道:“你那身后的棺木怎么看也不是凡物,如若不是身怀巨宝,你又怎么会有一身深沉似海,却又挥发不出的庞大力量呢?” “我”徐胜心虚,把头别过,心里一阵嘀咕:该怎么办? 说实在的,他真的害怕了。 往前走,千军万马;可若不走,难道要淹留此地,一直等到饿死吗? “唉——”青衣少女长叹一声,停了一会儿,幽幽说道:“可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怎么办?”徐胜下意识地询问道,明显十分急切。 “把你身上的巨宝交给我,让我一个人独对他们千军万马。”青衣少女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滚!”徐胜的脸瞬间就黑了。 第十七章 天下格局 赤土黄沙,一地烟尘。 徐胜与青衣少女越走越慢,逾来逾谨慎。 难啊! 徐胜愁肠百结,眉头紧锁,心头阴郁。他经过长时间的旁敲侧击、推理揣测,对于当前的处境,多少有了些了解。 前面确实有大军无疑。 只是目的并非是他。不过,他所招惹到的那些黑衣人却是和前方大军同属于一个阵营。毫无疑问,只要他敢出现,马上就会被千军万马围攻。 而且 徐胜无奈,回头瞥了一眼在他身后摇头晃脑的青衣少女,“唉”了一声,发出惆怅的叹息。 刘家的那个派遣出的修行者就是她呀! 青衣少女自己都承认了。 两人竟都是前头那些虎狼之师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情形,实在是不容乐观。 “哎,小子,你别走那么快。前面都是叛军,你难道是急着寻死吗?”青衣少女伸着脖子,朝向徐胜大声呼喊:“现在我们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生死一体,休戚与共;不如摒弃前嫌,诚信合作呀。” “呸!”徐胜极不礼貌地吐了口唾沫,神色不善,冷冷的说道:“与虎谋皮,不异于刀口舔血;况且你这女人,心如蛇蝎,比猛虎还要凶恶,谁要与你合作?” “你”少女听闻,登时火冒三丈,脸色涨红,高举着拳头。着实把徐胜吓得不轻。 “算了” 青衣少女想了想,缓缓放下拳头,神色渐渐平复,快走两步,追上了徐胜。她凑着脑袋,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轻声道:“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根据刘家线报,这次可是整个关东,三州一十八路叛军齐聚,商量好了,要一起举兵西进,攻打汜水关。如此声势浩大,可以说是三十年未有,纵然刘家也不敢轻视。你我二人,怕是还不够人家一人一口唾沫的。” “什么!怎会?”听到这些,徐胜当真大吃一惊。 关东之乱持续三十多年,历时之久,《经史》罕见。最初卫獠、卫贤时期的那种惨烈,真可谓见者胆破,闻者心寒;后来卫獠、卫贤兵败,关东之乱虽则未平,却也得到遏制,尤其是最近十年,小道消息满天飞,总归是雷声大雨点小。关东各路叛军互相攻占地盘,势力盘根错节,都不敢轻举妄动;而朝廷方面,自从“大柱国”掌权后,内政一塌糊涂,根本没有闲心照料关东;刘家拥兵自重,根本不听朝堂号令,而且自身实力也有限,依仗“汜水关”,守成有余,攻伐不能。 总之各方小打小闹,相互制衡,大体维持和平。怎么会突然之间天就变了? “为什么?”徐胜不由询问,很是费解。以他的了解,关东三地连年征战,田亩荒废,人丁锐减,甭说十八路叛军,就算是二十八路又能如何?能调动的力量就那么点。以前鼎盛之时都干不过,现在凭什么合兵西进? 信心从何而来?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不单是我,就算是刘家也是一头雾水,要不然也不会派我来了。”青衣少女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力地说道:“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拿到我想要的情报呢?” “你这刘家的走狗也不好当啊。”徐胜趁机冷嘲热讽。对于刘家,他知之甚少,但是由于许丽子婚约一事,让他对其并没有什么好感。 “你才是狗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青衣少女朝着徐胜的脑袋就是一拳,叫嚣道:“如果刘家知道本姑娘的身份,那是断然不敢指派我的,我是隐瞒了来历,以‘赏金猎人’的名义接了任务的。” “谁信”徐胜面对青衣少女只有一个白眼,心里却是有各种各样的念头翻涌。 关于青衣少女的身份,他猜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少女绝对是大有来头。她的言辞之间对刘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千年世家竟也流露出不以为意,其真实来历,怕是比刘家也只强不弱。 况且,徐胜并没有在青衣少女身上感到多少慌乱,自始至终她都很淡定。虽然她经常夸大其词,故作担忧之态,可要是真的没有把握,她怕是早就退走了。难不成像她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任务去自寻死路? 她一定有所依仗。 徐胜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他才不相信什么合作,说到底就是青衣少女骗他出力,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徐胜不智,却也不傻。他一时间心思涌动,千回百转,想要寻出一个应对之策。 入夜,天凉,风萧瑟。 一堆明灭不定的篝火在躁动的跳跃着火舌。 徐胜盘坐在火堆旁,低头无声,默然无语。只是肉眼可见,他似乎有些心绪不宁,不住地用手攥着裤腿,不时地回头,四下张望。 “那个”徐胜犹豫着,欲言又止。 “小傻子,本姑娘就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吧。”青衣少女紧盯着徐胜的脸庞,语调深沉,“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对你绝没有半点诓骗,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一同往前三十里,我保证你会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你要往辽州去,势必是要穿过千军万马的,没有我的帮助你如何能做到?“ “我知道。”徐胜抬头,正好撞上少女的目光,他说:“我是一定要过去的。” “那你只能跟我合作了,舍此之外,再无他法。”青衣少女目光迫人,极其难得地柔声细语道:“跟我合作。我有对策,但是需要你的协助。” “我”徐胜将言而止,起身后退了两步,目光炯炯。他望着青衣少女,说道:“你可以信任吗?” “当然” “我不信。”徐胜摇头,“我们萍水相逢,又屡次针锋相对,你所谓的合作也无非就是送我涉险,功成之后你若执意强留,我又能如何?” “哎——”青衣少女叹了口气,继而缓声说道:“你就这般信不过我?我发誓,一旦事成,我一定放你远去,反正大军就在眼前,而你又制于我手,不如赌上一把。” “那”徐胜的表情很是凝重,脸部微微抽动。看得出,他很纠结,情绪在剧烈地波动。 “相信我,你没有第二个选择。”青衣少女认真的劝说着,目光炙热,眼神片刻不离徐胜。 “好”许久之后,徐胜猛一跺脚,似是下了无比巨大的决心,沉声道:“我同意合作,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看一看情况是否像你说的那般严峻。” “可以” 青衣少女抓起徐胜,眉头一挑,运动内劲,一部腾跃,冲霄而上。 待他落地,已然窜出十丈有余。 “咻!咻!咻!” 一团黑影在月夜中穿行 等青衣少女放下徐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甩了甩因为颠簸而昏沉的脑袋,费力地压下腹中由下而上的翻腾之感,缓缓吐了口气,向着远方眺望。 噫! 正前方,大约三里开外,一片灯火通明。徐胜定下心神,尝试着将“无形秘力”灌入耳目。顿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耳边也响起嘈杂之音。 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成列的军士巡逻,还有成排的士卒执勤警戒,看上去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这还是农民起义军?! 徐胜觉得有些诧异,依着眼前所见,分明是正规军的行派。 “我一直以为关东疲敝,民不聊生,兵源匮乏,疏于操练;军械也是粗劣鄙陋,滥竽充数,现在看来,倒是我小觑了。”徐胜由衷感叹,觉得有些棘手。叛军越是正规,实力就越是强横,就代表着越难对付,他的处境也就越加凶险, “看来是秦家‘赤霄军’无疑了。”青衣少女沉思片刻,低声说道。 “赤霄军!”徐胜嘀咕着,心里“咯噔”一下。 对于关东之乱,他其实不甚了解,但“赤霄军”的大名却是多有耳闻。根据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对“赤霄军”也并非一无所知。 关东之乱始于卫獠、卫贤,始于他们两个人的黄道军,二人兵败后,继续与大昭方面对抗,并扛起起义军大旗的就是赤霄军。 传闻中,赤霄军曾陈兵五十万围攻汜水关数年之久。其时也,人心惶惶,即便是中州百姓也对“赤霄军”三个字心惊胆颤,闻之色变。 只可惜赤霄军内部分化,被“绿林军”后来居上。再之后,绿林军也逃不脱相似的命运,内部斗争,自行瓦解。如今关东各地叛军,绝大部分都是从赤霄、绿林两军中分化而出的。 “赤霄军不是完蛋了吗?还有赤霄军与秦家又有什么关系?”徐胜很是好奇,十分难得向青衣少女求教。 “这个故事说起来就长了。”青衣少女摇头晃脑,故弄玄虚。 “长话短说。”徐胜此刻没有心情与她逗乐,而且他知道青衣少女有求于他,因此态度强横了些许。 “你竟敢”青衣少女脸色瞬变,不过立即冷静下来,歪头想了想,不耐烦地说道:“秦家原是八大世家之一,与刘家一样都是千年世家,虽然实力在八大世家中垫底,但世代镇守辽州,也算是一方诸侯。三十年前,卫氏二人从辽州起兵作乱,秦家非但没有镇压住,反而在灭族的压力下举族投降了。自那之后,秦家就与大昭彻底分道扬镳,走上了起义军的道儿。秦家的祖地就在‘赤霄郡’,所他们的下辖军队就被叫做‘赤霄军’。后来因为赤霄军发展过快,人员庞杂,内部斗争过于激烈,分化成五部,元气大伤。不过其核心成员依旧保存了下来,仍称赤霄军,时至今日依然把控着辽州大部,是诸起义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劲旅。这次合兵西进,就是秦家的主张。“ “秦家?八大家族?”徐胜听得一头雾水,一脸疑惑。 “不是吧小子,你连八大家族都不知道?”青衣少女有些难以置信。 “确实不知道,听都没听过。” “好吧”青衣少女颇感无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八大世家,亦可称之为七大家族,因为其中有一支就是当今皇室,从严格意义上讲,已经超出了世家的范畴。余下的七家都是历史悠久,在本朝建国之初给予极大支持的。由于皇室衰微,当今天下毫不客气地说,就是七大家族的天下。这七大家族分别是中州沃土刘家,西部神州严家,东北部辽州秦家,南部江州叶家、檀家,西北雍州王家,被流放到最南端嶂、越二地的玉家。现在,就明面上的情形看,严家一枝独秀,牢牢把控着神州,乃至于在中、雍二州都有不小的控制力力;刘家与王家拥兵自重,可列为第二等;叶家、檀家、玉家战略空间有限,底蕴也稍有不足,可列为第三等;至于秦家,差不多已经从七大家族中除名了。” “哦”徐胜点了点头,表面平静,内心却是震动不已,把青衣少女的话一字不差的牢牢记住, 八大家族难道就是隐藏在背后的力量,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徐胜陷入了沉思,单是一个刘家的附属家族——许家,就能拥有怪人那般存在,那么远在许家之上的八大家族该有多强? 可是,如果八大家族真的是一切秘局的幕后操盘手,那么秦家又怎会被卫獠、卫贤两人征服?要知道,强如卫獠最终也不过是化成一枚血色朱果,被古铜色的大手死死拿捏住。 看来八大家族也远不是最后的答案。 徐胜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不由自主地又联想到了青衣少女,按着青衣少女的说法,她连刘家都不是很在意,那么她的来历到底又是什么?是否是八大家族中人?属于哪一家? “哎,想什么呢?”青衣少女打断了徐胜的遐思,叉腰说道:“现在可不是让你分神的时候。” 算了。 徐胜摇了摇头,收回了心神,一抬首,正迎上青衣少女的目光。他注视了很久,认真地说道:“我同意合作,但想听一听你的对策。” 第十八章 血剑凌天 流星坠地 清晨,风很大。 徐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很认真地听完了青衣少女的意见,然后强忍着没有骂娘。 “怎么样?”青衣少女吐着舌头,眼巴巴地看着徐胜,颇有些得意。 “你”徐胜无言,背过身去,静静地站着,过了约有一刻钟,他才摸了摸下巴,抬腿就走。 “干吗?” “去死” 徐胜甩开大步,向着来路,头也不回的奔去。 青衣少女的提议在徐胜眼中根本就是在开玩笑,是扯淡,是放屁。 青衣少女告诉徐胜,下头密密匝匝的,少说三万余人,要想偷偷潜入,门都没有。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直接把这三万多人给灭了。 青衣少女从刘家接到的任务是:查清此番关东叛军集结的缘由,人数多少,以及具体部署。这个任务难度极大,接任务的人肯定不止青衣少女一个,甚至刘家的嫡系都会参与其中。 那也很正常,得来多方消息,相互印证,才能确保准确。 这种关乎数十万、上百万人死生的大事,自然马虎不得。 青衣少女自觉可能无法完成任务,觉得失了面子,于是乎脑洞大开,琢磨着要把这儿先行的三万多人给灭了。那等其他叛军赶来一看,我的天!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情起兵西进。 要是果能如此,青衣少女告诉徐胜,他们俩就算是间接平定了一场战乱,可谓功德无量,称得上丰功伟业。 “呵呵” 徐胜对青衣少女的提议只有无尽的鄙视。两个人挑三万大军,做梦还是犯傻?一人抗万师,那样的妖孽不是没有,传说之中的人物姑且不论,单是躺在徐胜身后棺材中的老瞎子就绝对够格。只是老瞎子是什么存在?当年大名鼎鼎,搅动天下的卫贤。他可不认为自己比得上老瞎子一根手指头,青衣少女当然比他厉害,可撑死了也就是老瞎子的一只手掌。 老瞎子虽强,但也没有强大到可以一巴掌拍死三万人。 青衣少女却不以为然,她有自己的理论。她也知道自己实力不济,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徐胜的身上,更准确地说,她是看上了徐胜体内深沉似海的隐秘力量。 那力量 一旦能调动起来,不说全部,一半就足够了。 可是该如何调动呢?徐胜没有那个本事,青衣少女却有些想法,她认为那力量无论如何到底是在徐胜体内,只要徐胜能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她,那她就能随意挥洒,尽情释放。她有遗传自上古的大神通,自认为能破除徐胜的“力量封印”。 徐胜不傻。况且就算是傻子也不会将自己的身体交出去,任由别人摆布。青衣少女所谓的“上古神通”,徐胜听着好像是要将他变成傀儡一般的存在。虽然她承诺事后会返还身体行使权,但徐胜怎么可能相信? 那样的事情,单是想一想,他都觉得不寒而栗,是断然无法接受的。 转眼,一天过去了。 夜已深,篝火“劈哩啪啦”地响着。徐胜与青衣少女就坐在篝火旁,都悄无声息的。他们各有心事,各怀心思。 “小伙子,你这样是不行的呀,不冒险怎能成功?我可是全心全意为你好,只要事成,我一定放任你离去。你的什么秘密呀、宝贝呀,我一概不提。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会护送你到辽州。你看怎么样?”青衣少女扑闪着大眼睛问道,语气里满是虚情假意。 “你是在寻死。” 徐胜的语气很冷,拒人于千里之外。青衣少女的主张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况且,一旦计划失败,有损失的仅仅是他自己,青衣少女绝不会有半点毁伤。 这样的事情,徐胜说什么都不会去做,风险太大,成功的几率太低。 最最关键的是,他打心底里就对青衣少女不信任,要让他把自己的安危全数交给一个不能相信的人手中,徐胜觉得大抵等同于送死。 “呼——” 徐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烦意乱,但是思绪却一直运转,片刻不停。 该如何是好? 这个处境,死局一般,徐胜看不到解决办法,想不出权宜之计,只得干着急,只能空叹息。 “你这样是不行的,拒绝合作就是坐以待毙呀。”青衣少女一脸很焦急的样子。 徐胜不言,抬头看了看远天,今夜月黯淡,星璀璨。 “你看天干吗?难不成还指望老天砸下陨石,帮你收拾了那些拦路恶人?”青衣少女没有好话,冷嘲热讽。 陨石! 徐胜心中一动,不由自已地想到了大约两年前,那一块从天而降的血光陨石 此刻,林溪村,徐胜故乡的大山深处,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缓缓弯下了身子。他轻轻地从土坑中捧起了一块黝黑的石头! “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这块陨石从亿万里之外,穿越无尽星河而来,到底要传递什么信息?”白色身影久久矗立,轻声低语。 “寒夜将至,难不成历史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灾祸又将降临?徐图胜之,这四个字是记载了取胜之法吗?徐图,徐图,难道意思是慢慢谋划吗?可谋划些什么呢?阴阳何孤,生死玄牝,生与死,阴与阳,这些互相矛盾的东西,是否就是取胜的关键?” 白色身影一动不动,一时之间,深思无尽。 “这块陨石上还有禁制,也不知是何人施展,极其古老,时至今日竟仍旧存在,堪称神迹。”白色身影抬手轻轻从陨石表面拂过,然后低声道:“这禁制曾经很强,如今却是微弱,到底抵不过时间。今日我就斗胆揭开,看一看着‘天外之物’有何奥秘。” “禁法,解灵!”白色身影喝到,一指弹出,肉眼可见,那根手指顷刻变为玉质,透出淡淡光泽。 “啪” 玉指点在了陨石之上,初时平静,然而转瞬之间,天地翻涌。 血光如海,以倍增之势顷刻覆压大地,一道血色长剑从“汪洋”中伸出,由地入天,直刺苍穹。 整个天下,中、神、雍、幽、江、嶂、越、青、灵、辽、原十一州,全部生灵,亿万百姓,都被惊醒,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天穹。 “这” “我天!” 远在荒芜寂寥的青州赤土上的徐胜与青衣少女,也像天下诸多苍生一样,抬头注视着天宇,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血光,似曾相似。”徐胜喃喃。 “你说什么?” “我说算了,没有什么。”徐胜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而且他也实在不敢将那一桩隐秘告诉他人。 这滔天血光,给徐胜的感觉,就跟两年前那个“血月凌空”的夜晚一摸一样。 那块陨石不是归于沉寂了吗?难道今日又觉醒了? 徐胜心肝乱颤,那陨石太过诡异,而且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今天闹出这么大的阵势,一定会引得天下侧目,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与陨石之间的联系,那只怕是凶多吉少! 陨石。 徐胜闭上了眼睛,那块石头又在他眼前浮现。 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 这十六个字如梦魇一般,不住地在徐胜的眼前翻涌,在他的脑海里漂浮,在他的耳朵边回响。 “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徐胜不由自主地念了起来,然后双目骤开,轻呼道:“来” 来! 此字一出口,天地寂静。血光长剑瞬间消失,白色身影被直接震飞,那块陨石仿佛有灵一般,升上了天穹,向着东方,向着徐胜的方位飞去! “哪里走?” 白色身影仰天吐血,大大袖一甩,挟起十里长风,直追陨石而去 “我靠!” “我去!” 等徐胜觉得脑袋清醒些时,直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颗血色流星从天而降,夹带着火星,撞向了那三万多赤霄军驻扎营地一侧的山壁。 “还真是陨石啊!这也太邪乎了吧!”青衣少女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她掐了掐自己的脸蛋,颤声道:“本姑娘一句话竟然把陨石给招来了!” 徐胜无语,总不能说这陨石是因为他而来的吧。他又害怕又激动,强压下内心的震颤,冷眼旁观。 “轰—!” 这血光流星竟然将一大块山体削下,山石滚动,无数石块从数百丈高的地方砸下,叛军阵营中一片混乱。 “啊—!啊—!啊—!” 爱好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纵是相隔数十里,纵然“滚石轰隆”,徐胜也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放我走吧。”徐胜回头,眼目一横,盯着青衣少女道:“你的心愿达成了,叛军已灭,你的功劳足以惊世,快去刘家领赏吧。” “哈哈哈哈!”青衣少女突然放声大笑,然后她一脸戏谑地说道:“本姑娘要的可不是刘家的赏。况且我空口无凭,刘家凭什么相信这三万多人是我灭掉的?你刚才的很奇怪,流星坠地前你低语了许久,不得不让我心疑。去什么辽州啊,跟我一起到神州去吧,我会告诉我师傅,这三万叛军都是你消灭的,到时你一定会得到大封赏。” “啪!” 青衣少女一掌拍在徐胜地肩头,一股子香气四下弥漫。她笑眯眯地说道:“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在搞清楚你的秘密之前,你会很安全的。” “你!”徐胜气极,想要拼死反抗,但是浑身轻飘飘的,用不上一点力气。 “别挣扎了,这是软骨香,能让数千斤的骆驼倒地,你还是认命吧。”青衣少女满面都是笑容。 第十九章 神秘人 “既然他想去辽州,你就不要强人所难,神州再好,终不是他的归处。” “谁?” 徐胜与青衣少女近乎同时出声。在这个血光滔天、流星坠地的奇怪夜晚,竟然有人悄无声息潜藏在他们身旁,还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老夫是谁并不重要,说了你们也未必知道,但是这次变故与你们两个小辈脱不了干系。尤其是你——背着棺木的少年。” 徐胜觉得浑身一寒,背后的汗毛根根炸起。他一回头,一个虚影就在他身后。 那虚影渐渐凝实,竟是个老者。倒也不算太老,单看面容,半百上下,两眉微皱,眼目含怒,身姿挺拔,如山如岳。他的身上罩着一件黑金色大礼袍,看上去威风八面,威仪十足。 “小子”那老者抬眼看了下徐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要到辽州去吗?老夫家居辽东,跟我一道可好?” “你敢!” 徐胜没有说话,在这老者的威压之下,他不敢轻举妄动。然而青衣少女却憋不住了,眼见有人要带走徐胜,为了那些她自认为的隐秘与至宝,她急了,顶着老者的威压,厉声喝止。 “你是在跟我说话?!”老者双目一斜,青衣少女顿时后退两步,然后竟“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一目之威,如同刀剑! “啪!” 老者长袖一甩,顿时一股子腥风升腾,青衣少女被卷积着,重重地砸向了一块山岩。 “哇!” 又是一口鲜血。徐胜看的触目惊心,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心疼。 “你敢杀我?”青衣少女颤抖着爬起,从脖子上扯下红绳,展开一道淡黄色的符纸。上面有些奇怪的图案,隔得太远,徐胜看不清楚,但是很明显,这符纸不寻常。徐胜真切地察觉到,就在青衣少女拿出符纸的瞬间,老者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说呢,原来是‘天师弟子’,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跻身‘大修行者’之列。”老者先是笑呵呵的,忽然眼目一凝,厉声喝道:“难道天师的弟子就杀不得了吗?” “你!”青衣少女一时语塞,目中惊慌不自觉地流露。这还是她第一次现出身份之后还被人继续威胁的,同时她也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杀意,真的有些害怕了。 不消多说,老者实力远在她之上,又对她的师门没有多少畏惧,这样一来,她完全失去了谈条件的资格。 当前情况,能留下小命就是大幸。 “还不快滚,难道真想跟我死磕?”老者声如天雷,目露寒光。青衣少女双腿一颤,差点倒下。她很不甘心,咬着牙,带着恨意,先是扫了眼老者,然后又望向了徐胜,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从我手里丢夺走的,我一定要抢回来。” “我叫徐胜。” “聒噪!” 就在徐胜念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老者一掌拍下。 “咚!” 一时间烟尘滚滚,待其散尽之后,徐胜连忙观瞧,他大眼一看,心安了不少。 青衣少女无恙,早已不知所踪,地上是一套素服,还有些破碎掉的肢体。 “假衣——代我之法。”老者轻声楠楠,然后猛地回头,双目如钩,直刺入徐胜的心神。接着他环顾四下,看着周围破败潦倒的景象,似是有些心痛,对着徐胜说道:“关于这件事,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我”徐胜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软骨香的药效已经上来了。他觉得很困,一股不可遏制的困意钻入了他的心口,继而冲上了他的脑海,压塌了他的眼帘 “这!” 几个时辰之后,天已经亮了。昨日在那中州林溪村的白色身影,而今正站在关东赤地。他呆呆地站着,眺望眼前的景物,许久无声。 一大块山体被横腰击断,数以万计的碎石填满了山谷沟壑。那些石头有的还染着鲜血,残破的兵刃盔甲散落一地,断手碎肢塞在石缝之间 好一副地狱景象! 白色身影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鼻。冲天而起的血腥味让他很不适应。 他踌躇着,然后身影飘忽,分化出万千个。一道道白色身影在这片人间炼狱来回穿梭,仔细探查。 “怎么会没有?” 待到天将晚,那万千化身都已消散,白色身影跺着步子,轻声自语。 他一路追着陨石而来,很确定就是落在了这里,甚至还找到了陨石坑。 可是坑内空无一物,陨石早已不见踪影。 “实在是奇怪,难不成被谁拿走了。” 白色身影不解,然后眼目一转,忽然精神凝集。他看到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像有一点淡淡的灰白色。 “刷!” 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那里,弯下了腰,从地上捡起一套素服。 “难不成是被她拾走了?”白色身影眉头紧锁,有些为难地说道:“这可不好办呀,要是落在了天师手上的话。” 在北地辽州,有这样一个家族,作为千年世家,它拥有着比大昭王朝还要悠久的历史。它从前朝发家,煊赫一时;后来王朝更迭,它又选对了阵营,建下了“不世之功”,赢得了更大的荣耀。 昭武帝曾赐给这个家族一州之地作为封赏,在它全盛之时,几乎威压整个关东,更可自行法令,等若“独立国度”。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绵延数十载,遍及整个关东的战乱,终结了这个家族的上升之势。在叛军的威逼之下,这个权倾天下的千年世家,也无奈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昔日它所宣誓效忠的大昭,成了它后来不得不面对的敌人。 这个家族就是秦家,开国八大家中混得最惨,已经被除名了的,成为“世家之耻”的秦家。 那个身穿黑金礼袍,不怒自威的老者,捡起了从天而降的陨石,夹带着徐胜,横越千里,到达了辽州“赤霄郡”。 当徐胜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相当幽暗的环境中,周遭漆黑一片,四下全是潮湿腐烂的气味。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才发现已被束缚住,四肢缠上了沉重的锁链。 “放我出去。”徐胜用沙哑的嗓音拼尽全力嘶吼着。 然而周遭无声,黑暗孤寂如旧。 他想发动“无形秘力”,但是稍一用力,心口就是刀绞一般的疼。“灵根”与“舍利”也沉寂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钉上了千百个钉子,动一下,都比搬山还难。 在阔大而又略显萧瑟的秦家大院深处,身穿黑金礼袍的老者正端坐着。他的身侧放着一本《涅槃真经》,手上正托着一块石头,凝神观看。 “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老者低语,虽然不解其意,但是表情凝重。突然,他眼目一亮,惊醒一般,高声道:“那个被我捉来的小子,好像就是叫做徐胜。徐图胜之,徐图胜之,这陨石莫非就是因他而来?那我秦家三万士卒也因他而死了?” “那小子不简单啊,身怀大隐秘。”老者轻轻放下手中的陨石,推开房门,进入内室。在那儿,一口棺材正静静放着。老者的手从棺木上扶过,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棺中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既让我向往,又让我害怕?” 他想要打开,却发觉万分艰难,最重要的是,他害怕棺椁中有不详,害怕其内有着他难以想象的、能置他于死地的恐怖力量。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来人” 老者轻呼,“刷”地一声,一道黑影从某个肉眼不可触及之地窜出,跪倒在他脚边。 “命秦英将那个我抓到的小子‘搜魂’,我要知道他的一切。”老者施令,目露凶光。 “是” 那黑影应了一声,然后转瞬消失。 诺大的房间中只剩下老者一人,显得很空荡。他负手站立,望着窗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些年来,秦家的起起落落。 三十年前,两个卫氏平民,也不知是碰上了何等奇遇,竟然双双踏足大能之列。那个时候,正好赶上秦家老祖陨灭,诺大的秦族,竟然没有一人可以出头。在那两个杀红了眼的“人屠”面前,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忍辱负重,屈膝跪下。 后来他当上了族长,卫獠遭了天谴,卫贤也不知所踪,他带领秦家得到了难得的自由,却是站到了大昭的对立面,彻底回不了头。 “严诚,如果有一天我秦烈破了汜水关,兵临神州,定要将你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老者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道。 严诚,严家的族长,当今的“大柱国”,“大昭天子”的亚夫,也是这位名叫秦烈的老者最为痛恨之人。 事实上,当年秦烈摆脱卫獠、卫贤之后,曾向大昭示好,还主动剿灭关东各路叛军。但严诚却假借天子之名,昭告天下,曰:辽州秦氏,勾结叛党,残害关东百姓,屠戮大昭良民,形同禽兽,罪比天高。自此昭告起,秦氏从大昭臣属除名,永世不录,除恶务尽,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一封诏书彻底断了秦烈的念想,而且最可气的是,严诚还暗中扶持绿林军壮大,将全盛时的赤霄军剿灭了八成! 此仇可谓不共戴天。 严诚的举动根本就是朝着灭亡秦家去的,秦烈焉有不恨之理? 秦烈恨呀!他思索不断,恨意逾涨,肉眼可见,他的脸颊都在颤动,青筋根根凸显。 “主上” 突然响起的的惊呼之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回头,只见那黑影跪伏在地,毕恭毕敬。 “讲” “主上,秦英死了。” “什么!?”秦烈几乎是吼出来的。秦英是他的直系亲属,而且资质不凡,怎么会他一时无法接受。 “秦英按主上的吩咐对那小子进行搜魂,结果进行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浑身痉挛倒地。还有,他在临死之前曾说,那小子的意识中一团黑暗,不能触碰,深不可测。” “一团黑暗,深不可测。”秦烈喃喃低语:“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那小子到底还有多少隐秘?” “主上,而今如何,还请示下。”黑影叩首,低声询问。 “将秦英的尸首收好,关于那小子,我亲自去看。” 第二十章 秦昭 幽暗的世界突然有了一点光。 徐胜本能地向着光芒寻去,一抬头,眼前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姓名” “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徐胜眉头紧皱,咬着牙,甩了甩剧痛的脑袋,微微将眼睛睁大了些。这才发现,眼前之人正是那个将他擒来的,不怒自威的老者。 “你落在我的手里,就好像无力反抗的羊羔,任人宰割的鱼肉,哪里还有为什么。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 “那你杀了我便是。你想问的,我一概不知。” “有骨气。”秦烈轻轻地捻了捻胡子,笑了,带着玩味说道:“你越是不愿意,我便越想知道。” “你越想知道,就越不可能知道。” “啪!” 徐胜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秦烈抬手一掌,将他的半张脸都打得扭曲变形,不成人样了。 “呸!” 徐胜对此的回应,是一口含着血液的浓痰。 “好,看来你是相当傲气,对于自己的意志力是相当有信心。”秦烈走近徐胜,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两个人几乎要贴上了,四目相对。纵然这里暗无天日,但借着微光,两人还是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气势! 秦烈的眼神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他带着胜利者的傲慢,带着上位者的威仪,好像是在告诉徐胜:屈服吧,我是你不可反抗、不能触及、无法战胜的主宰,面对我,你只有臣服。 徐胜的眼神则要纯粹很多,里头只有一股坚持,只有一道执念,他仿佛在说:绝不!不论秦烈想做什么,他都是同一个回答,绝不!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秦烈后退两步,恶狠狠地瞪了徐胜一眼,转身一挥大手,昂声道:“所有的刑罚,但凡不致死的,全给他来一遍。” “是” “呲——” 烧红的烙铁从徐胜的肌肤上划过。 “噼——” 蘸着凉水的皮鞭在他的胸膛上抽打。 “咔——” 锈迹斑斑的夹板在他的指缝间,拼命地挤压着他的血肉。 “啊啊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伴着千百遍的折磨,始终咬着牙,憋着一口气的徐胜再也忍不住了,他放声大叫,鬼哭狼嚎一般。 “怎么样?” 秦烈背着手站在幽狱之外,听到徐胜的叫声戛然而止,回头询问身后的侍从。 “昏了过去。” “他可曾供出些什么。” “只字未提。” “哼!” 秦烈一甩手,瞬间就出现在了十丈开外,再一瞬,他已然消失无迹,只留下了一道声音,“照顾好他,给他用最好的药,切不可让他死掉。” 入夜,秦烈一个人站在秦家大院地一处假山上,向着西方眺望。 在那里,有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有着他太多的执念。中州的沃土、神州的皇权,无一不令他心驰神往。 可是,他也知道,那些距离他太遥远了。不只是因为秦家如今嬴弱,更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实力也远无法与各个家族的老祖级人物抗衡。 他恨,恨自己生错了时代。如果是在远古,那以他的资质完全可以攀登圣域;如果是在上古,最不济他也能跻身大能;然而,如今末法时代,他只能是个名宿。 虽然在凡夫俗子眼中,名宿已经是不可企及的高峰,可他知晓,还不够,远远不够。八大家族,除却他秦家之外,都有大能坐镇。 严家的严诚,之所以敢威压皇权,那是因为他极有可能已经封圣了,即使没有,也所差不远了。 然而,即便是严诚也不敢取皇室而代之,那是因为在皇家背后隐隐有一座山,那山上有一位号称另类成圣的天师。 名宿比之大能尚且不如,对上圣人那更是天壤之别。 秦烈想要壮大秦家,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乃至于逐鹿中土,君临神州,所需要的,不单是地盘与兵卒,还得有更强大的个人实力。 之前,他一度绝望,末法时代,修炼难于登天,纵然是集整个秦家之力,怕也不能将他送入大能行列。可是现在,他却真真正正看到了曙光。 徐胜就是他的希望。 在徐胜的体内有着两股难以想象、强横无匹、浩瀚如海的力量,如果能够据为己有 秦烈攥紧了拳头,若真能如他所愿,那大能之位何足挂齿?纵是圣人,也可一争! “初识、了然、通幽、灵泉、神念、天府、无碍、超凡,八大境界,还有那传说之中不可修炼,不能触碰的‘映照诸天——神明之境’。”秦烈低声自语,目光闪烁,“到了神念境就算是大修行者;入了天府便是一方名宿;到了无碍境,肉身圆满,便可称为‘一世大能’;至于超凡,就是入圣,脱离了凡人桎梏,不是神明,却也与之类似。在今日今日,圣人的地位恐怕还要远远高于远古时期的神明,毕竟远古神明行走世间,当今圣人却不显于世。” 秦烈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决意将徐胜当作血食,要将其化为他冲击更高境界的助力。 他可以将徐胜一口吐下,但他不会那样做的。那样太浪费,太过暴殄天物,而且他也怀疑自己能否承受住那么强大的力量。 他有更好的打算,他要将徐胜作为长久的食粮,他要将其圈养起来,用其血肉炼丹,成为他源源不断冲击高位的资本。 可是,那注定很有难度。秦烈明白,徐胜是不会屈服的,从他看到其眼神的一刹那就明白了。徐胜是绝对不会甘心被圈养的,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反抗,如果反抗无效,他会以死亡做为最后的抗争。 徐胜,并不怎么畏惧死亡! 如果徐胜死了,那么那两股力量又当如何?秦烈不敢去赌,不管是消散还是爆发,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怎么样才能阻止徐胜的自我毁灭呢?该如何去做? 秦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无疑是个棘手的问题,徐胜如若一心求死,实在有太多方法,他根本阻止不了。 徐胜可以咬舌自尽,他要是在徐胜口中塞上铅石,使其无法咬舌,徐胜完全可以绝食;他要是给徐胜强行灌食,那么大量取用血肉之下,他又能活多久? 难解! 秦烈皱眉,一动不动,站了很久;突然他顿悟一般,猛然惊醒,也顾不上族长威仪,甩开大步,直朝他久未光顾,已经快忘却了的“藏经阁”。 他依稀记得,在“藏经阁”中有一套秘法。 在长久幽暗之中,徐胜已经分不清日夜,他不知过了多久,只是照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挨上一遍酷刑。 每次在忍受了一整套的惨无人道的刑罚之后,他还要被强迫着施药救治。也不知到底是些什么药,通常会让他更加痛苦;然而,痛苦过后,他很快就会痊愈。 在不间断的、循环往复的折磨中,他已经心如死灰,看不到一点希望,有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他在犹豫,他不甘心,他尚有牵挂。 他无法忘却老瞎子与寒山和尚的嘱托,他无法忘记中州南郡城中那个如花似玉的绝色女子,他还没有让老瞎子返回家乡,他还没有揭开命运之后的隐秘。 他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他哭了! 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因为心伤。 “吱—” 牢门被推开,那个名叫秦烈的老者换了一身白衣,款款而至;他的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用沙哑而又魔幻的声音,轻轻地对徐胜说道:“孩子,苦了你了。” 孩子,苦了你了! 徐胜的耳边,这几个字来回环绕,经久不息。他一抬头,正好迎上了秦烈深邃的目光,那眼睛中像是有一片星海,幽深无极,辽阔无边。徐胜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沉了进去。 “孩子,我以后不会让你再受苦了。”秦烈的手从徐胜地头顶拂过,就像一位师长那样轻柔慈祥。 徐胜的眼前是无数重叠的光影,忽远忽近,明灭不定。他一瞬间看到了很多人,全是他心心念念的:老瞎子、寒山和尚、父亲、母亲、兄长、许丽子、木怀瑾他们都重叠在一起,他们都向着自己走来。 徐胜的眼睛愈发地湿润了。 “孩子,你是我的孩子。”秦烈的声音如梦如幻,充满了亲和力。他对着徐胜,一字一顿地说道:“秦昭,辛苦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秦昭?”徐胜仿若魔怔一般,自顾自地重复着。 “对,记住了,你叫秦昭,是我秦家第五十四代族人,是我的孙儿辈。”秦烈笑着,轻轻地说道。 “秦昭?”徐胜又念了一遍,然后双眉猛地一簇,寒声道:“你放屁!谁是你的秦昭,老子是徐胜。” “你” “啪!” 秦烈气极,反手甩给了徐胜一巴掌,愤愤而去 然而,第二天,秦烈又来了,依旧重复着昨日的行为和语言。 再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天天如此,日日这般。终于,在努力了一个多月以后,他终于听到了那句做梦都想听到的话。 徐胜虚弱地对他说:“族长,我是秦昭。” 第二十一章 此非汝家 秦昭今年二十三岁了 虽然因为一场事故,他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但他确信自己是秦家人无疑。他乐于接受这个身份。 作为秦家小辈,同时也因为体质的特殊性,他有幸受到了整个家族的宠爱。尤其是族长,更像是亲爷爷一样,对他照料有加,无微不至。 根据族人的描述,在那段他毫无印象的悲剧过后,族长曾对着整个家族说:秦昭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就算他没有了父母,我也绝不会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秦昭每每思及,都感动到无以言表,他为自己的过往感到悲哀,同时又为能生长在这样的家族而到荣幸。他甘愿为家族奉献出一切,即便是每半个月取他一碗血,他也心甘情愿。 族长告诉他,他的身上流淌着最存粹的秦族血脉,他就是千万分之一的“无缺之体“,他的血液对于老祖的“复苏”至关重要,也是秦族振兴的希望。 秦家需要他的血,他也愿意献出。对秦昭而言,血液这种可再生的东西,比起老祖的身体,比起秦家的振兴,那是轻如鸿毛,根本不值一提。 “秦昭” “秦少爷” 秦昭在阔大的宅院中散步,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幼,不管身份高低,都同他亲切地打着招呼,都对他笑脸相迎。 “哎,你好,你也好。”秦昭很有礼貌地应承着,一一回复。他走得很急,步子迈的很大,三步并作两步。有些时候,族人的过分热情,也会让他有那么一丁点不适。 他跨过平整的青石小路,越过曲折的竹林小径,一摇三晃,渐渐地停下了。他缓缓地抬头,看着眼前红砖翠瓦的小院,微微觉得有些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下跌宕的心境,走上前去,叩响了门。 “谁呀?” 清脆的声音过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打开了大门,眼睛一瞟,正看到有些羞怯的秦昭。 “秦少爷。” “是我” 秦昭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问一下,你们小姐在吗?” “在呀。这个时节天气凉了,我们又住在北地,小姐身子单薄,近来都不怎么出去的。” “噢”秦昭应了一声,沉思片刻,然后轻飘飘地说道:“那个,若是可以,我最近也很得闲,可以来给灵儿妹妹多解解闷儿。” “这个”小丫鬟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 “不方便?” “不是”小丫鬟咬着嘴唇,好半晌才狠下心,严肃地说道:“我们小姐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要来了。” “为什么?”秦昭急了,几乎是吼出来的,着实把小丫鬟吓了一跳。 “因为没有为什么。总之小姐就是不想见你。”小丫鬟说完,不给秦昭反应的时间,立刻关上了大门。然后,只听得“咔嚓”一声,门被上锁了。 “我不是,为什么呀?”秦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大门外徘徊踌躇了许久,没有办法,悻悻而归。 入夜,天凉。 一个单薄窈窕的身影倚窗坐着,她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向了那朦胧的天际。很久很久,她也许是看得乏了,幽幽地问道:“那个秦昭今天又来了吗?” “小姐,来了。”白日里那个十四五岁得小丫鬟正提着水壶,慢悠悠地说道:“我按小姐的意思告诉他了,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好”那窈窕的身影应了一句,视线从窗外移回了室内。小丫鬟给她斟了一杯茶,她望着那萦绕的热气,久久出神,若有所思。 “小姐!” 良久,小丫鬟打断了她的遐思,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按着族长大人的意思,我们每个人都要对秦昭亲近些。“ “可我们都知道他不是秦昭,秦家之前从未有过什么秦昭。” “不敢”小丫鬟猛然跪下,带着哭腔说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你下去吧。”那窈窕的身影摆了摆手,小丫鬟静静地退走了 诺大的房间中,秦灵儿一个人呆坐着,她眉头紧锁,轻咬住唇,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 作为秦家的嫡系,作为人人疼爱的掌上明珠,他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 对于秦昭,她实在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同时,她也明白其存在的意义。一方面,她不可否认的对秦昭有着好感;而另一方面,出于理智,她也明白,作为秦家真正的嫡系,必须狠下心肠。 可是,为什么每次她的心狠到一半就停下了呢?怎么她一想到秦昭就会有些隐隐的心痛? 幽深的秦家大院深处。 秦烈坐在一掌宽大石椅上,闭着眼睛,听着跪在身前的黑衣人一字一句的禀告。 “也就是说,秦昭对于灵儿有非分之想咯。”突然,当黑衣人讲到某一处时,秦烈猛地睁开了眼,厉声道:“那个小杂种,真是胆大包天!” “主上,该如何是好?”黑衣人凑近身子,谦卑地问道。 “哼—”秦烈长长地冷哼一声,一拍扶手,高声道:“把灵儿嫁了吧,她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就许给那个程家吧。程氏这几年在灵州经营得不错,对我们呀屡次示好,是个可以联合的力量。” “主上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尽快,我要断了那小子的念想。一直被圈养起的猪,也敢觊觎它的主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秦烈震怒,言辞很是激烈。 “是” 黑衣人适时退去,快如一道闪电。 秦昭很烦。纵然是满园景致,也无法让他有片刻停留,他不住地跺着步子,心里头像有千万个绳结纠缠。 “怎么会这样呢?灵儿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愿再见我了?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话?”秦昭胡乱地猜测着,一时往东,一时向西。看得出,对于此事,他真的很在意。 “秦昭少爷!” 突然的一声呼喊,让已近魔怔的秦昭猛然回神。他循声看去,顿时喜形于色。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灵儿的贴身丫鬟。 “那个,是你们小姐让你来找我的吗?”如今秦昭心心念念的,也只有秦灵儿了。 “正是,小姐有话托我转交给你。” “快些讲来。”秦昭一想到秦灵儿托人带给他的密语,顿时万分急切,片刻也等不及了。 “小姐说她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但是你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 “什么?” 晴天霹雳! 秦昭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温婉的灵儿会说出这样的话,会对他尚处于朦胧的爱意报以这么激烈的回绝。 “你们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秦昭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小丫鬟的一句话,比山崩海啸的杀伤力还要大,让因长期放血而孱弱不已的秦昭差点支撑不住。 “有,还有最后一句。”小丫鬟顿了顿,“小姐说,秦家和你想得不一样,这里不算是你的家。” “何意!?”毫无来由的一句话,让秦昭完全懵了。秦灵儿在对他表达过拒绝之后,为什么还要加上毫无关联的这一句? 不合常理,让人匪夷所思。 “还有吗?” “没了” “哦”秦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一方面,秦灵儿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另一方面,“这里不是你的家”这几个大字,也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里不是我的家! 怎么可能! 秦昭自我否定,然而却发现竟然怎么样也说服不了自己,怎么样也抑制不住如潮水一般,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慌。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里?”秦昭入魔了,反复重述这句话,大脑早已一片空白。他漫无目的,仅靠本能游荡着。 就在秦昭从这儿离开不多时,一道黑影从浓重的夜色中闪出。只见寒光一闪,只听得“嗖”的一声,那个替秦灵儿传话的小丫头,瞬间身首分离,命陨当场。 “多嘴的下人。”黑影中传出阴沉的嘀咕。他轻轻地把兵刃收好,再次隐于黑暗 “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里?” “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里?” 秦昭此刻像一具行尸走肉,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来来回回咕哝着同一句话。 “这可不妙,难道他要觉醒了吗?”黑暗中有人低语。 “我是谁?秦昭是我吗?” “不好!” 黑影从黑暗中窜出,“咻咻”两指封住秦昭的大穴,一把将他扛起,运转内劲,腾空而起。 这种突发状况,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完全使他不知所措。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尽快把已经失常的秦昭交给他的主上。 第二十二章 大梦惊觉 “秦昭,秦昭!” 秦烈抱着秦昭,一如长者,一如往昔。他那厚重而又满含急切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着。 秦昭呢。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一无所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脑海中是一副副重叠画面,耳边是一段段飘渺嘈杂的音节。 他的眼睛一片浑浊! 他的四肢僵硬如铁!他的周身冷若冰霜!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他近乎痴傻,无知无觉。 秦烈的手掌上升腾起一股热流,他一皱眉,向着徐胜的周身大穴拍去,同时面色凝重,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看不见,但是却真实存在,可以被感知到的力量,自他的身体向着秦昭“流去”。 少时,那股力量就秦昭包裹其中,静静“流动”着,轻轻“起伏”,引起空间的微小震荡。 “秦昭,我的孩子,快些醒来吧,大家都等着你呢。整个家族都在看着你,老祖需要你,秦家的振兴也需要你,你忘了你曾发过誓吗?”秦烈的声音一点点地改变,越来越魔性,到最后几乎辨不出是人音。 然而,在这一切的影响之下,秦昭的情况却更加恶化。他四肢由坚硬变得瘫软下垂,浑浊的眼神越发的失去神采。 “废了” 努力了许久,秦烈长长地收了一口气,敛去内劲,摇了摇头。 “主上,这可如何是好?”黑衣人在一侧恭敬地问道。 “无碍,傻子不是更好控制吗?他的气息还算平稳,生机也还算浓郁,一时半刻死不了的。”秦烈咧嘴一笑,低语:“我早就想让他变成白痴了,无奈他的精神力太过古怪,竟然让秦英都殒命了。我只得采用‘秘法’,从外部施加影响,赋予他秦昭的身份,掩盖了他过往的记忆。不过现在不需要了,那怕他不是秦昭,也毫不影响我汲取他那满含力量的血肉。” 秦烈舔了舔嘴唇,扫了一眼黑衣人,说道:“将秦昭不,将这个可怜虫带下去,就关在他原先的住所,严禁他人出入。以后每十天,不,每五天取一次血。” “可是”黑衣人似有所顾虑,犹豫地说道:“那样的话,他的身体会不会承受不住?如果他死了,那股主上所渴望的力量也是否会一同消散?” “所以,不要让他死。”秦烈望着黑衣人,笑着说:“多给他吃些补药,如果他不愿意吃,那就强行灌下去。在我没有到达大能之境前,他可一定不能死。” “是” 黑衣人叩首退走。 秦烈望着空荡的屋子,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我到了大能之境,可以考虑直接将他炼成一炉丹药,物尽其用,决不能有半点浪费。” 他说着话,嘴角抽动,目光中满是贪婪,活像一只野兽!他坚信自己成为大能之后,可以禁得住秦昭体内庞大的力量,甚至能更进一步化为己用! 秦昭被带走之后,日子可以想象,已经远无法用“悲惨”之类的词语形容。 简直是,灭绝人性! 为了防止他乱动、不听话,黑衣人将他吊起,每天像喂牲口一样,强行将大补滋养之物塞入他的口中,用棍子捅入他的肠胃。然后,每五日一次,用尖锐的刀子在他身上任一处,重重地划下,放出一大碗鲜血。 有时候,伤口太小,血没流到一碗就止住了,黑衣人会像变态一样,把勉强愈合的伤口再度挑开,让血继续“滴滴答答”地落下;有时候,伤口过大,血流得止不住了,黑衣人会将带有强烈刺激性的金疮药,狠狠地按在伤口上。 那样剧烈地疼痛,纵然是已经丧失了神智,痴傻之际的秦昭也无法忍受。他时常会发出凄惨的叫声,如同被宰杀的小猪一般嘶吼。 秦昭现在的处境,和猪不能说不像,甚至更为可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傻了,只有痛觉,没了屈辱感。 很久没见到秦昭,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消息,秦灵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再加上贴身丫鬟的离奇消失,还有族长突然下达的禁令,她不免生发出些不好的猜想。 好几日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秦灵儿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来到了秦昭的住所。 大门紧闭,门口有些枯枝残叶,显然久未有人打理清扫。看到这般,秦灵儿的心不由得一紧,犹豫了片刻,还是用力推开了大门。 不知为何,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一股恶寒直冲面门。她咬着牙,到了厅堂前,轻轻叩打着。 “秦昭”她小心喊道,却无人应答。 “秦昭”她的声音大了些,仍旧无人回应。 “秦昭!”秦灵儿急了,几乎是带这哭腔吼出的。不过,依然没有其他声音应和。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打不开紧闭的房门,无奈之下,走近了偏房。 “这味道!”秦灵儿感觉有些不适,一股子腥气从窗户缝里散出,她连忙捂住鼻子,思量了少许时候,从头上拽下了簪子,“嚓”的一声,捅破了窗户纸。 她贴近了眼睛往里看。只一眼,心神俱裂,差点背过气! 秦昭被吊着,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的身上满是伤痕,衣服都破成片儿了,其上还有着斑斑血迹! 这一切,让秦灵儿无法接受,她的心神瞬间失守,大脑随之乱成一团。 “啊——!” 她发出惨叫,原本灵气十足、俊美异常的脸庞,突然就失去了光彩。她嚎叫着,奋力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发疯一样向外冲去。 疯了! 她真的疯了! 心理防线瞬间坍塌! 生于世家豪门,备受荣宠的娇嫩小姐,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何曾受过这般惊吓? 秦灵儿渐渐地跑远了,幽闭的房间内无人看到,那半死不活的秦昭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滴眼泪落在了地板上,混入血液中,分毫不显。 秦家的小姐突然疯了! 这个消息纵然封锁的很好,还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程家先是表达了惋惜,继而拍板:就算是傻子,也还是程家未过门的媳妇儿。 对程家而言,是不是疯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疯子可是秦家的嫡系。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借助联姻攀上秦家的大腿,娶一个疯子,反倒是能更好的表达忠心,何乐而不为? 于是,婚典照旧,如期举行。 按照常例,婚礼是在男方家操办的,但是秦家可不是一般家族。为了彰显威仪,秦烈霸道地将婚礼安排在了“赤霄郡”,宴请关东各路豪门。 秦家到底是千年世家,如今虽然颓废,却也依然把控着辽州八成地盘;至于程家,割取灵州三分,虽不能为诸侯,也算是一方豪强。 两家的婚宴,更像是一场关于权力的作秀,排场自是不用多说。 那一日,只见张灯结彩,钟鼓齐鸣,宾客云集,车水马龙。 两家高调地向世人宣布:自此,秦程两家就是战略上的盟友,共为进退。 新娘披着红盖头,一步步地走向正台。没有人看到,在那盖头之下,是一张灵气全无,痴傻呆滞的脸庞。 秦烈早已在暗中掌控住了秦灵儿的行动。现在人们眼中的新娘,只是一架木偶傀儡,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在这场婚礼中,还有一位特殊的宾客,被安置在一个角落里,罩着宽大的袍子,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是秦昭! 秦烈出于一种扭曲的心理,要让秦昭亲眼看到中意的女人嫁给别人。虽然,从理智上讲,这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但秦烈偏偏做了。如此这般,他觉得很爽。 不知为什么,虽然毫无根据,秦烈就是觉得秦灵儿的失常与秦昭脱不了关系。 “小杂种,等这次过后,我就烹杀了你。”秦烈在心里恶狠狠地道。 秦昭的血快被他放干了,他距离那大能无碍境也只差临门一脚。只要再进一步,他就要将秦昭整个炼化,尝试着去占据那浩瀚如海的全部力量。 虽然很危险,但他乐意去试。 不出意外,秦昭,命不久矣! “一叩首,敬天地。” 司仪的声音高昂雄浑,响彻云外,恨不能揭开屋瓦,直上云霄。 秦灵儿木讷僵硬,与面前那个并不相识的男子同时低首。 “二叩首,拜高堂。” 秦灵儿扭转身子,对着秦烈深深叩拜。 “三叩首,夫妻同。” 秦灵儿与那个即将成为他丈夫的男人相对站立,缓缓弯下了腰 “不要!” 谁? 谁在反对?! 谁敢反对?! 所有人应声看去,只见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慢慢地站起了一个罩着长袍消瘦的身影。 “他是谁?”众人皆万分疑惑,交头接耳。 “秦昭,你敢!” 秦烈一拍椅子,登时站起,怒目而视,威严自生。不知为何,就在一瞬间,他竟隐隐觉得有些胆颤! “秦昭?不,我是徐胜。”那身影扯下袍子,一张阴沉至极的脸上,挂着瘆人的血光。 那血光,秦烈似曾相识! 第二十三章 死战 天下的乱,始于关东;关东的乱,始于辽州;辽州的乱,始于卫氏二草莽。 对于秦烈而言,那两个人,是他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是他一生无法释怀的恨。他至今还记得那两个人的可憎的面容,记得那两人行凶时脸上瘆人的血光! 现在,他好像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眼前单薄的少年,面带血光,杀气腾腾,竟和三十年前的那两个人如出一辙! 难道历史又要上演! 秦烈怕了。过往的痛苦与恐惧,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纵然他纵横关东数十载,却还是怕了。 三十年前,他可以躲在父亲的身后;而今天,作为秦家的族长,作为秦族的最高战力,他不能逃避。 避无可避! 况且 秦烈目光如炬,内心的震颤一点点地止住,他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他所面对的敌人——秦昭亦或者徐胜,还远不及当年的那两个人可怕,还没有让他觉得不可战胜。 短暂失神,秦烈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愤怒。 他想问凭什么?一只猪凭什么这么气焰嚣张?凭什么敢跟他的主人叫板? “你,跪下!” 秦烈的一腔怒火从心底涌上双眸,他猛地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气势如潮水一样四散开来! 他很强,比之前要强得多,距离那纵横天下的大能无碍境也只差稍稍一步! 此刻他信心十足,想要一雪前耻! 在徐胜的身上,他看到了那两人的影子。 “生死玄” 徐胜的回应,是一声低沉地轻鸣。肉眼可见,他的天灵盖处渗出了乌黑的血液,那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森。 现在,实际上,他已经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生死玄功》自行运转,强行调动他浑身上下所剩无几的力量。无论是“佛门十三世舍利”,还是那“灵根左手”,全都听从于《生死玄功》!全都在输送力量,按照《生死玄功》里的记载,在他的周身经脉穴位中运行! 徐胜从未习练过《生死玄功》,他只是记得,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生死玄功》自己动了! “杀,屠戮天下,诛灭苍生!” 徐胜的口中发出嘶哑沉重、不似自己的声音。他左手成钩,一把刺入了身侧一个并不认识者的脑袋,那鲜血顺着手臂,一点点地流入他的身体! 他的脸上尽是享受,那原本因失血过多而有些干瘪的身子,好像微微恢复了一点。 “敢尔!” 秦烈大掌一挥,顿时罡风四起,他对准徐胜,反手就是霸道一击。 “咚!” 徐胜以身相抗,直接横飞出去,重重摔倒倒地。然而,下一刻他就翻滚而起,脸上尽是玩味的笑。 “孽畜!” 秦烈一个闪身,凌空一拳,顷刻间虚空震荡,十方风起! 这样一拳,可撼山河,可碎金石! “咚!” 烟尘滚滚,待散尽后,只见地上一个深坑。徐胜没有硬接,自知不敌,挪移闪过,而后咧嘴一笑,轻声道:“杀你!” “你该死!” 秦烈长袖一甩,周遭空气转瞬被抽调一空,他屏气凝神,对着徐胜,抬手一道旋风气刃。 此刃,近乎实质;此刃,远甚于世俗刀兵! “咻!” 徐胜像一道闪电,似一束流光,就在那气刃贴近他面门时,转身逃之夭夭! “小兔崽子,哪里逃!”秦烈大吼道,伸手一抓,只够得一寸衣角。 “小兔崽子,你死定了。”秦烈在后紧紧追赶,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血肉。 “刷!刷!” 两道身影在竞逐,在阔大的秦家宅院中来回穿梭,每至一处,便会响起一阵惨叫。 徐胜在杀人。不停的杀人!见人就杀!他越是杀戮,杀意就越高涨!每杀一个人,他心底的欲望就被更强烈地勾动一点,他的力量也随着增长一分! 以战养战,以杀强身! 他的力量从一开始觉醒时的大约“灵泉境”,逐渐跨入“神念境”的门槛,而且还在不断上升! “不好” 秦烈暗中惊呼,要是这样下去,怕是整个秦家都会沦为敌人的养分,到那时,恐怕他 也难抗手! 秦烈几乎用了全力去追赶,却始终比徐胜慢了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徐胜落后他整整一个大境界,为何还要比他神速? 这不正常,有悖常理! 是的,单论力量,徐胜比不过秦烈,但他还有秘法,有神行之术——行者无疆!至于这秘法从何而来?自然是“万应之法”。 没错,不但是“舍利”与“灵根”,便是那怪人口中,大约是天下第一奇功的“万应之法”,现在也屈从于《生死玄功》,被《生死玄功》所调用! “刷!刷!” 徐胜的力量还在增长,他已经触摸到神念境的巅峰,下一刻,便是天府!便是和秦烈大致站在了同一水平线! 秦烈急啊!如何能不急?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止” 突然间,形势急转直下,一股子无形之力从虚空而至,将徐胜紧紧束缚!一道黑影从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中走出。 “好” 秦烈大笑,黑影作为他最忠心的奴仆,最得力的助手,在关键时刻,给了他莫大的帮助。现在,形势逆转,主动权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秦昭,徐胜,任你是谁,你死定了。”秦烈狰狞地笑着,一步步地靠近。他很谨慎,双目死盯着徐胜,一点点地试探,在其身前十丈处站定,大手一翻,一道劲力呼啸而出。 “咚!” 徐胜被拍翻,落在地上时,余波震碎了青石路。他挣扎着起身,还未站起,秦烈已经一个猛冲,到了他的近前。 “你该死!” 秦烈的脸庞已经扭曲,嘴角已经挂上了胜利者的笑容。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死死凝在脸上,眼神也由猖狂变为震惊。 一团血雾在他面前炸开,黑衣人的脸刚一出现就四分五裂,一截颅骨横飞而去,无头的尸身直直坠地! “挪移——彼我之道。”徐胜从地上爬起,舔干净嘴角的血液,轻轻说道。他一凝神,那四散的血雾顿时凝成血珠,其张口一吸,尽数吞下。 他的力量在增长着,脸色阴沉的吓人,身上的血光浓郁到近乎凝实! “这力量,天府!”秦烈极不情愿地说出了这几个字。现在,徐胜已经和他处在了同一境界了,黑衣人作为“神念境”的大修行者,为徐胜提供了海量的充能,助其一举突破。 秦烈不得不严阵以待,徐胜也不逃了,他选择和秦烈正面抗衡,一较高下!虽然他还是不及秦烈实力雄厚,但借助那“万应之法”中的万千秘术,他悍然无惧! 两大名宿的交锋,在当世就是惊天之战,其罕见程度,不亚于远古时期圣人血拼! “雄天霸地,法相无双。”秦烈怒吼,身形顷刻间胀大,身后一层层黑色雾气萦绕,逐渐化为一尊盘坐着的,三头六臂的狰狞魔影! 他认真了,一出手就是大杀招,使出了秦家压箱底的秘术——“舍身成魔”!他不愿给徐胜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要一举将其击溃。 过往的经历告诉他,面对可以吞噬人血的对手,决不能手下留情,决不能给他们在战斗中吞噬或逃跑的机会。 他必须要在最短时间里,以最强手段,雷霆出击! “一化三千,悲喜无常。” “嘶——” 不知是什么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徐胜咧嘴,绽出妖邪的笑容,他轻轻地抬起一只手,从指缝间淌出一道道血流。很快,血水凝集,竟变成了两个赤红色的“血婴”!定睛看去,那两个婴儿正有着同徐胜一样的面容,一个开口大笑,另一个则是一脸苦楚,隐有泪痕。 “吼!” 秦烈率先出手,一掌如云,黑雾覆压十里! “哈哈哈哈——”笑脸血婴突然发出尖锐大笑,那些雾气在笑声中开始涣散。 “魔主降世!”秦烈面色沉重,身后的虚影站起,三头合一,六臂化二,仿若活过来一般,两目射出黑色光芒。 “哇——” 那哭脸血婴突然张口哀嚎,落下滴滴血泪,在空中盘旋着。 “哼——” 秦烈长袖一甩,顿时罡风猎猎,那点点血泪被他轻而易举地一扫而尽,然而,下一刻,那诸多泪滴又从四面八方聚拢,将他完完全全地封锁、罩住。 “雕虫小技。”秦烈大喝一声,通体乌光大盛,道道光芒如剑,上下舞动飞旋,任那血泪变化万千,始终不得近其身。 “啪!啪!啪!” 魔影对着徐胜,瞬息拍出数十掌,掌掌霸道,击击凌厉。 “咻,咻” 在“行者无疆”的加持之下,徐胜虽然硬抗无望,但躲避起来却是游刃有余。 “小子,喜欢逃是吗?我让你无处可去。”秦烈猖狂大笑,狠声道:“小子,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秦家,我们在此地经营了六百多年,整个家族的布局就是一方大阵。只要在这阵中,你就是鱼肉。” 是的,秦烈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徐胜公平一战,有着秦家大阵这样的地利,他焉有不用之理? 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要在一定时间内催动大阵,封住徐胜所有的退路。 现在,他的预谋达成了! 整个秦家突然就黑了,天日瞬间被遮蔽,地底深处,一道道黑气渗出,在徐胜的周身缠绕着;还有有一些钻入了秦烈的体内,成为他暂时的力量源泉。所有的血滴,在碰上黑气的瞬间就都蔫了,纷纷坠落。 秦家大阵,不说天下第一,却也不多遑让! 因为秦家在开国八大家中地盘最小,实力最弱,他们的老祖又在建国征战中受了致命伤,为了弥补自身不足,他们选择了阵道。 数百年的心血,练成了这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杀阵! 秦族在三十年前得以保存,此阵功不可没。 现在,秦烈要用这大阵,将徐胜剿灭个干净! “你还笑”秦烈一步百丈,登时将那“笑脸血婴”抓入手中,旋即右手一卷,又将那“哭脸血婴”擒拿。 “砰!” 他开怀一笑,两个娃娃瞬息崩成血雾。 “无间” “啪!” 正准备施展秘术的徐胜刚刚念出两个字就被秦烈掀翻在地。 “你没机会了,你不是那两个人,只不过是秦家养的一头猪,也敢如此造次!”秦烈重重一脚踩在徐胜的脸上,居高临下。他没有注意到,那些落在地上的血珠有一些还在蠕动,一点点地向着他靠近。虽然大部分都被黑气磨灭,但还是有那么几滴,钻入了他的足底,进入了他的身体! 第二十四章 秦烈死 灵儿殇 “死吧!” 秦烈回头,四下观望,眼见那秦家大院血流满地,黑气滔天,生灵尽寂,残垣断壁,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怒火中烧。他俯身,双手扼住徐胜的喉咙,身后魔影抽出无尽黑气,凝结成刀,顺势劈下! “咔!” 一道血痕,清晰可见,由上至下,大片鲜血止不住地流。徐胜整个人几乎被劈开! “小子,你可听闻五缺之刑?”秦烈狞笑着,再次扼住徐胜,低声道:“所谓五缺,断手、刈足、割舌、挖眼、刨耳,你想不想都来一遍?” 徐胜无言,实在是无法发声,然而他眼中还有着杀意,分明透露出不屈! “不论你是否愿意,都要体会一场人间的极致酷刑。”秦烈笑着,“五刑过后,我也不杀你,我会将你做成‘人彘’,封在罐子里,就埋在那茅坑边上。哈哈哈哈——” “哈,哈” 徐胜那已经分作两瓣、鲜血淋漓的嘴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嘲笑。 “你”秦烈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哑然无声。他的口中渗出漆黑的鲜血,然后,不只是口舌,他的鼻眼、耳朵,甚至是太阳穴都淌出大团血液!七窍转瞬之间,漆黑一片! “这怎么会?” “哈,哈”徐胜的发出了好似嘲弄之音,秦烈的身体开始扭动,继而“叭”地一声,胸口处绽开一个血洞。 “叭!叭!叭!” 响声不绝,一个又一个血洞争抢着,在秦烈的身上爆开。 血,乌黑的血,浓重的血,带着腥味的、粘稠的血,涂满了秦烈的全身! “哈,哈”在徐胜嘲弄一般的叫声中,那团团黑血凝聚着,向着他那残破不堪、几乎分作两半的躯体流动。 黑血在流,像粘合剂一样。肉眼可见,徐胜的身体开始聚拢,一点点地复原,最终竟完好如初! 逆转生死,不外如是! “污化” 徐胜终于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原来不是什么“哈,哈”的嘲讽,而是“污化”。用那进入秦烈体内的少量几滴血,“污化”他的全身,“污化”他的全部血肉! 好恶毒的术法! 好厉害的杀招! 徐胜昂着头,脸上尽是享受。他冷眼看着秦烈那魁梧高大、不可一世的身躯逐渐地变成人干,然后轰然倒地,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黑气一点点地散去,没有了秦烈的催动,秦家大阵近于虚物,形同摆设。 风轻轻地吹过,空气中传出的味道异常复杂。有血腥、有霉变、有浊臭,徐胜细细体味,竟然还感受到了一丁点的甜香! 风吹散了黑烟,吹掉了血腥,却吹不灭一地的狼藉,吹不灭徐胜的一腔杀意! 还要杀! 是的,他还要杀!杀了秦烈之后,又进一步助长了其杀戮的欲望,他如同野兽,他欲壑难填! 现在,情形异常明显,差不多是辽州第一强者的秦烈已经死了,谁能制衡徐胜?! 秦家大院内,各怀鬼胎、满怀欣喜的诸多宾客,一瞬间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徐胜杀了很多人,但此刻秦家还有更多人,有更多等着被他屠戮,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人! 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来了! “咔!” 高天之上,雷霆炸裂。徐胜缓慢,但却稳重地走在破碎的青石小路上,阴沉到了极点,浑身都泛着血光。 “逃!” 疯了,乱了。秦家的所有人,连同宾客全都疯癫了!在濒临死亡的巨大压力下,他们忘却了身份,再顾不得礼仪,像猪狗牛羊一样,四散奔逃,相互夺路。他们推攘践踏,乃至拳脚相加,血沫横飞。 “死,全部都要。苍生为食,苍天可吞!”徐胜狂叫着,横冲直撞,无人可当!在“行者无疆”的加持之下,谁人能脱逃? 狼入羊群,尽情杀戮! “咻!咻!咻!”一条条血光闪现,一道落下,另一道紧接着就会升起! “放过我们吧,求你了,我不想死。”有人在求饶,跪倒在地,整个瘫软。 “苍天无情,何曾饶过?”徐胜一掌拍出,那人顷刻化作血雾。 “我无罪,你为什么要杀我?”有人在哀嚎,眼见跪求无望,索性挺身而出。 “大世之下,皆负罪责。”徐胜弹指一挥,那人脑浆横飞。 “你这个样子,莫非不怕天谴吗?”有一老者,颤抖着开口,将他身后的小女孩死死护住,老眼含泪。 “尔等不怕,我有何惧?”徐胜昂首对天,高声喝道:“若有天谴,何不荡平人间?” “咔!” 与徐胜的吼声一同响起的,是天上的惊雷。整个天幕都森白一片,雷霆贯穿天地,威压十方! “哈哈哈哈,天谴来了。”老者癫狂大笑,几近气竭。 “若真有种,劈我就是,何必在天穹唬人!”徐胜仰面笑天,继而扫视众人,曰:“天雷下凡,无非我与尔等同葬,到头来你们还是要死。” 众人皆无言,相互搀扶着,在上苍与徐胜的双重威压下,冷眼站定,昂首挺胸! 此际,他们虽然害怕,但却异常镇定! 一道道冷厉的眼神死死地锁定徐胜,直看的他心底发毛。他慌了,觉得好似千万支匕首悬在喉边。 明知眼前众人毫无抵抗之力,但徐胜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不适,一种恐惧,一道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拷问! 这些人该杀吗? 是,诚然,秦程两家的繁华富贵都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作为其族人,自然脱不了干系,凡享荣华,必担罪责。可老人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呢?她自小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她没的选,她还小,还没有机会作恶,还留存着小孩子善良的天性。 难道她也该死吗? 她为什么该死? 还有,那秦程两家的仆人,那些丫鬟、杂役、看厕所的老张头、扫门庭的老李头,他们何罪之有?他们连富贵都没享过,为什么要身死此地? 凭什么? 凭什么? “啊——!”徐胜仰天大啸。 “噼!” 又一道惊雷骤响,磅礴大雨倾泻直下。 此间,已入寒冬,天未雪,雨却降! 在这北地辽州,还是头一遭。 好大的雨,比盛夏江州的雨势还要大,雨落倾盆,雨坠连珠! 徐胜傻了,完全呆住,四肢僵直,双眼涣散。 “他怎么不动了?”有人试探着询问,然而徐胜置若罔闻,未理分毫。 “逃,快逃!” 也不是谁先开腔,场间数千人众先是一愣,而后疯也似地四散奔逃,在大雨中冲撞、翻滚 这雨,很凉,像刀子一样,割在徐胜的寸寸肌肤。冰冷疼痛的感觉,让他泪如雨下。 “我他妈,都干了些什么?”雨水消平了他的燥热与杀欲,回首刚才,他只觉一股恶寒,一阵恶心。 雨,一直下。 徐胜“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黑色的血像虫子,让他格外反胃作呕。 “虫子”在雨水中,很快被冲刷干净,连同一地的肮脏与血腥也被洗去。“它们”不见了,但徐胜知道,“它们”并没有消失,“它们”永远也不会消失。 “它们”还在,分散在天地间。 这个天地,就是一个巨大的、藏污纳秽的容器!在漫长的岁月中,它吸纳隐藏了多少丑陋与不堪?隐去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祸乱?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徐胜的心死水一般的沉寂,他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明白。终于,他问自己:“我来关东是为了什么?” 是啊,他这一路关东之行,只是为了把老瞎子送回家乡安葬啊。怎么凭空生了这么多事?怎么要让他承受这诸般坎坷? “老瞎子,卫贤,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徐胜嘶吼着,在大雨中奔走寻找 一个美丽娇嫩的女子在大雨中抱紧了身子,瑟瑟发抖。她那倾城绝色的脸容上尽是雨水,她那原本华贵的嫁衣也湿透了,风采不再。 “啪!” 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她猛然回头,那个新郎正歇斯底里地叫嚷着:“你他ma的发什么愣,傻了是吗?快跑啊,丧气的玩意。” 新郎抓起了她的手,她本能地回避着,然而力气太小,反抗无效。一个臃肿丑陋的男人就这样牵着她,像此地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狼狈逃窜。 突然,她站住了。新郎疑惑地回头,愤怒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捡起了一块石头,砸向了他那新郎的脑袋! “嗵!” 新郎瞪着双眼,应声倒地。她犹豫着,还是用力地举起了石头,再次咬牙砸下。 一下,两下,三下一直到她再也无力,数不清到底多少下。 四野无人,她望着面前早已死去多时、不成人形的郎君,嚎啕大哭。 她,秦灵儿,在巨大的变故与惊吓之中,竟又恢复了神智。 “秦家,没了呀。”她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举目却再见不到一个熟人。 “秦昭”她艰难的开口,想到了一些场景,颤抖着说道:“是我秦家对不起你,可你也不该赶尽杀绝啊。我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杀掉你,以告慰我秦氏宗亲。” “啊!啊!啊!”她失声痛哭,生平头一次这般撕心裂肺,这般不顾仪表。 第二十五章 风雪夜谈 辽州的冬,总是多雪的。一连下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常事。 风雪一至,天地皆白,银装素裹,万象更新。 徐胜无暇顾及如画雪景,只是落寞地走着,背着棺材,成为苍茫天地间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此刻,他的心境异常复杂。马上就要到武周县了,此行的目的快要达成了。可之后呢?安葬完老瞎子过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世界之大,安有他栖身之所? 他该做些什么?他是寒山和尚的弟子,是老瞎子的承道者,可他真的够资格吗? “我配吗?” 徐胜抬起双手,定神看着,虽然其上洁净,但他却仿佛望到了无尽的血光! “若是寒山和尚看到我杀了那么多人,该作何感想?若是老瞎子知道我动用了《生死玄功》该是怎样的失望?”徐胜出神自问,心里一片茫然。 “天命者,宿命,《生死玄功》。”徐胜感到深深的无力,他的命运将走向何处?难道是成为许家的怪人?难道是化作血色的“朱果”? 时至今日,他好像一直是被命运推着走的,面对命运,他无能为力。 雪还在下。 徐胜终于觉得有些冷了。冰寒让他略微冷静了些,他看着一望无际的苍白,觉得仿佛置身于异界。 他开始有种自己不是此界之人的幻觉! 是的,他与这世界,一直都存在着一层隔膜。无端缺失了十年记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凭空摆在这个世界的;那突如其来、种种不合常理的奇遇,诡异的如同精心谋划的剧本 原先,他将“黑暗森林”看作梦,视为虚幻;可是上一次,在“黑暗森林”跨过了“生死碑”后,他知道,那不是梦,是真实! 如若以前他所视为的梦幻是现实,那长久以来他所认定的的现实,岂不就是虚幻! 真与假,该如何界定? 人生如梦! 大世似幻! 徐胜怀着这样的心绪,身影也在越来越大、越来越凄迷的风雪中,模糊虚化 “年轻人,过河吗?” 突如其来的吆喝让徐胜止住了遐思,他一抬头,只见前头一方大河缓缓流动,无边无涯! 奇了! 冰天雪地竟有不冻之河! “唉,我说少年人,怎么还背着个棺材呀。”一叶小舟在水面摇动,舟头站着一个船夫打扮的老头儿,看不清楚面容,须发尽白,披着蓑衣,身上落满了雪花。 “老人家,这?”徐胜指了指河水,询问之情溢于言表。 “你是外地人吧?这可是辽州一大奇景,号称终年不冻、永世不绝的‘逝水’啊。”船夫 从怀中掏出了一杆烟枪,美美地吸了一口,吐着烟雾说道:“不管你是不是要过河,这样的天气,还是先来船上避一避吧,等天晴了再走 。“ “也好”徐胜点头答应。行了这许多路,他也确实是累了。待那小舟靠岸,他轻轻地踏了上去,一低头,方才发现,船中央还有一堆未燃尽的柴火,其上还悬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铜壶。 “来点?” “好” 船夫取了一只酱黑色的瓷碗,斟满了,递于徐胜。 “这是酒?” “嗯”老船夫点了点头,磕着烟枪说道:“自家产的高粱米,随意酿了些,依着我自己的喜好,又从山上采了野茶,与这浊酒一起煮了喝。虽说犯了忌讳,但我可不管那些。如此一来,不但味道醇厚,而且提神醒脑,这冬天里饮,正合时宜。” “多谢”徐胜嗅着酒气,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多日未食了。说来也怪,他竟分毫不饿! “看来”徐胜头一昂,将酒水一饮而尽。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平常人了,体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能以常理度之。 八成是《生死玄功》的缘故! 他这样想着,毕竟体内还有那么多他人的鲜血,还有那被污化了的,秦烈的鲜血! “我,还是我吗?” 徐胜盯着酒碗中映出的那张模糊的脸,怔怔出神。 “小兄弟!小兄弟!” “唉” 老船夫连唤两声徐胜才反应过来,他赶忙施了个礼,将酒碗送回老头儿,说了句:“谢谢。” “都是流落他乡的苦命人,就没必要讲这些客套话了。” “也好”徐胜回应道,继而又有些疑惑,轻声问道:“老人家不是此地人吗?” “这个呀。”老船夫抽了口烟,望着茫茫的江水,有些无奈地说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三十年前,关东大乱,战火一度烧到了幽州,老头子我呀,一双儿女连同老伴,都死在了战乱里。”老船夫顿了顿,别过头去,继续说道:“可是,我却没有死,没有那个好运啊!被人家拉去充壮丁,受伤后又被扔进了逝水,一直飘流到了大概这儿,被一个摆渡人给救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摆渡人的助手。十五年前,那摆渡人也死了,茫茫江面上就只剩了我一个人了。” “咳咳!”老船夫咳嗽了两声,猛吸了一口烟,复又讲道:“我在这儿摆渡为业,过了河往东二里地,有我自己搭建的一个小棚和早年间开垦的两亩地,那些连同小船,便是我全部的家当了。我不大愿意把这儿当成家,可好些年了,事实上,这儿就是我的家。” “老人家,是我不好,又挑起了你的伤心事。”徐胜怀着歉意鞠了一躬,深受触动,有些心酸。 妻离子别,三十年的孤寂,单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深深绝望。 “无妨”老船夫摆了摆手,“都过去了。三十年来,我一想到过去,想到妻儿还在身边的日子,就会觉得有些别扭。好像那是别人的人生,跟我没啥关系,也不会怎么伤心。” 这样的感觉! 徐胜一惊,他也有。从陨石坠地的那天起,好似一个起点,他的人生截然不同了。现在,要让他展望过去,他甚至会怀疑,以前那个质朴的农家小子真的是他自己吗? 说起来,农家时代的徐胜倒是和记忆封闭时的“秦昭”,性子很像。 过去与现在,哪个才是真我?或许兼而有之? 徐胜想得头疼,又对着老船夫问道:“敢问老丈今年贵庚?”不知为甚,他与这船夫交谈,只觉得舒服,心底莫名放松。 “六十有九。” “哦” 这个年纪,与死去多时的老瞎子并无多少相差。徐胜看着老船夫,脑海深处浮现的,都是老瞎子的身影。 说起来,两者还真是相像,同样瘦削干瘪的身子,同样苍老佝偻的身躯,同样在岁月中磨砺出的淡然气质。 “老师”徐胜情到深处,自然低语。 虽然他以寒山和尚为师,但他知道,他受到老瞎子的影响更大,更愿意成为老瞎子那样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 “你说什么?”老船夫问道。 “没有,什么也没有。”徐胜摇了摇头,向着船夫,问道:“还有酒吗?我想再要些。” “有,管够。”船夫又斟满了一碗,端近徐胜的面前,高声道:“我看你神魂颠倒的,不论你在思念谁,都希望这碗酒能解你忧愁。” “好” 一杯浊酒入喉,化作肠肚刀钩,人言酒解百忧,不见酒后更愁。 所谓的酒解愁肠,使人忘忧,大约只是自我宽慰。伤心之人,纵是酣饮千杯,也是伴着热泪;酒醒之后,再忆往昔,保准更为难受。 这世上,能抚平伤痛的大约只有时间,最终万般荣辱得失、欢烦喜怒都会走进坟墓! 一碗接一碗,饮到最后,已是索然无味。徐胜放下了碗,抬头看天。 入夜。风依旧,雪不有;一轮明月当空,与乌云相掩,半隐半留。 舟中再燃柴火,老船夫支起了竹竿,在火舌近前烤起了干粮。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风月之夜,清晰而又躁动。 “老人家,以后也要一直在这江上吗?”徐胜解下了棺木,心神随着景致一片宁静。 “嗯。我这辈子大约是被锁在江面了,最后也会死在这里。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怎么伤心,相反还有些心安,好像我就该如此。”老船夫依旧抽着烟,吞吐着云雾,轻飘飘地说道:“一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儿能怎么样?他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没准,那就是最好的安排。” “命运最好的安排。”徐胜低语喃喃,若有所思。 “是啊,你怎么知道你遇上的不是最好的?”老船夫咳嗽着,徐胜上前替他拍了拍后背。 “咳咳”老头子终于是放下了烟枪,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碰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妻子,碰到了最可爱的两个孩子,也碰到了最惨痛的战乱。不过还好,之后我又遇上了最好心的摆渡人,还有这天下最美的逝水与我朝夕相伴,我还有什么好不知足呢?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谁也挽回不了。天地之中,我走了这一遭,虽然不大有出息,但是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确实受了一些苦,但仔细想想,更多的还是幸福。对与错、得与失、顺或逆,人力不可及的,都交给老天吧。它给了我这一切,我得谢谢它呀!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就死在这江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喂鱼也就是了。三十年间,我吃了多少河中物产,凭什么只有我吃它们,它们不能吃我呢?这叫什么道理?” “老爷子,你还真是豁达呀。”徐胜盘膝坐下,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老人家。” “我懂什么?”老人先是推诿,而后想了想,缓声道:“说吧,糟老头子也许还是有些用处的。” “假如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命运被别人拿捏着,前途未卜,那他该怎么办呢?他受到了一些人的付出并被给予厚望,可他知道当不起那些期望,又做了一些无可更改错事,他该如何是好?” “这可是个麻烦事。”老船夫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那个人活得好累呀,既然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不听从本心呢?” “本心?” “对”老船夫不再抽烟了,他将烟枪揣回怀里,幽幽说道:“那肯定是个善良的人,不善良的话,也不会有这样的忧愁。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一定也是同样的善良,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他放弃善良,只要守住善良,便是不负所托。” “那样便够了吗?”徐胜发问。 “那样问心无愧。”老船夫收起了竹竿,将冒着热气的烙饼送到了徐胜的嘴边,笑了笑,说:“你应该关心的,首先是自己的肚子。既然前途未卜,忧愁又有何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如果终点已经写好,那就走他个随心过程。” 第二十六章 终是辞别 第二天,凤雪停了,漫长的冬日里,难得一抹暖阳。 逝水在日照之下波光粼粼,显出许多奇妙的色彩。 徐胜把手泡在水里,感受着自水底深处传出的丝丝暖意。 “老人家。”徐胜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地问道:“这逝水究竟是怎么回事?冬季里也不结冰,寒天里也还是暖暖的!” “这个呀。”老船夫伸了伸腿,在舟头站直了,撑着竹篙道:“怕是谁也难知究竟,历来众说纷与,终是一笔糊涂。有人说,这水底有一座火山,终年喷洒岩浆;有人说,水中有一头蛟龙,不时地吐着龙息;还有人说,深水里潜藏着‘荧惑之宝’,一直在挥发着余热。” “荧惑之宝?” 徐胜登时怔住,脑子里一个可拍的念头浮现。 所谓“荧惑”,即是流星! 这水里难不成有流星坠落?徐胜摸了摸胸口,在那儿,有一块陨石。 “老人家,关于‘荧惑之宝’,你是从哪听到的?”徐胜很认真地询问道,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自然是上一个摆船人告诉我的,至于是谁告诉他的,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想来是流传甚久了,少说也得有几百年吧。”老船夫漫不经心,于他而言,“荧惑之宝”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乡间传闻。 然而,对徐胜来说,那可是至关重要。他的命早就和陨石联系到了一起! “哦,对了。”老船夫想了想,有些不大确定的说道:“听说还是那一道血色流星呢。” “什么?这!” 徐胜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了,他掐着大腿,努力保持着一丝镇定。 血色陨石! 他所怀揣的,可不就是血色陨石吗?虽然现在是漆黑的一块,但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个血月凌空之夜与血剑擎天之时! 他徘徊着,心绪不宁,思索了许久,还是牙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可是说是改变了他命运的、诡异非常的“天外之石”。 他,轻轻地将“石头”浸入了水中。 刚开始,一切平静。但是很快,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热流,那水面更是翻滚着,滋出白烟! “天!”老船夫目瞪口呆,张开的嘴久久不能够闭合。 “看来”徐胜从水里抽出手,举起陨石,迎着阳光说道:“我手里的,也是‘荧惑之宝’喽。” “你!”老船夫欲言又止,过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果然不是寻常人。” “老人家。”徐胜搀扶着老船夫坐下,缓声细语地说:“实在是对不住,吓到你了。我只是个普通人,石头也是我之前碰巧捡到的,没想到竟会有这般奇效。” “不管怎么说。”老船夫先是看了看摆在船上的棺材,又瞧了瞧徐胜,低声道:“你已经避过了风雪,今日天气正好,还是快些赶路吧。老夫我没甚能力,只能尽快送你过河。” “好吧” 徐胜很无奈。不曾想,无心的验证之举,竟然吓到了一位宽厚长者。 实在是罪过!实在是罪过! 小船在水面划过,一道长长的划痕,似是要将宽阔的逝水分作两半。然而,它只是存在了一瞬;很快的,水波微皱,它又消失不见 下了船,徐胜对着老船夫深鞠一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生出来的急,没有带什么财货,白让老丈跑了这一趟,待回来时,我会补上的。” 是的,徐胜还会回来的。他想看一看逝水底下的“荧惑之宝”,和他手中的有什么不同;他想看看那上面写了些什么,是否也是“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 “无碍”老船夫叼着烟枪,含混地说道:“自三年前,我就不受半点钱财了。活到我这个年岁,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要钱财又有什么意义呢?” “多谢,老丈实乃忠厚之人,我有要事,只得就此别过了。”徐胜抱拳施礼,深知多留无益。 “好,不远送。”老船夫收起了烟枪,连忙回敬。 徐胜转头,只留下一个背影 “他到底是什么人?”望着已经成了一个“黑点”的徐胜,老船夫稍稍觉得轻松了些。 “仙人?”他摇了摇头,轻声说:“仙人可不会坐船的,更不会背着棺材,一身戾气。” “可”老船夫弹了弹烟枪,低语:“他也肯定不是个恶人,一点也不像。” “哎——,管他呢,任他是谁,我仍旧是要划我的小船的。”老船夫笑了笑,高声说着。 过了逝水,便是一片沃土平原,路很好走,人烟却是稀少;所幸不至于尽绝,徐胜多番打听,历时半月,总算到了武周。 “这里便是卫贤的家乡,三十年前的的风起云涌之地!”徐胜望着起伏的山川,寂寥的景色,一时思绪万千。 武周是个穷地方,历经了三十年前的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乱,如今更是十室九空。一路上,徐胜见到最多的,就是空空荡荡、长满野草、爬满蛛虫的房子。 这里,本应是一派母慈子孝、夫妻恩爱、邻里和睦的安乐景象。如今却 战火一起,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无论是谁胜谁负,最终受苦的,全是黎民百姓。 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自古黎庶最潦倒, 丰年上税不得饱。 无战之时服劳役, 有战之时命如草。 男丁阵前作死灰, 妇孺家中受盘削。 待到海清河宴日。 赋税却比前朝高。 徐胜不由得就想到了一首在路上听到的,在辽州广为传唱的民谣。 所谓战争,不过是别有用心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所采用的肮脏手段。 徐胜低头走着,沉思不语,他想到了很多,有些害怕。 他怕自己有一天会走上卫獠、卫贤的老路,毕竟他们同样受到了《生死玄功》的影响。 “杀戮的欲望,我能否控制得住?”徐胜自问,用力地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 “一定要控制住!如若不能,那” 徐胜双目一凝,颤声道:“我将终结自己的生命。” 他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一个杀戮机器;无法容忍自己给那么多人带去苦难;无法想象自己沾满鲜血的样子! 事实上,现在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中都是血一样的红,都是他在秦家大杀四方的恐怖场景! 他体内还流淌着那些人的血——黑色的污血! 他讨厌现在的自己,他鄙夷自己的肮脏,他决不允许自己的第二次失控。 上次,在秦家,他所杀的绝大多数都是该杀之人,都是踏着别人头骨上位的恶毒之徒。那也是他唯一可稍作安慰的一点。 若是以后,他残害了无辜之人,乃至于忠良之辈。那样的罪孽深重,他该如何承受?他又怎能承受? “唉,我到底能斗赢《生死玄功》吗?我能战胜自己的命运吗?”徐胜低语,实在没有信心,纵是卫贤,也需挖眼才能保持清明。他可从不认为,他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唉——”他垂头丧气,觉得有些累了,揉了揉眼睛,就近靠着一棵粗大的歪脖枣树坐下了。 “嗯?!” 突然间觉得大腿处有些不适,他伸手一摸,从地上抓起一块铜牌。待他擦干净其上的泥垢后,清晰地看到一行小字。 小宝,一生平安。 “唉——!“ 徐胜叹了口气,想着:原先在这枣树旁,必有一户幸福的人家,当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出世时,必定是全家欢喜。 然而,现在小宝在何处呢?是在战乱中死去了;还是流落他乡,长大成人? 徐胜小心翼翼地将铜牌收下。理智告诉他,小宝多半是遭遇不测了,正常人家怎么不会把孩子的护佑牌丢掉,便是成人不戴了,也应好生收着。 可是,另一面,在内心深处,徐胜更愿意相信小宝平安无事,是不小心弄掉了福牌,现在已长大成人,娶妻立业。 “卫獠、卫贤犯下的错,我一定不能再犯。” 徐胜咬牙,脸上尽是坚毅。天下有多少小宝呀,他们都应该平安长大,都应幸福一生的。 他坐了一会儿,乏累解了些,缓缓站起身子,眺望远方,四下打量着,觉得风景还不错。 “要不,老瞎子,你就在这里好生休息吧。”徐胜放下了背在背上很久很久的棺木,认真地抚摸着。 他只知道卫贤是武周人士,可具体是哪里,却不晓得;一路上他也问了很多人,得到的答案七七八八,不尽相同。 “就这儿吧,我知道你不是个择地的人。”徐胜笑了笑,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虽然老瞎子早就死了,但他背着棺木,心里还算有份依托,这一刻放下了,却觉得空荡荡的。 没有任何工具,徐胜也不需要,他用手,一点一点地刨开坚实的地面。 “老头儿啊。”他抽泣着说道:“这一次只是暂时的分别,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没准百年之后我还会埋在你的周围呢。跟一个圣人埋在一块,那得是多大的殊荣啊。” 第二十七章 天下为局 苍生作子 山风渐渐柔和了。 随着卫贤的入葬,徐胜的这一场东行也告一段落。 他抬眼,四下眺望,山形依旧,景色如故。但分明,他察觉到,这方天地间,山川草木已然不同,更具神韵了。 “是我的心态变了呢,还是因为老瞎子的圣人之躯?” 徐胜自语,却想不出个答案。 他在大枣树下站着,一时遐想无尽,却又思绪浑浊。好半晌,他才回神儿,从山中捡了块还算周正的石头,一点一点地磨去棱角,借着“无形秘力”,艰难地、认真地、倾尽心力地写下了: 吾恩公卫贤之墓! “再见” 徐胜低声说着,跪下了,向着卫贤的埋骨地,连磕三个响头。 再见。 以后再见。 也许再也不见。 谁又知道呢? 徐胜走了,走得很慢,心里头一片茫然。真真正正的,从此刻起,他要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宿命。 宿命! 宿命嗬! 再临逝水,徐胜在江边驻足。毫无疑问,悠长深邃的逝水之下,必然埋藏着天外陨石!他迫切地想寻到,想从那块“天外之物”上找到些讯息,去印证他的一些猜想。 可,那并非易事。 逝水之长,六百里有余,其宽十里;至于深度,他试过,十根竹竿相接触不到底。 这么大的范围,如何找寻? 徐胜实在头痛,他又不是善水之人,想要在诺大的水域中找寻一块并不起眼的石头。 难! “按理来说”徐胜皱着眉头在逝水旁行走,低语道:“越是接近陨石的水域,水温也就越高。” 他将手泡在水里,躬身走了数十丈远,用心细细体会着。 “唉——” 许久,他长叹一声。难啊!纵然他今时不同往日,六感远超常人,却还是无法感知到那细微到近乎没有的水温的差异。 “嗯!?” 突然,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徐胜凝神看去,原是一叶扁舟。 “老人家。”徐胜大声呼喝着,招手示意。 小船顿了顿,在水面停留了好一会儿,待涟漪都快尽了,才慢悠悠地再次划动。 那小小的扁舟一点点的临近,徐胜看得清楚,正是老船夫,虽则如今已是晴日,他却还是一身蓑衣。 “老人家,又相见了。”徐胜笑了笑,施了个礼。不知为何,他对船夫很有些好感。 “果然是你!”老船夫撑着蒿,怀里半插着烟枪,脸上多少有些惊吓。 也难怪,从徐胜掏出“荧惑之宝”,放入水中的那一刻起,他在船夫眼中就不再是普通人了。 况且,那时候他还带着口棺材。 “老人家不必害怕,我没有歹意。”徐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一些反常之举,竟吓到了一位年近古稀的慈爱先长,他着实有些愧疚。 “无妨”老船夫狠狠地抽了口烟,平复下了不安的心境,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这是要过河吗?” “非也”徐胜摇了摇头,客客气气地回答:“有些事情我想向你老人家讨教。“ “好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个,老人家,你可知道传说中的那块“荧惑之宝”落在了什么地方?” “这”老船夫想了想,摇首道:“不知。” “那大概位置呢?上游还是中游,亦或是下游?”徐胜仍不死心,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事关重大,他焉有放弃之理? “应该”老船夫用烟杆挠了挠头,有些不大确定地说:“应该是上游吧。” “哦”徐胜应了一声,心中大喜,果然有收获。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喘着粗气,低语道:“可否再详尽一些呢?” “上游,而且不在幽州境内。” “多谢” 徐胜闻此,当即咧嘴而笑这样一来,范围就小多了呀!据他一路上的打探,逝水的上游大部分都在幽州,只有那么一丁点在辽州境内。 既如此,所欲之物可期! “哈哈哈哈——”徐胜大笑,再次施礼向老船夫拜别;而后昂首阔步,一路北上。 “那口棺材没有了呀。”老船夫盯着徐胜的背影,轻轻地说道:“看来,那棺材也找到了归宿,这少年人也完成了一段使命。” “这儿,就是这儿。”在逝水旁溜达了差不多三个月,徐胜终于是确定了那件让他心心念念之物的大致落处。 就在他所站立的地方,就在他面前方圆十里的范围。 没办法再精确了,已经到了极限。在这三个月里,徐胜白日间就在穷乡僻壤四处找人询问;夜晚,他还要伴着星月之光,将身体泡在水里,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水温的变化。 他还好几次,偷偷翻进当地大族内翻看族志;古今对照,几番考量,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给寻到了。 “呼——” 徐胜深吸一口气,努力制住心中的震动,屏息,一跃入水。 “砰!” 平静的逝水掀起一朵浪花,三个月的习练,徐胜已然熟习水性。他的体质早就异于常人,“无形迷力”、“灵根生机”、“佛家舍利”,还有那么多“他人精血”。 他,实质上,已近妖孽! 在水中潜游,徐胜并未感受到多么艰难,他早就将身上的衣物,连同那刻着他名字的陨石与《涅槃真经》一并褪下,藏在岸边。 只见瘦削的身躯在水中起伏着,轻灵而又迅捷。 越是往下,温度就越高,躁动的气流掀起河底的沙土,完完全全地遮蔽了他的视线。 “开!” 他在水中低吼,“无形迷力”在一瞬间凝结,一股汇聚在他的双目,另一股则化作气刃,斩开了前方的“阻挡”! 不多时,到底儿了。 徐胜四下寻摸着,陨石虽不在此处,但必在附近。 “啊!” 他终于忍不住了,铺天盖地、灼人肌骨的热流一波接一波,他的浑身像被煮熟了一样,通红一片! 这时候,“灵根”与“舍利”自行运转,散出一道道微弱的能量流,帮他抵挡那侵入肌肤的热毒。同时,一股让他厌恶的力量也凝结起来,护住他的五脏六腑、周身经脉,乃至大小死穴。 现在,他很难受,但生命无虞,不至身死。 他抵着巨热,咬着牙,向着热量的源头,缓缓地前进着。 一点点的前进,一点点的接近。 “开!” 他的双目竟射出一道光芒,大量的“无形秘力”都汇集到了他的眉眼! “嚯!” 他看到了,终于看到了!在那两块巨大的灰白色岩壁之间,赫然夹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石头虽然平平无奇,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熟悉,再熟悉不过了,数月以来,他一直同另一块相类似的石头朝夕相伴。 就是这样的石头揭开了他那不可名状的、诡异非常的命运序幕! “看不清啊!” 他隔得太远了,上面的字,看不确切。 “我要再往前一点。” 徐胜咬牙低语,屏气凝神,调动全身的精力,颤抖着,向前抵近! “噫!” 好痛! 徐胜的眼泪都被生生憋出,身体开始往外淌血。 黑色的血混入水中,使原本就幽暗的环境更加模糊深重。 “我一点定要看到!” 身虽痛,志却坚。对于徐胜而言,他无法忍受的,绝非是痛苦,而是对命运的恐惧。 他要看到,要看到那陨石上的字,要看到那命运背后的阴谋! 他必须要看到。 “ 寒夜将至,天袁道罡,阴阳何孤,生死玄牝!” “哈哈哈哈——”徐胜在深水里放声大笑,一不小心喝下了大量滚烫的热水。 明白了! 原来如此! 他并未知晓一切,但对于天命者之事,却已经了然于心;同时,连同《生死玄功》的流传问题,也一并想清。 局! 一场愚弄天下,愚弄苍生的大局! 徐胜在癫狂的大笑之中昏了过去。 他懂了! 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位所谓的天命者,这一世是他,而上一世的那位,正是前朝一人压塌皇权的袁道罡——袁天师!每个时代都会有一块血色陨石降临。 结合“黑暗森林”中的见闻,徐胜知晓了。他也好,袁道罡也罢,都是被选好了的,放在世间被冠以“天命之人”的棋子,是实验品! 那古铜色的大手,它的主人也许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就算不是,也是幕后推手之一。至于《生死玄功》,怎么看也是局中一环,凡是修炼者,都摆脱不了被收割的命运! 某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存在,选出了一大堆棋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世间放下一枚,用血色陨石揭开他们的宿命,并散布出“天命之人”的传言! 好狠! 这大局的渊源,久远到难以估量!很有可能 徐胜在昏厥前的最后一刻,想到了“苍山源主”,想到了“源主”身上的那些符号。 这局,若是与“源主”有关,最少也持续了数十万年! 有存在,在数十万年前便开始布局。这诺大的天下,便是他的棋局,是他的一人之地! 第二十八章 月夜血怪 冰寒刺骨,幽深无极。 徐胜有了些意识,却自觉浑身沉重,分毫难动。 “死了吗?”有男人粗重的声音响起,徐胜觉得身体在被剧烈地敲打晃动。 “看来是死了。”有个略微稚嫩的男声说道:“老爹,扒开他的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好” 徐胜那在水中浸泡多时的衣物,像纸一样,被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撕开。 “妈的” 少时,男人粗声咒骂:“穷鬼一个,身上连一个铜子都没有。” “唉”有些稚嫩的声音稍带沮丧地说道:“可惜了,没有钱货的话,就把他丢尽进河里吧,白白浪费了我们这许多工夫。” “也只能如此了。” 徐胜的首尾被一同抬起,在迷茫困倦之中,他觉得大事不妙。 不可! 他在心中低吼,“嚯”地睁开双眼。 “噫!竟然没死!”略带稚嫩的男音吃惊地大叫着。 “嗵!” 徐胜被重重地扔在坚硬粗糙、布满碎石地地面上,“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积水。 他强忍着剧痛,抬开沉重的眼皮,恍惚间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高大魁梧,另一个则消瘦单薄。 “小子。”那个高大的身影上前一步,徐胜揉了揉眼睛,看得清晰了,原是一个中年大汉。只见他一脸横肉,翁声说道:“是我父子二人救了你的。” “谢多谢。”徐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先是凝神看了看大汉身后那个皮包骨头的少年,然后颤抖着深鞠一躬。 “客气的话,多说无益。”那瘦弱少年走上近前,神色多少有些不善。 “咳!咳!“ 徐胜剧烈地咳嗽着,连连吐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轻声道:”那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了。” “且慢!”眼见他转身欲离,中年大汉一把按住其肩头,厉声道:“就这么走了?” “不然?”徐胜回首,低声说:“二位可留下个地址,待我日后寻访,必有重谢。” “哟呵!”那个瘦弱少年听闻此,脸色骤变,尖声道:“小子,你糊弄鬼呢?你这一走,谁知道往哪里去,就你这副穷酸样子,又能有什么重谢?” “那”徐胜顿了顿,有些气恼,可还是尽力克制着,缓声说道:“两位欲之何?” “小子,你的命毕竟是我们救的。”中年大汉昂着头,鼻中喘着大气,似笑非笑地说:“要是论起来,我们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既然没钱,我们又不能瞎忙活。这样吧,你跟我们走,待养好身体后,将你作壮丁买了,好歹有十两银子回报。” “哦”徐胜低头回应着,怒气蹭蹭上涨。这两个人,这般趁人之危,这般利欲熏心,让他恶心到了极点,杀心立起! 不行! 徐胜努力地克制着,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他知道是《生死玄功》在作祟,他不能任其影响,他不愿再失理智。 “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去。”那个少年表面上笑嘻嘻的,语气里却满是威胁,目露凶光。 忍不住了! 杀意激增,无可遏止! “你们敢吗?”徐胜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恐怖,他抬头,眼中是血一样的红。 “你!”父子二人皆大惊,连退数步。大大汉颤声道:“你要干什么?你现在奄奄一息,我劝你莫做傻事。” “多嘴!”徐胜抬手,中指轻轻压下。 “咔!” 两道血痕划空,然后两颗头颅齐齐落下,两具尸身也随之倒地。再然后,从尸身地脖颈处,缓缓凝出两滴血珠,悬在空中,向着徐胜飘去。 “滚!” 徐胜大喝一声,一掌排出,血珠顷刻散于虚空。 虽然杀人却不能嗜血! 徐胜咬着牙,他无法接受自己吞咽鲜血的丑态,也不愿成为体内流淌着他人肮脏血液的怪物,他不能再走上卫獠、卫贤的老路。 虽不能阻止杀意,却定要遏制血欲。 徐胜站着,脸上青筋凸起,额头汗珠不绝。长久之后,他的眼中再度恢复了清明。 “呼——”他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身前的两具寒尸,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这两人虽说歹恶,却还罪不当死,这次算是他的过错了。 “对不住了,二位。”徐胜深深叩首,静下心想了想,以手作铲,以指为刀,刨了个坑,将这一对父子就地掩埋了。 “我该走了。”徐胜看着在阳光之下波光粼粼、不住东流的河水,轻声自语。 毫无疑问,在逝水中昏迷过去的他,顺着水流,一直到了此地。他必须要回去了,《涅槃真经》与“血色陨石”都还在逝水上游的岸边,那两者对他至关重要,绝不容有所闪失。 “当前我究竟在何地?”走了许久,徐胜不由自问。荒山野岭,遍地白骨,他未曾遇到半点人烟。此地比之辽州,竟还要萧条荒芜。 “莫非已不再辽州境内?”徐胜这般猜测。据他从乡民口中得知,逝水发源于幽州,贯穿辽地,然后过青州入东海。现今搞不好,怕他已经在青州境内了。 “这一趟,可不好走。”徐胜口中嘀咕,脚步却是分毫不慢。 一路行进,逆水而上,由南至北,历时月余。徐胜越走,眉头越紧,心事越重。 “这里不久前曾有死战。”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柄短剑,细细端详。空中弥漫着血腥味,水边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淡红色。 又走了不过二里地,徐胜觉得脑海轰然炸开,那嗜血之欲直冲神觉,几乎无可压制。 “下去!” 徐胜怒喝,一咬牙,将那一股子冲动生生憋回。他随之抬眼,心神俱震。 河水两岸,惨烈一片。 但见那:死尸堆砌,如山如岳。残肢断臂,横亘水边。大地殷红,杀气蔽空。戈戟长矛,遍插平原。 人间炼狱,也不外如是。 “怕是两军厮杀,可怜无辜儿郎。”徐胜几乎是踩着尸体行进。从那些残破的身躯上跨过,他的心都在滴血! 死人,全是死人,多到不可计数,多到令人心寒。 多少人死于此役? 几万?十几万?不,徐胜摇了摇头,他走了很久,从天明一直走到天黑,大致估算,得有几十万人! 几十万可怜人啊! 然而真正的受难者怕是远胜于此。这几十万人的身后,是几十万个家庭的破碎,是数百万人的哀嚎!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这般?”徐胜有太多的疑惑,然而却注定无解,这里休说人迹,鸟兽尽绝。 “此夜”徐胜欲语还休,抬头望天。但见明月高悬,一如往昔,似是上苍从不感念人间。 “唉——”他长叹一声,浑身乏累。今夜无奈,纵是死人堆,他也只得将就过夜。 所幸,现在已经是初春时节,天气并不十分寒冷。不过,伴着一地死尸,徐胜终归有些心悸。 他找了一块平地,拉扯开四周的尸体战甲,腾出一个狭小的空间,裹着面染血的旗帜,径直躺下了。 他睡不着。 怎么能睡得着啊! 毕竟是死人堆,毕竟他的内心直至此时仍无法平静。 他辗转反侧了许久,还是放弃了。根本睡不着,索性不睡了。他仰面愣神,直望向那深邃幽暗、无边无涯的高天。 “天宇之下的生灵到底还要经受多少磨难?”徐胜轻声发问,终是苦涩一笑。 怕是上天也不知道。 这人世间的诸多劫难,难道都要推给上苍吗? 上苍无为,亘古如此。 徐胜又想到了那只古铜色的大手,无论如何,一切种种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可他也不是上天。”徐胜低语,心中坚定,纵然他能以天下做局,却终究还在天之下。 “一个别有用心的存在让苍生罹难,他是原罪,却非全罪。” 就拿卫獠而言。诚然,他是被利用的可怜虫,但从一开始,他选择修《死玄》杀人时,可也没有半分心软。 王朝更迭、军阀混战、世家争权,这些难道都是那只大手推波助澜吗?不论他是否有那样的能力,徐胜自问:即便是没有了那只大手,没有了所谓的“局”,难道天下就永世太平了吗? 不会,绝不会。 但有人,必有争。人心贪欲不灭,世间战戈无休。 “也许‘局’,就是建立在人性的缺失之上。”徐胜闭上了眼,想要寻求一份宁静。 “呼——呼——” 山风从四面吹着,徐胜觉得有些凉,他裹紧了身上的旗子,知觉一点点地失去 突然,处于半寐状态的徐胜浑身紧绷,冷汗直流。 有人声!断断续续,凄凄切切。 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眯开一条缝儿,费力地打量着四周,同时在耳边凝聚起“无形秘力”,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桀桀桀,桀桀桀,好多人肉,好多食物。”连声大笑,如鬼似魅。那声音飘忽不定,瘆人之极。徐胜轻轻地侧动了一下身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噫!” 倒吸一口凉气。 月夜之下,死尸群中,一个“怪物”四肢着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从尸身上汲取血液! 这一幕,何其触目惊心!徐胜差点出声呕吐。他静静地看着那怪物一点点的临近,心脏砰砰直跳。 该如何脱身? 徐胜此际万分冷静,无形秘力汇于右手,蓄势待发。 近了,又近了一些! 徐胜的目中是一道凶狠,他在等待最佳时刻。 “怎么会?”就在徐胜临出手的前一刻,他改变了念头。那个怪物,竟是个“人”!长着一张俊美的年轻男子的面容。 许家怪人! 是的,同样的感觉。这怪物与许家怪人如出一辙,同样年轻的面容,同样变形的身躯。不同的是,许家怪人尚能佝偻着站起,而这怪物已经与禽兽无异,改用四肢行走。 “砰!”徐胜像一支离弦箭,转瞬窜出数十丈! 打不过。若这怪物真如许家怪人一样,徐胜自认是万不可敌。 没有了《生死玄功》的加成,纵然他现今修为暴涨,最多也就能与那操纵傀儡青衣少女相抗衡,连名宿都不如,更遑论是与那怪人一样的大能了。 “吼” 怪物嘶吼着,甩着长舌,像鬣狗一样死命追赶。 “行者无疆!”徐胜掐诀低语,速度顿时暴涨。没有了《生死玄功》,那些在秦家大院中大开杀戒的诸多秘术,他再也无法施展。所幸,作为逃命绝法——“行者无疆”中的一些“御力之技”他还有些印象。 “刷!刷!” 月明星稀,夜色浓重,但见两团影子在血气冲天的月夜下飞奔 洪流卷 第一章 诛杀 夜色深重,月光皎洁,无边大地上两道黑影窜动。 “该死,阴魂不散。”徐胜咬牙咒骂,不时回望。只见那怪物紧紧跟随,分毫不停。 初时,徐胜体力充沛,将那怪物远远甩下;然而,时间一长,随着他体力的下降,那怪物竟追了上来。 “莫非它不知疲倦,又没有痛觉吗?”徐胜恨恨地说道。这怪物也太过妖孽,好几次与林木相撞、被碎石割伤,竟也半点没有停顿,眼中似乎只有徐胜一人。 真是难缠! 徐胜目光如炬,身似流光,足下辗转腾挪,动作行云流;此刻,他像一只狡兔,又如一条大蛇。既然比持久他不及这怪物,那么,索性拼一拼灵活吧! “你不是能抗吗,我且试试你到底有多硬。”徐胜一跃而起,凌空急踏数步,眼看要与那怪物相接,忽地猛一转身。 “咚!” 怪物显然反应不及,庞大的身躯径直撞向一块山岩。 “轰——” 猛烈地撞击掀起气浪,碎石飞灰顷刻扬起。 “真硬啊!”徐胜由衷赞叹,那怪物竟嵌入了山岩。 “吼——!” 震天吼叫让人耳膜生疼。已经被山岩束缚住的怪物,剧烈地抖动着身躯;肉眼可见,它那可怕的肌肉点点隆起,蓄势待发! “不妙!” 徐胜心里咯噔一下,并没有过多犹豫,内劲生发,升空跳跃,转头就跑。 “吼——!” “轰!轰!轰!” 伴随着怪物更为狂暴的吼叫,那块巨大的山岩从内部开始崩溃。在不住地抖动之中,山石纷纷落下。 “吼——吼——吼——!” 一连串摄人心魄的叫声越来越清晰地传进徐胜的耳朵。他不敢回头,毫无疑问,那怪物距他越来越近。 显而易见,徐胜的举动勾起了怪物的怒火,愤怒状态下的它,早已不顾一切。 逃!逃!逃! 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怪物失去了理智,徐胜却没有。相反,他很冷静,在这危难之中,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心里一片淡然。 他的动作越来越飘忽不定,他的步伐看上去缭乱不堪。但,那怪物与他的距离却在一点点地拉开! 他那貌似乱七八糟的路线选择,其实是极为考究的。 复杂! 对,越是复杂的地形越得他的喜爱。怪物本就不及他灵活,更遑论此刻已然癫狂。 灵活便是徐胜的优势,是他的取胜之道。 “吼!吼!吼!” 怪物要疯了,不长的时间里,它已经伤痕累累,血流满身。徐胜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地方来个急转弯,又或者在它停顿的瞬间扔上一块石头或一把土灰。 虽然对怪物而言,那些手段都如挠痒痒一般,但是烦呀! 可恶至极! 徐胜的花招把戏越用越熟练,各种闪避,各路动作信手拈来。渐渐的,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除了灵活欠缺之外,他又发现了这怪物的另一大致命缺陷。 灵智不足! 同样的手段用上十次,怪物竟然还会中招! “既然这样,你还不死?!”徐胜低语,对于这等吸人血肉,嗜食死尸的邪种,他毫无同情怜悯之心。若是这怪物真如许家怪人一般,就是死上百次,也难以洗刷其罪孽。 “但求我以后千万不要变成这样。”徐胜默念,心如玄铁,脚下生风,目光炯炯。 他在寻找,他相信一定能找到绝杀之地! 是的,他想灭了这怪物。这么长时间的奔跑,徐胜百分百的肯定,这怪物的实力比之许家怪人要差上十万八千里,就算比秦烈也拍马难及。若不然,他何以能如此周旋? 有了! 徐胜大喜,目光所及,前方正有一绝佳之地。但见两峰齐突,共同举起一块大石。那石头并不与山峰一体,看上去也不怎么牢固,摇摇欲坠。 “啪!” 狂奔之中,徐胜猛地转身,拳风猎猎,一巴掌直向那怪物苍白俊邪的小脸儿上扇去。 “吼!” 这一掌,徐胜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别说怪物了,徐胜自己都觉得疼。那怪物怒了,比之前更加狂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目中猩红一片。 “跪下!” 没完,徐胜的羞辱远不止于此。趁怪物愣神的瞬间,他高高跳起,足下带风,狠狠朝着其头颅踩去。 “啪!” 重压之下,毫无防备的怪物四肢齐软,伏地叩头! “哈哈哈哈!”徐胜不由得发出一连串放肆得意的大笑。 “你该该死。”怪物头一次吐露人言,声音冰冷而又生硬,不似生物发出,更像铁石。 “你能奈我何?”徐胜故意出声刺激,“无形秘力”如潮水般全数涌动。在这关键时刻,他必须全力为之,方能绝命一击! “吼!” 怪物已然被徐胜所主导,它完全忽视了周围,一心所系,唯有徐胜。 “咻” 两峰之间的狭窄空隙里窜出了一道黑影,紧接着,又一道黑影恍惚欲出。 就在此刻,就这么一瞬间。 徐胜双眼一眯,背身顺势一脚,那块少说上万斤的巨石被生生踹落! “咚!” 山形摇晃,响声雷动,大地之上烟尘滚滚;然后,四下无声。那怪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大石砸压,如若不出意外,怕已是一团畸形血肉。 “咚!” 又是一声撞击,这次是徐胜;刚才那一脚,差不多要了他的老命。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他根本无法稳定身形,在空中反复平衡扭转,终于还是撞向了地面。 万幸,他在坠地之前曾被众多林木枝叶所阻,挡下了一定的冲击之势。 “噗——!” 徐胜仰脖长吐鲜血,挣扎着爬起。他倚着树干休整了半天,直至丹田处的一股暖流充斥全身,他才觉得微微好受了些。 沉寂多时的舍利子再度救他于危难。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左手微微抽动,一点点无法言喻的能量也从手心向其他部位蔓延。 “多谢了。”徐胜抬起左手,紧紧盯着,轻笑道,而右手则是抚着丹田。没有了“灵根”与“舍利”怕是他早就命丧黄泉,身首异处了。 “那怪物应该死了吧?”徐胜深吸两口气,稳下心神,缓慢而谨慎地向着大石坠落之地靠近。 关于那怪物,他有太多的疑问,也许借由尸身能够窥探出一些端倪。 “看来是真的死了。”站在石块跟前,徐胜只看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怪物的脑袋露在外边,半截后脑勺早已不知去向;眼眶裂开,两颗溜圆的眼珠连着血管,几乎垂在地面;黑色的鲜血从石块处流出,将周围的一丈地都染成漆黑。 “唉——”徐胜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终究也是个可怜人。”他猜想:这怪物八成也是《生死玄功》下的,又一个身不由己的受害者。 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又怎是这怪物所希望的呢? “呼——”徐胜喘息着坐下了,他的身体状况很是糟糕,“无形秘力”也近乎枯竭。他需要一些时间恢复,待身体条件允许时,他将要推开大石,看看能不能从怪物身上得到些什么有用的讯息。 说实话,这怪物有些超出他的理解了。单看样子似是比许家怪人还要强悍,可实力偏又远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在徐胜原先的猜测中,越是在《生死玄功》中浸淫,身体所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变化自然也越多,越加不成人性。例如他,只是刚刚接触到《死玄》,因此外形上并未有什么大的改变;卫獠与卫贤,传闻中都是弯腰驼背却又龙精虎壮之人(当然,卫贤后来又改习《生玄》,身姿挺拔了不少;至于徐胜记忆中那个微微躬身的老瞎子,更多还是因为年老的缘故。许家怪人极有可能是两千年前的人物,他所接触到《死玄》的时间肯定要远远的超过卫獠、卫贤,因此他的身姿也要比两者更为佝偻,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 这怪物的身形比许家怪人还有夸张,连直立都无法做到了,按理来说,它应该比许家怪人更强的,然而 怪哉! 疑团层层,迷雾重重。 徐胜摇了摇头,心想:不思虑了,多思无益,尽快恢复才是真。既然他能碰上一个这样的怪物,未尝不会遇到第二个,此地距离死尸堆积的战场并无多远,荒郊野岭孤身一人,他总是要有些自保之力的。这两年以来,危险一直如影随形,他实在不敢大意。 “咔!” 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从群山中射出时,徐胜的耳边突然有了些不合时宜的声响。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见鬼了!” 徐胜被惊得目瞪口呆,“刷刷”连退数丈,双手握拳,气势骤升,仅仅恢复了不足三成的“无形秘力”疯狂地涌朝他的四肢涌去。 他看到那怪物又活了!眼睛复位,嘴唇蠕动,头颅一点点地昂起,那压在其身上地石块竟也开始颤动! 洪流卷 第二章 形式骤变 活过来了!? 竟如此顽强! 徐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承认是自己大意了,这样的怪物怎能以常理度之,接触到《生死玄功》的存在又怎会是凡俗?他后悔没在第一时间补刀,被这怪物的假死所欺骗,给了它喘息的机会。 “吼——!” 怪物暴喝,声如雷震,劈空裂云。 “敢尔!” 徐胜腾空跃起,脚下汇聚“无形秘力”,带起强劲气流,凌厉一击。 “吼——!” 怪物恢复了些许的脑袋又被徐胜踹得严重扭曲,几乎裂开;那本已复位的眼睛再次坠落,血水自眼眶渗下,顷刻布满脸颊;它的脖颈处更是夸张,完全断裂,头颅与身体只剩下皮肉相连。 “啊——!” 这次不是怒吼,是哀嚎,是痛彻心扉、深入骨髓的哀嚎! 怎能不痛? 痛不欲生! 徐胜心中隐隐有些不忍,但眼神却是一片坚定。此刻,怪物被困石下,正是他不可多得的主动出击的机会。他自身的状况并不怎么好,焉有放过这个机会的道理? 做事最忌徘徊迟疑,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死!” 徐胜跳起,当空一脚,未待怪物有太多反应,又是一拳重击;他手脚并用,拳脚相加,半点情面不留。 怪物的生命力也是逆天,数番轮攻之下,竟还有一息尚存! 渐渐地,徐胜觉得有些不妙,心头不可遏制地翻涌起一丝冲动,眼目也随之胀痛,血红一片! 正是杀戮的欲望! 正是《生死玄功》的运转! “吼!” 久未出声、沉寂许久的怪物在徐胜不自觉运转《生死玄功》,绽放出无尽杀意的瞬间,猛然嚎叫!它那已经断掉的颈椎随着“咔嚓”一声,强力复位;而后,它抬起了头,那早已变形、鲜血淋漓的面容是满是震惊。 它死盯着徐胜,用冰冷而机械的声音,艰难的说道:“原来你跟我一样。” “你!?”徐胜神色骤变,连连后退。那怪物嘴角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也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力量,“砰嗵”一声,四肢用力,竟将大石撑起! “杀了你少一子。” “咚!” 大石从怪物的后背滚落,重重砸地。 “我怕你?” 徐胜直面怪物,心中的某根弦似是被剧烈地挑动着。他一点点地失去了自控力,心神完全被《生死玄功》所主导。 在嗜杀之外,他更有与这怪物一决高下的强烈战意。 生死之战,有死无生! 徐胜抱定这样的心理,昂首站立,大步向前,气势如虹! 他悍然无惧,他视死如归! “死玄”状态下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死玄》之运转,更是能调动“舍利”之功、“灵根”生机,乃至于催动堪称”武道总纲”的“万应之法”。 徐胜如今的实力,比之当日对阵秦烈时犹有过之,位于名宿之巅,面对大能亦不多遑让。纵观天下,明面上鲜有敌手! “吼!” 断空一掌,排山倒海,怪物之力,可拔山河! “咚!” 徐胜以拳硬接,面色不变,身形未乱。单以力量而论,他与这怪物并无多少相差;然而,他真正的优势在于——他并非只有蛮力! “万应之法”中有着浩瀚如海、各式各样的杀人奇技! 例如 督指剑气! 徐胜那只被怪物紧紧攥住的拳头猛一扭转,指缝间窜出了四股剑气,直接将怪物的大手击穿! “啊——!” 怪物仰天长啸,身形在惨叫声中陡然增大,它略一停顿,复又冲杀,活似一头野兽,凶猛又精准。它借由四肢弹跳躲闪,迅速出击,快得只剩残影! 它很快,快得竟碰不到徐胜的影子! 肉身之力又怎能比得上堪称“第一神行法”的“行者无疆”! “一力破万法,一力降乾坤!”徐胜的声音不大,但语调深沉、气势自生。它向前一步,目如金铁,右手指尖处一点微芒初露,继而其浑身光辉璀璨! “锵!” 两道力量相抵,气浪排空,徐胜“蹬蹬”后退两步;反观那怪物则整个横飞出去,砸断了数十株林木。 这是怎样的力量! 在秘术的加持之下,徐胜的力量也实现了反超! 什么叫压制? 这就是!速度、力量、技巧,徐胜在各方面完完全全地占据了上风!等待怪物的,似乎只有身死。 “抽空斩!” 徐胜一个瞬移冲至怪物身前,还未等它爬起,大手一挥,周遭虚空之气顷刻被抽取一空;继而,一道数丈之长的气刃回旋劈斩,顺势直下。 “嘶——” 没有想象中的浩大声威,怪物连叫声都没有发出,瞬息被斩成两半;至于气刃,在完成一切之后,无声无息地化归大地。 杀人无声,强势而内敛! “呼——呼——” 徐胜喘着大气,心绪起伏不定;刚才那一击,本应是大能的手段,他勉强施展,自然是伤神费力。他一点点的恢复着,歇息之时,战意逐渐消退,但杀意却是分毫不减,嗜血的欲望也一直在增长。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直往那怪物的尸身上瞟,他觉得心头燥热,咽喉处焦渴难耐。他受不了了,眼目一瞪,五指成爪,直向那尸体抓去。 不行! 就在手指快要接触到尸体的那一瞬间,徐胜紧紧咬住嘴唇,生生止住。 杀人可以,嗜血不能! 有些人确实该杀,但杀人之后如若在吞噬其血肉,则又与禽兽何异?如若真的那么做了,他自己不也成了该死之人!古今多少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徐胜的眼前,许家的怪人、卫獠、卫贤、还有躺在此地,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无名怪物。 凡不能压制嗜血之欲者,最终都会付出异常惨痛的代价。 “不能!” 徐胜低吼,眼目欲裂。他的脑中满是老瞎子慈祥的面容;其间还有寒山和尚抱着酒坛的酣畅大笑;更有许丽子沉静羞怯的神态。 “他们绝不想看到我变成怪物,呀——!” 徐胜以指为刀,指尖聚气,对准自己的胸口,狠厉一划。 “呲——” 衣服被割破,一道鲜红的口子赫然显现,淌出大股鲜血。 “吱!吱!” 徐胜的牙齿上下交错切磨,痛得面容扭曲,肌肉变形。他那只伸出的,想要取食血肉的手一点点地、艰难地颤抖着收回。 “以后以后只要我再有血欲,我就自斩一刀。”徐胜闭着眼,泪水不住地流,不是因为伤心,而是过于疼痛。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这一次,确实不易。 徐胜虚弱地坐下,眼目渐渐恢复清明,神色一点点地和缓。他看了看已是残破不堪、裂成两半的怪物,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妈的,刚才划得太深了。”徐胜呲牙咒骂,然而嘴角却分明挂着笑意。 他当然高兴,不仅战胜了强大的怪物,还暂时压制住了连当年老瞎子都束手无策的嗜血欲望。换个角度去想,如果意志力足够坚定,能够压制住血欲的话,《死玄》也未尝不是一种可以借用的强大力量! “这次是我胜了。徐图胜之,徐图胜之,慢慢来,也许我能胜到最后呢。”徐胜拍了拍怪物早已不成样子的半边脑袋,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拳头。 “咔嚓!咔嚓!” 什么声音!? 徐胜刚刚松懈下的神经又瞬间绷紧,他抬眼一瞧,差点喷血。 “真是怪物呀!”他是真的服气,又惊又怕,单手撑地,强忍着剧痛拉开距离。只见那怪物的身躯开始扭动,残体上鼓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包。 “妈的”徐胜怒骂,紧张到了极点,要是这怪物还有再战之力,他也只得自认倒霉了。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无形秘力”早已被抽调一空,无论是“舍利”还是“灵根”,都无法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被激发。 要是能再进入一次“死玄”暴走状态的话! 徐胜刚想到就摇了摇头,怕是顷刻之间五脏六腑就会爆炸。 他死盯着尸身,战也不能,逃也不是,真真进退两难。以他如今之状态,实实在在是跑不动呀! 拼了! 徐胜想着:趁这怪物还未完全复生,必须舍命搏杀,再过一会儿,怕是会彻底失了先机。他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双目带火,毅然向前。 然而,还未等他走上几步,那怪物竟一点点地干瘪下去,像漏气了一样;尸身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最终停止了蠕动,悄无声息。 “没了?!” 徐胜仍旧放心不下,警惕之心不减,直至一刻之后,再无半点异常,他才壮着胆子,一点点地靠近观察。 “看来这次是死透了。”徐胜用力踹了踹怪物的身体,见其并无任何反应,终于放心了。他扭过身子,迅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咚!” 突如其来的震天之响让徐胜直接懵了,强烈的冲击之力如狂风暴雨般倾泻;他被无情击飞,撞在一块山岩之上,鲜血淋漓,知觉顿无。 “嗯!?” 在辽州的西南角,一处并不怎么起眼的乱葬岗的坟头上,一个闭目养神的青年男子突然睁开了眼。在他面前,一块黑色的石板“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三号死了。” 青年男子拿起石板细细端详,用阴沉至极的声音说道:“还好自爆成功了,行凶者沾上了‘味道’,纵是天涯海角他也逃不掉了。” 若是徐胜在此,必会大吃一惊。仔细一看,此青年男子的面容,与那怪物竟有八成相像! 洪流卷 第三章 小姜 “噫!这里怎么还会有一个死人?” 青天白日之下,深山密林之中,一支六人小队小心翼翼地行进着,直至一具黝黑的躯体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你,上前看看。”队伍的领头是个中年大汉,约莫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身形魁梧,看样子也是个饱经沧桑、久经风霜之人。 “是,伍长。”队伍的末尾是个小个儿,顶多十五六岁,还没完全长成,听到大汉的吩咐,连忙扔下了怀抱着的、比他还高出两头的虎头枪,飞奔而去。 “怎样?” 小个儿的身后,那中年大汉提着长剑,急切地询问着。 “死了,大人。” “妈的,废话不是。”中年大汉顿时暴跳如雷,“都成那个鬼样子还能活着吗?老子是问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没有,衣服都破成片儿,连个铜子儿都没发现。” “死穷鬼。”中年大汉骂骂咧咧,两三步走到小个儿的跟前,俯身看了看地上的躯体,皱着眉头说道:“也真是奇了怪了,他怎么会死在这个地方?前头就是那两军交战的死人坑,瞧他的衣着完全不像是行伍中人啊!还有这周遭,像是不久前经历了一场爆炸,可我怎么连一点火星子味儿都闻不到?” 中年大汉撒气般地朝着一动不动的躯体踹了两脚,转身欲离。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止住了;就在此时,他清晰地听到了两声咳嗽! “什么声音?” 他猛一回头,竟看到那地上的躯体坐了起来! “去你!” 中年大汉面色骤变,下意识地奋起一脚。 “咚!” 那躯体应声倒地,仰面朝天。 “你姥姥的。”中年大汉对着小个儿,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是死了呀,我探过鼻息,确实是没气了呀。”小个儿捂着脸,满面委屈。 “死了还能起身?你糊弄鬼呢?”大汉又是一巴掌,直扇得那小个儿栽倒在地,眼眶带泪。 “这货还真顽强啊。”中年大汉蹲下了,亲自向那躯体试了试呼吸,终于放下心,连声喝骂道:“还敢挣扎,你倒是活过来呀。”他一脸狠色,对着地上认定的已死之人,又是两脚猛踹。 刚才当着属下失了面子,他觉得很是不爽。 “咳咳” “去你妈!”中年大汉腿都软了,直接瘫坐在地。那死者竟又坐起! “乖乖!”小个儿连退两步,指着死者,惊得合不拢嘴,支支吾吾地说道:“伍长,你瞅,我可真没骗你。” “傻子,骗你妈呢,还不快跑。”中年大汉连滚带爬,头也不回。 “伍长”小个儿在后边呼喊,一回头,只见那另外四个同伴也早已丢盔卸甲,一个个的向着伍长的方向逃窜。 都跑了! 小个儿犹豫了两息,刚欲跟上队伍,正好瞥见丢在地上的虎头枪,心头一紧,赶忙过去扛起长枪,然后步履蹒跚地艰难奔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被称作伍长中年大汉实在没力气了;他掐腰喘着粗气,斜倚着一棵歪脖树,伸长了舌头,活像一条癞皮狗。 “伍长”有下属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水壶。 “咣当,咣当。” 中年大汉猛灌两口,然后抹了抹嘴,一手紧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伍长,还跑吗?”有下属伸长了脑袋询问。 “啪!” 水壶砸在了那下属的脑袋上。 “跑你大爷。”中年大汉气喘吁吁,怒骂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跑得动吗?不跑了,说啥也不跑了。” “伍长,不好了。”有人大惊出声,中年大汉猛一哆嗦,水壶坠地,失声大叫:“怎么了?是不是死尸追了过来?” “不是的伍长,小姜丢了。” “滚,屁大点事。”中年大汉故作镇定,拍了拍甲胄,环顾四周,高声道:“小姜那么瘦弱又呆头呆脑的,早晚会拖累我们,我倒是巴不得他被那死尸给吃了呢,活着也是个麻烦。不过少了个炮灰,还是有那么点可惜的。” “啪!” 虎头枪落地,小姜怔住了。 他的个子太低了,站在灌木丛里,连头也露不出。他的表情很是窘迫,看着那五个朝夕相处的“战友”,心里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许久无声,他紧闭双眼,死命制住眼泪,紧握两拳。 “既然如此。”他咬牙道:“你们嫌我拖累,那就不必再见了,我也省得整日受你们的欺负盘剥,也不必作为炮灰白白送命。” 小个儿弯腰,捡起了虎头枪,转头朝来路而去,毅然决然 站在“死尸”跟前,小姜不由得思绪起伏,心潮澎湃。 “你还活着对吗?”小姜轻声询问着,小心翼翼;然而,“死尸”无言,呆呆坐着,一动不动。 “你肯定没死。”小姜摸了摸死尸,自言自语:“你虽然体温很低,但还没有完全冰冷,赶快醒来吧,这里是很危险的。” “死尸”不语,小姜无奈。 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放任未死之人在此地等死,于心不忍呀。 入夜,天骤凉;寒风呼啸,冷月森森。 小姜抱着腿,蜷缩在“死尸”身边。他看着无边无际的黑夜,望着斑驳的树影,心绪不宁,心烦意乱。 在这样漆黑深重的夜里,在这样一片完全未知的地域;身边是诡异至极、不明死活的“尸体”,不远处是由两军交战而形成的数十万人的死人坑。 试问,谁能淡定?谁能做到心如止水,毫无畏惧? 小姜很累,却是不敢瞌睡,他努力地瞪着眼睛,籍此保持着精力的集中;他很困倦,却丝毫不敢松懈。 不过,人力终有尽时,又哪里有人可以不休息呢?小姜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脑袋一点点地往下移;终于他一个趔趄,倒了下去,以头杵地,沉沉睡去。 “嗷呜——” 悠长的狼鸣不知从何而至,空荡飘忽的声音清晰而又响亮。 “啊!” 小姜登时惊醒,翻身即起,慌乱之中稳住身形,四下观望。 噫! 他的眼神从远方扫过,落在“死尸”近旁时,脸色骤变,惊容立起。 一团并不算强烈的,但却让人感觉异常安心的淡绿色光芒在这漆黑的夜里闪动着,显得分外明亮! “死尸”的左手处,完全呈现出翡翠一般的光泽;而且,一点点绿色荧光自密林深处缓缓聚来,慢慢没入“翡翠玉手”之中。 “老天爷!”小姜急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高呼道:“我见了神仙吗,这是!?” “嗷呜——” 狼鸣依旧,甚至愈演愈烈;显而易见,绿色荧光引起了狼群的惊慌。 小姜顷刻站直,目力汇聚,挑起虎头枪,全神贯注。他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也要保护“死尸”的周全。 “嗷呜——嗷呜——” 小姜的身子不住地哆嗦着,然而他的手却紧紧地攥着枪杆,目光凌厉! 这一夜,注定难熬 第二天,朝阳初露,远山微红。小姜看着天际,呵呵直笑。 夜终于尽了。 狼群退去,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暂且可以缓一缓了。他放下了虎头枪,长吁一口气,瘫坐在地,有气无力地打量着“死尸”,尤其对那只在昨夜里散出绿芒的左手格外的关注。 现在,那只“翡翠玉手”已经变为寻常血肉,再无半点奇异。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小姜壮着胆子,轻轻碰了碰。 “很平常呀!” 单从触感上讲,小姜并未觉得“死尸之手”与他人有何不同。 “神仙的事当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小姜自语,再次看向了死尸,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这死尸要是不醒,他难道要一直守着吗?昨夜的狼群已经够惊险了,谁能保证下一次就能安然度过。 小姜是人,也要休息、吃饭,陪在死尸身边,他要怎么解决日常所需呢? 犹豫再三,小姜轻轻碰了下死尸左臂,低声唤着:“神仙大人,你快些醒醒吧,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那么多野兽;而且,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大军来此,我就是先头哨兵,你要是不醒,难保他们不会伤你。” “神仙大人,神仙大人。” 小姜越喊越急切;然而,死尸如旧,并不言语。 “唉——” 小姜只得空叹息,他也要活命呀。身逢乱世,父母早亡,只余下他与姐姐相依为命,若他死了,家门绝了后,怕是姐姐也会失了活命的支撑。 他活着,又哪里只是为了自己? “神仙大人,不要怪我。”小姜狠狠地低着头,满心愧疚;肉眼可见,他紧咬着嘴唇,“噔噔噔”直磕三个响头。 “锵!” 他扔下了虎头枪,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这是他唯一能留下的东西了。 “对不起,我去了——“ 小姜大叫着,飞也似地奔跑着,不敢回头。 层山密林中,广袤天地间,只余下了一具“死尸”安静地坐着,面无表情,不起波澜。 又是暗夜临。“死尸”的左手再度绽出绿色光芒,点点“萤火”在广阔的山林中飘荡。 “嗷呜——” 野狼之吼尤甚于昨日,一只只泛着寒光的眼睛在山林中隐现。有几只胆大的公狼已经从灌木丛的遮掩中走出,跃跃欲试,蓄力待发。 “呀——!” 一团明亮的火光在远处的山岗跳动,一个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群山中回荡。他说:“我来了,你们这些畜生,不准伤害神仙大人。” 火光越来越近,小姜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他飞奔到“死尸”身前,捡起地上的虎头枪,目光炯炯。 此刻,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长枪,身材虽然瘦小,气势上却好似山岳! 说起火把,正是小姜从死人堆里检到的斧柄,裹上大旗,沾上“尸油”制成的。 小姜呀,到底是心善,到底于心不忍。 洪流卷 第四章 袭来 此后的很长时间,小姜都守在“死尸”的身旁。夜里,他要用火把和长枪抵御狼群的侵扰;白天他还要绞尽脑汁在山林中觅食。 所幸,他家原是猎户,对于山林并不怎么陌生。他常采集蘑菇与野果,取饮山涧溪水,也不论“死尸”是否需要,总是将食物调成“细浆”一股脑地为其灌下。 时间一点点地推移,“死尸”的体温逐步上升,好几次小姜还看到了“死尸”轻微地抖动。这让他很欣喜,多了几分期待。 事实上,小姜是有私心的。脱离了队伍,他的生计就成了大问题,安全也得不到保障,“死尸”的种种异常表现,让他坚信其一定有过人之能。 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些“神仙报恩”的故事,心里时常有些窃喜。 只是欢喜之余,却也不免忧愁。据他所知,如若不出意外,再过几日,他们的部队就会行至此地;到时数万人马汇聚,难保不会发现他们的踪影。 逃兵的下场,小姜一清二楚,而面前这样一具诡异的“死尸”,又怎么可能不引起震动呢? 小姜几乎可以断定,他们那个“大嘴巴”伍长,早就把这里的事情添油加醋,不知传扬了多少遍。说不准哪位长官一时兴起,就想亲眼目睹一下。 他也想带着“死尸”远走,可是太重了。三十斤的虎头枪,再加上一百二十多斤“尸身”,让他一个八十多斤的瘦弱小子如何禁得起?他只能艰难地将“死尸”移动,找了个地方好歹隐匿。 “神仙大人,你快醒来吧,小姜快撑不住了,而且恶人马上就要来了。”小姜很是着急,使劲晃了晃“死尸”焦黑的身体。 可惜,结果如旧。 “唉!”小姜叹气,轻轻坐下,拿起了虎头枪横放于双腿之上,缓缓抚摸着,细细擦拭。 他对这枪真的是爱不释手,作为一个最低级的走卒,他本是不配拥有这样的武器的。这枪,杆子是比生铁还要硬上一些的铁木,刃头乃是精钢,衔接处是一黄铜虎头,枪身缀满花纹,在阳光之下是熠熠生辉,显得格外漂亮!比他之前那把豁刃锈剑不知好到哪里了。 “这枪,怎么也得是千总那样的大人物才能使得上吧?”小姜嘀咕着,他记得之前曾在十丈开外见到过一次千总,那个时候,那个威风八面的“大人物”也是拄着一杆枪的。 “那杆枪”小姜挠了挠头,仔细回忆着,嘿嘿直笑,说道:“好像还没我这把漂亮。” “轰——!轰——!” 突如其来的阵阵响声让小姜大惊失色,他慌忙扔下虎头枪,站起身子,全神倾听。 “轰——!轰——!” 响声越来越清晰,小姜竟觉得有些熟悉,他趴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地面,仔细聆听。 “轰——!轰——!” 他的眉头紧蹙,呼吸也越来越凝重;他听得清楚了,是整齐划一的步伐与嘈杂的马蹄碰撞之音。 大军来了! 他最不愿面对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响声由小至大,然后渐渐消失,小姜的心情也一点点地平复。他迟疑了片刻,猛一咬牙,猫着腰,向那片两军交战的“死人堆”靠近。 大军因何而来?自然是打扫战场。对于任何一支起义军而言,几十万人遗留下的兵械服被都是不可多得、令人眼馋的巨大财富! 各路起义军虽然声势浩大、人数众多,但大多数都是东拼西凑而成,其贫苦不亚于流民,其贪婪劫掠之欲比流民更甚。 小姜伏身在一团浓密的深草中,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他紧张到了极点,连大气都不敢喘。 在他的身前,数以千计的、和他穿着同样铁甲的军士们正满面笑容、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人们将黝黑的“脏手”伸进已经腐烂的尸体的衣物内,上下寻摸着;若是有人行了好运,摸到几个铜子、散碎银子,差不多要仰天大笑,手舞足蹈起来。 这一刻,亡命之徒在修罗场中癫狂,终有一日,也会有人以同样的方式在他们的“尸身”上起舞。 小姜看得心惊胆战,虽然他在军中已经呆了大半年,却还是理解不了昔日同伴们如同野兽一般的行径。 “静静,都他妈安静一点。”一个身形魁梧,膀大腰圆的将官抽出长剑,反手就将一颗脑袋砍落! 噫! 小姜心凉半截,倒吸一口凉气,场中登时寂静。 “哼!”那将官弯腰将无头尸身的拳头掰开,从中取出了一粒豌豆大小的黄金;然后,他捏起高举,四下展示,高声道:“看到没有,这就是私吞财物的下场,不是我挡着各位兄弟发财,大家拿一点也无可厚非,但是黄金、一两以上的银锭,都得给我交上来。” “啊!这这这” 四野喧哗,抗议阵阵。 “谁敢不从?”那将官舞动长剑,刈倒大旗,狠声道:“若众兄弟不给面子,休怪我翻脸无情,心狠手辣。一会儿有人查验,谁要是不按规矩私藏,立杀无赦!” “这”众人相互望着,面面相觑,虽心有不甘,却横生畏惧;最终,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个的,皆高声呼喝道:“谨遵将军号令。” “兄弟?”躲在草丛中的小姜听到那将官对众军士的称呼,只觉恶心。嘴上叫着“兄弟”,但杀起人来却是手起刀落,一点情面不留,所谓“兄弟”在将官眼中,大约只是可随意斩杀的猪狗。 过了不太久,战场中又熙熙嚷嚷起来,一个同伴的身死所造成的震撼,终归是有限的。人们对于财物的贪婪,要远胜于对同伴的惋惜。 他们想的很明白,大钱当然落不下,但是多搜刮些,多攒些小钱却是可行。 小姜冷漠地看着那些人,虽则有些厌恶,但也多少能够理解。毕竟他也曾是其中之人,毕竟他也是从泥地里长起的、最底层的卑微生命。 在关东这样一个地方,有多少正常人都被逼成了野兽?!在这里的人们无疑是不幸的,他们痛苦、悲惨,不住地挣扎,却总是落入深深的无奈;他们在乱世洪流中如同草芥,被命运裹挟着,不自愿地进入更黑暗的深渊。 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中,他们自然会需要一些寄托。真金白银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早已麻木的士卒而言,些许银子的背后总是饱含深意,也许是给远方家人几斤活命的粮食;也许是给懵懂无知的小儿几件衣裳;也许是几碗白酒大肉的滋补;也许是一个尚有些姿色的女子夜里缠绵的温存。 无论是何,他们需要。他们没有死者为大的顾虑,没有对死亡的避讳,只想得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唉”小姜轻叹一声,匍匐着后退,倚着山壁,在林木的遮掩下,向“死尸”隐匿之处退去。 “应该无事。”小姜轻声嘀咕,安心了些许。以他的了解,沉溺于搜刮的义军才不会关心其他的事情,更不会进入山林做无用之功。 然而,他错了。当他快要临近目的地时,突然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一群穿着打扮与小姜截然不同,带着红色面巾的军卒正提着明晃晃的大刀,从远处的高坡上鱼贯而下,连绵不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姜倒吸凉气,心神登时不稳。毫无疑问,他曾经效劳的军队即将遭到伏击,那些毫无防备的贪婪家伙,马上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这里,即将有一场血战! 完了! 小姜心胆俱震,身体紧紧蜷缩着,躲在一块大石之后,忧心忡忡地看向了那些红巾军,余光不住地往“死尸”隐藏之地瞟。 近了! 又近了一些! 一个红巾军停下了,愣神许久,高举大刀,示意四下。不大一会儿,数百人汇集。 天啊! 小姜看得心惊胆战,冷汗直流。 从密林中走出一个大高个儿,看衣着似是首领,他呆立了很长时间,猛地抽出大刀,高高擎起。那刀身在日照下闪着光泽,寒光凛凛! 噫! 小姜不敢再看,闭上眼睛,深深低首。 “咚!”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震天之响顷刻传遍八方。小姜睁眼观瞧,直叫一声“卧槽!” 前方,金光灿灿,那挥刀之人已经被崩成一团烂肉,数百军卒非死即伤! 这响声太大,不单是小姜,就连那些一心搜刮钱财的义军也被惊动。他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儿,提起兵刃,朝响声传出的山林挺进! 惊慌之下的红巾军哪里反应得及?看到数量众多,来势汹汹的敌人,只得四散奔逃。 “妈的,竟敢在此伏击我们。”那斩杀“兄弟”的将官一马当先,着实有些匹夫之勇。但见他长剑甩动,虎虎生风,如莽牛般吼叫道:“杀啊,兄弟们。送上门的补给,我们把他们宰个干净!” “杀!” 数千人的呼喝之声齐集,简直可穿云霄。 “走走走!” 红巾军受了大挫,哪里还有再战之心? 一进一退,一者气势如虹,一者惊慌失措,不用打,高下立判。 胜利之后的将官站在高坡上,混身染血,但颐指气昂,威风八面。 “将军” 正在他得意时,下方有人高呼。 “什么鸟事?”将官眼冒怒火,在这个可以大展威风的时候,他最烦有人打扰。 “这里有个死人。” “废话,哪里没有死人?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不是的。”从人群中挤出两个军卒,费劲地提着个什么东西。 将官仔细一瞧。 噫!果然不同。 一个焦黑之人挺身坐着,面色和缓,身无甲胄。 “这从哪儿来的?”将官大为困惑,直挠脑门。战场上忽然出现了这么个“玩意儿”,任谁也会觉得意外。 “我去,将军,这个我认得。”一个大汉从人堆中冲出,一脸急切。 “嗯?” 小姜脸色一沉,暗叫不好,那人正是他之前的“伍长”。 “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将官指了指“伍长”,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大人,这是个妖怪呀!” “去你的。”将官从腰间抽出了鞭子,抬手欲打。 “真的,将军。”那伍长连退几步,急声道:“将军听我解释。之前我带着手下弟兄做‘先头探子’,就曾碰到过‘他’。那时‘他’躺在地上,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踹一脚,‘他’又坐起了;放倒后,踹一脚,又起了。不仅如此,‘他’还把我手下一个叫小姜的兵娃子给吃了。将军,你说他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是啊将军,刚才交战时我冲在头一个,清清楚楚看见这个人身上好像冒着金光。”有人在下面应和着。 “对,我也看见了。” “还有我。” 群声四起,嘈杂一片。 “停,都给老子停。”将官愤怒地嘶吼着,勉强压下沸腾的议论。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把这妖怪给宰了吗?”有人拔刀,摆开架势。 “滚” 将官怒喝一声,高喊道:“都别动。兄弟们,我们这回遇到宝了。他奶奶的,竟然让我碰到了个‘修行者’,赚大发了!” “修行者?” 各军卒相互看着,皆满面疑惑。 “对,修行者,哈哈哈哈!”将官舔了舔舌头,昂首大笑。 洪流卷 第五章 暴露 对于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修行者都是一个陌生而又难以理解的词汇。现今,末法时代,真正的修行者可谓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不,怕是十万中也无一。 将官虽然粗鄙,但好歹也是个统领几千人的偏将,混到而今的层次,对于修行者之事,自然有些了解。 从某种意义上讲,修行者的介入让战争变得更为复杂。一只弱小的军队,若是能够得到修行者的支持,未尝不能以弱胜强。 那些强大势力,无论是八大家族,还是绿林、赤霄军,背后总是有着修行者的影子;就连当日席卷关东的黄襄军,也仰仗于卫獠、卫贤两位大能。 将官所在的义军队伍叫做青痕军。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刚起事时,凡参与者都要用蘸着墨水的刀子在脸上刻痕;后来因为这个仪式太痛了些,招不到多少兵,索性就废止了。现在他们区分与其他义军的标识,便是腰间的一条青布长条。 青痕军乃是昔日强盛一时的绿林军的一部小分支,由于绿林军内部分化,相互倾轧,他们的日子过的不怎么好,一直蜷缩在青州北部打游击;近来,局势大变,他们闻风而动,想要在混乱之中谋求一丝发展。 平心而论,青痕军的运气是真的不错,刚动身没多久就遇到了辽州霸主“赤霄军”与青州“涿水联军”的火并,他们自然没资格参战,但战后的劫掠清场却也是不可忽视的横财。 战争的结局正是青痕军最乐意看到的,“赤霄军”与“涿水联军”交战月余,几乎全灭! 数十万人的物资补给全都成了摆在逝水边,伸手可及之物,恰似那扔在路边的银子,躺在床上的娇女,好生惹人心动。 青痕军哪里禁得住诱惑。在派出几波探子后,再也按耐不住,收拾了几千人马前去打扫战场,收获劫掠。 本来,红巾军技高一筹,以战争物资为饵,眼看就要重创青痕,哪料到半途竟遇上了一具奇异的“死尸”;砍一刀,竟然迸发出璀璨金光,不但崩死了数百军士,还让青痕军占据主动,反败为胜! 他奶奶的,这找谁说理去? “怎么处置呢?”将官捏着胡子,围着“死尸”来回转圈。在他看来,这“修行者”八成是受了重伤,还在恢复之中;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其价值发挥到最大。 直接呈给主帅? 将官摇了摇头,那样他所能得到的,无非只是百两赏银,也许还会更少。况且,他早就有了叛逃的想法,认为跟着青痕军得不偿失、凶多吉少。 “我是不是可以将这‘修行者’当成一份礼物,当作一块跳板?” 将官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正所谓鸟择良木而栖,人择贤主而从,关东大了去了,随着“赤霄军”与“涿水联军”的覆灭,新的霸主,马上就会脱颖而出。 樊川军! 将官眼目一凝,心中顷刻有了决断。樊川军本就威震灵州,现在辽州霸主“赤霄”与青州最大的势力“涿水联军”双双夭折,那么,樊川军理所应当成了这关东之地的最大,成为了义军诸部的巅峰! 事实上,据他所知,樊川军借“赤霄”与“涿水联军”交战之际,已经入侵青州,现在,半壁青州已落入樊川之手。 “青痕军,呵呵。”将官冷笑两声,只会躲在暗处捡便宜的青痕军如何能是樊川军的对手?其以后的下场自然可以预见,要么被樊川军剿灭,要么被吞并! 以义军一贯的行事风格,投降不过家常便饭,既然迟早要降,何不尽早投诚,奉上重利,占好座次呢? 将官下了决心,收起长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修行者大人’磕头啊!”将官回首怒喝,数千义军先是一愣,而后齐齐跪下,同声高呼:“叩见修行者大人!” “这”小姜躲在深草中,看得惊了。对于“修行者”三字,他是闻所未闻,但看到千人齐拜,不由得就想到了庙里的神像。此刻,在他的心中,“死尸”的分量无疑更重了几分,“修行者”这个称谓,也和“神仙”划上了等号。 “仙人!”将官起身后,仍旧对着“死尸”抱拳低首。他早年曾在绿林军中服役,有幸接触过修行者;在他的记忆中,所谓“修行者”,无一不是倨傲之辈,最喜听别人称他们为“仙人”。 “不是我有意冒犯,实在是穷乡僻壤辱了仙人您的身子。属下斗胆冒犯,将您老人家移至他处,万望不要见怪。”将官的姿态摆的很低,言辞之恭顺让人不敢相信,与之前的嚣张跋扈,简直判若两人。 “完了,神仙大人要被掳走了!”小姜攥着拳头,双眼通红,万分急切。他激动了好久,最终还是泄气,无可奈何。 一个十五六岁、重不过百的瘦弱少年,如何能敌得过数以千计的虎狼之师? 就这样吧! 小姜把头深深埋进草堆,现在,他只求自己不被发现。 “来人”将官大手一挥,几个大汉立即上前。 “把‘仙人’给我抬好了。兄弟们,我告诉大伙儿,本将今日就要带着你们去享受荣华富贵了,战场上的东西你们随便拿,黄金白银,不管找到多少,那都是你们自己的。”将官这一刻底气十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好!好!” 四下沸腾,人人称快。当兵打仗为了啥?还不都是钱粮吗? 不大一会儿,人头攒动,尽皆散去。将官领着几个扛着“死尸”的兵卒,走在最后。 小姜冷冷地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他在等待。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就是他逃离的时候。不过,在逃离之前,他还要拿走虎头枪。 那是他现在唯一还念挂的东西了。 “格老子的,这一泡尿憋得老子真是难受。”小姜哪里料到,一个胖子夹着大刀,三两步走到他藏身的草丛跟前,“哧溜”一下脱掉裤子。 妈的! 小姜直想骂娘,可他看了看四周,还有数百个兵卒晃荡着,只能咬牙忍住。 那胖子从裤裆里掏出个不大的“玩意儿”,抖了两抖,一股子“液体”喷涌而出。 “滚!” 小姜实在忍不了了,在看到“尿柱“的一瞬间,直接崩溃。明知不智,他还是翻身躲过,真的不想以尿洗身。 “啥子玩意儿?” 胖子怎么也想不到,竟从草堆里滚出一个人来。撒了一半的“尿”被生生憋回,胖子裤子都没穿,拔刀便砍。 “去你姥姥的!”小姜趁胖子反应不及,一脚横踢。那胖子还露着半拉“屁股”,“尿意”未尽,此刻双腿发软,被直接踹到。也怨他运气不佳,身后刚好是一个斜坡, 他那滚圆的身子又极为适合滚动,于是 “抓住他,快!”胖子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大叫。 “哪里逃?!” 将官到底是将官,反应太快了,在众人懵逼之时,拔剑便追,同时连声高呼:“拦住那小子,快,堵住他!” “滚开,滚开。” 小姜虽然瘦弱,但毕竟年轻,娇小的身躯又极为灵活,他奔跑腾挪之间竟冲出了重围,越行越远。 “啊!啊!啊!” 小姜连声大叫,只顾奔跑,拼了死命,用了全力! “呼——呼——呼——” 后头的青痕军无语了,一个个喘着粗气,看着小姜的背影却毫无办法。 “咻!” 眼见小姜就要逃出生天,一支长箭破口,箭头冒火,引凤萧萧。 “啊——!” 随着一声惨叫,小姜仰身倒地。 “嘿嘿”将官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搭弓直笑,吐了口唾沫后说道:“你再快能快得过弓箭吗?” “你小子可以啊!”将官回头看了看年轻人,大加赞赏。 “哪里,哪里。”年轻人急忙低头,一百二十个恭顺。 “你们去把那个人给我提溜过来。”将官大令一出,立刻有人行动,众人争先恐后,无不想表现一番。 “咚!” 可怜的小姜呀。肩头中了一箭,箭杆子从膀子穿出半截,鲜血自上而下流个不停,直将他半边身子染红。 他被粗鲁地扔在地上,想要爬起,可哪里还有力气?只能颤动着在地上拱动。 “啪!” 将官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一脚踩住小姜的脑袋,一脸凶恶地说道:“别做无用的挣扎了,告诉老子,你穿着我军的衣服,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我我也是青痕军。”小姜的嘴里全是血,剧烈的疼痛让他动嘴都难。 “放屁”将官加大了踩踏力度,一脸气恼地说道:“我军之人躲在草丛中干吗?我军之人袭击我自家弟兄作甚?” “我真的是青痕军。”小姜痛得直流眼泪,一句三颤,十指紧扣地面。 “啪!” 将官抬脚又踩,狠声道:“你是不是把老子当做傻子了?若再不说,休怪老子取你小命。 “我真的是,不敢欺瞒。”小姜痛不欲生,声音时断时续,气息不稳,几近昏厥。 “妈的,那你告诉我你是那个营的,直属长官是谁?”将官气得直跺脚,但多少有些相信了。 “我是丙子营,伍长胡双全。” “丙子营!”将官点了点头,此次他一共带出了三个营,丙子营正在其中,于是当即吩咐下去:“来啊,叫丙子营胡双全过来。” 不多久,一个大汉蹑手蹑脚地跑了过来,见到将官赶紧跪下,恭声道:“将军你唤小的过来所为何事?”他的头埋得很低,丝毫不敢与将官对视。莫名被传唤至此,他自然有些害怕。 “你抬头。” “是” “原来是你。” “正是小的。” 将官记起了,当时他对“死尸”的突然出现表示诧异时,曾有一个伍长与他搭话,正是此际眼前之人。 “胡,胡双全是吧?”将官扯起小姜的领子,一把将其曳起,捏着他的脸蛋,对着胡双全寒声问道:”这可是你的兵?“ “噫!” 胡双全吓了一跳,一脸惊异地说道:“小姜!你不是被妖怪,不,被‘仙人’给吃了吗?” “你才被吃了呢?”小姜语气不善,咬着牙说道。 洪流卷 第六章 芷阳 一来二去,几番争辩之下,将官的神色慢慢变得精彩,眉头由紧促逐渐放缓,思绪也随之梳理清楚。 “原来是这样。”将官嘀咕道,反手一掌抽向胡双全,怒目而视,狠声道:“你他娘的闭嘴。” 他不去理会那一脸不解的伍长,反倒是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小姜。 “将军我”小姜怎能不怕?强忍着疼痛,脸上尽是惊慌。 “你,你做的好呀!”将官不怒反喜,开怀大笑之际一把拉起小姜,颇为关切地看了看他肩头的伤口,眼目一凝,对着身边陪笑的年轻人厉声喝道:“你他娘下手没轻没重的,开弓就射,要是伤了我们的恩人,老子扒了你的皮。” “不是我”年轻人想要辩解,然而看到将官眼中的杀气,顿时一软,点头称是。 “恩人?”小姜一时反应不及,前一刻他还有性命之虞,下一刻竟受到了空前的礼遇,前后落差之大,怎能不使他惊疑! “快,一个个愣着做甚?快将我等恩人搀扶下去,小心伺候着。”将官急声呼喝,顿时数人合围而上 将官自是聪明人,在他了解到内情的一瞬间,马上就领会到小姜意义非凡,甚至是至关重要的。 他想要利用修行者,怎能不借助小姜这个恩人呢? 小姜在困苦之际不离不弃,数次拯救其于危难之中,修行者若非铁石心肠,如何能不感动?一旦修行者苏醒之后怪罪,有小姜这道缓冲,也能挡下不少责罚。 将官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闪出光彩,大脑无声无息的运转着,心里盘算不止 荒芜空旷的大地上,一队算不得整齐威严的人马缓缓移动着。他们虽则穿着铠甲,却并未打任何旗号,看稀疏的队列与慵懒的步伐,显然不是前去征战或者得胜归营。 有些诡异的是,这队伍之中赫然有着两副担架,前头的那副,躺着个一身泥垢的小兵;后头的那副,端坐着一具漆黑肉身。 “小姜,小姜,你同我说句话呀。你是不知道,当我知道你消失的那一会儿,可是担心坏了。”胡双全踮着脚尖,不遗余力地往那小兵身上凑,唾沫星子横飞。 “哼——” 小姜冷哼一声,目不斜视,脸上分明都是鄙夷。他可是亲耳听闻这昔日伍长对他的嘲讽,其甚至还巴不得他早死。 “小姜,你可不能这样啊,以前我们也是一个铺面打滚的,今日你是得了富贵,难道就要忘恩负义不成?” “忘恩负义?”小姜听到此,顿时神色一变,眼中怒火骤升,咬牙道:“姓胡的,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你对我能有什么恩情?” “你!” 伍长欲言又止,呆呆看着小姜,似是不认识一般,好半晌才神色恢复,低声轻语:“小姜,我们可是朝夕相处两百多天的战友啊。” “呸,亏你也知道。”小姜恨得牙根痒痒,不愿再与他废话,面色一沉,寒声道:“你若知好歹就快快离去,如若不然,等‘仙人’复生,我第一件事就是求他帮我斩了你。” “你!” “还不快滚。”小姜生平头一次这般硬气,大手一指,目露寒光。 “我滚,我滚,我滚还不成嘛。”胡双全这个老油条哪里看不懂形势?当下匍匐在地,身子一缩,真成个肉球一般,屁股一撅,翻出二尺地。 “哈哈哈哈!” 四下顿时哄笑,这般滑稽景象,军中可不常有。 “真是个浑人。”小姜无奈,胡双全如此这般,实实在在地断了他借题发挥的念想,不但让他火气消了一大半,还隐隐想笑。 “停,速止!” “速止!” “速止!” 从前至后,依次传出号令。行进多时的队伍终于停下了,小姜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向远方眺望。 将官早已精神抖擞,他一手擎住马缰,另一手紧紧攥拳。 在那,就在众人的眼前,就在五十多里外的旷野上,一座城池若隐若现。 “芷阳,到了。” 将官下马,拦住身后众人,鞭子一仰,高道:“兄弟们,相信走了这几天大家伙儿都有些疑问。现在,事到临头,我也就索性挑明了,老子实在是憋屈,跟着青痕军干够了。” “这” 四下登时喧哗,每个人都大惊失色,一时间心神摇曳。 “我知道各位的想法,这个样子改换门庭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平心而论,我这也是为大家伙儿考虑。跟着青痕军能怎样?吃饱饭都难,以后还免不得要做炮灰。而今樊川军势大,我们自然要聪明行事。当然,如果有人想走,我也不拦着。只是各位想一想,单人从这儿走到青痕大本营,有多大的难度;到了大本营,各位兜里的银子还能保得住吗?” 将官说完这一切,便不再言语,他干脆别过头,任由士卒议论。 “老三,你咋子看?” “看啥嘛,难不成你想走回去?就你这皮包骨头的样,怕是野猪都能给你拱了。” “依我看,跟谁不是卖命,青痕军确实有点过分,老子在深山里都啃了一个多月的窝头了。回去还要再啃不成?” “我不管,我兜里的银子说啥都不会交出去的。” 将官的表情一直很淡定,他参军二十多年,完全了解下层军卒的心态,也深谙其弱点。他以安危做要挟,又以银子做诱导,早已死死吃定这些人。 “这就叛变了?!” 躺在担架上的小姜虽然没有听到将官的言语,却是从周遭的讨论之中,听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看着沸腾的人群,望着一个个捂着口袋、唾沫横飞的士卒,不由得生发出些许厌恶。他觉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就往“死尸”的身上瞟;然而,“死尸”无声,不与他有丝毫互动。 良久,他把眼神抽回,看着空旷的原野,生发出深深的无力之感。他厌恶军伍生活,甚至做了逃兵,到头来,却还是免不了委身行伍。 但是,他能怎样?他身负重伤,又受制于人,除了随波逐流,实在无可奈何。 “都停下,禁止喧哗,就地安营扎寨,四角插上白旗。丙字营结帐造火,丁字营东西戒备,戊字营暂歇轮换。” 将官的命令很快下达,各军士闻声而动。小姜被轻轻地放在地面,虎头枪置于其一侧。 百无聊赖之际,他擎起长枪,细细端详,双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 “你很喜欢这把枪?”将官无声无息地踱至小姜近前,俯身注视。 “嗯”小姜点点头,轻声道:“这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件做工精良、拿得出手的东西。” “铛!” 将官取下长剑,撞了下坚实的地面,说道:“你要是喜欢,我这把剑也是你的了。” “不”小姜摇摇头,“无功不受禄,我可配不上。” “有甚不配?此次你居功至伟。” “我只是无心之举,要是能于将军有益,乃是我的福分。”小姜言不由心,头也不抬。 “好!这次我若得势,必然少不了你的权位。”将官大笑远走,小姜默然无声。 入夜,天转凉。 篝火躁动地跳个不停,小姜的心绪也随着火光起伏不定。他看着远处那一团团黑乎乎的山影,不由得就联想到了小时候听猎户父亲讲的那些吃人的远古凶兽。 细想之下,这关东大地危机四伏,又和那异兽横行的洪荒时代有什么差别呢?人为之争战,其惨烈程度,也许还要甚于洪水猛兽! “死尸”还是坐着,点点荧光从密林深处汇聚而止,小姜静默地看着,觉得稍稍心安。 心安的,不只是小姜,那点点微芒也是将官的支撑。他的此番叛变,无疑是在赌博,唯一的筹码就是他所认定的、状态奇异的“修行者”。要是没有每天夜晚如期而至的绿色荧光,他怕早就原路折回了。 有了光芒便足以说明这“死尸”的奇异, 纵然“他”真的死了,在将官眼里,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至宝,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供奉! 芷阳城中,同样的漆黑一片。在这荒乱岁月,又能有多少安居人家? 然而在城中央,却有一灯火通明之地,与周遭格格不入,在浓重的夜色中分外显眼。 这儿,原先是芷阳的太守官邸,如今却是樊川军的将军幕府。从门外至里,人数渐多,到了大殿跟前,已是数百刀斧手林立。 此刻,空荡的大殿深处,一尊黑色座椅耸立。其上,一个青年男子身穿银甲正闭目端坐。在他身前,两个斥候单膝跪地,正如实禀报探情。 “也就是说,一队青痕军驻扎在我们芷阳城前喽。”银甲青年睁开了眸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但看他们插起白旗,也没有什么防备,料想应该是来归降的。”一个斥候兵恭顺地说道。 “嗯”银甲青年点了点头,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但是也不能想当然,没准他们另有所图,或是佯攻之计。” “属下以为,可以等明日再下论断,若真是归降,明天必有来使。”另一斥候俯首说道。 “有理,但没有必要。”银甲青年敲了敲额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也许明天你就会发现已经中计了;再者,青痕军纪律极差,战斗力羸弱,我们要它又有何用?城中粮食不多,何必养些废人。” “那将军的意思是?” “趁其不备,一举荡灭。传令下去,中旅五营集合,我们杀他个措手不及。” “是” 二斥候领命急退,丝毫不敢懈怠。 “这年头竟还会有送上门的肥肉!”银甲青年一拍座椅,扶着把手站起,遥望远方,眼角带笑。 洪流卷 第七章 故人 夜如旧,风萧瑟。 小姜辗转难寐。许久,他索性起身,伴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望向远处模糊的山形。 一点点绿色微芒从看不到的地方飘近,一丝丝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小姜觉得心口有些拥堵,一丝不安的情绪不可遏制地升腾。 他开始凝精蓄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啊——”有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去你丫的。”有人踹了一脚身边的同伴。 “噗!”更有甚者直接放了一个屁。 并没有什么异常。 “也许是我多想了。”小姜揉了揉脑袋,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嗯?不对!”就在他余光扫过远山一角的那一刹那,突然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彩。 一点明黄色亮光赫然出现,在这昏暗的天地中,显得异常显眼,与周遭的绿色荧光更是格格不入。 “那是萤火虫?”小姜喃喃自语,然而下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又是一点明黄色亮光,紧接着,第三点,第四点 不多时,整个远山都缀满了光点。 糟了,敌袭! “敌袭!敌袭!” 小姜还未出声,巡逻兵的呼声就已响彻原野。 “啊!” “起来,起来。” “火烧屁股了,你他娘的还睡。” 嘈杂的叫嚷之声沸腾,四下登时混作一团。有的人持刀操戈,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然而更多的,则是摆好了逃跑的架势。 “莫要慌乱,稳住阵脚,高举白旗,鸣奏降乐。” 将官还算镇定,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七七八八。他知是芷阳城中樊川军来袭,其作为他马上就要投靠的东家,焉有抵抗之理? “呜——呜——” 冗长凄凉的乐声很快压过躁动的人语。可以看到,那些逐渐明亮,一点点靠近的光点慢慢停下了。 “众将士听令。”将官引剑高喊,“放下兵器,我们降了。” “是” 长枪、朴刀、铁剑、戈矛,一把把兵刃扔在地上,发出冰冷的“叮铛”之声。 “来”将官长喝一声,“一起喊,我们降了!” “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整齐洪亮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旷野。小姜站在人群之中,皱着眉头聆听,却是一语不发。 “咻!” 一道流星蓦然划过天际,众人一起抬头仰望。紧接着,一片流星雨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哪里是流星,分明是箭矢! 火箭如雨,不要本钱似的尽情倾泻,炙热的光芒顷刻之间遮蔽长天。 “投降?不准!” 远处高地,点点亮光背后,一个身披银甲的俊逸青年冷淡地开口。 “妈的,竟然不让投降?”看着身边地士卒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将官破口大骂。 “擎盾牌!” 直到三千多人倒下了一半,才有人反应过来,急喝出声。 可哪里还来得及?又有几人能听他的号令? 乱了,彻底乱了! “杀!” 箭雨终于停下,然而冲杀之声却在此时喧尘直上。樊川军,浩浩荡荡数千人,居高临下,直直扑杀过来! “兄弟们,事到如今,我们必须放手一搏。”将官双眼血红,嘶哑的声音中透出癫狂。 然而,谁肯跟他搏命?是他将众人置于如此境地,若非情势危急,军队哗变之下,顷刻之间就会把他撕成碎片。 “杀!” 樊川军到了跟前,明晃晃的大刀闪着寒光,漆黑的盔甲上透出寒意。还未交手,所余下的青痕残军就已经腿肚子打转,几如待宰羔羊! 这哪里是战争,分明就是屠杀。 “噗——” 血流一道,人头滚地。 “啊!” 惨叫一声,半边身断。 “不!” 惊呼之间,上下分离。 “我命休矣!” 将官仰天长叹,眼中尽是绝望;突然,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看“向死尸”,嘴角挤出几个字来:“都是你,是你害我。” “刷!” 长剑出手,冷光一颤,将官凝神朝“死尸”斩去,咬牙切齿。 “铛!” 宝剑没有斩在“死尸”之上,被横空截住,小姜高举虎头枪以抗。 “将军,你要对‘神仙大人’做什么?”小姜厉声喝道,双手微微颤抖,明显支持不住。 “你小子,滚开。”将官一脚踹开小姜,眉毛一挑,挥剑再劈。 “不要!” 小姜大喝,情急之中扔出长枪,待将官闪避踉跄之时,一个闪身,跑到“死尸”身前,将其紧紧护住。 “你好大的胆子!”将官怒发冲冠,鬓毛炸起,双手握剑,做挥砍之状,锋刃直下,冷声道:“你就与这‘妖尸’陪葬去吧。” 小姜惨笑一声,闭上眼睛,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感到被一股暖流紧紧包裹;紧接着,他听到了长剑坠地的声音,还有阵阵惊呼。 他蓦地睁开双眼,只看到一片金色的华光在他身旁流转。他,连同“死尸”,都笼罩在一团金色屏障之中。 “仙人勿怪。” 将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紧接着,那剩下的、寥寥无几的青痕残军也一同跪下。 现在,他们又看到了希望! “噫!” 杀得正起劲的樊川军都愣住了,在他们浴血疆场的这些年头,何曾见过这番景象!当下就有几个心神不稳的,也微微屈膝,像见了鬼神一般,快要跪下了。 “怎么?” 樊川军后,高坡之上,一脸冷淡的银甲青年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团明亮的金光。 “将军,这?”后方有人出声。 “不要废话,快随我一同前往。”银甲青年摆了摆手,话音落地之时,已然窜出丈许。 “将军驾到,尽皆回避。” 方寸大乱、惊魂未定的樊川军后蓦地响起一道洪音,银甲青年被簇拥着挤开一条道路。他穿过一道又一道人墙,目光炯炯。 “将军你看。” 等彻底穿过人群,一个校尉伸手一指。 “这!” 他完全呆住了,看到了生平难忘的一幕:一座漆黑肉身如同雕像一般端坐,宝相庄严,不怒自威;以其身子为中心,一团金光成半圆形覆盖大地,其上,光华似水流般涌动。 在圆形光幕之中,除却漆黑之肉身,还有一个一脸虚弱、面色惨白的半大小子;而在光幕之后,则是数百铠甲破旧、混身染血的青痕军。 “将军,该如何是好?”银甲青年的身侧,裨将抱拳询问。 “勿言!”银甲青年抬手挡住裨将之口,看向金光,神情凝重。 他一点点地走近,眼神越来越热切,与此同时,表情也变得异常精彩,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期望,再到最后竟成了温柔。 “将军,还请示下。”裨将不合时宜地出声,银甲青年好像没听到一般,愣神了许久,方才挤出一丝笑容,轻飘飘地说道:“缴了他们的兵械,押解回城吧。还有,不要妄图动金光中的那两个人,你留几个士卒陪我在这儿守着。” “是” 裨将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领命布置。 银甲青年缓缓走近金光近前,他略一犹豫,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金光点去。 “哗!” 光华似水,顷刻散尽。 “你!?” 小姜惊地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面对金铁都悍然无惧的光芒竟被一根手指戳破! “你要做什么?”小姜眼见银甲青年直勾勾地盯着“死尸”,心中暗叫不妙,挣扎着就要爬起。 然而,银甲青年目不斜视,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在青年眼中,仿佛只容得下“死尸”一物。 “我警告你,莫要对神仙大人不敬。”小姜虽然在银甲青年一拍之下丧失了全部力气,却还是凭着一股信念,微微举拳,咬牙说道。 “没想到你竟然竟然成了‘神仙’。”银甲青年笑了笑,俯身贴近了“死尸”。他犹豫了一会儿,竟将其一把抱起! “你!” 小姜心如刀绞,急得泪水打转,却发现根本无法大范围移动,只得以拳捶胸。 “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好好的许家不呆,何苦到这关东遭罪?”银甲青年地语气渐渐沉重,他甚至用脸颊贴了贴“死尸”的额头,轻声道:“你的状态很奇怪,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嗯?” 这一幕正好落在小姜眼中,他瞪大了眼睛,神情从懊恼逐渐变得古怪。 他终于领悟到了,银甲青年与“神仙大人”的关系,并不一般! 洪流卷 第八章 涅槃 徐胜正处于一种奇特的状态。 他还活着,甚至有意识;虽则闭着眼睛,却还能看到周遭的世界。 只是,他眼中的世界与之前截然不同,天和地是一样的昏沉,万物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红,无数暗红色虚影在天地间漂浮游动;每个人,无论是谁,他们的身上都趴着密密麻麻的虚影,肩膀、头顶、身前、身后,虚影幻化出面容,露出各异的神情。 除此之外,高天苍穹之上,还有一处灰白色的云雾气旋;那气旋缓缓地转动着,每转动一点,便有一些虚影被绞入其中。 在刚才樊川军与青痕军交战之际,他更是看到,每死亡一人,其身上的虚影就会顷刻四散,拼命地往其他人身上挤。只是,成功的几率太小,人身空间有限,每个人身所能依附的虚影终有定数。大部分散开的虚影都只能做孤魂一般的游荡,默默接受着被灰白气旋吸纳的结局。 不过,也有例外,徐胜也看到了有人周身如同禁区一般,没有半个虚影加身。而那个人,正站在徐胜的身边,对他而言非同一般! 银甲青年静静地站在徐胜的身侧,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是藏不住地忧愁。 “弟弟,你到底怎么了?”银甲青年的声音很小,然而落在徐胜的耳中,却如炸雷一般轰鸣。 在那一瞬间,他立刻生发出无尽的激动与感慨,心中郁积许久的情绪如洪水一般爆发。如果他能动,一定会热泪盈眶,浑身颤抖,乃至于失声痛哭;只是,他不能,他仿佛被施加了禁制,难移分寸。 不过,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那“禁制”也似乎松动了一些;徐胜的右手中指,微微弹了一下。 “嗯!?” 这一丝微小的动作落入银甲青年的眼中,他的神色顿时一振,犹豫了两息,轻抬右臂,拍在了徐胜的后背。 徐胜立即感受到了一股暖流,他的心神顷刻间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不单是中指,便是食指也动了一分。 银甲青年,或者说是徐猖,竟然有修为!而且,据徐胜的感知,似乎还不低! 怎么会? 徐胜想要说话,最终却只能嘴角一歪。 “果然有用。”徐猖见到徐胜的动作多了起来,误以为是他修为起了作用,加大了输送的力度。 许久,大汗淋漓的徐猖虚弱地瘫坐在地面,他抬头看着徐胜,不由苦笑道:“弟弟,你的身体是个无底洞吗?” “将军,大帅使节驾到,望速来。” 突然传来的破空之音让徐猖百般不愿地站起,他无可奈何地看了眼远方,只得抽身离去。在离开之前,他深深地看了眼徐胜,轻柔但却坚定地说道:“不管你是怎么了,为兄都要将你唤醒。” 哥! 徐胜的心中只有一字,却重若千钧。 “你”快要离开徐胜视线的徐猖突然回头,郑重地说道:“你的体内有着极为恐怖磅礴的力量,还有些难以名状的诡异成分,它们似乎有意识。弟弟,这些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在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呢? 徐猖想问的,也是徐胜深感疑惑的。他的兄长自父母离世之后便性情大变,嚣张跋扈,为非作歹,更是做出了惨绝人寰的灭门大案;之后其莫名消失,三载过后,关东再见,他竟然成了一方镇守将军,还颇具修为! 你的秘密,绝不比我少! 徐胜心中暗道,顿感沉重。他的命运,似乎更加模糊不清了。 小姜诚惶诚恐地坐在宽大的屋子里,面色拘谨,连手脚也不知该如何摆放。他自是被徐猖安排在此地休养的,自从看到金光将小姜笼罩在其内的那一刻起,徐猖就明白了,此人对他弟弟而言,十分重要。特别是在对青痕军将官进行拷问之后,徐猖更是确定,小姜就是他弟弟的救命恩人。 对待恩人,怎能不加礼遇? “‘神仙大人’,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小姜走进窗口,向院子深处凝望,轻声自语道:“那银甲将军似是和‘神仙大人’交情匪浅,有他照料,‘神仙大人’定然无恙。” 入夜,天寒。 无边大地上,一团黑影闪动,疾如闪电。皎洁月光慢慢升起,那黑影也随之清晰。 仔细看去,黑影竟是人形,在漆黑的的身子上,矗立着一张妖邪俊美的容颜。 若徐胜在此,看到此人定会大吃一惊。这人,竟跟被他杀死的那个怪物,极为相像! 这妖邪俊美之人,正是与怪物干系深重,坐在辽州乱葬岗的那个青年。现在,他已经离开了辽州,踏入青州地界,向芷阳城的方向前行! 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十日,他就能登临芷阳! 月光如水,群星稀薄。 明月之下,徐猖端坐在徐胜身后,静静输送着修为,默然无声。 许久,他虚弱地垂下双臂,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照个样子何时才能将你唤醒呢?”徐猖无奈苦笑,这次,任凭他百般努力,徐胜仍是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他废去大半能量,终归徒劳无功。 “难道”徐猖眼神中透出坚毅,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沉思许久,眼目一凝,高举右手,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不要! 徐胜心中暗叫,他不知道他哥哥为什么突然这般,但是,从徐猖的眼神和周身的能量波动来看,他明白其要对自己下狠手! 不要! 徐胜心中再呼,然而徐猖的五指已经凝结寒光,“扑哧”一下插入自己的胸口;鲜血瞬间从他的指缝间流出,徐猖的面容已经扭曲,额头上青筋凸起。 “你给我出来!” 徐猖大喝一声,手指又往心脏再入三分,剧烈地疼痛让他神色狰狞,白眼直翻,几近昏厥。 不要!你在干什么? 徐胜在心中怒吼,肢体竟然整个抖动起来;然而,徐猖并没有看到,他的眼前差不多是一片模糊重影。 “再来,你给我出来!”徐猖再度大喝,五指竟在心脏处一扭,然后“扑哧”一声拔出,带起一道血光。 “出来了。” 徐猖的声音已经微弱到近乎没有,他缓缓举起那只鲜血淋漓的大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很久后才再度睁开,颤抖着一根根地打开手指。 五指全部打开,拳头变为手掌;在那,就在掌心地位置,一颗鲜红的小圆珠子赫然显现。也不知它本来就是鲜红色,还是被徐猖的血给染红的。 这是!? 不能动弹的徐胜清晰地从那珠子上感受到了奇异的能量流转,还有炙热的气焰与勃勃生机。 “听说这涅槃丹能生死人、肉白骨,能给世间万物一次再生的机会,如果连它也不能让你复苏,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徐猖细小微弱的声音传进徐胜的耳朵,如同天雷滚滚般震响。 涅槃丹,《经史》中记载的无上至宝,与“造化丹”、“黄泉丹”并称为三大神丹,传闻是由神凰精血炼制,在徐胜眼中是只存诸于神话传说中逆天之物。 而今,神话变成了现实。那样的天珍,实实在在地摆在他的眼前。 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说句实在话,即使徐胜感知到了血色珠子的不凡,却还是不大相信其真的是涅槃丹。他怀疑,他的兄长是不是搞错了。 “来,给我融合了它。”徐猖的语气里是莫名的凝重,他颤抖着站起,晃动着身子,踱步到徐胜身前。他深吸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大手一起,五指成刀,夹带着珠子,直刺向徐胜的心脏。 我不要! 徐胜在心中惨叫;然而,指刀顷刻破开他的胸膛,那珠子也随之钻入,顷刻就同他血肉连接在了一起。 刷! 徐胜眼中的世界在霎那间变化,无穷火光转瞬之间覆压天地,他看到,目光所及之处,那所有的飘荡虚影,都在火光中被焚烧炼化,半点痕迹不存。 世界是火,万物是火,甚至于徐胜觉得自身也是一团火。某种潜藏在血脉深处的悸动,似是受到了召唤,呼之欲出! 出来吧,烧个干净! 徐胜在心中怒喝,某些加于其身的禁制被剧烈地冲撞着,好像到了崩溃的边缘。 突然,一切戛然而止,徐胜心中的某根弦被剧烈地拨动了一下,“万应之法”自行运转。 两年前,在许家,在他于“梦境”中首次接触到“万应之法”时看到的那些景象再度出现。 荒林大泽中一刀开山, 无边雪原上一剑穿天。 浩瀚汪洋里一指断浪, 无尽火海中一目分焰。 长剑锈迹斑斑,斧刀断做两半。银枪染血金戟残,白骨乌坟一缕烟。 亦或者,拳震山河、脚踏星海、横指平岳、竖掌划天。苍龙腾空一声笑,白虎睥睨卧绝巅:朱雀死灰复又起,神凰香木月夜燃 神凰香木月夜燃!神凰香木月夜燃! 徐胜在心中喃喃,一只凰鸟的身姿在他脑海中浮现,与此同时,他眼中的无边火海也慢慢地勾勒出一个伟岸地轮廓。 那轮廓渐渐清晰,一只高约百丈的巨大凰鸟正傲然站立,羽蔽十方,睥睨天下。 徐胜心中的那只凰鸟抬起了头,两只无上神禽目光对撞,只一下,徐胜只觉天崩地裂,天旋地转。 “今日我生也死,明日我死也生。不弃故我,何来新我?不放挂碍,何有超脱?舍身燃己,方焚天地。我即天地,天地即我。我于天地间,自成一天地,天地欲弃我,我乃一天地。” 一段似是而非的文字冲进徐胜的脑海,还未等他细细体味,一大团古怪的符号又在他的识海中跳动。 他内视自我,聚精会神地仔细观瞻着;突然,他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心里掀起万重波澜。 洪流卷 第九章 再塑真我 这些符号他很熟悉,曾经见过,就在“寒山和尚”给他的《涅槃真经》中。 原来如此! 徐胜心中暗道,脑海中的符号分明就是《涅槃真经》中那些奇异文字的组合;又或者可以说,《涅槃真经》的奇异文字正是脑海中符号的拆分。 怪不得他之前看不懂,怎么可能看得懂?就好比将一个完整的字拆支离破碎,怕是连造字之人也看不明白。 虽然脑海中的符号徐胜也未曾见过,但是,他也并非一筹莫展;事实上,这些符号深具“象形”之妙,与《经史》中的早期文字也有所契合,看着看着,他就明悟了些许。 符号所刻画的其实就是“人”,有的是动作,有的是经脉走向,还有的应该是穴位。 “《涅槃真经》是一套完整的功法,内修经脉,外激穴道,还要辅之以形体动作。”徐胜在心中自语:“不过绝非这么简单,这些符号明显大有深意,我所理解的只是最为肤浅的层次。” 那些符号在徐胜脑海中一遍遍的闪现,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费尽心力地铭记。 就在他记得差不多的时候,铺天盖地的火光一点点地淡化,最终消散殆尽,天地归复:他只觉得周身燥热,血液加快了流动,一团团炙热的能量流疯狂地运转。 嘶——! 徐胜心中暗道,分明觉得有些疼痛,那些能量流太过诡异,在他“内视”的视野里,鲜红色的能量流总是向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冲击。 明明有贯通的大经脉,它们却偏向狭小的支脉一股脑地涌去,明明已经到了经脉的末端,它们却还是要逆势而上,更进一步。 嘶——! 疼痛的感觉更为强烈,徐胜僵硬的身体竟然沁出点点汗滴。 “没事的,这个过程虽然疼痛,但是并无生命之虞,而且忍过之后,你将受益无穷。”看着滴下汗滴,徐猖在担忧心疼之余,还有些欣喜期待;这说明,“涅槃丹”确确实实地开始发挥功效。 到底要怎样?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徐胜在心里凄惨地大叫着,身体竟剧烈地开始颤抖,甚至自他失去身体控制权以来,从未活动过的脸部也开始扭动。 “没事的,坚持住。”徐猖低声鼓励,一手抵在了徐胜的肩头;然而下一刻,他却是慌忙抽回大手,一脸惊讶! “怎么会这么热?” 他的脸上尽是不敢置信,表情凝重,犹豫了两息之后,又再次伸出了左手。 “噫!” 徐猖被烫得面色一变,他的眼神中露出深重的骇然,开始觉得有些不妙。事情的发展好像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也是吃过“涅槃丹”的人,他当然明白身体发热是正常现象,上一次他也如此:可是,怎么会这么热呢?热得让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好!” 徐猖大叫一声,想要阻止;不过,最终他也只是呆呆地站着。 怎么阻止?他并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同时又担心自己的不当举动会给徐胜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 ”弟弟,是我孟浪了,不过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挺住。”徐猖咬牙说道,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 挺住!挺住! 徐胜在心里怒吼。 停下!停下! 徐胜在意识中咆哮。 可是,鲜红的能量流哪里会听从他的吩咐,哪里会听凭他的心意?它们照旧“一意孤行”,照例向着不该冲击,不可冲击的地方冲去! 渐渐地,徐胜已经麻木了,虽然疼痛的感觉仍在,但他已经隐隐有些习惯。 算了吧,任它去。 徐胜无奈,只能放弃抵抗;事实上,到了如今他也是确定了,能量流对他并无什么危害。他不相信自己的兄长会加害自己,更不相信在被加害的时候,“舍利子”会无动于衷。 我且看看你到底要将我塑造成什么样子。 徐胜心中暗道,心绪难得有些平稳的迹象。 今日我生也死,明日我死也生。不弃故我,何来新我?不放挂碍,何有超脱?舍身燃己,方焚天地。我即天地,天地即我。我于天地间,自成一天地,天地欲弃我,我乃一天地。 徐胜不由自主地念出了之前在脑海中闪过的,类似口诀一般的文字,他的心境在一遍一遍地吟咏中渐渐变得平静。 与此同时,那些鲜红色的能量流也开始用一种相对比较和缓地方式再次冲击。 很久,又仿佛没有很久,那些能量流彻底平静了下来,汇集在一起,逐渐凝实,朝着“来路”回归。 这次的“回归”异常顺利,毕竟“路途”已通,徐胜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周身上下只有无尽的舒坦。 那凝实的能量流在他大小经脉中转了一圈,似是在巩固加强,又仿佛在检查是否有缺漏。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那能量流一股脑地向着丹田涌去。 噫! 徐胜心中一惊,他立刻升腾起一股担忧,他可是清楚地知道;那里,是属于“舍利子”的地盘。 该不会要进行一番争夺吧!? 徐胜实在不愿意见到争斗,“舍利子”对他至关重要,一旦被能量流击溃,或是有了闪失,他如何对得起“寒山和尚”。 停下,不要去! 徐胜在心中急呼,然而能量流还是自始至终的一意孤行,一点点地向着丹田聚拢。 唉! 徐胜先是叹气,而后竟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噫! 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舍利子”竟并不排斥那些能量流,甚至加快了运转,好似显出了“欢快”的样子。那些“固执”的能量流,在接触到“舍利子”的刹那也仿佛变得“温顺”起来,紧紧环绕在其身边,与“舍利子”同速同向转动。两者之间似是天然联系,此际竟和谐共生。 “舍利子”乃是佛门隐宗至宝,《涅槃真经》又是隐宗秘典,“涅槃丹”与《涅槃真经》瓜葛深重,如此而言,两者倒也并非不能相合。 徐胜在心中揣度,一时思绪万千,他又想到“苍山源主”身上的符文,那些与《涅槃真经》也是相似颇多。 越来越多的东西联系到了一起,徐胜似是有所感悟,可深思之下,却还是一头雾水,甚至于疑惑更重。 算了,不必思索,谁知前路如何,我相信终有拨云见日时。 徐胜心中暗道,堪堪稳下心神,不由自主地开始内视己身;他的“视线”落在那些被“大刀阔斧”修改过的经脉之上,内心惊骇不已。 他的经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不算是人类的了。主经脉被拓宽了数倍有余,至于那些支脉大多数不但被拓宽,还被极大幅度的延长;最后,他凝神“看去”,整个经脉完全成为了一个紧密的系统,环环相扣,大异从前。 我还是我吗? 徐胜的心中不可遏制地冒出这么个问题,而后却只能无奈暗叹。 随着经脉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徐胜也察觉到了其他的改变。那些经脉之中,并非是空荡荡的,而是充满了“东西”。 而那些“东西”就是——“无形秘力”! 是的,凭空出现的“无形秘力”又这样凭空地充满了他的周身经脉。 “无形秘力”虽然在徐胜体内一直是最弱小的一股力量,但是若论神秘程度,却是当之无愧的首位。 当年它就那么随着“黑暗森林”莫名其妙地出现,被徐胜所心所欲地驱使;后来,即使“黑暗森林”淡出了徐胜地生活,它还是依旧存在,即便经常被消耗一空,却还是会自动补充;现在,它又鬼使神差、毫无征兆地扩充了数倍有余。 它,不知源头何处,似是取之不尽。 徐胜在欣喜力量增长地同时,也不由得生发出一丝忧虑;今时今日,这般“听话”的“无形秘力”,他时他日又是否会倒戈相向、乃至反客为主。 身体在鲜红色能量流的运转之下,在“无形秘力”的滋养之中,渐渐起了变化;徐胜清晰地觉察到,某些“失去的东西”慢慢开始回归,一些无形的禁制缓缓开始松动。 身体的主动权,正一点点地回到他自己手中。 刷! 徐胜抬起了一只手。 嗯!? 本来忧心仲仲、低头不语的徐猖突然神色变换,大眼一瞪。 咚! 徐胜的一条腿猛地绷直。 噫! 徐猖的神色在震惊之中露出一股欣喜,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期待。 “弟弟,你要醒了是吗?弟弟,我知道你可以的,快些醒来吧。” 徐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徐胜的耳朵里,他想要回声,嘴唇疯狂蠕动,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差了一点,就那么一点。徐胜距离打开禁制、打破桎梏就差了一丁点。 我的身体我说了算,我的命运我自己来! 徐胜在心中怒吼,表情随之狰狞。 只差一点难道我能放弃吗?还有那么多的迷雾没有揭开,还有那些多的遗憾没有完成,我怎敢放弃?亲生兄长就在面前,我怎可放弃? 徐胜在心中百般低语,意识在低语之中一点点的坚定起来。 破,给我破,我要掌控我自己!我当然可以掌控我自己! 徐胜觉得牙齿开始松动,他狠下心神,猛地一咬舌尖,顿时其精神一振,双眼蓦然睁开,绽出无尽光芒。 他还没有好好地用“眼睛”看清楚周围,就急喝出声、不可遏制地说出了那个憋了许久、最应景的、最想说出的字来。 “哥!” 洪流卷 第十章 两双兄弟 一声哥,一辈子兄弟;一句兄长,一世的骨肉至亲。 久未见面,已经略感陌生的兄弟二人面面相觑;此时此刻,纵有万般情丝、万语千言也难以言述,不过化为哽咽与叹息。 是的,兄弟二人再也不是当日的少年了,再也不复当年的纯真,他们之间有着难以消除的隔阂,有着需要各自守护、无法向他人言说的秘密。 两人就那么静默地站着,相互望着,眼中皆露出复杂的情绪。 “弟弟,你醒了。”徐猖良久才憋出一句没营养的屁话,神色在喜悦之余还带着些无法掩饰的自责与凝重。 “嗯” 徐胜点了点头,轻轻地低下了脑袋,对于这个另类的兄长,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醒了就好,一切都好。”徐猖满含柔情地说道,既像是对徐胜劝慰,又像是对自己的安慰。 “嗯” 徐胜仍旧点头,脑海里几幅过往图景来回闪动,让他难以自制地悲喜交加。 月夜之下,一个十岁的小孩抱着五岁童子,轻轻唱着歌谣;炎炎烈日,半大小子领着稚嫩小娃田间偷瓜;凛凛寒冬,清秀少年全身贯注熬着一碗姜汤。 当然,还有其他的。少年摔门而出,毅然决然;又或者其释罪归家,一脸的倨傲;更有那久别重逢,然后一骑绝尘。 徐胜的眼角不觉湿润,看德徐猖心中一紧,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窘迫。 许久,徐胜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扭过头去,狠狠抹了抹眼泪。 “弟弟,你虽然苏醒了,但是还远远没有复原,为兄带你去静养可好?”徐猖刻意不去注视徐胜,带着商量一般的柔和语气,轻声询问道。 “不,不用。”徐胜回首,认真地摇了摇头,稍稍思索了两息,低声道:“我的身体我自然有数,没有什么大碍的;现在,我只想见见那个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际的孩子。” “那是自然,他是你的恩人,也是我徐猖的恩人,这些日子,他一直被安排在内府休息,对你十分挂念。” “那就快些带我去吧。”徐胜急切的语气中带着认真。对于小姜,对于那样深重的恩情,他实在是无以为报,满心上下只有感激。 “好,我带你去。”徐猖回答的很是干净利落,点了点头,转身招呼徐胜跟上。 芷阳不是座小城,虽然如今城内只有几万居户;但是在当年,在关东尚未大乱之前,它却是整个青州数一数二的大城;虽然如今凋敝,但是原先的布局仍在,城建面积颇大,作为如今“将军幕府”的“太守府衙”也是有着几百亩的占地。 徐胜一直静静地跟在徐猖地身后,一语不发;走的久了,他甚至会有一种错觉,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名为“林溪”的小山村,好像又走在了那条跟哥哥一起下河摸鱼的路上。 只是,一切都是错觉,过去早已过去。 “将军” “将军” 一路行进,徐胜总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总是能看到一个个雄赳赳的汉子在他哥哥面前驻足行礼。 徐胜终于忍不住看向了徐猖,看着那一如当年的背影,不由得鼻子一酸。 哥哥呀,你为何会成为这一方大城的主宰?为何为变成这声势浩大的樊川军的将领?当年你为什么性情大变?为什么要屠人满门?你的身上到底有着多少的秘密? 看着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逐渐变得陌生,徐胜的脚步不由地变慢。 “嗯?!怎么了?” 意识到徐胜久未跟上,徐猖回头询问道。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徐胜满脸心事,漫不经心地低声回答道。 徐猖虽有疑虑,却是没有继续追问,笑了笑,转头放缓了步伐。 一折三绕,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停下了,在一处幽静的院子外并肩站立。 “你进去吧,那个与你有救命之恩小姜就在里面,切不可失了礼数。”徐猖叮嘱道,轻轻拍了拍徐胜的肩头,示意他进入。 “嗯” 徐胜点头低语,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稍一用力,伴着“咯吱”一声,推开了院门。 他踩在曲折的青石小道上,刚走了不过十几步就听到了阵阵吟咏之声,在好奇之下,他又向前踱了几步,小姜的声音越加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徐胜听得清楚,隐约觉得这诗句在哪里听过,细想之下却是毫无头绪;而后他摇了摇头,不愿再深思,继续朝前行进。 立在偏房外,徐胜伸出的手却是停在半空,即将面对小姜,他却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小姜,你在里面吗?”徐胜犹豫了些许时候,推门之手变作敲打之势,缓声细语说道。 “谁?我在里面呢。”小姜应了一声,吟咏之音戛然而止;而后,但听的“吱呀”一声,偏房内探出一张清秀稚嫩的面容。 “你好,小姜。”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徐胜就止不住露出和善的微笑。 “你,神神仙大人!”小姜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由平静化作震惊;他急喝出声之下,顺势就要跪倒。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徐胜连忙伸手,一把搀起小姜,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是我徐胜的救命恩人,要跪也应当是我,焉能像如此颠倒?” “不,怎敢?!”小姜面色骤变,一脸惶恐地颤声道:“小民怎敢让仙人跪拜,您说这话就是折煞我呀。” “你呀”徐胜哑然一笑,颇为无奈地说道:“小小年纪,谁教你的这些牢骚怪话?” “我”小姜一时怔住,不能作答。 “哈哈”徐胜展颜大笑,觉得小姜实在可爱,他轻轻拽起其衣袖,拉着其进入屋内。 “刚才是你在读书?”徐胜一进入内室就看到了桌上的凌乱书籍,柔声问道。 “是,我随意看的,因为小时候只上过两年私塾,虽然认得字,却是好多都不明白。”小姜拘束地站在徐胜的身后,一双眼睛不停地在其身上打转。 “哦,有哪些不认得的,我来给你解惑。”徐胜轻声说道,顺手抓起桌上半开的一本书籍,一抬眼,正好看到了那刚才小姜吟咏的妙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徐胜放声诵读,不由地在心里评了一个“妙”字。 “就是您读的那句,字面意思我当然理解,但是总觉得它在表意之下还有着更深层的内涵。” “是啊”徐胜点点头,赞赏于小姜的灵性。只是读了两年书,能认得大半字就已经算不错了,更遑论能有感于妙语意境;他深深地看了小姜一眼,缓缓说道:“这一句初看简单,深思之下确实有六重慨叹?” “六重慨叹?!” “对”徐胜放下书籍,背手而立,说道:“其一,感叹岁月流淌,年华易逝;其二,感叹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其三,感叹故人不在,形单影只;其四,感叹人事无定,盛衰无常;其五,感叹事物恒久,人生易变;其六,也在心酸无奈之中蕴藉着宽慰与欣喜。” “这句十四字诗竟能有如此复杂磅礴的深意!”小姜听得呆了,怔怔出声。 “不止,六重慨叹只是最基本的,也许还有更深层的含义未被我们‘发掘’。”徐胜摇了摇头,挺直站立了许久,回身面对小姜轻语道:“我比你稍稍厉害些,读了十几年书,以后有什么不理解尽可以来问我。” “好”小姜听闻此,脸上顿时喜色浓郁;他可不是愚笨之人,明白“神仙大人”说出间这话,就意味着同意他跟随在侧。 “‘神仙大人’,小姜愿意一辈子唯你马首是瞻。”小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狠狠叩首。 “你这是干什么?”徐胜大吃一惊,反应慢了半拍,阻拦不及,寒声道:“你赶紧起来吧,别再说什么马首是瞻的鬼话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凡我徐胜在世,自然要全力报答你的深恩厚意。” “多谢‘神仙大人’!” 小姜又是叩头,徐胜实在不堪承受,索性背过身子。 “我叫徐胜,比你年长不了几岁,以后若是不嫌弃,大可以叫我哥哥。”徐胜待小姜拜过之后,回头,俯身将其搀起,柔声细语地说道。 “哥哥哥”小姜明显还无法适应这个称谓,带着试探地语气,磕磕巴巴地说道。 “唉” 徐胜回应的到很自然,他拍了拍小姜的脑袋,很认真地说:“我以后照旧称呼你为小姜,但是你还是得告诉我你的大名。” “我叫姜亦晨。”小姜怯生生地回答。 “好名字。”徐胜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我记得了,你受了很重的伤,就在这城中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话尽可提出,我也会时常来看你的。” “好”小姜重重点了点头。 “那就暂且如此吧。”徐胜舒展了一下腰肢,继而轻语:“我有另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能久留,先行别过了。”他话音刚落,转身欲离。 “且慢”小姜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顿了两息,咬牙说道:“神不,哥,我有一件事情有求于你?” “哦?”徐胜好奇地回过头,关切地询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那个”小姜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想将我姐姐接来。” 洪流卷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 “你还有个姐姐?” “对,她叫姜亦晚,就在芷阳城四百里外的深山中,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姜亦晨,姜亦晚。”徐胜不由自主地念了一遍,饶有兴致地说道:“你们两个的名字相互映衬,倒是很有意思,父母高才呀。” “那里,我们姐弟的名字并非父母所取。”小姜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鼻子。 “哦?”徐胜觉得好奇,打量了一眼小姜,继续追问道:“名字并非父母所取,那又是谁人所为呢?” “我听我爹说过,我们的名字是一个云游道士推算而出的。” 道士! 徐胜心中一惊,不可遏制地就想到了一段过往,想到了一个曾经见过的道人。 那个道人,是他在前往许家的那条官道上,在那场磅礴的大雨中遇到的。当时,徐胜以为他只是神智不清的傻道,而今想来,却绝非那么简单。 徐胜至今还记得那道人倚着窗子,悠悠地问道:“你相信天命吗?” 那个时候,他对这问题并不在意,认为天命可疑,随意一想,说了句不信;然而如今看来,这问题至关重要,那天命,也绝非虚无缥缈。 “天命!天命!”徐胜念了两遍,眼中露出深深的疑惑。 “神哥,你怎么了哥?”小姜察觉到徐胜有所反常,在一旁轻声唤着。 “无事”徐胜摆了摆手,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强自稳下心神,对着小姜呵呵一笑,“去把你姐姐接来吧,在芷阳城中她一定是安全的。” “好,多谢,多谢。”小姜脸上是掩盖不住地喜悦,他没有过多停顿,当即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起来。 “你这是?现在就要走?”徐胜疑惑发问。 “嗯,宜早不宜迟。”小姜带着笑意回答道。 “但你还是等等吧,我去给你找些物什。”徐胜不待小姜作答,一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刚刚走出庭院,他就看到端立在两旁的军士。 “我哥呢?”徐胜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徐猖的身影,好奇地问道。 “徐公子”有一军卒上前,抱拳说道:“徐将军北上衡郡与我樊川军诸将帅会晤,他在临走之际交代过了,整个芷阳,您的话就是他的钦命。” “走了?!”徐胜听闻此,瞬间觉得失落,但他很快恢复,仔细地看了眼那说话的军卒,说道:“既然我哥吩咐了,那我也不必假惺惺的客套,这位大哥,能否从军中抽调出几人,组成护送队呢?” “徐将军有令,你不能外出。”军卒的语气中是不容商量的严肃。 不能外出! 徐胜听到这话,瞬间就有了不满。这些军士,说了听从他的号令,却还是一心只有徐猖。既然不能外出,那他又如何去取那掩藏在逝水上游的“天外陨石”与《涅槃真经》? 不过 徐胜转念一想,现在还真不是他应该离去的时候。其一,兄长已离,他没有辞别,已经间隙颇多的兄弟难免不会更添隔阂;其二,北方正在打仗,一意孤行,势必要碰到些危险;其三,小姜接来姐姐后,也是少不了他的安排照料。 “好吧,我不出去。”徐胜与军卒对峙了许久,却是先退一步,慢吞吞地说道:“我不走,但是身后房子里的人却是一定要外出,你们最好不要阻拦。” “这个”军卒面露难色,徐胜则目光迫人。 “可以”许久之后,那军卒终于退让,带着不满说道:“那人出去可以,但是护送队的话,最多只能调集十人。” “好”徐胜点了点头,而后长袖一甩,大步而去。在他走了十几步后,一对军士排列整齐,不声不响地跟上 夜,悄无声息地再次降临,无边大地上,只有些斑驳的光影闪动。 小姜一个人,骑着毛驴,在起伏的山峦间静默地行进。 徐胜给了他十人的护卫,他却是一个也不带;事实上,他是个聪明人,在这件事上,他比徐胜想得更深。 十个人能起到的保护作用毕竟有限,反倒容易因招摇致祸,不如他一个人选些穷山恶水行走的安全;再者,他不会骑马,总不能让十个军士陪他一起骑毛驴,或是直接让他们掂腿步行吧,那样未免太慢。 小姜颠簸地走着,心里头喜忧参半,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姐姐,又害怕到家之后只有一片荒芜。 “姐姐,等我。小姜马上就回去了,我带你过好日子,你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呜咽的风声里,小姜的声音带着哭腔飘荡了很远 小姜所不知道的是,在这样孤寂的夜晚,有人跟他一样,在抓紧赶路,片刻不停。 那个人,长着俊美至极的妖异面容,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一路南下,疯狂疾驰。他的行进方向与小姜相背,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在小姜眼中万分安稳、足以保护她姐姐周全的芷阳城。 芷阳安全吗?也许曾经是的,而今却不然。它的危机不仅来自于那个一路南下的,辽州乱葬岗的青年,还源自某人的某个决定。 在徐胜从未到达过的神州,徐猖和樊川军各将领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天下人唾骂、权倾朝野的“大柱国”在几个月前发布了一条诏令: 今者,天下大乱,民生凋敝,各地烽烟群起,而关东尤甚。各豺狼恶徒、猛虎枭毒横行,肆虐大地,触怒上苍;使我田园荒芜成草,使我百姓饿死于野。呜呼,我所听闻,常仰面叹息,泪湿衣裳;常捶胸顿足,夜不能寐。吾数次与大将军商议,欲拨军济国;然,国家倾颓,府库空虚,天时不顺,朝野浑荡,所欲不可,所想不能。而今之时,经吾十数载奋力匡扶,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局初定,朝堂暂清,适逢关东群贼混战,野火愈烈;吾力排众议,振全国之力,将不顾生死往而击之。今天下之民,以神、雍二州为先行,凡流放、在逃、收押、获刑、死罪、为奴者,一经从军,概不追究;所有流民失田者,征战过后,关东土地任君挑择。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仁人义士自当奋不顾身,桑履布衣亦不能辞其责;过往罪恶之人,正是赎身良机;曾经失意之者,何放此次机缘?关东宵小,如何能抗我大国之威?羸弱废兵,焉可阻我天朝上师? 关东恶徒,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皇天后土不可容纳,人人得而诛之,实应剪除干净,一并抹杀,不受其谄媚躬身之欺诈。公等谨记,共勉之。 胜败之理不必多言,兴衰之势天地昭然。 特以此诏宣示天下,九州十方共瞻之。 就是这样一封诏令,揭开了平乱关东的序幕。 大柱国的这一“仓促之举”,实在出乎世人意料。事实上,他对于关东的态度,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关东的乱,虽然声势浩大,但说到底,也只是在关东。这场战乱,向东不能冲破汜水关,向南不能打垮江州大族,向北也远远触及不到北幽荒人的核心地带。 这场乱,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个笑话。但凡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关东的实力太孱弱了,不用跟神州朝廷相比,单是“半壁中州”的刘家也对其悍然无惧。 只要“大柱国”愿意,那么关东的乱顷刻之间就能够被平定。 可是,令人费解的是,牢牢掌握着神、雍两州绝对权力的“大柱国”对于关东,一直采取放任政策,坐视不管。 关东战火烧了三十年,“大柱国”主政二十多载,在这二十年里,他实在是有太多次机会;可是,他一次机会也没抓住,或者可以说,他对此毫不在意。 有些人觉得是“大柱国”太“怂”了,即使拥有着绝对的实力,却还是担心“万一”;有人认为“大柱国”是在采取“平衡术”,想借关东之乱削弱其他大族的实力;还有人猜测,“大柱国”其实并无实权,他和雍州王家的结盟只是表面文章,甚至其家族内部也有着不小的反对力。 不论到底那样,总之二十多年间里,“大柱国”一直对关东放任自流,好像完全不记挂在心。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对关东熟视无睹的“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布了讨伐的征令! 虽然他大概只能调动神、雍两州的兵力,但是足够了;而且他还征召流民和罪犯,其军力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 现在,差不多四十万军械完备、粮草充足的士卒正朝着关东行进,甚至其先头军已经到了关东。从他们移动的方向上看,第一站,就是芷阳! 洪流卷 第十二章 兵临城下 徐胜在百无聊赖中度过了漫长的五日。小姜走了后,连个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跟从他的军卒,无一不是不苟言笑、刻板至极。 当然,徐胜对这些军卒并无什么意见,天职使然,理应如此。这些军卒越是严肃深沉,就越说明他哥治军有方,樊川军军纪严正。 “小姜虽说此去只有四百里,但是要翻过许多大山,况且骑着毛驴,速度不快,紧赶慢赶,一来回也得两个月了。”徐胜挠了挠头,暗自低语。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他一心记挂着“天外陨石”与《涅槃真经》,如何能安度两月的煎熬呢? “唉,也不知我兄长何时回来?”徐胜轻叹。他想好了,若是徐猖快些回归,他就立即辞别,顺便把小姜和他姐姐一并托付;只是,按照那些士卒的说法,徐猖此行,似是会有些磨难! “哎—— 烦心事真多!” 徐胜长叹,而后摇头,他害怕“天外陨石”与《涅槃真经》有失,担心小姜此行不顺,也忧虑于他哥的安危;这种种叠加之下,他只觉心力憔悴、神不能聚。 而此刻心力憔悴的徐胜更不可能知道的是,此际,有一距他不过数百丈者,也是心绪不宁。 芷阳城外,高地之上,来自辽州乱葬岗的那个俊美妖异的青年直直站着。他的眼中满是冷峻,嘴角挂着邪性的笑意。 “以为躲到城池中就万无一失了吗?”他用玩弄嘲讽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事实上,他倒是错了,徐胜可没有躲着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千里奔袭,连越山川追击! “这个地方,我当年好像来过。”看着芷阳城,那妖异青年的眼目中露出一丝追忆,顿了两息,而后继续自语道:“这座城池虽然不小,但是如今战乱年月,料想其内最多有二十万居民;至于军士,则最多不超过三万。” “三万,太少了。”妖异青年说到此突然舔了舔嘴唇,声音蓦然变得沙哑,冷冷说道“既然我决定要大开杀戒,在世人面前显扬,那么又哪里是三万人可以满足的呢?这一次,我要屠城,要让这一地彻底变成我最爱的坟茔。” 在他眼中,所谓人命,所谓苍生,便是连草芥都不如。这些年来,他一直躲在辽州孤僻之地,偷偷收割着生命,吞吐着万灵生机;其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人类的范畴,异化成为恶魔一样的存在。 “现在”他紧盯芷阳,目露寒光,阴冷的说道:“我将要大杀四方!” 肉眼可见的,他缓缓抬起了一只手臂,双目一凝之下,周身红芒乍现。 “呼—— 哎?!”而后,他却是突然停下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放下举起之手,一点点地收敛起浑身的血光,神色大变! “怎么会?”他的眼中露出深深的不解,思索了许久,自语道:“为何刚才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似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他散开神识探查,不住地环顾四周;然而周遭如故,只有些无情草木,并无任何异常。可是,他并不敢掉以轻心;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隐隐和天地相通,绝不会莫名奇妙、毫无根据地生发出异样之感。 “是谁在暗中窥探我?而这天下真有人能伤我吗?”他自问,沉目片刻后,却是摇了摇头,颇为自负地说道:“我与当年的卫獠、卫贤相比也是只强不弱;八大家族的老祖级人物,但凡活着,也是年老体衰,自然比我弱上几分,;只有那神州天师与所谓的‘大柱国’能隐隐压我一头。可是,天师不能离开神州,‘大柱国’要时刻盯着天师。舍此二人,在天京城之外,当今之世,我还怕谁?我谁也不惧!” 他虽然这样说道,却是没有了再次发动攻击的念头。 他在等。 等一些能壮大他力量的“存在”的到来。 “这样屠杀一城军民,虽然过瘾,却是要白白浪费了血肉精华;等我的那些‘孩子们’都到齐了,一起吞噬,倒是不用再担心‘精华’流失。”他用阴森至极的语气说道,眼中的贪婪嗜血则清晰可见。 这个时候,关东大地上,数以百计的黑影发疯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同一处奔去;若是有人能将他们移动的方向连接起来,便会惊奇地发现,所有的行进路线最终都汇向了同一个点。 而那个点,不偏不倚,正是芷阳! 朝芷阳汇聚而来的,不只有那数个百黑影,还有数以十万计、密密匝匝的铁甲雄兵! 关东赤土,春风料峭,在万物复苏的生机之中,更蕴涵着一股肃杀之气。一个个黑点,密密麻麻而又大体整齐地的集合在一起,随着起伏的山峦曲折向前,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师兄,话说什么时候才能到芷阳啊,我上次在这关东吃了大亏,这次说什么也要把场子找回来。”威武严肃的军阵之中,突然传出了不合宜的女子之声;只见在那军阵的中心位置,一辆大到难以想象的巨型战车正漂浮于空,缓缓向前。 那战车,事实上若非其上的戈矛剑戟太过显眼,给人的感觉倒更像是一座移动行宫。其实,说它是行宫到也并不为过,因它之上并无任何军士陈列,其内的布置也是极为的富丽堂皇。 在那阔大、豪华的“车厢”之内,只有两个人安然坐着。 一个是男子,身着道袍华服,正值风华年岁,身材瘦削、面容清秀,双目紧闭,盘膝打坐;在他身侧的,则是一个少女,二八年华,面容姣好,一身青衣,眼角带怒。 那少女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到了动情之处更是手舞足蹈、捶胸跺脚;而那男子一直默然无声,似乎充耳不闻。 “师兄你是不是练功练魔怔了?倒是说句话呀。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上,这次关东之行一定要好好助我;那个抢我‘人质宝藏’的糟老头子,我一定要打的他满地找牙。”那少女眼见男子对她并不理睬,顿时撒起娇来,一把拽住那男子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摇晃个不停。 “行了,行了,这次关东之行凶险异常,绝非你认为的那般儿戏。至于那抢你“人质”的老头,按照你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秦家当代族长秦烈。要论修为,我并不胜他多少;况且,根据某些线报,秦家遭逢大变,秦烈是死是活尚未可知。”那男子许是被少女纠缠的烦了,甩开她的手臂,仍旧闭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要是他死了,算他好运;要不然,落到姑奶奶手里,我一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少女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叮!”只听得一声脆响,少女“哎呀”一声。 “师兄你打我干吗?” “堂堂天师弟子,整日游手好闲,行止乖张跋扈,说话污言秽语,别说配不上我‘天师道’的身份,就是比之寻常小家女子也是远远不如。”那男子照旧闭眼,神色则是从和缓变为严肃,眉头紧蹙。 “师兄你不光打我,还骂我、羞辱我、打击我。”那少女顿时一副摆出心痛至极的表情,挪着身子后退丈许,一脸失落说道:“师兄,自你长大之后,便是见了这世间诸多女子,尤其是京都名伶叶芷柔,更让你心驰神往、难以忘怀。跟他们相比,我的真性情倒是落了下乘,被误以为是胡搅蛮缠。师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怪不都说男人无情,呵呵,果然如此。” “你”那男子听到“叶芷柔”三字,突然睁开了眼睛,一脸愠怒,厉声道:“休要胡说八道,我和她只是君子之交,淡泊如水。”他虽然这般说辞,但是红晕之色却是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根。 “呵呵”少女以冷笑回应,并不过多言语,脸上却尽是“我懂”的表情。 “你少这样看着我。”那男子被少女看得心慌,喝斥一声后,迅速再次闭眼。 “说不过就躲起来,我的好师兄,你倒是一直如此。”少女继续嘲讽道,脸上露出鄙夷。 那男子不言,索性转过身子,闭上眼睛,背对少女。 许久过后,少女已经在无聊之中哈欠连连,这时,那男子却是首先开了口:“上次被你挟持的那个小子,叫‘徐胜’是吧?” “啊,对呀,那个叫徐胜的小子一定大有隐秘,他身后的棺材内,一定藏有重宝。”少女听到“徐胜”二字,顿时瞌睡全消,目露精光说道。 “徐胜”男子轻声念了一句,很久之后才悠悠说道:“如果真如你说的那般,那么徐胜此人,也许比秦烈更为重要。这次关东之行,也不知是否能碰到?” “一定能,他可是我的人质啊。”少女咧嘴一笑,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副“傻小子”的面容。 战车继续浮空飞行,而那些排列整齐的军卒则继续朝着“宿命之地”前进,他们一同,距离目标越来越近 傍晚时分,正在打盹的哨兵无意间向着远处眺了一眼;而后,他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凝神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密密匝匝的黑点覆压群山,一直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敌袭!” 他扯着嗓子拼命大叫,同时在手忙脚乱之中点燃了烽火! 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洪流卷 第十三章 三方对撞 “呜——”急促而又嘹亮的号角之声转瞬之间就在整个芷阳城上空回荡;紧接着,一团团狼烟,接力一般,从东至西,在四周城墙上升腾而起。那样浓重的灰白,便是白日,也分外清晰。 “敌袭!敌袭!” 一道道恢弘嘹亮之音随着号角声飘荡,不多时候,就惊动了整个城池。 “什么!?” 入定一般的徐胜猛地睁开双眼,无形秘力顷刻间向双耳汇去,下一刻,方圆数里的呼喝之声就如潮水一般,直朝他耳中涌去。 敌袭! 徐胜神色大变,表情瞬间凝重。在这个时候,他哥刚刚离去,就遭逢这等大变,难免让人惊慌无措。 “不可!” 徐胜摇了摇头,强自稳定心神,起身推门而出。 “你们,快,速登城楼,不可懈怠!” 刚一出门,徐胜便看到一队队铁甲兵士,持矛携盾,步履匆匆。 “快!回家去,不得外出,违者斩!”有壮汉持剑,对着惊恐万状、乱作一团的城中百姓怒声呵斥。 到底是谁?竟敢对如今风头正盛的“樊川军”出手! 徐胜心中狐疑,一时之间却也没有答案。他急忙跟上刚才路过的军士,想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借用“无形秘力”一探究竟。 “这里,有问题!” 车厢之中,那个久未出声的道袍男子,忽然眉头紧锁,沉声低语。 “怎么了?师兄。” 青衣少女瞬间察觉到不对,目光一凝,向着道袍男子看去。 “师尊给的‘婴灵符’,动了!”道袍男子语气中带着凝重,伸出一臂,摊开手掌。在那掌心之中,一枚晶莹剔透的婴孩玉雕,正闪烁着阵阵红芒。 “这里,有大神通的修士,还是魔修!”青衣少女抿了抿嘴唇,语气郑重,眼中却是一片热切。 “你休要打你那些冒险的主意,这次不论如何,你都站在我的身后,我若是不敌,你就立刻遁走。”道袍男子一下子就看穿了青衣少女的心思,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好的师兄,没得什么问题。”青衣少女俏皮的回应着,只是看她的样子,又哪是那么听话,明显自有算盘。 “关东何时出现了一个如此厉害的魔修?难道我们的情报有误?”道袍男子握紧了“婴灵符”,轻声自语。 “据我们之前所知,在这关东,唯一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只有秦烈一人,但是很显然,秦烈并非魔修。”青衣少女低语,继而看向她师兄,说道:“秦家突遭变故,秦烈莫非受不了打击,失神魔化;又或者,是秦烈入魔,一时失控,屠杀了满门族人;最可怕的一种情况是:有一尊惊天大魔,打败甚至杀死了秦烈,进而屠杀了秦氏满门。” “你说的几种情况都大有可能,看来这次关东之行并非我们预料的那般顺利,万要小心行事。”道袍男子语重心长,握着“婴灵符”的手更加用力了。 显然,在他们的周遭有着足够强大、难以揣度的敌人在蛰伏。 “妈的,怎么回事!?” 道袍男子所不知道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敌人,竟比他还要困惑和惊讶。 来自辽州乱葬岗的妖邪青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等了许多时候,竟然等到了数万大军! “这些畜生来做什么?”妖邪青年目中渗出阴毒,略一思索,咬牙道:“不大可能是因我而至,莫非”,他抬头看了看芷阳城,寒声道:“这些宵小之辈是为它而来?” “哈哈哈哈!” 一念至此,妖邪青年不禁开怀而笑,如此坐收渔翁之利的美事,他如何能不兴奋。 “傻b,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此地,傻笑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呵斥之声让妖邪青年瞬间呆滞,他一抬头,正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大黑胖子,手持长矛,怒目而视。 “该死!” 妖邪青年低低咒骂一声,他隐匿了气息,躲在了一处阴暗之地,与周遭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哪成想,竟然碰到了一个眼尖的胖子。本来,以他的神识灵觉,在胖子没有靠近之前就应早早发觉,可是刚才时候,他正在思考自身的处境以及如何坐收渔翁之利,一时大意,竟然疏忽,未有觉察。 “小辈,你竟敢出言不逊,死!” 妖邪青年冷眼一翻,右手一个回旋,一道黑色气刃撕裂虚空,凭空而现。 “你!” 这大黑胖子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就已经身死,再也没有了说出的机会。 “他在那里!” 就在妖邪青年出手的瞬间,道袍男子的手中蓦地飞出“婴灵之符”,飘在半空,指出方位。 “去!” 道袍男子大手一挥,袖口窜出一把飞剑;那长剑破空,携起八方云气,直朝妖邪青年刺去。 “你敢!?” 妖邪青年先是被胖子辱骂,早已是怒火中烧,如今又被发现,不但受到攻击,那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也是显而易见流产了;在极度的愤怒之中,他猛地站起,双目圆瞪,两手在空中划过,顿时间,风云色变,在不小范围之内,所有的草木都被连根拔起,连同石块,汇在一处,形成巨大的“圆球”。 “滚!” 妖邪青年暴喝,将“圆球”掷出,和那飞剑狠狠相撞! “叮!” 两者相撞,发出轰鸣之声。 那飞剑先是刺入“圆球”之中,然而却并未穿透,反倒在其内部碎裂开来。只听得“啪”地一声,飞剑连同“圆球”一起爆裂,化成无数散块,朝着四周落下。 “敌袭!敌袭!” 急促而嘹亮的声响在这些朝廷派遣的正规军中炸裂开来。 “那个人,好强!” 道袍男子在车厢之中连退数步,寒声说道。 “师兄!”青衣少女急忙上前,目露关切。 “无妨”那道袍男子稳住身形,抬手示意少女退下,他的眼中露出深深凝重,沉声说道:“关东的水还真是深不可测啊,幸好我们带来了这‘浩方战车’,但即便如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略一沉思,“噔噔”两步走向战车中央,脚踏其上的“符文图案”,双手猛地张开,双目一沉,口中发出阵阵晦涩难懂的奇怪音调。 “轰!” 这一瞬,此方天地间只剩下耀眼到极致,比太阳还夺目的白! 那白光无匹,直向那妖邪青年轰杀而去! “我会怕你?!” 妖邪青年丝毫不惧,一脚踏出,大地寸寸龟裂;从那些裂缝中,一道道黑烟升腾,缠绕在刺目的白光之上,竟使其不能再进。 两相对持之时,徐胜终于赶到了城墙边,他没有过多的犹豫,“无形秘力”向双眼汇聚;一用神儿,他的目光便穿过厚厚的城墙,透过浓重的山林,看到了惊世骇俗的一幕! 黑与白,两者都是那样的气势汹汹,各不退让,让周围万物都黯然失色。 “那个杀了三号的小子,竟然敢窥伺我!”在徐胜的目光落在“黑”之上时,那妖邪青年便立即觉察到了,他眼中的阴沉更重几分。仅仅一息之后,他一抬手,向后一挥;登时,五道黑气聚合,在空中回旋纠缠,最后竟凝成了一柄腾腾魔刀! 那刀继续往前,破开山体,直朝芷阳城,徐胜站定的方位劈去。 毫无疑问,能破开山体的魔刀,自然可以击穿城墙,就用如同一柄菜刀去砍豆腐,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可是,就在魔刃临近城池的前一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死定了的瞬间,就在有人已经闭上眼睛等死了的时候,徐胜动了。 那“舍利子”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疯狂地运转,借由徐胜的身体洒下一片金光,笼罩方圆百丈! 魔刀碰到金光,僵持了三息,最终无力地散去。 “这!怎么会?!”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张裨将的注意,虽然在徐猖走后,他成了这芷阳城的主事人;但是如今的这些,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他呆呆地看着徐胜,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嚎叫:“这两兄弟,都不是凡人呀!” 洪流卷 第十四章 突围 徐胜挡下了滔天魔刃! 对此,他并不十分吃惊,毕竟“舍利子”曾数度救他于危难之中:妖邪青年,也不怎么吃惊,毕竟徐胜曾击杀三号,在他眼中,绝非泛泛之辈。 大惊失色的是城中军士,以及道袍男子。尤其是道袍男子,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小小一个芷阳城,竟然潜藏着两尊不可小觑的人物。 “收!” 道袍男子沉思片刻,目光闪烁,口中低语。他飞速地打出几个手印,脸上尽是不甘。 随着他最后一个手印落下,白光渐暗;而后,朝后方蔓延,呈椭圆之形,将“浩方战车”包裹其中,呈现防御之势。妖邪青年眼见于此,也不咄咄逼人,适时收手,后退一步,黑气收敛,在其周身环绕。 然而此时,在他周遭,早已有数百闻风而动的“大昭军士”持戈而待,跃跃欲试;在更远方,各处山体间,不断有人涌来,气势滔滔 “可惜!可惜!” 道袍男子暗叫两声,心头滴血。 “浩方战车”刚刚催动,还未到极致,便被中途打断,一则,威能未现;二来,也白白消耗“神能”。 是的,此等大杀器,虽有惊天动地之威能,却也颇多限制,是为充能之物,使用次数极其有限。如今白白浪费一次,道袍男子当然可惜。 虽然可惜,却也无奈。如今形势骤变,道袍男子可不想死命争战,反被他人得利。 “呼——” 魔刀崩溃,黑气散尽,金光如潮水般层层退去。徐胜长吐气息,额头渐汗。 “舍利子”虽有神鬼莫测之威能,却也及其耗费心神体力,不过一小会儿,他就觉得周身虚乏、困顿不已。 “徐不,仙长。”张裨将从城楼上急驰而下,眼见徐胜虚脱一般,忙上前搀扶。他本想唤徐胜为“徐少”,不过转念一想,却是叫出了极为恭敬的“仙长”二字。 他看得出来,如今这芷阳城,恐怕徐胜才是最强之人,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无妨”徐胜摆了摆手,强自站定,目光冰冷。他的神情虽然淡定,内心却是震颤不已。就在刚才,在借助“无形秘力”极目远眺、匆匆一瞥之际,他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与自爆而亡,在辽州吞食血食的怪物,近乎一模一样! 那怪物复生了! 徐胜心中惊呼,却是摇了摇头,死而复生太过荒谬;何况那怪物他亲眼所见,化作血雾一般,连部件都不全了。更重要的是,如今他所见的,与那怪物长着一模一样脸孔的妖邪之人,其实力,远在怪物之上! 那怪物虽强,也绝不会随手一劈,就对徐胜造成致命的威胁,迫使“舍利”迎战! “而且,我刚才所见之人的身形、神态,都与那怪物相去甚远,绝非同一。” 徐胜心道。虽则断定那妖邪青年绝非怪物复生,但他的疑惑与担心却更重几分。 “我他妈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徐胜出神自问,心头沉重。 “什么!?” 张裨将听闻徐胜低语,以为是什么指示,轻声询问道。 “无事,什么都没有。”徐胜云淡风轻地看了看张裨将,而后不再言语,起身登上城楼。 “车厢中静地可怕,白色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道袍男子死盯着其内的一缸清水,默然无声。 那水面波澜不起,却不断有光影闪过,若是临近,便依稀可见,一队队士兵从四面八方向一点汇聚;而在那儿,一个瘦削的身影,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些士卒,片片屠杀! “师兄,快阻止他!” 青衣少女的眼中噙着泪水,语带哽咽,站在道袍男子身后,焦急地说道。 “我若出手,势必要与他再战一场,若我从这‘浩方战车’中走出,顷刻就会被他杀死;若我借助这‘浩方战车’之威,则必然轰杀一片,伤及许多无辜。”道袍男子语气冰冷,回头看了看青衣少女,无奈又道:“芷阳城中亦有大神通者,实力未知,若我执意死战,未尝不会被乘机收割。” “那就看着他肆意屠杀我们的军队!?”青衣少女目中燃火,语带讥讽。 “事实上”道袍男子顿了顿,犹豫再三说道:“他们并非我们的军队,你也知道,我‘天师道’从不豢养什么军队。他们是‘大柱国’的。” “你!?”青衣少女一时语塞,满脸的不可置信,呆呆望着道袍男子,说道:“我可真不敢相信这是你说出的话。”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毕竟我们与‘大柱国’的关系并不多么友好。”道袍男子的语气依旧很冷,他脸上的神色是坚毅无情的,但若看向他那紧握的双拳与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如外表那么平静。 “那就一直杀下去吧,让他把这些‘大柱国’的兵马杀个干净。”青衣少女紧咬下唇,语中带刺。 “不会的,士卒被杀的太多便会害怕,不敢上前。他也忌惮于我们,而且,看刚才的情形,他对芷阳出手,显然与城中的那位也不对付,他会懂得收手的。”道袍男子一拂袖,缸中清水微动,光影散去, 他不看了,也不愿让少女再看。 做完这些后,他用力地挺直了身体,择了一地儿,紧闭双眼,盘膝坐下。 “不看就代表没有了吗?”青衣少女发问。 “清静无为,心自澄明,堪堪大俗,万物与我何加?博观约取,物性天然,一心只应向道。” 道袍男子神色安宁,口中念念有词。 “念了‘清净咒’就真的清净了吗?”青衣少女又问。 道袍男子不答,仍旧诵经低吟。 “呵呵” 青衣少女冷笑几声,在车厢内转了一圈,最终也只能干跺脚。 这‘浩方战车’非她所能催动之物,况且如今‘屏障’已开,她想出去,也是万万不能。” 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徐胜心潮起伏。他收敛了“无形秘力”堪堪可以看到那与怪物长着一样脸孔的妖邪青年大杀四方。若说他不恐慌,那是假的。 显而易见,这妖邪青年与怪物关系颇深,是为他而来。 先前时候,一个怪物就让他几乎丧命;纵然那时他受《生死玄功》的主导,调动“舍利”、“灵根”、“万应之法”,也不过比那怪物略胜一筹,而怪物自爆的余威,便让身怀诸多“巨宝”、“神功”的他也承受不起。若非是其兄长后果可想。 妖邪青年比怪物更强上不知多少,纵然徐胜受了从他哥心脏挖出的“涅槃丹”,“无形秘力”日有精进;但也明白,他自己还远不能与妖邪青年比肩,若是两者对战,必然有死无生。 “仙长!仙长!” 看着静默无声、出神一般的徐胜,张裨将连唤两声,目带热切。 “何事?” 徐胜回头,轻声询问。 “那个”张裨将似有犹豫,正沉思之际,看到徐胜眉头一皱,心中一沉,忙说道:“愚以为,现在正是个大好的机会。” “机会!?”徐胜不解,略一沉吟,认真地看向张裨将,问道:“你想干什么?” “突围!” 张裨将神色郑重,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突围! 这两字虽然简短,但此刻,徐胜听闻,却只觉重若千钧。 “现在敌阵已乱,正是突围良机,若集城中精骑一千,奋力拼杀,未尝不能突出重围。”张裨将说话之时,根本不敢直视徐胜,口中直喘大气;显然,提出这样一个冒险的主意,他也很紧张,心不能静。 “突围,然后去搬救兵?”徐胜抬眼,正与张裨将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光芒”,沉声道:“你能搬来多少救兵?” 对于这些关东的军阀,徐胜并不相信他们有多少同袍之义。 “这”张裨将语塞,沉默了三息,方才开口:“徐将军带出的兵马,末将一定会带回来。” “废话!我哥当然会回来。若只有我哥一人回来,又能如何?白白送死不成?”徐胜气极,厉声呵斥。 如若只是他哥带着寥寥下属,徐胜宁愿其不知晓,莫要回来。 “仙长错了。纵然徐将军是您兄长,但恐怕您也并不知晓,徐将军尝多次以少胜多,冠绝樊川诸部,其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况且,徐将军声威日隆,若由他争取,势必可说动我樊川许多高层。到时大军一至,趁敌立足未稳,雷霆出击,则芷阳之围必解。” 张裨将言辞激烈,徐胜听闻,确实有些神动。 其实,面对数万来势汹汹,而且极有可能会不断壮大的敌军,以芷阳城的八千疲敝之众,根本不能抵抗。若徐胜是此城之主,便是为了百姓,怕也降了。在他眼中,樊川此类军阀,怕还比不得迂腐的朝廷。 可他不能降。这芷阳城是他哥的基业,他没资格降。若他连抵抗都没有,直接弃城俯首,那么他哥,不但在樊川中会声威大减,没准还会因责失命。 他不能,索性 “你去做吧,一定要突围成功,把这里的情况分毫不差的全部告诉我哥,让他做决断。” 徐胜闭上了眼,表情僵硬,却心潮澎湃。 “好!” 张裨将将腰杆一挺,使劲握了握腰间佩剑,大喝一声:“他奶奶的,索性将这条命豁出去了,好生干他一场。张校尉、李校尉、金子、二虎,你们把手底下的骑兵都召到这儿来,老子要给他们涨涨士气。” “是” 张裨将话音刚落,身后登时站出四人,皆抱拳承命,声如莽牛。 “你走了,那这城中由谁主事?”徐胜看着张裨将,眼神平静。 “仙长,主事之人除了你,还能有谁?你是徐将军的亲弟,又为‘大神通者’,理应当仁不让。”张裨将声如洪钟,一面说话,一面示意四下。 “我等,愿听仙长号令!” 在场的军官哪有愚笨之人,眼见徐胜有非常手段,加之张裨将授意,纷纷跪倒高呼。 “我!?” 徐胜本想推辞,但眺望四下,又哪有合适的人选。 “好吧,我非军旅之人,对交战守备之事一窍不通,还需各位鼎力相助。”眼见周遭军士尽皆跪拜,徐胜顿感不适,挺身站定之后,对着场中诸人躬身行礼。 “我等必尽心竭力,万死不辞!”张裨将起兴,而后众人齐呼。 “徐某感激涕零,更要代兄长谢过各位。” 徐胜再拜,身子又低一分。他不但话说的漂亮,内心也是如此。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便要与这些人一同进退,生死与共。 洪流卷 第十五章 饵 芷阳城中,高墙之下。 有千余兵丁,皆表情坚毅,神色肃穆。 这千余人,前头是为数百骑兵,而其后更多的则是步兵。 张裨将原想要一千精骑,可搜刮全城,马匹倒有两千多,但适于长途奔袭的,不过四百余。 带着凑数的劣马冲杀,不仅于己无利,还会徒增累赘。饱经沙场的张裨将看得明白,无奈之下,只得抽调最好的装备,硬上五百多步卒。 “各位兄弟,你们当中有不少都是跟着我老张东奔西跑,过命的同袍。现在,敌人侵我芷阳,坐以待毙,那不是我老张的做派。我要是那么做了,徐将军会拿刀砍我的,众兄弟要戳着脊梁骨骂我的。”张裨将立于人群之前,昂首挺胸,声揭屋瓦。 他瞪着双眼,仔细地从最前排的一张张脸孔上扫过,猛吸一口气,复又说道: “我们在这芷阳城驻扎了半年有余,要说没有一丁点感情,那是放屁。你们这里头,有一些是芷阳本地人,有一些在这城中置了物产,更有甚者,与这城里的小姑娘交好;可以说,我等早已与这芷阳城休戚与共,不可割舍了。此次突围,既是为了城中的百姓,也为了我等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尔等,可敢与我一战?!” “战!战!战!” 声声呼喝,响遏行云。 徐胜静静地看着这些人,亦是心潮起伏。 他从未经历过军旅生涯,天生的平易性子,更使其难以对军队、争战之事有半点好感。可是如今,看着视死如归的千余兵丁,听着张裨将的壮怀之语,他动容了。 平生首次意识到:原来有些争战,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守护;不是源于贪婪,而是因为责任。 “仙长!” 张裨将脖子一昂,对着城墙上的徐胜大喊道:“我等,这就去了。” “好,愿将军一往无前,一马平川!”徐胜抱拳,语调深沉, “哈哈哈哈!多谢仙长。”张裨将昂首大笑,而后笑声骤止,怒喝一声:“开城门!” “开!” 徐胜随之呼喝。 “咔——,咔——” 三丈有余的城门伴着机件摩擦之声,缓缓而下。张裨将目光如炽,伸手牵过一匹枣红大马,翻身直上。 作为如今城中将士的领头大哥,张裨将选择与这些兵士,一同冲杀! “呜——!” 号角之声由小至大,在高亢凌厉之中,更含几分悲壮。 “啪!” 高大敦厚的城门完全落下,张裨将引剑一喝,挺胸高喊一声道:“冲!” “驾!驾!” 动了!骑兵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号令下达的瞬间,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 然而,十几息后,一切声响都没有了。号角收束不鸣,张裨将冷眼而待。 十几息的时间,只冲杀出去二百余骑,剩余者皆静默无声,面色阴沉,站在原地。 “怎么了?” 徐胜费解,刚欲出声呵斥,张裨将却抬手示意他禁声。 “你在搞些什么鬼?” 徐胜还是不能自已,发出了疑问。 “仙长且静观,以少胜多,必出险招。”张裨将语气深沉,脸上隐有痛楚。 “你!” 徐胜欲再言,却被那冲出城去的二百余骑吸引了目光。 他们,在明知后方同伴未追赶而上的情况下,没有片刻停留,仍旧一往无前! 也就是说,他们是知情的! “难道!?” 看着远山敌军从四面八方疯狂涌集,徐胜渐渐有了些明悟;但他仍旧不敢置信,有所怀疑。 弃子!或者可以说是诱饵。 这二百多骑,正是张裨将扔出去的,故意给敌人吃掉的,吸引敌军主力的诱饵! “这!?” 徐胜语塞,一则,他寒心于张裨将的冷血无情;而来,也震惊于这些人的视死如归, 不得不说,张裨将的抉择是极为聪明。本来敌军就与妖邪青年厮杀而大乱,四周主力向一处“倾斜”,而今二百余骑突然杀出,更是乱上添乱,势必迫使更多敌军汇涌。此一处敌军多了,彼一处必定薄弱。到时二度突袭,趁虚而战,胜率自然大增。 可 令徐胜无法理解的是:这二百多人怎么就能那么从容、坚定地赴死去呢? 荣誉、职责,亦或是信念? 徐胜直直地看着那二百余骑,对于樊川军,他开始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站在徐胜身侧的李校尉的神色很是复杂,他看向目露惊疑、面色郑重的徐胜,欲言,而又止。 徐胜错了。 大错特错! 舍生忘死之人,固然震撼人心,但非要给他们安上高尚的名头,则未免太过草率。 这二百余骑虽然悲壮,但荣誉、职责、信念一类的词却与他们相去甚远。 他们向前。 是因为不得不前。 这二百多人,虽然是实打实地樊川军士,但同时他们还有另一重身份。 死刑犯! 是的,这二百多人皆为死囚,都是犯了军纪的罪人,都是将死之身。 横竖是一死,死在疆场总胜过死在囚牢。此次,张裨将也承诺过,只要芷阳之围解了,他们每个人的家眷都会获得一笔不俗的安家费。便是没有家眷的,他也可以选择将钱财交付给军中好友或城中熟识。 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这些人中不乏凶戾之徒,然而在必死的情形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奉献。 以生命为代价,换取重要之人更好的生活! 徐胜没有注意到的是:城墙的最外侧,站着一百多弓手。就算他注意到了,大抵也只会认为是正常守备,绝不会想到:这一百多弓手也是督战之士。如若那直冲的二百余骑中有人退却了,那么弓手会毫不犹豫地开弦射杀。 军中无情,征战无情,自古如此,也理应如此。 “杀!” 喝声震天。这二百余骑越行越远,渐渐变为一片青黑之点;肉眼可见,这些青黑之点很快没入一大片攒动的“阴影”之中。 这二百多必死之士,毅然决然地冲入敌人内部! “杀!杀!杀!” 虽然以少敌多,却是狼入羊群。 恐惧到了极致,便成了愤怒! 这二百多人明知必死,焉能不怕?在死亡的巨大“阴影”下,每个人都歇斯底里,被最原始的冲动支配着,化作野兽一般的存在。 既然注定要死,为何不多杀几个?老子既然活不下去了,那都别活了。 这二百多死士,哪一个不是这等想法?他们本是凶悍之徒,如今更是肆无忌惮地释放本性。 “杀!杀!杀!” 以命搏命,杀一个不赔,宰两个血赚。在杀伐之中,他们原先的恐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杀戮快感。 人,真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 这些死士,从一开始知道要上战场送命使得无奈;到想到能为亲友做出贡献时的释然;再到见到大片敌军时的恐惧;最后,在杀戮之中又体会到了最原始的快感。 前后这等天差地别般的转变,竟是在一刻多的时间内完成的! “杀!杀!杀!” 刀斧临身面不改色,肉绽骨袒泰然处之。 你给我一刀,我若不死,哪怕仅一息尚存,必加倍奉还。 这二百死士,在这等危局困境之中,爆发出了远胜往昔十倍的战力! “师兄!” “浩方战车”之中,青衣少女侧耳倾听,眉头微皱,轻声呼喝。 “嗯!?怎么会?” 道袍男子猛睁双眼,两眉一紧,连忙起身,直朝那缸清水走去。 “师兄,那狂人该不会不识好歹,要将你我带来的军士屠杀干净吧!?”青衣少女语气焦急,其中更带有几分恼怒。 “禁声” 道袍男子大手一抬,止住青衣少女的话语,沉气凝神,道袍一甩,那清水之上立刻现出许多光影。 “这是!?” 青衣少女上前几步,蹙眉观看,惊疑之中说道:“有第三方参战,正是那芷阳城中守军!” “然也”道袍男子点了点头,低声道:“想要趁乱突围去搬救兵,城中之人深谙兵法精髓。” “那师兄你不阻止吗?”青衣少女瞪着眼睛问道。 “阻止什么?你以为二百多人就能突围成功?八成是虚晃一枪。再说,敌军不来救援,我们怎么将其一网打尽呢?”道袍男子目露精光,沉声低语。 洪流卷 第十六章 惨烈的代价 “嗯!?” 厮杀正酣的妖邪青年眼见一队人马蓦然出现,先是心头一惊;而后注意到,他们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同那些与他交战、万分缠人的军士死命拼杀。 “哦,看来是芷阳城中的家伙想要浑水摸鱼。”妖邪青年低语,而后嘴角带笑,他正乐得看到这等场景。 眼瞅着周遭军士的注意力向别处迁移,远方也不再有人向此地涌聚,妖邪青年当机立断,眼目一凝,双手舞动之间,十方黑气云集。 “寂灭!” 妖邪青年口中低呼,数十道黑气登时凝实,化作利刃一般,朝四周急射而出。 “啾!啾!啾!” 箭气破空,不过眨眼功夫,四下上百军士殒命! “老夫走也” 妖邪青年竟自认为老者,眼见四野空荡,远方兵士补充不及,“咚咚”两声,身子急速压实缩小,化作肉球一样,沿着山脊飞也似地滚下。不多时,消失无迹。 “他离开了,不在‘澄明水镜’的探查范围之内。”青衣少女一直盯着那缸清水,注意力全然放在妖邪青年之身。 “不但如此,他还隐匿了气息,‘婴灵之宝’也寻觅不到。”道袍男子摊开手掌,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符静静躺着。 “我们该怎么办?”青衣少女思索少许,目带询问,直直望向道袍男子。 “什么也不用做。依现在的局势来看,我们并没有绝对优势,轻举妄动绝非上策。不过你要知道,在我们的身后,尚有四十万大军,以及数位修为不差于我、身怀大杀器的神通者。只要他们一到,纵然那樊川军齐至,纵然那妖人有再大威能,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已”道袍男子说这话时中气十足,显然极有信心。 “好吧” 青衣少女点了点头,虽然她有些不认同其师兄的做法,但也明白,她师兄说得在理;况且,她深深地知道,以她师兄的顽固性子,一旦打定主意,绝不会轻易改变。 这场战争会输吗? 青衣少女没由来的涌出这么一个念头,不过转瞬之后,她就摇头浅笑,将这念头压下。 四十多万大军,数位大神通修士,数尊可崩山破城的大杀器,普天之下,绝无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抵挡。 便是她那如渊如岳的师尊也不能。 “你还不动吗?” 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之下,徐胜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那二百多人浴血奋战,死伤将尽! “再等等,他们还能坚持!”张裨将咬着牙说道,目中的凶狠毫不掩饰地展露而出。 “要等到什么时候?”徐胜怒目而视,厉声喝道。 “等他们死完。”张裨将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冰冷的如同金石。 “你!?” 徐胜怒极,话到嘴边,不能尽出;他虽然心有不忍,却也明白,张裨将自有深意。既然是冒险突围,必定会有牺牲。 可,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牺牲,无动于衷,未免太过残忍! 徐胜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战场上,片刻不移。他的心随着那些“死士”的一举一动,跌宕不止。 不过半刻时候,那二百多人,死伤大半,仅剩数十! 只见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肩膀相靠,围成一个环。 “来!来!来!” 他们叫嚣着,分明是将死之人,分明处于被动,却还主动挑衅,仿佛是优势一方。 “噗!” 长枪刺入一人胸膛,血溅当场,直飚三尺。那人刚一倒下,空位就被两侧填充,他身旁二人踩着他的尸骨靠拢,“人肉圆环”渐渐收缩一分。 “噗!” “噗!” “噗!” 利刃撕破血肉、枪尖穿透骨髓、鲜血如柱,喷涌不止。 这一人的血流干了,另一人就接着再流。 不过二三十息的功夫,数十苟活之人,又倒下了一半,仅剩两十之数。 二十个人,根本形成不了战斗力,不必多想,他们将以更快的速度、更惨烈的方式死去。 “老包”这二十幸存者中有一壮汉,此刻竟含笑吼道:“是我连累了你小子,我看不住裤裆里的玩意,胆子又小,竟拉着你去糟蹋了人家闺女。我死不足惜,可你从头到尾没碰那小妮子一下,却也要命丧黄泉。若有来世,我给你小子做牛做马。” “哎——”在那壮汉身侧,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也死不足惜,毕竟那时我也有不正之心,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坏事就被发现了,实在是” “噗!” 他的话只说到半截,却是生生止住,一杆长枪直刺入他的喉管,再不给他反思的机会。 “老包!” 那壮汉惨叫一声,双目赤红,然而还没等他悲愤完全喷涌而出,他的下场就同老包一样,仰面倒下。 这两人该死吗? 激进者当然会说理所应当,至于中庸者怕是会认为老包罪不该死,有些可惜。 不过不论怎样,这两人都变成两具冰冷的尸骸。多少也算赎了一些罪孽。 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给张裨将的受益人名单,都不约而同的填了那个遭侵害的可怜的姑娘。 后来这姑娘靠着两笔不菲的抚慰金度日,却是将来之事了。 “你,该动了!”高墙之上,徐胜满面沧桑。他看到最后一名“勇士”倒地,虽是万般不愿,却还是艰难地望向张裨将说道:“他们死完了,一个不剩。” “呼——”张裨将狠狠吐出一口粗气,眼圈微红;这一刻,纵是军中铁汉,也不免潸然泪下。 “来!各位,我们没有退路了,不能让死去的兄弟们瞧不起。” 裨将爆声怒吼,从马鞍旁抽出大刀,引刀一喝:“此战,不成功,便成仁。豁出命去,跟我冲呀!” “驾!驾!驾!” 骏马绝尘,而后步兵跟随。张裨将擎刀首发,真如他所言一般,一马当先! 徐胜全神贯注地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明白,现在才是正戏,是真正的决胜时刻。 一定要成功! 徐胜在心中嘶吼,对张裨将寄予了厚望。 “驾!驾!驾!” 八百将士齐发,人虽不众,气势滔天! 渐渐的,他们变成了一团黑点,整个芷阳城,除了徐胜,再无一人可以看得真切。 一定要成功! 徐胜心中默念,额头渐汗,周身血管因过度紧张而寸寸涨起。 近了!近了! 张裨将选择了一处防守薄弱的偏地儿;现在,两军将接! 徐胜的双目不由自主地皱起,脑袋下意识的向后偏转。有时候,比旁人看得更高远,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刚看到了那样惨烈悲壮的一幕,实在不想再目睹另一场。 “咦!怎么会!” 就在徐胜快要闭上眼睛的瞬间,就在他将要别过脑袋的瞬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余光瞥到了: 张裨将竟然勒马回旋,朝后方而去。而那所剩下的二百多骑兵,也都跟着张裨将调转方向。只余下了茫然无措,追赶不及的五百步卒! 他们,还未待反应过来,就被如潮水一般敌军重重包围。 弃子! 亦是弃子! 老张,你好狠的心! 徐胜目光染血,心寒胆颤。 张裨将先用二百精骑吸引敌军主力汇聚;现在,又用五百步卒拖住敌军主力。 两次险招,都是一样的思维,都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枪。所不同的是:前者,那二百余骑明知必死,心甘情愿;后者,这五百步卒,受了蒙骗,意不能平! 可惜!可叹! 这五百步卒中不乏主动要求披挂上阵者。怀着一腔热血,到头来却是被无情愚弄,要在愤恨中含冤而死! 好狠! 在徐胜心中,张裨将的面容渐渐扭曲,化作鬼怪妖物一般。 “兵随将,将随帅。张裨将这等冷漠的做派,可是受了我哥的影响?” 洪流卷 第十七章 突围功成 眼睁睁看着五百人送死,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尤其是这五百人并非恶徒,他们是为了突围,为了军命,还有城中百姓。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满怀热忱、忠诚可靠,他们可以为了职责而死。 但是,不是这样的死法,他们所能接受的另一种——和同伴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浴血拼杀,纵然赴难也慷慨坦然,心中无悔。 都要死了,却还要蒙上被背叛的屈辱;纵然要死了,也不能给他们一个安心。 他们太亏了! 不但是张裨将,城中八千驻守军士,城内十万百姓,都亏欠他们,欠的太多。 “这五百人,你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吗?知道他们的亲眷故友吗?”徐胜冷面寒声,直盯着李校尉说道。 “这个属下并不知晓。”李校尉也是军中热血汉子,然而被徐胜能杀人一般的目光直视着,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磕绊。 “那你还不快去,把这五百人的名字、籍贯、亲友一一找寻、登记出来,难道让着五百人白死了不成!?”徐胜厉声呵斥,音波中夹杂着“无形秘力”,声音宏大了十倍不止。李校尉一听之下,只觉得头脑震荡、双耳轰鸣,五脏六腑之内更是血气翻滚。 “是,属下这就去。”张裨将捂着胸口,颤声答道;而后,头也不回,摇晃着身子从城楼上飞奔直下。 他走了许久,自度走出了徐胜的视线,方才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骂道:“奶奶的,真是夸张啊,一嗓子差点把老子震死,那家伙到底是什么畜生,比他哥还要怪物。” “唉——” 李校尉远走,徐胜长叹一声。他让李校尉登记那些将士的名讳、籍贯,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给他们起碑留念;若有可能,他会向他哥争取,给这些人的亲友故旧一些抚恤银两。 但是,应该希望不大。 樊川军若真敢交战,能不能保全尚是两说;就算侥幸保全了,也必定深受打击,死伤惨重,光是重起炉灶就万般艰难,哪里又有闲心余力、钱财物货给已经死去、无法再继续效力的战士呢? 从张裨将的行事做派来看,樊川军——绝非有情之旅。 尽人事,听天命。 徐胜无声,背过身去,紧闭双眼。虽然不动用“无形秘力”他便已经看不到那些忠勇必死之士;可,就算是看到攒动的黑点,他也会心间绞痛。只有闭上眼睛,他才能稍稍感受到一些安宁。 在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想要挺身而出,想要一个人从城楼上跳下,去会一会那千军万马,去和那些兵卒并肩作战;告诉他们,他们并没有被遗弃。 但他终究没有,一者,他不敢,畏惧死亡;其二,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绝非万千敌军的对手,更何况,尚有妖人和那可以与妖人对抗的存在;至于第三,也算是徐胜给自己找的借口——他是如今芷阳城的主事者,若是死了,必定军心大乱。 “呼——” 徐胜长吁一气,努力压下内心的起伏的心潮。至于张裨将突围如何,有多惨烈,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若是成功突围,无甚值得称赞;若是战死,也是理所应当,以身抵罪。” 徐胜暗自低语,对于张裨将,他是真的无法认同。 芷阳向东北去六百里,青灵两州的交界处,大片连营密密匝匝,尽情地铺展在平原之上,气势恢宏。 按理来说,军营不该如此暴露,总要依山驻扎,以免被四下包围;可是,照当下的情形看,这只军队的统帅,似乎并不担心会被包了饺子。 他当然不担心,因为这是樊川军的大本营,莫说如今青灵两州几乎尽在其手,周遭并无其他势力;就算有,以二十多万带甲之士,也应悍然无惧! 樊川军的老窝原在灵州,如今随着战争的推进,伴着地盘的扩大,为了调动方便,他们便大胆地将整个大本营北移。 只是移到这里还不够,他们还想更进一步,等青州的局势彻底稳定,他们便会挥师北上,要在那青辽交界,站上一站! 他们雄心勃勃,自信十足。 赤霄军与涿水联军虎豹相残,拼了个同归于尽;如今,整个关东大地,便只剩下这么一支纠纠铁军,颇具王者气象! 他们焉能不有野望?焉能信心不足? 徐猖低着头,从连营中心处的帅帐中走出,面色阴沉,满脸无奈。他一回头,直勾勾地盯着帅帐,好半晌才悠悠说道:“以后,就该叫做王帐了。” 就在刚才,他与那帐中的许多人争吵激辩、针锋相对;无奈,寡不敌众,只能摔门而出。 樊川军的主帅——一个天生命好、继承了家业的毛头小子,急不可待地想要称王。 此事从表面来看,只是在头上加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衔;但若要往深处分析,却是大有文章: 没有称王之前,樊川军完全可以打着“匡扶王政,剿灭叛贼”的旗号,一面向大昭朝廷“俯首称臣”,一面鲸吞蚕食。 以“大柱国”一贯的作风,不说放任不管,最起码不会明目张胆地交恶;称王则不然,一个地方军阀贸然称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当年的卫獠与卫贤没有称王,威震关东的秦家没有称王,一时兴盛的绿林军也没有称王;如今,一个新兴势力崛起,实力尚不如前三者,却想要凌驾于它们之上!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要知道,关东的旁边就是中州,在那里有一可以扑灭关东战火的刘家,他们没有称王;在中州的西边是神州,在那里,有一个能稳压刘家一头的狠人,他虽自号“大柱国”,却也暗中遵循了太祖皇帝“异姓者不得称王”的祖制。 樊川军的“毛头主帅”要称王,那便是摆明了,要凌驾于中州刘家之上,凌驾于“大柱国”之上! 徐猖听那“主帅”的意思,似乎还想更进一步,待辽州入手,便要——进封为帝! 不自量力! 徐猖心中嘲弄,他横竖打量,怎么也没发现那“毛头小子”有帝王之相。 “称帝就是在找死!” 徐猖暗自嘀咕,虽说中州刘家与大昭朝廷矛盾颇深,不愿淌关东浑水;但是,一旦关东有人称帝,那么大昭朝廷完全有可能割舍部分利益,缓和矛盾,与刘家携手共进! 甚至,樊川军背后的叶、檀二家也极有可能倒向朝廷一边。 毕竟,虽然他们不满足于做大昭的臣子;但是,恐怕更不愿意见到自己扶持的势力反客为主。 徐猖心中阴郁,对于这樊川军,他是又爱又恨,情绪复杂。 “若非有承诺在先,我便是离开了,又有何妨?” 徐猖自语,而后埋着头,自顾自地向连营外走去。 站于高地之上,目览无尽青翠,徐猖感慨万千。他的思绪飘飞,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两年多前。 那时候,他被那人送到了关东,虽说其有“过人之能”,但还是过得艰难无助;幸好,他碰到了一位宽厚慈善的长者。那长者像老师般教导他,如父亲般照料他,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人间温暖。曾经一度,那长者还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徐猖;可是,正当一切美好向徐猖靠近的时候,变故突生。 那长者连同他的许多至亲都不幸罹难,那个他所爱慕的女子,也随她的父亲命丧黄泉;徐猖悲痛欲绝,虽然心如死灰,但那长者临终前的话语却不住地在他耳边回荡: “徐猖,我知你不是一般人,请务必照顾好樊川军,照顾好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 老人最后的话语,成了徐猖长久以来的坚持。无数次樊川军的所作所为都让他看不顺眼;可是,想到那老者真挚的请求,他还是选择隐忍。 “岚儿,我尽力,若你弟弟一意孤行,执意自寻死路,我也无能为力。” 徐猖低声轻叹,目露无穷哀思。 突然,他的神情骤变,哀愁之色一扫而光,两眼爆出精光! 他看到了一些黑点朝连营急速奔来,精神瞬间绷紧,体内一些“隐藏着的力量”开始躁动,整个人气势一变,并且节节攀升。 不过,这气势只是刚刚升起,就开始慢慢回落,徐猖的神色也由紧张凶戾变得和缓了一些。他看到那些黑点原是十几个身着樊川军甲的将士,待更近一点儿,他认出了——这些人正是他芷阳城的守军! “你们,缘何而来?” 徐猖看到那十几人皆蓬头垢面、浑身染血,不由得心头一紧,急声喝问道。 “将将军!” 那为首的士卒听到徐猖的声音,顿时激动不已,他长鞭一扬,也不顾战马受伤疲敝,奋力抽打着,疾驰向前。 “将军!”还未到切近,那人便翻身下马,许是太过劳累,竟然一头栽倒,脸面朝地。 “你慢些”徐猖想要上前拉起,那人却一个翻滚,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将军,你快回去吧,我们芷阳城被包围了!” 洪流卷 第十八章 冲突 幽暗阔大的营帐内,上百张面孔都阴沉到了极点。 听完徐猖的讲述,每个人的心头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喘。 安静,还是安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惊雷一般,把这些之前还沾沾自喜的家伙儿,全都震得瞠目结舌。 徐猖内心强大,又已经度过了震惊的关口;现在,他是这场中最镇静的人。只见他直直站着,也不言语,目光却肆无忌惮从每张脸孔上扫过。 他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低下头颅。 徐猖的目光是那么的凌厉,而他之前的一些所作所为,却是比此时目光还要可怕,给这些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没有人敢和他对视。 看着看着,徐猖的眼眸移动,到了营帐的中心位置;在那儿,一个衣着华贵少年郎没有选择回避,而是昂起头,直直对上徐猖迫人的目光。 作为樊川军的主帅,他自认为不怕徐猖,才不可能被一道目光打败。 徐猖无言,看到少年郎,目光中的霸道凶悍渐渐收敛;可,即便是收敛的目光,仍旧像一把刀子。 “徐猖,你有话便说,没必要做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少年郎最终还是没有抗住,他颇有不甘地转动眼珠,躲开了徐猖的目光。 “那好,既然主帅发话,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战!” 徐猖声音不大,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战!? 一个字,在营帐中轰炸开来,顿时掀起惊涛骇浪;那些安静的人们再也无法安静,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们的战略是吞并辽州,主宰关东,可没想过要跟朝廷开战。” “芷阳是座小城,暂时放弃也未尝不可。” “不知朝廷这次出动了多少军马,若只有几万人,却也不足为患。” “怕就怕不止几万人呀,若是神州朝廷联合中州刘家,到时几十万大军压境,我们该如何抵抗?” 阵阵议论,从刚开始的“昵昵耳语”,逐渐变为沸反盈天的喧哗。 徐猖没有加入议论,他在静静地听着;其实,即便不听,他也能猜出这些人的心思。 “肃静!” “少年主帅”一拍桌子,面带愠怒,厉声说道:“有什么放到台面上说,讲给本帅听,不要私下议论。”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再无人敢多说一句。 “废物!” “少年主帅”又拍桌子,脸上的怒火更胜几分,喝骂道:“老子一年几百石、上千石的钱粮供给给你们,一遇到事,却全都成了缩头乌龟了不成。” 他越骂,越没有人敢吭声;局势,陷入了僵持。 “你们” 少年主帅欲言又止、碰到这样的情况,他只觉头疼,深深无力。 “徐猖,你说。你说要战,为什么要战?怎么战?把握多少?” 少年主帅看着低头沉默的众人,只有无穷的怒火;突然,他看到了身姿挺拔、眼神平静的徐猖,顿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发问。 “若是不战,那么就只有丢掉芷阳了,芷阳失守,敌人便更强大一分,此消彼长,以后的仗会更难打。” “以后的仗?你的意思是说,敌人的目标不单单是芷阳?” 少年主帅沉声发问,目中是极力想要掩饰的惊慌。 “当然不单单是芷阳,若只是侵占芷阳,于朝廷何益?他们为何要在神州千里之外占据一处山城?若关东整个都落入我等之手,朝廷该花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坚守住一座孤城?”徐猖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让人不得不信服。 “可你说他们只有几万人。” “我说围攻芷阳的有几万人,却并不代表他们只有几万人。”徐猖冷冷地看向“主帅”,寒声道:“准确的说,是先头部队有几万人。” “那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少年主帅”明显慌了,目中的掩饰荡然无存。 “少说三十万!”徐猖的嘴角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落入“主帅”的耳中,如同雷震。 “也无妨。”少年主帅好一会儿才稳定心神,自顾自地说道:“我尚有带甲二十五万。” “唉——”徐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看“主帅”,轻声道:“当年‘黄天道起义’,大帅可还记得?” 黄天道! 三字一出,“少年主帅”登时面如死灰。 十年前,江州有一妖道,自号“黄天圣子”, 大肆宣扬其“苍天已灭,黄天当行”的邪说,蛊惑许多下层百姓,掀起了声势浩大的“黄天道起义”,最鼎盛之时,号称十万黄衣! 可是,叶、檀两家只凑了两万人,便在一个月之内解决了祸乱! 正规军与起义军,战斗力从来不在一个层次! 既然如此,还怎么战? “少年主帅”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声音在低吼。一个时辰前,他还幻想着称王冠帝;如今,却是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徐猖,你明知敌众我寡,还执意要战,是何居心?” “少年主帅”猛地面色一沉,怒视徐猖,冷声喝问。 他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与大昭朝廷为敌,大不了归还青州土地,退回灵州;甚至,接受招安也未尝不可。 “大帅可想好了?敌人如此来势汹汹,摆明了是要覆灭我等。趁他们立足未稳雷霆出击,也许可取得一些战果,大挫其锐气;如若不然,我们以后会更艰难的。今日丢了芷阳,明日就会丢掉兰台,后日就会丢掉帆圳;最后,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徐猖言之凿凿,面对“主帅”的喝问,他并不畏惧,不卑不亢。 “够了,莫要再说,这营帐内百人,就只有你徐猖一人懂兵法吗?” “少年主帅”勃然大怒,生生阻住徐猖往下言说的念头。之前,是他向徐猖发问,借其打破冷场;如今,却嫌其多语。 “好”徐猖也不是泥捏的人儿,火气蹭蹭上涨,虽然嘴上应承“主帅”,但那冷厉的目光,分明透着想要杀人的寒意! 不看他的目光还好,一看之下,“少年主帅”在惊恐之余,更多了几分怒气。 “现在局势不稳,情况未知,本帅觉得不宜轻举妄动,权宜之计还是召集四散的大军,我们回樊川去。诸位,以为如何?” “少年主帅”站起,努力挺直腰杆,扫视前下诸人;不过,他装出来的威严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徐猖身上。 表面上,他在询问诸人;可实际,他已打定了主意,说出自己的主张,又哪里给人反对的余地? “我拥护大帅的主张。” 许久之后,有一人颤颤巍巍地出声,选择了支持。 “好” “少年主帅”的嘴角露出微笑,颇为赏识地看了那人一眼,继而说道:“陈公已经表态,各位也不能推脱。” “我也拥护大帅的主张。”又有人出声。 “我也拥护大帅的主张。” “还有我。” “我也一样。” “我等,誓死拥护大帅。” 听着营帐内众人的话语,“少年主帅”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他心中想着:徐猖,你再张狂呀,纵然你再桀骜不驯、实力超凡;但这樊川军,只有一个话事人,那就是老子。 “好,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诸位自行召集部属,切记行事迅” “大帅,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主张死战!” “少年主帅”的话说到一半,却是被徐猖毫无顾忌地打断。 “你干什么!?” “少年主帅”面色骤变,表情狰狞,从嘴角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徐猖,你想死不成?” 洪流卷 第十九章 艰难局势 静,静的可怕。 徐猖与“少年主帅”面面相对,皆不言语,只用眼神交锋。 看得出来,“少年主帅”明显落了下乘,但他却还坚持着,即便身形不稳,还是用手撑着桌子,咬牙直挺。 营帐中百人,在这个时候,便是连正常的呼吸都不敢。 静 静得可以听到鼻息,静得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让人难以忍受;但,列坐百人,却没有一个敢于打破这种气氛。 对他们而言,冲突的双方,一个是樊川军的主帅;而另一个,则是可以随意终结他们性命的“魔头” 谁做出头鸟,谁便极有可能牵引怒火至己身,“不得好死”! “徐猖,你问你想死不成!?” “少年主帅”忍不住了,率先开口。在与徐猖的气势对决中,他已无力支撑,只能寄希望于大声呵斥增添几分威仪。 “我不想死,所以不愿坐以待毙。”徐猖语气平静,但目中的冰寒更胜几分,让那“少年主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想死,那就听本帅的话。” “少年主帅”咬着牙,一字一顿,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或许,兼而有之。 “听你的话,必死无疑。” “徐猖,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什么玩意!” “啪啪”之声接连而起,“少年主帅”即便身形不稳,却还是连连拍桌怒斥。 “我是我,你当然知道我是谁。”徐猖的声音仍旧波澜不起,表情冷漠,看不出喜怒。 “你个不肖之人,你是乱臣贼子!” “少年主帅”的语气更激烈,五官扭曲,狰狞一片,他用嘶吼到几乎沙哑的声音,顾左右而言道:“来人,来人,将徐猖给我抓起来,把他抓起来!” 刷!刷!刷! 毕竟是一军之帅,到底有几个亲信;从那营帐之外冲进二三十人,皆抽刀站定,气势汹汹。 “哈哈哈” 看到进来这些人,徐猖却是不自觉地笑了,目中的不屑清晰可见。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动手呀,把他给我抓起来。” “少年主帅”嘶吼,眼里是血一样的红。 “是!” 这些人齐声应答,而后一同上前;其中有两人距离徐猖不过数步,眼看着他们明晃晃的大刀就要驾到徐猖的身上。 然而此刻 “滚!” 徐猖大喝一声,而后周身爆发出狂暴气浪。 轰! 只听得一声响,整个营帐颤了三颤,那些刚才还欲上前的士卒,大半都被震得东倒西歪;至于列坐的百人,再无一个安坐在椅塌之上。 桌椅断折,一片狼藉。 “少年主帅”呆呆地坐在地上,眼中是无法遮盖的恐惧。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肝胆俱裂。 “君命,有所不受。” 徐猖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而后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后很久,“少年主帅”才从地上爬起,虽然惊魂未定,但他目中的恨与怒,却分外明显 徐猖直到傍晚才离开连营,他就那么若无其事地在这“是非之地”转了一天! 这一天的收获是巨大的,等到太阳落山之时,他的身后已经密密匝匝跟着上万人! 这便是徐猖的人格魅力,他总是有办法让人信服,让人实心实意地跟随他,乃至抛却生死。 站在高墙之上,徐胜不禁愁烦。 他没办法不愁,不可能不烦。 莫名其妙地执掌一城,主宰数万人的死生,这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事;重担突然临身,他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有一丁点的经验。 他害怕,怕自己做的不好,怕自己白白辜负了许多性命! 远处,群山之间,黑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这意味着,更多敌人在向此处汇聚,芷阳所面临的压力,更大了! “李校尉,你说,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徐胜揉了揉额头,指向远山,朝身旁之人询问。 “这”面色黢黑的李校尉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最少七万人吧。” “七万!” 徐胜喃喃,心情再度沉重几分。 七万人,别说城中军士了,就是加上百姓也没有那么多。 芷阳城原有驻军一万二,他哥带走了三千多人,城中还余八千;后来张裨将突围,又搭上了千条人命。 现如今芷阳城,只有七千士卒! 以七千疲敝之众,对抗十倍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看阵仗,敌人纵有七万也不进攻,明显还有援军未至。也就是说,芷阳所要面对的敌人,远不止七万,极有可能是十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 “呼——” 徐胜长吁一气,努力压下不安的心神,复又问道:“李校尉,我们城中的粮食还够支撑几天?” 粮食,一直是徐胜心中最关注的点。 芷阳城虽然不大,但毕竟是灵州“形胜”,有数百年历史,城池坚固;若是执意龟缩,不说一年半载,扛过一季无恙。 可,城里头的粮食,明显不够三月所需。 芷阳的粮食一直短缺,平日里若有不足,便向外地购买;而今,大军压城,四下封锁,粮草断绝无望。 为了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他哥曾命人在城外开垦屯田。当下,荞麦青青,俨然到了快要成熟的时节;可是,谁敢出城收割? 若是粮不足,城中连饭都吃不饱了,还拿什么抵抗? “据初步估算”李校尉吞吞吐吐,硬着头皮说道:“那粮食,应该能撑过二十天。” “只有二十天!” 这个结果比徐胜想象的还要严峻,只见他眉头紧锁,沉思许久,才语气深沉地说道:“想办法让粮食够吃一个月。” “这”李校尉为难,不过看到徐胜认真坚定的目光,却是点了点头,咬着嘴说:“属下这就派人把各家各户的粮食都收集上来,每日按量分配。” “好,你且去吧。”徐胜点点头,表情和语气都是一样的沉重。他明白,所谓收集,不如改称为明抢。虽然无情,却是此时的必要手段。 “诺” 李校尉应承一声,转身欲离。 “等等” 徐胜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李校尉。 “仙长有何吩咐?” “那个”徐胜深吸一气,轻声道:“从明天开始,我那一顿八个菜就省了,只供给稀饭馒头就行。” “不可!”李校尉听完顿时色变,义正辞严地说道:“哪有统帅吃稀饭馒头的道理?您是我芷阳城的主心骨,若是饿出个三长两短,那我万死难辞其咎。” “无事”徐胜摇摇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没那么脆弱,稀饭馒头也不是毒药,关东大地,有多少人连稀饭馒头都吃不上。” “可” 李校尉还想劝谏,却是被徐胜的一个眼神 打断了,他只能无奈地苦笑,恭敬地回了个“诺”。 “稀饭、馒头。” 看着李校尉远去的背影,徐胜感慨颇多,他不由得就想到了两年多前,自己尚在林溪村的时光——那时候,便是稀饭馒头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世事总无常!” 徐胜慨叹,在两年多前,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时光变迁,命运轮转,时代的巨轮裹挟着他,将他带入洪流,不由得他不愿。 “哥,你会来吗?我还要等多久?” 徐胜向远方眺望,心里各种情绪翻涌。一方面,他盼望兄长能给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而另一方面,他又怕哥哥也跌入漩涡。 一个月! 只一个月的时间! 徐胜在心里默念,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最多只坚持一个月,若一个月后还是没有转机,他会毫不犹豫地开城投降;毕竟,城中的几万人,没有义务遭受苦难。 洪流卷 第二十章 危城微情 空荡的街面上,只有寥寥几人徘徊。 徐胜的身后跟着守卫军士,脸上愁容清晰可见。 事实上,他也没有发布什么“禁市”的命令;可是,在危难之际,在大军压境的沉重氛围之中,城内居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躲避。 纵然躲避无效,到底略微心安。 徐胜踩着有着几百年历史、饱经沧桑的青石小路;踏过了远在芷阳建立之前就存在了的、历经无数风霜的尘泥。 现在,不但是城里的军士与百姓,便是这些千百年前的“古物”也面临着被摧毁的风险。 “我能保全这一切吗?” 徐胜自问,只有怀疑,没有答案。 青石砖缝儿间,一些微小、但生命力异常顽强的苔藓在竭尽全力地生长、铺展。 徐胜生平头一次觉得它们是那么的了不起,那么的美妙天然;他放慢了脚步,注视着脚下,绕过那些“墨绿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怕伤害到它们。 “徐大人!烧饼要的伐?” 徐胜的幽思忽然被一阵吆喝声打断;他抬头,街角处那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禁展开笑颜。 “老人家,要的,要的。” 徐胜轻轻,但却热切地回应着,快走几步,到了一位老人跟前。 “你瞅,刚出炉的烧饼,还冒着热气呢?” 老头儿笑着,钩子一动,一块两掌大的焦黄面饼被他勾起,悬在徐胜的面前。 “多谢” 徐胜轻声答谢,“无形秘力”轻轻覆盖在手掌上,也不顾那腾腾热气,一把抓握在手。 他用力地啃着,不大一会儿,整个烧饼都进了肚儿;只见他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看着老头儿,欲言,而又止。 “徐大人!” 老头儿被徐胜瞅得慌了,他怯怯地望向徐胜,眼里带着那么一丝慌乱;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是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徐胜下意识地回应着。 “那再来一块吧?” “不用” 徐胜回绝,然后,他很认真地对着老头儿问道:“老人家,您家里的余粮还够吗?” “啊!” 老头明显一怔,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半天,方才慢吞吞地说道:“够够了,我经过饥荒年月,深知粮食的珍贵,平日里毫不敢糟践;况且,我一个糟老头子,又能吃多少呢?” “那就好”徐胜点了点头;忽然,他埋首,对着老头深鞠一躬。 “这可使不得,徐大人,你这是干啥?”老头明显慌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两条腿要瞅着就要弯曲跪下。 “不可” 徐胜连忙制止了他,一把将其搀起,情真意切地说道:“徐小儿多谢老丈照顾,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老人家见谅。” “徐徐大人,你这叫什么话?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现在,大家伙儿都知道,整个芷阳城的重担都压在你身上,你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大家呀!” 老头儿语重心长,眼里满是诚挚 “若得老丈宽容,小子虽死无憾。” 徐胜又低首,语气更加诚恳几分。 “徐大人,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头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手脚上下寻摸着,局促难安。 “没事,老丈,我只是单纯的想要谢谢你,这些日子没少吃您的烧饼。”徐胜含笑言道,搀着老头儿走到烧饼摊儿旁的椅子边儿,安抚他坐下,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以后,请你老人家就不要再出来摆摊了,我会越来越忙的;这儿,我怕是很难再走过了。” “啊!” 老头先是一愣,而后颇有些不甘地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儿,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成啊,没事的,这都没啥子人做生意了,老头儿我也该歇歇了。” “老丈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徐胜轻轻拍了拍老头儿的后背,又是寒暄了几句;而后拜别,转身离去。 徐胜所不知道的是,在亲眼看着他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后;老头儿弯下佝偻的身子,拾起他吃掉下的烧饼残渣,一点一点,放入嘴中。 老头儿哪有粮食呀,老头自己都快饿死了! 走过了几个拐角,徐胜还是觉得难以心安,他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你,过来。” 徐胜挥手示意,立刻就有一个精壮小伙儿上前。 “仙长有何吩咐?” 那人抱拳施礼,静候徐胜命令。 “刚才那个卖烧饼的老头儿,找到他家的地址,然后告诉李校尉,他家的粮食,少收一半儿。” 徐胜很平静地说完这些话,那人“诺”了一声,快步奔跑而去。 徐胜知道,他这么做是不对的。城里头缺粮,每个人都应该全数上缴,不容许有例外;可,面对于自己有恩情之人,又有几人可以做到无情。 老头儿不顾战乱,每日按时在街角等候徐胜,只为给他奉上爱吃的、热腾腾的烧饼。这举动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偏偏就是这样微小的举动,更为震撼人心,在朴实之中,更显真情厚谊。 照实来说,徐胜与老头儿并不算熟识,直到如今两人也不知对方全名。可,即便如此又何如?老头儿的行动早已胜过太多言辞。 徐胜还记得头一次与老头儿相遇的场景。那时候,芷阳城还没有被围,城中的交易买卖都还正常,徐胜的身后还跟着他哥强行安排给他的上百个护卫。 那时候,徐胜只是无意中经过,却被空气中飘着的白面与葱花混合的香气所吸引,到了老头儿的烧饼摊儿。 那时候,那样的阵仗实实在在地把老头儿吓了一跳;毕竟,带着上百人吃烧饼的场景,别说见了,他是闻所未闻。 吃完烧饼后,徐胜很有礼貌地朝身后的军士借了钱,认认真真地奉上两枚小钱;老头儿哪里敢收?平日里,不说带着上百兵丁的“大人物”了,便是一般走卒,也是可以趾高气昂、欺压百姓的存在。 老头儿执意不收,徐胜执意要给。 几番“推攘”,徐胜到底拗不过老头儿,他只能略带歉意的说了句谢谢,笑着欠了欠身。 那举动本无什么,在徐胜的人生中,他总是奉行着谦逊的态度,恪守着基本的礼仪;然而,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自然而然的举动,却在老头儿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老头儿是个可怜人,可怜了一辈子,沉默寡言,憨厚老实,平日里受到的欺负和轻视,怕是不比吃过的饭少多少。他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位“大人物”如此礼待。 徐胜的无心之举,成了老头儿心里为数不多的“亮光”,自那天起,老头儿就盼着徐胜能多来几次,能多见他一眼。 第二天,徐胜又到了,老头儿抑住心中的激动,特意挑了块大的烧饼;徐胜吃过后,在赞不绝口的同时,从怀里摸出了四枚小钱。 是的,他记着账呢,不愿白占一点便宜。 老头儿用颤抖的手接过四枚小钱,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揣在袖兜儿,心里暖洋洋的。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徐胜每天都到,每次都吃的心满意足,“嘿嘿”直笑 。老头儿看着他,不由得就想到二十年前死去的儿子,纵然两人相貌相去甚远,但给他的感觉却是那么的相像;而且,越看越像。 再后来 徐胜成了芷阳城的主事,老头儿看着他一天天消瘦,脸上笑颜不在、满面愁容,不自觉地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纵使大军压境,纵然满城躲避,他却始终牢牢坚守住自己的烧饼摊儿,每日等着徐胜 徐胜也有所感,他和老头儿之间似是有某种默契,商量好的一般;每次,他都会从同一条街道走过,都会路过老头儿的烧饼摊儿,都会驻足吃了一块热腾腾的烧饼。 只是,那样的默契,却被徐胜打破了;以后,他不会再从这个地方走了,他也不会再吃老头儿一块烧饼。 局势越来越严峻,城中马上就要强制收粮了,且不说老头儿有没有粮食再做烧饼;就算徐胜少征了些,他还有余粮,在饥荒的情形下,支着烧饼摊儿,怕是也会招致许多不必要的祸患。 徐胜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老头儿。 “哥,你到底在哪里?你会回来吗?” 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踩着青石小路,徐胜的心中一片幽寂;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做出一些让自己难受的决定。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他希望有人能替他分担 洪流卷 第二十一章 千里江州之事 局势比徐胜所设想的,要严峻得多。 城里的粮食,纵是掘地三尺,也达不到他和李校尉的预期。 转眼十几日过去,已经有人饿死了! “你要给我个解释。” 徐胜坐在幽暗的大殿中,在他哥的椅子,如他哥当日一样,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李校尉,寒声问道。 他曾有明示,不管粮食多少,就算是撑不过一个月,也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饭;然而,只是短短十几日,已经有数十人饿死。 “仙长,这事”李校尉一脸惊慌,心底只有深深地委屈和无奈。 这件事,真不怨他。 “不要吞吞吐吐,你若不能给个交代,军法伺候。”徐胜的语气中满是愤怒,双目燃起的火,让人害怕。 “唉——”李校尉长长哀叹一声,咬牙说道:“这事,是我的问题;但,真的无法避免呀。” “胡扯!” 听闻李校尉“狡辩”,徐胜怒不可遏,火气“蹭蹭”上涨,“无形秘力”铺展开来,震得大殿中悬灯摇晃! 他说的很清楚了,城中六大区,每个区四角设粥棚。十四岁以上的人,每天可以得到两碗稀饭、两个馒头;十四岁以下的,每天也会有一个馒头、两碗粥。 这种定量的食物,吃不饱是肯定的,但也万万不会有人饿死。 “仙长!” 李校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不住地抖动,用颤抖的声音,万分艰难地说道:“ 仙长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常有人吃完自己的食物后掠夺他人的,也有一些老弱被暗中要挟,不敢去领吃食。我也尝试过制止这类事件,可是人手实在不够,我们只有七千人,守城尚且不足,又哪里能监督每一个人吃饭呢?” “怎会” 徐胜哽住,一时无语。 听完李校尉的说辞,他呆住了;在之前,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唉——” 徐胜长叹。这次,倒是他的错了;他高估了自己的指挥能力,低估了人性的卑劣。 “你且起来吧。” 过了一会儿,徐胜才勉强从自责的情绪中脱离了一点儿;他无奈地看了看李校尉,有气无力地说道:“尽人事,听天命。从下一顿饭起,再有人行欺压之事,重责之。不,直接砍头。” 说道砍头二字,徐胜明显一顿。像他那样平易的性子,真的不愿意行极端之事;可,这次不同,他太气愤了。掠夺别人生存的权利,和杀人有什么区别?那样的人,不配活着。 “诺” 李校尉深深地看了徐胜一眼,而后低头应承,欲要转身离去。 “等等” 徐胜及时制止住他,闭眼犹豫了片刻儿,方才冷声说道:“你还是先印出一些告示吧,昭告全城:若有人不守规矩,以命抵过。” “诺” 李校尉又俯首应答,其后阔步朝外。 徐胜,到底狠不下那样的心,他到底不是那样的人。 他也知道,一张告示的作用毕竟有限,总会有人以身试险;即便不贴告示,砍下一颗人头也足以威慑全城;贴了,若没有脑袋坠地,还是一纸空谈。 贴与不贴,其实差别不大,总要杀上几个人,才能遏制住人心的贪念。 可他还是有那么一丝幻想,想象着:也许这城中并无穷凶极恶之徒,一纸告示便足以镇压邪祟。 “唉——” 徐胜又叹,目前种种,早已使其不堪重负,身心俱疲。城外敌军声势浩大,日益增多;城内余粮将尽,矛盾丛生。 他又不是官家,又没有做过统帅,如何有能力应对这等危机? 在重压之下,他曾一度有出逃的想法,他身有“无形秘力”、有“舍利子“、有“灵根”、有“涅槃丹”、有“生死玄功”、有“万应之法”。如果想逃,未尝不能。 可他真的那样做了,实在对不起他哥,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城中的百姓和军士。 况且,还有一层,是那妖邪青年。 妖邪青年显然是因徐胜而来,能凭借某种手段定位、追踪徐胜;如今局势复杂,妖邪青年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徐胜出了芷阳,破了重围,那妖邪青年一定会追寻而上! “我与这座城,早已经牢牢地绑在一起了。” 徐胜自语,而后缓缓坐下,闭眼沉思。 江州,一个老道士摇头晃脑,边走边唱: “世人都言神仙好,我做神仙却不晓。人间几回伤心事,到底凡尘忘不了。” 这道士仿若痴傻一般,自顾自地走着,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若徐胜在此,定会大吃一惊,这道士,他认得。 他们生命中的头一次相遇是在两年半前,在那条从宁陵县到南郡的官道上,在那场有些不寻常的暴雨中。 这道士那时候曾说要到江州离水斩蛟龙;如今,他没有没有斩蛟龙不知道,却是实实在在地踏在江州的土地上。 “牛鼻子老道,你瞎了不成。” 正在这道士得意之时,忽然有人厉声大叫,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啪” “哎呦” 巴掌落下的瞬间,道士一声惨叫。 在他前头,一个斜批大褂,吊儿郎当的混混儿,正歪嘴呲牙,一脸恼怒。顺着这混混儿的身子往下看,老道士的脚正踩在他那双只拖拉着的布鞋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眼拙,是我眼拙。” 道士低头哈腰,连连道歉。 “臭道士,你不是眼拙,你是眼瞎。”那混混儿显然不是好惹的主儿,一把拽住道士的衣领,厉声道:“ 踩了大爷我的‘金靴子’,哪里是一句不好意思就能解决的?” “那那你说怎么办?”道士耸着身子,两只眼睛一眯一睁。 “怎么办?”那混混儿上下打量着道士,把他看了个仔仔细细,好一会儿,才略带厌烦地说道:“妈的,到底穷鬼一个,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要是别人少说五十个大子儿;至于你嘛爷开恩,只收二十个。” 二十个大子儿,足够买十双布鞋了,混混儿的要求,说是讹诈也不为过。 “大爷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你了?”老道士歪着头,晃着脖颈子说道。 “废话,爷做的事还不公道吗?” “公道,公道,不过”老头儿眨了眨眼,慢腾腾地说:“我没有大子儿啊。” “嗨,你想死不成!?” 混混儿眼目一瞪,举起拳头便要挥下。 “且慢”老道士脑袋一缩,笑嘻嘻地说道:“别急嘛,我没有大子儿,不代表我没有别的东西。” “什么狗屁玩意?除了钱,老子啥都不稀罕。” “你咋知道我这东西不值钱呢?” “嗯!?” 听到值钱,混混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老道士,而后松开手,笑着说:“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拿出来让大爷看看。” “好嘞,我这可是举世无双的至宝呀。”老道士边说边动,大手往袖子里一插,摸索两下,取出一块石头! 这石头通体黝黑,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上头坑坑洼洼,似乎还有刻字,看上去实在平平,无甚出彩。 可是,若徐胜在此,必然大吃一惊;这块石头,正是与他关系颇深、从天而降的那块“荧惑之宝 “石头!?” 混混儿眉毛横挑,嘴角一抽,怒骂道:“老东西,你耍我不成?” “原来你不喜欢呀,早说嘛,我这儿还有别的呢?”老头皱了皱眉,一脸鄙夷,袖子一抖,石头滑入;而后,另一只手在屁股上摸了一圈,伸出了个拳头,笑眯眯地说道:“呐,给你。” “老东西,你真是找死。”混混儿错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你今儿,得给我磕十个响头。” “叮!叮!叮!” 那混混儿刚上前一步,架势还没摆开,人却呆住了;不单是那混混儿,周遭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呆住了。 好几粒金豆子落在地上,闪闪发光。 “我天!” 那混混儿也是反应快,惊叫一声,蹲下身子,三两下把金豆子全部揽走。 周围有几人看得直肉疼,暗拍大腿,怪自己迟疑了。 “够不够?” “够够够” 混混儿喜笑颜开、合不拢嘴,他这辈子,第一次拥有了金子,还不止一点儿。 “哦” 道士点了点头,而后转身,朝人群外挤去。 “等等” 那混混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想要挽留老道,而那道士根本不理他,用了个劲儿,从人群中挤出。 “哎——” 混混儿伸长手臂,终究只是徒劳。 他有点后悔了,既然碰到个傻子,为啥不多宰一刀,那道士身上怕是不止几粒金豆子,甚至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如今在他心中也高了好几个档次。 “可惜,可惜” 那混混连叹两声,却是极为聪明的佝偻着身子了,颇为低调地离去了。 树大招风,财大招妒。发了横财谁不眼红?四下那么多人,保不齐就有几个财迷心窍的亡命之徒。 所谓混混儿,不但爱财,更是惜命。 这混混儿所想不错,场中,还真有几个亡命之人;只是那几人,盯上的不是他,而是老道士。 相比狡猾无赖的混混儿,显然还是半痴半傻老道士更好对付。 最起码,他们是那么认为的。 洪流卷 第二十二章 老者横死 七折八绕,东奔西走。 过了好一会儿,老道士出了城,摇摇晃晃走入一片密林。 身后几人顿时大喜。 天赐良机呀。他们最怕老道士扎进人堆儿;如今荒郊野外,四下无人,正是行凶吉地。 几人远远地跟着,待老道士停下了,便彼此变换眼神,弯下身子,一点点地接近。 近了,近了,又近了一点儿! 明晃晃的刀子闪着寒光,映出他们凶狠的眼神;持刀者目光冷厉,双目一眯,刀身直下。 “啊——!” 老道士值此之际突然打了个哈欠,一抬手;让那急速而下的刀子生生止住。 被发现了?! 几人惊异,不由得顿住了;然而,那道士却解开了裤带,口中发出“嘘嘘”之声。 原来,他是要撒尿。 妈的! 几人顿觉被羞辱一般,尤其是那个持刀之人,更是火气“蹭蹭”上涨。想着:反正人多势众,反正荒郊野地,就算暴露又如何? “奶奶的,老了弄死你!” 那人高喝一声,咬牙切齿,一抬刀,复又更加凶狠地剁下。 然而,那道士却是未卜先知一般,踉跄着向前一步。 刀就那么错过了。 那人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但他并没有,就在他站定地一瞬间,那道士扭转身子,一脸痴傻地望着他。 那人愣神不过一息,脚面上的热流就让他脸色大变。 那道士裤子还没穿,一手扯着裤袋,一手扶着“枪杆”,尿了他一鞋。 “妈的,真该死呀!” 怒了,真的怒了。 常人尚且不能忍,何况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老东西,老子要把你卸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把你拿去喂狗!”那人的牙齿咬地咯咯响,脸上的肌肉更是肉眼可见地扭曲蠕动。 “你们,额—— 追我来干啥?”老道士一脸木讷,声音中更透出不解。 “要你命!” 持刀人一声高喝,猛地跃起,刀刃顺势而下,寒光凌冽。 “噗!” 但闻此声起,血溅三尺之高! 这血,分外的鲜红,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只是,流血之人不是老道士,而是那凶狠的持刀者。 他的血,流在他的眼前;他的刀,插在自己腰间。 “怎么会?” 此人一脸惊愕,声音因疼痛与震惊而颤抖不已。 “这!?” 与他同行的三人无一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而今这一切,早已在他们认知之外。 “跑!” 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口,那三人顿时转身疾奔;其姿势之狼狈,真可叫“屁滚尿流”。 纵然他们再愚笨,也是明白了,这次是踢到铁板,招惹到了不能惹的存在。 “既然那么喜欢跟着我,就跟我一起走吧。”老道士望着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嘿嘿”一笑,而后大手一挥,袖子一卷之际,狂风忽地大作;只见那三人连同因疼痛已站不起身子的持刀者,都被狂风卷集着;然后,“砰”地一声,气旋炸裂,四周草木飘零之下,皆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的,还有老道士,还有 走在路上的小混混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吃上一口狗屎! 就在老道士于此地消失的瞬间,他手中的三颗金豆子,全都变成了狗屎球,而其中的一颗,正被他咬在嘴里。 他本是想验证一下,看看人们所说的黄金质地绵软是否正确,哪里想得到,入嘴的金子,竟成了粪球! “我去,我日他呕——,他十八辈祖宗。” 这混混儿一边儿往外吐狗屎,一边儿歇斯底里地怒骂着。 “砰!” 在他骂的正酣之际,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却是让其闭上了嘴;在他手里,尚未来得及扔出的两颗粪球炸了! 炸了,真的炸了,炸了他一身! “呜——” 混混儿不骂了,竟改成了嚎哭,一声炸响,让他把嘴里的“玩意儿”吞了进去,一股子恶臭之气,从嗓子眼生发而出,随着粪球往下不停地坠落,又有一些“逸散”,向上顶着,一般从鼻子里出来,一般冲上了脑门。 他受不了了,实实在在地受不了了。他虽是个混混儿,可哪里受过这等打击,哪里被这么欺负过? “呜——呜——呜——” 他红了眼睛,蹲下身子后伸长脖子,一脸痛苦。哭声回荡着,就跟鬼叫一样。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徐胜心绪不宁,越是临近目的地,他越是深深忧虑。 近来,城中死人不断,纵是告令贴出,砍了几颗偷盗劫掠者脑袋以儆效尤;可,该死的人,终究还是会死。 一日两碗粥,两个馒头,对于某些身体虚弱者而言,根本不足以支撑生命;而且,近些日子,徐胜竟然惊奇地发现:有些人,是自愿饿死的! 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看到家中的小辈挨饿嚎哭,往往会奉献出自己的食物 据李校尉统计,城中目前已死去八十四人,其中七十三人为老者。 到目前为止,老人是强制征粮政策最大受害者! 他们,本是弱势群体,经过了辛劳惨痛的大半生,本该受到照料,安享晚年;却不想,还要成为牺牲品! 听到那么多老人逝去的消息,徐胜不由自主地就担心起了卖烧饼的老头儿。 “他还好吗?” 徐胜轻声自语,脸色凝重,脚步渐停。 而后,他止住了,在他面前就是卖烧饼老头儿所居住的巷子,那老头儿就住在左侧第十三家。 他询问了上次派遣出的、寻觅老头儿住址的那个小兵,自然知晓此地。 “应该无事吧?” 徐胜心里嘀咕,自有判断。毕竟上一次,他派人向李校尉交代过了,老头儿的粮食,只收一半儿。就算是定量发派的食物吃不饱,回家应该还可以用余粮加餐。 徐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自我说服,深吸一气,迈步走入巷子。 这巷道,很窄,基本上只能一人正身走过,若是两人迎面,必要相互侧身;这巷道,很深,往前看,完全望不到边儿,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儿;这巷道,很湿,空气中满是腐朽粘腻的气息,地上不时出现一两个水洼。 老头儿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居所,生活了很久很久。 “啪” 徐胜数着数,到了第十三户,自然停下,轻轻叩门。 无人回应。 徐胜以为是老头儿年岁大了,没有听清,加重力气,又拍了数下。 “啪啪啪” 仍旧无声。 徐胜有些慌了,脑海中顿生出些一些不好的猜测。 “啪!啪!啪!” 这次,徐胜几乎用了全力拍在门板上,甚至于,一边儿拍,一边儿呼喊道:“大爷,开门呀,我是那个爱吃你烧饼的年轻人。” 可是,还是没有人应答。 徐胜只觉害怕,“无形秘力”运转,眼目一凝之际,凌空一掌拍向了大门。 “咚!” 一声巨响,一扇门板应声而落,那样巨大的声响,便是饿得奄奄一息,不愿活动的邻居们也纷纷从门缝儿中探头观望。 徐胜无心搭理他们,大步一跨,迈入院中;院子里,全是些破旧的家伙什儿,杂草荒芜中,几张歪歪扭扭的桌椅格外引人注目。看得出来,老头的生活其实较为拮据。 徐胜眯着眼睛走近,只看到那桌子上线条纵横,俨然一副棋盘。 原来,老头儿还有这样的爱好。 徐胜这般想着,不由会心一笑,若他以前知晓,必定要与老头儿好好杀上几盘。 “大爷,是我呀,你在吗?” 徐胜在院中既然搜寻、喊叫;突然,一个物件儿,像钉子一样,直直扎进他的眼。 在院子的侧角,有一个小木棚,那木棚里头,有一具棺材! 没错,正是棺材。 徐胜又走近几步,看得分外真切。 他颤抖着,虽万般不愿,却又万分焦急地走到棺材正前;伸出手,一狠心,掀开了盖儿。 噫!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心寒半截。 那棺材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不是老头儿,又是何人? “怎会如此?” 徐胜心如刀绞,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同时又有万分不解。 不应该呀,说不通呀,他明明只让李校尉收了一半的粮食,老头儿怎么会死? 莫非并非饿死? 徐胜心中刚有此念头,立刻就打消了;他仔细观瞻着老头儿的尸首,看样子,消瘦了何止一点儿。 分明是饱受饥寒,久未进食之状。 “李校尉!李校尉!” 徐胜连念两声,牙齿交错切磨,目中火光闪烁;在这一瞬间,他不可遏制地就将老头儿的死归罪到了李校尉的头上。 “可以,你真的可以,竟敢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徐胜脸色阴沉,在悲痛之中更有无尽的愤怒。他直直站着,猛吸一口气;而后,大袖一甩,直朝门外而去。 他急着去找李校尉,急着问个究竟。竟然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生平少有的,徐胜动了杀心! 洪流卷 第二十三章 事要在瞿峡 李校尉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明白,若是处理不当,八成会殒命当场。 徐胜,正负手而立,背对于他,面色上更是阴沉到了极点。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是那么的咄咄逼人,带着浓浓的恨意与杀机。 李校尉从未见过这样的徐胜,一反常态,有如魔头降世。 “你,你,你都干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 徐胜说话之时,双目血红,因情绪波动过大,声音震颤,口齿不利。 “我?” 李校尉在惊恐之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他扪心自问,近来一切按照徐胜吩咐,并未有丝毫逾越之事。怎的,会受到如此责问? “我?属下,属下实在不知呀!还望,还望仙长明示。” 李校尉思索了好一阵儿,任他想破脑袋,还是一头雾水;索性,把疑问直接说出,想让让徐胜给他个痛快。 “你不知?!你不知?!” 徐胜牙齿紧咬,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恨声道:“果然是高居台阁的大人物,哪里顾得上小人物的生死,在你眼中,怕是城中百姓,都如蝼蚁一般吧!” “啊?!仙长,你何出此言?” 听到徐胜之语,李校尉顿感冤屈,他竟顶着威压,猛然站起,怒声道:“我老李从军一十八载,比张裨将多了十年的军旅生涯,比徐将军早了整整十六年。从前故人,只要不死,如今哪个不在我之上?有人说我无能,有人言我胆小;可是,这十八年间,哪次行军打仗我老李居于人后了?若我愿意,怕早已将军之位在手。只是呀,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自从前到今日,我始终不能做到铁石心肠,终究不能草菅人命,不说爱民如子,却也问心无愧。生于斯,长于斯,我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仙长今日之语,实实在在是侮辱于我呀!” “那好,你说你问心无愧,你道你质朴良善;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请问你,你是不是只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徐胜厉声喝问,“无形秘力”自然爆发,蕴藉在声音中,让李校尉整个身躯一震。 “这又是什么话?我哪里有违抗命令的时候?这更是无稽之谈,若将此当做罪状,那我万不能认!” 李校尉言辞激烈,已然是豁出去的架势,他不知徐胜怎的,净找些凭空捏造之事,无端问罪。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那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徐胜面色愈沉,声音愈冷,深吸一气,寒声道:“半月之前,我命人知会你了;城西头一尺巷的那个卖烧饼的老头,粮食只收一半,而你干了些什么?” “我?”李校尉指了指自己,继而挺直身子说道:“我一切都按吩咐行事呀。” “按吩咐行事?”徐胜冷笑一声,狠狠地说道:“今日我去拜会,那老头早就饿死在家了,你说,你只收了一半的粮食?” “原来如此”李校尉猛然惊醒,继而哈哈大笑。 “你在笑些什么?”徐胜火气大涨,目光如刀,似能杀人一样。 “是我糊涂了。”李校尉抿了抿嘴,轻声道:“我竟没有看出仙长的深意,仙长既然特意交代,肯定那老头儿极为重要,我该认真照顾的,决不能只是少收一半粮食那么简单。” “你在说些什么?” “唉——”李校尉长长叹息,而后深鞠一躬,缓声道:“那老头儿家里头只有面粉八斤四两,我奉命亲自征收,拿走四斤二两,余下四斤二两。我要是个聪明人,该一点不收的,不但不会收,还应送上一些。” “你!” 徐胜闻此顿时无言,只余下心神摇曳。 李校尉的话,实实在在地打破了他的一些猜测;原先,他以为是老头儿的粮食被强征完了,又年老体衰,被人夺了发放的吃食,才活生生饿死的。 现在,他明白了,老头儿根本没有多少粮食,之前那些粮食足够的话,也都是骗他的。 也就是说,在老头儿自顾无暇,余粮将尽的时候,还守在摊儿前,不计投入地给他奉上爱吃的烧饼。 “这!” 这是怎样的情谊!这又是怎样的大恩! 徐胜想着,眼圈红了。 作为如今芷阳的主帅,当着部下的面,他不该哭的;可是,有些感情又怎能抑住? “你走吧,这次是我孟浪了,等芷阳事了,我亲自给你赔罪。”徐胜认真地盯着李校尉,而后,深深低首。 “无碍,若无他事,属下这就告退了。”李校尉回礼,声音中听不出喜怒;然后,他转身离去。 空荡的大殿中,此刻只剩徐胜一人;他再也忍不住了,竟泪如雨下,抽噎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我所珍视的人都会草草地离我而去?不等我好好珍惜。” 徐胜自问,心如刀绞。 这一座城,几万人,已经人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只觉疲惫不堪,揉着猩红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哥,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徐猖在哪里? 徐猖其实早就到了,他就在芷阳城东北三十里处的伏陵山,隐匿在山谷沟壑之中。 面对数以十万计的精锐敌军,纵然是他,也觉得头皮发麻,只得小心谨慎,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老徐,这样等着,也不是良策呀;我们带出的粮草不多,而敌军却一天天的壮大,如果这样,还不趁早如放弃。” 徐猖坐在大石头上,口中噙着一根稻草;而在他身旁,一个年岁不大的冷峻男子,正紧蹙眉头,沉声说着。 这冷峻孤傲的男子名叫司少空,与徐猖,乃是共经患难的兄弟,万分难得的知己。 徐猖带来的一万多人,除却自己的两千多本部之外,余下的,全是司少空的家底。 也就是说, 司少空,是赌上性命陪徐猖做这件冒险杀头之事的! 他与徐猖,是樊川“老主帅”钦定的搭档,二人合作两载,曾完成过许多在他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后来“新帅”上位,正是忌惮他与徐猖的默契,强行将二人拆开,给徐猖配上了个“张裨将”。 现在,有着默契配合的两人再度聚首,是想要创造一个新的奇迹! “我在想,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徐猖吐掉了口中的稻草,眯着眼睛说道。 “还用问,朝廷兵,大概从神州来,其中也许有刘家军。”司少空直盯着徐猖,有些不解其意。 “不,我不是问的这个”徐猖摇了摇头,而后挠了挠前额,望向司少空,很认真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哪条路?如此规模,必定从‘汜水关’出来,第一站就是芷阳,不是走的阳平古道,势必要经过瞿峡!”司少空开始还是很平静地说着,然而,当他念到瞿峡二字的时候,神眼猛地一亮,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我猜他们没有走阳平古道。”徐猖沉思片刻,坐直了身子,目中流露出一股坚定。 “你有几成把握?”司少空眼神热切,目光如炬。 “八成” “可以干”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就已经下定了方略。他们就是如此,心意相通一般,常常想到一处。 战场形式瞬息万变,要是八成把握还不敢去做,倒不如马上卸甲归田,或者洗干净脖子等死! 一刻钟后,大军开始了集结;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万多人整装待发。 他们,要前往瞿峡,去赌那个八成的可能。 战争,从来没有十成的把握;八成,已经非常值得一试了。 “各位,既然跟我司少空走到这里,便是我过命的兄弟,我打心底里感激。现在,你们也看到了,芷阳城被不下十万人围攻,我们若是硬上,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若是就这样放弃,又哪里是我等雄壮男儿的做派?我和徐将军商议过了,要行一步险棋,你们,可愿随我一同涉险?” 司少空站在人前,目光逼人,声如洪钟。 “我等,万死不辞!” 万人齐啸之势,如同雷震。司少空看着这样地架势,不由得咧嘴一笑。 对自己的兵,他一向很有信心。 “既如此,我谢过各位了。”司少空展望四方,而后深深低首,向着万人施礼! 他素来敬重军士,所以,备受诸军士敬重。 “起!” 司少空示意,而后徐猖下令万人齐动! 大军,有条不紊地变换队形,在司少空的带领下,向着数百里外的瞿峡前进;而徐猖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弟弟,你可要撑住了,腥风血雨马上就要到了。” 过了好久,大军已从此地走了大半,徐猖才缓缓低语;纵然被山体密林遮蔽了视野,他还是面朝着芷阳的方向 洪流卷 第二十四章 老道士亲至 徐猖何以要冒着风险,率疲敝之军再度奔袭?他为什么那么在意瞿峡? 只因为,瞿峡是一道窄窄的隘口,在某些地方,甚至不允许两人并行;而就是那么狭小的一条通道,两侧却有着数百仞的高峰。 也就是说,只要能占据两侧的高处,那么完全可以将敌人堵住,让几十万人,困在瞿峡之外! 他们当然可以绕路,但是放弃瞿峡去走阳平古道,怎么也要多费几个月的脚程,到那时,怕是围困芷阳的那十万人早就饿死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是,瞿峡的特殊地形,却让人无法按照这一常识行事。大型运粮车根本没办法通过瞿峡,那围攻芷阳的十万多人,全靠后方的兵士手提肩抗,慢慢运至一袋袋粮食。 而且,徐猖有猜测,之所以敌军走难行的瞿峡,而非宽阔的平阳古道,不单单是为了抄近路,早些登临芷阳。若只是那样,最好的决策应该是:让一部分人走瞿峡小道,而让大部队行阳平古道。 总的来说,即使瞿峡是条近路,但毕竟狭隘,让几十万人一同穿过,虽然开头快些,但最终完全集结怕是要很久很久。 依照目前敌军如涓涓溪流般汇聚的情况看,他们势必是走的瞿峡;若只是想达成早日降临、威逼芷阳的军事目的,有五万人穿过瞿峡就顶天了,实在不用十数万人这般。 大概率的情形是:阳平古道根本走不了! 是的,徐猖之所以有八成把握,五成就在于此。他记得,半年前他从阳平古道走过时,横跨湍江的桥——断了! 阳平古道是好走,但是桥断了就是另一回事儿。说到底是大昭建国时善政,历经六七百年的风霜,断一座桥,也很平常。 如果敌军准备的足够充分,有营造工兵的话,也许可以再驾一座桥;但是显然,他们准备的并不怎么充分。 山路崎岖,队伍颠簸。司少空与徐猖骑着高头大马,并肩而行。 两人都不言语,一个低首,一个抬头;虽然动作上有差异,但神态上,都是沉思之状。 “老徐,我听你说,你还有个兄弟,在芷阳?”许久,司少空率先打破了沉默,微微举首,望向徐猖。 “是啊,一个毛头小子。”徐猖这么说着,嘴角却带着笑意,“听突围的士兵说,张裨将临死前将整个芷阳城都托付给了他。” “哦”司少空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淡淡地问道:“你那兄弟,打过仗吗?” “没有” “好吧”司少空应承,而后不再言,但是肉眼可见,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沉重几分。 他自有沉重的道理。 就算他与徐猖能够扼守住瞿峡口,能够挡住数十万大军,可之后的事情呢? 那十万围攻芷阳的敌军还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他们若是与后方隔绝,第一时间一定是惊慌,然后便会想办法打开瞿峡口。 司少空对此倒是不怕,瞿峡路窄,他们又居高临下,借助滚石之类,前后都可抵挡;但,抵挡之后,敌人突破无效之后,会做出的种种举动,虽在其意料之中,却也在掌控之外。 那围攻芷阳的十万人突破失败后,马上就会陷入无粮可吃的可怕境地,出于自保、为了活命,他们一定会发疯似地攻打芷阳。 如果芷阳抗住了,那么那十万人便会放弃芷阳,如狼群一般扑向关东大地,大肆劫掠。到时,樊川军绝不会坐视不管,不想战,也得战。 而他与徐猖,则可以在芷阳解围后,传个信儿,给城中人指出一条道儿,让城里人尽快撤离——当然,考虑到百姓的拖家带口,能够撤离的,大概只有城中军士。 待芷阳撤离完毕过后,虽然艰难,他与徐猖也可借山体的掩护退走。 这是最理想的情景。 可,事情会那么顺利吗? 司少空的担心不在他与徐猖的部分,他害怕的是芷阳扛不住。 一旦芷阳城被攻破了,那十万虎粮之师便会在城中得到一些补给;就算徐猖说城中余粮不多,可别忘了,其内还有数万百姓。 那些百姓,在关键时候,也可以做口粮! 虽然听上去恶心、令人反胃,可历史上,这般事情也出现了不止一次。 只要给那十万人喘息修整的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回过头收拾司少空与徐猖的残部;就算打不上去,截住退路,耗也能将人耗死。 这场博弈,这场赌博的关键,就在芷阳! “一个从没有打过仗的毛头小子,一座粮食不多的小城,一群装备不齐的弱旅,能够抗住吗?” 司少空自问,没有答案。 “一定要扛住呀!”他这么想着,而后扭头,望了望徐猖;虽然徐猖表情淡定,但司少空明白,他与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芷阳!芷阳! 一座四百年前建立的小城,在安稳的岁月中声名不显,在乱世之中,却成了这场战局的焦点。 月黑风高夜,徐胜正站在空旷的院落中;他的身后,是一处布置简易的灵堂,几根蜡烛散出微弱的光芒,几道白绫随风飘荡。 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也不能看到老头儿烂尸棺中,曝尸荒庭。他于心不忍,即便草率,还是架起一处灵堂,自己诚心守孝。 天高明月亮,风寒群星稀。 徐胜仰望天穹,心底只有无尽的哀思。 “老天呀,为何我总是带来灾祸,走到哪里,哪里便有流血与牺牲?我该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荒唐凄惨的一切?若我是‘天命者’,我要履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使命?” “老天,请你给我个答案,你究竟有无良知,你到底是恶是善?” “我不做这个可悲的‘天命者’难道不行吗?” 徐胜接连发问,然而苍天无言,只有静默;唯有风,更大了。 他的眼泪刚一流出,就被风儿拭去、吹干;仿佛这风,见不得他哭泣。 “呜——呜——呜——” 阵阵悲鸣,听不出是抽噎,还是风吼;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许久后,徐胜恢复了平静,即使不愿,他也要担起责任;即使不能,他也会尽心而为。 “老人家,也许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徐胜跺回灵堂,“噗通”跪地,“噔噔噔”三个响头;他此时在想:这一辈子欠的人也太多了,也不知下辈子能不能还的完。 磕完头后,徐胜便离开了,他实在不能在这个伤心地待太长时间,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安置。 老头儿没有下葬,徐胜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老头儿就这么埋入土里。 虽然不知道老头儿死去了多长时间,但是看尸身的保存程度,徐胜猜想,必不会很久;他要让老头儿和别的人一样,放上三天,择个风水宝地,像那么回事的安稳下葬。 这是徐胜唯一能做的,虽然在现在的情形下,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一定要那么做。 “自古以来的‘天命者’都是‘伤心人’,都是爱多愁善感的‘娘们儿’。” 芷阳城西,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老道士抱着酒壶,醉醺醺地说道。在他身后,三个破衣褴褛的中年人正一脸惊悚,慌张地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往老头儿身上瞟。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这么一处完全陌生之地;而且,经过白日的观察,这里绝非善地儿。 “老天,呵呵”老道士又猛灌一口,抬头望天,撇了撇嘴说道:“这个世界可不在什么虚无缥缈的老天的管控制下,那个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在你我所身处的世界,他才是‘天’。” “啊!?” 后面三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老道士说出骇人听闻、惊世骇俗的话来,但是这一次,老道士仿佛是在对他们说的。 “道长说的对。” “神仙大人言之有理。” 后面三人有两个机灵的,立刻搭话,语带奉承。 另一个人本来也想说些什么的,却是被老道士一抬手,制止住了。 “我不知道你们回答个什么劲儿,我跟你们说话了吗?你们能听懂吗?再敢多嘴,老子一巴掌把你们拍到城外,让那些兵崽子好好捅你们几刀。”老道士满脸不悦,晃晃悠悠走到那三人近前,一提酒葫芦,对着三人的脑袋,“哐哐哐”就是三下。 肉眼可见,三人的头顶登时出现了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红疙瘩,更有一人,虽是悍匪,眼含泪花。 “神仙爷爷,您刚才说什么?城外有些什么?”纵然挨了痛打,仍有一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兵崽子,十万兵崽子。” “乖乖!” 那人惊叫一声,“扑通”一下瘫坐在地。 “神仙爷爷,求你将我们送回去吧,我给你磕头了。”另有一人嚎哭哀求,脑袋撞地,“咚咚”直响。 “破旧衣裳好,有酒更逍遥。神仙请客我不去,皇帝让位我不要。若非心系天下事,这条小命舍去了。” 老道士并不理睬他们,摇头晃脑地唱着歌,自顾自地走远。 那三人相互看了看,面面相觑。最终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追随着老道士的脚步 洪流卷 第二十五章 抉择的关口 萧条古道,漫漫长路。 徐胜身披白衣,头裹素巾,走在最前;他的身后,八名兵卒抬着一口并不怎么厚实,甚至稍有破旧的棺材,一步一步,缓缓跟随。 在那寒酸的棺材的后边,则是两个十来岁的童子,都按照灵州本地的风俗,戴着绺子帽,涂白了脸颊,一边儿走,一边儿唱着些“哼哼啊啊”的悼歌,若是他们愿意,就向天上随意抛几片纸钱。 老头儿的葬礼,实在算不上隆重,但总好过没有,是徐胜在当前能做到的最好了。 他与老头儿,都是孤僻之人,与城中大多数百姓、军士并不熟识,实在不能要求他们参加葬礼;何况,如今这般境况,重兵压城,缺粮短食,又怎能宴请八方? 徐胜走着,步履艰难,心头沉重。 生离死别,几人堪受?何况他天性良善,为人平和,更是见不得、受不住。 一步步,一尺尺,徐胜走得很慢,他刻意减缓步速;最终,却还是到了应到的终点。 城东,有一处青青高地,原是孩童嬉戏、老人休憩的场所;马上,却将有一座坟墓立起。 诚然,这里并非埋骨良地,却也是徐胜尽心尽力、数日探寻的结果。真正适于安葬的地方在城外,是那巍巍大山,在那青青林边。 可是,那里如今去不得。 “呜——” 悲鸣之声兴起。早已有人等候在此地,掘好了墓穴,静立在旁,摆开仪仗。 “起” 徐胜轻语,声音中不可遏制地带着苦楚、带着不愿。 他不愿让棺材进入墓穴,不愿让老头儿幽囚地下,不愿与一位故人诀别。但,哪里由得他不愿? 理智终会战胜情感。人间之事,多少不愿,最终不都只是化作无奈、化为叹息了吗?实在是平常的很。 棺椁一点点地临近墓穴,徐胜却是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许久,仿佛又没有很久,他睁开眼睛,轻抬右手,在棺椁上缓缓摩挲着。 “老人家,暂且委屈你在这里了,待这次芷阳事了,我若还活着的话,一定给你搬个合意的新家。” 徐胜低语,脸上虽是痛苦的表情,嘴角却费力地挤出一个笑。 他知道,老头儿是喜欢看他笑的,不愿见他愁眉苦脸。 “唉——”徐胜长叹,而后大手一挥,掩面道:“落” 落! 随着一声落,棺椁“噗通”坠地;这是灵州的风俗,据说,落地的声音越响,来生的成就越大。 “大人,覆土吗?” 手持铁锹的壮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在他身旁,四五个精壮小伙子正紧握家伙什,聚神以待。 “且慢” 徐胜抬手,想要制止他们;然而,他的手只抬起一半儿,就停在半空滞留了很久。此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话到嘴边偏生说不出;最终,万语千言,只变成了一个“好!” 好字脱口,六人领命,皆甩开膀子,全力挖铲。 不多时候,土已覆毕。 徐胜望着那小小的土包,深鞠一躬;然后,他从一旁抬起墓碑,静思片刻,狠狠插在坟茔前的凹槽中。 “再见” 徐胜轻声低语,呆定三息,而后转身离去。 在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之后,一座墓碑静静矗立着,其上“无名老者,义子徐胜立”几个大字,平平无奇,而又清晰可见。 “老徐,这一路的风景倒是不错,我们要是就葬身在这里,也不算太差。” 行军路上,司少空许是太无聊了,平白说出这么一句。当然,这也算不得什么忌讳之语,他与徐猖天性豪纵,本就没有什么顾忌。 “哈哈哈,老司,我死无甚,你却还有个小女子等着,怕不是要做负心人了?”徐猖打趣说道,眼里头都是笑意,大战将近,他却没有多少紧张。 “说我,你不还有个兄弟吗?那娘们儿我们已分开三年,音信全无,如今八成嫁为人妇,我若还心心念念,岂不是白白浪费感情、心思。” “嘿嘿,说得轻巧,不是你夜里翻来覆去,转辗反侧的时候了?你的那些‘亲呀、爱呀、情呀、抱呀’之类的梦话,难道都是鬼说的?” “你少造谣生事,我堂堂顶天立地伟丈夫,能跟你一样龌龊?把自己身上的事往我头上安,不要脸了是吧?” “你这么说就是想打架喽?”徐猖撇了撇嘴,一脸挑衅。 “我会怕你?打架你能赢我?别求饶就好。”司少空斜视徐猖,嘲讽的意味溢于言表。 “你就是头蠢驴。” “你还是个王八呢。” 两人就这么骂着,互不相让,根本不似统帅万人的将领,不像奔赴疆场的战士。 好长时间,天色渐暗,两个喷子总算累得停下了,相互看着,眼中火气浓烈。 “来日再战。” 徐猖抹了抹嘴说道。 “好” 司少空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若是平日,两人根本不会“文斗”到如今,早就大打出手,落个鼻青脸肿了;毕竟行军打仗,二人还是稍稍收了敛些。 “安营!” 司少空抬头望天,又是大口吞咽唾沫,然后一仰脖子,吼道:“停下歇息了,前三营支帐,中三营寻水源、生火造饭,后三营巡逻警戒。” “咚咚咚” 锣鼓之声大起,众军士听闻纷纷驻足;同时,那些敲锣之人一边儿用力地击打着锣面,一边儿扯着嗓子宣扬司少空的命令。 “坐下歇会吧。”徐猖翻身下马,随意择了一块石头,挥手招呼司少空。 “就你心大,从头到尾,什么操心事都交给我。”司少空踹了一脚石头,恶狠狠地说道:“你倒是给我腾个地儿呀!” “嘿嘿”徐猖笑着,慢腾腾地让出一角,待司少空坐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要是个女人,老子一定娶你。” “滚!” 司少空眼睛一瞪,甩开徐猖的手臂。 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只有不住走动的人群;脑海中,全是和眼前那些人出生入死的画面。 许久,他脸上的疲惫与慵懒一扫而空,扭头直盯着徐猖,语气凝重地问道:“你那个弟弟,能坚持十八天吗?” 十八天,是司少空与徐猖实施计划所需的最短时间。 他们,要用六天的时间赶到瞿峡,用三天时间抵御前后两头敌军的夹击;三天后,如无意外,围攻芷阳的十万人就会放弃他们,调头,不计代价地猛攻芷阳。 大约四天后,那十万人的粮食就该吃尽了;到时,为了活命,一切军纪都会像笑话一般,被人嗤之以鼻、视若无睹。所谓的“将帅”,就算再固执,对朝廷再忠心耿耿,也只能放弃芷阳,放任手下的兵卒扑向关东大地,自寻活路。 等那十万人撤离后,他们便会派人向芷阳城送信儿。即使行动再迅速,想要带走全部军士,按照指示到达安全的地点,最少也需要五天。 这前前后后的时间加起来,就是十八天。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下,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保不齐会怎样;也许,芷阳需要坚守的时间,不止十八天! “不管怎样都不能超过二十三日!” 司少空常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就算芷阳能坚守住,固若金汤,他们这边也没有耗下去的资本。 一来,他们只有一万余人,面对数十万敌军的夹击,纵然有地利加持,也还是处于绝对劣势;其二,他们所带的军粮也不甚多,二十三日就是极限了。 他们要做的事,与赌博无异,更是与时间赛跑。 “我相信我弟弟。” 很久之后,沉默的徐猖终于开口;他的眼前,浮现着那张熟悉的面容——那张虽然稚嫩,但却异常坚定的脸。 “嗯” 司少空只是简单地回应,并没有多说什么,一个“嗯”字就足够了。正如徐猖相信徐胜一样,他也相信徐猖。 芷阳 沉重的氛围压得每个人都不能顺畅的呼吸,日益减少的粮食,越来越难以安抚的民心,信心严重不足的军士;一切的一切,都让徐胜焦头烂额、不堪忍受。 老头儿的死,已经让他伤心,严峻的现实又使他害怕。 “哥哥” 徐胜近来常常低语,甚至在梦中也时常念叨这两字。 自芷阳被困到如今,徐猖,一直是他唯一的希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希望也在一点点地破灭。 按理来说,若是徐猖收到消息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到了。 “是张裨将突围失败,还是他被樊川军限制了行动?” 徐胜心中有一万个猜测,但不管怎样,他绝不相信,他哥是故意舍弃他不管的。 “我哥不会放弃我的,但我,已经等不起了。” 徐胜低语,心里只有苦涩。这几天,在他的再三逼问下,李校尉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话:芷阳城的粮食,只够吃八日。 仅仅八日! “八日之后,若再无转机,那我,就降了罢。” 徐胜无奈,却也只得如此打算;毕竟,芷阳城中有好几万人,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力。 八天,十八天。 中间只差了十天,却是关乎整个战局,不可逾越的十天呀! 若司少空知道徐胜的打算,八成会捶胸顿足,仰面叹息;若徐胜知道知道他哥的计划, 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咬牙再坚持十天。 可惜,命运相关的他们,并不能相通 洪流卷 第二十六章 恍然再入梦 越过山,跨过河,没日没夜的数日奔袭,徐猖与司少空竟然比预想中早到了半日。 山型陡峻,草木苍翠。 站在高高的瞿峡峭壁之上,徐猖心潮澎湃;在他脚下,数百丈的高山似被凭空劈开,一道窄窄的口子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在那道口子中,一条黑线在缓慢地移动着,若是目力足够好,便可以看到,那移动的并非黑线,而是一个个几乎连接在一起的黑点。 徐猖的猜测是对的,敌人,果然走的是瞿峡。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的欣喜;毕竟,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生火,造饭” 徐猖慢慢退后,对着身后紧紧跟随的军士,轻声说道。 “退到山石遮蔽处造饭,莫燃大火,再找些个人,持大叶把炊烟往后方扇去。”司少空复又交代,下达命令比徐猖要详细得多。 一直以来,他都是更谨慎的那个。 徐猖听闻,咧嘴一笑,面对司少空,带着调侃地语气问道:“你觉得你做的有意义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司少空撇了撇嘴,脖子一昂,背手离去。这里头大多数还是他的兵,战前自有要事处理。 “贻误战机,若你还是我的下属,一定军法伺候。”徐猖嚷嚷着,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气愤。 他能理解司少空的做法,毕竟,确实如其所言,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是,徐猖更认为,司少空有些太小心了。现在,就算在山上遍点狼烟又如何?敌人能冲上数百仞高峰吗?他们被堵塞在山峡中,行动臃肿,前后不通,就算发现异常,也没有撤退的可能。 既然敌人暂不足虑,何必过分谨慎,耽搁时间呢?毕竟,每多等一刻,便会多有一小队人马到达芷阳 芷阳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蜡黄,守城的士兵有许多已经快站不稳了。这几日风大,每日三个馒头,一碗粥的定额(军士比百姓略多些),实在不足以支撑一整天的消耗。 最重要的不只是饥饿,还有恐惧! 是呀,一座孤城,其内守军七千人,就算加上百姓,数量上也远远不及十万大军!双方的军力对比,差了何止十倍?面对这种情况,谁人能悍然无惧? 投降的念头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升腾,纵然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万分期盼。 作为如今芷阳城的主事者,徐胜对这一切,一清二楚;他不怪任何人,甚至还觉得他们是对的。 生存是每个人的本性,至于到底是朝廷的臣民,还是樊川军的黔首,又有什么关系? “老李” 呆呆站立的徐胜突然出声,身后的李校尉被吓了一跳,他还没有行礼应答,徐胜沉重沙哑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这”李校尉支吾了,关于粮食,是他目前最不想提及,也是最害怕徐胜询问的问题。 “你快说。” 徐胜声音平淡,其中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这些日子,即使不愿,他也还是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两日” 李校尉咬牙说道,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徐胜。 “两日” 徐胜轻语,然后不言,他继续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目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下穿过大街小巷,看到了触目惊心、不忍细看的一幕幕。 百姓面黄肌瘦,东倒西歪;军卒手持长枪,费力支撑,摇摇晃晃;小孩子捂着肚子,在母亲的怀中嚎哭;死去的老人烂在家里,无人收拾 芷阳城。 快成地狱了! 徐胜知道,若他坚持下去,那么此地,马上就会变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地狱。 “我累了” 徐胜无法再观看下去了,虽然历经了许多事,他的心还如之前一样,柔软、脆弱。 他说累了,是真的累了,在巨大的压力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安眠了。 “仙”李校尉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徐胜没有理会他,只是直着身子,面无表情、自顾自地走着。 走呀走,走呀走,徐胜不由得走到了买烧饼老头住过的一尺巷。原本就阴沉幽静的巷子,此刻更加安静。 “吱呀” 徐胜推开门,望着庭院里的杂草,心里也是乱作一团。 他走着,踩在杂草之上,跨过蚁穴,踏平沙堆,走到了那位于一处角落的小小的棚子里。 现在,横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口棺材——老头儿给自己留的棺材。 之前,徐胜嫌这棺材破旧单薄,废了许多功夫,才找到个稍稍好些的;原先那口本该放置老头儿的棺材,现在却废弃了,如无意外,它会一直放在这里,直至在天地规则的影响下慢慢腐烂、消散成灰。 “咚!” 只听得一声响,是徐胜跳入了棺中。他平躺着,面无表情,就如死了一般;此刻,不知为何,在棺材里,他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宁。 累了! 累了! 徐胜没有太多的念头,脑海中空白一片,很快,睡意上涌,压塌了他的眼帘 天地皆白,一片虚无 徐胜惊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神色骇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一年,竟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他与木怀瑾曾经相遇的地方。 原先,他以为自己今生再也不会来了。 “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我还能碰到他吗?”徐胜自问,心中惆怅。 那个与他一般面容的木怀瑾,早已成了他心中的惦念。那个人,曾传授他“万应之法”,也曾留着眼泪向他倾吐心声;在不知不觉中,徐胜已将其当做了朋友——他这孤僻人生中唯一的朋友。 徐胜走着,“无形秘力”凝于眼眸,仔细地探查着周围的一切;他在寻找,找那个人! 突然,徐胜眼目一亮,在无边辽阔的白色天地中,一点深蓝分外显眼。 “木怀瑾!” 徐胜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呼喝出声;但同时,疑问也在他心里头升腾:木怀瑾不是最喜黑色吗,为何我看到的是深蓝一点,莫非并非一人? 徐胜心有猜测万千,但脚步却是分毫不停;是与不是,需要他的验证。 自上次,他与木怀瑾诀别之后,便隐隐有觉,此生不复相见;但同时,他心中还留有一丝侥幸:也许会回到大旭覆灭前的时间节点,也许木怀瑾没有在最后的战争中死去。 虽然那样的可能性很小,但人类,不还总是在希望微茫的时候,留存着最大的善意、最美好的期盼吗? 近了!近了! 随着徐胜一点点的靠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喘息之声也越来越急促。马上,他就会见到魂牵梦绕的“故友”;亦或者,空欢喜一场。 “咻!” 徐胜没有等到谜底的揭开,他等到了一道剑气! “砰!” “无形秘力”宣泄而出,草草挡住凌厉的一剑。 “你是谁?” 就在徐胜刚刚稳住身形的瞬间,一个的霸道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凝神观瞧,一个深蓝色背影慢慢回转身体,露出了面容。 跟木怀瑾一模一样的脸,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虽然很像,但徐胜知道,他不是木怀瑾,绝不可能是。 木怀瑾没有他那样霸道的声音,没有他那随手一道剑气就能让而今的自己狼狈不堪的实力。若是木怀瑾没有随着大旭王朝一同覆灭,侥幸存活,实力精进;那么,他也绝不可能认不出自己。 “你是谁?” 徐胜也是一样的发问,在他的心里,哀伤与疑惑同时升起。哀的是眼前之人不是木怀瑾,惑的是到底有多少个与自己一样面貌的人。 “吾乃大疆王朝靖安公,食邑九郡,世守平州,西北永震大将军是也。”那人声揭屋瓦,神色倨傲,一震胸脯,气势自生。 大疆王朝!? 徐胜听着那人之语,心里只有疑惑,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大疆王朝,最起码《经史》中绝对未提。 “大疆!?到底属于悠久的过去,还是缥缈的未来?”徐胜自语,声音低沉。 “你说什么?什么过去未来的?你莫非不是我大疆人士,快些报上身份来。”那人眼目一横,直盯徐胜,威压渐起。 “我嘛?”徐胜指了指自己,然后苦涩一笑,轻声道:“大昭徐胜,乡野村夫。” “什么!?” 那人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然而徐胜只是摇头,并未回答。 “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视于我。”那人冷哼一声,也不废话,大袖一甩,“咻!咻!咻!”,数道剑气齐发。 “砰!” 徐胜吃痛,“无形秘力”在身前撑起一道屏障,勉强挡住凌厉剑气,他深吸一气,冷眼怒道:“你这人,好大的气性。” “聒噪!” 那人目光冷峻,向前一步,长袖收束,两拳齐挥。 “咚!” 这一次,徐胜却是抵挡不住,“无形秘力”在猎猎拳风中被轰散击溃;而他本人,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滑行了数十丈,重重坠地。 “噗!” 一口鲜血喷涌,徐胜面色煞白。若非有“舍利”行功,在刚才护住其五脏六腑、周身经络,他怕是已经爆开了。 “好可怕的实力。”徐胜擦了擦嘴角的鲜红,目光阴沉。眼前之人,单靠拳头就将他打成这样,其实力,远在那秦烈之上,可与徐家怪人、其师“寒山”比肩。绝非而今的他所能匹敌。 “无形源气,果然是了。”那人瞬移至徐胜的近前,居高临下地说道:“小子,你还说不是大疆之人,你身上的‘无形源气’乃我大疆皇族所特有;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没你这号人。你长着跟我一样的脸,出现在这个似梦非梦的奇特之地,意欲何为?” “我曾来过这里,对此地并不比你了解太多,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我之前的经历告诉你。”徐胜强撑着身体,晃晃悠悠站起,脸上带着痛苦之色,但却目光炯炯。 “好,你且说说看。”那人冷眼寒声,伸出一指,抵在徐胜的额头,漠然道:“你若敢胡言乱语,诓骗于我,立死!” 一股深重的危机感浮现在徐胜的心头,他微微闭目,轻声道:“你我都是局中人,我没必要骗你。” 洪流卷 第二十七章 破障 听完徐胜冷静的叙述,蓝衣男子的脸上阴晴不定,他虽有疑心,但对徐胜之言,还是信了五成。 当然,徐胜也并非知无不言,关于“万应之法”,他只字未提。 “你所说的,实在惊世骇俗,如何为证?”蓝衣男子这么说着,指头却是从徐胜的额头处放下。生死危机顿时解除,徐胜长出一气。 “那些事确为我轻身经历,句句属实,你若不信,那我也无可奈何。”徐胜捂着胸口说道,言之凿凿。 “此事”那蓝衣男子沉吟,而后剑眉一挑,冷声道:“我却有一法可以求证。” “你要作甚?” 徐胜瞳孔一缩,危机感再次浮现。那蓝衣男子未带他有所反应,大手一探,直按在其头顶,笑道:“是真是假,叫我‘查看’你神识便可知晓。” “不!” 徐胜怒吼,心中万般不愿,他有太多秘密不能被人知晓。他想反抗,但却无可奈何,周身似被禁锢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痛!钻心的痛! 很快徐胜就忘记了反抗,那剧烈的疼痛深入骨髓,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 “你的前半生,真是乏善可陈,无聊透顶呀。”那蓝衣男子一边“观看”徐胜的记忆,一边撇着嘴,“大发议论”。 他看到徐胜坐在其父母的膝头玩耍,看到徐胜跟他哥哥打闹,看到徐胜撅着屁股撒尿,看到徐胜在田间地垄偷瓜。他也看到了,徐胜挑灯苦读,为了一字一句抓耳挠腮;为了父母的枉死伤心,痛不欲生;为了哥哥的离去难过,自责不已;为了一日三餐操劳烦心 那种种过往,是徐胜最为珍贵的记忆,落在蓝衣男子的眼中,却是那么的“卑微”。出生于世家大族,高居于“云端之上”,使得他对于“凡人”的悲欢喜怒,并不能有一丁点的感同身受。 “你的人生”蓝衣男女子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瞪大了双眼,表情由镇定变为惊诧。他看到了,一抹血色流光划过天地,贯穿苍穹。 “那是!?” 他震惊到了极点,那古老的传说刹那间涌上脑海,“天命者”三个字在他心中炸响。 “月夜流光,血气长虹!” 他轻声喃喃,想到数百年前,他们伟大王朝的开创者,也是一位“天命之人”,也受到了上天的“神启”。 “这小子”那蓝衣男子沉默了,手上却越加用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后续,想要去印证一些传说。 然而,哪里如他所愿。一团黑暗蓦然降临,让沉溺于“窥探”的他猝不及防;在黑暗临近的瞬间,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在他的脑海中炸裂。 那声音只有一个字,“滚”! 滚! 这个滚字,夹杂着天威,携带着天势,早已突破了蓝衣男子所能承受的极限;不过瞬息,他的双眼几乎爆开,太阳穴与口鼻处渗出浓浓的鲜血。 他的手放下了,已经无力再支撑。 此时此刻,他虽站着,却到了倒下的边缘,之前的神气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凄凉。 “噗——” 徐胜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长吐一口鲜血,直盯着眼前已经奄奄一息的蓝衣男子,目光冰冷,似能杀人。 现在毫无疑问,只要他愿意,蓝衣男子必死无疑;他静静地站着,犹豫了很久,还是狠不下心,下不去手。 他与蓝衣男子之间必有因果,如果贸然击杀,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而且,看着蓝衣男子,他不由得就想到了木怀瑾。虽说他也明白,两者绝非一人,可那一模一样的脸,总让他出神。 “算了,由他自生自灭吧。” 许久沉思,徐胜下定主意,他深深地望了蓝衣男子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多时间,芷阳还需要他,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决断。 天和地,是一样的苍白。 徐胜低头走着,无所谓东南西北,只是一直向前;他知道,在白色的边缘是夜一般的漆黑。 那黑,是“黑暗森林”,他需要进入其中,静待风雷起,借一团火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只是”徐胜有所踌躇,他很怀疑自己还能否进入“黑暗森林”;毕竟上一次,那“古铜色大手”的主人曾言道:此子已逆转生死,不可轻加干预。 从那次之后,他确实很久都没进入过“黑暗森林”了。 “倘若不能,我该如何是好?” 徐胜心中思量,他虽厌恶“黑暗森林”,但如今情形,却不得不进入其内。 走着,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若万年,又好似一瞬。徐胜觉得直觉都迟钝了,他心中的焦急愈来愈盛,那白色天地边沿的“黑”,成了他心中的“曙光”。 突然,他眼前一亮,双目瞪大。 在那,就在他前方,一道黑色的线条弯曲铺展,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那道黑线,便是黑与白的交界线,是徐胜心中的期盼。 “我来了。” 徐胜舔了舔嘴唇,强打起精神,借用“无形秘力”,速度加快几分,直朝前方奔去。 近了!近了!又近了些。 徐胜脸上的神色由焦躁凝重变为和缓,他眉头也微微舒展;然而,轻松的感觉只在刚刚涌起浮现了一瞬,下一刻就荡然无存。他的瞳孔猛地收缩,面色也随之阴沉。 “果然” 徐胜喃喃,直望着前方,脸上既有惊讶,也有一种“不出所料”的淡然。 一道屏障,几近透明,阻住了他的去路。 “是谁在此设障?”徐胜自语,犹疑片刻,伸手点在了屏障之上。 “哗!” 那屏障竟如流水一般荡漾,其上波光粼粼。手指点在其上,触感倒是十分柔和;但就是这股柔和,却怎么也不能”戳破”。 徐胜索性将整个手按在“屏障”之上,可任他使出再大的力气,也只是激起更大的“涟漪”,始终无法突破“薄薄的一层”。 “这屏障是何种材质?又或者是某种奇异的能量?” 徐胜猜测,却是摇了摇头;不论是何,都需要他的面对。 “砰!” 屏气凝神许久,徐胜眼目一亮,“无形秘力”登时汇聚,凌厉一拳,雷霆轰出! “哗!” 这次可不是涟漪那么简单,整个屏障都发生了震动,甚至于产生了一瞬的扭曲。 不论是什么,都有承受的极限,只要能打破极限,自然能破除禁锢。 “砰!砰!砰!” 轰击之声接连而起,“无形秘力”疯狂宣泄,徐胜已然顾不得许多,脱离此地,是他当前最紧要的任务。 “该死!” 数十拳的轰击后,徐胜已经泄气,他无奈地看着面前“薄薄”的屏障,苦涩一笑。“无形秘力”用完了,他只能算是一个强壮的凡人,“屏障”于他而言,如同“天堑”,无法逾越! 要是能借用其他力量就好了! 徐胜心中想到,自然而然地内视自身;在他的丹田处,一颗金色的“舍利子”滴溜溜地转着,而在那“舍利子”的周围,则是一圈红色的光晕。 那“金红”二色交融,显得极为神秘,细看下去,吸人心髓;两种颜色构成的奇异图景,似是蕴含着巨大的隐秘和不可思议的能量,引人浮想联翩,遐思无尽。 “如果我能动用其中的能量就好了”徐胜握紧了拳头,而后沉下心,开始了“呼唤”。 是的,呼唤。 徐胜从未将“舍利子”、“涅槃丹”,还有”灵根”看作是无情器物,他深有所感,那些在他身体中的“东西”都有着实质的生命和难以被人理解的灵觉。 它们,是有情的。 再三尝试,徐胜无奈放弃,“舍利子”并无“理睬”他,仍是自顾自地,按照固有的频率、不急不缓地转动。 “看来我注定困死于此,也好,也罢,不必再管那些烦心事了。”徐胜苦笑,身体早已虚乏无力,索性不再支撑,一屁股坐下。 然而,就在他刚刚触地的一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就涌上心头,丹田一紧,一股股暖流向身体四处蔓延 “舍利不” 徐胜猛地站起,体表泛出淡淡红芒,他知道了,不是“舍利子”在帮他,而是“涅槃丹”。他尽心尽力地“呼唤”“舍利子”,没想到,却是“涅槃丹”受到了“感召”。 力量,磅礴的力量充斥着徐胜的全身。他隐隐有种受到“生死玄功”加持的感觉,所不同的是,他现在很清醒,没有癫狂的嗜杀之意。 “开!” 徐胜呼喝,一拳挥出,罡风烈烈。 “哗!” 这样威力惊人的一拳落在了屏障上,结果却和徐胜想得大不一样! 没有多么的惊天动地,红光融入屏障,似是天然克制一般,将其缓缓“吞噬”。 那屏障,如水般层层退去,又如轻纱,点点消燃。 “这么简单!?” 徐胜在喜悦之余,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望向了漆黑一团、深邃无极的远方。 “黑暗森林”之中,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变故;久未登临,徐胜隐有所觉,其内,将和以往大不一样! 不过,他能怎样?即便是忧心忡忡,他还是勇敢地迈出了一步。 一步踏入黑暗。 洪流卷 第二十八章 记得我吗? 黑暗,还是黑暗。 在登临的一刹那,徐胜似是掉入了无尽深渊。加于周身的是难以忍受、深入骨髓的阴冷;耳边充斥着的,是嘈杂凌乱、细小微弱的气流。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徐胜的心头,时隔一年,他又来到了这个“宿命之地”。 “呼——呼——” 徐胜走着,耳边的气流之声愈来愈大,渐渐变为了风吼;他的眼目也越来越明亮,在无边黑暗之中,渐渐有了探查之力。 “这里没有什么变化。”徐胜踌躇低语,脚步放缓,皱着眉头,四下观望。 他所能看到的,还是一株株高不可及、展露威严与沧桑的擎天古树。 徐胜的手从树体上拂过,冰冷的感觉从指间直透入他的心窝。这些巨大的存在,不知在此处矗立了多久,不止承载着怎样的使命。 “我该做什么,静待风雷起,借天火回归吗?” 徐胜自语,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应该那么做;可,内心深处的一丝悸动却驱使着他,要让他动起来,向前走下去。 那股悸动来自于“涅槃丹”,徐胜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他在我的体内,我却要受他控制,到底谁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徐胜自问,双目一凝,索性不走,盘膝坐下。 “涅槃丹”亦或者是命运,不论是谁的“指引”,徐胜都不打算乖乖的听从。 你要我去,我偏不去! 徐胜打定主意,略一沉吟,凝神吐气。他只想快些回到“现实世界”,回到芷阳城,在这里坐着,静等天雷引动地火,才是上策。至于那悸动什么的,徐胜不打算理会,他自认为可以压下。 “果然不行吗?” 静坐许久,徐胜终于动了,却是满脸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耳边的呼啸风声逐渐衰弱,最终,连气流之音都没有了;而且,他所期待的天雷也是遥遥无期,未有半点到来的迹象。偏生这个时候,内心中的悸动不住上涨,不断地“敲打”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命运强加其身,又哪是那么容易拒绝的? “看来,我非去不可。” 徐胜站起,“眺望”远方,屏气凝神,踏出一步。 一步之下,他顿觉周身轻松,躁动消减;那“涅槃丹”——不跳了。 好吧。 徐胜虽然万般不愿,却只能硬着头皮顺从,他的心,一直牵挂着芷阳,他的身体,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若非芷阳,他说什么也要跟“涅槃丹”争一争,跟那“命运”斗一斗。 可是 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远。 正在徐胜百无聊赖之际,他的眸光猛地一亮,一团光,死命地扎入他的眼睛。 是火! 却不是雷霆引动的天火,而是,呈规则分布的、围绕着祭坛的火! 祭坛! 徐胜下意识地往前两步,看得更清楚了,确实是祭坛。上一次,他曾见过。 那时,有个“白衣鬼”在祭坛上。 然而现在,徐胜凝神看去,祭坛空空。 “是同一个祭坛吗?” 徐胜自问,又上前两步,他环顾四下,沉默片刻,轻声道:“不应是同一个,‘生死门’不在。”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在祭坛的前面,有一尊刻着“生死门”的石碑;如今,却是寻觅不到。 当然,也许石碑被移走了,但那可能性太小。这里的“存在”,何需做这等事? 踌躇了些许时候,徐胜咬牙,直挺挺地向着祭坛迈进。 他要回到现实世界,要回到芷阳,“火”是必不可少的,既然没有雷霆引动的天火,那么祭坛上的火,也可以! 一步,两步 徐胜一路行进,却是异常顺利,没有半点阻碍;不多时,他就站在祭坛的正前。望着那熊熊跳动的火光,徐胜在害怕之余,更有几分欣喜。 然而,那一点点的喜悦只停留了不过两息就荡然无存。徐胜的余光瞥到——在那祭坛上,靠后的位置处,有一个人! “ 噫!”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心胆俱裂,冷汗直流,根根汗毛炸起。 “到了这儿,不上来坐坐吗?”生硬冰冷的声音传出,进入徐胜的耳朵,如同惊雷一般。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身子刚刚一动,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 祭坛上那人,不允许他退! 徐胜静默地站着,加于其身的只有压抑,无尽的压抑! 上一次,他尚可以凭借舍利子与白衣鬼抗衡;而这回,他稍一感知便了然,纵然是“舍利子”,也如死寂一般。 “舍利子”在这压抑之下,罕见地选择了“屈服”! “舍利子”都无奈了,徐胜又有什么办法? 他缓缓地抬起头,“无形秘力”在眼眸上凝聚,定神观瞧下,勉强看清了那人大概。 祭坛上的那位,合中身材,席地而坐,穿着一袭黑衣,倒是很好地融入了“黑暗森林”的“无边黑暗”。 至于面容,徐胜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探查到,那个人的脸,似是比他的黑衣更好地融入了“黑暗”。 “来” 一个字,在徐胜的耳边炸裂。这一字之威,竟让他心神失守,差点瘫倒在地,口喷鲜血。 “好,我去。” 徐胜堪堪稳住身子,大喘粗气,费力应承道。而今情形,焉有他不答应的道理? 一步,一步。 徐胜的心中满是恐惧;但同时,随着距离那人越来越近,他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小。 到了。 徐胜就站在那人面前,虽然身上没有了不堪忍受的威压,但他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眼前之人,是徐胜所遇到的最强者!甚至,隐约之间,他怀疑此人就是那古铜色大手的主人,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这样的存在,早已突破了徐胜的认知范畴,达到了一个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徐胜毫不怀疑,只要面前人愿意,随手就能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坐” 那人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徐胜鼓起勇气草草瞥了他一眼,而后也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 “我等了你很久。” 那人没有看徐胜,自顾自地说道:“我们本不该如今见面,但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次,我在你身上压下了全部。” “什么!?” 那人的话听得徐胜一头雾水,他在震惊之余,不由得出声询问。 “没什么,你总会知道的。”那人轻笑,先是许久不语,而后猛然喝道;“看向老夫!” “啊!” 徐胜一惊,脑中炸响,而后下意识地猛一抬头,正与面前之人四目相对。 一眼之下,徐胜心神荡漾,他好像看到了一汪海洋、一片星空。一幕幕斑驳凌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然而,始终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图像! 同时,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在他的心头,在他的脑袋里混响。 “你记起了吗?” 面前的人轻声说着,语气平淡;但在那平淡之中,更蕴含着深深的沧桑与无极的深邃。 听到这声音,徐胜哭了! 这声音,是他生平头一次听到,却觉得万分熟悉,似是伴随着他千万载,曾听过无数次。 一种莫名的悲哀在徐胜心中浮现,之前的恐惧与沉重都一扫而空,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全脸。 熟悉而又陌生,似是故人,又似生平仅见。 徐胜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如何描述他,纵然他读了快二十年的书,翻遍了《经史》,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普通。 绞尽脑汁,徐胜只想到了一个最普通的词;然而,却是最贴切。 普通,就是普通。 平平无奇,毫不出众,没有特点,让人过目即忘。 他的眉毛不长不短,不粗不细,不弯不直;他的眼睛不大不小,不明不暗, 不是炯炯有神,不属柳叶丹凤;他的脸庞不宽不窄,不圆不方,无楞无角。 他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他是喧哗人世中的一粒尘埃,他是每个人每天都会遇到的路人甲乙。 他不出众,却端坐在祭坛之上! “你认得出我吗?”那人轻声问道,平凡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期待。 “没有” 徐胜摇头,他虽不愿,却是要让这份期待落空。 “你再好好想想,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但之前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那人说着,话语明显不通;然而徐胜听到,却未觉得有多少违和。 “想不起。” 徐胜又是摇头,脑海中的一幕幕图像拼命地往一起挤;然而,每次都在要接触到的瞬间,轰然破碎。 每一次破碎带给徐胜的,都只有更深一分的心酸与痛苦。 他很伤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心,却是明白,绝非只是认不出眼前之人。 “我到底经历过什么?又到底遗忘了什么?” 徐胜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好吧,终究未到时候。”那人苦涩一笑,轻轻点了点徐胜的额头,说道:“你回去吧,人间的事,是你必行的路。” 轰! 一团火光在徐胜的眼前燃起,同时,他的意识中也“闪烁”着红色的光芒。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声音还未出口,意识就开始涣散;在意识消失的瞬间,他的身体也从这里消散。 他所看不到的是:在他彻底消失后,那端坐祭坛之上、长相普通的奇人瘫下了身子,面色苍老了几分 洪流卷 第二十九章 投降 徐胜睁开了眼,脑袋一片昏沉。 “仙长!” 急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甩了甩头,稍稍恢复了些灵智,一抬眼,正看到李校尉那熟悉的面容。 “我,睡了多久?” 徐胜还没看清楚周遭,就因剧烈的疼痛低下了脑袋,用手揉搓着额头。 “两天一夜。” 李校尉轻声回答道,声音里不可遏制地透露着焦急。 他没法儿不急呀!眼看余粮将尽,芷阳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作为“主心骨”的徐胜却昏迷了。 那沉重的担子,一下子就压在了他身上,压得他不堪忍受! 还好,徐胜醒了。 “两天一夜。” 徐胜念叨着,而后猛然惊醒,眸光一亮,急声道:“城里的粮食没有了吗?” “不”李校尉上前一步,说道:“还有些,还有两顿饭的量。” “两顿饭。” 徐胜喃喃,眉头紧皱。 这区区两顿饭,和没有粮食又有多大的区别? “唉——” 他长叹,费力地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从棺中站起,俯瞰四周。 现在,他总算看清了。烧饼老头儿狭小的庭院中远不止李校尉一人,密密麻麻站着能有三十多位。 这三十多人,徐胜大部分都认得。 他们,正是芷阳城中的大小军官。 这些在战火中摸爬滚打的汉子,这些敢在刀口舔血的铮铮男儿,如今,一个个面黄肌瘦,神色疲倦,萎靡不振。 他们这般,不单单是饿得,还因为内心深处的绝望。 他们,早就把自己看作死人了! 看着他们,看了许久,徐胜神色凝重。他扶着边沿,缓缓从棺中走出,直勾勾地望着向李校尉。 这些大小军官,徐胜都可以不在意,但是有一人他绝不能忽视。那就是李校尉! 徐胜明白,虽然一直以来,李校尉都表现得平平无奇,甚至稍显怯懦;但是,城中的七千带甲所认可的、服气的,从来都只有李校尉一人。 他的权威,在很大程度上依仗于李校尉对他的敬重。 他看着李校尉,李校尉也看着他。虽然两人的目光都有不自然的躲闪,但徐胜还是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下了一个决断——一个不得不下的决断。 “生火、造饭,把全部的粮食都用上,吃饱喝足后,我们投降。” 徐胜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淡,但落在李校尉一干人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他们在震惊之余,更有着——无法掩饰的“欣喜”,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那些军官、那些汉子,他们弯曲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直起了些,死气沉沉的眼眸中,也焕发出了神采。 显而易见,他们早就想降了。 至于李校尉,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在和徐胜的相处中,他早料定其会投降;只是没想到,会降的这么早、这么干脆。 “属下,遵命!” 李校尉低首抱拳,对着徐胜深鞠一躬;他掩饰得很好,但在其低首的一瞬间,徐胜还是瞥到了他嘴角的笑意。 徐胜瞅到了,不由得也笑了起来;终于,他能卸下担子了,终于,他能脱掉防备了。 “你去吧,尽快去做,还要多多准备些白旗。”徐胜摆摆手,李校尉招呼着,所有人都退走了。 徐胜目送着他们离开,脸上还是挂着笑的;但是笑着笑着,两行清泪自他的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淌下。 他哭了。 终于,他还是放弃了。 “哥哥,对不起,我不能拿几万人的生命做赌注。”徐胜如是说道,声音散在风中 徐猖在风中站立,忧思不断。 现在,他停在悬崖边上,冷漠地俯瞰着下方。 大大小小的石块堆满了沟壑,堵住了那一条窄窄的小道。细看之下,石缝中不乏残肢断臂,石面上不缺血红印痕。 石头底下,压着一条条生命,一缕缕幽魂! “呼——呼——呼——” 是风的声音,却不只风声那么简单;纵然看不到,徐猖也知道,在断路的那一头,大昭士兵正在片刻不停地凿石开路。 虽然他们肯定能凿开,但徐猖丝毫不担心,相比于艰难的开凿而言,从山上扔石头不是更简单吗? 他所忧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这场战争,这样的规模,一定不会只限于凡人;某些在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存在,也会进入这乱局。 那些人,那样的存在,早已不能用常理揣度;对付他们,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管怎样,都要坚持住。”徐猖的声音不算小,混在风声中却变成了奇怪的音响。他这话,既是对身后上万将士的期许,也是对自身的要求。 本来,他大可不必如此忧心,自有依仗。可是,从他将“涅槃丹”送于徐胜之后,那依仗就少了大半。 当然,即便是对上那些超出常人的存在,徐猖也悍然不惧,但有些事,他不愿去做 袅袅炊烟,盘旋而上。 冷寂阴沉的芷阳城中,少有的多了些烟火气。 饿瘦了两圈的“胖厨子”顾不得额头上的汗滴,手持铁锹般的大勺,在锅里来回翻滚。在他后头,那些帮忙的新兵娃子们,一个个伸长了脑袋,瞪着眼睛吞咽口水。 这锅里头,不是一般的玩意,而是肉! 城里头闹饥荒,人遭罪,最惨的却是牲畜,它们是一点吃食都没有,几乎全部饿死。 胖厨子知道肉的金贵,他把死去的牲口全都收集起,制成了腊干。平日里,就算有人当着他面饿死,也不曾拿出一点;现如今,到了投降的关头,徐胜又下了令,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地将“珍藏”全数掏出,丢入大锅。 “咕噜,咕噜” 热汤翻滚,肉香浓郁。那一个个兵娃子瞅地更加忘神,口中生津,不能自已。 “他奶奶的,你们是来打下手的,还是来看戏的,再看,一会儿连汤都不给你。”“胖厨子”一仰大勺,骂骂咧咧地说道。 这一吓唬,确实有用,兵娃子们相互望着,最后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去了;他们虽然走,但是心、魂儿、眼神,都留在了那口大锅旁边。 “开饭了,开饭了。今天每个人可以领两碗稀饭,四块馒头,还有肉。” 巡街小兵敲着锣,走过一条条巷道,有气无力地呼喝道。肉眼可见,当他念到“肉”字时,明显一顿,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吱呀——” 巷道深处,一户人家开了门,皮包骨头的男子从门缝中探出了个脑袋;一会儿,那人的妻子也伸出头。 “当家的,我是不是听错了,那当兵的说今天有肉!” “媳妇儿,你也听到了?我滴乖乖,真的有肉呀!” “今天有肉吃!” “两碗粥!?” “四个馒头!?” 不只是谁起了头,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很难想象,刚才还死气沉沉、如空城一般的芷阳,现在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不论是两碗粥、四块馒头,还是让人想想就觉得兴奋不已的大肉,都是这些人无法拒绝的诱惑,疯狂地挑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借着这个由头,人们得以释放压抑许久的热情,排遣早已不堪忍受的惶恐。 “开饭了,开饭了。今天每个人可以领两碗粥、四块馒头,还有肉!” 那小兵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走上街的人也越来越多 徐胜没有凑热闹,最后一餐,他丝毫不想参与。 他选择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看看起伏的山形,看看无尽的苍翠,还有在那苍翠之中数不清的黑点。 那些黑点,是一个个持刀带甲的士兵,是一条条鲜活生命,是芷阳危局的制造者,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敌人与不得不臣服的命运! 命运呵,命运! 徐胜苦笑,无可奈何,唯有苦笑。 风,渐渐的小了。芷阳城中,也渐渐的安静了。 不多的粮食很快被分发完,每个人都还只是刚刚开胃;至于那肉,只有十分之一的幸运儿得以润润嘴唇,绝大多数,连味儿都没闻到。 “仙长,这是你要的白旗。”徐胜身后,李校尉不知何时赶到。他和徐胜一样都没有享受最后一餐,心里头儿,都不是滋味。 “好,分发下去,挂起来吧。”徐胜有气无力的说道,提不起半点精神。 他没有看到的是:那所谓的白旗,不过是一张张白色的床单。 不过不重要,既然是投降,挂真正的降旗比挂白色床单又强到哪儿去? 不多时,城墙之上已经是白旗铺展,迎风舞动。徐胜看着心酸,觉着心累,但他还是硬提起一口气,调动“无形秘力”,用了浑身的精气神,狠狠地喊了一声:“我们投降了!” 我们投降了! 这声音极大,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下,更是有了难以想象的穿透力。不过几息之间,“宏大”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同时,也震动了许多人的心! 洪流卷 第三十章 不准投降 降了! “浩方战车”中的道袍男子猛睁双眼,满目震惊。 降了! 青衣少女听着熟悉的声音,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降了! “神威将军”颜亶之猛然一怔,挺身站起。 降了! “大柱国”的亲侄——严少光摸了摸腰间长剑,面上杀气蒸腾。 “投降”二字,有时轻如鸿毛,此刻重若千钧。无论对于言说者还是听闻者而言,都是这般。 “城中那人,到有自知之明。”道袍男子轻笑,数日间的担忧一扫而空。 近来,他总觉得心绪不宁,要有大事发生;而且,从前日起,那滞留后方的军士与粮草便再未补充,他派人探查,至今未有音信。 “师兄,如此倒是可以少动兵戈,于芝阳百姓与我们都是好事。”青衣少女踱步至道袍男子身后,柔声说道:“待城破之后,我想在城中寻一人。” “嗯!?” 道袍男子一愣,而后低语:“寻人作甚,这关东你哪有故人?” “有一个。”青衣少女回答。 “你是说那个小子?”道袍男子一惊,瞬间就想到了他师妹描述的那个身怀诸多秘宝,被秦烈抓走的家伙。他眼睛一翻,继而沉声道:“你是说,他在芷阳城里?” “也许。”青衣少女点头。 “你如何这般猜想?” “刚才,那句‘我们降了’,很像他的声音。”青衣少女答道。 “噫!?” 道袍男子沉思,一时浮想联翩,喃喃自语道:“那小子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秦烈抓走了吗?莫非”道袍男子眼睛猛地瞪大,一掐大腿道:“秦家覆灭于他有关?” 是啊,作为关东霸主的秦家转眼倾颓,而本应该被幽囚或杀死的那个却出现在这里,怎能不令人生疑? “待接手芷阳后,我与你一同寻他。”道袍男子的面色归于沉静,眸光闪动。 “谢师兄”青衣少女咧嘴一笑,脑海中尽是徐胜“憨憨”的模样 “这就降了?可怜了这把‘惊鸿剑’,本指着它能随我大开杀戒,战出威名赫赫呢。”刚达及冠之年的严少光脸庞尚有稚气,但在那稚嫩之中,更多的却是掩盖不住的杀气与倨傲。作为“大柱国”的亲侄,年仅二十九修至“天府境”,他的确有倨傲的资本。 颜亶之不喜欢严少光的倨傲,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作为“大柱国”的“属下”,他还是尽力摆出一副亲和友善的样子,与严少光对案而坐,举樽对饮。 “芷阳人寡粮少,地狭食贫,不降又能如何?这其中统帅倒是个识时务的‘智人’。”颜亶之抿了口酒,继而说道:“芷阳的投降全在我意料之中,但近来却有一事,不得不引起关注。” “噢?”严少光挑眉,略一沉吟道:“你是说,后方援军未至。” “然也。”颜亶之点了点头,放下酒杯,眉头紧皱,缓缓说道:“瞿峡路窄,近日风大,若说山体滑塌倒也合理,可若不是那就有点吓人了。” “怕甚!”严少光满不在乎,仍是一脸倨傲,说道:“若是人为,大将军一人便可破之,何况有我叔父所赠‘上宝’,实在不足为虑。“ 颜亶之听闻,不置可否,只是轻笑。严少光看着,虽有不悦,但碍于情面,也压下了火气。 念完“投降”二字,徐胜心力顿消,一时间,竟只觉天旋地转,若非李校尉扶持,他就要仰面摔倒。 “仙长!” 徐胜不察,老李铮铮男儿,铁血汉子,此刻竟红了双眼。他埋着头,用了十二分力气,满腹真诚的说道:“我带芷阳五万余人,谢过仙长了。” “言重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徐胜低语,甩开李校尉双手,而后面色阴沉,双目无神的朝城楼下走去 他走了一会儿,才发现,两侧身旁,竟站了那么多人! 芝阳百姓,四万五千之数,此际,全部列街而站,神色肃穆。 他们不言,甚至呼吸都强行压制着,偌大的城池中,竟然悄无声息! 虽然无声,却不是一片死寂。 百姓炙热的目光中,透出了难以言说的,深深的感激! 徐盛虽降,对他们而言,却如救世主一般。 “大人,我代全家老小谢过您了。” 不知是谁出声,人群之中,一片儿跪倒,紧接着,陆陆续续,万人皆拜! “不可!” 徐胜出声阻止,但哪里阻拦得住?不过瞬息,他目之所及,人尽伏地! “我何德何能?致使诸位极寒数月,又为降者,实在不配如此礼遇。”徐胜低声道,环顾四下,而后深鞠一躬。 他弯腰,场中万人却伏身更低,眼见此,徐胜“噗通”一声,索性直接跪下! “诸位不起,我便长跪。”徐胜放言,百姓们相互望着,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眼见徐胜一动不动,众人无奈,只得相互搀扶,缓缓起立。 “诸位请回吧,不必在意我,我想静静。” 徐胜有气无力地站起身子,完全不顾周遭,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只余下了,身后与旁侧的百姓无言静观。 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剩下的,只需等待。等着那城外的“虎狼之师”派出使节,敲定投降事宜。 然后,他将作为代表,假装欣喜地打开城门,臂环白绫,手持降节,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之语,“热烈的欢迎”着那曾经的敌人趾高气昂的到来。 阔大的“浩方战车”中,严少光、彦亶之、道袍男子与青衣少女,四人围坐。 作为先头部队的高层,他们不仅掌握着绝对的战力,还代表着“大昭朝廷”的几方势力。 严少光的身后是快压塌皇权“大柱国”;彦亶之的身后是不情愿服从“大柱国”的“军部少壮派”;青衣少女与道袍男子,便是那超凡脱俗、高高在上,与“大柱国”分庭抗礼的“天师府”。 三方皆重,谁也不能自作主张。面对芷阳的投降,他们需要共同商议出一个决议。 “如今芷阳已降,踏入关东的第一仗,我们算是胜了。现在问题有三,第一,派谁出使?第二,我们给芷阳什么样的待遇;第三,由谁出面作为我‘大昭朝廷’的代表?”彦亶之率先发问,在四人之中,他年岁最长,又是唯一有统兵打仗的经验者。 按体制来说,严少光与道袍男子都非军旅之人,并无决策之权。 当然,颜亶之深深明白,“大柱国”与“天师府”,都远在体制之上。 “粮官崔护,其父为国子监司业,祖父曾为中郎将,年方三十,容貌甚伟,行止合度,可代为出使。芝阳百姓,虽未‘乱民’,实属无奈,加之已降,有顺从悔改之心,纳为大昭子民即可,我等善待抚慰之;城中军士,削为民,不必苛责,至于主将可从其口中探出樊川军之虚实,若有效用,予一闲职。最后,由谁作为我大昭代表,参与受降仪式,则最无争议。”道袍男子自说到此,扫了一眼颜亶之,继而悠悠地道:“非颜将军莫属。” 颜亶之听闻,并不多言,只是轻笑。既然道袍男子推荐了他,那他就绝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的道理;青衣少女也不言,既然他师兄都开口了,那她又则能反对? 现在,三双眼睛都望向了严少光,他的赞成与否,至关重要。 “你说的很对,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按理来说,我没有反对的理由。”严少光语气平淡,但落在其余三人耳中却分外的响亮。 不难听出,他对道袍男子的提议并不赞同。 青衣少女不满地看着他,颜亶之眯起了眼,道袍男子的脸上则饶有兴致。 严少光并未理会三人,他揉了揉脑门,轻飘飘地说道:“诸位可别忘了我叔父宣告天下的‘诏令’,他老人家说了,不接受降者,格杀勿论。” 洪流卷 第三十一章 格杀勿论 不受降者,格杀勿论! 这几个字,听上去是那么的刺耳,纵然是饱经战乱,见惯了尸山血海的颜亶之也觉得浑身不适。 该是多么冷血之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青衣少女蹙着眉,道袍男子冷着眼。 “严傻子,你发什么神经?” 青衣少女怒喝,她年岁最幼,身为天师府最小的弟子,又是唯一的女弟子,脾气一向不怎么好。 “你说什么?!” 严少光被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跳,紧接着,火气“蹭蹭”上涨。 他是何等身份?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女流之辈辱骂。 “我给你个机会,你若行礼道歉,我便宽饶你这次,不然”严少光说到此,“霍”地站起,怒目而视之下,一手拍桌,另一只手已紧紧扣在腰间佩剑上。只见他寒声道:“休怪吾无情!” “你敢!”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道袍男子焉能不怒?焉能坐视不理?他天性温和,但“天师府”的威严不容亵渎,而他的师妹,更不容许有丝毫闪失。 但见他直挺着身子,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姿,此刻却如山岳一般,将青衣少女紧紧护佑在后。 “严少光你敢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道袍男子咬着牙,面上肌肉抽搐。像他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会做出这般狰狞的表情。 “有何不敢?”严少光语调冰冷,傲性生发。他努了努嘴,不屑地说道:“要你那愚昧无知的师妹赶紧行礼道歉,不然,休怪我” “轰!” 道袍男子没有多言,甚至严少光的话都没有说完,他长袖一甩,劲气生发。 一股“势”,将“浩方战车”完全笼盖,一股“威压”,在这方天地间铺展。道袍男子长发飞扬,衣衫无风自动。这一刻,他近二十年的恐怖修为,展露无遗! “锵!” 猛然发生的变故着实让严少光大吃一惊,他的身形不稳,几个踉跄间勉强站住,猛然抽出腰间长剑! 一团红晕,自剑体发出,将他罩于其中;与此同时,一种带着“疯狂”与“沧桑”的气势陡然生发,而后升腾而起,将道袍男子的“势”,驱逐了大半! 惊鸿剑! 一剑惊鸿! 道袍男子变了神色,他望着那剑,眉头微皱,面色凝重。 惊鸿剑,威名累累,战功赫赫,历经岁月磨砺,饱尝血火淬炼,与“浩方战车”一样,都是震慑人间的大杀器! 道袍男子的修为,自然在严少光之上,但依仗着惊鸿剑,严少光悍然不惧,有了同他叫板的实力。 道袍男子虽掌控着“浩方战车”,但它实为外向之物,处其内,反倒难以施展其神威。况且,惊鸿剑太过“邪性”,隐隐之间还要压“浩方战车”半头,对其有克制之效。 “六岁修道,短短十八年就跻身于‘天府境’巅峰,比当今‘天师’还要惊才艳艳,隐约之间有追上那些‘老怪物’的势头,便是我叔父也对你占卜绝口。说实话,我早就想和一较高下,看一看,谁才是同辈第一人!” 也不知是否是受了惊鸿剑的影响,严少光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癫狂,眼目中红光乍现。 “若诚心比试,就舍了你那把破剑。”道袍男子面露鄙夷,大袖一卷,气势更胜三分。 “哈哈哈哈!”严少光仰面大笑,咧嘴吼道:“我比你少修五年,此剑便抵去五年修为。” “真不要脸。”青衣少女从道袍男子的身后探出头,攥着拳头说道:“那把剑,最少抵你五十年修为。” “啊!” 一声怒吼,许是受了青衣少女言语刺激,严少光一步踏出,长剑随之挥斩而下。 “轰!” 两势相撞,剑光与劲气对拼,这一方天地,虚空炸裂!“浩方战车”开始晃动,其内的许多布置发生移位;然而此时,青光流转,一层层符文护持在各物件之上,使它们恢复“平静”。 然而青衣少女却没有符文的加持,站立不住,“蹬蹬”后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 “啪!” 正值此时,彦亶之一个闪现,出现在她身后,手掌用力,抵住其后背。 “噗!” 僵持许久,纵然严少光万般压制,还是不能自已,喷出一大口鲜血。 “果然,你还是要更胜一筹。”严少光眸子冰冷,缓缓抬手,擦去嘴角血渍。 道袍男子不言,神情恢复往昔平淡,但是肉眼可见,他面上的血色像是被抽走了大半;肉眼看不到的是:他的心口处,肌肉寸断,血液不住地下渗。 照实来说,此次交锋,道袍男子未讨得半点便宜,甚至伤势稍重;但他比严少光能忍,更擅长掩饰,因此,像是获胜的那方。 “再给你五百年,你也不行。”道袍男子轻语,摆了摆手,跺至桌前,缓缓坐下。青衣少女忙赶上前,心痛之余,替她师兄斟上半杯清茗。 “天师府,名不虚传。”颜亶之心中思衬,深深望了严少光一眼,也坐回桌边,端起茶杯自酌。 刚才,两方对战,他完全有能力阻止,却并未去做。 一来,“大柱国”与“天师府”的面子之争,谁也不能轻易使其放下;二者,他也想要看一看,严少光与道袍男子孰弱孰强,决策之时要更倾向哪一方。 现在,结果已出。 颜亶之微笑着,以茶代酒,向着道袍男子示意。 道袍男子不愚,也轻抬手杯,权作答礼。 严少光眼瞅着,心中自然不悦,但他不傻,并未发怒,再做挑衅。 刚刚,凭借惊鸿剑,他几乎发出了最强一式,还是落了“下乘”。再斗下去,他深知,只是自讨苦吃。 当然,他还有后招,但道袍男子作为“天师大弟子”,岂能没有后手? 即便不提后招,舍命相搏的法子他也有,但那风险太大,极易得不偿失。 严少光是个莽夫,嗜杀好斗,一身傲戾;但他不是蠢货,得失衡量,他比谁都算得清楚。 站立了好久,许是暂且压下了内伤,严少光也走到茶桌前。但他没有坐下,仍旧站着,俯瞰其余三人,居高临下一般。 “坐下饮茶,这九嶷山的清茗确实不错。” 颜亶之含笑,严少光却并不理会。渐渐地,他那僵直的面容开始舒展,嘴角微微上扬,整张脸,呈现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那笑容,让人生厌,任谁看了,也只会心里“咯噔”一下。 “严少光——”青衣少女咬着牙,“你又要做什么?” 严少光仍旧笑着,而后他轻抬右手,袖口一抖,一张深黄之色、古典大气的“卷轴”,“刷”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旨! 不是圣旨。 而是凌驾于圣旨之上,更高一层的天旨。 此道旨,需要当朝“天子”、“大柱国”、“大天师”,三人一同拟定才可奏效。 颜亶之瞪大了眼,道袍男子眯起了眸,在一瞬间,他们就下了论断,此旨不假。 “竟有这种东西!”彦亶之低语,心中登时打起了千万个主意。 “你们仔细看看吧,‘陛下‘、‘柱国’、‘天师’,你们所遵从的‘至高存在’都在这‘天旨’上落了名字或盖了印玺。这封旨,谁敢不从!?” 严少光声音宏大,睥睨四方,看他的架势,大有“天旨”在手,天下我有的气势。 洪流卷 第三十二章 唯有死战 “怎会!?” 头脑昏沉,了无生趣的徐胜被严少光的“宏言壮语”吓了一跳,双目猛睁,惊容在面! “他说格杀勿论?!” 徐胜所处之地,正是城中偏南隅,声音传至此,依然削减大半;再加之,他因投降一事身心俱疲,恍惚之间,只听到了最后四个字。 但,仅凭这四字,他也感受到了浓厚的杀意,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莫非?” 徐胜低语,表情自然凝重,最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头浮现。 虽然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刷!刷!刷!刷!” 徐胜强打精神,借用“无形秘力”,辗转腾挪,一步十丈。 若真有变,纵他不愿,也得重抗大旗。 “严小子干得好呀!” 破街烂巷之中,老道士捋着胡子,腆着大肚走出。他的身后,仍是那三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可仔细观瞧,三人一个个皮包骨头,面容憔悴,又哪有半点当日悍匪之姿? 老道士带着他们,陪同芝阳百姓,饿了半月有余。 这三人,本应饿死的;可老道士一直输气儿,吊着他们,勉强使其活命,让其生不如死。 老道士可舍不得三人暴毙,他有打算,此三人,将有大用! 慌乱之中的李校尉撞上了焦急不堪的徐胜。 两人一望,不消多言,依然明晰。 是了。 徐胜最不愿见到的事发生了。那些人,竟真的拒绝了他们的投降! 为何? 徐胜不解,只想仰天长问。那些人围攻芷阳,不就是为了破城吗?如今他舍去自尊,双手奉上,竟然遭拒! 那些人,来此征伐,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屠杀吗!? “大昭朝廷,好生厉害,好一副霸道做派。” 徐胜咬牙,面容扭曲,牙齿都咯咯作响。原先在他眼中,“硕硕朝廷”,再不济也应在关东“起义军”之上;可如今,他想骂自己眼瞎,只羞愧自己无知。 这朝廷,原还比不得义军! “仙长!”李校尉躬身,还未多说,就被徐胜制止。 他不用去听,已经了然。 “走,随我蹬城去。”徐胜这般说着,“无形秘力”更加涌动三分,舍命般,直冲而去! “等”李校尉伸手,徐胜已不见踪影。他一咬牙,撸起袖子,也狂奔而起。 “呼——” 徐胜大喘粗气,一抬头,满山苍翠无极;然而,在望不到边际的苍绿之中,有密密麻麻,数不完的黑点在“翻涌”。 数以万计的敌军,在向芷阳进发,犹如洪水猛兽! 围攻芷阳的,有十三万人。严少光的“骇人之语”确实鼓动人心;然而,彦亶之的亲兵,道袍男子所带的“神护军”,共计五万余人,却是犹豫不定,呆站在原地。 可即便如此,芷阳所面对的,还是军容整齐,如狼似虎的八万人! 城中守军多为老弱病残,更是不足八千。若论数量,双方相差十倍有余,若凭战力,双方起错二十倍不止! 这不是在打仗,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碾压。演化下去,将成屠杀! 徐胜看着,看着那黑点一点点的扩大,最终在“无形秘力”加持的目力之下,变成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庞。 徐胜的心,慌了。 他移开目光,望向远天;可那天上同样是黑云密布,似有千军万马汇聚,要压塌城墙一般。 逃不开的! 徐胜知道,他要面对。 “我我说我们降了!” 徐胜嘶吼着,“无形秘力”全数喷涌,其声浩大,卷上九霄! 这一声,恳切之中带着愤怒,愤怒之中,更有着深深的疑惑不解。 恳切请求投降。 愤怒不让投降。 疑惑为何不让投降。 这一声,颇具效用,那正在冲杀的八万余人,都止住了,相互望着,却是无言。有人甚至回头张望,不解发号施令之人是何居心。 静默,唯有静默。 芷阳城不语,大昭军不言。徐胜等着回答,颜亶之与道袍男子则走出车厢,死死盯着严少光。 天地间有的声音,是如旧的山风与悉索的蝉鸣。 这一刻,能打破静默的,只有严少光一人。 他站着,万千目光加于身,未感到丝毫的紧张,只有一种被关注着,仿佛处于世界中心的兴奋。 他低头,做出沉思的样子,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丹唇轻启,细细的喉咙里发出冷酷之际,响彻八方的声音。 “不准!” 只有二字。 是为“不准”。 不准投降! 徐胜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听到如此匪夷所思,不近人情的话。 在艺术安检,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可,下方的大昭军再次运动了起来。 他明白,他没听错。 那个人,确是说了不准投降! 这天下,竟有不准投降的道理! 我承认我打不过你,我愿意屈服,我甘心做“狗”,而对方呢?却将我一脚踢开,要置我于死地。 面对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会觉得愤怒,觉得悲哀,觉得无奈。 无奈,深深的无奈。 在万般无奈之下,徐胜只得腆着脸,红着眼圈,借助“无形秘力”再次呼喝道:“我们请求投降!” 这次,不是通知,而是请求。 徐胜将尊严更狠地摔在地上,将自己以及身后所代表的的芷阳城拉入了尘埃。 “不准!” 可即便如此,他所听到的,仍是那两个冰冷生硬、残酷可怕的字儿。 说了不准投降,便是求也无用。 “好” 徐胜咬牙,身子猛然一直,目露无尽精光。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既然不让降,哪有死乞白赖的道理?横竖是一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在临死之前,拉上几个垫背的。 “全军待战,持戈拭甲,备礌石滚木,弓手点箭,依原位站定。” 徐胜发号施令,声如洪钟。这一时,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余下的,只有赴死的决心与昂扬的战意。 你要战,那便战! “疯子!” 青衣少女直盯着严少光的背影,咬牙切齿,目露可杀人之凶光。 在刚才,徐胜两次发言,她都听得清楚;她现在知道了,那城里头,有她“魂牵梦绕”的傻小子。 洪流卷 第三十三章 唯有死战 “怎会!?” 头脑昏沉,了无生趣的徐胜被严少光的“宏言壮语”吓了一跳,双目猛睁,惊容在面! “他说格杀勿论?!” 徐胜所处之地,正是城中偏南隅,声音传至此,依然削减大半;再加之,他因投降一事身心俱疲,恍惚之间,只听到了最后四个字。 但,仅凭这四字,他也感受到了浓厚的杀意,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莫非?” 徐胜低语,表情自然凝重,最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头浮现。 虽然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刷!刷!刷!刷!” 徐胜强打精神,借用“无形秘力”,辗转腾挪,一步十丈。 若真有变,纵他不愿,也得重抗大旗。 “严小子干得好呀!” 破街烂巷之中,老道士捋着胡子,腆着大肚走出。他的身后,仍是那三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可仔细观瞧,三人一个个皮包骨头,面容憔悴,又哪有半点当日悍匪之姿? 老道士带着他们,陪同芝阳百姓,饿了半月有余。 这三人,本应饿死的;可老道士一直输气儿,吊着他们,勉强使其活命,让其生不如死。 老道士可舍不得三人暴毙,他有打算,此三人,将有大用! 慌乱之中的李校尉撞上了焦急不堪的徐胜。 两人一望,不消多言,依然明晰。 是了。 徐胜最不愿见到的事发生了。那些人,竟真的拒绝了他们的投降! 为何? 徐胜不解,只想仰天长问。那些人围攻芷阳,不就是为了破城吗?如今他舍去自尊,双手奉上,竟然遭拒! 那些人,来此征伐,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屠杀吗!? “大昭朝廷,好生厉害,好一副霸道做派。” 徐胜咬牙,面容扭曲,牙齿都咯咯作响。原先在他眼中,“硕硕朝廷”,再不济也应在关东“起义军”之上;可如今,他想骂自己眼瞎,只羞愧自己无知。 这朝廷,原还比不得义军! “仙长!”李校尉躬身,还未多说,就被徐胜制止。 他不用去听,已经了然。 “走,随我蹬城去。”徐胜这般说着,“无形秘力”更加涌动三分,舍命般,直冲而去! “等”李校尉伸手,徐胜已不见踪影。他一咬牙,撸起袖子,也狂奔而起。 “呼——” 徐胜大喘粗气,一抬头,满山苍翠无极;然而,在望不到边际的苍绿之中,有密密麻麻,数不完的黑点在“翻涌”。 数以万计的敌军,在向芷阳进发,犹如洪水猛兽! 围攻芷阳的,有十三万人。严少光的“骇人之语”确实鼓动人心;然而,彦亶之的亲兵,道袍男子所带的“神护军”,共计五万余人,却是犹豫不定,呆站在原地。 可即便如此,芷阳所面对的,还是军容整齐,如狼似虎的八万人! 城中守军多为老弱病残,更是不足八千。若论数量,双方相差十倍有余,若凭战力,双方起错二十倍不止! 这不是在打仗,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碾压。演化下去,将成屠杀! 徐胜看着,看着那黑点一点点的扩大,最终在“无形秘力”加持的目力之下,变成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庞。 徐胜的心,慌了。 他移开目光,望向远天;可那天上同样是黑云密布,似有千军万马汇聚,要压塌城墙一般。 逃不开的! 徐胜知道,他要面对。 “我我说我们降了!” 徐胜嘶吼着,“无形秘力”全数喷涌,其声浩大,卷上九霄! 这一声,恳切之中带着愤怒,愤怒之中,更有着深深的疑惑不解。 恳切请求投降。 愤怒不让投降。 疑惑为何不让投降。 这一声,颇具效用,那正在冲杀的八万余人,都止住了,相互望着,却是无言。有人甚至回头张望,不解发号施令之人是何居心。 静默,唯有静默。 芷阳城不语,大昭军不言。徐胜等着回答,颜亶之与道袍男子则走出车厢,死死盯着严少光。 天地间有的声音,是如旧的山风与悉索的蝉鸣。 这一刻,能打破静默的,只有严少光一人。 他站着,万千目光加于身,未感到丝毫的紧张,只有一种被关注着,仿佛处于世界中心的兴奋。 他低头,做出沉思的样子,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丹唇轻启,细细的喉咙里发出冷酷之际,响彻八方的声音。 “不准!” 只有二字。 是为“不准”。 不准投降! 徐胜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听到如此匪夷所思,不近人情的话。 在艺术安检,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可,下方的大昭军再次运动了起来。 他明白,他没听错。 那个人,确是说了不准投降! 这天下,竟有不准投降的道理! 我承认我打不过你,我愿意屈服,我甘心做“狗”,而对方呢?却将我一脚踢开,要置我于死地。 面对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会觉得愤怒,觉得悲哀,觉得无奈。 无奈,深深的无奈。 在万般无奈之下,徐胜只得腆着脸,红着眼圈,借助“无形秘力”再次呼喝道:“我们请求投降!” 这次,不是通知,而是请求。 徐胜将尊严更狠地摔在地上,将自己以及身后所代表的的芷阳城拉入了尘埃。 “不准!” 可即便如此,他所听到的,仍是那两个冰冷生硬、残酷可怕的字儿。 说了不准投降,便是求也无用。 “好” 徐胜咬牙,身子猛然一直,目露无尽精光。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既然不让降,哪有死乞白赖的道理?横竖是一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在临死之前,拉上几个垫背的。 “全军待战,持戈拭甲,备礌石滚木,弓手点箭,依原位站定。” 徐胜发号施令,声如洪钟。这一时,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余下的,只有赴死的决心与昂扬的战意。 你要战,那便战! “疯子!” 青衣少女直盯着严少光的背影,咬牙切齿,目露可杀人之凶光。 在刚才,徐胜两次发言,她都听得清楚;她现在知道了,那城里头,有她“魂牵梦绕”的傻小子。 洪流卷 第三十四章 战“火”燃起 徐胜与青衣少女相识并不深厚,甚至于,他连青衣少女的名字都不知晓;但是,两人的那段经历,注定了他们今生都不忘却。 青衣少女对徐胜虽有好奇,有挖掘其隐秘,窥探其秘宝之心;但,绝无恶意,非但没有恶心,还隐隐有所好感。 毕竟,看不透的“东西”才令人着迷,憨憨的小子怎么也不会让人生厌。 知道了芷阳城中有徐胜,青衣少女的心,不由得揪紧了。他望向严少光的目光,更加充满了怨恨。 深深的怨恨。 大军冲杀,急于星火;呼天喝地之声,响遏九霄。 “开弓!” 徐胜凝目,正踌躇之际,李校尉出声。他作为老兵,对于弓箭射程,胸有成竹;结合风力、风向,待敌人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立刻发号施令。 “刷!刷!刷!” 矢如雨下。 八百弓兵搭箭,而后引弓撒手,复又抽箭上弓。如此环节,周而复始,动作奇快! 箭矢不绝,声势颇大。 那冲杀而至的大昭军士,多因严少光股东,准备未齐,身无重甲,一时间,死伤惨重。 约莫两千人倒下后,余者皆不敢再冲! 累累死尸,任谁看着也触目惊心。 “废物!” 严少光怒骂一声,正欲引“惊鸿剑”杀人督战,突闻暴喝之声起。 “ 闪开,让爷爷来!” 声自西北,少时,一彪形大汉从人群中推攘而出。 不,不止他一人,随他走出的是上千大汉。 他们皆比常人高出半个身子,皮肤黝黑,眉眼深重。其长相与体量异于凡俗,周身上下暴戾之气浓郁。 “原州之民!?” 徐胜望着,喃喃自语。这些人,别人不识,他却有些了解。 这大昭王朝,以九州代称天下,其实共有十一州,为天下人所共知的是十州,中、神、江、雍、青、灵、辽、幽,以及南方嶂、越;还有一地儿,虽为大昭疆土,缺少被提及,甚至在官方中更是刻意将其抹去! 若非遍读《经史》,徐胜也不能知悉。 那被世人遗忘,被朝廷故意隐瞒的地方,就是原州。 它毗邻雍州,位于江州西南隅,是一片与世隔绝,高出周围上千丈的禁地。 《经史》之中对它的描述也不过寥寥数语,只道它是个极其辽阔、艰苦严寒、植被稀少,但生物异常硕大之所。 其实不止大昭,历朝历代,对于“原州”所持的态度都极为诡异,名义上统治,实际上不加干预。 现如今,徐胜见了“原州居民”,也是大吃一惊,吓了一跳。 然而,还未待他在吃惊中沉浸太久,一种危机感就在其心头浮现。现实的情况,让他不得不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那上千“原州人”,如同远古巨兽一般,竟抵着箭雨,一往无前! 他们本就皮糙肉厚,再加上气力惊人,身上所穿铠甲,更是寻常重甲的三倍。 休说六十石弓射出的箭,便是一百石力气挥出的刀,他们也能扛住! “快,用梁木抵住城门。”李校尉回身呼喝,登时百人齐动。 他毫不怀疑,这芷阳城年久失修的城门,根本扛不住上千猛兽的冲撞。 “礌石滚木!礌石滚木!” 徐胜虽非军旅之人,却也明白:既然寻常弓箭无效,只能动用更强力的武器。 在他的叫喊声中,上百巨石、圆木被架在了城墙上。 “掷!” 徐胜开口,而后是“雷声”大作。 并非是天雷,而是石木滚落之声。 “咚!咚!咚!” 震天惊响,连带着烟尘滚滚;待灰烟稍散,徐胜只望见一片血肉模糊,只听得一声声怒吼。 那上千“原州人”,已亡近半! 然而,纵然是面对如此惨烈的伤亡,他们还是没有停下。鲜血更加燃起了他们的战意,同伴的死,滋生了他们的恨。 在两种情绪的刺激之下,他们彻底失去了理智,如癫如狂。 这时,若有“礌石滚木”马上就可清场;但是,徐胜回首,竟是没有。 不是城中找不到巨石、圆木,只是因为,它们还在路上,城墙上预备的,一波就用完了。 这些大物件,平日里,运上一块就要动用极大的人力;更何况芷阳日久无粮,人人虚弱,将其运到城墙上,更是较往昔艰难十倍不止。 “礌石滚木”的缺乏,不仅是面对“原州荒民”的无计可施;更重要的是,徐胜眺望所见,敌方的“攻城车”与“纵云梯”已准备就绪。 那些玩意,设计精妙,万斤难破,若非“礌石滚木”绝对不可撼动。 “怎么办?” 徐胜问,暂时无解。 “呼——呼——呼——” 风正紧。 徐胜的心,也随着风声一起,纠结不定。 这季节,竟罕见地刮起了西风。 西风烈! 西风烈! 野火遍地歌。 徐胜的脑海中,没有来的冒出这么一首歌谣。 “西风野火” 徐胜不由喃喃,而后似是惊醒一般,一拍大腿,自语道:“也许可火攻!” 是的。 当然可用火攻,芷阳周围尽是林木,近来半月燥,再加上烈烈西风 徐胜越想,越觉得有希望。 “若将群山燃尽,何愁危机不解,可”徐胜思量,仍有犹疑。 一者,他们被围困在城中,焉能出去放火?二来,敌人不瞎,怎能坐视火势蔓延? “还需斟酌。” 徐胜埋首,虽知艰难,仍要计划筹谋,此念起兴,绝无放下之理。 “咚!咚!咚!” 撞击之声跌宕起伏,那数百“原州荒民’冲至城门之下,舍命冲撞。五六百人,如同五六百只野牛;在剧烈的撞击之下,连城墙都颤上三颤。 “抵住!抵住!” 李校尉大喊,纵然城门后有二百多人,他还是放心不下。 李校尉的心在城门底下,而徐胜的心,则挂在更远的地方。 四辆“攻城车”,八根“纵云梯”,全凭人力牵引,虽然缓慢,但却异常“坚定”地迈进着。 城下,是壮若莽牛的“原州荒民”;城墙上,若无意外,一会儿就会出现几节宽大梯头。 上下夹击,密不透风,芷阳危若累卵。 “火!火!火!” 徐胜连叫三声。此时此刻,敌人蜷缩在“攻城车”后,弓兵已阻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礌石滚木”瑶瑶无望,所能依仗的,只有火! 不说燃遍山林的熊熊大火,只要能在城门楼子上点起火鸦,那么,就算“纵云梯”打上城墙,也能拦下上冲的士兵。 “去各家各户找棉被,从厨房里抱干柴,寻油、觅火源,快!快!快!,统统给我拿来。” 徐胜嘶吼,一把扯过放在身边,已被收束起的“降旗”,将其捧在手中,冷冷地注视着 “轰!” 过了许久,白旗(白色床单)竟然燃起了。徐胜见此,终于腾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咧嘴一笑,随之收卷“旗子”,使之成为一个“火球”,朝下方狠狠扔去。 洪流卷 第三十五章 无题 徐胜凭空造火,不是什么“神技”,只因为“涅槃丹”。 “涅槃丹”给徐胜的感觉就是一团火,有着无比炙热的气息和敢于焚烧一切的霸道。 那其中蕴含的力量,难以想象! 徐胜用不出那可怕的力量,但那力量就在他体内,与“舍利子”、“无形秘力”纠缠在一起。 他尝试去催动,全神贯注,用了十二分的精力,终于成功。 虽然,那力量只泄出了一丁点,如同汪洋大海中挤出一滴水,微不足道;但是,足矣,足够作为火源。 数十面降旗(床单)转瞬间化为数十火球,带着“噼啪”的声响,升腾着灰白热气,直直坠下。 “吼——” 是一声怒吼。徐胜向下观瞧,那壮硕异常、无视刀斧的五六百“莽牛”竟然纷纷躲开,似对火焰极其畏惧。 但还有十数人躲避不及,身燃火光。 他们的同伴先是下意识地避开,然后争先恐后地上前帮忙扑灭。 “嗯!?” 起先无甚,然而紧接着,徐胜长大了嘴巴。 他惊奇地发现:那火竟是扑不灭的!谁要是敢靠近,谁就会被缠上! 那火光的颜色也极为诡异,在降旗或衣物上时就是普通“凡火”的那种橙黄色(赤红之中带着明黄):但是,当火一旦触及人体,就会变成暗红(赤红之中带着乌黑),变得像活物一样,化作幽灵一般,在人的周身流窜,迅速蔓延,继而吞噬! 这火,这发自徐胜掌心,来自于“涅槃丹”的火,竟如此诡异! “涅槃丹。” 徐胜喃喃,目中凝重一片。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之所以能拥有“涅槃丹”绝非偶然,仍是命运使然,是某些“存在”别有用心的算计。 又被摆了一道。 徐胜苦笑,却是无可奈何。 命运欲加之物,岂容随意推辞? “不过,也并非完全的坏事。”徐胜伸手,心念一动,一点火光迸发。 有了第一次,往后就简单了许多。禁制已被他解开,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噼” 一声响,徐胜甩手,火焰遂灭。他开始思索,能否皆有“涅槃丹”之火,作为对敌的依仗。 毕竟,此火的燃烧方式太过与众不同。 “吼——吼——吼——” 城下,阵阵吼声,由小至大,从一开始的怒吼逐渐变为嘶吼;最后,成了悲鸣。 这悲鸣如刀,徐胜听闻,只觉不忍。 谁人的死亡不是死亡?又有几人理应去死? 这些“原州荒民”,在大昭为军,奋力拼杀,也是无错;徐胜作为芷阳“执首”,深知城破必亡,为了阻止敌人,为了守护一城百姓,数万人的性命,他选择痛下杀手。试问,他又错在哪里? 双方都没有错,却要拼个两败俱伤,你死我活,这才是最大的悲剧,令人不敢直面。 待得吼声消,徐胜才伸头观视。如他猜想一般,五六百人,五六百彪形大汉,早已成了灰烬,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呼——呼——呼——” 又是凌厉的西风吹过,骨灰扬起,遍洒天地。 “唉!” 徐胜挥挥手,拍走迎面的“灰尘”,但还有一些钻入他的眼中,引起强烈的不适,惹得他双目通红。 “哐!哐!哐!” 正值此时,陆陆续续,数队人马,近千之数,抱着一应之物,登上了城楼! 干柴、棉被、干草、破衣,还有油桶、火把,在一干人努力下,堆成了几座”小丘”。 徐胜要的东西,来了! “轰——轰——” 是攻城车碾过地面的声音,那些庞然大物,在众人忙碌的时候,冲到了他们眼前。 真大! 每个人的心底都冒出同样的感叹,下一刻,感叹就变成了深深的无力感与不可遏制的恐惧。 怎么这么大? 许多人的心中都升腾起这样的疑问(攻城车可拆卸为零件,可通过瞿峡)。 如果说“原州荒民”是野兽,那么,“攻城车”就是当之无愧的怪兽。 已超出常人所能理解、想象的范畴。 徐胜的面上尽是平静,仿佛心中也平静一片,不起波澜;但事实上,他的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巨浪! 关于“攻城车”,他从未见过,偶有耳闻,不将其放在心上,就算刚才,“攻城车”距他较远,他也没有受到太大的震撼。 可现在 ,那玩意儿就直愣愣地矗在他面前,跟小山一样,与高大的城墙做比,尽显其硕大与精妙。 “ 到底谁人设计?” 徐胜心问,由衷赞叹。纵然以他微薄鄙陋的“工术”水平来看,这“工程车”也算神物。 原来,他常有疑问,为什么守城的一方不将攻城者的梯子推到;现在,他明白了,从“攻城车”的结构来看,根本推不倒! “攻城车”搭配“纵云梯”,固若金汤,实际上,是给进攻者提供了一条“路”,只要能爬上去,就成了一个与守方并驾齐驱的作战平台。 “杀!杀!杀!” 阵阵呼喝,如同奔雷。“攻城车”的到位,在很大程度上激励了士气。 八万多人,即便是准备不全,还是如洪水一般,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杀!” 严少光拔剑,高呼一声,目中战意冲腾。 “别——!” 远在战场之外的青衣少女出口,想要阻止,但她的声音只在很小的范围内传荡。她所收到回应,只有严少光冰冷的目光。 上有“纵云梯”直搭城沿儿,下有八万多人舍命攻门,外有五万多未动之师,内则少粮无兵。 徐胜所面对的处境,真的是艰难! “呼——呼——” 这声音不止是风声,还有徐胜沉重的鼻息。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休说是从未经历过争战的他,便是在军伍浸淫多年的老兵,如李校尉者,也是无法平静,心胆俱裂。 “将所有可燃之物浇上油,放在城墙上。” 徐胜大喊,声音因紧张与恐惧而变得粗重又失真。 手下士卒不敢怠慢,早就心神失守,如今收到了命令,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舍弃一切去执行。 “咔——咔——咔——” 是机杼之声,“攻城车”带着“纵云梯”节节升高,竟慢慢凌驾于城墙之上! “咚!” 与此同时,大门受到了猛烈地撞击。 “撑住!” 李校尉急声大喝,双目欲裂,其内血红一片。 那抵在城门上,用作支撑的五根粗大梁木,已经折了一根;而那二百多守门士兵,也已在第一波冲击中倒下大半。 撑住! 一定要撑住! 李校尉心中默念,拳头攥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杀!杀!杀!” “纵云梯”摇晃着,一个个舍命狂徒,一手持盾护在头顶,另一只手抓着梯身,迅速地攀爬上升! “呀!杀!杀!杀!” 樊川小卒,纵然心惊胆颤,还是硬着头皮,大声叫嚷着,向下挥刀。 此时此刻,天地喧闹,万千人声汇在一起,好不聒噪。 而徐胜呢? 他正努力地屏蔽着一切外部的干扰,聚精会神,渐渐心安。 “啪”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徐胜的耳边又“热闹”了起来。他低头,掌心处火光明亮。 不,不是一点火,而是一团。 他平气凝神,犹豫了数息,虽则不忍,还是将手按下。 “轰!” 但见熊熊大火顿时燃起,映照十方! “推下去!” 徐胜喝令,瞬时千人齐动,皆掩着面,迎着火光,用刀剑推下燃烧之物。 他们谁也想不到,看似微小的举动,马上就将深刻地影响到整个战局 洪流卷 第三十六章 业火 火。 很快成了火海。 谁也想不到,几十团大“火球”扔下去,竟然演化成焚烧天地的架势。 严少光瞪大了眼,目中罕见地露出一丝震惊。 道袍男子则伸长了脖子,面色阴晴不定。 颜亶之本想号令未动之师上前扑火,但转眼间,他就发现了隐秘,大声呼喝着,叱令所有人后退! 青衣少女的感受是很复杂的,严少光吃瘪,她是高兴的,徐胜暂时脱险,她也松了口气;但是,八万多大昭军士被焚烧,八万多条鲜活的生命在消逝。 她,心痛,乃至不敢直视。 “严少光,你要为此事负全啧。”颜亶之红着眼,舞着拳头就要冲上前。若非有道袍男子的阻拦,严少光的小脸儿上,一定少不了重重一击。 诚然,颜亶之不是好人。他贪财、好色、奸猾、势利,惯于趋炎附势、左右逢源;但,他也有自己的坚守,有自己所认定的正义。 对于君主,他是忠诚的;对于百姓,他是满怀同情的;对于权臣,他虽表面逢迎,内心却嗤之以鼻;而对于与他朝夕相处的兵士们,毫无疑问,他是爱护的。 最起码,他不会让士兵送死,不会为了自己的“功劳”,而让数万人参与一场毫无道理、根本不用打的战役。 严少光不说话,他直盯着火海,双目欲裂。 守城掷火,是常见招数,可哪有火能如现在一般,竟扑不灭,直往人身上缠。 严少光虽倨傲,却是绝顶聪明的人,二十岁有如此成就,岂能是凡俗?他也看出了,那火,不同寻常! 火在草木间,为凡火;可是,一旦触及到人体,顷刻大变,成鬼魅、如幽灵,不将人吞噬个干净,决不罢休! 一开始,只是寥寥数十人被火团砸中,临近的同伴帮忙扑灭,却不料被“魔火”缠身;余下者又扑火,又被纠缠。如此一来,悲剧愈演愈烈。 现如今,就算严少光明白了,又能如何?早无济于事。纵然他下令让所有人散开,不接触一点火光,也没人会听的。 大家都慌了,乱作一团,谁会听他放屁?他的威信,早已随着那被火焰吞噬掉的一条条生命一起,消失无迹。 火焰不止在人与人之间“传递”,还可由人传至草木,再有草木传至人身。漫山遍野的人,漫山遍野的草木,哪里躲?无处可避! 颜亶之咬牙,恶狠狠地瞅了严少光一眼,而后回身,狂奔之下,呼喝左右道:“传令下去,全部后退,退十里!然后砍树、除草、修沟壕。” 他不忍,却不得不放弃在“火海”中的战友;虽然愤怒,却还是不得不保持着冷静,发号施令。 对不住了! 他在心中说道,人所不见,他竟涕泪纵横! 火,还是火。 徐胜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赤红之色塞满天地,跳动的火舌似是要突破界限,冲到那高高的苍穹之上;炙热的气浪层层卷过,风与炎气交融,将“灰烬”扬起老高老高。 这一刻,原本清新秀美的芷阳城郊化为人间炼狱一般。风声、气浪之声、燃烧的“噼啪”之声、人之将死的哀嚎之声|种种声音汇聚,成了说不出的“乐章”。 徐胜看着,听着,一时间恍惚,竟似来到异世界。 “这都是因为我!?” 徐胜不敢置信,怔怔出神,在无比震惊之余,更有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无意之间,无奈之下,竟然烧掉了数不尽的林木和整整八万条人命。 八万! 是徐胜听上去都觉得心颤,不敢想象的数字。 “我罪孽更重了。” 徐胜低语,伸出双手观看,猛然之间,不知是否是因为火光的映照,那手,竟有一瞬间变为血红,更似有血珠从指缝间滑落 “许家大宅子因我而毁,秦家及宾客数千人丧命我手,而后造成的连锁反应是青辽两州混战,数十万人死于沙场。我师“寒山”,为救我舍命而取“舍利子”;“老瞎子”为替我接续残躯断肢,强行提升至圣人修为,消耗寿元而亡。如今,更有八万无辜者因我丧命,尸骨不存。我这一生,也是血迹斑斑,与那恶人屠夫又有何异?与侩子手有何不同?” 徐胜回首,只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愧疚与恼怒一起上涌,冲地他头脑发懵。 “哦!哦!哦!” 正当此时,忽然而来的欢呼声引起了徐胜的注意。他回头去看,竟是城墙上的一干樊川兵卒在庆祝。 他们面带笑容、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是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打了胜仗,消灭了气势汹汹的来犯之敌,暂时保证了自己的安全,不用担心去死了。 可,人所考虑的只有自己的死生吗? 徐胜不知道,但他做不到他人那般,不能开怀大笑,不能忘心相庆。 火。 烧得很大。 却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当所有可燃烧之物都燃尽之后,纵它不甘,也只能逝去。 没有很长的时间,那气势无匹’似能吞天噬地的“嚣张”火焰削尖了大半,只余下一些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刚才赤红的世界,成了死寂的灰黑。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派!好诡异的火呀!” 在似是无穷的“黑”中,一个人形轮廓微不可察,轻声低语。他,正是那来自辽州乱葬岗的妖邪青年。 他在火海之中,竟避过了焚烧,虽则狼狈,却安然无恙。 “业火,或是其他?” 妖邪青年自语,目中闪烁不定,露出了深深的贪婪。 所谓“业火”,不是凡物,有着掠夺生机,吞噬灵魂的“奇用”。对于坠入“魔道”的妖邪青年而言,无比契合。 有了“业火”,他便能更好的杀人,更好的吞人生命,于他的修为大有裨益;甚至,他还想凭借“业火”实现更大的“野望”,迈出那几乎不可能的一步! 他不甘心,只做大能! “局势越来越复杂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出现了。那巨大的、可与我勉强抗衡的战车,那挡住我奋力一击的金光,那个狂傲小子腰间的佩剑,还有这疑似”业火“的奇焰。啧啧,小小孤城,竟能牵动如此多的秘辛。” 妖邪青年喃喃,赞叹之余,心中更有忧虑。 现今种种,早已超过他最初预想。他本为报仇而来,本以为随手就可功成;但没想到,竟演化成这样! 着实让他摸不住、看不透。 退走还是留下? 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在犹豫、在思索。现如今,他的“子嗣”正在马不停蹄地赶来,不许多时,便会齐聚,到那当口,他的实力将翻倍不止。 可,一思及多年修行不易,他又打了退堂鼓。一旦失败,那 “罢了。” 他这般说道,但,眼睛却向四下观瞧,面容上纠结之色浮动。 他不甘心。 岂能甘心? 在一瞬间,过往种种悉数浮上脑海。死人堆里的翻滚,被卫獠踩在脚下地屈辱,三十多年蛰伏荒坟地凄凉。 不甘。 唯有不甘。 凭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乃至成为不人不鬼地怪物仍不能问鼎天下?凭什么那些小辈可拥有我羡艳垂涎地至宝? “那些,本该是我的!” 妖邪青年在心中怒吼,目中欲望之火蒸腾。他下了决断,不走了,就留在此地,期希大战之时能浑水摸鱼,得到一宝。 “一个就好。” 他这般喃喃,轻轻舔了舔嘴唇。 洪流卷 第三十七章 剑斩! 待大风起。 等野火息。 天与地,一片狼藉。 木之所见,满目疮痍。 严少光叩着剑,之前倨傲荡然无存,只余满面惊容,一脸“委屈”。 他。 天之骄子、皇亲贵胄,自出生起就背负着光环,一路行进皆是平坦,何曾受过如此挫败。 不该。 不应该呀。 严少光眼中通红,直想仰天长啸。作为“大柱国”的亲侄,因其无子,他几乎拥有同辈间最尊贵的身份。如无意外,他将继任“柱国”,进而有机会染指那仅一步之遥,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 他的心,只有最高,他的胸中,只有天下。 这次,关东之征,于他而言,不过是场“出场秀”,拥有其“叔父”所赠惊鸿剑,他自信满满,自以为可横推一切。 怎料折戟当场,败于第一回,败于小小的芷阳城。 “啊!” 终于,他还是抑制不住满腔怒火,喝吼而出。在巨大的声音传荡开的瞬间,他的身形也猛然暴增。 少时,他的身体就胀大了三倍有余!肉眼可见,他周身肌肉隆起,眼球爆裂欲出,青筋条条,如虬龙般显现。 他以“燃烧”寿元为代价,换取力量的激增。 这样的“舍弃”,便是与道袍男子对战时,他也不曾动用。 轰! 天地间蓦然一道血柱贯穿,“无形之势”铺展开来,便是风,也不敢再“喧嚣”。 惊鸿剑! 一剑惊鸿! 严少光的手抚过剑刃,点点鲜血落地,他面上虽则坚毅平静,然而满心只有万虫吸髓般难以忍受的疼痛。 不是他以血饲剑,而是剑,在吸他的血! 惊鸿剑。 不愿付出血的代价,怎能惊鸿! “戾!” 但闻此声起,如凤鸣,似龙吟,便是天地也颤上三颤。 是剑鸣,是剑威。 青衣少女铁着脸,目中焦急隐现;道袍男子冷目,轻声低语一句“疯子”;彦亶之皱眉,身子不由前探,面色凝重。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纵然是他们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生发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无能为力,只得袖手旁观。 发了狂的严少光,以“血”与“命”换取了难以想象、难以理解的力量,本就凶戾的他,更是在打击和“剑意”的双重影响下失了心智,成了野不,凶兽一般的存在。 他拿出了自己的部分“生命”,是为了,让整个芷阳城,尤其是城中那个让他吃了败仗、失了面子者,付出全部的“生命”。 “戾!” 剑鸣如旧,其声更大。 徐胜站于高墙之上,眼见血光滔天,耳闻龙凤吟鸣,虽有恐惧,更多的,却是震惊。 他的震惊,不同于道袍男子与彦亶之之流,而是一种更大的、更深层次的震动与惊讶。 那血光,他见过;那吟鸣,他听过。 流行坠地,血光蔽月;许家墓碑,血柱擎天。这血光,与那“荧惑之宝”降临之时多带的,一般无二! 至于剑鸣之音,徐胜听着,竟与当日”涅槃丹“入体之时,他所闻“凰声”,颇有几分神似! “那剑” 徐胜目力汇聚,终于看到了严少光。不过,其注意力完全放在他手中之剑。纵然不识,徐胜也能察觉到,这通天彻地之威,由剑而发! 不是人御剑,而是剑驱人! “此剑,与那陨石有何干系?又与我体内的‘涅槃丹’有何瓜葛?” 徐胜面色阴沉,轻声低语。 “你们,全都得死!” 正徐胜沉吟之际,严少光冷声怒喝,但见其纵身一跃,竟上百丈高空,似欲与天穹比高! “小小芝阳,安能折辱本侯(严少光受封梁侯)!” 严少光再喝,于高天处举剑,牵引血光震动!继而,那血光死江河流水一般,弯曲舞动,并在动态之中凝聚,渐渐成了一道匹练,一部分缠绕在剑身上;而另一部分,则缠绕在严少光的体外。 人、剑、血芒,三者融为一体,三者力量合一! “哈!哈!哈!哈!” 严少光竟然大笑,不只是因为力量暴增的喜悦,还是心神失守下的癫狂。 他在大笑之中一步踏出,紧接着,周遭百里虚空,震颤不已。 只一步,他就直接跃进数千丈,又一步,他已经到了芷阳城头。 他站着,立于虚空,身形高大,如山如岳。 他的身外有着滔天戾芒,他的手中有着惨红长剑,他的体内迸发处一种凶悍,他的目中尽是杀意! “噫——” 城墙之上五千人,除却徐胜与李校尉外,竟全部不由自主地后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一心所及,只有逃避。 甚至于徐胜,他也想逃了。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回头望去,整个芷阳城,死气沉沉,如同一座孤坟;他若退了,身后的人,满城的兵卒与百姓该何去何从? 况且,他往哪里逃? 严少光此际所拥有的的力量与速度,根本不给他逃的机会。 “就是你,是你小子坏我大事?!“ 严少光居高临下,俯视着徐胜,带着无尽的威压,恶狠狠地说道。 此时,纵然他已经“入魔”,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徐胜的与众不同。毕竟,徐胜不曾退却,站在最前,又神色肃穆。 “是我。” 没有过多废话,只是轻轻两字,徐胜抬头,与那严少光四目相对! “好,死吧。” 严少光亦不多言,在他心里,完全没必要跟死人多费口舌, “戾!” 吟鸣之声起,血光倾泻而出,由匹练之态复化为江河之姿。 在盛大而又无比贴近的光芒面前,纵然万般不愿,徐胜还是闭上了眼。 就在他闭眼的那一刹那,全身的“无形秘力”喷涌;随之,“舍利子”、“涅槃丹”,还有“灵根”,全都动了! 金光、热流、绿芒,所有的一切,徐胜所拥有的,全都动了! 几种力量交织,没有任何的排斥,自然而然的融合在一起,以某种难以言说、不可理解的方式排列着,成了不可思议的一道洪流! “你竟然!“ 剑斩下去一半,严少光却更加地瞪大眼睛,无比震惊。 “有我区区徐某,阁下莫要太过张狂!” 徐胜强行睁开眼,只见奇异流光挡在他身前,竟阻住了似要吞天噬地、霸道无匹的血光! 他咬着牙,虽然浑身上下剧烈地疼痛着,却还是直挺着身子,一动不动,努力压下上翻的血气,昂首冷目、如渊似岳! 洪流卷 第三十八章 以身挡剑 “竟然,挡下了!” 道袍男子有破障之法,目力凝聚,自始至终,一直紧盯着战局。 “师兄,你说什么?” 青衣少女在他身后发问,目光热切。他本以为徐胜必死,可听到道袍男子之言,心中蓦地升起了希望。 “芷阳城里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他挡下了严少光以血命饲祭的惊鸿一击。” 道袍男子轻声言说,语气虽则平淡,表情却凝重异常。他有自知之明,若是自己,不借用“外力”,绝对抗衡一剑之可能 “他竟然” 青衣少女喃喃,心里头徐胜的面容再度浮现。虽然她师兄只道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但依着直觉,她认定那人就是徐胜。 古语有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青衣少女与徐胜,已是半载别离。半年之中,徐胜的种种遭遇早已将他塑造的同之前截然不同,前后之较,可谓差若云泥。 “他果然,有大隐秘。” 青衣少女心说,与半年之前的想法一般无二,只是,少了那么一丝丝据为己有的贪念。 高天之上,严少光的双眼瞪的比铜铃还大,面容愈加狰狞扭曲,牙齿也因愤怒咬得“咯咯”作响。 他怒了。 焉能不怒? 八万大军瞬间倾颓,全数化为灰烬,自己用血命唤动的、自以为必胜的一击,竟也被挡下。 生平二十载,他一直高居“台阁”之上,是为天之骄子,备受荣宠,何曾经受过今日之挫败? 连连挫败。 “不该,我是大道加身,气运昌隆之人,怎能折辱在这边邑小城?” 严少光怒叫着,歇斯底里。在这时,他预见了很多,有青衣少女的鄙夷、彦亶之的嘲笑、道袍男子的趾高气昂,还有他叔父“大柱国”的斥责与满朝文武暗地里的讥讽。 不! 决不能! 严少光“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目中红芒更盛,眼神愈加疯狂。 “呲溜” 是剑刃划过肌肤的声音。 严少光,再度以血饲惊鸿! 这一次,他要用十年命换,用十载寿元,取最强一击! “你,该死!” 严少光喝道,言辞语气虽霸道无匹、愤怒如旧;但,仍掩不住那一丁点的虚弱。肉眼可见,他的面容瞬间苍老几分,鬓角处甚至有了些若有若现的花白。 如今十年,之前数载,十几年的寿元逝去,任谁也不能芳华如旧。“堂堂”严少光,“翩翩”美少年,转眼,成了近中汉子。 “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用了全力,从嘴角挤出了这个字。 “死”字一出,天地翻涌! 惊鸿剑,果真惊鸿! 血光如柱,又如江河奔流,更幻化成汪洋无迹。 “轰!轰!” 似是天有所感,不满严少光藐视天威?竟起惊雷;又或者,是惊鸿一剑,引动天雷相助。 血 赤红一片。 天与地,皆着一色,加之狂风呜咽,焦灰弥散,又有天雷滚滚;此一幕,不再是人间景象,真真直似阿鼻地狱。 “咦!” 徐胜咬牙皱眉,心中震颤不已,虽然还站立着,却是双腿发软,只想退去。 惊鸿剑还未斩下,他便已经失去了战心,乃至于,各种力量交融而成的“洪流”也有了溃散的迹象。 徐胜心里明白,这一剑,绝非他能挡下,是为必死。 怎么办? 必死之局如何破之? 徐胜不知道。 “舍利子”还在运转;“涅槃丹”形成的红色光晕在丹田处不住地晃动;本应枯竭的“无形秘力”从周身各处的筋肉中析出;而“灵根”化成的左手,疯狂的闪着点点绿芒。 徐胜认定自己要死了! 他虽丧失了斗志,但在他体内的那些“存在”,它们,并不“甘心”,它们,还要抵抗! “轰!” 徐胜只觉身躯一震,狂暴的力量带着暖意,瞬息传遍他的全身;下一刻,不由他不愿意,双手自然抬起。 “轰!” 并非外界之音,而是他脑海中的炸响。 是“万应之法”! 一个金色的小人在他的“识海”中跳跃,快速地打出数个变幻不定、诡异至极的手印。 而他的手,早已不听使唤,与那金色小人一样,不断变化着形态。 不过一息,在夹带着无边血光、无穷天威的惊鸿剑落下的瞬间,徐胜脑海中的小人停下了,而他最后一个手势也结成了! “静如水,恒如岳,泰定似渊,不动如山!” 徐胜口中未动,心里却念出法诀。 那各种力量交融而成的“洪流”,霎时收缩,更为紧致、均衡地组合在一起,成了一个大球,将徐胜死死罩住。 “叮!”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惊鸿剑落下,砍在“球罩”之上,全数的力量,没有一丝逸散;但,却被“球罩”完美地分散了,均匀地传输到了每一个角落。 “噗!” 徐胜无法遏制,吐出一口鲜血。纵然“球罩”已阻挡住绝大部分威能;但,即便是渗进来的一丁点,也让其瘦弱的身子不堪忍受,几欲崩断。 “怎会?” 严少光在“天上”,差点跌落“凡尘”。 “不可能!” 道袍男子后退一步,目中尽是骇然。 “咦!” 来自辽州的妖邪青年瞪大了眼,面上俱是震惊。 徐胜能挡下,谁也没想到,包括他自己。 “竟然” 徐胜忍着痛,擦去嘴角殷红的血迹。 “竟然” 严少光凝着目,虽然不敢置信、无法接受,却还是努力回复着内心的平静。 “区区在下,竟挡住了足下,可见足下,也不过区区。” 徐胜看向严少光,冷目寒眉,森森说道。 “你!” 严少光咬牙切齿,虽有万般歹毒之语,却因气愤,半点无法说出。 既然说不了,那边去做! 严少光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便是舍了“尊贵”的性命,也要让眼前之人身死道消,让整个芷阳城化为飞灰。 “惊鸿!” 严少光对天长吼,目中红芒骤涨,面露无尽癫狂。 “哇!” 他吐血,而后低首收目,把心一横,调转惊鸿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我以我血荐惊鸿!” 严少光念至此,竟哈哈一笑,而后把剑插入了胸膛! 他,疯了! 再以血命饲,再度用十年阳寿换取至强一击。 他不信。 不信徐胜还能挡下。 洪流卷 第三十九章 老道士的手段 轰! 天雷浩荡,威压滚滚,血柱擎天,狂风呼啸。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天与地是一样的阴沉灰暗,不似人间,仿若炼狱。 “滴答” 说不上是什么声音,也许是严少光的鲜血落地,也许是某个士兵流下了眼泪,也许只是大风卷起一枚石子坠落。 总之,这声响,揭开了篇章! “死!” 严少光嘴唇轻启,虽则目光凶戾,语气却无可奈何地弱上三分。 人皆可见,他的面容在呼喝的风声中快速地衰老,鬓角越隐若现的一点“霜”也变成了清晰可见的花白。 三息,也许还不到,他便从壮年正式迈入中年。又折了十年寿元!,无比潦草的度过了十载光阴。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敢问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十年的时间,可以让穷小子变成富甲一方的巨贾;可以让底层小卒变为驰骋疆场的名将;可以让懵懂无知的少年变作名扬天下的及第状元。 十年。 亦可让权贵变为落魄草莽;让名士变为碌碌俗人;让高洁雅士变为追名逐利之辈;让丹心赤子变为两间底人。 十年。 所能带来的变化因人而异,即可惊天动地,又可以悄无声息。 对于严少光而言,十年带给他的,不只是寿命的衰减、面容的苍老、心底的酸楚,还有最重要的,几乎无可抗衡的斩击! 这一击。 有“无碍”境的气象,是大能者的力量! 徐胜心惊,肝胆俱裂,双目也因猛睁而皮肉破裂,血红一片。 他知道,这一击,他决计挡不下。 “球罩”虽然将万钧之力均匀分摊,把雷霆气魄化为无形;但,也就这样了,仅限于此,仅限于一次。 现在,旁人不知,徐胜却明了,“球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他周身之力,也如决堤江流般倾泻待尽。 这一击。 是要他的命! “死!” 剑意纵横,烈风嚎叫。严少光纵然虚弱不已,还是拼了全力,扯着嗓子叫嚣。 血光如水,似江河奔涌;威威压无匹,如天帝临尘。 这一击。 迎着徐胜的目光,浩荡而下。 “轰!” 是风声,是剑鸣,是一方城墙的倒塌,是护体“球罩”的破碎。 碎的不只是“罩”,还有徐胜的一点点希望和满城兵士的希企。 剑落。 血光铺展。 如汪洋般的光芒加上对生命逝去的恐惧,徐胜闭上了眼。 “别了,此一生。” 徐胜轻叹,没有办法。“无形秘力”、“舍利子”、“灵根”、“涅槃丹”、“万应之法”,诸般加身竟也无可奈何,不能护他周全。 虽无奈,却也只能认下;纵使不愿,也是命运。 “哥哥、老瞎子、寒山师尊、木怀瑾、姜亦晨、还有许丽子。”众多面容都浮现在徐胜的脑海,但只留存瞬间,下一刻就化为虚影,渐渐消散 得放下了。 可以忘却了。 “嘶——” 两息过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徐胜身上,他只听到了一口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不由地睁目,眼皮一抬,直看到终身难忘、令人无比震惊的一幕! 一个人,并不魁梧,却挡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目光,也替他挡下了无可抵挡的一剑! 他是谁? 徐胜不知道。 他为何出现? 徐胜不晓得。 他怎么出现的? 徐胜也是一头雾水。 他就这样凭空而现,似从天而降,好像撕破虚空而来。 “你该死怎么会?!” 严少光差点喷血,心神不稳,几乎要从高空跌落。 他没想到,任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横空出世,替徐胜挨了一剑! “死道士” 那人竟还没死,虽然其身形残破、血流如柱,却仍有一息尚存。他直勾勾地盯着严少光,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只是张大着嘴巴,发出些呜咽悲鸣。 “你才是道士,你才应该去死。” 严少光气急败坏,恨意弥散,直冲上天灵。 他怎能不气? 十年寿元竟换得如此结果!他自以为无可匹敌的必杀一击,却被人搅黄了!而“始作俑者”,竟然还在濒死之际骂他是个“死道士”。 怎么能忍? “啪!” 严少光刚要出手,年轻人却在他眼前炸裂开来,崩成一团血雾。 徐胜愣了。 面前的身影突然消失,只一些血色雾气飘荡。透过层层血雾,他只看到了严少光杀意纵横、恨意无边的双眼。 他知道,还没完呢? 事已至此,严少光绝不会停手。本就没有那样的道理,这般做法,也不符合他的心性脾气。 “啧啧” 两声赞叹出自街角陋巷,发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之口。 他搓了搓手,一些血色珠子从其手心掉落,他望着,含笑摇了摇头。 “害人者,终害己也。” 老道士这般说道,身后两人早已毛骨悚然,浑身颤栗。 刚才,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老道士一伸手从他们同伴的胸口处掏出一个血色丸子;接着,大手一挥,那人就凭空消失。现在,血色丸子崩碎,化成残渣,再结合老道士的言语,他们明白,那同伴,多半是凶多吉少! 这二人像丢了魂儿似的,目光闪烁,望着老道士,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命,并非全然掌握在老道士掌中,还拿捏在另一个人手里。 那个人,自是严少光! 此刻的严少光,很愤怒、很烦躁;同时也很为难、很纠结。 就这样放过徐胜,他不甘;可,若是再度出手,结果又是怎样?会不会再度遭逢变故? 三次自以为是的出击都以失败告终,严少光恼羞成怒的同时,更有些后怕。 徐胜在他眼中,再不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不是肉眼可见地瘦弱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邪性。 再一次舍命出击,显然不智。 可 严少光思衬之下,早已没有退路。他要是就这么放弃了,虽然没人能拿他怎么样;但,青衣少女、道袍男子、彦亶之、大将军,军旅征夫、满朝臣子,乃至“天师”、其“叔父”,该如何看待? 他的面子往哪搁? 他满心猜测到:会不会有人觉得我是废物,暗中嘲笑?“叔父”会不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从而弃我如草芥?白白浪费了二十多年寿元,同龄会不会后来居上,压我一头? 这些,如此种种,早让他失了理智。 天之骄子怎能失败? 他能退,却不愿,心有不甘、不忿。 “小子,你叫什么?” 严少光已经下定决心。他稍稍平复心态,目露寒光,对着徐胜森森说道。 “区区小子,名声不显,不值一提。” 徐胜咧着嘴,每吐一字,便是浑身上下的疼痛,更觉虚弱几分;但,即便如此,他宁可多说一些,也不想回答他名字的两个字。 你欺负我,我就得忍着;你要杀我,我就得承着;你问我名字,我就得回答你。 哪有这样的道理? 洪流卷 第四十章 连挡不绝! “你竟敢!” 严少光愣神很久,很久不能平静。他何时卑微到这种地步?竟连一个名字也问不出? 这一瞬,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熟悉的笑声,带着各种语气,极尽嘲讽之意。 这让他不能忍,忍不下! 事实上,他是个很坚强的人,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不计其数。纵然刀斧临身,恐也难皱眉头。他能坚持着忍受的东西有很多,却偏偏,忍不了别人的轻视与嘲弄。 这是他性格的悲剧。 亦是他沦落到这般境地的根源。 到了这样的境地,再加上这样的性格,他不晓,自己已跌入“泥潭”,将万劫不复! 怎么办? 怎么办? 严少光在天上站了很久,足够久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可要怎么做呢? 他的手颤抖着,微微抬起。抬到一半,却停下了。 抬不起来! 他所能做的,仿佛只有一件事情。 一件重复了三次的事。 “既如此,也罢了,我将全部都压上。” 严少光心语,半抬之手坠下,持剑之臂上扬。 他,再次将剑刃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十年,又十年,大不了,再来十年! 严少光血目一睁,鼻中大气不断,将心一横,“呲溜”一声,长剑入体。 “哗!” 但闻此声起,鲜血迸溅,一如之前, “你必须死,不然就是我死!” 严少光说这话时带着笑,可那笑中分明是遮不住的疯狂与决然。 “噗嗤!” 长剑从胸口拔出,连带着大片血光璀璨喷发。无穷的威势,从无边无际的虚空挤压而来,汇作一团。 “哇!” 严少光吐血,在空中连连后退,甚至下跌三丈,依然与城墙齐平,再不是居高临下。 “噗!” 徐胜亦是吐血,虽然剑未至,但气势威压已然让他承受不住,离崩溃更近一步。 “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虽不能俯瞰众生,但严少光依然倨傲。徐胜的名字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关乎尊严的象征。 “区区在下,不足挂齿。” 徐胜捂着胸膺,艰难开口,仍是不说。 “好,有骨气,只可惜,终是剑下的无名野鬼。”严少光说道,更像是在自语。 “纵是无名野鬼也好过残年老翁。”徐胜拭去嘴角血迹,一字一顿,悠悠开口。 “你?!” 本是平淡之语,听在严少光耳中却是比针尖还要刺人,比雷霆还炸裂。 他的样子,在短短数息之间又苍老了十岁不止,快迈入颐养天年的行列了。 一个多时辰之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葱少年,可转眼,就成了满头花白的老人,面容上沟壑层生。 三十多载光阴,于他而言,不过短短十刻! 值吗? 不值吗? 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到了此步,再没有退路。 “你害我,太深了。” 严少光抿着嘴唇,费力擎起惊鸿长剑,双目一凝,冷冷说道;紧接着,他目光一变,血光纵横、气道裂空,“惊鸿”直下! “噫!” 徐胜倒吸凉气,身子踉跄不已,“蹬蹬”直退。 他满心上下,只有一个念头。 奇迹还会发生吗? 若是奇迹不来,他将必死无疑! “啧啧” 破街烂巷之中,老道士砸了咂嘴,顺带着,吸了吸鼻子。 看得出,他有些不耐烦,又揉了揉眉头后,才慢悠悠地感叹道:“如此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又怎能奢望他兼济苍生?” 老道士身旁,两个汉子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两人,他们危险了。 刷! 下一刻,老道士突然扭头,直勾勾地盯着此两位,缓声细语、平淡至极地说道:“这一回,你们谁先?” “嗯!?” 两人听闻此,一时间如遭天谴,头皮发麻。同伴蓦然消失早已让这二人胆颤心惊;如今,临到自己头上,那恐惧又加深了十倍不止。 “道爷,求你放过我们两个臭虫吧。” 有一人心活脑快,“噗通”一声跪倒,连连叩首,哀求不断。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回应此人的,只有这冰冷的两具。从他们盯上老道士的那一刻起,死局已定。 不爱惜自己生命者,必定无视他人生命,是为卑劣;而一味珍视自己的生命,却看轻他人生命,则更为卑劣,不配活着。 两人为了区区财物,竟像暗杀老道士。既然有杀人夺宝之心,那就同样要有被别人杀掉的觉悟。 这实在是公平得很。 “既然你求饶了,那么”老道士故意在关键处停顿,拉长语调。 跪倒那人眸光猛然一亮,似是嗅到了生机,一把抱住老道士大腿,死死不丢。 “啧啧” 老道士又砸了咂嘴,深深望了那人一眼。与此同时,另一人也终于反应过来,学着那人的样子,跪倒在老道士脚边。待他要抓住老道士大腿的一刹那,道士突然动了,一指较为机灵狡诈的那个,淡淡说道:“你先。” “不!” 那人惨叫,撕心裂肺,面色骤白。 “去” 老道士哪容他多话,长袖一甩,罡风起兴,其人,转瞬消失无迹。 “啊!” 另一人整个瘫坐在地,眼睛瞬时空洞一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老道士这般说着,轻轻捻了捻胡须 为什么最先求饶、姿态最低的那个最先送命? 因为他最为卑劣。 他格外的贪生怕死,把自己的命看得分外重要,在其眼中,与自己的命比起来,别人的分外不值一提。 “嘶——” 徐胜狠狠吸气,盛大的光芒已让他双目紧闭,下意识抬起的、挡在脸前的右手并无任何抵抗之力。 还会有奇迹吗? 即便在此刻,徐胜也没有完全的心灰意冷,尚留一丝期希。 还有妖邪作祟,横生枝节吗? 严少光双目微闭,竟是不敢去看! “嗵!” 一声巨响,本已危若累卵的城墙又倒下去一截儿;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徐胜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般,飞速朝后方飞去。 就在其要落地的刹那,他的手,放下了;同时,眸子一睁。 “果然!” 他的嘴角露出笑意,然后,掌心一动,身体中残留的力量迸发开来,作为支撑,让他稳住了身形。 “啊——!” 这一声怒吼,通天彻地,竟是要比城墙倒塌还要猛烈百倍。 这一声,来自严少光。 他虽不想承认,确实不得不认,他最不想见到的事,又再次发生了! 在他身前,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矮小、衣衫破旧的家伙,挡下了他的剑,挡住了血光与那无穷的威势。 “你们他妈到底是谁?从何而来?要做些什么?” 严少光再吼,眼中已不是愤怒,也超越了疯狂,直渗出血来。 那人并未回话,嘴唇努动之下,爆成一团血雾。 洪流卷 第四十一章 天之骄子的疯狂 第四次了。 四次失败,四重打击! 对严少光而言,三十多载寿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三十多年,干点啥不好呢? 特别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皇亲贵胄,如无意外,三十年将成就怎样的辉煌? 可是现在,一切本该属于他的光荣、成就,全都没了,与他再无关系。 都说人生如梦。 恍然之间,竟是“天翻地覆”。 “老天,你玩弄我不成?!” 满头花白‘满脸褶皱的严少光只想朝天发问。但他没有,他没有力气来做这件事;同时,又自矜于一点所剩无几的颜面。 “你很好。” 严少光对着远处徐胜说道,然后闭上了眼。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深深的疲倦;但,旋即,他的眸子又猛然张开,透出别样的光芒。 他动了,似鬼魅一般,越过城池与士兵,转瞬到了徐胜的跟前。 “你!” 杀气临近,徐胜抬头,正对上严少光的峻目。 两个人,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相互看着,皆不言语,屏气凝神。 “原来,你我竟是同龄人。” 沉静许久,严少光自话,语气之中,颇多感慨。 先前,他“高居天上”,一心一意只在杀伐,认定徐胜必死,竟未仔细观瞧。 近日以来,徐胜满心忧虑,惶惶不可终日乃至夜不能寐、衣不下体导致面色憔悴,胡须乍起,看上去,三十不止。 如果徐胜真的是近中之年,那么严少光或许会好受一点,能给自己找个籍口,乃至于就此作罢,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徐胜的面容虽然沧桑,但眼神之中却澄澈如少年。 虽说眼神也会骗人,可徐胜何必装成少年呢? “可笑,我严少光,自以为天下第一,同辈无敌;没料想,借了外物,舍了性命,竟还是屡遭惨败。我算什么天骄?我有什么骄傲?凭什么沾沾自喜?我是这天底下,第一废物!第一蠢材!” 徐胜想不到,严少光的心中,竟有如此惊涛骇浪。 事实上,单论资质,他绝不比严少光强上哪怕一星半点。若道严少光借了外物,那他,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严少光不知道呀。他认定,徐胜就是比他强,强上千倍万倍! 强的让他绝望! 在其心中,那挡住他无匹剑势的“洪流”、“球罩”,都是徐胜自身的力量;那两次凭空出现的挡剑之人,乃是徐胜施展的术法。 严少光认定了,无可更改! 他比道袍男子小了五岁,弱一点,也就罢了。五年时间,他自信足可以追上;可,面对徐胜,那力量的沟壑如同天堑,别说五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他也自认没有希望。 也许,三十年可以。 但他刚刚才浪费掉三十多年,错过了人生的黄金期,以后再修,要艰难数倍不止。 怕是要百年,或者更甚。 就算他真的蛰伏百年,那徐胜就会于此停步吗? 他可不这么认为。 这一生,怕是都追不上了! 绝望、不敢、落寞、愤怒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表现而出的,只有疯狂。 敢于舍弃一切的疯狂! 既然此生注定追不上、超不过,那就尽其所能,把他摧毁。 严少光心里,只此一念。 已经舍弃了三十多年的寿命,再多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又有何妨? 此生注定毁了,死活要拉人垫背。 “你疯狗!” 徐胜从严少光的眼中读出了疯狂,他知道一个疯子将要做什么。惊恐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从五脏六腑、周身经络之中拼命压榨出一丝“无形秘力”,连连后退。 “我以我血荐惊鸿!” 严少光低语,大手一挥,长剑入腹。 这次,他没有刺入胸膛,只因那里已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再受伤,恐绝灭。 刷! 剑出体,血光旋,杀意纵横,十方风断! 严少光又从新掌握了力量,与此同时,他也彻底迈入了老年。 “你死,一切事了。” 严少光嘴唇轻动,“刷刷”两步,缩地成寸,一踏十里。 剑。 微寒。 悬在徐胜的后背,抵在他的脊梁骨上;这次,剑与徐胜之间没有距离,严少光不信,还有人能挡在剑前。 “嘶——” 后背发凉,徐胜倒吸凉气。剑已触到他的皮肉,再一点,再进一点,就可刨开他的筋肉。 “你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师承何派?” 显然,严少光并不想马上杀了他,而要以死亡的威胁换取疑问的解答。 答或不答?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结果都是一样——严少光会尽全力索命。 答与不答,全凭徐胜的心意。 “看你几次三番发问,我便慈悲为怀,告诉你也罢。“徐胜轻轻开口,虽有死亡之危机,仍做镇定淡然之态。 首先,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死。虽然死亡理他这么近,但那暗中的“无名存在”既然救了他两次,绝不会在第三次放任不管;再者,若真的要死,说什么也要留下一丝体面尊严。 听到徐胜的话,“老迈”的严少光皱起了眉头。徐胜如此表现,没有惊慌,太过反常,竟导致他心绪不宁,颇多猜测生发,乃至暗自冒汗。 “他还有其他手段?” 严少光心语,将心一横,劲力催动,也顾不上徐胜的来历,只想快点了解他。 “我名秦烈,出自辽州秦家,师承荒山苦僧、失目老游。” 此际,察觉到不对,徐胜连忙开口;他的话,让严少光不可遏制地一顿。 就是这一顿,徐胜感受到了,暗自积蓄的“无形秘力”爆发,其人如脱弓之箭,又似弹丸之石,往后方横飞而去。 “该死!” 严少光只觉得再次受辱,目中愤怒倾泻而出,长剑顺势一斩,血光匹练死江流奔涌;莫大威压,撕扯着虚空震荡。 徐胜,重重坠地,顿时烟尘四起;他蓦地回头,但见虚空一晃,一具肉身横空出世,迎着血光又挡住了剑,挡在了他的身前。 砰! 如之前一般,这人凭空而现,接着又化为血雾,消散于天地。 “啊!” 严少光疯了,不是疯狂,而是失去了一切心智,摒弃了一切理性,真真正正的疯! “死!死!死!死!” 一连四个死字,他的双眼全数裂开,两颗眼球下坠,耷拉在眼眶之外,血珠“滴滴”地淌个不不停;不单如此,因为极度的虚弱,他的脊梁完全弯曲,个头短了三尺,再结合那飞扬的满头白发,早已不似人类,宛如妖魔。 丰神如玉的天纵少年,成了如今这样,怨谁? 反正在严少光心中,一切的“罪责”都归到了徐胜头上。 他要徐胜,马上死! “噗!” 长剑入心,继而“惊鸿”出体。徐胜颤颤巍巍地站起,眺望严少光,眼中只有平静。 他料定,自己绝不会死于此时此地。 “死!” 又是这个字,严少光又吼,徐胜被震得耳朵生疼。 剑! 血光绽放。 被严少光扬起,从后至前,将要形成一次斩击。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剑只挥到一半却停下了。严少光没有力气再让它向前哪怕一分。 “啊——!” 他发出不甘心的嘶吼,没想到,因为这一声,手臂处的气力消散,长剑竟不受控制,直直朝后方飞去。 洪流卷 第四十二章 夺剑! 剑。 惊鸿之姿! 似蛟龙,如鸾凤,呼啸而去,挟起八方云气,搅动十地风雷! “噫!” 潜藏于黑暗之中,一直关注战局的妖邪青年目中精光一闪,竟然“腾”地站起。身形未稳之际,两手猛张;长袖拂动之下,黑气流窜! 那黑气,一丝丝,一缕缕,像游蛇般纠缠蔓延,少时,已成一团。 一团黑暗! 那黑暗,在扭曲变幻,似是活物一般,似要吞噬一切! 而它首当其冲要吞下的,就是“惊鸿剑”! 无双惊鸿。 无匹剑势。 到底能不能被吞下? 妖邪青年的心中其实也没有底儿,但面对心仪之宝,他说什么也要试试! 剑。 呼啸着,带着残影,像闪电一样。 “吞天噬地!” 妖邪青年神色凝重,胸膛猛地一展,双手愈加张开。与此同时,那团黑暗也变得更加凝实,其扭曲变幻的幅度也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咻! 剑势无双,凌厉至极,转瞬而至。 “嘶——” 竟像是刀子割开布帛的声音,剑与“黑”接触的刹那,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世界,安静的可怕。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动地,却比“惊天动地”还要震慑人心。 世界,仿佛变得不同了。 “不要!” 静谧之中,道袍男子猛然发声,其人如箭,赫然窜出。 “等我” 彦亶之大喝一声,亦是运转全力,舍命疾驰。 两人虽未交流,却是同样的想法——惊鸿剑,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师兄!” 青衣少女在后方呼唤,哪里有人回应?她犹豫了片刻,一跺脚,银牙一咬,也追赶了上去。 以青衣少女的性子,明知实力不济,也想要尽些绵薄之力。 “啾!” 像是某种禽类的鸣叫,又像是锐利的刀子在层叠的锦缎上来回滑动。 惊鸿剑落入了“黑暗”,恰似身禽坠入沼泽,利剑跌入软绣。 一个奋力地往下拉,一个死命得往里冲。 两相博弈,如火如荼。 徐胜捂着胸口,费力地压下上涌的那口鲜血,拖着沉重的身体,颤抖着登上了残破的城墙。 虽然眼前“黑暗”与惊鸿剑的对决无比壮观,但他还是忍不住朝后方看去。 在那儿,不可一世的严少光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错,是徐胜杀的。 他生平第一次,没有任何愧疚、心安理得的杀了一个人。 严少光,自视甚高、不可一世,观他人之命如草芥,量自己之命如糟粕;癫狂至极、嗜血好杀,数次三番想置徐胜于死地。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严少光都该被徐胜毫不留情的杀死。 当然,徐胜就是这么做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到也算个人物,却死在我的手里。”徐胜喃喃,虚弱的身体再支持不住,倒在了以李校尉为首,一众士兵的环抱之中。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严少光还没有死! 是的,严少光还活着。就在徐胜一拳一拳,将严少光的脑袋砸成肉泥后,一个导师轻飘飘地飞到尸首旁边,饶有兴味地观看着。 “你到底是那个人的血亲。” 老道士轻轻地说道,旋即弯身一指,点在了严少光“不成样子”的额头上。 一点微光之后,那脑袋连同周遭的血肉碎片都开始蠕动,最终竟拼接在一起,勉强成了个“椭圆”。 “啊——!” 可怖的声音自严少光发出,那刚刚才“组成”的椭圆脑袋上的两颗眼珠也开始剧烈地上下翻动。 “你且闭嘴吧,如今这个样子,说不出的,省点力气,把疑问跟愤恨都埋在心底。” 那道士这般说道,不留什么情面,大袖一甩,罡风舞动之下,其人与严少光都消失不见了。 “黑暗”与惊鸿的博弈,随着老道的消失,渐入尾声。 凤鸣龙吟之声渐渐衰小,“黑暗”亦是收缩,却不显颓势,反倒愈加厚重凝实。 惊鸿剑,虽则承载着严少光的三十载寿元,却还是敌不过隐忍蛰伏多年的老怪。 刷! 此声过后,是“砰”的巨响。道道气旋,似刀剑般散发而去,在灰黑的大地上留下可怕的痕迹后,又齐刷刷的上扬,冲向昏沉的天幕。 气旋带起的灰烬,以妖邪青年为中心,“荫蔽”千丈! 纵然“无形秘力”加持,徐胜的目光也透不过层层“阴霾”,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怎样的激烈。 “破!” 眼见烟尘四起,道袍男子猛停身形,眼目一凝之际,大手一划,一束白光倏忽而起。 那光,轻而易举地穿过“阴霾”,似匕首不费吹灰之力地划过层层薄纱。 光束“路过”的地方,“阴霾”久久不聚,无敢临前! 也就是说,白光劈出了一条“路”,虽极狭,却足够他汇聚目力,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 “伏!” 妖邪青年的身姿由佝偻变为直挺,像山岳一样,发丝飘扬之际,双手结印不断,自上镇压而下。 惊鸿剑绽放血光,悬在他心口处,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不停,显然凝聚的极大的力量。 但那力量只能积累着,却无法爆发。此刻,妖邪青年的两只手,黑气蒸腾,落在剑刃之上,形成了一重束缚与压制。 道袍男子可见,惊鸿剑似是一顿,而后忽又转起,但速度与力量却是不如前。 “不可!” 道袍男子心中一凉,急呼出声;与此同时,他双手急速舞动,捏诀不断。点点光芒,似雨水般向前迸溅。 “该死!” 那光雨如珠,眼看到了妖邪青年身后,他却并未有多少慌张,只是面色一沉,脸上怒意蔓延。 近些日子,他一直潜藏于此地,心中早已不悦;如今,好容易现身,又碰到坏事着,焉能不气? “呼——呼——呼——” 妖邪青年未动,身后却自成一域。那些光点,刚一接触便被反震开来,如梭子般像四周扩散。 道袍男子的攻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了。 “呼——” 道袍男子喘气,脸色更加沉重三分,他又抬手,却是未动,随即脑袋一转,直勾勾地盯向彦亶之。 “好” 颜亶之何等聪明,一瞬间便读懂了道袍男子之意。 他猛地站定,头颅一昂,双手张开,胸膛一挺,气势自生! 而且,生发的不只是气势,还有博大无比、猛烈浓郁、实实在在的“气”。 是气。 世上无处不在,可谓最为普遍的东西。 人世间,修炼之法殊途同归,大体可分初识、了然、通幽、灵泉、神念、天府、无碍、超凡八大境界。所有修士,皆在其中。 然,境界虽同,大道归一,但每个人修炼的侧重点却并非一致。 有的人炼体,重内劲,如严少光;有的人修术,重法道,如青衣少女;有的人养心,重感悟,如“寒山和尚”;有的人,砺气,重天地共鸣,一如今日之颜亶之。 当然,并不是修什么便只是什么,炼体者可修术,亦可养心、砺气;反之,其他亦然。 至于道袍男子,他便是“术修”、“气修”之结合。 “吼!” 巨响足以震天,彦亶之聚力百回,凝气千道,终而一泄! 一泄之下,气成奔流,直入“灰海汪洋”。一瞬间,天地中的“阴霾”扫去大半,妖邪青年的身影,在蒸腾的“灰雾”中隐现。 “去!” 道袍男子上抬着的手,动了,结成强大的法印;而另一只手,化作刀状,蓄力而发。 轰! 一道白光如剑,一条气刃似刀。刀剑一同向前,没有冲突,竟交融汇聚在一起,转瞬扩大数倍。 “术”与“气”,产生了共鸣! “嗯!?” 妖邪青年终于惊了,猛然回头,平静的脸孔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骇然。他皱眉,那刀剑之汇合竟冲到其面前! “该死!” 他这般咒骂道,一只手更往惊鸿剑上下压一些;而另一只手,却是腾出,猛一回转,五道黑气化龙,从指尖析出,缠绕在“刀剑汇合”之上! 洪流卷 第四十三章 燃烧生命的力量 三方。 成了微妙的平衡态势。 “刀剑之汇合”不能摆脱黑气,黑气亦无法将其摧毁;惊鸿剑因为少了一只手的施压,变得更加凌厉暴躁,更加迫近金妖邪青年的心口,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怎么也突破不了。 在平衡之中,呼啸的风声也渐渐止住了,因为没有了外力的搅动,那铺展千丈,充斥天地的烟尘也慢慢平息。 徐胜则在众军士的搀扶下,在残破的城墙上站定。虽然虚弱到了极点,身体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他还是强提一口气儿,榨出血肉骨缝儿里的一丝儿“无形秘力”,聚于眼目,凝神观瞧。 他看不到道袍男子等三人,却是被妖邪青年以一敌二的场景深深震撼;同时,一些不妙之感,自然生发而出。 “妖人、魔剑,第三股力量属于谁?” 徐胜脱开那几双“扶持”着的大手,自顾自地上前几步,口中喃喃。 “莫非是朝廷军中的强者?” 他这般猜测,虽有疑虑,心中已断定八成。 在这儿,明面上,除却以他为首的芷阳军、妖邪青年外,唯有朝廷大军一方势力了。虽说严少光已“亡”,但徐胜觉着,堂堂朝军,其中绝非严少光一个狠人。 当然,暗中还有存在,如那数次救徐胜于水火之中者;不过,徐胜心有所感,那人,似乎只在意他一人安危,余者并不想过多理会。况且,以那人展现的神通来看,他若出手,场中应无人可敌! 严少光“死”了,更大的乱又到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纵然力竭体衰,徐胜还是瞪大了双眼,咬紧牙关强自支撑。他目前所看到的“平衡”终究会被打破,到时,他极有可能会面对一场新的、更严重的危机。 若是妖邪青年胜了,手持惊鸿剑的他,定然不会放过徐胜;若是“朝廷军”的那一方胜了,出于为严少光及被烧死军士复仇的考量,也许会趁芷阳残破而大军进攻。 唯有,惊鸿剑胜了,让妖邪青年与“朝廷军”方面遭受打击,徐胜和芷阳,才能有一线生机! “那我该怎么做?” 徐胜仍旧站着,却是瞳孔收缩,散挥其上的“无形秘力”,摊开双手,呆呆看着。 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却是在第一时间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我能拥有力量就能趁其不备” 徐胜低语,眸光闪亮。他相信,只要他能打破平衡,一定会让三方齐“伤”。 然而,打破平衡需要力量,他最缺少的,也是力量。 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连说话喘气都难,哪有力量去做那惊天动地的事?“涅槃丹”、“舍利子”、“灵根”,这三者本就不是他能主动调用的存在;况且,那三者已经“宣泄喷涌”过一场,早归于沉寂。 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一阵兴奋的希企过后,留给徐胜的,只有深深地无力感与凄厉的悲哀。 到底是只羔羊,任人宰割而已。 他知道改变命运的方法,想要去尝试,却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能力,力量。 徐胜心心念念,唯此而已。 “从哪里,可以得到力量呢?” 徐胜心问,而后回首展望,隐约之中,他感觉到,芷阳城内正有人在关注着他。 结合那凭空而现,替他挡下必死剑势的三人,徐胜想要得到力量的念头有了诉诸的对象。 他希望,甚至是祈求,那冥冥中的存在可以给予他一点,哪怕一丁点的力量。 但,没有。 徐胜热切的请求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早已远离芷阳城的老道士一脸平静,面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老道自然洞悉出了徐胜的想法,但他仍旧决定袖手旁观。 “呼——呼——呼——” 风,又起了。 刚刚安静下来的天地复归喧嚣,稍显清明的景象又变成了“阴霾”笼罩的浑浊。 环境的剧烈变动,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徐胜的心,揪得更紧了。“无形秘力”从周身各处汇聚,凝在其眼目之上。 “开!” 徐胜呲牙,眸光陡然大盛。 他的视线,透过“阴霾”,穿过千丈,落在“雾霭”的中心,定在了妖邪青年的身上。 “嘶——” 只一眼,徐胜便倒吸凉气,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妖邪青年竟占据了上风! “惊鸿剑”的转速愈来愈慢,甚至位置也发生了偏移,远离了妖邪青年的心脏;至于那“刀剑之汇合”,体积正急速地缩小,气势也不住地收敛。 这一切都昭示着,妖邪青年要赢了! 这正是徐胜最不愿看到的、最恶劣的情形。 “不要!” 徐胜吼道,“雾霭”却越来越深重,渐渐地,挡住了他关切的目光。 他无奈,散去了眼目上的“无形秘力”,却仿佛看到了妖邪青年手持惊鸿剑,大杀四方、血流成河的景象。 不行,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徐胜下了决心,将心一横,却是不由自主地朝后方张望。 不过,除却残破的房子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唉!” 徐胜叹气。芷阳城中是否真的有“潜藏”着的大能尚且两说,便是真的有,不愿出手,他又能如何? 外求不可,只能内诉。 等不来援助,便只能自己帮自己。 徐胜好容易沉下心,注意力再次放回了自己的身体,慢慢下落到丹田处 在那儿,金色的“珠子”带动红色的光晕,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那珠子是“舍利”,红色的光晕则是“涅槃丹”析化;当然,除却“涅槃丹”之外,光晕的另一部分则是“生死玄功”积累而渗出的“血杀”之气。 “舍利子”与“涅槃丹”,徐胜自认无望,无福消用;但,那“生死玄功”的“血杀之气”可动用否? 徐胜沉思,心神沉溺,一时竟忘却了自己置身何地,只觉得周身一酥,精神一振! 那“血杀之气”,竟似有灵一般,开始“蠕动”,渐渐变为“翻涌”! 力量,随着“翻涌”,朝徐胜浑身各处挤压。 空虚脆弱之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充盈与躁动齐齐冲上徐胜的大脑。 力量,他梦寐以求的力量,终于有了! 但,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徐胜使劲地甩了甩头,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过往种种,尤其是在秦家大开杀戒、流血漂橹的景象,更是不住地在他眼前浮现。 “不可!” 徐胜猛然一惊,狠掐大腿,获得力量而失去理智,哪有力量还有何用? 他要的是真实可控的力量,去打破妖邪青年的优势;但,若是被“生死玄功”所影响主导,他会做些什么,便可不预见,不受自身掌控了。 那力量的“宣泄”未必会落在妖邪青年的身上,反倒是极有可能成为芷阳百姓的祸根。 那样绝对不行! 守护芷阳,已然成了徐胜的使命,又怎容自毁长城? 力量,将从何处来? 徐胜心问,一时无解,却是猛然想到了严少光将“剑”刺入身体,容颜急速衰老,而血光骤涨、剑势无匹的场面。 显然,严少光使用自己的寿元,借助于“剑”,换取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那我,能用命去换吗?” 徐胜喃喃,脑海在此时骤然开阔。 几个漆黑如墨,偏又生着诡异红芒的“符号”在他脑海中出现;待它们渐渐清晰后,沧桑古老的声音在徐胜的灵魂深处炸响! 一个个小人,从“符号”中跳弹而出,各自结出一个手印,同时念出一音。 “万应之法”,在此时,终于给了徐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