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玄德当主公》 第一章(序章) 从兄刘备 汉建宁二年十月,涿县。 秋季的涿县开始逐渐转凉,清晨乳白色的雾迷迷蒙蒙,县城中大部分的事物都沐浴在晨雾里,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楼桑隶属于涿郡,位于涿县以南,因村中及周边多植桑树而得名——大树楼桑。 今日雨后初晴,整个楼桑村外的乡野,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芳香。蜿蜒曲折的土道连接着涿县和楼桑,途中偶有几株银杏,叶已挥洒金黄,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成片成片无规则地随风铺满于地。 一辆牛车携着‘吱嘎’的沉闷声响,从涿县的方向缓慢地向着楼桑村行驶,从远处看,不论是那头已经老迈体衰的拉车牛或是那辆已经快要散架了的牛车,都与土道上的这幅金色秋图显的格格不入。 “唉,贤弟归来吧……” 坐在牛车上的刘元起满面哀容,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他的年龄并不老,面色也是红润有光泽,可一幅愁云惨淡之态,将他的年齿硬生生的拉高了三十岁。 刘元起本名刘周,字元起,在涿县算是颇有脸面的人物,然仅限于涿县这一亩三分地。 刘周在涿县颇有田产,算不得大家豪富,可绝对不穷……不过相比于他那有限的家财,真正能让他引而为傲的,是他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 可这个偏远的宗世身份,也只有刘周自己当回事,汉景帝第九子中山靖王刘胜有一大群的儿女,而刘周是汉景帝第十六世孙,单是这么一描述,就可以想象的到他身上的宗室血脉是多么的稀薄。 充其量就是蚊子咬一口那么多。 “阿父,怎还没到?” 一个稚嫩的声音拉回了刘周的思绪,遂转头看向一旁的儿子。 这一看之下,刘周心中上火。 身为宗亲之后,刘周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平日里接人待物不论对谁,皆‘猎缨正襟危坐’,就是跟自家人吃饭,也是‘毋躇席,抠衣趋隅’。 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是中山靖王数万世孙中的那么一个。 多么荣耀! 但自家的这个儿子此时的坐姿,与正襟危坐的刘周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不要如此坐着!甚失仪!” 面对刘周突如其来的责备,五岁的刘俭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坐姿。 臀部着地,双腿蜷曲,两只手环抱着双腿……没毛病呀?又没劈腿露裤裆。 这姿势其实挺难受,可在这个又颠簸又粗硬的牛板车上,除了躺着怕也是找不到比这个姿势更舒服的姿势了。 “阿父,我哪失仪了?” “为何不跽坐?” 刘俭稚嫩的脸开始抽动。 跽坐就是跪着坐!在这木板子车上跪着,我膝盖不得跪出坑来? “阿父,这是牛车上,又非正式场合拜见尊长,为何要跽坐?” 刘周板着脸道:“牛车上为何就不能跽了?难道为父不是你的尊长吗?” “阿父你这就有点不讲理了,我在牛车上跪,跪的是牛还是爹……” 刘周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 过了不到三盏茶的功夫,刘俭便端端正正地跽坐在牛车山,他头上的两个发髫有一个被打散了,略微有些发黄的细丝向一边铺洒在他粉嫩的脸蛋上,左脸蛋上有一个不明显的五指山印子。 刘俭这孩子皮实,抗揍也不怕疼,挨打了倒是也没啥。 只是他不明白,一个五岁的可爱幼童,尚未到总角之年,人见人爱的,招人稀罕尚来不及……为何他这个在外人面前持礼有节的爹,能对自家的垂髫幼子下得去他那大猪蹄子? 刘俭自思,若让他因坐姿问题打自家儿子,他绝下不去手。 汉朝的爹——委实不怎么样。 是的,五岁的刘俭身上,融合了一个后世成年男子的灵魂,这两个灵魂的融合时间大概在两个月前。 这段时间,刘俭被折磨的痛苦非常,倒不是穿越后缺吃少穿,这个家庭还算是相对富裕。 只是汉朝的规矩实在太多,特别是刘周这种自视不凡的‘蚊子宗亲’,对后代的管教甚严,甚至于吃喝拉撒。 真就是,拉臭都得定点拉。 这两个多月,刘俭平均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上车一鞋底,下车一勾拳……习惯了。 刘俭揉了揉自己跪的酸痛的膝盖,不满地白了刘周一眼。 刘周一转头,他立刻又将目光挪开了,露出了天真可爱的表情。 “你这竖子,平日里没规矩也罢,今日去祭奠汝之从父,你可切莫给为父丢了脸面!若不然,少不得给你行行家法。” 刘俭翻了翻白眼,无所谓。 “知道了,孩儿谨记就是。” 他对祭奠什么从父不感兴趣,他心中最惦记的是他的命运前途。 刘俭前世虽是学工科的,但对汉末也算了解,通过这两个月在汉朝的生活,他知晓了自己的处境。 他听大人们说现在是建宁二年,还拐弯抹角的打听到了天子的名讳是宏。 他知刘宏是汉灵帝,也知大厦将倾,汉朝日后将陷入战乱,著名的黄巾起义就是在刘宏统治期间发生的。 不过刘俭现在还不清楚黄巾起义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他也不晓得现在是刘宏执掌大汉的哪一个阶段。 他只有五岁,连自己坐牛车跪不跪都没法做主,关于皇帝和造反的话题,他没法问。 他怕一张嘴,刘周直接吊死他这五岁萌娃。 “你从父的命运坎坷,虽属汉室宗门,一生未尝得志,不足四旬就撒手人寰,留下遗霜妇孺,怕是活下去都难,今日是他四七,为父领你去祭拜一下。” 刘俭的注意力被刘周的碎碎念拉回了现实。 “父亲今日带孩儿去祭奠,想来也有周济从母和那孤儿之意吧?” 祭奠兄弟?顺便去看寡妇? 刘周倒是没想到自家五岁的儿子,竟会想到这么一层。 他捋着须子,一脸肃然地看向刘俭,语气中有威胁之意:“适才这话,可是你母亲教你故意说与我听的!是也不是!?” 刘俭明显能够感觉到刘周在说这话的时候,周身上下的气势与适才判若两人,拳头的指关节握的还嘎嘣响。 生死攸关之时,刘俭急忙装萌:“阿父,我今日一早随你出来,都没跟阿母说上三句话,再说阿母又不曾与我饴糖吃,我为何要学她的话?” 面对幼子的稚萌之语,刘周先是一愣,后暗道自己多心了。 自家妇人平日里很小气,他前几日也与妻子说了接济亡弟妻儿的事,谁想那不贤妻竟大发雷霆,好一番吵闹……还他乃公的动手! 适才刘俭话一出,刘周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话是他母亲教他的,让孩子从旁阻挠自己接济兄妻……但细细想来,那妇人再是不通情理,也应该不会教自己孩子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毕竟这孩子才五岁。 刘周伸手摸了摸刘俭的头,语气难得的软了下来:“为父适才不应打你,也不应凶你,你猜的不错,你从父去后,留下一妻一子,家中却无半分余财,咱们终归是同宗,该帮还是要帮一下的。” 刘俭在心中给刘周点赞。 虽然这个便宜爹有些古板虚荣,做事与自己不太合拍——但在富有同情心这件事情上,刘俭觉得他爹挺随儿子的。 “父亲德行高尚,孩儿当勤勉学之。” 刘周听这小子说话一套一套的,适才因他乘坐不跽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他伸手将刘俭搂在怀里,哈哈大笑道:“吾儿小小年纪,已有仁者之心,为父心中甚慰。” 汉朝的爹,咋翻脸跟翻书似的呢? 刘俭被刘周这么一拉扯,跪的都要凹进去的膝盖疼的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过他还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仁者义之本也,这是前几日临舍中的许老先生教给我的,我虽然年幼,却也应当以先贤为师,勤勉学之……嘶!” 说到最后,刘俭实在是挺不了,他重新用屁股坐在牛车上,揉着膝盖道:“阿父,要不我下车走几步吧?” 刘周笑呵呵地道:“跪了这么半天,该歇也得歇着,许老先生除了教你适才那一句,还说了什么?” 刘俭一边用小手搓揉着膝盖,一边回答:“也没教太多,就是还夸了我一句行事不同常人,久后非凡物。” 刘周闻言大喜:“哦?我儿做了什么大事?竟让老先生这般盛赞?” “不知,或是我打了他的砚台?或是我不小心折了他的藤拐?再不……就是我将老先生家的狗撵井里那事儿?” 刘周的表情瞬间僵了。 这孩子还得多揍。 ………… 午时,父子两个人来到了楼桑村。 刘周要看望的人住在楼桑村的东边,是一座破旧的屋舍,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高五丈余,遥望如车盖。 刘周父子抵达的时候,看见一大群孩子们正聚集在大桑树下面玩耍,呼来喊去,甚是热闹。 不知为何,看到这幅场景,刘俭的心头竟开始加速跳动,一个莫名的念头出现在其脑海中。 他虽非历史专业人士,也非小白,一些耳熟能详的典故他自然知晓,眼前的一幕,让他联想到一件事。 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於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自己姓刘,还是汉室宗亲……虽然放眼大汉天下,记录在宗正署内的汉室宗亲档以十万记,且血脉偏远,上不得台面的占大多数,但终归也是宗亲。 汉末的汉室宗亲,哪个最有名? “阿备!” 刘周的这一声高呼‘阿备’,将刘俭心中的疑惑和迷茫尽皆喊出去了! 前途有亮了! 当然,若可能的话,他潜意识里更希望父亲能喊一声‘阿操’,在这个年代,当曹操的亲戚应该能比给刘备当同宗更舒坦一些。 随着呼喊声,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向着刘周奔了过来。 他的身材消瘦,在同龄的孩子中也不算高,脸色微微发黄,有菜色。 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个年代家道中落的汉室宗亲,别说吃不饱饭,饿死也不算稀奇事。 大环境就是如此。 不过若仔细瞧,就会发现这孩子的耳朵着实不小,妥妥的一对大扇风耳,特别是耳垂又大又厚,真的快要垂肩了。 耳朵大的孩子有福~ “侄儿见过叔父。”刘备年纪不大,颇知礼。 “你母亲呢?” 啧啧…… “回叔父,慈母正在舍内为父守灵。” “汝父亡故不久,汝为何不在屋中陪母守灵?” 刘备闻言略迟疑,随之便见他眼睛眨巴几下,骤然间流下了两行眼泪。 刘周见状吓了一跳,这孩子咋说哭就哭? “侄儿观舍中陈物,自觉父亲未远,每日恍惚,故母亲让我出来放风,恐我思父伤身……” 说到这,刘备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 刘周见状慌了手脚,急忙上前安慰他,一旁的刘俭则是偷着乐。 明摆着是未曾服孝偷着跑出来鬼混——可人家谎话编的顺溜啊!还自带哭泣光环,眼泪说来就来,也怪不得自家这个实诚阿父瞬间慌了。 刘周好一番哄劝,刘备才止住哭泣。 “带我去祭你父灵位,顺便见你阿母。”刘周叹息道。 刘备当即引路。 其实在刘备的父亲刘弘去世和下葬时,身为同宗兄弟的刘周都不少帮忙,礼数上极尽周全,今日这四七他祭不祭的,都无所谓。 可若说刘周是专门来看弟妹,好说不好听。 刘周让刘俭先在外面候着,待谈完正事,再着他进去祭奠。 刘俭无所谓,正好图个清净。 刘备引刘周进屋,适才跟刘备一起在大桑树下玩耍的少年们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没有刘备,他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玩了。 就在一众孩童们群龙无首之际,五岁的刘俭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一起玩啊?” “你是谁啊?我们又不认识你。” “笨!玩一会你们不就认识了,我可随身带了饴糖。” …… 刘备引着刘周入舍内见其母,后乘着两个人谈话,寻个由头又跑了出来。 今天玩的是当皇帝的游戏,当皇帝的人可受其他孩子参拜。 身为孩子头的刘备,自然是‘皇帝’的第一人选,他适才还没玩过瘾呢。 可他来到大桑树下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傻了眼。 刚才还以他为中心的一群孩子,此时正围绕在刘俭的身边,一个个表情呆滞,任凭着刘俭不急不缓地给他们洗脑。 “秦法繁苛,高祖入咸阳后,约法三章,后萧相拟定《九章律》,时至今日,亦为我朝所用……” “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汉律发展至今,死罪千余条,这其中有四百多条跟你们有关!” “为什么啊?我们怎就犯死罪了?” “你们适才玩的什么?是不是扮皇帝?” “就玩了,你管不着!” 刘俭坐在桑树下,滔滔不绝的冲着一群东汉熊孩子们吹牛皮。 他吹嘘的牛皮有真有假,事关那些秦法汉律什么的,是他听家舍旁的寒门许老先生吹嘘时学来的。 当然其中也夹杂了一些他自己的私货。 四百多条死罪跟这些熊孩子们怎么会有关系?就是有,他怎么可能张嘴就罗列出来?一听就是扯淡。 但楼桑村的孩子们没见过世面,听他胡诌诌两句,自是怕了。 刘俭悠然道:“天子,岂是谁都能当的?你们这些小屁孩,自称皇帝,传出去,定是死罪……不对,是夷三族。” “我没自称皇帝!” “我也不曾!” “我、我想当,可是他们不让。” 刘俭一挑眉:“那谁当了?” 就在这一个瞬间,刘备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唰——! 所有孩子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刚刚返回的刘备身上,将少年刘备弄的欲哭无泪。 “是阿备!” “阿备说的要当皇帝!” “我没说!”刘备急忙摆手否认。 一个冒着鼻涕泡的熊孩子指着大桑树道:“阿备每次玩时,都抢着当皇帝,还说长大后必当乘此羽葆盖车,以彰显富贵!” “他还说富贵不还乡,如、如……什么来着?” 被出卖的刘备气的咬牙! 我若真是皇帝,把你们全烹死。 “信不信我揍你们了!” “哇!” 一瞬间,一众猴崽子们鸟兽鱼散,只是留下刘备和刘俭漠然相对。 “从兄,小弟刘俭见过,今日特随父亲来看望叔母和从兄的。” 刘备环顾了一圈场间……适才还是人声鼎沸,如今一个人都没。 “你就是这么看望我的?” 刘俭闻言莞尔。 纵是日后的一方枭雄,然眼下不过是八岁的孩子,心性远不成熟,耍点小聪明还凑合,真碰到大事,还是会慌。 “兄长勿怪,我与你,同宗兄弟也,你父乃我从叔,你若因一儿戏犯了大汉律法,岂不牵连我满门?我今日不是害你,乃是救你。” “救我?” 刘俭语重心长地道:“兄长,今日的事是让我知到了,若让别人听见,咱们全族满门,或因你一人而被牵连……你害死别人不打紧,可你想害死叔母么?叔父已仙逝,叔母一人带你,恐多辛酸,你难道想让她落不下善终?” 说罢,刘俭用手对着脖子做出了一个横划‘咔’的手势。 刘备的脸色发白。 不出意外,刘备确实被吓到了,八岁的孩子确确实实的被五岁的给吓到了。 “还有你交的那些朋友,你看看,都什么德行?平日里就知道跟你大帮起哄,玩时供着你当皇帝,可到了关键时刻,卖你卖的比卖肉都快!” 刘备犹豫地道:“可是,他们还是孩子啊。” 你还好意思说他们是孩子? “他们是孩子,我难道就不是吗?我如何不卖你!” 刘备听了这话一愣。 对啊,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整整一头的小个子,他也是孩子啊! 可他说话,怎么就那么老成呢? 乘着刘备愣神之际,刘俭突然伸手指向旁边的大桑树,问道:“兄长可知,何人可乘羽葆盖车?” 刘备下意识反问:“何人?” “非大德大能大善大义之人而不可乘也。” “何意?” “说的通俗点,就是要对人友善,待人真诚,特别是对自己身边的人,比如说对同宗兄弟,就要做到推心置腹,兄友弟恭,兄弟有难做兄长的一定得站在前面替他挡刀……” 刘备一时无语。 刘俭心中明白,不远的将来,这个病入膏肓的王朝就会崩塌,届时便是人命不如狗的乱世,时间长达数十年,每个人都将面临存亡危机。 而他刘俭,既非世家亦非大豪强,他家的田产在县城中也不过中游,若在太平盛世倒是可以享受一个不错的生活,但在乱世,军阀之间的一场小股作战,就可摧毁他的所有。 他最好的出路,就是找一个靠山。 可以刘俭的身份,不是他随便想去投靠谁,谁就能收留他的。 眼下,同宗刘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汉末大后期的牛人。 凭心而论,刘备不算是最好的归宿,但对于刘俭来说,却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刘俭垫着脚,拍了拍目瞪口呆地刘备的肩膀:“好好待我,我会让你坐上大盖车的!” …… 晚间,给刘备母子留下一些钱财的刘周带着刘俭返回涿县。 路上,刘俭难得的向刘周撒娇:“阿父,阿备年幼丧父,家中只有孤母一人没有生计,甚是可怜,阿父你看阿备比我大三岁,却比我瘦了足足一圈,阿父可不能不管他!” 刘周没想到刘俭来了楼桑村一趟,竟是与刘备处出了感情。 能说出这话,足矣证明这孩子是个心善的仁人,刘周心中甚是欣慰。 “呵呵,你这孩子和为父想到一块去了,阿备虽年幼,然聪敏诚恳,是个好苗子,为父想接济他与你叔母,你无需担心。” 刘俭拽着刘周的袖子道:“父亲既有心管他,何不跟叔母商量,将阿备哥接来咱家?毕竟叔母只是一个妇人,恐教不好阿备哥,有父亲替叔母管教阿备,日后阿备哥一定和孩儿一样,都很有出息。” “这个……” 刘周没有想到刘俭居然给自己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很是为难。 “你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很是难得,只是你阿母那边不好说。” “父亲堂堂大丈夫,岂惧妇人乎?” “混账话!” 刘周气的伸手又给了刘俭后脑上一巴掌:“你爹我八尺男儿,焉是惧内之人?不就是让阿备到咱们家学经吗?我就领他回来了,你娘能把我怎么样?” 刘俭挑了挑眉毛,斜眼质疑地看着刘周。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不信?” “信!阿父乃吾大汉第一勇士也!” 刘周听了很受用,得意洋洋:“莫乱用词,我又不揍你娘,什么勇不勇士的。” 刘俭心中估算着,只要父亲能够下定决心,自己回去再跟母亲撒撒娇,让刘备来自己家住的这事基本上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天底下,除了父母儿女,还有什么样的关系,能够比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感情来的更铁? 第二章 涿县四虎 汉光和三年四月,公元180年,河北涿县。 时值四月,江南之地已是春暖花开,暖阳普照大地的时节。比于南地,河北的气候则依旧冷冽。 此时,县中的贵人们尚不愿意出屋,他们更愿意穿着皮裘,呼朋唤友的在舍内靠着火盆,饮酒风月,静等寒节过去。 可相较身体上的冷,北方边郡诸民的心似有积雪融化般,更是散发着一阵阵彻骨的凉意。 却也难怪,自三年前,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使匈奴中郎将臧旻出塞进攻鲜卑,被檀石槐大败后,这三年间,鲜卑寇边更甚,边郡之民苦不堪言。 对于在幽、并生活的人来说,每到初春时节,就要开始防备着鲜卑寇边的劫掠。 财货粮秣被劫倒还好,最怕的是连人都被劫到塞外为奴,那一辈子就完了。 其实三年前夏育对鲜卑的败绩虽让汉军士气大挫,可论整体战力,汉军还是在鲜卑之上,朝廷方面今年本有复战之意,可不巧的是,南境的江夏郡蛮起兵造反,与庐江郡的黄穰起义合兵,挟众十余万人。 一时间朝野震动,满朝上下文武公卿的眼光皆盯准了江夏和庐江,幽并边郡与鲜卑的战事,只能后延了。 故边郡之地形成了愈发被动的局面。 …… 此刻,在涿县的一处酒舍内,三名年轻人正围在一方案几旁,一边烤肉喝酒,一边纵情欢呼。 正中间,坐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郎,他身长八尺,五官棱角分明,嘴角含笑,自信非常,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 不过,相比于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最让人在意的是他那双如星曜般的眼睛,个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灵动。 这少年郎就是十六岁的刘俭。 按其母的话来形容——‘吾儿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气宇轩昂、丰神飘洒,放眼整个涿郡,也找不出一个能与我儿相提并论的男子,更找不出一个能配的上我儿的女娃。’ 刘俭母亲吹嘘那是肯定的,可谁家当娘的看自家儿子不是天下无双的郎?故吹嘘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刘俭也就没觉得母亲说的有什么毛病了。 坐在刘俭对面的两人,一个年纪比刘俭稍大些,二十上下的样子,名简雍。 “嗝~!” 一口温酒下肚,简雍满意地打了个嗝,开心道:“阿备今日如何没来?” 刘俭不紧不慢夹起一块肉,放在火盘上慢慢翻烤:“阿备最近有些忙,这几日恐顾不上咱们。” 简雍面色不愉:“咱们涿县四虎相聚于此,共议大事,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为重要?” 刘俭‘哼了哼’,很显然对这‘涿县四虎’的名声不太感冒。 “你能有什么大事可议?无非是议县中哪家大户添了好看的妾室,或好奇谁家购置了好的猎鹰,当初咱们四个同拜天地,自称涿县四虎,本想干点大事,可如今两年不到,不过是每日游荡于市井胡闹,形同流痞,说是四虎,可在旁人眼中咱们已成四狗了。” 简雍的表情颇不服气,他伸出筷子朝着刘俭翻烤的那块肉夹去:“四虎的名声没立起来,也怪不得我啊?想干大事,也得看机会不是?” 刘俭用筷子轻轻地打了简雍的筷子一下,让他起开,随后夹住那块肉沾了点盐,递送到了旁边一个身材健硕的少年碗中。 “你怎就这么偏向?”简雍颇为不悦。 “我哪里偏向了?” “一有好的,你为何都向着阿飞?难道某不是你兄弟?” 刘俭扭头看了看一旁吃的正香的张飞,暗道这可是以后给刘备当中流砥柱的猛将,比你这只会耍嘴皮子的白面郎可重要多了。 虽然眼下的张飞只有十四岁。 “宪和兄,阿飞是咱们四虎当中最小的,你的年纪最长,长兄护幼弟乃常理,你好意思跟一个比你小六岁的弟弟争食?” 简雍面皮发红,嘴上不服输:“为何不好意思?阿飞家干的就是屠猪宰狗的生计,还会缺肉?” “啪!” 话还没等说完,便见张飞猛的撂下筷子,怒目圆睁,一脸愤然地盯着简雍:“兄长如何扯到俺家中人!屠猪宰狗的惹你了?” 别看张飞年纪最小,但在这四个人之中,他的身材却最壮、脾气也最不善。 他眼下虽没有刘俭个子高,但肩膀的宽度和手臂的粗壮程度,却远非刘俭能比。 至于简雍那单薄的体型,跟张飞往一块一比,他这二十年怕都是白活了。 简雍见张飞发怒,也不害怕,立时换上一副笑颜:“为兄这不是跟你玩笑么?你瞅瞅你,如何还当真了?果真还是个孩子……” 说罢,还伸手摸了摸张飞的后脑勺。 张飞砸吧砸吧嘴,被简雍顺毛顺的没了脾气。 简雍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会说话,别看他嘴碎,却从不与人大吵争执,再尴尬的气氛,他都有办法给你绕回来。 “贤弟,阿备这几日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如何一直不见人影?” 刘俭又夹了一块肉,这一次他是替简雍烤的。 “阿备来年就双十了,冠礼之事,难道不是大事?” 简雍呆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我当是什么事?谁家士儿郎不冠礼?再说了,谁家冠礼需提前这么久准备?” 刘俭笑而不语,他用长筷将烤好的肉夹在了简雍的盘中,随后举起了酒觞:“你操那么多心作甚?喝你的酒。” 见刘俭提酒,张飞和简雍一同举起酒觞,三人满饮示意。 随后,简雍一边擦嘴巴,一边琢磨道:“你家这事不简单,若我所料不差,定与你二人那位海内人望的师尊有些关联!” 刘俭倒满了酒:“倒是瞒不过你。” 简雍颇聪慧,他大概也猜到了刘俭和刘备兄弟所要做的事情了。 他虽然与这两兄弟相识只两年,却对他们的家族以及过往知晓颇多…… 十年之前,还只是个萌娃的刘俭随同其父刘周去楼桑村见过了刘备后,就起了绑定刘备的念头,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刘俭鼓动其父刘周,将刘备从楼桑村接到自己的家中,接受与自己一样的教育,这样一来,他和刘备就不仅是同宗兄弟,还成了从小一块长大的少年挚友。 从少年到青年,整整十年的时间,兄弟两人一块长大,感情与日俱增。 从古至今,儿时相处出来的感情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之一了。 真正的兄弟之谊,大多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定型的。若不出意外,刘俭觉得自己以后应是跟刘备一块了。 虽然有刘备这位潜力股兄弟,但刘俭这些年也在筹谋,希望能够给刘备与自己铺一条更加光明的康庄大道。 毕竟历史上的刘备虽克成帝业,但前期实在是太过坎坷,不论是出身还是资源,都比竞争对手差太多,属于纯纯的大后期英雄,非得是人生的后半场才发力,耽误的太多。 可刘备前期若是混的太惨,他也要跟着不少遭罪。 乱世刀戟无眼,万一哪个环节没掌握好跪了,人死道消,几十年后刘备当了皇帝后就是给他修个天大的坟,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现在就得未雨绸缪,着手做些准备。 经过了十年时间,刘俭已经融入到了汉朝的大环境中。 在这个年代,想要出人头地的方法,其实很直接很简单——投胎投的好就行。 刘俭家在涿县虽颇有家私,可在这个户十万口六十万的大郡之中,还是拿不到台面上。 涿郡每年可举三名孝廉,但基本都被官宦之族或有门路的郡望士门包圆,刘家兄弟指定没戏。 不过好在,这十年来,刘俭还是依照先知优势和刘周的帮衬,得到了一些人脉资源。 首先就是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玩伴,简雍和张飞。 这两个人都是历史上刘备的同乡,也是最早跟随刘备的两个人,刘俭不知道历史上刘备和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但既然他来到了这个世界,那认识这两个人的速度,则势必要加快。 结识这两人的过程不算太难。 刘俭虽非望族出身,却是中富之门,先辈中也有人举过孝廉,家中有旁支经卷传世,这也注定他不是普通的市井之徒能够结交的。 而简雍虽有些才学,不过却和刘备一样,家道中落,祖先传下来的辕固撰的《齐诗》手抄本,也被简雍拿去置了生计之物,妥妥的落魄子弟。 至于张飞,出身屠户。 在汉代,铁匠和屠户的地位虽比较高,但也只是体现在财货上、田产上、徒户人丁上,在声望与政治资源上,屠户就得靠边站。 当然,某位姓何的是特例。 在这样的前提下,刘俭与张飞、简雍结交自然容易,而且他没有自持身份,倾心相交二人,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时代不能说是没有,但确实不多,毕竟门第和身份的概念在汉朝根深蒂固。 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四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开始不时的游荡在涿县的大街小巷,纵情声色,游猎犬马,且以‘涿县四虎’自称,用来提高自己的声名。 至于四个人‘虎’在何处,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总之这个绰号很霸道就对了。 …… 简雍露出几分唏嘘之情:“放眼整个涿郡……不,应该是说幽州,能有几人有幸拜卢尚书为师学经?然你们一家之中,就出了你和阿备两人……以为兄度之,阿备这几日一直没有出现,应是与表字之事有关,对吧?” “兄长果真不笨。”刘俭打趣道。 简雍翻了翻白眼:“为兄自然是灵着呢……嘿嘿,这人么,要做大事,还是需要声名的,阿备冠礼事小,可这表字若是要由卢子干起了,日后传将出去,也算他能在士林中站住脚了。” 刘俭赞同道:“似咱们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在这个世道每想往上爬一步,都是极难,只能抓住每一次机会,区区一个表字,由谁来起,对于高门大户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与阿备这种身阶的人而言,这辈子的每一步,都不能踏错。”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张飞,在一旁一边闷头吃肉,一边道:“别人俺不知,但俺只是知道,咱们兄弟中,俭兄是有大智慧的,只要有俭兄牵头,俺什么事都敢做!” 第三章 兄友弟恭 要说刘俭和刘备能拜在卢植门下,还是有运气成分在的。 卢植身为马融之徒,是海内名儒,按道理来说依刘家的身价,是决计攀附不上的,更别说送孩子去缑氏山学经了。 天幸涿县刘氏与卢氏的先辈有些恩谊,即刘雄和卢充一辈。 虽然这份恩谊并未发生在刘周和卢植这一代,但对于深研古文经,通读诸家《左传》的卢植来说,有恩也当报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就算是隔着一百年,到他这辈也得还了。 说白了就算是卢植不想报恩,但他的身份也必然会促使着他去替先辈了偿这份恩情……没办法,谁让他是大儒呢?大儒就得有恩必报,不让报不行! 事关声望名节啊。 而卢植报答涿县刘氏先辈之恩的办法,就是收了刘周推荐来的一儿一侄为入室弟子,既省事又足够让对方感激。 说是弟子,实则卢植教刘家兄弟的时间连两个月都不到。 五年前刘备和刘俭两个幼子领父命,长途去往缑氏山学经,耗时两月方抵缑氏山,不想学经两月后卢植就被朝廷派往九江平叛了。 而在学经的这两个月里,卢植因还有太学博士的职务,在缑氏山学堂露面的时间颇为有限,讲经之事基本皆其子卢殷代替。 刘俭记得自己见卢植面的次数,用两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不过,学经对于刘俭来说只是一个噱头,刘俭对东汉那些被一代又一代人注释了数十万字的百字经文不感兴趣。 一篇三万字的《诗经》,光是被各家名士解读的篇幅,洋洋洒洒不下百万字,谁有心情去研究那些狗屎? 刘俭感兴趣的是卢植门下的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天生携带政治资源,若能结交,对日后定有裨益。 但汉朝的身份阶层制度,给刘俭上了一堂课,让他深切明白了这个世道的运转规律。 在这里,出身低与出身高的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还是赤裸裸的写在脸上的那种。 几乎所有的在堂弟子,在知道了刘俭与刘备的家世之后,就几乎不怎么搭理他们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种。 这俩姓刘的,没有像样的传家经学,本支家族活着的人中没有一个像样的六百石,还是幽州边郡出身的铁憨憨…… 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如此,还是有例外的人。 辽西大族公孙氏中的公孙瓒,就与刘俭相对比较亲厚,关系相处的也很融洽。 当然,这是因为公孙瓒乃小妾之子,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也上不了台面。 ………… “只是我不明白,卢子干如今人在雒阳,阿备要请表字,只需派人送信去雒阳询问便可,与他本人有什么相干?难道他还亲自跑一趟雒阳城?”简雍敲打着桌案,一个劲地追问。 刘俭把玩着自己的筷子,神思不属:“既然是请表字,那就要有诚意,卢师远在雒阳,却有家眷守于涿县,我让阿备先回一趟楼桑村,见过叔母,请叔母书信一封,相请卢师代赐表字,然后再由阿备持书亲自往卢家故宅,请卢家的人代表转交卢师。” 张飞听的一头雾水,完全不懂:“取个表字,怎就这般麻烦?” 简雍耐心地为他解释:“阿备表字,卢子干有资格起,但阿备之母尚在,若不询母,有不孝之嫌,且还有媚师之举,若为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恐毁了名声,由其母亲自书信,再让阿备送上卢宅,就无任何僭越之处了。” 说到这,简雍用胳膊肘怼了怼刘俭:“这是你给阿备出的办法吧?” 张飞敬佩地看向刘俭:“兄长心思这般缜密……小弟佩服!” 刘俭谦逊地摆手:“小道尔,不足挂齿。” 简雍似乎来了精神,收不住话匣子了:“贤弟,不过若想干出大事,仅靠一位大儒来赚取声名,还远远不够的,我今天约你们来,就是有个主意。” 简雍的话,刘俭自然明白,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已经不知道来回思虑了多少遍。 想出头,哪是那么容易的? “简兄有何高见,不妨教我?” 简雍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脸神秘状态地看着张飞和刘俭。 “依咱们涿县四虎的身份,若想走岁科或特科入仕,实是难如登天,咱们边郡男儿,除举孝廉外,还有个办法,就是参军戍边……” 张飞听了这话,大摇其头,直接打断他。 “俺当是什么好主意?不就是从军吗?边郡儿郎,哪个不知这道理?只是有几个从军的儿郎最终能打开条出路的,还不是要靠门路?” 简雍被打断了话头,颇觉不满:“那终归不是比举孝廉要容易一点吧……” “停了!”刘俭伸出手挡住了两人的话头:“从不从军的,我回头细思,喝完这觞酒——回家!” 其实刘俭最近已经准备要做一件大事了,和简雍说的从军之法有些相似,同时也能解决张飞所说的没有门路之困,但具体实施方案还需他再作研究。 …… 三人饮酒罢了,各自回家。 刘俭回了自家宅舍,却看见其母胡氏站在门口等他。 胡氏的娘家不差,宅田的数量比夫家还要多一些,且有徒户五十家,按规模来算也属小豪之列。 也正因为如此,对这位原配妻子,丈夫刘周不太敢惹。 胡氏没什么见识,也不识字,生长在边郡的她比起中原的妇人要泼赖,蛮横,霸道的多。 同时也更护犊子…… “都什么时辰了?这才回家!你不要你娘了!”胡氏的话是责备,但语气中那满满的关心意味却无法掩饰。 “阿母……” “一身酒气!赶紧去把脸洗了再去正屋见你阿父,刘备那小子回来了,好像说是带回了卢子干给你俩人取的表字,你也去听听,别让那小子抢到个比你好听的!” 刘俭尴尬地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母亲虽然是一片好心,但表字都是按照自家孩子的本名或是寄于特殊的寓意来起的,各是各的,哪里能抢? “娘亲,孩儿距冠礼还有几年呢,要那么早的表字作甚?这次托人寻卢师,是为阿备办事。” 胡氏很是怒其不争。 “你这孩子心眼太实,那刘备待在咱家里,吃好的穿好的,什么好东西都要分出你一半!卢子干分明就是承你爹的情,收你当个门徒,偏偏还要加上他,这算什么事!这次起表字,凭什么就他一个人?为娘这心不痛快……特意让你爹也写书信给姓卢的,把你的表字也起好了,而且一定要比刘备的好听!” 胡氏对刘备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年刘周将刘备接回家,胡氏在家中大发雷霆之怒,差点没把刘家的房盖给掀了,得亏少年的刘俭从旁帮着刘周好一番劝谏其母,才勉强让刘备留在他们家中。 因为这事,刘周也是没少挨皮肉之苦。 当然,刘俭有他自己的主意,什么好东西都分刘备一半,也没什么不好。 刘备能收揽天下人心,那他就收揽刘备之心。 不论是好吃的,好穿的或是好玩的,他都与刘备一同。 人心都是肉长的,刘俭的做法效果明显,十年时间累积下来,刘俭能够明显感觉的到刘备对自己的特殊感情。 可胡氏不懂这些,在她看来,这就是别人家的小流氓来占儿子便宜来了。 “娘,这些跟阿备没关系,他根本没想跟我争什么,表字的事是孩儿替他出的主意,想替阿备攒些声名。” “行了,行了!还替人家攒点声名,好像你名声多好似的!到头来,还不得为娘的替你操心?” “哈哈,好,那谢谢阿母。” 胡氏宠溺地拍拍他的脸颊,随后又赶紧吩咐仆役:“带少郎君去漱口,去了酒气,再见家公。” 仆役急引着刘俭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随后才来到正屋。 正屋中,此刻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周,另外一个是刘备。 已经长成的刘备和历史上形容的颇相似,扇风大耳,臂展超长,一双眼睛又细又长,颇显英武。 “见过父亲。” “你跑哪去了?”刘周一脸不满地盯着他:“是不是又跟那几个草莽之徒到处胡闹?” 这种时候,刘俭自然得替他那几个朋友争辩一下。 “父亲,我那几个朋友都是良家子,何来草莽之徒一说?” 一个季汉车骑将军,一个昭德将军,他们若是草莽,那刘周就没地摆了。 刘备也赶着帮腔:“伯父明鉴,我与阿俭的那几个朋友,确都是良家子,我二人在外从无不良之行……” 刘周的表情颇古怪:“从无?” “嗯……其实有时候也会有那么一次两次的……” “哼哼!别以为你们两个在外面的那些蠢事我不知晓,不好好学经,一天就干些荒谬事……涿县四虎?说谁的!” 名头太大,亲爹都有耳闻了。 刘俭不想在这件事上面与刘周过多唇舌,他只能试着转移话题。 “阿父,听母亲说,卢师亲自为我和阿备提写了表字?” 刘周本还想骂一骂两人,但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一时间也没了兴致。 他无奈地指了指桌案上的两个布囊:“你卢师妙算,早就已经替你们二人起好了表字,只是一直放在涿县的家人那里,不曾予我,如今正好要了来。” 刘俭心道卢植确实妙算。 他应是早就估计好了老刘家人会占他便宜占到底,不从他身上挖出所有剩余的价值,就绝不善罢甘休,因而预留了表字,就等着刘家人来要。 真是深通人性之妙。 “兄长,你看了吗?” 刘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没看,专门等着你回来一同拆阅!” 刘俭能够感受到刘备的真诚,心中安慰。 他取了那布囊,打开观看。 “玄德……德然?” “刘玄德,刘德然!” 刘周也在一旁念叨:“玄为水,然为火,一静一动,倒是让你二人互补所缺,卢子干果然有见地。” 刘俭心中暗道他爹真能胡诌。 自己和刘备在卢植门下学经,说白了跟卢植本人都没见上超过两面,何来什么‘一动一静’?卢植到哪知道去? 他和刘备摆明了就是‘一动一动’。 汉朝的爹真是不懂装懂。 不过大汉以孝治天下,为了面子,今日就不拆穿亲爹了。 “从今往后,是不是当唤你玄德兄了?”刘俭笑问刘备。 刘备摆了摆手,道:“你小子嘴快!还未正式冠礼呢,不好在外人面前直呼表字吧?” “私下里总无妨吧?” “哈哈,倒也是。” 刘周沉着脸看他二人,脸庞不时的抽搐着。 突听大吼一声:“休扯闲!读经去!” …… 少时,两人离开了正屋,来到刘俭的房间。 刘俭从一个木制的箱子中,拿出了一套崭新的祭祀礼服。 交领、右衽、系带、宽袖,不论样式还是做工,都是上佳之选。 这年头生产力不发达,赶上灾年,上好的锦布可以当做货币流通的,足见服饰的珍贵。 刘俭年轻不当家,他能拿出这样一套服饰来给刘备,足见是下了血本的。 刘备见状急了,下意识的伸手往回推。 “你这是作甚,这得花你多少钱,为兄消受不起!” “有甚消受不起的!” 刘俭用更大的力气将礼服又推回到刘备手中:“跟我客气?你我既是卢师之徒,那就算是‘士人’了,成人冠礼时,岂能随意穿戴,须得穿的华丽些!到时候也给咱兄弟撑撑门面,这套衣服基本把我所有的私房钱都花了,你若不要……那就还我钱!” 刘备欲哭无泪:“你讹我不是?我哪有钱还你?” “那就把衣服收了!莫做小女人态!不然我揍你了。” 刘备手中捧着礼服,心中一股热流走过,除去冠礼的事不说,他本人其实还是极喜欢华丽衣服的。 他抿着嘴,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 半晌,方听他悠悠开口:“如此贵重,我以后拿什么还你?” “你好好混,做些大事,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刘备听了不但没有欢喜,反倒是哈哈大笑:“似你我这样的门路,日后若能为县君征辟为吏掾,便已是天大的福泽,还能做何大事?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哈?” 他见刘俭一脸正容,慢慢收了笑声:“你当真的?” 刘俭认真道:“父亲希望咱们两个能走正规的岁科入仕,但这个世道走正规途径哪里那么容易?咱们涿县刘氏,三代之中也只有祖父一人举过孝廉,这都早过了气了!我看,咱们边郡子弟,唯有走军功入仕的道,才有一线出头的希望。” 常规的士人子弟,应当是走岁科,这是正经路子,但边郡出身的人和中原不同,可以借着边郡战争颇多,应征入伍,以立下战功为噱头,走军功迁升的道路。 但这方法,在真正的士族高门眼中属于不入流的做法,刘周就不想让刘俭和刘备走这条路。 但形势比人强,做人有时候就得放下身段。 刘备果然不是普通人,旦夕之间就下定了决心:“平日里闹归闹,但说实话,论眼光你比我深远!你说如何做,我便如何做,我以你马首是瞻!” 你听我的,那就对了,有我在,肯定让你少走弯路! “好,既如此,事不宜迟,带上简雍和张飞,咱四个过几日便去投个好去处。” “这么快?” 刘备的表情惊讶:“咱们地方兵役,需满二十三岁方能轮值,你我现在都不到岁数,如何投军?” “若是服正常兵役,你我不过是普通的预备戍卒,难有机会建功,更何况家父届时一定会直接给郡里纳钱,省了咱俩的兵役。” 交钱不当兵,在这个年代属于平常事。 “那贤弟的意思是?” “兄长,我的意思是,如今有一个人马上可用。” “谁人?” “公孙伯圭。” 第四章 同窗可用 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刘备想出头最少也要等到黄巾起义以后。 可就算是黄巾起义平叛立功,刘备因为出身太低的原因,几年折腾下来也没见得有多大建树。 这么迁延下去,等他们出息的时候,刘俭差不多都是半老头子了。 有些事情可不能顺其自然。 刘俭思来想去,觉得如今正是夏育等人跟鲜卑作战失败的第三年,今年江夏和庐江郡反叛,幽州边境多年遭鲜卑入寇,已属事急,若能借着这个机会建功,说不定可以让自己和刘备抢先一步进入仕途,早点开始积累政治资源。 若是能够在大乱之前,拿下一块根据地,那肯定是最好不过的。 但仅仅从军建功是不够的。 正如张飞所言,良家子从军的多了去了,能建功的人也多了去了,从小卒开始干,能熬出头吗? 要建功,同时还得有靠山和门路相辅相成。 …… “公孙瓒?” 刘备有些不以为然:“他虽是辽西大族中人,可不过是庶子出身,公孙一族不会以其为重,他能帮我们什么?” 刘俭闻言笑了,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在缑氏山跟公孙瓒当同学的时候,就有些奇怪,既然刘备跟公孙瓒关系还凑合,且都是因身份问题而被束住手脚,算是同病相怜,那为什么公孙瓒早年发迹的时候,刘备没有去求,而是后来等公孙瓒事业大成时,才勉强拉了刘备一把? 切身处地的生活在汉朝后,刘俭才明白,不是刘备不想早用公孙瓒这棵大树,而是他不知道公孙瓒现在是干什么吃的! 听着很好笑,可真就是不知道。 跟后世相比,汉朝的通讯真的太落后了,电视、手机、报纸、图书要啥没啥,人口识字率也很一般,很多人连居住地的县署各级官员叫什么都弄不清楚,更何况异地他乡? 类似于公孙瓒这样的同窗,离开学堂后,对于刘备来说就犹如人间蒸发一样,除非是非常特意的关注打听,否则讯息的时效都会以年为单位延迟。 但现在,刘俭可一直在打听公孙瓒的消息。 且自打在缑氏山分别之后,他也时不时的会给公孙瓒写信,保持适当的联系。 哪怕公孙瓒不怎么给他回信,他也写。 汉末两个大诸侯,一个前期一个后期,都是他同学,除非他是真傻,才会放任公孙瓒自流。 至于公孙瓒的具体情况,他能做的也只是花钱买通驿吏,定期从辽东那边知道一些零星半点的讯息,但仅仅是这样,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他不需要知道的太多,只需知晓关键的节点。 “兄长不知道,公孙伯圭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不可与当年相提并论。” “何意?” 刘俭耐心地给刘备捋顺:“公孙伯圭因为相貌威武,嗓音高昂,被本郡候太守看中,招了女婿,不然你以为当初凭他公孙氏一庶子,凭何能入卢师门下?” 刘备惊讶道:“当初在卢师门下,却不曾听他说过此事!?” “上门的女婿,靠着岳父,不甚光彩,他自然不好意思多说……不过他现在可发达了,去年此时,他是辽东属国的六百石长吏,年末上计后,已是比千石的县令,不日就要来此上任。” 刘备闻言甚感吃惊。 这才过了几年,公孙瓒就已是当过六百石的长史,如今更是一跃至比千石的县令,月谷八十斛的高官。 在大汉,千石是一个分水岭,自千石以上,就当另眼相待了。 公孙瓒目下虽是比千石,可他一年也不过比千石高官少一百八十石的俸禄而已,已然是一脚迈进了大汉高贵阶层之列。 呆愣了一会,方听刘备道: “来此上任?贤弟的意思,是他要来涿县当县令?咱涿县户过万,口过十万,可是大县啊” “是啊,所以说他厉害了……据我所知,伯圭昔年曾在郡守刘其下任御车,期间刘其犯法被发配,他乔装改扮护送,在押送途中刘其获赦乃还,伯圭也因此事迹被举孝廉,我估计这事肯定是有些内情的……但他自此却一路直上,直到今年初得了比千石的县令,按时间算,他回辽西省过亲,本月差不多就要到任了。” 刘备心中羡慕公孙瓒真命好。 这年头就是举了孝廉,也少有实职就任,十个孝廉中有八个在郎官的位置上候着。 公孙瓒年纪轻轻,举孝廉后就是六百石辽东属国长史,毫无疑问,这与他个人的才干肯定是……一点关系没有,应是凭他那两千石的岳父帮忙。 羡慕之后,刘备问道:“那你我又该如何?” “来日禀过父亲,咱们就出县迎接去同窗……咱往远点走,去西面百里外迎他,以显诚意!” 刘备低下头,抿着嘴,表情很古怪。 “你怎这幅表情?不愿意迎他?” “不是。” “那怎么了?” 良久之后,方见刘备长声叹息:“只是感慨贤弟你远见卓识,当初咱们一同在卢师门下,为兄见识短浅,与公孙虽有交往,却更喜攀附泥阳王邑,灵州傅燮,河间魏杰,清河崔成等人,唯有贤弟当时不慕旁人,只是一心与公孙瓒交好……” 刘俭白眼一翻:“休捧我,听着肉麻”。 刘备见他不领情,有些气急:“我是真心实意的!” 当时在卢植门下学经时,他们兄弟的身份非常尴尬。 缑氏山中,放眼望去都是身份和门第远高于他们两兄弟的士门之后。 似泥阳王邑,灵州傅燮,河间魏杰皆出于士林名门,前途不可限量。 刘备当时不知天高,想用‘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去跟一众学子攀交情,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中山靖王之后,放眼整个中山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算个球? 结果不但一个名门没有结交下,就连公孙瓒也有些鄙夷。 公孙瓒虽是小妾之子,却有着眼高于顶的性格,对于刘备刻意用宗室身份去结交高门子弟的行为嘴上不说,实则心中瞧不起。 反倒是刘俭,虽和刘备也是同宗,却对自己汉室宗亲的身份张口不提,更不去巴结旁人。 虽有故作清高之嫌,反倒令公孙瓒高看他一眼,觉得此人是个有志气的。 事实上不是刘俭有骨气,而是他的目地性强。 在刘俭眼中,这些高不可攀的高门大户子弟,绑在一块也不及一个公孙瓒,因为他对自己的未来早有规划。 这些人日后怕是和自己难有交集,结交他们也没用。 眼瞅着刘备懊悔,刘俭也不玩笑了,安慰道: “兄长何须自责,小弟那时候也不过是年少不懂事,空自孤高,不值得夸赞。” 刘备苦笑着摇头:“莫谦虚,你就是比我强。” 这个弟弟若真是空自孤高,为何这么多年了,还在暗中的打探公孙瓒的消息?分明就是有远见卓识。 看来日后自己的前途,或许要靠这个弟弟了。 …… 次日,两人去见刘周和胡氏,向他们言明要出县几日,往东去迎接即将到任的公孙瓒。 兄弟俩只说迎接同窗,并没有说他们想要通过公孙瓒入仕的想法。 听说缑氏山的同学竟来就任涿县县令,刘周和胡氏喜不自胜。 刘周捋着胡须,一脸傲然地看着胡氏,吹嘘道:“你瞅瞅,老夫说什么来着?让这俩孩子去卢子干那里学经,一定会有大出息!偏你妇人之见,心疼孩子远途吃苦,当年哭喊着阻挡,还挠了老夫一脸花,如今怎样?当年的同学都来给咱们当县尊了!这一代人都逐个发达了!” 胡氏不屑地白了刘周一眼:“我儿有出息,知道结交好友,也晓得打听同窗去向,与你这老东西何干?” 刘周一扬眉,就要冲胡氏发怒:“你这妇人如何这般说话!” “你想怎样?”胡氏冲着他一瞪眼,刘周的气势一下子就憋回去了。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不与你这妇人计较!没见识……” 随后他看向二人:“你二人穿的正式点,天冷罩服挑厚实些的,另再多买些礼品,虽是同窗,可人家到任后终归是咱们本地县尊,礼数要讲!” “父亲放心,我等这就去办。” 刘俭和刘备方要拜辞,却听胡氏突然道:“既是迎接县尊,俭儿一人去即可,刘……玄德还是在家准备成年礼的事,就不要跟着去了。” 刘备闻言吓了一跳。 怎不让我去呢? 他有些急切地看向刘周道:“伯父,这个?” 刘周皱起了眉,摆出他家公的架子:“那公孙县尊和玄德与俭儿皆为同窗,只让俭儿去迎接,玄德这边岂不是有失礼数?” 胡氏一瞪眼:“适才听他们二人所言,玄德自打回涿县,与那公孙县尊已多年不曾往来书信,哪像俭儿这样对公孙上心,让玄德去了人家才会多想!觉得咱们是攀附!” “可是……” “行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就这么定了!” 刘周让胡氏把话呛了回去,只能低头不说话了。 刘俭劝道:“阿母,其实我觉得还是让玄德兄一起……” “你!不许说话!赶紧收拾东西去!” 胡氏一指刘俭,打断他说话,然后还偷偷地冲着他眨了眨眼,其想表达的意思明显。 儿子,娘这可都是为了你呀! 可问题是,胡氏的这点小动作一点都不隐蔽,屋中的人都看见了她挤眉弄眼。 气氛一时间好生尴尬。 刘周心中大骂——这不贤的妇人! …… 出了门,刘备长叹口气,对刘俭道:“德然,事情既已如此,那为兄就不陪你去了,你去迎公孙伯圭,这一路多加小心。” 刘俭看刘备的表情有些落寞,心中筹划:母亲不喜欢刘备,这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倒也没什么奇怪,不过她今日这么做,倒是正好又可以让自己卖刘备一个人情。 “玄德兄不必如此,母亲并无恶意,她就是想的多了一些。” 刘备苦笑道:“伯母平日里待我极好,我并无怨言。” “行,你不怨母亲就好,走吧,咱们一起收拾东西出发!” “啊?” 刘备一下子愣了:“可适才伯母说,让我待在家里。” “你何时变的这么听话了?不让你去,你就真不去了?” “可是回头若让伯母知道了……” “就说是我硬拽你去的,往我一个人身上推就是了。” 刘备是个性格果决的人,他略一思索,也不再犹豫,当即道:“贤弟,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刘俭微笑——你欠我的人情越多,你将来还我的就越多。 第五章 百里迎公孙 刘俭事先已经打探好了公孙瓒上任的日期,估计就在这三五日间会到,于是他置办了礼物,又招呼了张飞和简雍,让他们和自己一同迎接。 如此,四个人带着一众随仆,往东北方向的官道而去。 正常来讲,公孙瓒从辽东方向来涿郡,期间肯定还会停留在他的故乡辽西郡,回家省亲拜会尊长后,再往蓟县见府郡,最后成行于涿县。 “从蓟城往这里来,地势平坦,西高东低,除非走拒马河水路,不然他们八成是走固安的黄土大道。”简雍非常自信地对刘俭说道。 “宪和为何如此肯定?” 简雍满面得意神色,开始眉飞色舞地吹嘘。 “我虽没有见过那公孙县君,但听阿俭形容,知此人虽是庶出,却性格高傲,目无余子,似此等人物前来上任,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走水路来,他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公孙瓒出息了,当了个千石县君!” 说罢,简雍显摆似的看向张飞:“张贤弟,你觉得为兄说的可对?” 张飞懒得搭理他,反倒是询问似的望向刘俭。 刘俭细思片刻,点头赞同。 简雍的思路很正确。 公孙瓒因为出身的问题,一直被辽西公孙氏慢待,族中的好资源根本就轮不到他的身上。 如今苦尽甘来,他终于一步一步的摆脱了庶子的桎梏,向着大汉上层精英的阶层迈进,其压抑的内心得到释放,自然是不会低调的。 不敲锣打鼓,鼓角震天的满哪宣传,已经算很有涵养了。 “如此,我们就到拒马河边上的要道扎营吧,在那里等公孙伯圭到来。” 张飞道:“我安排人去寻个好地方搭毡帐!” 张飞家的庄上养了不少徒户,这次迎接公孙瓒,张飞也带了几名随行的仆役。 说是仆役,实际上却是保镖。 刘俭和刘备家来了五个人,五匹马,一辆装财物和礼品的车,简雍家贫,只来了他一个人,零匹马。 张飞则是领来了十个仆役,十一匹驽马,还有一辆承载日用品的牛车。 别看张飞年纪小,又是屠户出身,可其父母可是非常支持张飞与刘俭这样的子弟结交。 那可是卢植的弟子——文化人儿! 刘俭干啥,张家都舍得跟着花! 张飞派手下人在密林旁寻了一处靠近拒马河的地方搭建毡帐,然后又安排一众仆役分为三组,在附近数里内清查。 至于问清查什么……好吧,在汉代野外露宿的环境和后世不一样,什么山贼草莽暂且不提,就说野兽吧,绝不是什么稀罕物。 虎、狼、豹、豺这种猛兽,这年头出门真是说碰上就碰上,出远门若是成群结队还算好,若是独自一人出行,又不巧在外碰上猛虎和狼群,真就是必死无疑了。 特别是夜间,扎营前一定要查探营地周围,因为野兽都是在夜间出没。 一行人在拒马河边休息,不一会天黑了,外出巡查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张飞遂招呼手下人生火烧粟饭,还命人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猪肉干,分与众人果脯。 《汉书燕刺王刘旦传》中写‘厕中豕群出,坏大官灶”‘厕,养豕溷也’。 这个时期的猪肉已经从食用变成了积肥工具,高门或是士族一般选食肉是不吃猪的,而牛寻常情况不敢杀,所以有层次人的肉食,依次为‘鱼,羊,鸡,狗’。 但这只是针对高门,寻常普通人,想吃顿肉都难,还挑什么猪不猪的,就算是猪肉有腥臊味,也无所谓。 再腥也是肉啊。 刘俭吃了一块猪肉干,觉得有些难以下咽,遂不再吃了。 他转头细数在座的人,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三个。 “怎么少了三人?” 张飞大口撕咬着肉干,头也不抬道:“适才派出去探查的人,有一队还未回来,等等就是了!” 刘俭仰头看了看天色,皱眉道:“我只是让他们巡查周边数里之地,只要没有虎狼之迹,就可以回来,要不要用这么长时间?” 简雍打趣道:“该不是真的碰上猛虎了吧?” 刘备吓了一跳:“宪和莫胡言,两县官道大好之地,何来的猛虎?” 简雍神经兮兮地道:“这年头,禽兽尚能食禄,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再说这荒郊野岭,莫说野兽,便是鬼魅潜藏也未可知。” 他一脸的阴沉,再加上刻意压低了声音,着实唬的人心里发毛。 刘俭伸手抢过了简雍手中的肉干:“再祸乱人心,你就别吃了,去河边守夜去!” “玩笑玩笑!我还是老实吃饭吧。”简雍一脸贱笑的从刘俭手中拿回了肉干。 刘备的脸色有点发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简雍吓到了。 “德然,那些人这么晚不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刘俭仰头看看天色,心中也没底。 “天色已黑,此时若分头去寻,对咱们不利,若附近果有猛兽,人的夜视力可不及那些畜生……再等会儿!”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围在篝火边吃饭的一众人都不说话了。 大家都是一脸的严肃,时不时的就有人抬头张望一下,看看走丢的三个人是否回来了。 直到戌时中,也不见人影。 这一下子,大家都坐不住了。 张飞第一个站起身来,问刘俭道:“兄长,还是去找找人吧!” 刘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好端端的没了三个人,这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他站起身,来回扫看着在场诸人——除了那走失的三人外,尚有十四人。 “天色太黑,这么冒然行动,不知会遇到什么,或是走兽或是歹人,都说不好……得先定一个主事的人。” 说到这,刘俭看向了简雍,然后冲着他向刘备那边使了个眼色,示意简雍推荐刘备为领头人。 简雍‘当即会意:“嗨!这还有什么可选的,咱涿县四虎,一向以你为首,自然要听你的号令了!” 张飞反应超级快,直接对刘俭抱拳:“俺只服兄长,定以兄长为先!” 刘备也道:“德然,主事之人,非你莫属。” 几个领头的少郎君都说话了,那些跟班来的人自是无有不从。 刘俭狠狠地瞪了一眼简雍,却见对方没皮没脸地冲自己笑。 随后,刘俭让人灭了篝火,带着干粮,同时让人将马嘴包裹好,一众人向着西面行去。 按道理来说,若分组搜索,自然效率最高,但刘俭唯恐这十四个人在黑夜中分开,回头再出了什么意外,索性还不如一同行动,关键时刻也好有彼此照应。 刘俭,刘备,张飞等人皆持剑。 在汉代长剑不是谁随便能买的起的,汉初时曾有‘卖剑买牛,卖刀买犊”的说法,足见铁器贵重,特别是好铁打造的剑更是许多士人梦寐以求的珍品。 似刘俭,刘备,张飞这样的家世,拿的也不过是制造并不复杂的四面汉剑,至于那十一名随伴,则是持普通的短刃。 刘周虽然极力督促刘俭和刘备学经,但武技这方面没有落下,汉朝士人习武之风极盛,根本不分什么文人武人,但凡是个人,条件允许,都会习弓马。 特别是边郡男儿,更是视弓马手博为立身之本。 白日间,那三个失踪的仆人就是往西面去探查的,所以刘俭他们也先往西搜寻。 黑夜中,刘俭悄声问简雍道:“适才我让你推举玄德为主事之人,你为何不听?” 简雍的表情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很惊诧:“你不是让我推举你自己的吗?” “我何时那么说了?” “你是没说,但你的表情,摆明了就是想啊。” 刘俭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暗中使眼色的时候,究竟哪个动作让简雍误解了? 是自己眼睛有毛病还是简雍眼神有毛病。 “嘘!兄长,且禁声!”张飞突然压低了声音。 “怎么回事?” “前面有人,冲着咱们来的!”张飞低声道。 简雍抬头望了望黑咕隆咚的远处——一片寂静漆黑,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啊,你小子莫不是在吓我?”简雍大咧咧地道。 “莫出声!”在这种情况下,刘俭觉得张飞比简雍要可靠的多——虽然他只有十四岁。 “张贤弟确定有人?不是野兽?”刘备皱眉问道。 张飞笃定地道:“距离有点远,但肯定是人,若是野兽,看见这许多火把,一定会弄出些动静,俺猜前面有人埋伏咱们!不过他们应该没几个人,不然乘着咱们不备,直接冲过来拿人就是了。” 简雍道:“要不,先把火灭了?” 刘俭道:“且不急,现在灭了火把,怕是对方会觉得我们发现了他们,有所提防……不如就这样慢慢前行,佯作不知!” 随后,刘俭看向张飞:“贤弟,我们在这边打着火把继续假装寻人,吸引对方的注意,你领五个人摸黑绕过去,拿下他们,能行吗?” 刘备和简雍听了之后,吓了一大跳。 这事怎么就安排到年纪最小的张飞头上去了。 刘备还是有担当的,他道:“德然,此事还是交给我去做!张贤弟年纪尚轻,恐怕……” 刘俭没有说话,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张飞。 毕竟,站在他面前的这一位,是日后赫赫有名的季汉五虎大将之一,能力绝对是顶尖的,虽然此刻尚年少,但刘俭相信几个小蟊贼应该难不倒他。 果然,却听张飞道:“只要兄长信我,飞定将他们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不,最好还是留个舌头给我问话。” 第六章 人,还是野兽? 众人计较定了之后,张飞便挑了他平日里最信得过的三位仆役,从侧面向着前方的蟊贼徐徐包抄过去。 至于刘俭和刘备等剩下的十个人,则是接过了张飞他们手中的火把,在原地慢慢腾腾的往前挪移,凭借火把的数量佯装人数并没有减少,让对面埋伏他们的人放下戒心,给张飞等人争取良机。 刘备和简雍心中没底,刘俭心中其实也没底。 毕竟张飞他们只有六人,且还是摸黑过去的,一旦有事,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张飞,毕竟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笔墨的人杰,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张飞就算是拿不下对方,也不会出现危居,大不了他们寻原路而返,回营地或是直奔涿县,报官请命就是了。 很快,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有兵械交击之声,其中夹杂着叫嚷声与厮杀声。 刘俭的精神一震,他拔出长剑,招呼刘备和简雍:“张贤弟定是除贼得手!我等当速援之!” 在这种时候,翻身上马去援助张飞太费时间,一定会延误时机。 十个人留下一人看马,另外九人各持兵刃快速向前,大概跑出几百米的距离,火把的照亮了适才还是一片黑暗的场间。 匆忙视之,场中大概有七八个身穿短褐,手拿器械的人正和张飞一众厮杀。 显然对方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兵分两路,一路在前边打着火把诱敌,一路派人从侧面偷袭他们。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偷袭他们的这群人之中,竟还有一个勇不可当的强汉! 火光照过去时,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少年,正持剑在那几名贼寇的面前奋勇劈杀。 那柄重剑在张飞的手中竟轻如盈鞭,挥洒自如,虽然姿势不甚雅,但却异常强势! 张飞几乎是一剑一人,动作干脆麻利的将人放倒,看起来毫不费力,杀人手法极纯熟。 不论是刺心,挑咽喉,割颈,他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 跟着他的那几个随从,也就是壮壮声势,对方七个人中五个都是张飞杀的。 当第七个人莽汉被张飞一剑刺中腹部,痛苦的哀嚎时,张飞突然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随后举剑就奔着咽喉命脉刺去! “慢动手,要活的!” 张飞手下极有准头,听到刘俭的喊声立即就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转而一脚踩在那汉子胸前。 他那只大脚异常有力,抵住对方胸口,让其难动分毫。 简雍颤抖着走到了张飞身边,不敢相信地打量着他。 显然,这个平日里被他嘴上占尽便宜的小弟,此时表现出的勇武远超其想象。 回忆起原先的行径,简雍都有些后怕了。 “飞……张贤弟,你往日可杀过人?” 张飞郑重地摇头。 “既未杀过人,何这般手熟尔?” “杀过猪。” “……” 刘备看着地上的尸体,叹道:“贤弟何下手这般快,尚未问过这些人的来路,也不知他们是否真的要埋伏我们,今全部杀之,万一杀错好人,岂不悔之晚矣?” 张飞闻言愣了愣。 这点他还真就是没想到。 刘俭走到一具尸体边,拿起了那尸体手中握着的一柄短刃。 短刃的柄上刻着他们刘家的印记,应是一直没回来的那三人中一人所持的。 “放心吧,没杀错。” 刘俭的这句话,让张飞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俭兄若说没杀错,那肯定就是没错了! 刘俭走到那活着的壮汉面前,冷言道:“尔等何人?我家中陪从呢?被你们杀了?” “休冤枉好人!某,某是良家子!你们这般凶残,我定去县署状告……啊啊啊!” 话还未说完,张飞突然一剑刺穿了他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 简雍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这地上几具尸体的服饰,但看这些人的短褐很是破烂,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上面的臭味。 简雍慢腾腾地说道:“你们不是涿郡人吧?听你的口音,不是代郡,就是定襄的?” 那壮汉咬紧牙关不说话。 刘俭用手指住他的心脏处:“看你的样子,从太行以北跨州而来的?你不走官道,又在这埋伏我们,应无路引符传,且我观你身上有血腥气,定是有命案在身!我若将你缴往县署,发配你回去,你的日子绝不会好过……你若肯说实话,我就给你个痛快的,如何?” 那壮汉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是表情扭捏起来,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刘俭明白,自己猜对了。 少时,终听那汉子开口:“你的人,尸体在西北三里处的河道中,人是我们杀的,刀刃和马匹在河道往北不远的里内,这人不如豚犬的世道,老子待够了!今日就是死在这,我也不回云中!” 说罢,却见他眼眸中突然冒出几分疯狂,也不待刘俭等人反应,奔着张飞指向他的剑头就顶了上去。 刘俭和刘备等人皆大惊失色。 张飞没想到对方会自杀,收剑不及,剑已入咽喉,鲜红的血从喉结处汹涌喷出! 那汉子表情痛苦狰狞,瞪着如铜陵一样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他面前的刘俭,手脚在地上有节奏的扑腾着,牙关紧咬,鲜血从嘴唇中外溢…… 随后他动作愈慢,直到断气。 刘俭也被惊到了,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跨州流民,竟不畏死? 人没有不畏死的,除非是生不如死。 虽然歹人被己方尽除,可众人的心中却并无任何兴奋。 相反,在场人的心中仿佛被压了块石头,说不出的沉重感。 少时,才听刘备说道:“我先去河道,找咱们人的尸身。” “兄长多加小心。” “放心。” 刘备随即去了。 简雍抿着嘴,叹道:“世道已坏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是跨州逃难的流民,竟如此不畏死也?为何?为何!” “不对。”刘俭认真地盯着那汉子的尸身:“他们不是普通的流民。” “什么意思?” 刘俭转头看向简雍:“宪和兄可知太行以西的情况?” “太行以西?” 简雍不知刘俭为何突然问这个:“具体的也不甚清楚,不过咱们县的苏双曾往来于北地贩马,常听他说,自臧中郎将千里出塞不利,并州太行山脉中就蹦出了许多贼人,这些贼人在太行中各建营盘,收拢难民,藏匿人丁,虽未直接叫反,其行却与反贼无异了。” 刘俭闻言点了点头。 三年前夏育,臧旻,田晏千里出塞讨伐鲜卑,被檀石槐击溃,此后三年并州和幽州边郡,就一直倍受胡人袭扰,加上连两年的旱灾与藏匿人丁的顽疾,边郡的黔首愈发没有生路,数不清的受难之民舍家逃往太行山内求存,逐渐形成了一股又一股的势力。 试想,数年后逐渐合并的黑山军辖民众百万,这么大的基数想来也不会一蹴而就,应是有一个慢慢积累的过程。 而眼前这些流寇,或是黑山的前身。 两人正探讨此事,突见刘备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眉头紧成川字,脸色极度异常,确切的说是脸色发绿。 “德然,宪和,你们随我来。”刘备的语气少有的沉重。 刘俭等人当即随同刘备前往河道边。 在那里,他们看到了那失踪的三位家人的尸体。 可让人疑惑不解的是,这些尸体很明显是残缺不全的。 胳膊上,大腿上,髀上的肉,竟都被割掉了。 张飞疑惑地看着那三具尸体:“怪事,若是被豺狼野兽啃食,应是被剖腹啃胸,残缺不全才是,怎么光是丢了髀里的肉?而且伤口还这般整齐,犹如刀切似的……” 一旁的简雍听着张飞的自言自语,瞬间想到了什么。 他脸色一变,转身奔到河边,冲着河道干呕了起来。 其他的人的脸色也极不好看。 易子相食之事,对于他们来说,也仅仅只是听过而已……但眼前这种杀人食之的事,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 刘俭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适才被张飞制住的那壮汉,眼眸中的悲凉。 那人宁愿自尽,也不想被押回并州边郡。 毫无疑问,自己手下的三名仆役的尸体变成这个样子,就是适才那几个流寇所为! 野兽般的行径,对于刘俭等人来说,这就是屠夫魔鬼!杀一百次都算便宜了他们! 但是,这个世上,谁又真的心甘情愿的去当野兽呢? 如非走投无路,又有哪个正常的人,会将自己与虎狼并列?做出走兽行径? 是他们自己甘愿当野兽,还是已经被逼的当不了人了呢? 第七章 官场利弊 简雍在河边整整呕吐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擦了擦嘴,虚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备拿出随身的绢巾,给简雍递了过去,然后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刘俭的脸色晦暗:“其实,这种事情,当初去缑氏山拜卢师学经时,在冀州一路上也多有耳闻,只是当时我和玄德走的都是大道,不曾走偏僻之路。不曾亲眼看见,但回想起来,怕是不少。” 简雍擦着嘴,道:“泱泱大汉,到底是怎么了?” 张飞将长剑向着泥泞的土地里一插,恨道:“禽兽食禄,宦官当朝,外戚专政,岂能给苍生活路?” 对于张飞的话,刘俭不甚赞同,不过却也没有反驳。 眼下的张飞虽年轻,但对于士族名士确有一种莫名的尊崇,或许这和他的生长环境有关系,总是张飞就是重士族而轻慢手下的那种人。 在张飞的潜意识里,这个国家若是全都交给清流名士或公族贵胄来治理,或许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弊端,芸芸众生也会有更多的生路。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诚然,不得不说,在风骨正气方面,清流士人确实要比宦官要强许多。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纷争,清流所代表的也是一个利益群体。 皇权、士权、公族贵胄、豪强……每一个既得利益群体,通过不同的手腕和方法,在想尽一切办法不断的维护自己群体的既得利益,因而有了党锢、有了外戚、有了宦官理政、有了鸿都门学等等…… 在这个时代,高阶层的利益之争中,没有什么人是绝对干净的,也没有什么人会真正的将黔首小民的生死苦难,放在第一位。 不过这些并不适合这个时候说…… “不论朝廷如何,我们还是先顾好自己,今夜发生的事,需处理得当,不然公孙伯圭来了涿县任职,恐也未必会任用我等。” 张飞不解地看着刘俭:“兄长此言何意?我们大老远的从涿县走了数十里,在这荒郊野岭等那公孙县尊,还折损了三名仆役,杀了七个太行流窜到此的凶贼,那公孙瓒难道还会因此厌恶我们不成?” 刘俭揉了揉眉心,暂未说话。 刘备与刘俭兄弟同心,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对张飞解释:“贤弟,你要知道,我和阿俭与那公孙伯圭不过是同窗之谊,多年来并无利益往来,且还有求于对方,可公孙伯圭来涿县的头一日,我们就在迎他的路上杀了人,对方虽是从太行流窜到此的恶贼,可此等小事对公孙瓒而言算不上政绩,相反西面的屏障不利,使太行贼寇流窜至了涿郡,这可是给伯珪惹了大事,此事若传出去,针对的乃是整个涿郡的西向布防,这当中牵扯的可就不只是伯圭一人了,很有可能涉及到郡守、都尉、各地县君……” 张飞毕竟年少,不懂政治:“涿郡西面边防不利,使贼寇流从太行入境,咱们这是替郡守和公孙县尊发现了一件天大事,功劳甚大,如何还有罪了?” 刘备哑然失笑,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刘俭来到了张飞的身边,伸手拍了拍肩膀:“贤弟想的太简单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从太行以北诸郡的流寇难民越境来了幽州,别人没发现,偏巧被咱们出门一次就发现了?” “兄长的意思是?” “这种事只怕早就是常态了,只不过是秘而不宣而已。” “事关幽州百姓生计,为何不宣?!”张飞闻言大怒。 刘俭分析道:“自打夏校尉失利于鲜卑,幽、并之地这些年一直都是缺兵少将,防备边境之力尚且不够,哪里还有余力封锁太行流寇?太行山脉可是能俯瞰渔阳、上谷、广阳、涿郡各大郡,这得抽调多少徭役才够用?方伯和各地府君,根本不可能往朝廷报……但地方贼务,又事关各级官署政绩,断不能对外声张,只能压着,此事若被我等揭破,公孙瓒在方伯和府君面前如何自处?咱们这是给公孙瓒惹了个麻烦。” 太行山脉之西的恒山、云中、五台山脉辐射着包括涿郡、广阳郡、中山国多达九十余个县城,这些跨州越境的凶顽,不可能只是来涿县,这当中定然还涉及到蓟城、卢奴、涞水、易县等要地,但是上至郡守,下至诸县县长,近年来皆无一人做声。 毫无疑问,就是要将事情压着。 现在的大汉天下,西园卖官已是常态,大汉朝四百石以上的实职官员做官都是有成本的,而汉帝为了能够加速卖官的流动性,对地方的上计考评极严,稍有劣迹就会立刻罢免,然后重新将空位卖出。 特别是针对地方贼务的噱头,皇帝一撸能撸一串,还一点毛病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住官位,至少在将买官的钱赚回来之前,这些地方官员对于境内无法解决的劣迹硬伤,自然是要一捂再捂,不容任何人揭开疮疤。 这基本上就是边郡地区官场中,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了。 “那今夜之事,就这么不做声了?”张飞牙齿咬的咯吱响,很不甘。 刘备沉思片刻,叹道:“暂时是不能做声,且先将尸体埋了,佯做不察,来日该怎么迎接伯圭,就怎么迎!” 张飞紧紧地抿着嘴,没搭腔。 刘备还不忘转头询问刘俭:“德然,你看如何?” 刘备适才的表现,倒是让刘俭觉得他果有几分人主之姿,不论是气质还是气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刚要点头,突听简雍‘咦’了一声。 “德然,你看这是何物?” 却见简雍蹲在自家一名仆役的尸体前,神情错愕。 刘俭赞叹简雍这个人的适应能力实在是有够强大的。 刚才瞅到这些残缺不全的尸体还恶心的够呛,禁不住的呕吐。 这刚多大一会功夫,居然就敢认真研究揣摩了? “宪和兄看到什么了?” 随着刘俭的询问,简雍用手从那具尸体上,拔出了一支细长的骨箭簇。 没错,是骨箭簇——个头虽然小,但做工精良,两头尖中间圆,利于拿捏,箭身虽然被拔走了,但或是因为射箭的人着急或因天黑没有注意到,竟将这骨箭簇留在了尸体上。 简雍将那骨箭簇在手中来回的上下翻看,随后又递给了刘俭。 刘俭在看到那骨箭簇后,表情顿时凝重。 他没有说话,又将箭簇递给了刘备。 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一样,刘备的表情在一瞬间与刘俭变的一模一样。 最后,骨箭簇落在了张飞的手上。 张飞年轻,城府不深,看到这东西之后,口无遮拦直接咧咧道:“这东西咱们汉人几百年前就不用了!就俺知晓的,用骨做箭头的人,放眼整个北地,只有鲜卑……”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十名仆役立时就有些慌乱了。 鲜卑! 好端端的,涿郡的地界咋会出现鲜卑?这不可能! 场间顿时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一名年纪较大,阅历较深的张家仆役开口询问:“四位少君,莫不是看错了吧?这里可是涿郡,又非上谷渔阳,鲜卑咋有可能会潜到这里来?” 这仆役说的没有错,涿郡虽属幽州地界,却是幽州的腹地,比起北面的上谷郡和渔阳郡,这里更加临近冀州,而幽州北面的东部和中部鲜卑,则主要游荡于后世的科尔沁沙地、赤峰一带,甚至于更北面的锡林郭勒也是他们的地盘。 鲜卑纵然是有千里大漠作为纵深,可若要劫掠幽州,则势必要先通过上谷、渔阳或是右北平、辽东属国……但这些地方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越境的。 上谷郡有居庸关和桑干河作为屏障,渔阳郡的北面是白河和燕山山脉,右北平和辽西则有卢龙塞这个天然屏障(也就是喜峰口),地势突兀,左右高崖对峙。 夏育、田晏等人败给了檀石槐,是因为他们千里出塞,过于纵深入境,但对于鲜卑来说,大汉朝的庞大纵深,何尝又不是一道天堑呢? 鲜卑或许可以劫掠幽州边郡的军民,但若说他们能够打入涿郡,在汉人的概念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众人都不信鲜卑能够来到涿郡,但这个时候,刘备却发表了他惊人的见解。 “如果说,这些鲜卑人并不是从塞外杀入幽州的大部队呢?而是跟随太行山诸贼暗中潜伏到境内的先行斥候呢?” 这一句话,算是将场中诸人的三观彻底颠覆。 这,可能吗? “太行山中贼勾结鲜卑?”简雍诧异地看着刘备:“玄德的意思,是咱们适才杀死的那几名太行流寇,与鲜卑人是一伙的?而鲜卑人则是被他们从太行地界引入的幽州腹地?” 刘备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也只是猜测,昔日在缑氏山,我们也粗浅地学过些《并州地志》,试想若是不走渔阳和上谷,鲜卑的小股斥候潜入境内的唯一路径,不过是通过代郡的苏木山口进入太行山脉……只是太行山脉连绵千里,纵是本地汉人,也可能迷路于山岭之中,更不要说是鲜卑了,若是没有汉人领路,鲜卑人绝不会至此!” 简雍紧紧地咬着嘴唇:“玄德,这不过是你一己猜测。” 刘备认真地道:“可是这猜测若成,就是天大的事!这事瞒不住的,还需禀明公孙县君,请他代转于方伯!” 刘备之言说的慷锵有力,虽然证据不甚充分,但在一定程度上却引起了在场十几个人的共鸣。 刘俭并没有被刘备的话打动,但他通过刘备的话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眼下这些流窜到太行的底层饥民,在山脉中各部首领的带领下,逐渐演变成了日后黑山军的各股势力,而黑山军的前身则是黄巾,也就是说太行流寇早晚会加入黄巾军。 张角既然决定造大汉的反,那他现在应在准备了。 河北是黄巾主要的兴兵之地,而且张角造反的基础是以宗教为指引,以底层的穷苦百姓为中坚,对抗的是皇权、士人、外戚、世家、豪门等一切掌握重要资源的势力……如果他是张角,若想造反成功,那和这些敌人成对立关系的鲜卑,自然也是他要拉拢的对象。 把这些事情都串联在一起,今日看到的太行流寇和鲜卑骨箭就可以说的通了。 就在刘俭捋顺思路的时候,刘备正在一边慷慨激昂的发表意见。 刘备的意思,是让众人带着流寇,骨箭还有自家仆役的尸体,等公孙瓒来了之后,将所有的事情向公孙瓒和盘托出。 如此一能够保全涿县黎民不为鲜卑和太行贼寇所害,二则又能够通过此事向公孙瓒献上一功,毕竟涿县附近来了鲜卑,可不是外郡流寇那样的小事,非得如实禀明不可,三则公孙瓒也会因此重用他们。 张飞和简雍等人听了刘备慷慨激昂的陈词,心下大动,此时的刘备在他们的眼中,颇有领导风范,那种感觉就是只要听从刘备的,相信刘备所言,一切就没有问题。 张飞心中很是兴奋,他看向刘俭,激动道:“兄长,你看阿备说的如何?咱们就按阿备说的做吧!” 不曾想,刘俭却道:“我不同意!” 第八章 干大事不可惜身 刘备此刻在众人面抒发己见,得到众人的肯定,心情畅快,在众人的支持下,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立足当下的情况,可没想到刘俭居然没支持他。 也不知为何,就见刘备有些发蔫了。 刘俭也觉得自己让刘备下不来台有些不妥,但事情紧急,容不得他拐外抹角的给刘备面子,那样会耽误大事的。 现在的刘备还是年轻,看问题看不到正点子上! 眼下的局势,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出头之机,但绝不是刘备这种做法。 没时间跟刘备解释了,得赶紧把被刘备洗脑的人的脑子再洗回来。 “德然,我适才所言何处不妥?” 刘俭的表情变的很郑重:“兹事体大,事关鲜卑入寇幽州腹地,我们就这么向公孙瓒去禀报,一旦事有不实,那就是妄议边患,公孙伯圭远来赴任,骤然间接了这么大一件事,一旦出现问题,毁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的前程,此事但凡有丁点疏漏,我们今后在涿县路就堵死了。” 张飞没太听懂刘俭话中之意,其他的仆役更是云里雾里,但简雍却领略了三分真谛,垂头细思。 刘备颇不服气:“德然,这些骨箭簇摆明了就是鲜卑人所制,他们和太行贼寇合流,有进犯幽州腹地之意,这事已无悬念,如何会有不实?” “鲜卑三部虽是外虏,却是大汉劲敌,檀石槐是二十年难得一见的雄才,今我们只凭一骨箭就妄自揣度鲜卑意图,难道我们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或许鲜卑确实和太行贼寇联合,欲侵幽州腹地,但也有可能只是碰巧,或者说留下这骨箭的人,只是鲜卑流民,檀石槐到底有无进犯之意,难道一支骨箭就能定下么?” 刘备深吸口气,道:“德然,你没明白为兄之意……我意,是我等将猜测告知公孙伯圭,然具体要如何定夺,他自去与方伯、府君等人探讨便是,与我们何干?” 刘俭搓了搓双手,看着刘备一脸认真的表情,心下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他是真想给这堂兄一耳刮子,很疼很疼的那种……抽醒他。 简雍走上前,拍了拍刘备的肩膀,叹道:“德然说的对,这事不可轻易向公孙伯圭汇报,除非我们有确实的把握,不然一旦有失,到头来就是将我们自己的自荐之路给堵死了。” “宪和,你也这般说?”刘备惊讶地看向他。 “鲜卑意图入境,若能查实,对于公孙瓒而言确是一大功,他也会因此厚待我等,可万一此事不实呢?让公孙瓒在府君面前折了脸面,虽非我等之过,可他性情高傲,岂能不迁怒我等?纵然面上不说,但心中会怎么想?若此,我们在他那里的自荐门路,就堵死了。” 顿了顿,简雍又补充道:“这公孙瓒,就目下而言,是咱兄弟出头的第一门路,咱们赌的起么?” 听到这里,刘备顿时哑口无言,不多时,他脸上也露出了懊悔神色。 张飞琢磨过味来了,他看向刘俭,敬佩道:“还是兄长想的周全!” “贤弟……” 刘备走到刘俭面前,致歉道:“适才是我贪功冒进,想事不周全,冲动行事,幸亏贤弟深谋远虑,我错了!” “好了。” 刘俭伸手拍了拍刘备的肩膀,道:“谁家儿郎还没几分血性?再说我也不一定说的就对,莫自责!” “那,眼下这事,贤弟觉得该如何?” 刘俭转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突然道:“鲜卑之事,是我们的猜度,若想确定此事,非得冒险去捉个活的,将他绑缚到公孙伯圭的面前,由他自审,如此事后不论他如何定夺,都不会沾染到我们,这才是立功的正路子,而不只是靠猜的!” “什么?要捉鲜卑人?”此言一出,莫说旁人,连张飞都大为吃惊。 “德然,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 “干大事而惜身,非大丈夫也!眼下之事虽不可妄为,但也绝不能不为!你们,敢不敢跟我拼一把!” 一时间,场中好一阵安静。 好一会后,突听张飞高声道:“要俺说,还得是俭兄才是咱涿县的豪杰!跟了兄长,果然是没有跟错人,不就是几个鲜卑探子么,捉就捉了,有何打紧!俺跟你去!” 果然,年纪最轻的张飞在最关键的时刻,还是最有胆气的。 “愿随少郎君!” “我等愿随少郎君做大事!” “活捉就活捉!北地儿郎,还怕胡虏不成?” 经过适才一番对论,刘俭不论是智谋见识,还是豪气胆略,都赢得了在场众人之心,大家一开始虽有犹豫,但很快就表示愿意相信他,纷纷响应。 刘备默然地在原地矗立半晌,道:“德然,你的意思,是咱们若能生擒一两个鲜卑人,将他们押解到公孙伯圭面前,交由其自审,到时不论鲜卑人说了什么,都是他自己审讯出来的,与我等无关?” “不错,我们只是有生擒入境强贼之功,只此而已。” 刘备若有所思:“若审讯出秘要之事,这功绩少不得算我们一份,若是没审讯出,则也怪不得我等。” 刘俭满意地点了点头,经过他一番提点,刘备果然是开窍了。 简雍又道:“那我们现在当如何行事?” 张飞赶忙接茬,跃跃欲试:“刚才那流寇死前说,马匹和刀刃在河道往北的里内……”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顿时都沉默了。 适才那流寇临死前说了这话,众人并未多想,但是通过在尸体上的一番查证,众人心中也都基本明白了那流寇的意图,他是故意想引众人往有鲜卑人的地方去,去了就是入虎狼之穴! 但凡不是个单纯的莽夫,就不可能琢磨不出来其中的道道。 “你们瞎琢磨什么?赶紧走啊!”张飞喝道。 简雍无奈地瞥了张飞一眼:“轻而无备,恐有性命之危,那里内只有流寇倒是还好说,若真有鲜卑,我们可只有十四个人。” 刘俭询问刘备:“兄长怎么想?” 刘备摇了摇头:“没想法,全听你的。” “怎么?还因适才之事生气?” “怎么可能!我像是心胸狭窄之辈吗?” 刘俭认真地瞧了刘备片刻:“你不说,我还看不出,你一说,我再细打量,还真有点像了。” 刘备真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耍笑我?我是真没主意了,你有办法快说,真急死人!” 刘俭见刘备确实恢复了常态,遂正色道:“依照我看来,那里内应有两拨人,一拨是鲜卑,一拨是太行流寇,若依常理度之,鲜卑人的战力强,侦查力强,但那些太行流寇却都是近年来逃遁入山的穷苦黔首,暂未成军,对于鲜卑人来说,反是累赘,我们这些人虽是游侠散勇,也并非毫无胜算。” “阿俭,你觉的我们胜算何处?”简雍左思右想,都觉这是找死。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这一边。”刘俭笃定地道。 简雍不解道:“我如何没看出来?” 张飞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说还是刘兄说?你若害怕,就乘早滚回涿县!休在此腻烦!” 简雍的涵养是真心好,张飞这话等于一巴掌扇他脸上了,他却不知道疼。 “张贤弟,咱们这有十几个人呢,我问问清楚,也好了然于胸,毕竟这十多条人命可不是小事,我非怕事之人,却也不想让诸君凭白送了性命,这总归是没错的吧?” 简雍说的有理,让张飞没法反驳,只能扭头不看他。 刘俭朗声回答简雍,同时也是在告知在场诸人:“简兄问的是,那我告诉你,这天时在我们,乃因此时为夤夜,天色至暗,对方不知我等虚实。” “地利在我,乃因这里终归是涿县境内,我等也算熟悉地形,若是一击不中,也不必逞强,直接遁逃,谅他们也拿我们没奈何。” “至于这人和,就是鲜卑人虽勇,但终归是外寇潜入,不敢光明正大,他们终归知晓这里是属于汉人的,且心中有鬼,行事时难免束手束脚,如此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只要谋划得当,不愁大事不成。” 刘备急忙道:“德然,你有何谋划?” “我这次给公孙伯圭带来的礼物当中,有一件东西,正好可派上用场。” …… 黑夜之中,往西三里外是一里村,这里原先曾居住着不下三十户人家,也算是小有规模,但是在最近两日,整个村寨内却完全没有了生气。 三十户人家,就在两日前,已是被凶狠的太行流寇和鲜卑人全部杀尽。 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因他们需要粮食和歇脚的地方,仅此而已。 此时正当夤夜,残月当空,村寨之中一片寂静,大多数的人都已经睡了,唯有一间草庐之中,隐隐中还有叫喊与哭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那草庐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名浑身血迹残布半掩的农妇哭叫着跑了出来,她半露的身上都是血抓痕,披头散发,赤着脚掌在泥土地上狂奔,即使是被石头划破了脚掌,也丝毫没有停顿。 那女子并没有逃跑,而是向着门前不远处一个已经死透的婴尸奔去,她一边哭,一边高喊那孩子的乳名,弯下身想要去抱那早就已经凉透的幼小身体。 但很快,却见草庐中,又奔出一个赤裸着上身,膀大腰圆,满面虬须的胡汉,他弯弓搭箭,辨着声音,用骨箭瞄准了那女子的后背,随后一箭射出,正中那女的后心处。 刚刚抱起婴孩尸体的女子,一下子就没了声音,哭喊声戛然而止,随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临死前,当母亲的还是伸手去抚摸那已经冰凉的婴儿尸体,面露哀容,嘴中呼唤孩子的名儿,不一会才将头埋入泥土中,再也没有了声息。 第九章 吾辈何必长为民 一骨箭射死了那个汉妇之后,鲜卑人便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草庐之中,端起一个粗糙的土陶壶,大口大口的喝起水来。 那鲜卑人的行动自然是惊动了周围的屋舍人,不过那些人皆犹如没听见一样,翻身继续呼呼大睡。 仿佛屋外,死的不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婴孩,而是母狗和狗崽。 只有一个穿着深衣曲裙,头部裹实,踏着土毡鞋的瘦削中年胡人,一脸怒气到了那光膀子的鲜卑汉舍中,用一口晦涩难明的鲜卑话喊道:“儯幔,你别太过分了!我们是奉柯最阕令来汉境侦查的,不是让你来这胡乱作为的!” 那个被称作儯幔的鲜卑汉放下陶壶,不屑地看着中年胡人:“扶落,你弄清楚,我可不是中部的人,我是效忠于和连大汗的,柯最阕能管你一个小可汗随侍,可管不了我,我想做什么,都不需要你来教训,懂吗?” 叫做扶落的鲜卑人气的脸色煞白:“和连什么时候成了大汗?他现在还不过只是东部落的一个汗,你居然叫他大汗?你想造大汗的反吗!” 儯幔根本不以为意,他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又嗦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手指。 那根手指适才被汉妇给咬破了,尚在流血,不过他显然一点都不在乎。 “你觉得我造反?好,等回了弹汗山,你大可去大汗面前告我!不过,我觉得以你这样的身份,怕连大汗的王帐,都进不去。” “你……你……” “滚出去!” 扶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藏在布袄大袖中的拳头握的‘咯吱’作响,似有扑上去跟儯幔的拼命的冲动,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转身出去了。 虽然他和儯幔都是这次入汉境探查的头领,但实则分不同属。 鲜卑有上百个部落,这些部落同时又分别为东部,中部,西部三部,而三大部的所有鲜卑,则被大汗檀石槐统一着。 中部鲜卑的最高统治者,被称为柯最阕,而扶落隶属于中部鲜卑,至于刚才杀人的儯幔,虽是中部鲜卑的人,但同时也是鲜卑檀石槐亲儿子和连的直系手下。 汉人文化传承数千年,各种阶层派系盘根错节,鲜卑的文化虽然才刚刚得以启蒙,但在这方面却并不逊色中土多少。 扶落出了草庐,就见一名鲜卑人匆匆跑来:“儯幔也太过分了,仗着是和连的亲信为所欲为,这可是在汉境,我们每一步都那么小心,他居然敢囚禁十多个汉女欢愉,万一走漏了风声,咱们这三十人都得死在这!” 扶落冷冷道:“没办法,和连现在得势,就是柯最阕见了他,也得敬让着,咱们又算什么。” “扶落,我听说大汗快要不行了,所以和连现在才这么猖獗……” “闭嘴!都是谣言!”扶落恶狠狠地打断了他,随后他看了看天色:“那几个出去野猎的汉人还没回来?” “我正要跟你禀明这事,这都一夜了,那些人说是出去野猎,却一直不见踪影,该不是出什么事,被豺狼叼去了吧。” “哼哼,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从太行往涿郡这一路,他们比豺狼还凶,狼吃的东西他们敢吃,狼不敢吃的东西,他们也敢吃,都说汉人活的比我们鲜卑人好,依我看,也要分哪些人!就像是这些被逼遁入山的汉民,过的比还不如我们的牛羊!” “那,不管他们了?” “一群畜生管他们作甚!招呼大伙!好好睡觉!明天查探完这附近,咱们从太行回草原去!” …… 此时,距离里村不远,刘俭、刘备、张飞、简雍等人已经暗中潜伏了过来,黑夜之中,那处里村虽无动静,却犹如一头趴在地上的庞大怪兽,在黑夜中瞪着一双晦暗的眸子,紧紧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盯过来,分外渗人。 “我看那寨子中最少也有几十号人,咱们就十四个人,这么做还是太冒险……” 简雍丧气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刘俭猛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十三人,尽量压低声音,但又不失气势地道: “天地迴薄,贵贱翻蹑,我辈何必长为民也?难道这大汉的官爵、俸禄就终归与我等无缘吗?我看未必!” 他本想说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仔细想想实在是大逆不道,于是放弃了。 “天不与大功,非我等之过,如今天赐大功在眼前,事成,我等皆可一举翻身,从此脱出泥道,享功劳俸禄!事不成,我也说了,天时地利在我!咱们也可全身而退,难道男儿丈夫,连这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么?” 刘备最有眼力见,当先道:“愿与贤弟共成大事!” 张飞赶忙道:“俺也一样。” 其余随众虽未言语,却也是轻轻发出声音,表示愿意。 简雍长叹口气,嘀咕道:“行行行,那俺也一样,俺也一样,俺也一样,行不?” 刘俭将随身的一个号角交给简雍,道:“稍后,我与玄德,阿飞分三面去村外放火,你若见火起,就尽管吹响这个号角!” “你怎么随身还带这个东西?”简雍仔细地端详着那个号角:“还是羚羊角!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 “我平日里自然是不会带这东西出门的,这不是打算送给公孙伯圭的礼物么!昔日咱们在涿县郊外,有戍卒操练吹角,那调调你也听过,想来一会让你吹出来不难为你吧?” 简雍得意道:“戍卒操演,我从小也不少看,汉军的进攻角调,我虽模仿不完全,却也八九不离十,只是用这一个角吹,未免有些假了。” 刘俭转头看向刘备:“玄德兄觉得如何?” 刘备在这时展现出了一定的军事天赋,他笃定道:“这单角之声若是吹给咱们听,定然露怯,但对面不过是太行贼寇和鲜卑散卒,莫说他们在黑夜中仓促难辨真假,就算他们听出是假的,在汉人的地盘,他们心虚之下,也八九成会错乱当真……这天底下,有哪个贼偷到别人家时,是不心虚的?” 刘俭笑着看向简雍:“听明白了吧?吹吧……使劲吹!” …… “呜、呜、呜——呜呜!” 急促的号角声响彻在寂静的夜空中,不多时,便见里村两面火起。 村寨中的儯幔折腾了一宿,此刻正躺在兽皮毡上呼呼大睡,但屋外隐约的号角声传来时,他仿佛挨了一棒子似的,猛地从原地起身,面露惊慌之色。 “怎么回事!这是汉军的号角?” 儯幔是檀石槐儿子的人,常年行于上谷,对汉军号角的节奏和频率颇为熟悉的,这号角的起伏调音是汉军起军时的节奏,他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儯幔!好像是汉军来了!” 扶落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和儯幔一样,他此时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毕竟是从外境偷偷潜入幽州腹地,一旦被汉军抓住,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就知道!”儯幔慌里慌张地穿上长袄:“我就知道这些太行山贼都是废物,让他们领路探查,却将汉军给引来了,咱们就三十个人,哪是汉军的对手,赶紧走!” “现在村寨是东西两面着火,南面还有汉军的号角,那些给咱们领路的太行汉人已经奔着北面跑了,咱们往哪里去?” 儯幔伸手将弯刀拎在手里,冷言:“三年前的那场逐汉之战,我亦有参与,汉人的军队虽缺马匹,但弓箭和兵械都远在我们之上,而且他们在包围的时候,最常用的一种战法,就是围阙,东西南北,总有一路是给你放开的口子,然后设好包围,让你自己往里钻!” 扶落虽然讨厌儯幔,却也清楚他确实在檀石槐大汗的军中与汉军作战过,想来不会说错。 “既然如此,正好让那些太行的汉人往北突围,去没火的地方替我们吸引汉军的注意力,咱们就往有火的地方突围!” …… 根据刘俭的安排布置,简雍留在村寨的不远处吹响号角,给村寨之中造成假象,他则是和刘备,张飞分别在村寨的西,东两面放火,独独将北面的道路留出来,然后三个人在一起聚集在西面。 在此之前,刘备曾对刘俭的方法有所质疑,既然不在北面放火,那依照常理村寨中的人应该是全往北走,为什么他们还要去西面守着? 刘俭的解释是:“咱们的人不够,只能是就大而放小,若咱们事先的猜测正确,那此地应有太行流寇和鲜卑,依常理,太行的人是流民,不通战法,看到北面没有火光,定然向北,而鲜卑人少,又有作战经验,逃跑时候必不愿与太行的流民一起,应会往有火光的地方走。” “那三面都有火,又如何会肯定他们一定会往西走?” “西面我亲自过去,我会把火势放的小一些,毕竟他们心虚,一般还是会根据火势大小来判断埋伏的人手的,你们俩带人放完火之后,火速来西面援我便是了。” …… 事实上,鲜卑人和太行流寇的心理真的让刘俭猜中了。 这不单单是兵法的问题,还有生活阅历和年岁积累的问题,若是将前世活的经验也算上,两辈子加起来,十六岁的刘俭其实都已经活了四十多个春秋了,快半个世纪的阅历和经验,对人心的了解自然也远胜同龄人。 而事实也确实如同刘俭所猜测的,村中的太行流寇人多又没见识,仓皇之下都往北走,至于鲜卑的三十骑,则往西去。 扶落和儯幔在撤往西面途中,其实心中也犯嘀咕。 虽隐约能听到号角声和一些叫喊声,但对方声势似乎并不大,火势也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吓人。 这真的是汉军夜袭吗?为何没有马蹄嘶鸣声? 涿郡的汉军这么缺马?还是今夜在这里的,只是一支偏军? 鲜卑人的心中疑惑,但他们也不敢停留去一探究竟。 正如刘俭所猜测的,鲜卑人只有三十骑,且远离故土,深入汉境,在这里,他们就是落了单的孤狼,稍有不注意,就会被其他的猛兽撕扯成碎片。 他们赌不起,赌输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就在鲜卑人冲出了村寨的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呼喊声:“我等是幽州陶刺史帐前先锋卫士!奉方伯令,活捉入境鲜卑!两千郡兵将至,尔等还不受降!” 这话纯粹就是胡扯,但唬人是没有成本的,能唬住对方最好,唬不住——反正己方也不会少块肉不是? 至于鲜卑人能不能听懂汉语……刘俭觉得至少这些鲜卑人是一定能够听懂汉语的,连汉话都说不明白,鲜卑中部派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果然,那些鲜卑人听到喊叫声,更加没有恋战的意思,只是纵马换了一个方向,开始朝着南面密林的方向跑去。 仓惶之下,他们是没有办法仔细过滤信息的。 当下,他们能够得到的直接信息只有三条。 一是他们的踪迹泄露了,对方确实是冲他们来的。 二是主持这次事件的,是幽州的六百石方伯。 三是对方后续会有两千人来此,那就说明整个涿郡的郡兵基本都出动了,领头的最少是郡都尉级的人物。 这三条信息随便拿出来一项,都足矣让他们跑的愈快。 刘俭自幼除了读书之外,弓马、搏击、长械剑术也是没少勤学苦练,特别是还有刘备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同伴,两个人时常切磋,互相督促。 刘俭知道在这个时代活着,弓马搏击在某种程度上来讲,远比读经文要来的有用,因此这十年来也是格外的下功夫。 今日,成果显现了。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逐渐日出东方,再加上火光映照,虽影响视线,但却也能勉强射之。 刘俭舒展臂膀,弯弓搭箭,瞄准对方一骑,一箭射出! 羽箭划破当空,呼啸着奔着鲜卑而去! 没中…… 刘俭深吸口气,安抚了一下自己适才有些颤抖的手。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很正常。 “着!” 随着一声断喝,又一箭破风射出。 而一骑鲜卑的身影,随着他这一声吼,直挺挺地落在了地上。 第十章 以少搏众 “杀!” 随着刘俭一箭射翻了一个鲜卑人,他身后的几名仆役精神大振,皆是纷纷弯弓搭箭,紧随着刘俭向那些鲜卑人射去。 能够奉家公之命,随同刘俭一起来迎接公孙瓒的,自然不仅仅只是普通的随众而已。 这年头各地豪强大肆兼并土地,藏匿人丁,圈养徒户,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庄园性领主势力,而这些庄园性领主势力,犹如一个个圈子一样,大圈套小圈,小圈环环相扣,彼此既对抗又勾连,从根本上蚕食着国家的人口生产力和经济命脉。 类似于刘元起这样的涿县中产家族,虽不能支撑起一个自给自足的庄园性势力,但圈养一些看家护院,擅斗擅武的食客还是没问题的,虽不至于如信陵君一样养食客三千,但养三十个有点本领的,不成问题。 这几人随同刘俭一同追逐,放箭射杀鲜卑! 在马上射箭的命中率很低,但这种行为却可以鼓舞士气,将大伙一开始的惊疑不定按压下去。 杀人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气势,准头再准,没有气势战意一样维持不长久,没有准头,但战意足够的话,那杀伤力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只要箭够的话,那早晚都会蒙中几个。 不多时,也不知是谁又一箭射出,再次射中了一个鲜卑人,对方大叫一声,后应声落马。 连续射杀两人,己方士气大振,一众人都是放声高呼! “射胡!” “射胡! “射胡!”” “不对!!” 鲜卑中领头的儯幔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猛的一拽马缰,喝止众胡骑勒停马匹。 但因为一众人骤然间停下了马,遂又有一人应声中箭,虽未落马,却也受了伤,疼的在马上大叫,却又不敢拔出箭头。 汉箭制造时候有倒钩,射进去容易,拔出来就非得是撕掉皮肉不可。 儯幔转头看向后方,凶狠地道:“他们没多少人!杀了他们再走!” 号角声,火光,还有计策,这些或许都能够欺骗鲜卑人,但鲜卑人却有一项汉人所没有的长处,任何人都无法期瞒。 那就是识马。 刘俭他们不追,鲜卑人不清楚对方的人数,可是一旦驱马追逐,常年与马匹为伍的鲜卑人只需通过听身后战马奔驰时候蹄声,就可以知道对方的人数了。 就算是在慌张,但那份在草原上常年闻马识声的本领是不会磨灭的,对于鲜卑来说,那是本能。 “儯幔,现在不是与汉军争强的时候!拖延的太久,我们都跑不了!”扶落叽里呱啦地冲着儯幔喊叫。 扶落之言确实老成,但儯幔并不领情。 “要跑你自己先跑,我先宰了那几个追尾巴的汉狗!” 就算是对方后续会有步卒接应,儯幔也有信心将这些先追上来的骑士先剿灭,再纵马遁逃。 话说完,儯幔就带领他那十余骑改道向着后方杀去。 扶落留在原地,想走又不敢走。 万一儯幔真的成功了,日后返回弹汗山,在和连面前,儯幔一定会告自己的不战之罪。 刘俭正追边边放箭,骤然间感觉到前方有点不对,前方适才还是杂乱匆忙的马蹄声,似乎突然停住了。 刘俭略一思索,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急忙勒马站定,高声喝道:“贼反马而来,诸君切莫胆怯,随我迂回迎敌,等待救援!” 幸好他们目下处于密林之中,林中的树木和草枝对鲜卑的雄烈战马有一定的阻碍作用,这对他们这些散兵游勇而言,是好事。 儯幔等人即使回身,也不可能倾尽全力纵马狂奔,这对刘俭一众人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汉骑旋即转道,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匆匆遁走。 一边走,刘俭还一边不忘吩咐众人,用弓箭向着后面鲜卑人来的方向再射,就算是命中率低,但只要能够阻挡住对方的步伐,就够! 儯幔转头来追,却发现对方那几些汉军调转了马头,他们不但改道,似乎还知道要抢占上风的位置,正好可用有利的角度和己方对峙。 “汉狗狡诈!” 儯幔冷哼一声,旋即也转向了另外一条路。 鲜卑人加快马匹的速度,尽量与对方保持平行的位置,如此一来就可以上下互射,就算是抢不到上风,也不让这几个胆大包天的汉骑再占到什么便宜。 在马上,鲜卑人果然是有本事的! 刘俭心中暗道,手下不敢有丝毫大意,此时此刻他也不能轻易再改变方向了。 “莫放箭了!保持队形,保持速度,不要比贼人慢。”眼看胡人越来越逼近,刘俭侧身向身后几人又改了命令。 “少郎君,不放箭如何使得?” “见机行事,莫让贼人合围我等。”刘俭交代道。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打持久战,时间越久对己方越有利,可若要持久,那就要节约箭支。 战法和马匹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双方此刻的心情。 刘俭清楚对方的底细,但鲜卑不清楚他们的底细,时间越长,他们越是没底。 鲜卑人纵马直追,原以为会短兵相接,现在倒变成看谁跑的快,实在憋屈。 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充裕,若是这么耽搁下去,万一对方的郡兵真的赶到,那后果实在难料。 当然,郡兵支援什么的,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未己,胡人队伍逼至侧面相距六十步的位置,之后再未逼得更近,否则反倒容易让双方距离越拉越远。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不断发出粗犷的大笑声,想要打击汉人的士气,时不时又有骨箭冲对面飞去,只不过处于下风位置又距离太远,倒是没有命中的可能性。 刘俭侧头观察,粗略估算了一下双方的距离,一切已然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迅速地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全身重心转移到自己马匹上的简易马蹬上。 不错,刘俭的马是安有双马镫的。 这个年代大部分骑士使用单马镫,双马镫没普及,因而刘俭暗中给自己配备了一幅,平日里不示人,只为到关键时刻,自己一个人用。 有些东西,时机不到,不宜外露,也不宜做过多的宣传推广。 好东西若要问世,终归得看时机。 他的双马镫虽然简易,但相比于其他人,却也足够好用了,至少能大幅度增强稳定性,从而间接的提升骑射的命中率。 扭腰回身的过程中顺势张开弓弦,瞄向相距最近一名冲在最前面,也是叫嚷的最欢的胡人。 那胡人从始至终都冲在队伍最前面,仿若正是这队马贼的头领,这种情况之下,擒贼当然要先擒王。 射移动的物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是在颠簸的马背上,然刘俭眼下处于上风,又兼马蹬的优势,有三分自信能制造一些威慑力。 屏住呼吸,端稳弓身,用心去感受胯下座骑颠簸的规律。 “中!” 就在一刹那,他松开弓弦,羽箭尖叫着飞射出去。 虽然目力不及,但领头的儯幔第六感极为敏锐,他适才就察觉到了刘俭开弓的姿势,在听到箭鸣声后便赶紧低头侧身躲避。 呼啸而来的羽箭先擦过了他马匹的头部,紧接着划过了他本人的肩膀,虽然避开了要害,却导致穿过去的羽箭最终射中了紧跟其后的另外一名鲜卑。 “啊~~!” 中箭的鲜卑人痛叫一声,在马背上坚持了不一会,就摇晃着栽倒了下去,被后方伙伴们的马蹄吞没。 “少郎君神威!” “少郎君神射!” 尽管是阴差阳错之下命中,但这一箭犹是让两方人惊讶不小。 儯幔愤怒又忌惮,叽里呱啦一通咒骂,随后也开弓向刘俭的方向射了两箭。 其余胡人亦是效仿,七零八落的射出了十多支箭,可惜不是顺风,又没有马蹬,天色不亮,在开弓瞄准时又不得不放慢马速,射出去的箭别说追上刘俭,哪怕是刘俭后面的几名随众也都沾不到丝毫。 儯幔等人射出的十多箭皆落空,不仅折了自己的颜面,反而更加衬托汉人的威风。 今天这人对鲜卑而言,是丢大了,不过这也主要是因为此地是对方主场,又是夜间林间,若在白日间的草原上正面相遇,对面这几个汉人都不够鲜卑们一轮箭射的。 鲜明的对比立刻引起了刘俭身后一众人的再次欢呼。 刘俭听到众人的欢呼,一时间也是豪气干云,他高声喝道:“此等不归王化之徒,焉能与汉郎为敌耶?真以卵击石也!” 此言一处,人少的一方士气是愈发高涨! 儯幔见对方狡猾难缠,虽然气愤,却也没有办法,眼下事急,不宜纠缠,既然在对方身上讨不得好处,那就得赶紧撤离了。 可还未等儯幔下令众鲜卑转马之时,异变突生! 一骑突然从另一个方向杀出,直奔为首的儯幔而去。 十四岁的张飞悍勇无比,虽未长成,此刻却也尽显雄烈之姿! 那十余骑鲜卑人只以为汉人会与己方对射,哪里想到他们居然不走寻常路,突然派出一人从侧面杀入己方的阵营。 这种事,就算是生活在大漠上舔着刀口过活的鲜卑人也很少会去做。 除非是万人敌,或是纯粹的莽夫才会这么干,这不是将自己活生生的送到对方的包围之中么? 可显然,眼前这个持剑纵马的少年,属于前者。 万人之勇! 张飞纵马奔驰狂吼,转瞬之间就呼啸着来到了儯幔的面前。 “胡贼授首!”一声巨吼响彻当空。 儯幔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丧失了应变之能,他只能是‘呜噜呜噜’的说着张飞根本就听不懂也懒得听的咒骂之语。 一剑横向划过,儯幔顿感脑中缺氧,随后便见眼前所有的黑暗事物仿佛颠倒了一样,一阵天旋目眩之后,他的头颅与脖颈分家,在空中挥洒了一个圈,重重地摔落在了草地上。 张飞一剑斩杀儯幔,随后仰头向着夜空中发出了一声长吼。 他的嗓门奇大,在黑夜中震天彻底,震的一旁的胡人耳膜直鼓,心中发虚。 下意识的,那些胡人以为是汉朝的郡兵来支援了。 也难怪,虽然天色尚暗,但是张飞适才的身手和动作还是被那些鲜卑人大致看清楚了。 如此的勇力和剑技,在幽州的郡兵中,最少也得是个屯长级别的人物啊! 有些人,天生就是上战场打仗的料,就算是初生牛犊,也比那些已经在战阵上历练了两三年的人要强,就好比汉初的樊哙,一辈子的功劳簿上出现的最多的词,就是‘先登’‘斩首’,从他第一次作战开始,这个屠狗的就开始剁人首级立功,远比作战多年的老兵卒子要恐怖。 事实证明,汉朝的屠户中隐藏了太多的盖世猛将,继四百年前屠狗的樊哙后,涿郡如今又蹦出个杀猪的猛士。 鲜卑人丧失了头领,开始后撤,而张飞的吼声也传到了刘俭的耳中,他大概猜到了那边的情况。 “夷贼要逃!” 刘俭果断地招呼众人调转马头随自己追上去,同时吩咐身后的几人道:“诸君听好,待会儿切莫分散,都紧跟在我身后,咱们在北面袭他们左侧的队伍。” “冲!我等自会紧随少郎君!” 刘俭大致清点了一下箭壶中的箭,随后一拍马股,率先而出。 而张飞则是从另一个方向配合着刘俭紧追那些鲜卑。 偏巧不巧,扶落和另外十余名鲜卑正随后奔着儯幔奔走的方向追来。 眼看着两队胡骑就要会和,刘俭骤然下令:“不要理会逃走的胡人,盯着他们那些停滞下来的马儿射!” 刘俭等一众人的目地并不全灭这些胡骑,以他们的人数和战力素质来讲,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己方能够完全拿的出台面的,恐怕也就是张飞,刘俭,刘备三个人。 适才儯幔等人追赶刘俭,刘俭一众人只能与他们慢磨硬拖,此时对方首领死亡,余者溃散,那剩下的,就是要以活捉为主了。 射杀马匹显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当接近那些胡骑的时候,刘俭毫不迟疑的拔弓连射。 这时他已经不在乎精准射击,只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多对方马匹伤亡,以便多困住几个胡人,将对方全部留下是不现实的,但只要捉住一两个活的,今夜就算是成功的! 而后方的随众们在赶近之后,也学着刘俭的样子快速连射,十几人的连射立刻铺出一小片箭雨,张飞和刘备也在其中。 “箭雨”顺风突袭,把鲜卑人中的一半笼罩在其中。 问题是鲜卑不知虚实,不知对方到底还会不会继续有增员,再加上心虚,只能是一个劲地逃走,后又被射倒马匹五六,除此之外另有多人中箭受伤。 伤者带箭惨叫不已,紧贴在马背上避免坠马,一个劲儿催马快跑,而那些中箭的战马吃痛,将人从背上掀翻下去,更是搅乱了队形。 “分出人手,去抓那些落地的胡贼!” 眼看对方已经有人落马,溃不成形,刘俭抓准时机一边继续射杀,一边赶紧吩咐人去活捉。 这份工作自然是落在了张飞的身上,他是己方人中最有勇力的,那些胡人虽落马,谁知道还有没有战力,若近战生擒,也唯有张飞能够做到。 这些没有战意的鲜卑不明形势,又失去头领,只顾逃命,任谁都没有心思冷静的来考虑优劣势。 “德然,你可安好!”刘备纵马追上刘俭,与他并驾齐驱。 “哈哈哈,放心!无恙!无伤!” “好,咱兄弟追上去。”刘备此刻也是血气大作,语气亢奋的呼喊道。 “追!” 第十一章 官场中的白马将军 最终,三十二骑鲜卑人,还是被他们逃走了二十骑,留下了十骑尸体,还有一人被生擒活捉。 刘俭最后用射马的战法,确实是留下了三个鲜卑活口,只是他们拼死顽抗,很难活捉,最终还是有两个人死在了张飞剑下。 最后一个显然性格稍显软弱,则被张飞生擒了。 折腾了一夜,日出东方,天色终于亮了。 对于刘俭这一众人来讲,这一夜实在是过的太漫长了。 张飞将那个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的鲜卑人押到刘俭面前,那鲜卑人起初不言不语,但是当他看到刘俭一众的真实人数时,他震惊了。 万万想不到,对方居然只有这么几个人?还不如鲜卑和太行流寇的五分之一。 那鲜卑人气的浑身发抖,牙齿几欲咬碎,同时他的脸上还露出了羞耻,愤怒,无奈,不甘的表情。 随后,他开始‘叽里哇啦’的用一口流利的鲜卑语,冲着刘俭和刘备等人狂喷。 虽然不明白这人嘴里骂的是什么,但刘俭心中大致也能猜到,不外乎——异族脏话尔。 虽然这个人是要交给公孙瓒的,但刘俭觉得让一个外族胡虏这么攻击自家先祖女性前辈,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事,得制止,得教育。 他刚想发威,就见张飞一鞭子抽在那鲜卑人的面门上,打的他皮开肉绽,嘴唇向外冒血。 “嚷死个人!” 张飞似乎比那鲜卑人更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人埋伏了。 鲜卑人的嘴唇中血流如注,放声哭嚎,这一鞭子下去,牙齿似乎都被抽的松动了。 刘备急忙上前拦住张飞:“贤弟,此人是要交给公孙县君的,莫要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张飞不服气,怎奈刘备比他大,说的也确实有理,他也不好直言犟嘴。 他转头问刘俭:“兄长,你说此人该不该抽?” 刘俭没有说话,他只是冲着张飞笑了笑,然后对他竖起一根拇指。 这手势的意思,旁人不明白,但张飞知晓这是刘俭独特的夸人方式。 张飞当场喜笑开颜。 “好了,咱们带着这个人回官道上去,公孙伯圭将至,到时我们将此胡人献上,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张飞不屑地白了那胡人一眼:“这狗东西,也配称‘璧?’” …… 又等了一日,终于将公孙瓒等来了。 果如一开始众人所猜测的,庶子出身的公孙瓒,这一次得了比千石的县令之位,可谓扬眉吐气,摆足了威风。 公孙家本就是辽西大族,两千石的高门,其族虽布于边郡,但财货、田地、徒户、庄园一样不差,怎奈昔日的公孙瓒出身不太好,族中的资源着实落不到他的手上。 如今,他不但拜卢植为师,还通过侯太守的门路进入到了太尉刘宽门下,仕途一帆风顺,高歌猛进,年纪轻轻就成一方之长,但凡有点眼力见的族人,都晓得公孙瓒前途光明,会成大器。 这一趟往涿县就任,路过辽西,公孙氏族中赠予公孙瓒的财货,仆从,车马数目壮观,光是随行陪奴就多达一千余人,各类物器和财货也是拉了整整三十大车,入令支时本只是一小搓人,可当离开辽西之时,竟变成了好大一条长队,好不壮观。 但如此声势,其实也正合了公孙瓒之意。 他巴不得整个辽西乃至于幽州,都知道他公孙伯圭扬眉吐气了。 …… “好家伙!这么多人!便是一州方伯,出门也不过如此了吧。” 望着远处向己方徐徐而来的大队人马,简雍脸上充斥着讶异和羡慕之情。 这就是两千石之门的后人出行时的阵仗,数以千人的队伍,何其壮观! 再看看己方这十几个人,真如风中秋叶。 刘俭站在官道中,望着公孙瓒远道而来的队伍,面露微笑。 “你不是早就料到公孙伯圭会如此夸张吗?” 简雍的语气甚嫉妒:“料是料到了,但真看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惊惧艳羡,唉,还是见识短了。” “哈哈,宪和不必如此,你心中虽嫉,但却肯直言,说明你非心胸狭隘之辈,让人敬佩。” 刘俭转头看向刘备,差点没乐出声来。 刘备这个人,平时看着正经,但实则是最虚荣浮华的,刘俭在涿县十年,说实话还是没见过一个像刘备那么喜欢华丽衣服,歌女还有马匹,鹰犬的纨绔子弟。 此时此刻,刘备望向公孙瓒队伍的眼神,几乎都可喷出火来……非嫉妒之火,而是羡慕之光。 若是灼热的眼神可以将人烧着的话,刘俭觉得刘备此刻的眼神,几可将对面伏尸百万! 他们十几个人拦在官道上,前方的大队自然会派人前来询问。 刘俭早已准备好了名刺,待有人上前,他便将名刺递送了上去,顺便告知了一声对方,自己乃是公孙瓒的同窗。 那前来问话的人是个有见识的,他大概看了刘俭等为首之人的穿戴,又听了他们的表述,心中有数,对刘俭他们也颇恭敬,遂回队伍告知了公孙瓒。 那话的人回去没多久,就见对面队伍之中,一名骑乘着乌丽的英武之士穿过队伍,向他们一众人打马而来。 那人在离他们大概二十余步左右的地方翻身下马,随后整理了下衣衫,遂张开双臂,满面笑容的向着刘俭等人大步过来。 只看对方那英武的外貌和高大挺拔的身姿,刘俭就知道他是何人了。 日后的白马将军,公孙瓒。 “二位贤弟!想煞我也!”公孙瓒张开双臂,显得异常热情,一脸的笑容竟也尽显豪迈。 刘俭瞧在眼里,心中暗惊。 这段打马下马距离正正好好,似乎是经过了精密的测算,既不失官威风度,又可让人看到他徒步迎接白身同学的谦恭,回头稍作宣扬,定是他公孙的一段佳话。 当年在缑氏山中时,那个一身倨傲,目无余子的公孙伯圭,绝不会有今日之举。 少时,公孙瓒来到了刘俭和刘备面前,爽朗大笑。 他分别攥住了两个人的手,感慨道:“瓒有何能?竟劳二位贤弟在此专程等候?甚是惭愧!贤弟劳苦!” 公孙瓒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格外的高,但却不似某些人的声音那么震人耳膜,反倒是慷慨激昂,穿透力极强,让人听着令人心头振奋。 张飞在一旁嘀咕:好一个大嗓门。 刘备真诚道:“我与俭弟闻兄长前来涿县赴任,喜不自胜,夜不能寐,特出县百里相迎,连候两日,终得与兄长相见,实是得偿夙愿。” 公孙瓒爽朗大笑:“贤弟还是如在缑氏山中时那般会说话,真让我恍惚忆起王文都,灵州傅南容等人了!” 刘俭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公孙瓒。 这师兄弟数年不见,今日见面,这开场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就在这时,却见公孙瓒转头看向刘俭:“阿俭见了瓒,何不发一言?” 刘俭拱手道:“兄威在颜咫尺,慑人心脾,不知所言。” “好小子,莫不会在挖苦你师兄不成?” “哈哈,怎敢怎敢!” “好了,我从蓟城一路紧赶,也困乏了,此地既已是距涿县不远,不如权且歇马!埋锅造饭,咱兄弟在这郊野一聚,闲谈家常。” 刘俭忙道:“玄德,你与伯圭兄说话,我去帮忙引大队人马到河边搭毡帐。” 刘备没想到刘俭居然会让自己一个人陪公孙瓒,不由大惊。 他这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阿俭,你……?” “二位兄长先聊,小弟稍后就来。” 公孙瓒也不客气:“有劳贤弟帮忙!” 刘俭遂去招呼公孙瓒身后的队伍,简雍见状,心念一转,道:“我也去帮他!” 随后,便见简雍快步追上刘俭,低声问他:“你怎么有些不正常?” “胡说,我没有。” “有!” “没有!” “有!” 刘俭停住了脚步,斜眼看他:“好吧,那你说说,哪里有?” “今日来的县君,是阿备的同学,可也是你的同窗,这刚见面,你怎么就躲了?让阿备一人与他说话,岂不为难?” 刘俭笑了笑:“咱们先引那些人去河边驻扎,一会我告诉你。” 随后,公孙瓒的大队人马就开始扎营取水,生火造饭,刘俭和简雍带着自家随从们给他们指引,刘备则是与公孙瓒找了颗大树,两人坐在那儿闲话家常。 简雍在远处看的直皱眉。 直到刘俭忙完了,简雍方才上前:“说吧,好不容易把你们这位同窗县尊等了来,你怎么反倒是闪到一旁?难道你不想与他攀关系?” 刘俭呵呵一笑,随即点头:“宪和兄高见,我自来清高,从不攀附权贵。” “算了吧,我不知你?真有机会你比谁都快!到底为何?” 刘俭的面色正了正:“不是躲,我只想观察少许……说实话,公孙伯圭变化甚多,我适才一时间没有想到如何应对,故先躲躲,让玄德去先去应付他,我细思后再行事不迟。” “公孙伯圭有何变化?” “我原以为,凭同窗之谊,再加上进献鲜卑人之功,他理所应当会给我们些机会,但看他适才的表现,已非当年那个自命清高脾气暴躁的豪门庶子,这多年历练,他也成了混迹于官场中的好手,我估计事情恐没有我们想的那般顺利。” 简雍很是惊诧,话音不小心有些略高:“你如何看出他是官场好手?” “嘘!你能不能小声些,这旁边可都是他的人!莫要大惊小怪的,失了风度!” 第十二章 人为利趋 “伯圭与昔日颇有不同,当年在卢师门下时,他虽出身不高,却脾气暴烈,说话直爽,整日将扫平胡虏,志在边将封侯的话挂在嘴上。” 简雍看向远处的公孙瓒,嘴角挑起几分笑容:“他竟还有这般志向?倒也有趣。” “你觉得他做不到?” 简雍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那今日的他,又与昔日有何不同?” “你试想,我们出县百里,来官道上迎他,他与我多年不见,虽然寒暄了几句,但张口不问我等为何来此,也不问我等现如今做些什么,只是坦然接受了,好像我们来此迎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简雍听了这话,心中顿时醒悟。 对啊,多年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官道上,怎也不问问原因? 他细细揣摩了一会,方道:“按常理,多年不见的好友在官道上迎着,是应紧着问问为何的……明廷只道声‘惭愧’,却是受之当然……如此说来,在咱们之前,这涿县中怕已是有不少人跟他打过招呼。” 刘俭叹息道:“所以说啊,咱们那点小心思,人家清楚的紧………只是有这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人家选谁不选谁,也要斟酌的。” 简雍笑道:“但你们都是同窗,他应该还是会以你与玄德为先吧?” “你想的倒是简单,官场人情之事,就是天大的事,那些事前求到他的人,只怕皆许之重利,可我们只是带些普通的见面之礼,并无重财……你没听他适才话中有话?” 简雍认真地回忆了一会,遂摇头:“没听出来。” 刘俭叹息一声,也能怪,当年在缑氏山学经时,没有简雍。 “他适才夸玄德会说话,还说让他忆起了王邑、傅燮等人,其实是指当年阿备在缑氏山时,曾攀附士门望族子弟。” 简雍恍然:“这是故意在道当年的不满?” “倒也不算,只是人家用此言来提醒咱们,今次人家来上任,既可提携我们,也可不提携我们,同窗之谊可顾,也可不顾……毕竟,人家也要看旁人的脸色行事。” 简雍诧异道:“怎这许多心思?他好歹也是比千石的县令,一县尊长,还需看谁脸色?” “太多了,涿郡原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外派官吏与地方望族豪强纠葛颇深,被本地豪强联手驱逐,再说在这涿郡的地界上,能管他公孙伯圭的,尚还有郡守、方伯,这上下疏通之法,首在县署人事,怎可能为了区区几个同学,轻易许诺?况且……” “况且什么?” “你当他这比千石的印,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 另外一边,大树下正在对坐谈心的刘备和公孙瓒,也正观望着刘俭那一边。 “呵呵,一别数载啊,当年我两个同窗小友,如今也是丰姿绰约的英武之士了,实是让人嗟叹,你看阿俭,当年的个头不及我肩膀,如今身形几与我一样雄壮,真少年英杰也!”公孙瓒一边遥望刘俭,一边品评。 刘备笑道:“兄长更是不同往昔,如今已是比千石的官身,一方之长,反观我等,一事无成,只能遥望兄长脊背,惭愧之至。” 公孙瓒的表情复杂。 “这比千石,来之不易……很难的。” 刘备闻言愣了愣,随即想到公孙瓒既是靠着岳父的裙带关系上位,虽仕途顺利,但一切还需看岳父候府君的脸色行事,确属不易。 “兄长经历坎坷,能走到今日……唉,听闻兄长前番任御车之时,仗义护送刘府君发配,为世人所传,实令人钦佩。”刘备出言安慰。 公孙瓒咧嘴一笑,没搭腔。 刘玄德,未懂我话中之意。 …… 不远处。 “他走到今天,哪会那般容易?都是花钱堆出来的。”刘俭斩钉截铁。 简雍奇道:“听闻他任御车举上计吏时,其主刘其被发配日南,他改扮护卫一路护送,后刘其被赦,公孙瓒也因此事被举孝廉任官,从此发达,如何就是花钱堆的?” 刘俭冲着不远处的公孙瓒努努嘴:“若是刘其不被赦免,公孙瓒此举便是有违法度,纵然其情可悯,但想要在入仕升迁,纯属妄想……而且,你觉得没他岳父准许,他能这么随意就伴陪刘其发配?这当中牵扯复杂,焉能任他一人意起而行?” 简雍摸着短须思索:“你言下之意,公孙瓒陪同刘其南下,是事前议定,而那刘其也早就得到风声,会在中途被赦?所以公孙瓒陪同府君南下,是作秀?” “宦官和外戚当政的朝廷,什么消息都是可以往外卖的,包括陛下想要提前赦免谁。” 简雍眨了眨眼:“从举孝廉开始,就得大笔的花钱?” “你以为呢?察举滥竽充数者虽多,但光靠作假不使钱,岂不可笑?这当中,出身、门路、事迹、财货,缺一样不可。 简雍终归是寒士,纵微寒,亦对这个世道的升迁之途尚抱有一丝希望。 “可这都是你自己猜的,你一介白身,就能猜的这么准?” 刘俭低声道:“那我就给你猜个准的,你觉得,这位涿县明廷为了今日,花了多少钱?” 简雍干巴巴地道:“西园官价,千石县令合千万……他花了一千万?” 刘俭摇了摇头:“不止,从他假扮押解卒陪同刘其南下开始,光是买这条赦免的消息,应就不下几百万钱,就算是买到了消息,成就了名声,可辽西郡的孝廉名额就未必会落在他的头上,要知道光是他公孙家中,就有多少人在盯着?再加上举孝廉后,公孙瓒并未入京就任郎官,而是直接在辽东任属国长史,这当中又节约了多少时间,但是这些不合规矩的章程,实际上都是需要钱来疏通的。” 简雍读古文经还可以,但数术一般。 “那、那这么多事他得花多少?” “保守估计应在两千五百万钱以上。” “这么多?” “这是按我知道的事估算出来的,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呢。” 简雍长叹口气:“公孙瓒,有驱灭胡虏之志者,尚如此乎?” “这与他志向没关系,利之所趋尔!” …… 扎营之后,公孙瓒遂命人埋锅造饭,并用随身携带的肉食和辽西烈酒招待刘俭等人。 他估算了下时间,明早出发,则午时正好入涿县,在时间上可谓绰绰有余,当即决定今夜在此与两位师弟痛饮。 公孙瓒如此盛情,刘备喜出望外,他也不客气,一个劲的与公孙瓒对爵痛饮。 相知多年,刘俭心里明白,刘备在骨子里其实是一个非常贪图享乐的人,他喜欢美酒、车马、鹰犬、美女和漂亮衣服……公孙瓒拿好酒招待他,他一下子就入套了。 至于公孙瓒,表面豪气干云,一爵接着一爵的跟他们喝,但实则深藏不露。 刘俭已明白,公孙瓒对他们而言属高枝,涿县等着他提拔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利益’在排队等候。 而他和刘备,手中只有一个鲜卑人,这可能都不算筹码。 双方如今,并不对等。 刘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道:还是把事想简单了,这些事他早该想到,可却直到见了公孙瓒的面,通过细枝末节,他才开始琢磨。 但现在,已是进退两难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公孙瓒问刘俭:“贤弟,多年未见,你如何对为兄这般冷淡?光是玄德与我说话,你却都不搭理为兄?是何道理?” 刘俭转过头,发现公孙瓒正满面开怀笑容的望着他。 虽热情,但那目光中的意味深邃,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只因被公孙那副豪爽雄烈之态,给深深的掩饰了。 “弟岂能不搭理兄长,只是多年不见心中激动,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嗯,你还是当年学经时那副清高的样子,罢了,没话说,那跟为兄连喝三卮,总可以吧?” 公孙瓒酒量好,适才已经跟刘备灌多了,如今又来灌刘俭。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已是喝的迷迷糊糊的刘备,突然凑到公孙瓒旁,大笑道:“兄长,我和阿俭今日来,可是有一要事,要禀明兄长!你可莫要被吓到了!” 刘俭默不作声,只是在旁边冷眼观察公孙瓒的状态。 且让玄德试试此人态度。 第十三章 牛棚思过 刘备虽然微醺,却也知晓轻重,他悄悄地望了一下刘俭,见刘俭没有提出异议,这才放下心来。 公孙瓒很是豪气。 “二位贤弟有事,尽管说便是,无有不便!咱们三人,兄弟也。” 刘备立刻就将他们在迎接公孙瓒的途中,发现了鲜卑与太行流寇的事情,捡重要的与公孙瓒说了一遍。 公孙瓒听了,眉头紧锁,表情颇凝重。 沉默片刻,便听他开口道:“你们活捉了一个鲜卑人?” “正是。” “将他带来,吾亲自问话。” 刘俭使了一个眼色,便见张飞起身而去,不多时将那被活捉的鲜卑人押了来。 公孙瓒站起身,站到了那鲜卑人面前,一张嘴,竟也是操起一口流利的鲜卑语,审问起来。 张飞吓了一跳,低声道:“不想这公孙县君,竟会说鲜卑语言?” 刘俭压低了声音:“这有什么奇怪,你莫忘了,他先前可是辽东属国长史。” 属国,是两汉为安置归附匈奴、羌、乌桓等夷民而设立的行政区域,属国不设太守,只设置都尉管理,下有丞、候、千人、九译令,直属雒阳朝廷,与州郡无过多交集,和地方是两套班子,国内辖民可以不出徭役,税收也有优惠。 至于说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属国的主要作用不是养汉民,而是养夷。 身为辽东属国长史,若不通夷民之言,连份内的工作都没法开展,这是最基本的能力。 公孙瓒这些年和乌桓、鲜卑打交道打的太多了,应如何审讯对方,又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加以威胁利诱,他比谁都门儿清。 果然——那鲜卑人一开始在公孙瓒审讯下,尚还嘴硬,要么不说话,要么只是简短的回上几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鲜卑人逐渐有些坚持不住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最终,也不知那鲜卑人嘀咕了几句什么,公孙瓒方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随后,公孙又让手下的骑士按照刘俭等人所言去附近查探,并去取附近的死尸作为证据。 安排完这些事之后,公孙瓒笑看向刘俭和刘备:“此事交给为兄处置,你们大可放心,至于这捉拿贼胡的功绩,待我进了县署,交接了公事,自会书信禀明府君,你们放心就是。” 说罢,命人将胡骑押解下去,与二刘继续喝酒。 其他的,一概不提。 刘俭心下暗道……果然,事情被自己想简单了。 刘备少年气盛,道:“伯圭兄,实不相瞒,我等不需县署赏赐,只求能有机会为大汉尽忠,方不负男儿之志,还请兄长相助!” 公孙瓒笑道:“玄德有这般志气,乃是好事,你放心,此事为兄记下来了,待翌日我进县署之后,再做计较。” 再做计较,这四个字可谓高深。 既不算答应,也不算不答应,让你心有不甘,偏又无法反驳催促。 催?催也是这四个字。 话都说到这份上,刘备也不好再追问,他颇郁闷的看向刘俭。 刘俭毫不在意,冲着公孙瓒豪言道:“多谢兄长,咱们满饮一卮!” “好,这才像个汉子!喝!” …… 次日清晨,刘俭等人随同公孙瓒一起返回涿县,抵达后,公孙瓒自领人去县署上任了。 而刘俭和刘备则只能返回家中等消息。 一进家门,胡氏就将两人招呼过去,当着刘周的面,痛斥刘备。 “玄德,我让你在家准备成年礼,你却偷跑出去扯闲,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伯母管你不得?” 刘备恭敬道:“伯母误会,侄儿并非贪玩,只是……” “莫找理由!我罚你去后舍牛棚思过十日,十日内,每日只准一食,你服不服?” “侄儿不敢不服。” “不敢?那要是敢,还是会不服了?” “不、不是,侄儿服气。” “母亲,此事与阿备无关。” 刘俭见胡氏责备刘备,急忙替他申辩:“阿备是孩儿拽去的,孩儿自己去见县君,心实忐忑,我们虽为同窗,但孩儿与他年齿相差甚多,人家如今又是县尊,孩儿恐自己去招呼不周,因此才特意叫上阿备,与他无干,若是要去牛棚思过,也应是孩儿去。” 胡氏紧紧地抿着嘴,表情很是难看。 这是被自家儿子拆台呢。 刘周在一旁打圆场:“算了,不过是两个孩子去会会同窗,咱们做长辈的,还能缚住孩子的手脚不成?” “你还说!”胡氏舍不得骂孩子,也不忍心让刘俭去牛棚思过,转而冲刘周发起火来:“若不是你这老朽平日里惯他们太甚,他们焉能这般顽劣?” “我惯的?”刘周恨不能给自家妇人一个耳刮,明明是你太护犊子好吧? “不是你惯着,难道是我?”胡氏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凶狠。 “行,我惯的,我惯的……” “阿父,阿母,孩儿和阿备回去收拾一下,稍后便去牛棚思过十日。” 胡氏心疼道:“思什么思,免了吧。” 刘俭倔强地摇头:“不,不免!宗圣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圣人尚常自省,况我等不尊父母之命。” “你还来劲了……愿意挨饿你就去!” 胡氏心中委屈,本想收拾刘备,哪想自家儿子却跟自己杠上了,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那孩儿去收拾一下。” 二人向刘周夫妇行礼,转身走了。 胡氏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家孩子的背影,有苦难言。 刘周却老怀大慰,赞道:“不愧是读圣人言的孩子,果有担当,这俩孩子终还是长成了,吾心甚慰。” “慰什么慰,儿子不吃,你今晚也饿着!” “啊?夫人,这是为何啊?” “闭嘴,烦着呢。” …… 回了房间,刘备叹道:“德然,你何苦跟伯母较劲?伯母嘴快无心而已。” “我可不是跟阿母较劲,我是想借这机会给公孙伯圭提个醒。” “啊?” 刘备听了这话,颇为吃惊。 “此言何意?” “兄长,你觉得,伯圭兄对你我如何?” 刘备的表情变的有些落寞。 “说实话,我觉得他并不想用你我。” “确实,虽是同窗,但他执掌一县之地,上有太守下有豪强,人事方面的事,极是敏感,以他的角度,定需顾忌多方利益,你我的身份想在他那排上位置,短时间内只怕不行。” “这与你我去牛棚思过,有何关系?” “一会我会让家人去找简雍,托他将咱们这次的事迹,在县中先散布出去。” 刘备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刘俭转头看向窗外,神色颇为期待:“刘家兄弟,海内名儒弟子,百里出迎同门,夜半杀贼,肃清宵小为师兄上任荡清道路,却因擅行为父母责罚,十日不准食……” 刘备急忙纠正他:“不是十日不准食,是十天每日只有一食!” “哈哈……夸张,夸张一点,没人会深究的。” “哦。” “回头这消息在市井传播,或可传出一段佳话……他公孙瓒刚刚上任,咱们两兄弟出于同门之谊,为他做了这么多,你说他若对咱俩不闻不问,这县君之位,他坐着不烫吗?” 刘备算是彻底明白了:“既可通过此事来扬名,又让公孙瓒不能不对咱们做些回报?” “名声,县君也是需要名声的,所以今日母亲的责罚,咱们必须要接,这可不是罚咱们,罚的,是那位师兄的面皮。” “你,你说公孙伯圭会不会因为此事恨上咱们?” “为什么要恨?这事对他而言,是个机会。” “机会?” “只要他能够对咱们兄弟做出回应,事情传出去,也是他公孙瓒顾念同门之谊,有恩必报,这可是给他扬名的机会,你说他伯圭兄会蠢到不用?” 刘备敬服道:“贤弟果有机谋,为兄佩服!” 第十四章 公孙瓒的智慧 刘备和刘俭开始在家中思过受罚,而简雍那边接到了刘俭的信后,让他将己方四人这次的事情在涿县中好好宣扬一下。 简雍话事的本事还是有的,他将四人这一段出门迎接公孙,在路上巧捉游贼,扫除公孙瓒上任途中风险的事,添油加醋的好一番改编,活生生一幅群英演义版本。 不过他也遵循着刘俭给他的一个忠告,那就是不论怎么瞎扯吹嘘都无所谓,但切记不能提太行贼寇和鲜卑,一个字都不许提。 只说扫清的是普通流寇就是了。 简雍编故事的本事是有的,可这故事如何在涿县中散布,这可就不是他一所擅长的了,他就算是擅长,他也得有足够的钱和人来办这事,但简雍没有。 故而,此事还得是落在张飞的头上。 涿县的屠户豪右之家——钱多,人够,好办事。 有了张家人的操持,刘俭等人‘迎同窗灭贼受罚’这件事,很快就在涿县之中传播开来。 …… 涿县县署中,公孙瓒正与他从辽东带来的亲信羽则商讨涿县中诸事。 “明廷请过目。” 羽则将一份简牍递送到了公孙瓒的面前。 “这是涿县中望族士门通过涿郡吕府君,向明廷递送的名单。” 公孙瓒伸手接过,打开大致扫了几眼,眉头深深皱起。 “这么多人?” “是,涿郡不比辽东,虽也是边郡,但终究是靠近冀州,士门、望族、豪右林立,个中利益牵扯甚广。” “哼哼,我县署所能召者几人?这上面罗列的人几可过百,我这县令干脆也让他们做好了!” 羽则无奈道:“河北各县,一向如此,尤以冀幽为甚,县君也莫往心里去了,只是这些人中,后面画圈的九人,乃是方伯亲点的,言县君无论如何,都务必提拔入署。” 公孙瓒的表情变的有些凶狠:“陶谦任期已至,这幽州刺史朝廷择日便会另派人选,他现在还往我涿县安插人手,是何用意?” 羽则的表情很淡漠,无丝毫涟漪。 “终归逃不出‘卖好收利’四字,只是陶谦被迁之事虽定,但尚书台令未至,如此他便还算在任,刺史有监察幽州诸官重责,明廷初至涿郡,不宜惹他。” “卑下恐他回京后携私怨不予县君善言,终非好事,实在犯不上因为这点小事惹他不快。” 公孙瓒心中不甘,但他终究已非懵懂少年,这几年的宦海沉浮,将他历练的心思缜密,非同寻常。 公孙瓒将简牍扔在桌案上,揉着眉心,不悦地开口: “那九个人,你请县丞帮我拟定职务,召入官署为用。” “其他人呢?” “暂缓。” “可是,这些人似有些急。” “急?哈哈,那就看他们如何表示了,某走到今天这一步,耗资近三千万,难道是专门为了他们当这个官?懂事的,自然会想办法。” “喏。” 此事暂时定下,羽则又说起另外一事。 “还有一事,属下需禀明。” “讲。” “涿县市井,现有关于县君的传言,事关那日在官道上迎接县君的两位同窗。” “哦?” 适才还是略显疲惫的公孙瓒骤然间来了兴致。 “说说。” 羽则遂将市井中所传的,刘备和刘俭百里迎同窗,路杀流寇,回县后又被家中长辈责令闭门思过的事大致向公孙瓒叙述了一便。 公孙瓒听完,竟开怀大笑。 “好英雄啊!竟直接耍弄到我头上来……如此说来,某能够如期上任,不为贼众所伤,还得亏了两位师弟勇谋兼备了?” “县中小民胡传,本不足信,属下只是说于县君听,闲暇排遣而已。” 公孙瓒的嘴角轻挑,似乎想到了什么。 “市井之传中,可有太行流寇与鲜卑之事?” “这倒是没有。” “呵呵,如此,那就不是小民胡传了。” 羽则闻言,没有搭腔。 他也知道这不是小民胡乱传言的,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在公孙瓒面前,说他两个同窗师弟的坏话,终究不妥。 这话,也只有公孙瓒自己说出来,方才无碍。 “明廷,那此事,应如何处置?” “哈哈,这是我师弟特意给某留的台阶,我这做师兄的得下,况且知恩图报,对本县声名有利,何乐而不为?” “县君是打算请两位刘少郎君入县署任职,以报其恩,彰显声名?” “那倒不必,如此,某不就中了德然小弟之计了?” 羽则皱起眉,有些不明所以。 一个刘备,一个刘俭,县君为何独独认为这招是刘俭出的? “小师弟想借此法激某起用,呵呵,但他忘了,报恩的方式,可不光是县署人事……还有财货!” 说罢,公孙瓒指了指羽则:“准备我从辽西带来的布帛,美酒……再备五块马蹄金,来日随我亲自去刘家拜谢。” 羽则闻言颇惊。 汉初所定,万钱一金,从无改变,但时至今日,五铢钱贬值,在民间一金大抵能兑两万钱,而一块马蹄金约合二百五六十克,即为汉制一金(斤),也就是说这五块马蹄金,可抵十万钱。 虽然也知道公孙瓒是为了名声,但给那两个姓刘的光是钱就送十万,这未免有些太便宜他们了吧? 望着羽则颇为不甘的神情,公孙瓒不由哈哈大笑。 “放心,送过去了,那刘俭也不敢要,还是得送回来的!” 听到这,羽则恍然了。 县君果然高明,既还了人情,也能堵住那俩货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 最重要的是……还不吃亏! “对了,那鲜卑人可曾再审了?” “属下昨日审了一夜,已经查明,那鲜奴叫扶落,乃是中部柯最阕的部下,这一次是太行流寇暗中联合中部,想要和他们合兵从山脉潜入幽州腹地为祸,扶落这些人只是先头查探的。” “太行流寇……” 公孙瓒抿了抿嘴唇,道:“光是这两年,遁入太行的黔首,怕已不下数千户了,其中好像有不少人是那太平道信徒?” “只是流言,未曾查实。” 公孙瓒长叹道:“唉,当今活祀,浮屠,妖祀众多,信徒亦广,连各地官员中也有虔诚信徒,于国不利。” 羽则似乎并未将太平道当回事。 “不过游方之士,何惧之有?县君过虑了。” 公孙瓒沉默片刻,遂道: “檀石槐虽为外胡,却也是目光长远的雄烈之人,派少数探子配合太行中人入寇涿地,想来也不过是聊以试探,只此便使鲜卑大举进犯,殊无可能,不过这些太行流寇还有太平道的人,还应多加些小心,你派人将此事分别汇报给方伯和吕府君,看看他们的意思如何。” “喏!” 羽则当即领命,随后又道:“不过,太行山俯览幽、并,流寇窜于诸县,绝非奇事,卑下恐方伯,府君及诸县君早就知晓,只是彼此默认,明廷若将此事提出来,恐怕会惹众怒……” “我当然知道他们早有互通,但我不知便罢,既已知晓,若不有为,枉为边郡儿郎!你我皆是辽西善纵马长于弓的英豪之士,就算入了这混浊官场,难道也事事要与这些中原腐士同流合污吗?” 羽则的心,被公孙瓒说的心潮澎湃,当即拱手: “愿为君驱使,虽死无憾!” “好了,我乏了,先去休息,你准备财货礼品,来日我亲自去刘家看我那两个师弟。” 第十五章 家中豪饮 一县县尊,前去刘宅答谢送礼,那自然不可能是突然杀上门的,这样太失仪了,他一定会派人送上名刺,提前知会,如此也比较符合规矩。 消息传到了刘家,刘周和胡氏自然喜不自胜,立刻屠狗宰羊,准备美酒,喜迎贵客。 但是在牛棚里思过的刘俭,得知这个消息后,显然就没那么好心情了。 不过他也并不苦恼,因为公孙瓒的厉害也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内。 后人更多的看到的,是他失去部下信任,败亡于袁绍,被困高楼,引火自尽,往往却忽略了,在他四十余年的人生之中,败亡也不过迁延四年,而他人生中的七八成时光,还是成功的。 大汉数千万人口,你不能以为他输给袁绍一人,就觉得他比其他的数千万人都差。 这世道并不好混,公孙瓒尚且多智,曹操袁绍之流,又不知是怎么样的人精。 …… “师兄不愧是师兄,在官场混迹过的人,果然不好对付,人家一招就给我破解了,还偏偏让你一丁点办法没有。” 刘俭靠在草垛上,嘴中叼着一段秸秆,表情挺无奈。 刘备盘腿坐在他旁边,也是一脸愁容:“可不,本以为他会因为名声,好歹让你我入县署寻点事做,结果人家宁送十万钱酬义,也不荐你我为吏。” “送?” 刘俭将秸秆拿下来,摇头道:“玄德兄你可是天真了。” “不是送?” “是送!” “那我何处天真了?” “你真敢要么?” 刘备一下子语塞了。 他认真地考虑了好一会,越想表情越纠结。 “好啊,这算是白折腾一遭。”刘备最终下了定论。 “算了,终归还是咱们势微,在人家眼中并无大用,既他铁了心不用,那你我也不需刻意攀他,再想办法便是,至于这位公孙师兄,呵呵,他早晚会因为今日而悔。” 刘备伸手拍了拍刘俭的肩膀:“吾弟有雄才,定叫他悔之晚矣!” “莫夸我,有雄才的是你。” 刘备哈哈大笑,笑的脸上的肌肉都疼了。 “我给你当帮衬还成,雄才二字,可与我无关。” 刘俭皱起眉,仔细地打量起了刘备。 “你看我作甚?” “玄德兄,我觉得你好像越来越没有原先的锐气了?” “我何时有过锐气?” “你还记不记的小时候,在楼桑村,你嚷嚷着坐羽葆盖车来着?” “嗨!你拿我八岁时候说事!有你在,我还要甚锐气,跟着你就足够了。” 刘俭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这刘备,该不是被自己养废了吧? …… 次日,公孙瓒果然亲自令人前来登门,送上礼品,拜谢两位同窗的‘护送’之情。 自然而然的,消息在整个涿县中不胫而走,而他公孙瓒也正好可借着这次事件,和刘俭刘备一样,刷一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名。 可以说,兄弟三人在‘声望’这一块,谁也没吃亏。 县君莅临,刘周和胡氏自是喜不自胜,当即设宴款待,并将自家那两个人惹是生非的小子从牛棚揪了出来,陪宴共饮。 汉朝不似后世的唐宋,酒楼遍地,夜生活丰富,一座大县中,一般也不过只有几间酒舍,且占地一般也不会很大,完全吃不出嗨的感觉,所以要想吃喝过瘾,一般都是在自家舍中嗨皮,俗称自嗨。 别看公孙瓒是比千石县令,刘周又自诩宗亲,这俩人一旦饮宴起来,那真叫一个疯。 别看是第一次见面,真就是往死里喝。 这绝非燕赵之风,汉朝人喝酒普遍就这德行: 知座次、能干杯、会跳舞——吼嗨呦。 相互敬酒是必要程序,同时敬酒和受酒也有严格规定,秦汉坐席间因为人与人间有一定的距离,不存在碰卮的可能性,所以喝酒的动作就有讲究了。 比如说刘周向公孙瓒敬酒,那就必须要‘引卮酒而上’,说白了就是捧着酒具,向前上方高举。 但若是公孙瓒向刘周敬酒,那就有些够刘周累的了,因为他地位低,又是白身,所以受酒时需要离开席位,伏地感谢,俗称‘避席伏’。 在这样的前提下,今日饮酒,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场景。 公孙瓒一举卮,刘周就起身跑到过道伏地受酒。 公孙瓒再举卮,刘周又起身跑到过道伏地受酒。 问题是公孙瓒总提杯,刘周就得总受酒、总受酒…… 几个回合下来,给刘周累的满头大汗,头昏脑涨。 酒没喝几卮,竟特么下跪了。 喝过酒的人都知道,喝酒时最忌讳的就是‘动’,动的越频,醉的越快。 果不出所料,刘周很快就醉了,说话变的磕磕巴巴的,也没有了一开始跟公孙瓒喝酒时的拘谨,操着大舌头开始吹嘘起来。 “明廷不知,这两个孩子,皆老夫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们俩的本事,每一样都离不开老夫亲授!” “哦!” 公孙瓒做恍然状,瞥了瞥一旁的刘俭刘备兄弟:“难怪如此勇武,能杀强贼,真虎父无犬儿啊。” “区区几个蟊贼,何足道哉?非老夫狂言,别看老夫年纪大了,若郡署予老夫一幅皮甲,一匹良骥,老夫持戟使弓,往渔阳上谷那么走一小遭,照样能斩他百八十个胡贼首级报国!” 公孙瓒乐的脸色通红:“刘公这般年纪,还不忘斩贼建功么?” 刘周的脸色潮红:“明廷觉得老夫欲杀贼是为了博取功名乎?” “谁又不是呢?” “建功虽好,但与老夫这把年纪的人,并无用处!不瞒县君,泱泱大汉,焉能受鲜卑胡奴所制?实所不愿,我若年轻二十岁,必亲往边郡投军与胡奴作战,纵马革裹尸而还,亦心甘情愿。” 公孙瓒闻言收起笑容,面上出现了几分敬重。 他沉吟片刻,叹道:“若大汉儿郎皆有刘公这般热忱,北境大漠纵然再出十个檀石槐,焉能为祸?” 随后又举起了酒卮,向着刘周遥遥示意。 刘周急忙起身,走到过道处,刚要称谢,突然‘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公孙瓒吓了一大跳,赶忙起身:“刘公!?这是为何?” 刘俭也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跑到刘周身边! 不是一时兴奋,喝死过去了吧? “阿父,阿父!” 刘俭将面部朝下的刘周从地上抱起来,伸手去掐他人中。 还未等碰到他的人中,刘周的呼噜声已是微微响起。 刘俭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露出了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 自家这个老父,居然当场喝睡过去了! 回头让阿母知道,不晓得还得怎么收拾他。 他今儿算是作妖到头了。 胡氏闻言匆忙赶来,嘴中一边咒骂着刘周没用,但一边还是关切的让人搀扶刘周回房,还自己亲自下厨,去给刘周做醒酒汤。 …… 一出酒宴后,公孙瓒也该告辞了。 不过临行之前,他还要如厕清空一下自己的腌臜物,毕竟今天这顿酒,他可是没少喝。 “阿俭,烦劳你陪为兄如厕。”公孙瓒特意招呼刘俭。 公孙瓒离席如厕,就算他不打招呼,身为东道主的刘俭也自当相陪。 当下,他亲自引着公孙瓒去了后宅。 刘家的厕是一人一坑的,两个人分别各进一门,中间隔着木板,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在旁边开闸放水的声音。 “贤弟!” 突然间,门板的另外一边传来公孙瓒的声音。 刘俭一愣神,暗道公孙瓒这是要问自己要厕筹么? “在,请县君吩咐。” 门板的另外一边,公孙瓒沉默了好一会,方道: “你我兄弟私下间,何须这般客气?” 刘俭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 听公孙瓒这意思……这是要与自己交交心? 你既是要唠,那到也没什么不可以,问题是……为何特意要选这么一个地界?这是谈心的地方吗? “县君与我,身份悬殊,俭不敢攀附。” 旁边的厕中人似乎在斟酌着语句,少时,终听公孙开口道: “你可是觉得,为兄这些年已入仕途,官运畅通,早已忘记了你们这些旧友同窗,与中原那些士族门阀一般,堕入泥道了?” 第十六章 厕中争雄 公孙瓒的话,引起了刘俭的注意。 虽然是在厕中,可对方突然放下身段,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剖出来,直接扔在两人的面前,这基本可以说是开诚布公了。 而开诚布公,不论在哪个时代,对于在官场的人来说,都是大忌。 除非是极度信赖,要么就是有所图谋。 但仔细想想,自己跟这两点似乎都不太沾边。 刘俭沉吟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你要开诚布公,那我就开诚布公的和你谈上一次。 你是比千石,我是零石,谈崩了我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边郡男儿心不藏浊念,我说实话又如何?师兄说的是,我心中有些芥蒂。” 刘俭毫无顾虑,坦然承认。 “哈哈!” 隔壁厕中的公孙瓒听了此言,立时大笑:“好啊,好!你还是当年在缑氏山时的那样,目无余子,心直口快,平日里要么不说,若是要说,就休管所对何人!莫说我只是县令,纵为两千石的太守,你小子也不会给他留面子的!” 公孙瓒在门板对面,终究是放下了伪装,他北地男儿的血性豪气,在这小小的厕中,此刻尽得到释放。 刘俭也是边地燕赵男儿,虽心思细腻,但一身血脉豪气却是抹杀不掉的。 在公孙瓒的坦诚下,他也不再伪装。 厕所之中,两个燕赵男儿坦诚相待。 “伯圭,平心而论,我与玄德百里相迎,生擒胡虏,这当中付出多少辛苦,想来你也能看的明白,你若真有旁心,大可直言,犯不上这么拐外抹角遮遮掩掩,失了你北地豪雄的风范。” 刘俭坦率直言,公孙瓒并不忌讳,反倒说他:“你也大可不必把事情全赖在我的头上,我拐外抹角遮遮掩掩,难道刘师弟就有多坦诚?” “我如何不坦诚了?” 公孙瓒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当我看不出来?那日你和玄德在路上迎我,你故意躲闪到一边,只是让玄德与我说话,其实不过是想通过他试探我!回了县城,你还故意让人在市井散布此事,这不摆明了给我设计?” 刘俭心中暗道:这是我本事,我又没诓你,算什么不坦诚? “问题是,兄长宁肯亲自折节来这送礼,也不愿意中我的计啊。” “哈哈哈!笑话,我堂堂县令,让你一介白身得逞,若传出去,公孙瓒这个名字,日后还如何在幽州诸郡立足?” “既如此,那恭喜伯圭兄,你终究还是凭你的官身压了我一筹,兄赢了便是。” “兄既已得胜乃还,还在此与我说这些作甚?还请早些回县署做你的大事。” 木板对面的厕中,顿时陷入了一阵沉寂。 刘俭淡淡一笑,不再多说,转身打开厕门就要走。 可他刚打开厕门,便见公孙瓒一脸愤然地站在他面前。 这怎么还堵门口了? 还未等刘俭抗议,公孙瓒头一低,直接冲进了刘俭的这处厕间来。 “伯圭兄,你这是作甚?!哪有俩人挤一间的!”刘俭有些怒了。 公孙瓒不吃他这套:“刘德然,你非要活活气死我不成!难道公孙某人,就真是那般只顾官场之利,不顾同窗之谊的势力之辈?” 刘俭见公孙瓒一脸愤然的冲进厕所跟自己抱怨,啼笑皆非。 不得不说,公孙瓒的本事在官场上确实是历练出了不少,但大汉朝的官场水再深,却也洗褪不掉一个人本就有的傲气风骨。 这是他的优点,或许也是他的缺点吧,致命缺点。 只是……他这个诉苦的行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刘俭心中好笑,面上却淡然依旧。 他往旁边站了站,跟公孙瓒之间空出地方,以免俩人挨的过近,一会再因为肢体冲突掉坑里去,那可就太恶心了。 “我只是有一说一,兄长细思,你若是我,怕是不止于只是说说而已吧?兄长也能猜到,那一夜我和玄德去活捉那鲜卑人,费了多少力气,可以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乡里之中,光是鲜卑就有不下百人,另还有太行贼寇千人,可我们却只有十四个人而已!” “你少胡扯!” 公孙瓒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我手下的人将脚印、屋舍、灶坑都查了个遍,不论是鲜卑还是贼寇,加起来最多不过五十!” “行吧,就算我说的有点出入,是五十人,那你也可扪心自问,我们此举是否以身犯险?” 公孙瓒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这也算是有点出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 “你们射杀了好几个鲜卑,还能将他们尽逐,甚至还活捉一个首领,确实不易。” “我们活捉的那个是首领?”刘俭闻言颇惊喜。 “但是!” 公孙瓒面色一冷,又摆出一幅义正言辞之像:“若想入仕,光靠这个是不够的!需要有真本事,真才学!不能光是靠运气,也不能光凭是某的同窗!” 啧啧,谁稀罕? “那依兄长之意,我们送个活的鲜卑首领到你面前,是运气?” “至少现在看,是!” 公孙瓒振声道: “师弟,你可知道,某这个县令还未到任,光是陶谦一人就给我安排了多少人进县署?九个!这还不算本地望族和士门举荐的人!” “我知道,他们是走了门路,凭的不是本事,然你和阿备的根底却远不及这些人,我如何破格任用?” “也罢!若你能证实你确是英才……若你果真能说出个一二三,公孙某人愿仿古人,身披荆藤到你刘宅门前,再亲为你执鞭驾车,以为歉意,如何?” 其实在今日之前,刘俭心中已将公孙瓒淘汰了。 他心中有自己的盘算,做人不能太不要面皮了,什么事都是再一再二不再三。 他本不想搭理公孙瓒,但不曾想,公孙瓒最后这番话倒是激发出了他心中的争雄之念。 听他这话中之意,是真觉得我拿不出能镇住他的东西? 也好,让你知晓一下倒也无妨。 刘俭嘴角轻佻,挺直腰背,冲着公孙瓒拱手:“好,那我就与师兄一赌,敢问师兄志向为何?” 公孙瓒朗声道:“我眼下虽致力于官场,但绝非贪图名望权势之人,我生于边郡,毕生之愿,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尽驱胡虏,扫清边患,拜将封侯,光显门楣!” “可若要成大将,却又不得不走这官宦仕途之路,也不瞒你,这是我岳丈提点于我的……我意,是十年之内,成此大志!” 说到这,公孙瓒眯起了眼睛:“怎么,你觉得我不行?” “怎么不行?呵呵,十年太久!” 一听刘俭如此能吹,公孙瓒心中顿时升起了几分鄙夷……这是真能吹嘘啊! 这小子还不如那刘备! “那你觉得我多久能成此志?三年?” “何必三年,旦夕可也。 第十七章 我敢赌的,无人敢赌 “旦夕可也?旦夕可也!” 公孙瓒的表情扭捏:“大汉的朝廷是你刘师弟说的算的不成?封侯拜将,也是你一句话的事?” 面对着公孙瓒质疑,刘俭回报的只是淡然的态度。 大汉朝的朝廷不是我说了算,但是这个世间的走向,我却比你们清楚的多。 “师兄不必如此惊讶,我自不可能使你拜将封侯,但我此时已然看到一件功业。” “如无意外,这份功业可使参入之人声名威望响彻北地,类你这般人物,日后独领一军驰骋建功,威震胡虏便非空谈之事,而那封候拜将,扫清边患的志向,也自可顺水推舟。” 公孙瓒的表情变的有些扭曲——不是愤怒,而是惊讶和兴奋的那种相结合。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刘俭,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端倪。 刘俭活了几十年了,别的一般,但掩饰内心想法的本事还是极佳的。 他镇静地与公孙对视,尽量控制自己面部的表情,不让对方抓住什么端倪。 公孙瓒盯着刘俭瞅了一会,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别的不说,单说风骨,自己这个小师弟绝对是有的,当年在缑氏山时就是如此。 从两人谈话开始,这小子对自己丝毫没有怯懦之意,单冲这份风骨和志气,就值得称赞。 其实,公孙瓒不知道,早在缑氏山的时候,自己的性格特点就被刘俭掌握了。 刘俭早就知道,公孙瓒身为大族庶子,从小境遇特殊,幼年时的自卑,造就了他如今的傲气和偏激,对于和他有同样境遇且同样骄傲的人,他会发自内心的尊敬,因为这会让他下意识的联想到自己。 相反的,那些因为他如今身份而向他谄媚服软的人,反倒会让他愈发瞧不起。 这是一种典型的心理不健全人格,跟这样的人相处,很讲究方法的。 …… “好,我且听听你所言的大功,若果真有理,瓒绝无二话,定负荆请罪登门致歉,但你若轻诺寡言,又当如何?” “放心,我自会给兄长一个交代!” “好,一言而急,驷马不能及,你我击掌为誓!” 说罢,公孙瓒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 刘俭毫不犹豫,伸手与公孙瓒‘啪啪啪’,连击三掌立誓。 公孙瓒心中暗赞,先不说他是不是吹,但这份果敢真是让人激赏。 放下手掌之后,公孙瓒遂正视刘俭,道:“你说有大功于我,不知是何功绩?” “鲜卑三部,若无意外,数月之内,定有巨变!当此时节,正是男儿扫定边患,建立大功之际,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封侯拜将必不在话下。” 公孙瓒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大笑起来。 那笑声听在刘俭的耳中,自然不是什么好笑,那笑声中的不屑他还是听的出来的。 公孙瓒的这个性格是真惹人不快,什么事都不懂的含蓄一点。 刘俭自然的矗立在原地,一脸的轻松无畏,毫不羞怯,也绝不退却。 说白了,其实他心中对自己的这个猜测,也有些没底,这只是他根据前世所知和今世所观而分析出来的,但到底准不准,他说不好。 正因为心里没底,所以这件事刘俭一直也没往外说,直到今日与公孙瓒对赌。 倒不是刘俭冲动,只是这十多年的生活使他也受到了汉人行事的感染。 他是个有心思的人,他自认不能做到俯仰天地行浩然正气大公无私,但也想活的坦坦荡荡,守心明性,行磊落之事,立君子威风。 可被人堵在厕所门口说教,试问还有什么所谓的君子威风? 况且事到如今,或许也该到了一搏的时候,毕竟这件事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十年难得一见的良机。 潜身缩首为人欺笑,不是他的风格……要玩,咱们就玩把大的。 眼下是与对方打心理战的时刻,自己越是显得躲闪、怯懦、对方的气势便是越足,对自己的话,也越发不能相信。 当你想折服一个人的时候,若你连自己这关都无法过,又怎么能取信于旁人? 果然,公孙瓒笑了几声之后,发现刘俭非但不羞愧,还嘴角微微上挑,隐隐似有讥讽之意。 如此,公孙瓒心中也有些吃不准了。 难道,这小子当真是有什么依仗? 仔细想想,当初在缑氏山的时候,刘备那小子平日里上蹿下跳,逢人便以中山靖王之后自居,端的是没皮没脸。 但这刘俭,和刘备一脉所出,行事却沉稳扎实,从不自我标榜,也不刻意曲迎于人,确实是一个有城府的。 且他这些年时不时给自己书信,也多是同窗之言,从无半分谄媚之意,也不乱打听公孙瓒的现状…… 总之,刘俭给公孙瓒的感觉,就是知进退,有城府,行事极有分寸。 这样的人,真的会当着自己的面,胡乱吹嘘么? 事实证明,平日里的人设很重要,人设好了,就算是偶尔吹个大牛逼,人家或许也会当真事听的。 公孙瓒收起了笑声,上下打量刘俭,细细揣摩。 “你当真如此自信?” “难道我闲来无事,故意请兄长事后羞辱于我吗?” “好吧,你且说说看。” 刘俭心中松了一口气,终归还是公孙瓒先打破了他们之间适才的对峙局面。 别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但对于刘俭在公孙瓒面前建立心理优势非常重要。 “兄长试想,近三年来,我大汉与鲜卑一直是何局面?” 公孙瓒的语气很坦然:“彼势强。” “不错,彼势强!大汉近年来在北地边防戍卒不足,一直无法挡住鲜卑的脚步,并州我不知晓,但上谷、渔阳、辽东属国这些年,光是死于鲜卑掳掠的人都有多少?兄长昔为辽东属国长史,心里应比我清楚的多。” 公孙瓒叹息道:“别的地方我不知晓,单就辽东属国的六处县邑,三年前原有户三万,口十八万,可是今年初统计人丁,却已是十三万不到了。” 刘俭闻言一惊,边郡遭鲜卑袭扰,人口遭劫掠锐减,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被劫这么多,光是一个边塞属国,三年间就少了五万人? 他沉吟片刻,方道:“兄长,不对吧?仅仅只是鲜卑劫人,若只在辽东属国一地劫五万之众,那辽西,玄菟,渔阳,上谷这三年岂不损失数十万?鲜卑人再能抢,还能把大汉朝整个搬到弹汗山去?这失劫的五万人中,最少有三万,应不是失于外族吧?” 公孙瓒的表情怪异,他沉默良久,伸手指了指刘俭的胸口,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知,我知,便是!不必说出来,这也不是你我能管的事,咱们只说胡贼!” 刘俭心中感慨——是啊,这确实不是我能管的事,至少目前是管不了的。 他的脑海中,陡然又想起了那日,那名宁死在张飞剑下,也叫闹着不回并州的太行流寇。 对于黔首黎庶而言,最可怕或许真的不是鲜卑…… “好,咱就说胡贼,兄长,鲜卑这些年,靠着劫持边地,日子是过的愈发好了,势力也日渐壮大,在这种时候,兄长你若是檀石槐,需要做什么?” 公孙瓒显然时常考虑这种问题,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张嘴就道 “胡人这些年虽猖獗,也不过是因大汉昔年一时失利也,我大汉军士,不论是兵械甲胄还是粮秣供给,皆远在胡骑之上,若能保国内安泰,后方稳定,派良将镇守边塞隘口,再集中力量北进伐胡,鲜卑依旧不能抵挡!” “我若是檀石槐,自会正视双方差距,当乘着大汉内战频发之际,潜心发展壮大,收拢各部人心,积攒粮草,统一建制,以免大汉日后报复……” 说到这的时候,公孙瓒似乎有些想明白了,他清楚刘俭想要说什么。 他能想到的事,檀石槐也一定会想到,对于鲜卑来说,乘着大汉无暇北顾,多多劫掠边境,充实自身才是正道。 但也最多不过只是劫持边郡而已,若真派人联合太行山贼,觊觎幽州内地,反倒是会惹的汉廷震怒,万一对方不顾一切,集中精锐力量向北而战,不论最后谁胜谁败,鲜卑的压力都会骤然加大,这绝不是檀石槐这样的枭雄应该干出来的事! 这事是有违常理的! “看起来兄长也想明白了,现在的鲜卑行事不同寻常,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内变!” “什么内变?” 刘俭没说话。 如果他估计的不差,檀石槐应该是快死了。 他并没有牛逼到能够记清楚每一个历史人物的生死年份,特别是檀石槐还不是汉朝人物,所以刘俭记不得檀石槐是哪一年死的。 但他却记得的大概,檀石槐死后,鲜卑三部分裂,彼此为政,互相攻伐,这才给当时千疮百孔的大汉腾出了喘息之机。 即使是在东汉末年军阀混战之际,也没有遭到北方鲜卑过多的进袭,直到曹操执政,轲比能才再次统一东部和中部鲜卑。 这中间,太多年了,汉朝有太多的喘息之机。 所以说,檀石槐的死,对于即将陷入四分五裂的大汉朝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若檀石槐还活着,鲜卑三部还是统一的状态,之后的黄巾起义、董卓乱政绝不会少了这位胡族枭雄的影子。 可事实上,并没有! 黄巾起义时,汉境北方并无战事。 这说明檀石槐是在黄巾起义前死的。 根据这些推断,再加上眼下发生的蹊跷事情结合来看,刘俭敢赌,檀石槐大概是快不行了,而鲜卑三部即将陷入内斗纷争。 可你让公孙瓒来赌这件事,他绝对不敢。 若非先知先觉,一个人的寿命,怎么赌? “我此刻有一个想法,但我不想直说,因为没有实证……师兄可否让我前往县署,去审一审那个前番被我生擒的胡骑首领?” 公孙瓒皱眉道:“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了!如何还要审他?” 刘俭心说,我要是不去审一下,光是这么红口白牙的跟你唠檀石槐要挂……你能信? “兄长若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大不了来日我去县署向兄长认错就是。” 这话摆明了就是激他,好像公孙瓒不让刘俭审那俘虏,是故意逼着刘俭服输一样。 但公孙瓒偏就挺吃这一套的。 “你这什么意思?我还能故意压你不成?不就是审个胡贼吗?审!现在就去审!” “别,现在天太晚了,我明儿白天去就行。” “等白天作甚?就现在审,你赶紧跟我走!连夜就审!” “我要睡觉,我不去!” 第十八章 大青駹 公孙瓒来了精神,非得硬拉着刘俭去夜审胡人,但刘俭偏就不去。 非他故作姿态,实是天色确实很晚了,他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还有,他也是想让公孙瓒好好的舒服舒服。 如不出所料,公孙瓒今夜,恐将是夜不能寐了。 …… 第二日一早,刘俭就收拾干净,起床晨练,他也不着急往县署去,只是在家中等。 他得等公孙瓒那边急的不行,着人将他从家中接到县署去,不是他故意托大,只是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他必须时刻占据心理优势地位,才好行事。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最让他焦虑的是什么?就是未知,特别是一个和自己密切有关的未知。 公孙瓒如今便是如此。 刘俭吃了大食,随后取了经卷,百无聊赖的坐在院中,躺在自己制的一柄木制躺椅上,迎着阳光小憩,将经卷放在脸上。 当然,他并不是真不喜读经,只是他并不喜欢研习诸家批注,可架不住刘周逼他。 刘俭每次在躺椅上时,刘周都会嗤之以鼻的训他“奇巧之具”“甚失仪”等等。 不过有趣的是,刘俭有一次坐在躺椅上时,随手拿了一卷经文,刘周看到后明显又是要发脾气,但不知为何,却又硬生生的将话咽回到了肚子里,只是用两只鼻孔冲着刘俭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扭头走了。 或许在刘周看来,哪怕是摆摆姿势,也比干躺着要强。 从那以后,刘俭每次躺在自己做的这幅躺椅上休息时,都会随意拿一卷经,用来堵刘周的嘴。 今日,刘俭坐在躺椅上休息时,刘备则是从另一个方向朝他走了过来。 他盘膝坐在刘俭躺椅的旁边,笑呵呵地说道: “借我躺会儿。” 刘俭虽对刘备很大方,但这把他自做的躺椅却从来没有给刘备享受过。 至少刘俭本人在的时候,刘备没坐过。 还借你躺会,你当借荆州呢? “制法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自己做一幅去!” 刘备笑嘻嘻地道:“你这幅躺着舒服。” “你怎么知道舒服?” “嘿嘿!” “边去边去,不借。” 刘备并不生气,又开始东一句西一句的和刘俭胡扯。 “伯父宿醉,今日早上起来仍是难受的紧,大食都不曾进。” 刘俭无奈叹息:“唉,以后得让他少喝点,哪有这么个喝法的,对了,有一味药叫葛根,用来做醒酒汤最好不过,回头看看可不可备些。” “你昨晚与公孙伯圭干了什么?怎那许久。” “他腹痛洞泄,产腌臜物,没办法只好等他。” “厕中等?” “厕外等。” “今日早上伯母做得葵菜好吃,我还想吃些。” “那我今晚跟阿母说我想吃。” “贤弟,借我躺一会。” “边去边去。” “……” 多少年来,兄弟两人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话家常,经常一说甚至就是一个时辰,有时结束,连兄弟两个人都不知道适才说了什么,或者是同样的一件事或是一句话,他们会恍恍惚惚翻来覆去的说。 或许,这便是习惯吧。 “怎么还没来?” 刘俭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天色。 “你在等谁?” “公孙伯圭。” “啊?他昨日不是来过了吗?” “是,但我算定他今天还要来……不,应说是派人来找我。” “竟吹嘘!” 老天爷似乎是故意想给刘俭一个显摆的机会,就在这个当口,有家仆来找刘俭,说是公孙瓒的佐吏已至刘舍,请刘俭随他一同前往县署,言有要事办。 刘备吃惊地合不拢嘴:“竟还真来了?” “呵呵,看,没吹嘘吧?” 刘俭收拾了一下,来到正厅,看到的是昨日随同公孙瓒一起来刘舍的羽则。 羽则并不过多赘言,简单道:“少郎君,奉明廷之令前来传话,少君与明廷昨日之约,当前往县署履行。” 刘俭知道这是公孙瓒让自己赶快兑现吹出去的牛逼。 “佐吏稍后,容我稍作准备,随后便往。” “不急,我去舍外等你。”羽则的面容冷淡,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堂上有煮茶,佐吏可在此慢饮稍候。” “不必了,我在外面等就是,烦劳少君快些。” 说罢,羽则也不给刘俭继续说话的机会,转身出了厅堂。 “公孙伯圭的手下,倒是都跟他一个眼高于顶秉性。”刘备在旁边摇摇头:“德然,你昨日与伯圭到底约定了什么?” “一会路上说,兄长,你帮我招呼人,将公孙伯圭昨日带来的礼品收拾好装车,一会一同带往县署。” 刘备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舍,不过这事是他们兄弟早前就商量好的,这东西确实没法要,必须送还,遂也只能照做。 将东西装配好放车,刘俭和刘备一同前往郡署。 羽则看他们将昨日公孙瓒带来的礼物全都蒙布装车,并无丝毫诧异,自觉良好的以为一切都在他家县君掌控之中,一句多余的也未说。 县署在县城的正中繁华之地,刘俭的家则是在涿县城西,路上正好穿过闹集,这个时间正好赶上开市,买办和兑换物品最高峰的时节,因而市井之中倒是格外热闹。 闹市之中不得骑马,这是整个大汉朝各郡县最基本的规矩,这就跟后世不能在主干道上逆行一样,除非你家真的是特别特别牛逼,似人家‘路中悍鬼袁长水’那般的出身,否则一般人绝不逞这个能耐。 眼瞅着就要穿过闹市抵达县署,突听闹市右侧一声长嘶,随之就引起了刘俭、刘备甚至羽则的注意力。 闻声望去,却见道边的一颗大桑树下,拴着一匹身形高大,胸廓宽长,通体青灰,但却是白面的高大良驹。 那马匹吸引了周遭许多人的注意力。 数十名路过的看客皆围在那大桑树下,对着那良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七嘴八舌的评头论足,然大部分人的口中皆是赞叹不已,很明显夸赞艳羡者居多。 刘备平日里最喜四样东西——华丽衣服,猎犬,艺伎,再一个就是良驹! 这良骥一现身,玄德自然有些把持不住了。 “德然,看看去!” 刘备喜欢的这几样东西,其实刘俭也喜欢,特别是上等的好马,总是能够吸引住他的眼球。 这就跟在后世时,大部分男人看到顶级的豪车,也会多观望一会,评头论足,心中渴望能够拥有,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时代,车也变换了承载物。 周遭围着这么多人,那青駹马显然有些不安分了,它来回踏步,昂扬着头,目视着围观众人,喘息着粗气,健壮的腿蹄还不时的在地上来回刨着坑,好似要冲出去一般…… “咴咴——!” 突然,便见这青駹马抬起了两只前蹄,冲天高声嘶鸣,旁边的马奴急忙上前,用力拽住它嘴上的缰绳,小心的控制住它,用尽全力,将它似要窜天的头颅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周围的一众观众不由尽皆发出赞叹之声。 好一匹野性十足的匈奴良驹! 有道是: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真良驹也!”刘备忍不住赞叹出声。 羽则并没有催促看马的刘俭和刘备,反倒是和他们一同围观,他久在辽东属国,长于相马,对马匹比别人更了解,同样的也更加喜爱。 刘俭三人挤到人群前,羽则毫不客气,走到了那大青駹的近旁,仔细地看着大青駹的来回挪动的步伐,嘴中一下一下的数着节拍。 随后他又摊开手掌,隔着一段距离,闭着一只眼睛,虚空一掌一掌的核算着马匹脖颈与身体,还有四肢的比例。 “佐吏这是作何?”刘俭在旁边询问。 “同种马匹,亦分优良,青駹虽是匈奴良驹,也有高低之分,好马分为三种,可以据腿身步长,来推断是可长乘之马,还是换乘之马,或两者兼用之……” 说到这,羽则轻叹口气:“这烈马未经调驯,不能放乘,实在可惜,今日不能观其漫步快走,否则就能断定其适乘,不过单从身长腿型看,已是难得的良驹了!” “哎呦!这是行家呀!” 随着一声赞叹,旁边桑树的另一面,一个一直听他们说话的男子笑呵呵走了出来,他面貌虽和善,憨态可掬,看着犹如隔壁尊长一般和蔼可亲,但一身干净无褶的布服和修饰的整齐利落又对称的眉须,似乎都在侧面诉说着他的精细和干练。 刘备见状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驵侩!” 刘俭也笑了笑,心中暗道:原来是苏双,难怪能弄到这样的良驹。 所谓的驵侩,在汉朝泛指的就是马匹的中间人,也就是中介。 而包括后世的房屋中介在内,马市的中介,是中华大地所有中介的鼻祖。 当然,像苏双这样的马商中介,非一般的中介,而是商介合营,多渠道发展的那种。 他不但介绍买方卖方交易马匹,还会自己花钱进马压马,再分析行情,或南北易卖,赚取巨额差价。 这风险比普通的驵侩高的多,但同时利润也会多的多。 “哎呦,这不是四虎中的大虎、二虎,怎有闲情来看马?”苏双调侃刘家兄弟,但并无恶意,他们原先本就有数面之缘。 别看苏双现在的生意做大了,近年来开始大批量的在幽并之地囤马控市,但在几年前,他也是涿县有名的浪荡子,比涿县四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俭翻了翻白眼:“莫乱叫,谁是二虎。” “嘿嘿,阿俭,看到我这匹大青駹没?好不容易压到的上品!管你三年之内,寻遍整个涿郡都寻不到这般好的骥种!” 说罢,他看向羽则:“先生眼光极准,适才说的句句在理,我都听见了,君可是喜此马乎?” 羽则很直白地说道:“我买不起。” 苏双看向刘俭和刘备:“这马其实是不卖的,今日就是牵到这来溜溜脚力,我这青駹自入手后,往日不曾在马市露过,不想头一遭出门,就让两位兄弟撞见了,看在平日里的交情,你们若喜欢,某可贱价一些,如何?” 刘备忙问道:“作价几何?” 苏双伸出四根手指,笑道:“我三十五万钱在马邑收得,算上人吃马喂来回路程,就本金给你,四十万钱,如何?” 刘备闻言,脸色不由发黑:“在咱涿县马市,卖出过最贵的一头乌骊,也不过作价二十五万,你这是黄金之马?竟要四十万钱?摆明了讹我!” 苏双不生气,只是笑道:“阿备,眼界窄了不是,你说的那贱马,如何与我这匹大青駹比?直如把燕雀比了鸿鹄,猛虎比了松犬。” 刘备被苏双气的想笑:“那四十万也太贵了。” “不贵,真的不贵,就是一个本钱,我这没算上劳力呢。”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刘俭突然微笑开口:“真是上等良骥啊,真是万中无一……一百万钱,兄卖否?” 苏双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不由大喜,下意识地猛劲点头:“卖,卖!自然是卖!” “呵呵,不买,我们走!” 第十九章 审鲜卑 “阿俭,那匹青駹马却非凡品,可惜咱兄弟真是没钱,与这良骥无缘了。” 前往县署的路上,刘备依旧在不停地感慨错过了适才那匹好马。 “有钱也不买,四十万钱,疯了不成?我花四五万钱买的马,照样能骑。” “那种驽马焉能和青駹相提并论?你是真不懂马!” “两位郎君,到了。 说话间,羽则已引着两人来到涿县县署,他不需通禀,直接带着两人进了县署大门。 过了前院,来到县署正厅,公孙瓒正在里面等候,见了刘家兄弟,他遂笑着迎了上来。 “呵呵,二位贤弟如何来的这般迟?” “师兄昨日莅临寒舍,又赠贵礼,实不胜惶恐,严君慈母今日委我二人来县署,将重礼奉回还师兄,还请师兄不要退却,刘家实消受不起这般厚恩。” 公孙瓒露出一幅极度不满的表情:“区区薄礼,一则为感谢你二人前番仗义之举,二则也是为了表达我对令尊之敬,如何能退?使不得!赶紧带回去!” 刘俭心中暗道,事到如今,还在这里装相……别说,装的倒是真挺像。 “师兄若不收下,小弟无颜居于涿县,更无颜在面对师兄,就请师兄开具符传,着小弟跨州而走就是了。” 公孙瓒听了这话,表情很是为难。 “你这……唉,说你什么好,罢了!既贤弟将话说的这份上,那为兄也只能勉为其难。” 说罢,便见公孙瓒看向羽则:“你带玄德贤弟先去侧厅煮茶休息,再将东西清点入库,我与德然贤弟还有些小事要议。” 说罢,公孙瓒又看向刘备:“玄德勿怪,事关机密,不便多传。” 刘备见公孙瓒要单独找刘俭,心中有些纳闷,但也不能赖着不走。 他瞅了瞅刘俭,却见刘俭微微点头向他示意,告知他无碍。 刘备得了刘俭的吩咐,这才顺从,遂与羽则同往别处等待。 刘备走后,公孙瓒感慨道:“你们兄弟二人倒是齐心,又彼此相知相熟,凭心而论,你两人一主一从,倒也是相得益彰……不过除了这亲兄弟,你多少还需再找几个帮手才是。” “帮手?” “当然了,难道玄德不是你的臂助吗?” 刘俭愣了愣,心中暗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外人眼中,刘备已是成了我的臂助? “那胡人我已命人带到这里来了,你可随时提审。” 公孙瓒的话,将刘俭从沉思中带回到了现实。 “劳烦师兄给我找个会鲜卑语的佐吏,我不通鲜卑胡语。” 公孙瓒大大咧咧地道:“放心,在你之前,我便已亲自审过他了,此人会说汉话,你不用会鲜卑语也可审他。” 刘俭闻言恍然。 仔细想想也是,不会说汉语的鲜卑人,敢轻易入幽州腹地为祸么? 公孙瓒亲自带着刘俭来到一处偏室,刘俭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轻轻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观察里面胡人的动静。 那胡人被绑住手脚,蜷缩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浑身上下都是血迹。 他此时正在熟睡,鼾声隐隐都能传出屋来。 刘俭见状不由哑然。 “都这样了,还能睡着?真是心宽。” “心宽?” 公孙瓒冷笑道:“你可知他已经两夜没睡了?” “哦?这样。” 不用猜,刘俭也知道他这两夜没睡,肯定是公孙瓒以及他的一众手下刻意为之。 审讯么,什么恶心方法都会使的,估计对这个鲜卑人而言,这两夜应是过的极为辛苦。 刘俭又转头瞧去,骤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 那鲜卑人在熟睡中,双臂还环抱着自己的胸前,做出了一幅防御的姿势,嘴中嘀嘀咕咕地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刘俭看到这的时候,心念微动。 他略作计较之后,遂知道自己该如何审讯了。 他转头看向公孙瓒,道:“烦劳公孙兄替我准备些东西。” “你需要什么?” “一幅好甲,不要皮甲,要上品,一柄长剑,一幅毡靴,还有兄长平日里打马用的皮鞭,再来一条煮熟的狗腿……” 公孙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要这些作甚?” “兄长放心,用过之后,所借之物我自当奉还,一样不少就是……兄长不会舍不得给吧?” 激将法对公孙瓒真是一用一个好使。 公孙瓒深吸口气,咬紧牙关道:“若非你我同门,我真想……唉!来人,给他预备甲胄和狗腿!” 好么,自己说了半天,敢情公孙瓒就记住这两样? …… 不一会,公孙瓒手下的人将刘俭要的东西皆凑齐送来。 刘俭遂穿上甲胄,佩上长剑,换上军毡鞋,又重新绑了发髻,俨然一副军中人打扮。 随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事情。 本来换上一身板甲的刘俭颇为英武,他却穿着这一身好甲,跑到院中的沙地中来回滚了好几圈,把自己弄得满身尘土,随后将脸扑的都是灰,还把刚刚绑好的发髻拨乱,让自己看上去有些狼狈之相。 公孙瓒在一旁看的直皱眉。 这又是犯的什么毛病? 但他心中焦虑,终究是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刘俭施为。 随后,脏兮兮的刘俭拿起那条煮熟的狗腿,用力的撕咬了一口,又将狗腿上的肉油胡乱抹在唇边,油光锃亮的。 他深吸口气,另一只手拎着鞭子,大步向着关押那名鲜卑人的偏室走去。 公孙瓒紧跟其后,躲在偏室外偷听里面的动静。 刘俭来到偏室前,转头对公孙瓒小声道:“稍后我会先略施刑法,你看准时机派人进来拦我一下。” 公孙瓒听刘俭说的郑重,再看他的装扮,大概清楚他是想要什么效果,随即点头。 “我自然明白,你去就是了。” 刘俭深吸口气,转身用力一脚踹开房门。 “咣当!” 一声巨响,趴在地上沉睡的扶落犹如兔子一样的被惊醒了。 他‘噌’的一下直起身,惊慌失措的看向门口。 迎着阳光,他看到一个左手狗腿,右手马鞭,身着板甲浑身尘土的汉人矗立在那里。 看他的甲胄和佩剑,在汉军中应是有些身份的人物。 这样的人,来这作甚? 扶落这几日已经遭受了公孙瓒不少的身体摧残,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他此刻犹如惊弓之鸟,惶惶欲飞,偏就这乌黑的房舍将它四面囚禁,让他寻不到一丝亮光。 而此时,有亮光的地方,偏偏还站着一尊煞神。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刘俭,一时间竟认不出这是头几日带人生擒他的那位了。 “狗胡贼!” 刘俭大吼一声,持鞭上前,对着扶落就是狠狠地一鞭子抽下。 “啪!” “啊~~!” 扶落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室内。 屋外,公孙瓒的亲信听了,就想进屋阻止刘俭,却被公孙瓒抬手挡住了。 公孙瓒面无表情,低声道:“先由他折腾。” 偏室内,被困住手脚的扶落被刘俭一鞭又一鞭的抽打在身上,痛苦的满地打滚。 刘俭一边抽打他,一边恶狠狠地道:“鲜卑狗!我八个兄弟都死在你们胡贼的马蹄之下,便是抽死你鲜卑三部全族挨个挖坟鞭尸,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去死吧!” “啪——!” “啪——!” 一声声的鞭响和凄厉的惨叫声不断传出,让人听到浑身鸡皮疙瘩直起。 公孙瓒的亲信道:“县君,他这也不审人,一上来就打,是不是有些不妥?况且那贼奴本就有伤,若他折腾狠了,这人怕是熬不过几日!此间诸事您已书信禀明方伯,若现在死了,恐有不便。” “嗯,差不多打几下行了,你进去拦一拦,让刘德然手底下有个轻重,对了,你进去后可这般叫他……” 那亲随听了公孙瓒的吩咐,立刻进屋。 “军侯!莫要再打了,军侯!” 那亲随急忙扑上去,从后面抱住刘俭。 刘俭听对方唤自己‘军侯’,心道公孙瓒倒也是识趣,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放手!我今日要抽死此人!为弟兄们报仇!” “军侯!我也知胡贼可恨,只是朝廷法度尚在,您若是再打,休怪末吏去县君面前禀明!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听了这话,刘俭扬起的鞭子方才缓缓落下。 但他依旧怒目瞪视着扶落。 此时的扶落挨了鞭子,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到,心中忐忑,浑然不知如何是好,他浑身发抖,牙关来回打着哆嗦。 人的神经耐受度是有限的,扶落的神经此刻就极度脆弱,稍有不慎,就有被彻底掰折的可能。 而刘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审讯犯人,不可能不用些体罚,但过犹不及,有些事稍微做作,一会就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况且刘俭今日不是要审他,而是要诈。 第二十章 诈! 适才还是鞭声和惨叫声混合的偏室内,在下一刻竟是出奇的安静,能够听到的,也只有刘俭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扶落痛苦的抽噎声。 “我不打了,放开!” 刘俭态度淡漠地对公孙瓒的亲随道。 那亲随放开了刘俭,恭敬地道:“军侯自重!” “放心,我不拿他怎么样……出去!” 那亲随有些不放心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扶落,然后无奈地出了门。 来到门外,那亲随低声对公孙瓒道:“县君,真就这么由他折腾?” 公孙瓒倒是非常的信任刘俭:“没事,我这师弟非寻常人,且看他折腾吧,说不定就折腾出什么大事!” 刘俭盘腿在哭泣的扶落面前坐下,把鞭子向旁边一扔,大口的撕咬着手中的狗腿。 扶落连日来被公孙瓒审讯逼问,神经的脆弱程度已到了临界,再加上又冷又饿,辨识能力与平时相比大为减弱,若是要用一个词形容他此刻的状态,那就是惊弓之鸟。 也正因为如此,刘俭才决定用这种连诈带骗的手法审他。 如果只是单一的使用皮肉酷刑,就算是摧毁了对方的神经,对方在崩溃绝望之下,或许也会用一些让对方难以琢磨的假话来混淆视听,因此在审讯之中,只是单纯的用酷刑逼问对方,并不会起到最好的效果,至少不会得到最准确的信息。 只有在逐步击溃对方精神力的前提下,还要对方发觉不到的方式引导,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切实信息。 对心理学稍有研究的刘俭很明白这个道理。 而摧毁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试探并引诱他心中的焦虑。 刘俭撕咬着手中的狗腿,也不说话,只是凶狠地盯着扶落……死死地盯着他。 这种气氛若是在两个对等的人之间,或许并没有什么,但很显然,扶落现在处于下风。 他现在对氛围的敏感和耐受度远低于旁人。 果然,扶落扛不住了。 “我与你无仇无怨!”他歇斯底里地冲着刘俭大吼,用的是汉语。 刘俭不打他,他知道,对方这是因为恐惧而故意制造的凶狠假象,稍稍一捅就破,当不得真。 “我兄弟死在你们胡贼的马蹄下,你们胡贼都是我的仇人!” 刘俭又使劲地撕扯掉了一块肉:“鲜卑人,我是见一个杀一个的!今天是你的运气,县君审完你,要将你献给方伯,所以我没法杀你。” 扶落听到这的时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这个人是没有办法要他的性命的。 刘俭适才先是抽打他,调动他的恐惧,如今又让他的情绪舒缓了下来。 一紧一松,一紧一松,表面上他是沉稳下来了,但事实上,现在才是他最为懈怠,也是最容易被诱导的时刻。 “鲜卑人,你很得意吗?”刘俭一脸冷厉地问。 扶落听了这话,浑身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 “你又想如何?”” “别怕,我不杀你,你们鲜卑人数以万计,杀你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蓟城!我是奉方伯令,在各县传令征调粮秣的!不日,大汉的精兵锐甲就将北上,你们乌桓三部,你们的弹汗山,还有你们的牛羊子民,都将归大汉所持!那时候,才是我报仇的最佳机会!” “呸!” 扶落难得硬气了一回,他哆哆嗦嗦的啐了一口:“就凭你们?你们忘了!当年汉军出塞后的下场了吗?你们尽管得意好了,弹汗山的图腾,大漠的星辰、先祖的保佑,会让你们再次溃败,再次让你们拜倒在我们大汗的弯刀和骏马之下!” “哈哈哈!” 刘俭仰头一阵长笑:“是吗?那我想知道,你们的大汗现在究竟是谁呢?一个已经分裂的鲜卑,一群为了大汗之位彼此拼杀的王子?他们拿什么打赢,” “你们的祖先又怎么会保证你们的部落,不会继续的四分五裂下午?一个不完整的鲜卑政权,又有什么能力与大汉朝分庭抗礼?” 这个时候,偏舍中的诡异气氛陡然升到了顶点。 外面的公孙瓒精神顿时一震! 他的双手竟也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他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 比起屋外的公孙瓒,其实屋子内的刘俭此刻心中更是忐忑。 虽然他面上依旧是毫无波澜,但他心中此刻其实是千回百转,甚至隐隐之中有一丝后悔,觉得这件事太过仓促,且不稳定因素实在太多。 檀石槐将亡,这是自己根据后世所知以及此生所经历的结合所推测的,虽说应无问题,但万一不准呢? 就算是真准,但万一眼前这个扶落身份太低,不知道弹汗山王庭的具体情况呢? 或者说檀石槐干脆封锁了消息呢? 或者说,这个扶落心中有执念,最终不能露怯呢? 不确定因素确实太多了,不由得刘俭心中不紧张。 但就算是心中已经翻江倒海,他面上依旧是得意,戏谑,一脸自信地看着扶落。 说吧,说吧……快说吧。 终于,在这诡异的气氛当中,神经备受摧残的扶落终于第一个垮掉了。 “大汗啊!为什么,为什么您真的去了!弹汗山的先祖为什么要这么快将您带走!您的病明明是可医的啊!”扶落一边语无伦次的哀嚎,一边哭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屋内屋外,公孙瓒和刘俭胸中的那口闷气终于都吐了出来。 特别是刘俭,在这一刻实在是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 板上钉钉了!檀石槐果然重病,还是即将病危的那种! 虽然他适才故意引导扶落往这个方面想,但从始至终,刘俭都没提过有关檀石槐的一个字,但扶落却在最后一刻崩溃的时候,为檀石槐哭丧,这已经完全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想。 屋外的公孙瓒,此刻想必已经完全明白了。 “大汗啊,大汗!弹汗山的图腾之上,终将会记载您的功绩!大汗啊!” 不得不说,檀石槐确实是最被鲜卑信服,也是最被他们崇拜的英雄,正因为他强大的个人能力和魅力,才使的鲜卑三部能够整合起来,成为一个与汉朝相庭抗理的游牧政权。 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檀石槐的死,必然会使鲜卑各独立决裂,这是历史的必然,毕竟由一个由个人能力所组合起来的政权势力,不论是在制度和根基上,都有着它致命的弱点和短处。 这对于即将也是分崩离析的大汉王朝来说,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他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有些发黏,想来是贴身衣物被汗水侵湿了。 刘俭不再继续说话,他站起身,看了看手中的残剩的狗腿,随后一言不发的扔到了扶落的面前。 若是换成还在昨夜,扶落或许会捧起这美味的残食大啃特啃,毕竟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饱饭了。 但是现在,哭倒在地上自觉失去了精神领袖的扶落,对这条狗腿,竟无一丝觊觎。 无尽的悲伤摧毁了他的食欲,檀石槐竟然已然成为了很多鲜卑人的信仰。 刘俭转身走出了屋外,头也不回的走。 从现在起,屋中的这个人对他没用了。 来到屋外,公孙瓒正倚在墙上,双眸无神地看着天空。 刘俭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半晌,方听公孙瓒喃喃道:“不应该啊,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要逼的我们从一个鲜卑的俘虏口中知道,我们大汉的探哨,何时变的如此不中用了?” 刘俭淡淡道:“是不应该。” 但事实上,这天底下又有什么是真正应该的? 整个大汉朝朝廷,上至天子,下至公候外戚清流士,有哪一个人现在的主要精力还在边郡战事上? 又有哪一个人的心,又牵挂着边郡黔首和儿郎子民上? 别说弹汗山了,就是上谷和渔阳数万百姓遭劫离境,多年来,又有谁真正从心底去想过解决的办法么? 或许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真的没有闲暇的精力。 想到这,刘俭的手掌紧紧地攥成拳头,用力之大,隐隐甚至能看到他掌中出现了血丝。 这,就是现实。 第二十一章 布局 从偏房走出来之时,公孙瓒的态度,很明显有了些不同。 刘俭在院中脱甲的时候,公孙瓒在旁边捋着长髯道:“不想果然是被贤弟猜中了,檀石槐竟然真的是重病再身,此人一死,鲜卑各部必乱,实乃大汉良机!若能把握此良机,我等可成不世之功,到时候我可就不是这一区区县令,而你也不是一介白身了……” 话还未说完,就见刘俭将适才审讯时用的甲胄,皮鞭,长剑,摆整的规规矩矩的递交给了公孙瓒的亲侍,随后拱手道:“公孙兄,此间事情已了,弟告辞了。” 说罢,他冲公孙瓒行拜辞之礼,就要转身离去。 “哎?哎!哎!” 公孙瓒一下懵了。 他匆忙跟上去,一把拽住刘俭:“贤弟哪里去?” 刘俭转头平静地道:“自然是回家啊。” “话还没说完,回什么家!” 公孙瓒来了脾气,开始不讲道理了:“发生了这般大事,你我岂不得计较议定?” 刘俭面露微笑,他低头看了看公孙瓒抓住他袖子的手,随后轻轻的将他的手拿开,对他道:“师兄,适才问你借了甲胄,皮鞭,毡鞋,长剑具皆已奉还,只是那条狗腿已经下肚,还不得了,来日我安排宴席招待师兄,以做补偿。” “你……” 公孙瓒气的说话都有些说不通顺了:“你连条狗腿都要跟我算这么清?” “亲兄弟亦当如是,更何况你我同门之间,有些事还是算的清楚些好,兄长,今日事了,小弟先行告退。” 说罢,刘俭再次拜辞,只是留下了公孙瓒在原地发呆愣神。 不多时,羽则急匆匆赶来,他见公孙瓒站在原地,神色恍惚,颇显怪异。 刘备已经和刘俭一同走了,羽则知晓公孙瓒为何这般怪异表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事公孙瓒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 可谁又能知道,这刘俭当真是个人物呢? 羽则不懂政治,也不懂官场,但他明白,一个白身子能将一个比千石的县令折磨到这个份上,绝非寻常人士。 公孙瓒犹如老虎圈笼子一样,在院中转了好一会,随后突然转头看向羽则。 “你!领人把他抓回来!” 羽则没有动,他只是试探性地问了公孙瓒一句:“真抓?” “真……” 公孙瓒下话说不出来了。 半晌, “还是去把他请回来吧。”公孙瓒的语气明显放软。 “我请?”羽则再次反问。 又半晌, “唉,自作孽,不可逭,公孙某人既自认英豪,那便当愿赌服输,我看错了这小师弟,自然就要多付出些辛苦,准备礼物,还有荆藤,明日我亲自往刘舍去一趟。” 羽则敬佩地道:“明廷知错能改,胸怀宽大,令人敬佩。” “礼品你亲自去选,勿要吝啬,唉,如今方知,我这师弟竟有这般逸才,还是看走了眼啊。” 那羽则稍作犹豫,道:“县君,非末吏妄自揣度,只是县君先前之举,对刘郎君来说,确有慢贤之举,更何况他还因此与县君对赌,若是普通财货,此刻恐未必能动其心,况我观那刘少郎君,也非甚喜财帛之人。” 公孙瓒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你此言有理,我那小师弟虽非豪富,家境却也殷实,这次的事我确实不对,只是除了贵重财货,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何物可揽其心……唉,若是玄德就好了,给他买两件新衣穿,定能让他回心。” 羽则犹豫道:“其实,今日来县署之前,在集市上,倒是确有一物,让刘少郎君颇为中意,只是价值不菲,末吏不敢擅专。” 公孙瓒道:“你且说来我听。” …… 刘俭和刘备一同回家,路上,他将今日在县署的事情,择重要的与刘备说了一遍。 刘备没有想到,短短两日不到,事情就会出现这么大的转机,他们和公孙瓒不但攻守异位,刘俭更是抽茧剥丝的连带分析出了檀石槐病重的大事。 对鲜卑而言,这可是天大的事,直接影响到北方边郡十年内的气运。 不是夸张,单从后世的《资治通鉴》就能看出,从建宁元年到光和四年,有记载的鲜卑入寇幽并的次数,有十次,但汉朝反击的次数,只有一次,可仅这一次还被打的元气大伤。 “贤弟,你今日真是干了件天大的事!如无意外,公孙伯圭明日必再亲往家中请你!” “不是请我,是请咱们,咱们四个,涿县四虎。” 刘备见刘俭这时候还不忘记他们四个,心下很是开心。 这才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以贤弟你马首是瞻!” “对了,兄长,你随我去一趟马市。” “去马市作甚?” “找苏双。” 一听苏双的名字,刘备就有些不太高兴。 “找那个驵侩作甚?难道你还惦记着他那匹大青駹不成?” 刘俭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不用惦记,那大青駹早晚都是我的!今日找他,是有别的事情商议。” “何事?” “等会你便知晓了。” 不多时,二人一同来到马市。 苏双在北地贩马,他以驵侩起家,如今已是辽西以东地界最大的马商, 可就算是富了,他这个人也不忘本,虽然他主要以南北马匹倒买倒卖为主,利润虽大,但在马匹中介这一块,他从来也没放下过。 脑子灵,又肯吃苦,不到十年时间,就已是幽州本地的第一大马商兼头牌驵侩了。 刘俭来见苏双时,他并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而与刘俭难堪,相反的,他反倒是对刘俭格外的热情,好似白天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哈哈,不过半日光景,少郎君为何特意到我这来?难不成是对那匹大青駹念念不忘?” 刘俭询问道:“苏兄的良骥,可有人买下了?” “当然有了!不瞒刘郎,不过才半日光景,已是有三位马想重金拍下我这匹神驹,可惜价钱吗,给的都是薄了些,让我颇为犹豫……” 说罢,苏双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很是苦恼。 不得不说,苏双的演技颇好,若是换成一般买家,或许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说白了,这就是典型的营销手段,编纂出几个竟买者来抓住购买者的心理,营造出马匹很抢手的氛围。 不被人抢的东西,那就不算是好东西,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当然,若是切实需要,就算是真找几个人演托来与刘俭竟马,对于苏双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包括上午的苏双单独将大青駹拉到集视,也不过是为了聚焦而已。 典型的驵侩套路。 但可惜,这些套路,后世会用的人实在太多了,对于刘俭来说没什么新鲜的了。 他笑呵呵地旁敲侧击:“苏兄的马,不日自然会有贵人来收,你不用着急卖,以免卖的贱了,这匹马,定然会有个好买主的,你放心就是。” 苏双闻言心中好奇,开始意味深长的打量起刘俭来。 第二十二章 商人的难处 苏双是生意人,还是个以驵侩身份起家的生意人,而能干好这个行当的人,在生意人中也屈指可数。 自古以来,中介就是一项非常难做的买卖,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太善的人做不了中介,但太恶太势力的人,也干不长久。 非得是心思深沉,长于笑脸示人,外貌憨厚平易近人,心实深沉,又不会被小利蒙蔽的人才行。 而苏双,就是老天爷为了这个行业而量身打造的。 常年以笑颜示人,心思比谁都沉稳,都细腻,也比谁对钱都敏感。 刘俭的一句话,看似无心,却让他嗅到了利益的味道。 按道理来说,刘家虽然殷实,可这俩兄弟不当家,绝拿不出几十万钱买一匹匈奴良驹回家耍。 可不知道为何,苏双此刻就是觉得刘俭所言非虚。 他自认不仅能相马,也善于相人。 想到这,苏双说道: “哈哈,贤弟这是话中有话啊?你不买我的马,却能为它找好了买主?不知这买主几日可来呀?” 刘俭神色轻松,语气笃定。 “最多一日,或不过两日,必有人来问价,苏兄若不差这一两日,便再等等。” 苏双的表情颇为玩味:“刘郎君如何就肯定,我与你所言之人就一定会成交?” “这买卖骏马可非小事,非得买家买家双方都满意才行,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谈成的。” 刘备听到这,脸上露出几分怒气。 “你既知晓买卖需得双方满意,为何今日还张嘴要我们四十万钱?难道胡乱要价,买卖双方便满意了?” 苏双端的是笑面虎,面对刘备的指责也不生气,就是能耐心解释。 “买卖买卖,你买我卖,我张嘴漫天要价,你大可执理还钱,偏你不讲价,光恼我,是何道理?” “你若真心想买,自然邀我去僻静处商讨,你若不是真心只是闲来探价,我若是报的低了,旁边若有真心的买家听着,回头我如何跟人家谈去?” 刘备闻言感慨道:“你这驵侩,真是做大生意的料!” 苏双一伸手,对刘家两兄弟道:“今日这最大的买卖,便是你们两位兄弟了,市楼上有上好的蔬果和煮茶,苏某诚邀两位郎君上亭楼一叙,不知可赏光否。” 刘俭心中暗道苏双果然是个明白人,三两句话中,就嗅出了自己话中的意味。 “既是苏兄诚意邀请,那我们兄弟就却之不恭了。” …… 一县闹市中的市楼,本为市官居住的地方,方便管理市场而建,普遍也是闹市中建的最高的。 因为建的高,可以居高临下,俯查市场。 但没有哪一个市官,会闲来无事,每日十二个时辰都在上面俯查。 如此,偌大的市楼长时间就会闲置,时间一久,县署就会在特定时间,将市楼腾出,用于市场中的商人们歇脚和磋商买卖用。 但在这个社会,就是一县中的市场,也有阶级之分。 能够有资格进入市楼的商人,毫无疑问都是本地或临县的大豪商,财力雄厚,那些寻常的小商小贩连门板都摸不到边。 至于谁是大商人,谁是小贩走卒,那自然全凭市官根据商人缴纳的租赁费用来进行划分了。 今日,苏双请刘俭来市楼中谈话,一则是因为这里面安静人少,二则也是通过侧面向刘俭证明其实力,毕竟能够进入市楼中谈买卖的,都非寻常人。 三人在一处较偏的室内就坐,早有苏双手底下的随仆,将准备好的枣子奉上。 “唉,二位少郎君赶的不巧,若逢好季节,我招待贵人时皆用上好的柿子和奈果,可如今这个月份,别说果子了,花期都还未到,只好凑合用些我家去岁末存在冰窖里的冬枣了。” 他这话说的客气,实则又是在侧面向二刘展现自己的财力。 毕竟这个年代,建地窖容易,但取冰存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非得耗费大量的人力不可,便是刘俭家中也未建造冰窖,太奢侈了。 刘备伸手拿了一个枣子,放在嘴里咀嚼。 这不是鲜枣,而是经过处理风干后的干枣,虽不及鲜枣水脆,但也有甜头。 好几个月没吃上水果的刘备很是开心,对苏双的不满也一扫而空。 “这时节,能吃上这个,甚属不易了,在咱们县内,能有这口福的,想来也超不过三十户。” “哈哈哈,刘兄喜欢,一会我再命人回家取些,给你送到家中。” “不必不必!” “哎,要得要得!” 寒暄之后,苏双笑着看向刘俭,问道:“这几日,我在市井多有耳闻,听说二位少郎君与新任的县君相识?” 刘备又拿起一颗枣子咀嚼着,颇为得意地道:“苏兄消息倒是灵通,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与明廷有同窗之谊,往日脾气更是投机,关系甚佳……” “兄长,兄长!” 刘俭伸手拍了拍刘备的胳膊,微笑道:“含蓄些。” “哦。” 刘俭接过话茬,对苏双道:“虽是同窗,但已多年不曾往来,今番公孙兄就任于本县,与我也并无交集,” “最多也不过是执礼亲往舍中拜会严君,今日又召我入县署商讨些涿县要务,别无旁事。” 苏双正在咀嚼枣子,听刘俭说话,顿时一阵咳嗦,却是差点没把枣壳呛到肺管子里去。 仆役急忙上来帮他拍背顺气。 “咳,咳咳~!” 苏双一把推开仆役,用尽全力一咳,终于将那枣壳吐在桌上。 “咳、咳,少郎君说话,果然含蓄的很。” 说罢,苏双又把那枣壳捡起来,将残余的枣肉啃了两口,方才舍得扔掉。 刘俭看的有些皱眉,好歹也是家财千万的巨富,这也太节约了些吧。 “二位贤弟与县君实是君子之交,如某所料不差,适才贤弟在楼下与我所言,说不日之内,就会有人来我这里买马,莫非就是指……?” 刘俭神态自若,道:“官署中人来买马,可未必能给到四十万钱,苏兄舍得割爱?” “舍得,舍得,自然舍得!多少钱都舍得。” 他此时心中已了然,来日若署中人来买马,那不用说,定然是送往刘俭处,不然刘俭不会到自己面前特意炫耀这些。 换个角度来想,公孙瓒肯出钱给刘俭买马,那就绝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同窗之谊了。 相马容易,相人难啊。 “恭喜两位少郎君,从此以后一脚进入官门,日后定然大有作为,唉,可叹苏某操劳半生,至今依旧不过一马奴尔,哪里有二位贤弟这般好的机会,实是羡慕的紧。” 他这话并非谦虚,而是实打实的肺腑指之言。 别看苏双有钱,但论身份,他终究不过是一马商,还是从驵侩堆干出来的马商,和张飞那样的家族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张飞家也有钱,但人家既算屠户,也属豪右,苏双虽有钱,但他这钱是近年走商而来的,跟多年累积的豪门大族相比,苏双这样的人既少了底蕴,又少了靠山。 似这般暴富之家,必须要面临的一大困境,就是原本涿县的大中豪富,会联合起来对他进行围追堵截。 固本地豪强,时刻都在找机会,想将苏双的产业和钱财分而食之。 这位马商表面上看起来过的滋润,家境殷实,但实则每日都是在如履薄冰的过活。 第二十三章 刘俭的后勤保障 “苏兄不必羡慕,你身为涿县巨富,吃喝不愁,役隶成群,钱财逾亿,这县城之中,能比你日子过的好的人,屈指可数,又何必羡慕旁人?” 听了刘俭的安慰,苏双遂站起身,郑重地向刘俭拱手作揖。 “少郎君,以你之智,定能想到苏某眼下的处境,在这涿县之中苏某并非豪右之门,只是近些年来靠着做马匹生意,方才发达了些,” “可是咱涿县之中,有多少人盯着苏某,又有多少人惦记着苏某手中的田地和马匹渠道,可我明知如此,却不敢反抗,终归还是根基太浅啊。” 刘俭暗道苏双聪明,并没有被这些年短暂的胜利而冲昏了头脑。 苏双短短十数年间在涿县崛起,看似风光,实则冲击了很多本地豪富的利益。 这些人哪是吃亏的主?他们像是一群饿狼一样,时刻盯着苏双手中所掌握的财富,但凡有机会,他们就会蜂拥而至,扑上去将苏双撕碎,不留下一丁点的肉和残渣。 想到这,刘俭叹息道:“小弟很理解苏兄的难处,只是我并非县署官吏,亦非望族,说实话,我家虽有宗亲之名,但在涿县诸豪富中,还排不上名说不上话,怕是帮不了苏兄了。” 苏双急忙道:“刘少郎君何必如此说?你若真帮不上我,今日又何必来此呢?” 刘俭颇为玩味地看着他。 “我来此,是为了告诉你,县署最近会有人来问你买大青駹,你忘了?” 苏双闻言顿时愣住了。 少时,却见他苦笑道:“少郎君莫要玩笑我了,我不信你来此,是专程为了向苏某显摆你与县君的关系。” 刘俭乐了,他转头对刘备道:“兄长,帮我看看屋外可有旁人?” 刘备立刻站起身,到外面巡视了一圈,回来对刘俭道:“德然放心,并无旁人在侧。” 苏双也知道刘俭要说正事了,也起身出去巡查。 不一会,就见他走了回来,坐下道:“少郎君放心,楼上楼下,我已吩咐人仔细看管,短时间内不会有人靠近这里,今日之言,出少郎君之口,入苏某知耳,万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刘备在一旁听了这话,感觉好生尴尬。 苏双似乎回过味来,忙纠正道:“万不会让第四个人知晓。” “好!” 刘俭收起笑容,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苏双道:“我先前曾跟我的亲信挚友们说过,天地迴薄,贵贱翻蹑,我辈何必长为民也?” “今日,我也将这句话送给苏兄,你虽非豪富出身,但凭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过于旁人,凭何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算是一介氓首,若能活出个快意恩仇,率性而为,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兄富甲一方,怎就活的这般憋屈?” 苏双似被刘俭的话给打动了。 “少郎君此言甚和吾心!可惜我一介低贱商贾,又苦于没有机会翻身,今番得遇少郎君,真乃平生一大幸事,还请少郎君指点于我!” “指点不敢,只是我想问苏兄一句,你身家巨亿,奴仆无数,却依旧要看涿县诸豪脸色行事,为何?” “根基浅薄,无有靠山。” “那我问你,如果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有山可靠,有根可觅,你可愿意?” “自无不从,纵倾荡家财,亦无悔矣!” 话说到这的时候,苏双试探着询问刘俭:“少郎君口中所说的靠山,莫非公孙县君乎?” “我师兄虽是县令,却保你不住,试想他任期一到,走马换任,再来一任县君,你又当如何?” 苏双没有想到刘俭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颇为诧异。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道:“那少郎君所言的靠山又是何人?” “你能靠的,只有汉室,只有朝廷!” 苏双心中将刘俭好一番损贬。 说了半天豪言壮语,我当你要说出什么,怎就给我甩了一碗大汤饼?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用你给我这废话! 朝廷?我倒是想靠,让我靠吗? 似乎是看出了苏双的表情有异,刘俭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眼下,有一份天大的功劳摆在眼前,若是你能抓住了,十年可保无忧,这幽州之地,不论换几任刺史,几家郡守,几路县令,皆会牢牢记住你苏双之名,朝廷将当你立为民间表率,到时莫说涿县豪右,便是当任县令,想要拿你苏双也得在心中掂量掂量了。” “有这等好事?”苏双闻言大喜。 “自然是有。” “还请少郎君指点。” 刘俭压下身子,低声道:“此事可说于你听,但你切记不可外传,以免坏了朝廷大事!” “那是自然!” 苏双见刘俭说的郑重骇人,不敢轻视,他甚至还伸手又拿了个枣子放在嘴里干嚼,压一压紧张的情绪。 “不瞒苏兄,我今日与公孙县君商议的,就是关于近期内,朝廷要调遣幽并两州诸屯,出塞讨伐鲜卑的事宜……” “咳、咳咳!” 苏双惊的又呛着了,再次剧烈地咳嗦了起来,刘备则是走到他身后,为他抚背顺气。 好一会,苏双终于将枣壳吐了出来,他惊讶地看向刘俭。 “少郎君莫不是戏耍于我?” “事关国运,边塞安危,我岂能与你玩笑?” “这、这事也是公孙县君与您说的?” “若非我师兄,如此天大的消息,我又岂能知晓?” 苏双愣愣地看着刘俭,心中突然唤醒了一丝清明。 难怪! 难怪,那公孙瓒昨日前往刘舍,今日又将这刘家兄弟召入县署,原来就是为了商讨这件大事! 难道,他是想借着这次朝廷大战之机,给这两个师弟一个入仕晋升之机? 对,一定是这样,他们都是涿县卢氏门下子弟,一荣俱荣。 若是这般说,便说的通了! 可是,刘家两个小子既要随公孙瓒建功,为了还要找上我? “苏兄不必疑惑。” 刘俭的声音突然将苏双拉回了现实:“我适才说了,天地迴薄,贵贱翻蹑,英雄不问出处,这天下的大事,没有谁是可独自一人完成,” “我与玄德,张飞有勇,简雍有谋,但我们在这涿郡依旧是缺少支援,苏兄的境况与我们相似,也是心有大志但苦于没有门路,” “如今天赐良机,我们为何不携手同进退,借着这次战事,共同发达,彼此达成阵线,正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们有的,苏兄没有,但苏兄有的,我们却没有,这不是天赐是什么?” 苏双沉吟片刻,心中盘算,最终想明白了一个关键! 他站起身,对着刘俭长长作揖,感慨道: “如蒙不弃,愿与君同进退。” 第二十四章 大汉朝的优秀演员 拜别了苏双之后,刘俭和刘备遂返回家中。 路上,刘备一直没说话,一直在琢磨着适才之事。 刘俭问道:“有何疑惑?弟愿意为兄解之。” 刘备反倒不领情:“莫说于我,我自己能想明白。” 呵呵,还挺好强。 行,这倒也是一件好事,他若是真能勤于思考,想法和能力都有了长进,以后自己有事,也就多了个人可以商量。 两人一路无言,就这么一直往家走。 马上就到了刘舍的宅门,刘备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的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 “我都想明白了一些!但还有细微之处想不明白。” 刘俭似乎并不意外:“兄长试言之。” “你、我、张飞、简雍四人虽各有所长,但手中财力有限,咱们今后使钱的地方多,没个金主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你找上了苏双!” 刘俭翻了翻白眼:“他怎么能叫金主?你这么称呼他岂不是宾主易位?咱们难道还要居于他之下吗?” “那应如何称之?” “韭菜尔,你继续说?” 刘备愣了一好会,似乎是不太习惯这个韭菜的称谓。 随后,他继续道:“若公孙兄将檀石槐之事上报给方伯,朝廷下至出塞,调动诸郡戍卒,那这后方供应就必须要跟上,粮秣、运夫、车架、军械、皮甲……然后最重要的,是征调马匹。” “对,兄长说到根上了,马!边军出塞,必须用马,不光是战马,还有驮运辎重的驽马,苏双是马商,这个时候主动靠上前,就是他的机会。” “但问题是,出塞所用马匹甚巨,他纵有家财,也不过一郡马商之首,便是顷捐家财,也不够用的。” “唉,这就是你想不明白的地方?”刘俭的表情颇无奈。 刘备并无羞愧,郑重言道:“是!” “他不会捐马的,就算是捐一些,也不会倾家荡产的捐,商人本性逐利,不会做自损之事,但你别忘了,除了马商之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什么?” “驵侩!” 刘备皱起了眉头,这和马商有何不同? 刘俭慢悠悠的说道:“我给你提几个点,北地诸郡的马市都在各郡诸豪手中,苏双是近年起家的,根基不深但生意却做的响,不为豪右所容,” “朝廷方面,现庐江叛乱愈重,幽州逐郡连年旱灾,鲜卑寇边愈重,人户愈少,” “就眼前看,苏双应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马市驵侩,各郡诸家马市,他都门清,提前布局是肯定的。” 说到这的时候,刘俭伸手一拍刘备的肩膀:“有这三个前提,若果真兴兵出塞,我在暗中相住于他,你说苏双会有何可为?” 刘备长叹口气。 “难怪你说,他十年可保无忧,只是十年之后……” “兄长,你能保证十年之后,你我或是他,肯定还活着?” 刘备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盯着他,刘俭却只是摇了摇头,笑道: “回家吧。” …… 当天晚上,公孙瓒的名刺再次被送到刘舍,言明了他来日会来拜访。 第二天,公孙瓒一行人抵达,这一次他所带车辆比上一次多了三大架,美酒、布帛、器具、马蹄金等贵重物品也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 而且这一次,他完全没有了上一次来时的威风,公孙瓒着布衣而来,见了刘周和胡氏,也执礼甚恭敬,一丁点县令的架子都不摆。 如此,反倒是将刘周夫妇弄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当如何是好。 “敢问刘公,阿俭可在?” 刘周被公孙瓒谦恭的态度弄得有点措手不及,脑海中竟一片空白没立刻回答,好一会方才道: “他在后院牛棚呢。” “在牛棚作甚?” “嗯……在牛棚习先贤之文。” “为何在那学?” “别的地儿他学不进去。” “原来如此,劳烦刘公引路。” 刘周不敢怠慢,他不清楚公孙瓒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可他也不敢多问,只是引公孙瓒往后院去。 眼看着就要抵达后院,却见公孙瓒突然叫了一声:“且慢!” 随后,便见他冲着身后的羽则呼道:“将东西拿来!” 羽则匆忙上前,他手中拎着一个布袋,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根又一根的荆条。 “与我缚于背上!” 羽则闻言面露迟疑之色。 谁也没有想到,公孙瓒今天居然会来真的,他竟是要当众来一出负荆请罪。 羽则迟疑道:“县君,大可不必如此吧?” 公孙瓒的态度倒是很坚决:“某不识大贤,置人才于乡野而不能举,于国家有损,羞愧无地,若不能弥补过失,真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汝休要多言,只管给我缚上便是!” 刘周见状大惊,他一瞬间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拽住公孙瓒的衣袖,叫道。 “明廷此举置我刘家于何地?那竖子胡作非为,明廷切莫与他一般见识!老夫这就进去,将那竖子揪出来棒打一顿,再交给明廷处置!” 说罢,便见刘周转身就要杀入院中,不想却反被公孙瓒一把揪住了袖子。 “我不识贤,与令郎何干?刘公若责备令郎,岂非陷我于不义乎?万万不可啊!” 刘周闻言都要急哭了:“明廷如此行径,实是陷老夫于不义!” 公孙瓒大义凛然道:“此事与公无干,公莫劝阻,如若不然!公孙某人,今日便撞死在槛墙之下!” 刘周的眼泪似都要流出来了,也不知是为自己所流,还是为公孙瓒的高义所流。 有那么一瞬间,他倒是真想试试公孙瓒到底会不会真的撞死,但他不敢。 公孙瓒身后的羽则终不在犹豫,将那些荆条一根一根的绑缚在了公孙瓒的后背上。 那些荆条已经事前经过处理,大部分的刺已拔出,且用盐水浸泡晒干,杀伤力少了许多。 但即使如此,荆条背负在公孙瓒的背上,透过衣物依旧能给他造成不小的伤害。 院外的这些情景,此刻都落在了院中刘家两个少郎君的眼中。 刘俭感慨道:“啧啧,这就有些厉害了,本以为只是情之所至,没曾想还真有皮肉戏看,伯圭兄昨夜定是事先演练了不下七八次,才有这等真实的效果。” 刘备在一旁叹息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还不出去?” 刘俭摇了摇头:“等会吧,公孙兄摆明了还没完,咱们现在出去了,岂不是打断了人家的思路,待会再说。” 刘备笑道:“虽然做作,但不得不说,公孙兄这一次可谓是给了你十足的面子了。” 刘备这话说的没错,公孙瓒这次前来负荆请罪,确实是诚意满满。 前番刘俭和刘备有意通过他的途径入仕,被他婉言拒绝,如今情急后悔,自然是要做出些大动作来显示其悔过之心。 虽然他今日这出演的有些出格,但也实现了上一次在刘家厕所时他对刘俭的承诺——若刘俭对赌赢了,他公孙瓒定负荆请罪登门致歉。 公孙瓒有他性格上的弱点,但也有他北地豪雄的骨气,言出必诺,绝不践约。 当然,这也是因为,刘俭这个人确实值得公孙瓒这么做。 檀石槐危在旦夕,以公孙瓒对鲜卑的了解,以及他的政治铭感度,他心中清楚的知道,眼下是一个扬名立万,博取政治军事双重前途的大好时机。 但是,他潜意识里也清楚,这事目前只是个开头,出塞用兵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地方郡县单纯的想要做成就能做成的,前期需准备的事极多,且定会涉及到诸多盘根错节的势力。 他一个人是摆不平的,他需要刘俭! 而刘俭同样也知道,若他通过公孙瓒也参与这次大事,他也一定会声名鹊起,彻底打开眼前的这个僵局搏出一个政治前途。 所以,他也需要公孙瓒。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双方必须要摒弃前嫌。 当然,既要合作,那公孙瓒前番对于刘俭等人的轻慢,他就必须得给对方找回面子,这不仅仅是单纯的道歉,更是在考验他的诚意。 当然,不光是公孙瓒,刘周适才的戏码演的也非常到位。 可以说,刘家的牛棚外,此刻站着两个影帝级人物。 另外的两个,此刻尚在牛棚之中。 这是必然的,在大汉朝的政治背景环境下,每一个人都必须是影帝级的人物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第二十五章 负荆请罪 公孙瓒背上了荆条,上面的刺虽然已经被拔出了大半,但那些荆刺并不是清理的很干净,一些小刺依旧将他的背部划伤,小股的鲜血侵染透了他的衣衫。 此时尚未入夏,天气依旧有些寒凉,疼痛和寒冷让公孙瓒有些难捱。 但公孙瓒却咬牙坚持着,他深吸口气,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刘宅后院。 来到了牛棚之前,公孙瓒背负着荆条,冲着牛棚内长长作揖,朗声道: “刘贤弟,瓒处事不公,断事不明,不能为朝廷举才,心实惭愧,今日来此,特求贤弟谅解!还请出棚相见!” 公孙瓒本身就是嗓门奇大之人,声调又高,这一番话喊出来,几乎院内院外的人都能听见。 院外,羽则暗自感慨:以公孙县君之嗓门,这是要将整个刘宅的人都嚷嚷来了才罢休。 牛棚之内,刘备趴在门板中的缝隙往外看。 “公孙瓒,到底还是非寻常之人,这荆条上身,谢罪于牛棚外,还这般喧嚷着自认己过,似巴不得人尽皆知,事情若果传出去,也不知对他的声名是有利有弊。” 刘俭慢悠悠的道:“或许,是利弊参半吧。” “不过,他如此身份,竟能为我们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终归,他心中还是后悔的。” “你的意思是?原谅他?” “谈什么原不原谅?若朝廷果能下令出塞,此战不但事关他的前程,也事关你我,一旦事成,你我目下的困境便将一举被打开,说不定还能比这公孙师兄混的更强些。” 刘备点头道:“这倒也是,况且一县之尊都做到这般地步,你若还端着架子,回头传出去,只怕你这声名也要尽毁了。” “哈哈,兄长所言甚是,那就给他个台阶下吧。” …… 很快,牛棚的门被打开了,刘俭和刘备兄弟二人依次而出。 公孙瓒抬头望向刘俭,看到的是他迷茫的神情,好似浑然不知眼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公孙瓒心中暗叹,小师弟果非常人啊。 外面这么大动静,他竟还能这般迷茫,一副不知所谓。 “师兄!” 一声惊呼将公孙瓒从遐想拉回现实。 也就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刘俭急忙奔到公孙瓒的身边,伸手将他后背上的荆条硬是扯了下来。 也不知刘俭是否有意,他在给公孙瓒扯荆条的时候,一双手掌也被荆条划出了血。 但他不管不顾,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手掌,只是将那些荆条统统仍在了地上。 随后,便见刘俭用力一脚将那些荆条踢飞,悔恨道:“大汉良臣,遭此辱刑,我之过也!” “贤弟!” 公孙瓒急忙上千,伸手拉住了刘俭的手,仔细观看:“弟疼否?” “不及兄之万一。” 公孙瓒重重地摇了摇刘俭的手,苦楚道:“为兄一时不明,委屈了贤弟,悔之晚矣!古语有言‘宁有种乎’,为兄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心只顾士门学子,忘却了豪门之中也有贤德良人啊!” 刘俭淡淡一笑,默然不应。 “唉!贤弟恕罪,是为兄说错话了,贤弟与我同在缑氏山学经,你我皆士门中人,怪我、怪我,胡言乱语!” “师兄不必自责,你我兄弟,皆豪杰之士,偶有不快,又何必耿耿于怀?非丈夫也!” 说罢,刘俭一指地上的荆条,正色:“似此,更是不必!” 院落之外,一众人看着公孙瓒和刘俭在院落中尽述‘兄弟之谊’,皆是感慨万千。 似此等场面,在以孝治国的大汉天下,虽不在少数,但大多数都是风闻,未见其貌,今日能得见此等精彩场面,在场众人皆感大慰平生。 已经有很多人,暗中打算回去之后,将此一事记载于竹牍之上,用以传世。 刘周老泪纵横,对着羽则等人哭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就是兄友弟恭啊!兄弟之亲,大儒弟子,岂如凡夫?” 羽则淡淡地笑着:“是,是,我等都看见了,刘公莫要激动,再伤了身子。” 公孙瓒对着刘俭道:“贤弟,稍后为兄亲自驾车,邀你同往县署,咱们一叙旧情!” 刘俭闻言道:“何敢劳兄长执缰?” 公孙瓒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刘俭一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莫以为我今日之举全为做作,其实为兄确实觉得对你和玄德不住,对赌之时,为兄曾说若你言中,则负荆请罪,亲自驾车载你回去,一言既出,岂可儿戏?还请贤弟不要拒绝!” 公孙瓒这话,说的实在,还是非常诚恳的,甚至可以说是掏心掏肺。 刘俭略作沉吟,点头道:“行,既是兄主张的,那此事可行,不过咱们说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公孙瓒露出了开怀的表情。 …… 于是,公孙瓒果然依照前言,亲自驾车将刘俭从刘舍迎往了县署,这对兄弟的这一番小小过节,就此烟消云散。 刘备和刘周在家等待,到了晚间也不见刘俭回来,派人去问,公孙瓒的人回复说刘俭今夜居于县署,与公孙瓒有大事相商。 这让刘备颇为郁闷,刘俭一夜不归,不知为何,他竟然如同没有了主心骨一样,很不自在。 也难怪,十年了,刘备天天颠颠的跟在刘俭身旁,哪怕是上缑氏山学经,二人也是形影不离,刘备甚至提出过几次相与刘俭抵足而眠的要求,以近兄弟之情。 但奇怪的是,刘俭对这个要求,从来都是婉言谢绝,一丁点都不感兴趣。 别的都好说,这个坚决不行。 …… 一夜过后,刘俭还是未归,刘周和胡氏不急,反倒是给刘备急的够呛,几番派人去问,得到的答复是刘俭与公孙瓒连日相谈甚欢,议计未定。 刘备心中很是郁闷,这小子如何还不着家了? 不过刘备心中惦记,刘周和胡氏反倒是一丁点的焦虑都没有,相反的,他们都觉得儿子能耐大,能和县君一同连谈数日不归,这得是多大的本事。 刘周兴奋之余,第三天晚上还招刘备陪他喝了几卮。 第四日早晨,刘俭依旧未归,刘备心中郁闷,遂出门去找简雍和张飞谈心了。 他心中很是惦念,什么事情能连谈三日尚还谈不出个结果? 阿俭该不是有麻烦了吧!赶紧去找两位贤弟议计议计。 第二十六章 郡署征辟 刘家和张家,在县城中也算是大门户了,家中人多,有些事在那里不好商议,但简雍家道中落破败,舍中只住他一人,有什么事到他的家中讨论,自然是最稳妥的。 简雍迎了刘备和张飞,又亲自去井中取水给两个人倒上。 他家中没有像样的饮品,只能是将放几片花叶在卮中,聊以调味,用此来粗浅的招待两人。 刘备也没心情跟他们慢条斯理的客套了,一上来就将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捡重要的和简雍与张飞说了一遍。 刘备这一通话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他只是在不停的说,不停的说。 这一番话说完,直接就刘备弄的口干舌燥,伸手取卮,将其中之水一饮而尽,滴水未留。 张飞听完刘备之言,显然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难怪,他毕竟年纪尚轻,冷不丁的告诉他现在就让他准备往北境出塞,讨伐鲜卑,他自然一时半刻有些接受不了。 简雍用手指轻轻敌擦拭着面前的桌案,很明显也有魂不守舍。 “也就是说,阿俭从那鲜卑口中审出了檀石槐将亡?” “是,他还说,这是一个扬名天下的千载良机,把握好了我等一举翻身,让咱们兄弟早做准备,此事我们也事先通知了苏双,如无意外,苏双今后与咱们应是共同进退。” 简雍闻言不由拍手称快:“苏双,哈哈哈,那个驵侩可是眼光独到的很啊。” 刘备对此完全同意。 简雍又道:“玄德,这边郡之地,自来都是乱时出英雄的,虽有凶险,但有阿俭从中周旋,理应稳健,你如何反倒是愁眉不展?抑郁寡欢?” 简雍说的话,刘备也知道,他现在就是惦念刘俭。 “阿俭去公孙瓒的县署已有数日,我心中着实放心不下,你们说,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简雍和张飞听闻这话,不由都愣住了。 随后,却见二人一同大笑。 “哈哈哈!” 刘备见二人如此作态,大为不解。 难道自己适才所言,有何不妥之处? 少时,二人笑够了,张飞直接开口道:“玄德兄,不是俺说,这点小事,连俺也能想的明白!你如何却想不透彻?” 刘备吃惊地张开了嘴巴。 认识张飞两年多了,好像还是第一次被他想到了前面。 太打脸了吧! “我如何想不透彻了?” “兄长给那公孙瓒指点明路,不是凭白指点的,他自然也要顾忌到咱们几个人的好处,北伐鲜卑,一旦大胜,自有天大的军功和名望落在我们的头上,但出塞抗敌,岂是小事,包括我们几个人这次北伐居于何位,公孙瓒本人又将如何,朝廷方面到底会不会借此事兴兵,这些都是需要探究筹谋的啊。” 刘备闻言,顿时哑然。 道理很简单,张飞能想到的,他理应也能想到,但为何自己还会乱了方寸? “对,对啊。” 简雍颇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对什么对,玄德,切记关心则乱,阿俭人在官署,尚未有事,你留守家中,如何先乱了阵脚?真不似你平日的行事之风。” 刘备苦笑了两声。 简雍说的对,看来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就在此时,突见张飞侧耳倾听,随后道:“舍外有人来了!” 三人急忙起身,来到舍外,发现来人正是刘俭。 他不仅仅是单人而来,还手牵一马,正是那日在市集之上,他和刘备一同看中的那匹大青駹。 刘备见状很是惊讶:“这不是苏双手中的良骥吗?公孙兄真的买下来送于你了?” 刘俭招呼张飞过去帮他将马牵上,笑道:“公孙瓒欲成大事,何惜一马?” 张飞伸手接过刘俭手中的缰绳,那马匹见牵缰的换了人,似乎有些暴躁,在原地来回摆动着头与脖颈,似有扬蹄嘶鸣状。 可惜,它虽然是马中之雄,但眼前这个拽着缰绳的人,却是人中之雄,绝不输它。 张飞劲大,任凭大青駹如何用力,也拽不动他分毫。 刘俭看在眼中,夸赞道:“还是你有把子力气!我在县署驯了他三日,方才能牵出来,你这铁塔似的往这一站,这马就没精神头了。” 张飞闻言,嘿嘿干笑,满面自豪。 刘俭对三人道:“我适才先回了一趟家,见阿备不在,我估计着你们就在此处,我已经约了苏双,跟咱们到西郊一同放马,你们收拾收拾,咱这就成行。” 刘俭虽未明说,但刘备等人皆知道,他这是打算将这几天与公孙瓒研究的结果,向他们做一个解释。 于是众人随即借着遛马的名义,跟随刘俭一同前往西郊。 而县城通往西郊的必经之路上,苏双早就等在了那里,即使是他一个人如同木桩子似的站了好久,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招牌式的微笑。 “德然何故来迟也?” 苏双笑呵呵地说着,并不似质问,只是玩笑。 “苏兄莫怪,找我这几个兄弟耽搁了些许。” “不怪不怪,这大青駹可还骑得?” “如此良驹,自然骑得,今日找诸位来此,就是为了试马!” 说罢,他环顾众人一圈,道:“只是为了试马!” 众人皆明白刘俭之意,纷纷点头应着。 就是试马,不唠别的!回头被人问起一定得这么说。 随后,在苏双的指点下,刘俭,刘备,张飞,简雍挨个骑着大青駹在郊外奔驰了一圈。 这匹青駹确属良骥,速度奇快,着力也稳,马背宽厚不宜掉落,端的是一匹可上战场的良驹。 “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好马!” 试过马后,刘俭摸着大青駹颈上的鬃毛,开怀笑道:“此番出远门,有此良驹为坐骑,绝不会耽误了时辰!” “出远门?” 众人一听,皆颇为吃惊。 刘备忙问道:“弟这才刚刚县署回来,就要去往何处?你可莫要忘记了,咱们眼下还有要北上出塞的大事要议呢。” “正是因为有这件大事,所以我要出远门,这也是我这几日与公孙伯圭达成的协议。” “协议?” “是啊,不然你们以为,我在待了三日,是为了什么?” 张飞笑道:“我等皆以为兄长在县署,被公孙县君以酒宴连日招待。” “哈哈,酒倒是也喝了,但正事也得谈啊。” 苏双在这些人中,对于刘俭在县署所议之事最为着急,别人当下做事都是为了立功,他可是为了生存,出发点完全不一样。 “你们且先静一静,听刘少君细说。” 刘俭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道:“就算是檀石槐病重,但与鲜卑交手并非小事,这当中有许多脉络需要打通,诸多事宜皆需要我来帮他,毕竟现在还不宜走漏风声给太多人。” 张飞哼道:“公孙瓒若想请兄长帮忙,非得让兄长有个身份不可?” “是,所以我与他商讨的结果,就是他以这次功劳为噱头,举荐我往涿郡吕府君处,由郡署征辟我。” 第二十七章 并州刺史 “郡署征辟?” “不错,郡署征辟,而你们三个,也随我一同去郡署任职。” 张飞伸手挠了挠头,颇不解:“只是咱们一开始,不是想在公孙瓒手下发达吗?” “一开始确是如此。” 刘俭弯腰从地上揪下一把青草,放到大青駹的嘴边:“但那时候,我是要以进献鲜卑俘虏为功,但他公孙瓒不许,如今我拿出事关檀石槐的机密大事于他,那我要换取的,就不可能只是屈居于县署了,最少也要往上再走一走。” 刘俭的话,不由让刘备回忆起了公孙瓒的火爆脾气,那可真是一位不肯吃亏的主。 “伯圭他,还是想将你留在此地的吧?”刘备试探地问道。 刘俭捋顺着马鬃道:“兄长还是了解此人的,他见我执意想让他荐我去郡署,确实不快。” “但你还是将他说服了?”简雍赞许地看着刘俭:“这一说服,就花费了数日?” “谈判么,自然是要多花些时间的,而且我公孙师兄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极倔强的,非得软磨硬泡才是。” 一旁的苏双此刻实在是觉得有些尴尬,涿县四虎关系要好,这事人尽皆知,但他们兄弟此刻谈这些机密之事,自己站在一边听似乎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可也就是再这个时候,刘俭转头冲着苏双笑了笑:“苏兄,今日我们所谈之事,皆为兄弟之间的肺腑之言,你今日也被俭邀请至此,想必兄心中也明了,我是将你当成兄弟了吧?” 苏双闻言,心中很感动,他先前已是答应刘俭与他们共同进退,刘俭纵不如此行事,他为了前程断然也不会反悔。 但如今刘俭却依旧以兄弟之礼相待,饶是他这种市侩之人,也不免不受震动。 “少郎君以兄弟视我,苏某感动,但我却只愿以从下为少郎君驱使,别无他念,兄弟之称不敢当也。” 刘俭笑了笑,也不逼他。 简雍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阿俭,你究竟是如何劝服公孙县君的?” “不用劝,讲道理就行。” “什么道理?” “出塞建功的事情暂且不提,但确定檀石槐病重,鲜卑可图的要事,功劳需先记在他和我们的头上,当然若论情报之功,公孙瓒为主,我们为副,这是必然的,此事我们争不得,但在将这件功劳坐实之前,消息一定不能走漏。” 简雍恍然而悟:“既然不能走漏消息,那公孙瓒对外可用之人,就屈指可数了,他刚刚到涿县赴任,手底下那些县丞,县尉以及门下游缴,贼曹怕是都不堪用,若有急事向州郡禀明,最好的还是用你这知情的老同窗,毕竟大家利益一致,这才最为把握。” 刘俭微笑道:“正是如此,所以举荐我到郡中任职,最是合乎眼下之情,再说就算是举兵出塞,也不是公孙师兄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非得是幽、并刺史共同向朝廷禀明方可,非得是有人充当信使,往来疏通不可。” “你是说,若你被征辟至郡署,此事就需交给你办了?” “至少就公孙伯圭的角度而言,他目前没有更好的人选。” 刘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随后将话又咽了回去。 随后他又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刘备的举动自然没有逃出刘俭的双眼。 “兄长有何话说?” “德然,我只是不知,咱涿郡的吕府君与公孙伯圭有何关系,就能卖他面子征辟于你?” “吕府君与伯圭并无关系,但他与公孙伯圭的岳丈候公,皆为当今太尉文绕公故吏,而公孙伯圭昔时能拜于文绕公门下,也少不得这层关系在的。” 刘备闻言恍然:“太尉刘宽所研虽与卢师虽不同属,但同僚多年,又皆为海内名儒,彼此相敬,又都份属清流,如从这层关系看来,贤弟若能为吕府君征辟,也是归了自家门楣,倒也是好事。” “哈哈,兄长的意思是,我若为吕府君征辟,日后就成了他的故吏了?” “正是。” “不,吕府君征辟于我,终归还是看在卢师和公孙伯圭的面子上,卢师与他在朝中属于同系,这也就是卖同僚面子,利益交换,归根结底我还算不上他的门人。” “咱们是卢师弟子,有这一位老师做招牌足矣,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出塞讨伐鲜卑之事做了,此事做成,咱们四虎定就能名扬天下!” “德然,你觉得,若要促成此事,胜算大吗?” 刘俭的表情骤然间变的郑重:“公孙伯圭已经派人送家书往辽东属国,辽东都尉是其旧主,与公孙兄彼此相知,定不会反对此事,” “他岳父候公昔年迁至上谷,来年才满任期,咱们涿郡的吕府君与候公同为太尉故吏,更是不会反对,辽西郡乃是公孙氏的根基所在,不论太守是哪位高人,他们都有办法说服……” “如此说来,此事必成?”简雍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不,这只是证明幽州诸府君或可同心促成此事,但关键还是要看朝廷的态度,另外还有并州那面,以及咱们幽州陶谦陶使郡的态度未知。” “并州?” 简雍似乎想到了什么:“如今并州的方伯,据说也是一位好战的人物,多年来常被戍边,用来管理胡族,好像是叫什么董、董……” 苏双在一旁笑着接口:“董卓!” “对,董卓,你如何记得这般清楚?” 苏双笑道:“简兄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常年南北倒马,并州乃是我收购马匹的要地,若是连当地的方伯都不知道是谁,这碗饭我怕是吃不到现在了。” 刘俭拱手相询:“敢问苏兄,这位董使君在并州刺史之位上,可是头一任么?” “不!”苏双摇了摇头,道:“这位董使君乃是熹平五年到任,至今已是两个任期,按道理应是在明年到任,听闻他昔年曾是戊己校尉,比二千石的贵人,只是不知何事被免,五年前方被重新起用。” 刘俭缓缓地点头:“这个人,是凉州系的老人物了,并州郡县,掌实军者,多为凉州系人物,若想战鲜卑成功,须得由此人同意方可。” 并州是大汉北方的门户,也是大汉和鲜卑冲突的前线,在檀石槐全盛之时,并州基本承担了大汉一半的战乱。 并州本地民风彪悍,全民尚武皆可为兵,但在对鲜卑的战事中,并州军中掌握最高军权的者,反倒有很多是凉州人,一则是因为三互法的桎梏,使并州本地良将不能上任高层,二则是凉州能征惯战者可媲美并州,因而任用较勤。 只是最近这一年,凉州系的地方官员都不太吃香了,因为凉州系老牌名将,也是凉州系人在朝中的领军人物段颎,在七个月之前服鸩自杀,因此,很多地方的老牌凉州系军人,也开始躁动焦虑了起来。 朝廷的局势,毫无疑问的影响到了地方。 第二十八章 大郡的兵曹史 大概过了十日,公孙瓒派人来通知刘俭,说是郡守那边已经传回话了,言涿郡太守吕虔已经应诺了公孙瓒的推荐,愿意征辟刘俭前来郡署任职。 此吕虔非历史上曹操手下的吕虔,只不过是碰巧同名而已,就年龄来说,这位两千石的吕太守,也比曹操手下的那位吕虔大了一代人。 刘俭将消息告知了刘周和胡氏,两位老人自然是喜不自胜。 本以为自家儿子若是能被公孙县令起用,在县中当个百石的佐吏,就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了。 可哪曾想,那位公孙瓒居然将刘俭举荐往了郡中为吏……这个做师兄的还真是仗义,人品着实是没得说啊,一心为同学,毫无私心,可歌可泣。 刘周自豪地对胡氏说:“定是前番那顿酒的功劳,若非老夫与公孙瓒好一番痛饮,他也未必能这么关照咱家儿子。” 胡氏也处在兴奋点上,听了这话竟出奇的没有骂刘周。 涿县分东西两廓,郡署在靠近楼桑村的一带,距离刘俭家有些距离,若是在彼处上任,不宜在家居住,有些远。 为了儿子的前程,刘周也算是下了血本,他将去往所需的一应用度之物,给刘俭备足了满满五辆大车,另外还有八个随仆,就差将家整个都给刘俭搬过去了。 刘备自然也是要跟去的,虽然胡氏不太愿意,但一想到上次自家儿子傻乎乎的跟着刘备一起蹲了牛棚,就也不好再次阻拦了。 简雍老哥一个,孑然一身,跟着去自然合理,更何况他家徒四壁,今后刘俭还可以管他饭。 至于张飞…… 张少郎君回家跟家中人一说这事,张飞他爹当时就兴奋的不行,这可是跟名儒子弟绑定的好机会啊。 随后,张屠户决定将自己的田产全部变卖,陪着张飞一同跟刘俭换地方上任——爷不杀猪了,要入仕。 消息传到刘俭那里,吓得刘俭亲自登门。 他委婉的告诉张屠户,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业,你儿子跟我混没毛病,至于您老……还是在杀猪卖肉这个光荣岗位上发挥余热最佳。 至于苏双,由于还要做生意,特别是按照刘俭的吩咐,需要在各郡布局,因此不可能随着刘俭长久赴任,不过在刘俭去郡署初期,他倒是可以跟随刘俭一起去观察一下形势。 准备妥当之后,涿县四虎外加苏双一众人,前去郡署上任了。 …… 张飞家在附近有宅子,妥妥的豪富之门,众人沾了张家人的光,刘俭等人算是有了个像样的落脚之处。 安顿妥当后,刘俭按照约定时间,去往郡署报道。 郡守吕虔在正厅召见了他,并详细地询问了他一些事情。 “听闻你和伯圭一样,都是卢尚书的门生?” “俭在缑氏山时,承蒙师尊不弃,不以某愚鲁,收为门生,犹是感激。” 吕虔点了点头,道:“我昔年在京之时,与卢尚书亦相善,卢尚书海内名儒,所收弟子大多皆已有成,便是如伯圭也未为最佳者,你虽未加冠,至今却一无所成,心中可有怨愤?”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俭很是自然地摇头:“没有。” “为何?”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刘俭很自然的回答道。 “很好。” 吕虔满意地点了点头:“年纪轻轻,沉稳内敛,又有智谋,师出名家,虽一时道路局塞,然终能成器。” “府君谬赞,诚不敢言。” 刘俭对于这位吕太守,也颇有好感,据说此人出身青州,齐鲁士门之后,行事有章法,不激进,性随和,今日一见,确实和传闻中的颇为吻合。 “刘少郎君,请坐。” 吕虔善意地冲着刘俭挥挥手,示意他侧旁就坐。” “不敢,俭虽未加冠,却有卢师赠赐表字德然,只待双十即用。” 吕虔闻言恍然:“如此,某便以表字相称?” “诚所愿尔。” 随后,刘俭便按照吕虔的指示坐在一旁,听其安排。 “伯圭写给某的举荐书中,已说明了鲜卑之事,不想你年纪轻轻,心思就这般缜密,竟能从一胡人之言与其行事中推断出鲜卑内部的巨变,着实是了不起。” 刘俭很谦逊地道:“这都是碰巧而已,当不得真,府君谬赞了。” 见刘俭如此知进退,吕虔当即大笑,他捋着须子道:“能够比大汉斥候还先一步猜透檀石槐生死的人,老夫活了近五旬,也不曾碰巧碰到一个。” 随后,便见吕虔面容一正:“你有才华,又是卢公门生,今番来我郡署,我自不可能怠慢,可即使老夫征辟你入郡署,然四百石官者,需按例向雒阳西园纳四百万钱的质抵,这个规矩,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 西园卖官之事,刘俭心中自然是门清的,不过这位吕郡守果然还是心向朝廷,话里话外还是给天子留着面子,把买官钱说成是抵押。 但问题是,这年头当官,抵押的意义何在?难道还能犯事了出国不成?就算是出国能去哪……到草原跟鲜卑放马去? 这位吕府君扯谎能力一般,借口忒牵强。 “府君的意思,俭明了,刘俭投效府君,不为功名富贵,只是为了能够给大汉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不枉为忠孝之人,官职高低,无所谓。” “好,我听伯圭之意,你不但是随卢尚书苦学经文,且长于武事,此番若与鲜卑交手,你也想为国建功,效命沙场?” “正有此意。” 吕虔见他这般上道,很是满意:“正好我郡署的兵曹前时曾与我说,缺一个副史相助,当然是左史的位置,你可愿补缺?就在我县中做一个两百石的兵曹副史?” 凭良心说,这负责协助兵曹掌兵的副史,在大汉的上层人物眼中,委实不过是一小吏,秩俸也是百石至两百石不等。 但对于地方的豪强来说,这却也是一个不错的位置,至少在郡中辅助兵曹掌兵,对其家族的事业,定然是有较大臂助的。 故此,这便也是一个要紧的去处,每一任地方郡守到任,麾下诸曹自然要委任自己信得过的心腹,但至于兵曹所需的佐官,则普遍用来接洽和地方豪右的关系,所以普遍由当地势力较大的豪右族人担任。 所以说,别看是两百石吏,吕虔肯拿出来与刘俭分享,可谓很给公孙瓒面子,而且也间接证明他对刘俭颇为欣赏。 “承蒙府君厚爱,末吏自当尽心竭力,辅佐府君处理份内诸事。” “好了,不必客套,你我之间有卢子干和候伯颍这层关系,委你此官职,也算是略略委屈了你,不过你若能建功,日后前途,当非我所能掌控也。” “是!” “刘左史,你远道而来,某今日本不该寻你的话,但事关北地苍生,万千黎庶,这当中的利弊,你需晓得,故劳你将你与公孙伯圭审讯那胡贼之事,与老夫细细地说上一遍,不可有半字遗漏。” 刘俭知道,公孙瓒给吕虔和他岳父候太守写书信,虽能说个大概,却不能描述的详细,因此吕虔还要在自己这里听个明白。 于是,他尽量详细的将个中事宜讲述给吕虔听。 吕虔一边听,一边点头。 说完之后,刘俭询问吕虔道:“敢问府君,依您之见,鲜卑分裂之事,若是搬上朝堂,朝廷方面,到底会不会支持边塞出兵?” 吕虔细思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某目光浅薄,看不太深,其余人我不知晓,但我知道,天子是一定会支持出兵的。” 第二十九章 只有一张大王的刘宏 天子?也就是刘宏了? 刘俭心中开始仔细地掂量起来。 大汉天子一定会支持出兵,为什么吕虔敢说的这么肯定? 他迎向吕虔的目光,发现对方此刻也正捋着须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心中顿时一醒。 哦,原来这位吕府君,是在或明或暗的试探自己,想借着今日谈话之机试探一下自己的政治素养。 但自己不过是公孙瓒举荐来的一位师弟,他也不过是委任自己一个两百石兵曹左史之职,对于自己这样一个人,他何必小题大做,来试探自己呢? 特别让人不解地是,这位吕府君还拿皇帝跟自己开头说话,一上来就谈关于京城的事,这好么? 终归还是得小心着点说。 刘俭装傻道:“请问府君,天子为何一定要支持这次北伐?” 吕虔慢悠悠地道:“你想不到?” 刘俭当然要说自己想不到。 当着第一次见面的太守,就彰显自己能想明白雒阳天子的事情,那岂不是从另一个角度在说,自己也可以将面前的这位两千石看个透心凉? 啥你都明白,要我们干甚? 此乃官场大忌。 “回府君的话,俭自打从缑氏山回来,多年来不曾离开涿县半步,对于京中之事,实知之甚少。” “哈哈,你卢师在京任职,又是你的同乡,难道你们年节往来书信之时,也不曾提朝廷的这些事?” 刘俭毫不慌乱,只是义正言辞地道:“家师平日不许我们私下打听朝中政事,就算是有书信,也大多也是督促学经,考校学识进度,少有旁言。” “哈哈哈~!” 吕虔听了这话,忍俊不禁:“看来,你家卢师从心底是不想让你出仕,只是一心让你读圣贤经文了。” “也有可能。”刘俭的表情颇认真。 “行了,我当这涿郡太守,好歹也有一个任期了,难道还看不懂你的那些心思?无非是恐言多有失而已。” 刘俭忙道:“末吏并无此意。” “我也知晓你的苦衷,若是换老夫在你的位置上,想来也会如你一般小心,毕竟这个中利弊都摆在这了。” “罢了!我且略微提点你一二,你可知晓去年春深之后,雒阳城中发生了几件大事?” “还请府君言明。” “天下大事,你不可能不知,非要我说?” 刘俭只是微笑,就是不张嘴。 吕虔长叹口气,心中暗道厉害啊,第一次见了上官,却如此沉稳,锋芒内敛,怎么摆弄他就是不吱声! 有城府。 但这回他真想错了,刘俭其实真有点忘记这一年发生了什么。 一点不是谦虚。 “好吧,看你新来入仕,某便挑重点的与你说,去年这个时节,宦贼王甫为杨方正下狱死刑,次月段颎饮鸩,随后杨方正等四人为曹宦所诬,治罪身死,我如此说,你若还是想不到,那接下来的大事,我恐便委你不得了。” 刘俭听到这,心下暗叹,原来是因为这一桩。 …… 有些事需要从头捋顺。 现如今的皇帝刘宏,打从十岁上位时起,就一直投身与朝堂诸势力争权以及被各方势力抢权的伟大事业中。 试想刘宏继位之时,窦太后坐在雒阳深宫为一大势力; 陈蕃、李膺、窦武重新组合为一大势力; 曹节、王甫、张让与清流势不两立,为一势力; 渤海王刘悝秉持着‘兄终弟及’的信念非觉得自己能当天子,也为一派; 世族公卿中的袁家,周家,杨家冷眼旁观,亦为一派,可谓百花争鸣,各自斗艳。 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刘宏奇迹般的上位了。 要知道,渤海王刘悝可是汉桓帝刘志的亲弟弟,特别是刘志临死前还把刘悝的级别改回了郡王,这也许多少体现出了一点“兄终弟及”的意思。 刘悝也秉持着这个信念,对外宣称无论从哪方面条件讲,老爷我都最适合当皇帝,你们谁敢不服我? 结果是宦官,皇后,世族真就没人搭理他。 还没当皇帝就这么狂,当了皇帝你不得起飞啊? 于是,平日里你死我活的大家一商量,干脆就从河间王的后人中选一个吧。 谁让河间王刘开是汉桓帝刘志的爷爷呢。 刘悝知道后直接不干了。 你乃公的!你们脑子进屎了吧?汉桓帝他亲弟弟在这你们不选,扯我爷爷干嘛? 问题是所有的势力就是不约而同的去扯汉桓帝刘志的爷爷,至于刘悝本人…… 爱死不死! 最后选来选去,经过各大势力的几轮博弈,彼此试探,解渎亭候刘宏闪亮登场了。 刘宏被各方势力看好上位的原因大致有三: 一是岁数好,年轻力壮的,只有十二岁,你看刘志就太老了,三十六岁就死了,还不服管教,这回可得选个年富力强的,争取干个十年二十年的多发挥发挥余热。 二是家世好,他爹死的早,娘家人狗屁不是,当然要是父母双亡就最完美了,可惜终究还是有那么点瑕疵。 三是级别好,村干部级别的解渎亭候,天天都能跟亭长级别的人物交流国家大事,他爵位是不大,但这样的人他底子干净呀。 刘宏就这样入朝了,十二岁的他孤身一人,刚开始时甚至连他亲娘都不能跟来,因为宫中有个窦太后了,哪里还有再招个太后的道理? 这就是汉灵帝刚登基时候的现状,他幼小的心灵也因此受到了重创。 朝廷内外一堆大佬,朝廷内外他一件事都说了不算。 认命吗? 不认! 朕可是皇帝! 有鉴于此,刘宏打登基开始,主要的任务就是疯狂的干一件事…… 朕要权! 朕要权! 朕要权! 本皇帝要说了算! 可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谈何容易啊? 虽然经过多年努力,刘宏确实多少掌握了一些权力,但和朝堂上的各家势力比,还是太小儿科了。 如果把政治斗争比作多人斗地主,刘宏这位地主所拥有的牌面就是除了他自己这张大王,剩下的都是小三小四小五,还不是顺,非得一个一个打,牌贼臭! 至于对面的那几家农民…… 世家公卿有小王有二,打不出去了就拿席卷天下的门生故吏们当炸弹炸你。 士族清流倒是没炸,问题人家牌都是顺子呀,八骏八厨八及什么的从来就没断过,舆论牌打的也很顺手。 这也就是清流和世族也并非利益一体,他们有时候还会意见分歧不对付,时不时的内斗互相掐。 若不然他们一定把把都能给刘宏打成春天,皇帝平均每局都得输九百六十万欢乐豆。 皇帝把宦官拉过来一起斗农民吧……嘿!这些不要脸的阉货还时不常的去偷皇帝的牌! 刘宏看着农民朋友们手里的那些好牌,这个眼气啊。 但没办法,牌是天发的,就这么凑合出吧。 先打张小三,成立侍中寺! 可汉朝本来只有九卿九寺,把侍中从少府那里剥离出来单独成立第十寺,这是要干什么? 简单啊,朕要侍中寺省尚书事!你们把尚书台的权力给朕交出来。 尚书令的权力经过多年改变,至今变的很大,三公的权力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架空,证令皆出于尚书,所以谁能“录尚书事”,这个对于执政者来说,异常重要。 结果,突然有一天有宦官禀报:“陛下,侍中寺有奇闻了,那里的一只母鸡变公鸡了!” 刘宏的脸色犹如生吞一只苍蝇般的难看。 啥意思? 《难道侍中寺也想争雄不成?》 行!你们厉害,三不行,朕打个四! 朕要召宣陵孝子数十人,皆除太子舍人! 宣陵是刘志的陵墓,宣陵孝子是一群跑去给先帝守孝的人,是替朕守坟尽孝的,朕提拔他们,没毛病吧? 当然有毛病了,太学出身的人要考试考上掌故之后,才能考太子舍人,然后再考郎官,你直接让一帮哭坟的当太子舍人,你想干啥? 是想绕过传承百年的人才选举制度,直接你说了算?还是要在朝廷里安排你的亲信?陛下啊……洗洗睡吧! 刘志气的脸都红了,3,4不行,朕打俩五总可以了吧? 朕派巡查使巡查天下,查一查你们世族官员的问题! 行啊,陛下你查吧,但你查来查去,抓了这多人,为什么要赦免你奶妈的女婿阳球啊?不厚道啊,人办事得公允啊,要不还派人巡查什么呀? 你们……你们…… 刘宏气的红脸变绿! 朕再打三个八! 你们世族在太学中的学子太猖獗,居然贿赂监察官,更改大汉唯一的通用教材兰台漆书!教材都让你们改废了!不能用了!朕要重新正定教材,立熹平石经! 立石经?是今文吗?嗯,朝中掌大权者,皆今文经门生,只要石经不是古文经那些人的野路子……过过过! 一个十!朕成立鸿都门学,从此太学不是大汉唯一的国立学府了,朕鸿都学门中的学子,也可以入仕为官! 陛下,您想建大学您就建,但为啥要建成艺术学院啊?怎么这几届毕业生不是画画的,就是学书法的,还有朗诵诗歌的? 朕乐意,你们管不着!朕就喜欢学诗歌学画画,朕就让鸿都学门的学子们学艺术科目当官,怎么样? 这时宦官把手伸出来偷拍了。 陛下,不好意思,您这张十是老奴的,我们也想通过鸿都学门往朝廷安插些我们的人呀。 刘宏:“……” 朕,朕出大王了! 要加强三互法!还有宦官,你们那张党锢的牌朕不拿大王砸了! 陛下,您这是不是掀桌子?不好好玩是不?我们可炸弹了哈! …… 刘宏上位后,每一桩每一件事都体现了他不服输执意维护皇权的精神,但效果实在不佳。 就这么打了多年,刘宏的欢乐豆也输的差不多了。 至于去年的那一局斗地主,是这么个结局—— 去年朝中的权臣巨宦段颎、王甫身死,但铲除奸佞的酷吏阳球也因为一句‘先举权贵大猾,乃议其余尔,公卿豪右似袁氏儿辈,从事自办之’而惹火上身,被刘宏抛弃。 说白了就是阳球对付了大宦官王甫和凉州系权臣段颎之后,又想对付以袁家为首的世族了。 那他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段颎身为西凉战神,打仗确实厉害,和宦官勾结打朝臣也有一套,问题是他有点玩的太大, 他先是把“兄终弟及”的渤海王刘悝给干掉了。 而当时刘悝的老婆的侄女当上了汉灵帝的皇后,形成了外戚加藩王的政治组合,但被宦官曹节,王甫连接段颎拔起,将渤海王整个灭族,问题是拔就拔吧,怎么连宋皇后都被灭族了?(曹操也因从妹夫宋奇的关系被免职)。 皇后都被干掉了,王甫和段颎的生命也走到头了。 刘宏爆发,用他奶妈的女婿酷吏阳球,收拾了段颎和王甫。 朕动不了世家,还动不了你们?——朕让你们偷牌! 最终,段颎和王甫死了,而除掉他们的阳球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也死了。 而这个时候,刘宏发现自己这局好像又输了几百万欢乐豆。 王甫是宦官巨头、段颎是凉州系权臣、阳球是被天子抛弃的忠臣酷吏,而以这些死人为首的门生故吏们,他们的未来又将投效何人? 特别是段颎的凉州系手下! 难道会投关东的世族公卿? 毫无疑问,去年京中的这场惨烈决战,宦官、军功武人代表以及躲在后面坐收渔利的皇权,其实都失败了。 赢家是在这场争斗中,不显山不露水的以袁家为首的公族代表。 以刘宏这些年来不停折腾的性格来看,这个结果是他不能忍的。 可世家公族坐收渔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何在短时间内打破这个局面? 战争! 你们这些混蛋,朕这回的豆坚决不给了! 你们想要收编段颎和王甫在地方的残余势力?办不到! 朕找个机会打仗,把你们割离开! 朕看那些在并州任职的凉州系武人到底还投效谁? 或许对刘宏最好的结果,就是通过战争,再打几个段颎出来。 …… “府君说的对,陛下为天下计,为朝堂平稳计,为大汉朝局计,必会出战!只是朝堂之中,似那些老成持重的公卿重臣,恐未必会允许。” 刘俭这番话说的还算巧妙,既轻巧的回答了吕虔的问题,同时又根据他的问题,向他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皇权想要打破眼下的局面,需要打仗,但作为去年那几起既得利益者的世家公卿们,他们会愿意吗? 这里面可是有司徒袁隗、太常杨赐皆在。 “所以,此事若想办成,就要达到上下一心,地方诸官联名,以造声势,给陛下能够在朝中直定决断的理由,如此方可成事。” 刘俭恍然地点了点头,说了这么多,他也终于逐渐开始明白了吕虔等人的立场。 这些人还算不上世家公卿,但他们却属清流。 平心而论,清流士族这个群体,在大汉朝各级派系中,相对还是比较公正的,他们除了与宦官不共戴天之外,在皇权宗室和世族公卿、包括外戚的针锋相对中,大多数的时候还能保持公允与客观。 前提是不要触碰他们的利益。 吕虔继续道:“经过去年雒阳之变,咱们幽并边郡诸官,对于出塞之事,大部分应该还是比较赞同的,特别是边郡将士多年苦于鲜卑,多有复仇之志,只是当下有三人未必肯应,而此三人偏偏还是重要人物。” “敢问府君所言三者为谁?” “将离任的幽州刺史陶恭祖,还有即将上任的幽州刺史刘伯安,并州刺史董仲颍也。” 第三十章 最后一关 一听这三个人的名字,就算是刘俭也不由的心多跳了两下。 陶谦、刘虞、董卓……这都是在黄巾起义群雄逐鹿之际,各据一方的重量级人物,想不到如今三人都是刺史,还偏偏交替赴任在幽并两州。 刺史虽只有六百石,但毕竟有监察州郡官吏之责,相比太守在朝廷方面的权重,刺史上谏所言,将更有说服力。 “府君的意思,如能着两州刺史,三位方伯同时上奏,那出塞之事,陛下就会有更多的把握恩准,是吗?” “不错,幽州这边,诸郡太守,皆苦鲜胡久矣,有我和候君牵头,想来应不会有什么意外,陶恭祖任期已至,不日即反京,而刘伯安也已经从雒阳出发,即将来幽州上任,此时正值他们两人一来一去,轮值交替之际,若是此二人能够同出一撤,共同谏言出塞讨胡,则陛下那边的压力,就会小上很多。” “若再加上并州的董使君共同上奏,则此事可定?”刘俭出言试探。 “正是如此。” 吕虔支撑起身体,他年纪在这个时代也不算小了,长时间的久坐也让他下身僵直,于是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厅中来回跺着步子。 “德然,此事事关重大,在事情还没有定下之前,我不宜将此事过多外传,故此事除了我几个心腹之外,府内暂无人可用,前番公孙伯圭向我举荐你,书信中多有称赞,我今日与你详谈,见你虽然年轻,但确实是可造之材,故今日便以大事想托。” 刘俭心想难怪这位吕府君跟自己方分析了这么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他是打算让自己办大事,却又生怕自己不能胜任,故而才啰嗦了这么多。 不过眼下,帮他就是帮自己,无论是什么难事,刘俭都得往上顶。 他现在是铁了心的要促成朝廷与鲜卑的决战。 “还请府君吩咐,末吏定尽全力。” “好,适才我也与你说了,幽州诸郡中人,自有我与候兄,伯圭等人联络,应无大碍,陶恭祖离任,此事与他并无关系,带个话回去不难,刘伯安是宗亲贤臣,大家昔时又彼此相识,都是为了社稷,应无大碍,关键还是在这并州那边。” “如今的并州诸郡,掌兵事者,除本地人外,凉州诸人最多,其中执牛耳者,董卓也!” “我打算书信一封,派心腹之人前往送于董卓,约他共同上书朝廷起兵出塞,只是这送信者,一则得是我的心腹,不能走漏风声,二则还需精明干练,那董卓我虽未谋面,却也知晓其人不善,更是转圜于段颎,张奂,袁氏三家,你就算是斗不过他,但大抵也得将他的想法摸透,如此我方好行事。” 原来是让我去见董卓。 不过想想也对,别看他是一郡之长,但在这件事上,想要一下子斟酌个既顺手,又信得过的人,或许确实不容易。 与其来回斟酌,反不如直接让自己这个最直接得到消息的人去见董卓最合适。 “既如此,不知末吏何时出发?” 吕虔略作沉吟,道:“宜早不宜迟,这样,你来日先在郡署接了兵曹左史的职务,见过兵曹掾,大致交接一下,我着人给你开具通关符传,你即刻前往晋阳,去给董卓送信。” 刘俭当即领命,随后又道:“从蓟城前往晋阳,来回近两千里,一路之上难免会有些凶险,我想带三名武艺高强的随从同往,还请府君为他们一同开具符传。” 吕虔笑道:“此事好说,你们四个人,我再与你们八匹驽马,你们一路上往来换乘,也可早点抵达晋阳。” 刘俭忙道:“此事恐有不妥,若朝廷果与鲜卑决战,幽州之地,不论是上阵的战马还是驮运辎重的驽马都会短缺,末吏这个时候,如何还好带走八匹良驹?” 吕虔听了这话颇为吃惊。 不想这少年不但心思深远,竟还这般忠君爱国,连几匹驽马都惦记着给郡里省着。 细节决定成败,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吕虔对刘俭的好感倍增。 “少年郎,不必如此多虑,我大汉朝泱泱天朝之威,坐拥数千万黎庶,难道还供不起你这八匹驽马?大可不必如此。” 刘俭不着痕迹地试探道:“敢问府君,听闻三年前夏君出塞,为檀石槐大败,光是失掉的战马和驮马,就多达三万,如今恐还是元气未复吧?” “三万之数,略有夸张,不过确实损失惨重。” 此事人尽皆知,吕虔倒是也不忌讳:“不过这些年来,朝廷方面一直有重新与鲜卑再战之意,故各地马苑都在加紧养驯,备粮囤积,若是要组建鏖战所需的骑兵,应是勉强够用的。” “那转运粮秣的驮马呢?” 吕虔转头看了看刘俭,发现他一脸的忧虑的神情,心道此子这是真的为战事而焦心……不错不错,是个好孩子。 “驮马虽不够,但就算是临时从两州民间征调,也来得及。” “朝廷有足够的钱吗?” 吕虔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操心,陛下若是真有心办一件事,钱不是问题。” 吕虔的话,刘俭细细一琢磨,确实是如此。 太仓有没有钱他不知道,但是天子和少府手里面,一定是有钱的。 别看当今天子皇权不振,但他知道抓钱,而且掌握在陛下手中的钱,一旦是用于对他抓权有利的事,天子一定不会吝啬。 就看刘宏想怎么花了。 玩也是花,办大事也是花。 且想来,吕虔也不会无的放矢,多少是在朝中掌握一些风声的,才敢说这话的。 刘俭心思微转,又谏言:“府君,依照末吏之见,朝廷方面虽不缺钱购马,但若要在民间征买,消息一旦放出去,我恐各家豪强闻讯暗中联合,抬高马价,以求暴利,如此朝廷受损但地方诸豪得益,还需慎防。” 吕虔本人和卢植乃是一系,皆属清流人物,不与豪右为伍,闻刘俭之言颇为激赏。 “汝此言有理?可有方法破解?” “有。” “说来听听。” “若北伐之事敲定,何不在公榜购马之前,先暗中散布消息,就说朝廷此战缺马,且无力支撑马市购价,有强行征调之意,如此便可使豪富藏马或是暗中处理手中多余的马匹,如此短期内马市行情必衰,待到公榜之时,朝廷再明文以马市现有的行情收购,短时间内马价骤难回升,则可避免为诸豪所算。” 吕虔闻言愣住了,他惊讶地看了刘俭半晌,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懂的还真多啊! “可行!就依你说的办。” 第三十一章 谋定而后动 离开了太守府,刘俭立刻赶往家中——确切的说,是张飞家的房子,他只是个借住的。 进了门,正看见张飞与刘备在院中比武。 不得不说,刘备的武技还是可圈可点的,至少在张飞的面前,并不是完全的落于下风,完全可以与对方勉力支撑。 涿县四虎先前也彼此较量过武技,以他们现在的本事来说,刘备若是和刘俭联手,倒是可以和张飞周旋,但毕竟张飞现在年纪还小,未完全长成,若是再过三年,怕是再加一对刘俭和刘备,也不够张飞一人揍的。 至于简雍……算了,都不值得一说。 “德然!” 眼看着刘俭进了院子,刘备急忙高呼,随后向后好几步,跳出圈外对张飞道:“贤弟莫斗了,德然已归,还是大事要紧,今日便勉强算个平手。” 张飞有些兴意阑珊地舔了舔嘴唇,颇有些不快:“眼看就是俺赢,怎就变成了平手?” 刘备干笑了两声,伸手揉了揉张飞粗硬的肩膀。 那意思很明显,给你哥留点面子呗! 简雍奔到了刘备的面前,急道:“怎么样?府君说什么了?” “收拾收拾,这几天就走。” “走?” 张飞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咱们刚搬到这,还没待几天呢?” “与我拿些水来,口太干!” 话音方落,便见苏双拿着一个陶罐和一个泥碗,打了满满一碗水送到了刘俭的面前。 刘俭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撂下后,他抿了抿嘴唇,奇道:“甜的?” 苏双面有得意之色:“里面有些蜜。” “那可是好东西啊,价格不菲吧。” “说这作甚?你我之间的关系,这点小钱何足道哉?” 刘俭闻言笑了,随后他在院中找个地方坐下,对围在他身边的四人讲述起了今天他在太守府与吕虔所议之事。 “吕虔这厮,竟真要让你去并州见那董卓?”张飞开口就说道。 刘俭轻轻一咳:“要叫吕府君,此人人品不错,且和吾师相善,莫要无礼。” 张飞一听吕虔居然和卢植相善,那一猜对方就是清流名士,脸上立刻露出羞愧的表情。 俺刚才居然骂名士了!俺真该死啊! 刘俭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对于清流名士,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佩,哪怕是没见过面的也如此,回头需好好调教一下。 “对了,苏兄,你就不必和我们一同去了,今日我在府君那边试探了一下朝廷方面买购战马之事,吕府君的意思,以各地马苑目前的战马驯养数,还是够用的,关键还是在驮马上,这一部分,朝廷应是要征调采买的。” 苏双听到这,不由精神大振。 “少郎君可探听清楚,朝廷若要采买,当以何价采买,库府可充盈否?” 刘俭笑道:“我既能与你说明此事,那自然对此是有信心的。事情我都给你打听清楚了,朝廷方面,是有余财采买马,想来也可购以行价,不过我对吕使君谏言,请他联系幽州各郡太守,只等朝廷确定出兵之后,放出流言,就说库府无钱,只能以借为名,征调各户余马以为军用。” 苏双毕竟是生意人,只是旦夕之间,就琢磨出来了刘俭的用意。 他顿时大喜过望! “如此,则幽州马市行情必落,这正是收马的良机啊!” 刘俭点了点头,道:“只是地界太大,广阳,涿郡,上谷,渔阳诸郡的马市,单凭你一人的财力只怕还吃不下,需得找些志同道合之士才是,一起垄了这条渠道。” 苏双忙道:“少郎君尽管放心,此事我这几日已经想过了,却有几个志同道合之士可以与我一同共进退,如那中山的张世平,沮阳的冯兰,狐奴的田悟等,最少有六个大户马商可用,且这些人的境遇也大多与我相同。” 刘俭提醒他道:“回头你去找一下公孙县君,这事最好还是带上辽东的公孙氏,关键时刻,也有大族出面帮你们消灾灭祸。” 苏双闻言一愣,接着急忙道:“少郎君所言甚是,此事还需拽上公孙氏。” 刘俭抻了抻胳膊,表情突然变的凝重:“另外苏兄你还需牢记,这件事可不是让你们逐利赚钱的,赚钱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们占住渠道之后,朝廷征马,你们还需合理出价,不可囤积居奇,不然此事一过,不但幽州的诸地豪强饶不过你们,便是朝廷也不会容了你们,勿因一时之利,招惹杀身之祸。” 苏双笑道:“少郎君放心,我早就明白此事,这一次倒卖,我不为赚钱,只为能得朝廷所重视,别说是高价卖了,我到时候自然会与这些合作的人说明,朝廷此番用马,我用低两成的价格售卖,就当是咱们为了大汉驱胡捐金,如何?” 刘俭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苏双在关键时刻,不为金钱所迷,单凭这一点,他就不只是个当商人的料。 “你若果能如此,我料此事一过,这边郡之地的官马渠道,定为你几家所垄断!其他的豪右之家再想插进一脚,也是插不进来的!不出三年,整个幽并的马市就是咱们几家说了算,而且凭你这次做的这件事,也不会再有什么歹人敢轻易动你分毫了。” 苏双感激道:“全凭少郎君相助,不然单凭苏某一人,一辈子也碰不上这样的良机!苏某日后若果能垄断了北疆官马市场,所得之利皆可为少郎君所用,若有半字虚言,天地不容!” …… 随后,刘俭和苏双分别行动。 涿县四虎去往并州见董卓,苏双则是先回涿县见公孙瓒,再往中山国去见他的同行张世平以及其他人,开始着手准备收马事宜。 刘俭领了符传,兄弟众人便快马加鞭的赶往太原。 往太原走有两条路,一条过代郡,一条过冀州,相比于山地较多,贼众较多,险阻较多的代郡,刘俭等人自然还是喜欢走平坦的冀州。 他们一路南下,从中山国境一路奔过常山,随后再走水路,最终走水路抵达太原境内。 由于是代表郡署递官行文书,所以他们一路皆走大路,官道平坦,且各地又都有亭驿可居,因此这一路之上,倒是也没太吃苦。 由于走的都是正规的大路,一路之上连一个走兽强贼也没有遇到,也不曾凑巧看到什么饿殍遍野,野狗拾骨的惨烈景象。 他们紧赶慢赶,直到太原的上艾,方才放缓了步伐。 夜晚,四虎刚进了上艾亭驿休息,就听见外面雷声滚滚,闪电划过天际,随后便见倾盆大雨而下。 张飞扭头看向外面,见雨势磅礴,直将道旁的柳树压的弯了枝干,不由咧了咧嘴。 “这要是再晚上几步,咱们可就都淋落在外面了!” 刘俭看着外面的大雨,也是唏嘘不已。 他将手中的马鞭轻轻地抖了抖,遂问驿吏道:“可有麦饭吗?” 那驿吏摇了摇头,道:“本来有些,可却都让后面两间房的贵人包了,仓内还有粟米,给贵人煮些,凑合着用吧。” 张飞很是不满,高声道:“都是同住,为何他们吃麦,我们吃粟?瞧不起俺们,觉得俺们给不起钱吗?” 刘俭听张飞说话憋不住乐。 就冲我张贤弟这一嘴标准的幽州口音,他就够呛能瞧得起咱们。 那驿吏不生气,只是笑道:“都是为官署办事,哪有什么瞧得起瞧不起,只是精麦确实没了,若贵人早来些,自然也可用上,现在这时辰是真的行不行。” 张飞似有想揍他的冲动。 刘俭拦住张飞:“罢了,随意吃些,早些睡觉,明日还得早起。” 待那驿吏走后,张飞怒道:“一路南来,各家驿站皆有存麦可食,为何独独他这里如此特殊?” 刘备在一旁道:“不是特殊,只是太原已经临近河东和河内,从司隶往北的官吏,皆会在此处停留驻脚,在他们眼中,咱们只是边郡来的野蛮子,河内和河东的官吏才是真正的紧要人物,好东西自然要给他们留着。” 张飞闻言,一对环眼顿时瞪的溜圆。 “这些匹夫,居然敢藐视我等!待俺拆了他这亭楼!” 刘备忙道:“贤弟别闹,咱们还有大事要办。” “不行,必须拆了!最不济也得拆他个门板,不然难消俺心头之怒!” 话音落时,便听亭驿外的大门‘嘭’的一声被踹开,而那门板也随着这一声巨响,斜歪着倒向了一边。 简雍诧异道:“谁啊,还真的拆?” 张飞忙道:“俺只是说说,没真动手……” 刘俭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面长须,身材极为高大的威武汉子,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驿舍之内。 第三十二章 关长生 驿舍外是雷鸣声,夹杂着磅礴的暴雨声,而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壮汉走进亭驿,单看其轮廓,就不免让人惊叹咂舌,不为别的,只因此人的身形实在过于高大,如果是以后世的身高来计算,刘俭估计此人身高净量应该在一米九以上。 对于食物品种单一,营养匮乏的汉朝人来说,能长到一米九几的个头,实在是天赋异禀了,异于常人了。 刘俭家庭条件算不错的,但他现在也就长了个一米七五七六的样子。 随着那汉子闯进来,他的身后也另有几名浑身已经被浇灌湿透的驿吏冲了进来。 其中一名驿吏一把抓住那高大汉子的肩膀,怒斥道:“不是说了么,此处已经无房!你还在这赖着作甚?驿亭今日歇了贵人,容不得你这样的莽夫撒野,出去……你给我出去!” 说罢,他便开始在那汉子的肩膀上用力,想要将他拽出去。 不曾想那人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反倒是那驿吏用劲过猛,自己险些滑倒。 “哎呀!” 眼瞅驿吏要摔倒,那高大的汉子一伸手,竟是稳稳的将他扶住。 随后,方见他慢慢地背过手去,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某知此已无房可住,尔等大可放心,关某不在此处歇脚,只是暂避雨一时,雨势一弱就走,绝不会扰了旁人。” 驿吏皱起了眉,本不想答应他,毕竟这亭驿接待的,多是手持符传的各郡信使,亦或是出门游学远行的豪门士人,这大汉装束朴素,隔着老远一看就知道是类似游侠的人物,这样的人,纵是能出的起钱,也不好让他进入亭驿中来。 “这偌大的地界,避雨你去哪不好,非到这来?你也不是不知这是什么地方!门口的槐树能站人,也能躲雨,你去那里好了。” 大汉一听这驿吏居然让他去屋外的树下避雨,脸色瞬间变的不善。 他缓缓转过头去,低头怒视那名驿吏,眼中的蕴含着怒火,似可随时爆发。 他本就比驿吏高上一头半不止,身材宽大健壮更是能顶对方两个,那驿吏仰头看着他,被他的目光吓的有些胆寒,不知不觉间口干舌燥,有心再说些挖苦的话,可张了张嘴,却只是吐出一些旁人都听不清的细语,犹如蚊子一般。 就在这当口,刘俭走了过来,他一把抓住了那名大汉的手腕,笑道:“兄弟,我在此等你多时了,你如何现在才来?” 那汉子疑惑地转头看向刘俭,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没有说出来。 那名驿吏闻言忙问刘俭:“君与此人相识的?” 刘俭很是自然地回答:“正是,我奉命往晋阳见方伯,正好有些消息需从此人处知,故提前相约此地。” 那驿吏一听此言,二话不说,直接转头吩咐:“给他们再添一碗粟饭!” 果然,在这里当驿吏的,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主。 刘俭冲他笑了笑:“你们的门板,我赔!” “哎,不用不用,一扇门板而已,修修就安上了,小郎君自便。” 随后,那汉子被刘俭拽到四虎所在的案边坐下。 不多时,粟饭被人端上,五人一人一碗围案而食。 那高大的汉子看着眼前的粟饭,并没有动筷子,他只是疑惑地看着刘俭。 还未等他张口询问,便听刘俭说道:“都是在外面劳碌奔波之人,彼此互助也是理所当然,仁兄不必客气,这一碗饭聊以充饥,你只管用就是了,不需记情。” 那汉子很是礼貌地冲着刘俭抱拳,自我介绍道:“足下如此慷慨善助,足见是位俊逸人物,某家关羽,字长生,河东解县人士,常年在外游历,今番归乡,偶经此处,有幸与足下相识。” 刘俭听了对方报上姓名,心中很是欢喜。 至于欢喜的原因,想来也不需赘言了。 “在下涿郡涿县人士刘俭,尚未加冠,恩师赠表字德然,这位是我兄长,刘备刘玄德,我们二人皆汉皇后裔,家祖乃中山靖王,我等皆是孝景皇帝玄孙是也。” “噗!咳、咳咳!” 一旁吃饭的刘备听了这话,一口饭直接喷在碗里,接着便控制不住的大声咳嗦了起来。 简雍见状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替刘备抚胸顺气。 刘备咳嗦完了,诧然地转头看向刘俭,浑然不知道这小子今日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何要提自己是汉室宗亲之后这件事? 若是刘备没有记错,这许多年在外人面前,汉室宗亲这些话应该是自己的口头禅啊,刘俭从来不提的。 而且多年的事实证明,汉室宗亲之后这个幌子,历来都是没什么用处的,至少刘备用此事当做自己门面的时候,一直都没什么大用,而且时不常的还会被人嘲笑。 不想…… 那壮汉面露诧异神色,道:“不想足下竟是汉皇后裔?真是失敬,失敬!!” “噗……咳、咳、咳!” 刘备闻言又是好一阵咳嗦。 原来这汉皇后裔的身份,竟真能唬人! 自己用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正眼瞧他一下,可怎换到了刘俭的身上,就能让人刮目相看呢? 自己原先跟他说的话是一模一样的,没毛病啊? “对了,不瞒关兄,刘某人昔年在缑氏山,以师事当朝卢尚书,喜读《左传》。” 刘备再次惊诧地看向刘俭。 我说……大哥你今日是专程出门来着臭显摆的吗?你跟他你说得着这事吗? “哦?君竟也喜读春秋!?关某亦如是!足下师事名儒,关某近日正好有些关于《左传》中的些许道理读之不明,正想向人讨教,不知君能否不吝赐教一二?” 刘备闻言傻眼了。 眼瞅人二人居然可以谈的这般投机,少时,终听刘备长叹口气,颇嫉妒地道:“要不,你二位单谈,我们仨去旁边躲躲?” …… 晋阳城,刺史府上,身材庞大威武壮实的董卓,正拿着一卷简牍,那简牍中是不曾断句的《易经》内容,他手中握笔,沾着墨水,苦楚地看着那没有断句,一行行连贯不断的文字,只觉得眼花缭乱,胸部被一口郁气堵住,似有些上不来气。 董卓的身侧,矗立着一个和他身材同样宽大健硕的中年壮汉,若仔细打量,就会发现此人与董卓的相貌颇为相似。 此人就是董卓的弟弟董旻,自董卓上任之后,董旻就作为刺史的兵曹从事,带着同宗豪杰,随董卓一起来并州赴任。 异地为官,特别还是刺史这样在地方比较敏感的官员,身边所用的亲信自然还是自家的人更好用一些。 汉朝所用的简牍承字量较少,只是一篇《易经》,这边总计誉写了十三卷,此刻皆堆在董卓的桌案边,由董旻一卷一卷的递给董卓断句划分。 终于将手中这一卷划完,董卓郁闷地抬起头,看向董旻道:“几卷了?” “兄长,三卷了。” 董旻一边说,一边又递上了一卷。 董卓不耐烦地伸手挡开,随后将手中的那一卷扔在了地上,气道:“今日就到这吧,老夫这眼都要睁不开了。” 一边说,董卓还一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打着哈欠在榻上斜靠向一边。 董旻没闲着,他弯腰去收拾地上散落的简牍。 他一边将简牍合拢整齐地摆放在案上,一边问道:“兄长,那汝南袁氏家传《孟氏易》,祖祖辈辈皆通《易经》,这断句如何分划,他们心中最是明了……只是弟弄不明白,袁司徒弄了几卷原版誉抄的《易经》千里迢迢的命人送到晋阳请兄长断章,这当中究竟意欲何为?” 董卓半瞌着眼睛,又再次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道:“还能作甚,不过是为了羞辱老夫而已。” “啊?用、用这方法羞辱兄长?可是,兄长你如今是袁氏故吏啊!” 第三十三章 董卓的金燕 正在摆弄着手中简牍的董旻闻言颇为惊诧:“兄长昔年被征辟往司徒府,经袁司徒举荐就任的并州刺史,乃是袁门故吏,司徒今番为何要羞辱自己的门人?” 董卓睁开眼,站起身,慢步走到了窗边,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陷入了深深往昔的回忆中。 “为兄就任并州刺史,算是袁氏之吏,但你也别忘了,为兄纵横东西,沉浮几十年,又当过多少人的门生?岂止是他袁家一门!朝廷去年连番大事,段公身陨,袁公这是在用未断章的《易经》来提醒老夫,要看清自己的出身,连经文断章都断不明白的边郡寡学之辈,应知晓该站谁家门前。” 董旻听到这,顿时沉默了。 董家兄弟自幼于凉州长大,乃是西境豪雄,深为羌族诸部所敬,只是在汉朝中原门阀士人眼中,凉州汉人就是不折不扣的下等蛮人,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哪怕是董卓如今已经地位超然,依旧如此。 关东士族对凉州人的态度,根深蒂固,大部分的凉州人也都接受了这个现实,但董家兄弟却是另类,他们这一辈子,都在努力摆脱这个‘下等人’的桎梏。 说来也是命运使然,董家的户籍虽是在凉州,但他和董旻却都是在颍川出生的,只因其父董君雅当时任颍川轮氏尉,而董卓字仲颍,董旻字叔颍,也足矣证明当时凉州人对中原的期待和认可——连在颍川出生,都得刻意显摆一下。 董卓幼年生活在颍川,而颍川也是大汉世门豪右的一大发源地,在那里,美丽的庄园,高大的邬堡,每一个庄园主都有着数以千顷的土地,徒附的黎庶黔首不计其数,这些都给幼年的董卓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象。 但这些,终归不属于他,他的户籍在西凉,这注定他只能眼馋地看着别人家的邬堡庄园越建越大,而自己只能等父亲任期到了后,一脸不舍的前往他的户籍所在地——与羌人混居的凉州苦寒之地。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见识过颍川世族繁华的幼年董卓心中就已经打定主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都别狂!早晚有一日,我要建一座超过你们这些世家豪右所有人的‘万岁邬’。 带着这个深藏在心中的理想,董卓入仕后便辗转于各家门下。 大汉朝的官场规矩,普遍是门生故吏只为一家,例如刘俭、公孙瓒、刘备的老师是卢植,那他们这辈子身上就会一直有卢植门生的烙印,即使公孙瓒后来被刘其所征辟,甚至为了刘其发配乔装改扮,但归到根上,他依旧是卢植门人。 但董卓为了心中的理想,就玩的有点花了。 起用董卓的第一任陇西太守,可以说是董卓恩公,而董卓自然而然应是他的故吏,可后来董卓并不受束缚,反倒是投靠了很多阵营。 征辟他为兵马掾的陇西郡守为第一,后凉州刺史成就征辟董卓为从事,此为第二,而在战乱不止的凉州,郡守和刺史的关系普遍很僵,大家彼此两头掐。 随后在刺史府任从事的董卓,则又是往来周旋于张奂、段颎,而张奂和段颎偏巧也是不对付的。 董卓一路在各地边郡升迁就任,而张奂本人起初对董卓这位边郡猛将颇为欣赏,还特意在延熹九年调董卓任其军中的司马,但董卓在各大佬之间的往来周旋频率实在太高,这也就让张奂逐渐对其人品转为厌恶,即使后来董卓暗中赠张奂缣百匹,张奂也拒而不受。 甚至于,董卓被调往西域任戊己校尉时,因无法给凉州刺史孟佗擦干净兵败疏勒国的屁股最终被罢免下线,可他竟还能奇迹般的与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袁隗拉扯上关系,被袁隗征辟入府,随后又被袁隗推举为并州刺史。 陇西郡守和刺史成就为对立,都征辟了董卓。 段颎和张奂的矛盾更不用多说了,也都用了董卓。 跟边郡武夫本当毫无交际的袁隗,在董卓落马之后,也愿意征辟他入府…… 如果说吕布是三姓家奴,那董卓最少有五个姓! 只不过他比吕布聪明,董卓只是不断往来的更换门楣,却从不管人家叫爹。 如今,凉州战神、和宦官一系眉来眼去的段颎死了,左右逢源的董卓失去了一位最大的靠山,在这种时刻,身为他另一靠山的袁家将没有断章的《易经》送来,其心思可想而知: 段颎死了,能够罩得住你的人只有汝南袁氏,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连传家经文都没有、断章都无依凭的西凉蛮子,如今你该给谁看门效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么? …… 望着窗外的越下越大的雨,董卓长长地叹了口气。 “袁隗欺人太甚!” 后面,董旻义愤填膺的声音传来:“段公这才刚亡几个月?袁家老贼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收编我凉州系诸人,兄长莫要怕他,如今鲜卑势强,朝廷南方又有战乱,这并州若无兄长坐镇,他袁隗目下还能派谁来顶替兄长?” 董卓的笑容略有些苦涩。 “三弟,你小瞧袁家宗人了,袁氏如今在大汉的根基,绝非常人所能撼,你看那阳球,可算是天子手中的一柄快刀,陛下用他先后除了王甫和段公,可谓风头无两,可偏偏他口无遮拦,说了一句‘公卿豪右似袁氏儿辈,从事自办之,何须校尉邪!’不过数月,你再看看他的下场如何?” 董旻疑惑道:“此人不是死于曹节之谏吗?” “那只是表象,曹节虽权重,天子家奴耳!陛下若有心要保阳球,曹节纵是谏破了喉咙,又有何用?终归,还是有人逼的陛下不得不弃刀啊。” 董旻舔了舔嘴唇,也是有些蔫了。 何人能逼皇帝放弃手中刀? 不言而喻。 “兄长,你就甘心为袁家老儿所驱吗?” “说实话,我心有不甘,只是眼下还未找到可以制衡袁老儿之良策,这袁家的故吏,该当下去,还得再当下去啊。” 说罢,他长叹口气,转身回头了那桌案前,看着案几上袁隗派人给他送来的《易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几许恼怒之色。 随后,便见他伸手一拨,将那些简牍又统统拨到地上。 董旻看到地上的那些散落的简牍,心中颇为郁闷。 好不容易才拾掇好的,自家这个兄长实在是不懂得体恤旁人。 “对了,叔颍,为兄昨夜做了一梦,梦见一只金燕从东而来,坐落在咱家枝头上,捡金枝筑窝,最后又高鸣三声,奔北振翅而去,不知此梦为何意?” 董旻目瞪口呆地看着董卓,半晌方道:“兄长,您这是让我给您解梦?” “你自然是解不出来的,我只是将此事说于你听,你来日在晋阳城给我取找善谶纬者,解我心头之惑!” “喏!” 吩咐完后,董卓转头看向窗外,嘴中依旧是在不停地嘀咕着:“金燕,金燕,究竟指向为何?” 第三十四章 豪侠关羽 驿舍之中,第二日刘俭等人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继续西向前往晋阳。 待他们到马棚边取马的时候,却发现马棚边竟矗立着一个人。 高大挺拔的关羽矗立在马棚边,犹如一尊门神,傲然地望向东方。 他虽年纪轻轻,但下颚的长髯却已及胸,随风飘荡,尽显俊逸风范。 不错,是俊逸风范。 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念和后世有些大有不同的,汉人似乎觉得人若是嘴上没毛就办事不牢,不留胡子的不是丑就是废,长了一脸漂亮胡子的人,一般都比较吃香。 有腹肌、白皮肤、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儿的人在这个时代,充其量只能说你只是长得像那么回事,但绝对晋级不到偶像级别的程度上。 只有脸上有须髯者,才配称之位美男子。 但同样是留胡子,也不是什么样的胡子都可以称之为美男。 而在汉朝人眼中,胡子这东西也是有过之而不无极。 张飞的长相其实还是颇为英武俊逸的,特别还是那一双大眼,可说他是环眼骇人,也可说他是浓眉大眼,总之单就五官来说,张飞人往那一站,你基本挑不出他的大毛病。 但毁就毁在他那一脸头发……哦不,胡子上。 虽是满面虬须,但这胡子硬如钢针,环绕颚腮,颇显杂乱无章,虽然也很威风,但完全不是汉人们眼中最理想的胡子类型。 而关羽这一脸的长髯,才是大汉朝美男的标配。 不但细柔如丝,可挂于胸前,犹如一幕黑色的瀑布,可随风摆动,看起来好不威风,而且最重要的就是它长啊。 可刘俭本人就对长胡子有所抵触,他也不愿意留长须,就这件事而言,他和汉朝人怎么也契合不起来,他就是不喜欢留长须。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人的审美观,哪怕是一个时代的人,在不同的年纪也会有不同的审美观念。 昔年流行于泱泱中华大地上的杀马特洗剪吹,如今不也是逐渐销声匿迹了。 看到刘俭等人来到马棚前,昂首矗立的关羽向着他们拱手施礼,然后用左手的虎口由上至下地捋了一下他那长长的胡子,姿势甚拉风。 张飞嫉妒地看着关羽的长髯,然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似乎有些生自己的气,随后竟是硬生生地揪了一把下来。 刘俭看着关羽矗立在马棚旁,疑惑道:“关君在此何干?” 关羽对着刘俭施礼道:“某父早亡,临终时为某留下长生两字为表字,兄称呼某之表字即可。” 刘俭笑着改口唤其‘长生’。 “长生在此,专程等我?” 关羽面色一正,拱手道:“昨夜承蒙避雨赠食之情,某心实感激,关某此番回乡乃是为了要办一件大事,不知今后还有机会能见君否,故在此替君看护马匹一夜,以表感激之心。” 他竟然站在这给刘俭他们看了一宿的马?! 刘备低声对刘俭道:“并州之地临近太行,多有遁入山中的盗马之辈,便是驿舍附近,也时常有流民盗马为生,便是驿吏也奈何不得,关长生此举,也确是真心替我们着想。” 刘俭恍然地点了点头。 他大步上前,感激道:“长生真乃义气之人,俭昨夜不过是顺手而为,何劳长生在马厩外站立一夜?你这一夜都没有睡好吧?” 关羽摇了摇头:“替人看马,焉能言睡,不过不妨事的,不过是一宿而已,不足挂齿。” “长生适才言有要是回家去办,恐日后不能报恩,此言何意?”刘俭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关羽适才所说的话题上。 也不怪刘俭多心,关羽适才的话,似隐隐的透着一丝别情。 关羽颇为犹豫,并不想说。 “只是乡中的小事,不劳刘兄挂心。” 刘俭伸手拍了怕关羽的肩膀,他的身材太高了,刘俭拍他的肩膀实在有些费力,但还是拍了。 “长生,你我虽然相识不过一夜,不过刘某人一向最敬重义之人,你我皆读春秋,自知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我敬你为人,故此相询,长生若以刘俭为信义之人,又何必故意隐瞒呢?何不坦率言之?” 关羽听了刘俭的话,面露羞愧之色。 他当即拱手,歉意道:“刘兄所言甚是,君既乃是胸怀坦荡之人,关某自当不应以些许小事隐瞒,实不相瞒,关某此番归家不为其他,只为杀人也!” 一旁的刘备和简雍闻言颇为惊讶,倒是张飞听了有些跃跃欲试。 刘俭对关羽道:“我只问一句,长生为何杀人,要杀谁?” 关羽长叹口气,当即对刘俭徐徐道来。 他要杀的这个人,姓郑,是他在河东郡的同乡人,也是河东解县当地的第一豪右,有田地,有徒户,有邬堡,有铁器,也有些藏匿的马匹钱粮。 有这么多东西的人,毫无疑问在本地就可以横着走了。 他平日里看谁家的田好可以强行兼并,看谁家的女子好看也可以强买为婢,看谁家的马匹好也可以强行牵走,总之就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县城级豪右在解县仗势欺人的故事。 很狗血,很平常。 豪右欺负人,在这个时代不算什么问题,哪个县城都有这情况,问题是这个郑家的儿子做事有些太出格!完全超出了欺行霸市的底线。 郑家嫡子叫做郑宝,现如今也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却被家中人培养的一身戾气,欺行霸市也就算了,还偏好杀! 他不是单纯的杀猪杀狗,而是杀人。 东汉末年,虽然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是汉律依旧在那摆着,高门豪右之门纵是再嚣张,但在杀人这件事上,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当然他们若是真铁了心想弄死谁,回头也自然是有弥补的办法,但是成本实在太高,一般人还是尽量少惹这类事。 可问题是这个郑宝不怕惹事,就愿意杀人。 而且他杀人,不是因为仇恨,而是为了取乐。 真真正正的杀人取乐! 至于怎么个杀法,那就是将买来的奴役或搜罗没有户籍在册的氓首赶往野外郊林,随后以郑宝为首的一众恶人纵马持弓,像是猎鹿猎羚一样的猎杀他们。 在猎杀成功之后,还会割下头颅炫耀,当做野兽的头颅高呼炫耀。 妥妥的变态行径。 这些普通的黎民黔首失去了土地,不得已只能依附于地方豪右,他们中的很多人被隐匿了户籍成了空户,成为了地主家切实的奴隶,每日干着比牛还重的活,却所食甚少。 底层人民已经不能用面有菜色来形容,可以说是面有土色。 但即使如此,上层权贵依然还不知足,类似于郑宝这样的变态横空出世,让解县的穷苦百姓陷入更深的恐惧之中。 他彻底地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原始的野兽。 汉律相比于秦法是开明的,但也不会开明到类似于这样的行为也会纵容,除非……除非身后有大背景罩着。 巧了,解县郑氏家族是尚书令曹节弟弟曹破石干儿子的正妻的娘家。 很拐弯的一个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连襟,但就是凭着这个关系,郑家人和郑宝,就可以在解县为所欲为。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河东解县人关羽,不乐意了! 第三十五章 关羽,张飞,刘备都没想到 关羽虽非士门出身,但他幼时有幸拜在了一位学古文经老师的门下,也因此得习《春秋左传》。 在大汉朝堂之上,今文经士门为正统学派,掌握着官学订校与文化主流传承的命脉。 可相比于靠着家族门派延续,封闭圈子,唯恐外人见缝插针的今文经集团,古文经学派目前还秉持着有教无类的教学理念。 也正因为古文经学派目前在官方的利益远远比不过今文,反倒是能够让他们安心在民间广布学派宗旨,潜心做学,扩大影响。 而关羽,也是这当中的受益者之一,《春秋左传》的条条句句,化为铮铮傲骨,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苟信不继,盟无益也。 忠,德之正也;信,德之固也。 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 等等。 这些端正人品性的语句,关羽都是逐条在自己身上落实的,《左传》中大部分的语句,都在他的人格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如此品性优良的人,自然是不能容忍郑氏人的所作所为。 两个月前,郑宝杀人的瘾又上来了,暗中操持,倒买人夫用于其野外射猎嘻戏。 只不过这一次,解县本地的几名游侠当真看不过眼了,这些游侠平日里虽也行为不端,但起码还有最基本的良知,于是他们暗中相约,乘着郑宝射猎杀人之际,突入其猎场,驱散郑宝手下狗奴,放走了那些‘猎物。’ 随后这些游侠也没有放过郑宝,他们虽然没有杀了郑宝,不过却做了一件比杀了他更让郑家人抬不起头的事。 他们把郑宝给就地阉割了。 阉割之刑,让郑宝痛苦绝后倒在其次,关键是这等于赤裸裸的在嘲笑郑家乃是宦贼走狗。 打脸至极! 而后的事实证明,这几名游侠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去,而且他们的家人也一并受到了牵连。 偏巧,这几个游侠平日里与另外一个颇有侠义之风的乡邻猛士相善,这个人就是关羽。 彼时关羽正在并州游历,时常也会通过固定的驿舍给家中邮寄书信,而那几个游侠的家属也通过其家中将解县的消息写明,托人书信给关羽。 关羽在外地自我历练,骤然间接到了好多份乡里人的书信,洋洋洒洒尽是对郑家的控诉与指责。 除了哭诉郑家的暴行外,这些书信中的含妈量也极高。 将春秋之义,牢牢地铭刻在骨子中的关羽,当即下定了一个决断。 他要赶回解县,杀尽郑家人,为乡邻除害。 听完关羽所言,张飞、简雍二人尽皆动容。 汉朝人崇尚侠义之行,关羽此举,可谓正对豪杰的脾性秉性。 涿县四虎在根上,也是豪侠之辈,关羽的行为自然会与他们产生共情。 特别是在这个年代,替朋友、替乡人杀人报仇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值得追捧的做法,宗法社会的在每一个人脑海中根深蒂固,不容置疑,大环境决定了人思想的正确与否,有时候甚至超过法律。 张飞本来对关羽并不是很喜欢,但听他讲完这件事后,他对关羽的态度改变了。 他向着关羽拱手施礼道:“长生兄真乃义气深重之人,千里归乡只为替同乡杀人,真吾辈楷模也!” 刘俭在一旁暗暗苦笑……这话倒是没什么毛病,但怎么听怎么别扭。 这让天下楷模袁本初听到了,当如何自处? 杀人还杀出个先进,这事也就是在大汉朝才能说的通了。 刘备叹道:“长生贤弟,你的义气深重,备很是佩服,只是郑家毕竟跟朝中阉党有些关系,我恐你杀人之后,河东诸官署迫于阉宦压力,必然不会与你干休,便是等待天子赦免,只怕也会有阉宦从中阻挠啊。” 刘备这话的意思不难理解,你若是逞一时之勇,回头怕是前途尽无了。 关羽拱手道:“多谢刘兄坦诚相告,只是郑家虫豸为祸乡里,其罪不可容!莫说前途尽毁,就算是让关某搭上这条命,某也绝不后悔!” 刘俭赞道:“长生真大丈夫也,我有一言,长生愿听否?” “刘兄若是要劝我,大可不必。” “不,我的意思是,我此番要前往晋阳去面见并州刺史董使君,不及与长生同往,待面见使君之后,我等与长生一同前往解县,助你铲除豺狼,不知长生可愿耽搁几日?不过此事只是听你一面之词,我们到了解县之后,还需多方打听求证,若却如你所说,这郑家人不该留,那我等绝不含糊,定助你除之!” 关羽没想到, 张飞没想到, 刘备也没想到。 “刘兄也与我一起去杀人?这万万不可!”关羽急忙严词拒绝。 刘俭正容道:“对方毕竟是一个家族,你只身一人,就算你本事再高,但好虎架不住一群狗……” “噗嗤!”张飞在后面听了这话,憋不住乐,差点没笑喷了。 简雍也想乐,但还是忍住了,随后还不忘用手肘怼了怼张飞。 “另外,实不相瞒,我等此番前往晋阳见董使君,乃是为了幽并两地百万黎民,若是能办成,我等四人或许会前往边塞,为国尽忠!” 关羽没理解刘俭话中之意,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耽误几位的大好前途了。” “长生没明白我话中之意,我想我们助你在解县成事,然后你随我们一起走,大不了从军入伍,北上为国杀敌,就算最后克死疆场,也总好过被当做逃犯在河东境内流窜不是?” 关羽闻言,顿时恍然大悟。 刘俭此言,甚妙啊! 他这哪是要去帮自己杀人? 他这分明是既要帮自己杀人,还要给自己找一个退路啊! 太够意思了这也! “刘兄如此恩义,关某怎敢不应?待此事过后,刘兄若是瞧得起关某,别说是边郡沙场,便是蒿里酆都,关某也愿意随刘兄同往!” “好,既如此,咱们就先往晋阳,随后再助长生!” 刘备使劲地点头:“德然,你今日之举,甚是高义,令为兄敬佩!我真服了你了。” 张飞的嗓门震天:“先去会那董卓,再去解县屠那郑家一门!” 简雍闻言吓了一跳。 “哎呀我的张太公,俺求你能不能小声些!” …… 两日后,涿县四……五虎,来到了晋阳城。 他们不耽误一刻时间,直接奔着刺史的府邸而去。 与此同时,刺史府内董卓正迎接着另外一位重要人士。 此人乃是本地郡丞石麹,亦是公羊学派子弟,擅长谶纬之术,董卓前番夜梦金燕口衔金枝在房屋东面筑建金窝,随后震动金翅备北而走,心中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故而请石麹过来给自己卜算一下。 谶纬之术并不是单纯的神学算命,当然你也可以说他就是单纯的神学算命。 谶字代表了方士化儒家造作的图录隐语,纬书的解释则是相对经学而言的,说白了就是以神学符会来解释儒家经典,谶纬在这个时代对于今文经学来说,是历史的必然产物。 在古文经和今文经水火不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学派虽然牢牢地把持着朝堂,但古文经派在民间的声势实在太大,由于没有家族的桎梏,古文经学的弟子几乎是在成倍数的增长。 但即使人数基础如此大,古文经依旧难登高堂之上,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古文经目前的理论和所能提供的制度不能满足封建上层人士的统治。 目前大汉上层阶级的这些世家门阀,除了表面上的硬件实力之外,另外用思想的软实力来相辅相成达到他们的政治意图。 谶纬之道顺利的融入到今文,利用神学和经学相结合,用来加固封建上层统治者的政权统治是必然的,‘君权天授’‘天人合一’这种托名于天意,神意的学科,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是最省事也是最直接的保护权力的一项措施。 在没有科技作为理论基础的时代,什么东西比‘神论’更能慑服人心? 你个人能力再逆天,你能牛逼过神仙么?一招天外飞仙直接突突死你! 就连董卓这样的枭雄人物,在遇到迷茫不解之事时,竟也会找谶纬之人来算,就可足见端倪。 石麹听了董卓的叙述之后,捋着须子思虑了许久,方才道:“恭喜方伯,此梦主大吉之兆。” “怎么个吉法?”董卓一听,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 石麹慢吞吞地道:“燕者主贵,贵人应是从东而来,金窝,功名也,金燕筑窝往北,乃是指这贵人要引方伯奔北寻求功业,以成功名。” 董卓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说实话,石麹的这番话委实说到他心里去了。 董卓昔年曾是戊己校尉,比两千石的武官,可惜因为大汉兵败疏勒国的后遗症,而成了白身,后被袁隗征辟,才当了这六百石刺史。 但这并州刺史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只是过渡。 任谁都知道,这大汉朝的每一任刺史的下一步目标,就是他们监察的那个位置——两千石的太守。 六百石?开玩笑,谁会想一直在这个段位混啊。 当初董卓来当这个并州刺史,也一直想以这个刺史为过渡,向上高迈一步,毕竟他原先曾是秩比两千石的,如今成了袁氏故吏,一个太守应该是唾手可得。 若是能够到河内或是河东这样的大郡去当太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面对董卓的请求,袁隗一直无动于衷,仿若看不见他这个凉州的故吏一样,就是不发一言,愣是将董卓扔在并州干了两任刺史。 眼瞅着就要任期了,董卓可不想再迁延三年,可是袁隗依旧不吐口,还派人送来《易经》让他断章,狠狠地抽了贴热脸上来的董卓一个嘴巴。 这两千石之位,看来若是想在袁家人的手中扣出来,怕是难上加难了。 “这金燕用金枝所搭建的金窝,莫非就是指某家的两千石仕途?”董卓做出一幅礼贤下士之相,朝着石麹询问。 石麹只是捋着须子,高深莫测的笑着。 这就是谶纬之术一惯的套路了,有些事情决不能轻易给出结果,万一算不准了怎么办? 事后,结果若发生了,我高深莫测的一笑,表示此事确实会发生。 事后,若结果不一样,我高深莫测的一笑,表示此事确实不会发生…… 反正特么的笑就对了! 董卓正犹豫不定,突见董旻走进了厅堂,朗声道:“兄长,涿郡郡守吕虔,派使者公函与兄长。” “涿郡?” 董卓闻言愣住了:“这不就是从东面来的吗?” “咳咳咳!” 石麹没想到这么快就真有人从东面来了,激动的咳嗦了几声。 但随后,他还是捋着须子不搭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笑着。 董卓脸上的肌肉来回抽动着。 好家伙,真是一点都不露怯啊,算完命就变哑巴了! 滚吧滚吧,要你在此何用? “速速让他进来!与某到暖阁相会!” “唯!” …… …… 刘俭进了董卓的暖阁,看到了历史上的董卓本人,与他前世固定印象中的不同,这位权倾朝野的凉州虎,人长得似乎……还满威风的哈,并不是大腹便便的那种肥猪式样貌。 随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并将吕虔的书信呈上。 在看过吕虔亲自给他写的公文后,董卓震惊了! 他仿佛在那这份简牍中找到了希望之光。 第三十六章 共成大事! 自从段颎死后,董卓在朝堂上就失去了一个最大的依靠,不只是他,几乎并州各郡所有担任高阶将官的凉州人,在一时间仿佛都失去了依靠。 在这个社会中,上面没有根的士族都活的异常艰难,更别提凉州武人了。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袁隗似乎也没有要迅速提拔董卓的意思,袁司徒在心底似乎对这位‘五姓家奴’颇为防备,想要仔细的考察之后再说。 董卓可没有时间让袁隗对他进行人品调研,而且他的人品也经不起调研。 他快五十岁了,谁知道他还有几个春秋?哪能跟那些二三十的小伙子比,他熬不起的。 所以董卓才会这般焦急,焦急到连梦到金燕筑窝都要和自己的仕途硬性的联系到一起,焦急到刘俭从东面来送一个信,他也会将他跟金燕联系到一起。 董使君着实是想升官想魔怔了。 而如今,他看到吕虔写给他相约共同上奏出塞的信,心思更加的活了。 老子不指着袁家老匹夫,就注定当不了两千石? 呸!你们姓袁的瞧不起老夫,老夫还不瞧不起你们呢! 段颎死了,凉州武人群龙无首,难道老夫就没机会取代段颎的地位? 这世上,什么事都在于看你想不想争上一争! “呵呵,吕府君给老夫的信上说,探查出檀石槐近况的人是你?”董卓笑眯眯地看向刘俭。 刘俭慨然应道:“正是。” “好,你且给老夫说说个中详情。” 刘俭毫不耽误,遂将个中事宜向董卓做了个大致的汇报。 当然,刘俭也不白给,这当中还是多少添加了一些吹牛逼的成分内容,饶是董卓也一时难以分辨真假。 说完之后,刘俭开始暗中观察董卓的表情。 他不看别的地方,单看董卓的眼睛。 此刻的董卓面无表情,听了这消息之后,他表现的不是特别感兴趣。 只是不知为何,他一直在摆弄着手中的那份简牍,犹如猫玩毛球一样明明是个无聊的东西,但就是没够,也不知那份简牍哪里会让他有那么大的兴趣。 可刘俭依稀能够看清董卓眸子中那份隐藏的兴奋。 人的表情或许可以撒谎,但眼睛绝不会。 人可以刻意掩饰面部表情和身体动作,但很难有人有办法可以改变眼神状态。 如此,刘俭心中大概有谱了。 他能够断定,董卓是意动的,只是他还有些许的顾忌。 不着急,慢慢引导。 “此事事关重大,非得老夫仔细思量,你且回去通禀吕公,让他等老夫的消息就是。” 最终,董卓开口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呵呵,试探我?小意思! 刘俭很是镇定地笑了笑:“方伯自便,那且容末吏告辞。” 说罢,他朝着董卓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刘俭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在心里数着数。 “三个数,谁叫谁孙子……一、二、三!” “且慢走!” 董卓的声音从刘俭身后传来。 刘俭站住脚步,轻轻地一挑眉,嘴角含笑。 “方伯还何事吩咐?” 董卓将那份简牍扔在桌案上,起身上下打量着刘俭,奇道:“你适才还说,你家府君让你来此,乃关重大,如今老夫没有给你准确的答复,汝便这般回去,就不怕你家府君怪罪于你?” 刘俭颇为淡定:“怪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亦无法,况且家师曾说,董公虽是当世豪杰,却受制于雒阳权贵门下,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这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兵曹左使能够改变的,只能认命。” “家师?” 董卓疑惑地看着他:“你师承何人?” “恩师子干公,现任尚书之职。” “啊?” 一句话说出来,董卓顿时变了脸色。 但紧接着,他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了一个让他兴奋的想法。 卢植的徒弟,作为信使来某这里,难道那只金燕指的……真的就是他? 世界上不会有这般巧的事,一定是他! 也就是在旦夕之间,董卓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哎呀呀!原来是尚书门徒,缑氏山学子!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呢?快坐!坐!” 刘俭也不客套,当即谢过方伯,并在董卓的侧面坐下。 董卓搓着手,两眼放光的盯着眼前的刘俭,异常兴奋。 若说适才他还对的刘俭是不是‘金燕’的身份有些犹豫,现在他九成九的信了。 不为别的,就凭他是海内人望的卢植之徒! 名士,在这个时代很有号召力的,即使是凶顽如董卓,亦不得不高瞻几分。 “贤侄儿,老夫适才所言,相戏尔,你莫往心里去,毕竟老夫一州刺史,需要顾忌的事情颇多,这出塞讨伐鲜卑的大事,说实话,老夫也是想应下来的,只是……” 刘俭心中暗道董卓这人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么一会就特么‘贤侄’了? 他接过董卓的话茬:“只是方伯心有顾忌,恐得罪了朝中重要人物,从此官路闭塞,再也寻不到升往那两千石的机会,是吗?” 对于董卓这样的人,没有必要拐弯抹角,直言陈述厉害就行! 西凉人不愿意玩那套虚的,就是喜欢直来直往,字字珠玑。 没有人比董卓更希望前进一步了! 董卓身旁,董旻怒吼一声:“无知小儿,休得狂言!” “哎!莫吵!” 董卓冲着董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 “哈哈,贤侄年纪轻轻,如何竟知我心?” 刘俭心道:你特么在历史上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我门清! 你这样的凶狠人物,心中在想什么根本就不难猜!不就是你自己那点事,还能有什么? “回禀方伯,末吏年纪轻轻,如何能知方伯心思,这些话,都是家师前番与我往来书信中随意提及的。” 董卓闻言顿时大惊。 “贤侄此言当真?” “若末吏所言不实,那敢问方伯,此等涉及朝堂高阶之事,除了恩师,又有何人能够分析的出来呢?难道方伯觉得我能?” 董卓在心中开始琢磨。 不错,若不是卢植教他的,这小子年纪轻轻到哪里去打听关于某家之事?定然是他师徒平日串联所言! 如此说来,那卢老儿倒是还挺关注董某人的呀!哈哈哈哈! 董卓这许多年来,心中一直有一个夙愿,就是能够被关东士族群体所认可融入,虽然这个愿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的心中却一直深深地埋藏着这个念头。 “嗯,卢尚书既能分析出老夫眼下的处境,那对于老夫所面临的僵局,也一定是有破解之法的?” 刘俭做了一礼,道:“恩师学究天人,深通古今要务,自有独到见解,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董卓恩师并无交集,骤然深谈,恐方伯心有疑虑。” 董卓哈哈大笑,拍着桌案豪爽道:“贤侄,老夫并不是故步自封之辈,说实话,老夫对卢尚书也是倾仰久矣,只恨无缘拜会!卢尚书对老夫若有什么想法,你但说无妨!老夫绝不相忌!” “好,那我就略略谈之?” “贤侄试言之!” 刘俭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方伯,其实您也能够想明白,我家吕府君与诸郡郡守请命出塞,并非是为了私利,乃是一心为了国家,而太尉文饶公,恩师卢公等朝中清流士人皆一心为国,此番也必然上奏请战,如今朝中失了段公,陛下为防止世族坐大,亦会坚定出战!陛下若有异动,试问那些宦官,又如何能够反对?所依我看,不论方伯同意与否,此事都是必成的!” 董卓摸着胡须不语。 “只是如今就朝堂利弊而言,唯有世族公卿不愿有大变动,因为此时时局对他们有利,敢问方伯,若您此时一心站在袁司徒那边,朝中清流士人又将如何看待于您?当初蔡伯喈被流放五原郡,暗害其人者多矣,若非董公保护,只怕蔡中郎早已命丧九泉,其实这件事已是令朝中清流,对方伯的看法略有改观,如今若随袁氏一意孤行,若办不成事,怕是陛下不会记恨袁氏,反倒会恨上你的……毕竟恨你,比恨袁氏要好的多。” “哈哈哈哈~~!”董卓爽朗大笑:“说的通透!继续!” “而且,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方伯在这刺史的位置上待了六年,想必应该多少有些明悟吧?今日不走这一步,方伯注定是笼中之雀,永为他人所困囚,但若走了这一步,一旦事成,方伯便是翱翔于天的苍鹰,试问对袁氏而言,喂雀和喂鹰的东西,是一样的么?” 董卓闻言,顿时愣住了。 半晌过后,方听他喃喃道:“金燕,你果然是老夫的金燕。” “什么?”刘俭皱起了眉。 “贤侄,你家房檐上可有燕子窝吗?冲何方所建?” “啊?” 面对董卓如此怪异的询问,刘俭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半晌,方听他尴尬地回道:“回方伯,这个,我确实没有注意过。” “唉!”董卓惋惜地叹口气,随后继续道: “好!刘德然,老夫记住你了!好!果然是英雄出于少年!卢尚书的门生,确实不俗,你回去告诉你家吕太守,若要上谏出塞,并州诸郡,决无异议!老夫届时与他共同上奏雒阳便是!大家准备刀兵,直与外胡决战!” 刘俭闻言,心中长舒口气。 董卓这个人的名声不好,做事也狠毒,但凭心而论,他确实是个明白人,也是个敢干事的主,做事还是比较雷厉风行的。 “如此,多谢方伯了,末吏告辞。” “恕不远送,快回涿郡交差吧!” …… 少时,待刘俭走后,董旻急忙询问董卓:“兄长,如何这般轻易的就应了他?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董卓长叹口气,感慨道:“这孩子,说到老夫心坎里去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老夫此时此刻,纵是站队到袁家那边,他们反倒是愈发瞧不起老夫,觉得完全将老夫拿捏住了,但老夫若与幽州一众人共同上谏,促使天子兴兵出塞,你说袁家人对老夫会是何等的反应?” 董旻张嘴就道:“袁隗岂不是得恨死兄长了?” “不!” 董卓摆了摆手,道:“袁隗老儿,也非寻常之人,此次出塞征伐若果能成事,他恨的人,绝非老夫,而是他自己!” “他会觉得昔日自己看走了眼,因此才在关键时刻,才反让天子与一众清流,用老夫成了事!耽误了他的大事!” 董旻恍然地拍了拍额头:“我明白了,兄长的意思是,若如此,今后,那袁隗老贼不但不会刻意限制羞辱兄长,反倒是会厚恩于兄长,以显其厚,将兄长再次拉回其阵营?” “哈哈哈哈,三弟,你终于通透了!” …… …… 大概两个多时辰后,刘俭走出了刺史府,与等在外面的刘,关,张,简雍等人见面。 “贤弟,怎么样?” 刘备在外面等的很急,见了刘俭后心才仿佛放下。 “八九不离十了,跟我想的一样,段颎死了,凉州系武人群龙无首,董卓身为凉州系武人的重要人物,又在这并州刺史的位置上干了两任,早就是心痒难耐,京城中的世族高门,困不住他!” 刘备听了这话才长舒口气,随后他又忙问:“不过你在其府待了整整两个时辰,那董卓都与谈了什么?” 刘俭大致解释了一下:“董卓一开始无外乎只是询问我是如何推断出檀石槐病重之事的,后来又问了关于我的出身,职位,师从何人……不过,当他听说我师从卢君之时,当即又变了脸色,又是赐座又是请食果品,倒也颇有礼贤下士之姿。” 张飞闻言忙道:“莫不是董卓也瞧上了兄长的人杰之姿,有征辟兄长之意?可是兄长如今已是吕府君的故吏了。” 刘俭摇了摇头:“放心,我连吕府君的故吏都不算上,又哪里能和董卓扯上关系?再说他是凉州武人,我岂能入其门下,我这辈子,只有卢师的门生这一个头衔。” 说到这,刘俭又回忆道:“不过仔细想想,他适才确实隐隐有些招揽之意,且不知为何,还问咱家房檐上有没有燕子窝。” 刘备不解道:“董卓问咱家房檐作甚?他家没房檐不成?” 简雍在一旁笑道:“不知道,可能凉州人都是住帐篷的,来中原不曾见过房檐。” 刘俭闻言笑了。 “谁知道,不管他,反正此番任务完成,如无意外,出塞之事必成!这回可是咱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只有在这次战事中打出威风,咱们今后的路才更有宽度!” 张飞咧嘴笑道:“不就是杀人么,跟了兄长之后也不是没杀过!不足挂齿。” 刘俭却转头看向关羽:“不过在回涿县准备之前,咱们还要帮长生了却心愿。” 关羽拱手道:“刘兄,你们既都有大好的前程,犯不上跟关某一同趟这浑水,若是耽误了诸位,关某余生都会心中难安!” 话音落时,却见刘俭,刘备,张飞,简雍四人已是不约而同的一起去牵马了。 刘俭转头对关羽正色道:“长生,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我们四人与你义气相投,你又何必扭捏多虑呢?” “行则思义……” 关羽喃喃地念了一句,随即拱手道:“好!既如此,羽便不再做妇人态了!从今往后,羽愿与刘兄、还有诸位定下生死之誓,待乡中事了,关羽这条命,就是刘兄的!刘兄要拿,随时拿去用便是!” 刘俭畅快地笑了起来:“我不要长生的命,我只要长生你好好的活着,与我们兄弟一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第三十七章 一转眼,盖世奇功来了(今日更8600字,求追读) 光和三年秋,经过半年的朝堂博弈争执与统筹,朝廷方面再度启用夏育和臧旻,同时拜卢植为北中郎将,负责节制并州刺史董卓,幽州刺史刘虞中以及幽并诸太守,调遣河北军区戍卒并集幽州,并州,冀州,司隶各马苑战马,同时征调地方驽马民夫为后备,转运粮草辎重,及募幽,并各乡青壮! 继三年前的出塞失败后,大汉朝再一次发起了一次对鲜卑的强有力的反击。 这一次出塞,比三年前夏育,田晏,臧旻三人出塞牵扯的人更多,朝廷的非议也更多,覆盖的地域面积也更加广泛。 大军出塞,整个幽、并立时陷入了一片焦灼之中。 毕竟三年前的那场大败,至今还令人记忆犹新。 …… …… 时间一晃,又是四个多月过去了,转眼间到了光和四年,幽并大军出塞征伐依旧没有传回消息。 如此,可苦了那些守候在幽州境内的妇孺,很多出塞的男儿都是族中主要劳力,如今家中的顶梁柱都出塞为国而战,所有家中大小事宜,毫无疑问的都落在了女人的身上。 那些黔首之父,黎庶之女,少不得每日在家向北顾盼,心心念念,甚至是以泪洗脸。 而这当中,也有刘俭的母亲胡氏。 自打刘俭出征之后,胡氏每隔两日便会前往涿县往北的官道旁,向北而望,日思夜想,日日盼着儿子能够早日回来。 如今已近年关,雪花飞舞,山河大地皆是一片雪白。 胡氏手中提着竹筐,裹着罩服,站在道边痴痴的望着。 那竹筐里面是她儿子刘俭最喜欢吃的胡饼,他每天来等刘俭时,都会在篮子中预备五个胡饼,只待儿子打完仗归来时,就把三个饼塞喂着孩子吃下去,塞外苦寒,孩子指定是吃不好。 另外两个胡饼,是给刘备的。 平日里刁难归刁难,看不顺眼归看不顺,但当阿备那孩子也和刘俭一样上了战场,胡氏心中也不由的惦念起来。 但可惜的是,等了好几个月,胡氏也没有将儿子等回来。 她现在每天站在官道旁时,就不免想起几个月前的场景。 那天,当刘俭和刘备回家,将他们二人已经受幽州本地招募,将随大军北上出塞的消息说出来后,胡氏和刘周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快十七年了,那是胡氏第一次恶狠狠地怒骂他的儿子,骂的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而刘周更是取了藤杖,一下一下的招呼在刘备和刘俭两个孩子的身上! 那一晚,刘周打的他们浑身都是伤痕,整个后背几乎没有一处能看下去的地方。 但无论怎么打、骂,最终,这两个孩子还是跟着大军去了。 据说此番出征,朝廷方面出动了不少人物,其中新任的北中郎将是他们的同乡,也就是孩子的老师卢植,另外公孙瓒也被郡里征调出塞。 刘俭和刘备出征的那天,刘周和胡氏谁都没有送他们,赌气让孩子们自己走。 可是,当他们远行离家的时候,两位老人却都不约而同的从家中房间中走出来,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孩子们原去的背影发呆…… “阿嚏!” 站在冰天雪地中的胡氏,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身体不自觉发抖。 “夫人,天气太寒冷了,都这个时辰了,两位少郎君今日怕是不会回来的,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胡氏身后的随侍也是冻得不行,在原地来回地跺着脚,还总是伸手去捂耳朵。 胡氏没有动作,反倒是转头问他:“家公这几日都在什么地方?” 那随侍冷的一边往嘴中吐热气,一边道:“家公连续三日去了市中的旗楼,在那里等着汉军前线的消息。” “那地方,能有什么消息?”胡氏冷冷道。 “夫人不知,驿舍的驿使每个月都会从前线将这一个月的新战况带回,咱涿郡的豪绅之首,每个月中的这三两日,都会聚集在亭楼等候塞外的消息。” “诸家豪绅都等在那干嘛?他们的儿子也出塞打仗去了?” “那倒不是,夫人不知,这前线的胜败与否,关系到幽州下一年乃至于下下一年的歉粮,口算,粮价,马价亦或是各级官员的调离任用,都是和诸豪绅息息相关之事,因此他们格外的重视……” “行了行了,这些事都让家公去打听吧,我一介妇人不掺和那么多……我只在这等我儿子……” 说到这,胡氏嘴巴一泯,委屈的掉下眼泪来。 那随从见状,很是无奈地长叹口气。 看来,一时半刻是回不去家了,只能在这继续冻着。 ………… 与此同时,涿县市集中的旗楼上,此刻已经齐至了二十余个本地豪右,他们皆是涿县大户,不论是财力,徒户,土地在本郡都是首屈一指。 而躲在角落的刘周跟这些人一比,就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了,他只是默默地蹲在角落静听。 对他而言,别的都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前线的战事情况,知晓自家那两个竖子的生死就好。 与刘周相比,其余那些豪右族主显然是心情不错,众人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谈天说地,尽论这幽州各郡当下最为重大之事宜。 刘周并不参与,他也没有资格参与,说白了以他的身份都没资格坐在这里,只不过是走了一下相熟豪右家的后门,硬跟着别人家的家公来这里凑热闹的。 “王世叔,那苏双的事情你怎么也得管管了!” 一名身材宽大的豪右家主,对着一名长者道:“那驵侩联合了中山的张世平,沮阳的冯兰,狐奴的田悟,巨鹿的平惜,乘着马价低时,将河北的马种和私人马场全都收了去,如今这几个人形成了一股势力,垄断了幽、并、冀等地大部分的马市,旁人想插一脚都难,如此下去,怕是不出几年,这河北的良马渠道怕是都要被他们给吞了!” 旁边,另一位豪右家主道:“不错!那苏双算什么?区区一介驵侩而已,也敢妄想吃下整个幽并马市?世叔,你确实得找他谈谈了!” 在场众人皆纷纷点头。 那姓王的老者神态自若,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煽风点火而变的愤怒,相反,他此刻竟是出奇的平静。 少时,却见王姓老者缓缓站起身来,来回扫视着在场诸人,颤巍巍地道:“既然诸位都觉得苏双等人当初低价收马种和马场有垄断幽州马市之嫌,那你们当初为何还都抢着卖给他?” 一句话说出来,在场的豪右家公皆不吭声了。 老者见众人不说话,继续道:“只怕是你们当初都得了风声,言朝廷北伐出塞驽马短缺,太仓和地方又无多余财帛收马,只能按户强征,你们害怕损失,着急处理手中多余的驽马,让苏双联合张世平等人捡了个大便宜,是也不是?” “是、是又如何,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又是什么不对?”一名豪右家公不服气地喊道。 “既是人之常情,那人家苏双敢赌这一局,输了,他倾家荡产,赢了,他便可跻身幽州一等豪富之门,位列我等之上,人家输的时候你们不管,如今人家赢了,你们却让老夫约谈他……呵呵,老夫可张不开这个嘴啊。” 那名身材宽大的豪右家主道:“王世叔,您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这些人好歹也是同气连枝,大家数代皆居于此地,彼此泾渭分明,少有越界,那苏双不过一驵侩,凭什么坏了涿郡的规律?若不闻不问,今后这地界上,怕是什么牛犬马驴的,都敢到咱们脸上踩一脚了!” 旁边还有人煽风点火:“是啊,世叔,您是这里辈分最长的,这幽州的马市生意,难道您家就没有份了么?” 姓王的老者冷笑一声,用手颤巍巍地指了指他们。 “你们啊,就会出了事在这呱噪,当初想了个甚来?那苏双虽是驵侩出身,但时机抓的好,此番他收马之后,转头便卖于朝廷军用,不但是以收购价的八成卖,还先货后钱,你们可知,天子下定心意北上出征,偏偏后方驽马驮运这块出了问题,” “苏双却早有筹谋,宁可自家亏本,也帮天子堵上了幽州短缺的一半窟窿,如今此人的名字,已经是传送到陛下的耳中了,你们以为,现在就老夫就能动了他吗?” 众人闻言齐齐不吱声了。 少时,突见那胖大豪右不服气道:“王世叔,糊弄我们不是?雒阳的事情您老如何知晓的?” 一旁有人推了推他,低声道:“王世叔家可是跟太原王氏沾着远亲的……” 胖豪右闻言一愣,遂长叹口气。 “可是,苏双折价献马给朝廷军用,这里面,也有我们利润啊!”有人依旧不服气的喊道。 王姓老者面容平静地道:“那只能怨咱们自己胆小怕事,让人家捡了个大便宜,而且据老夫所知,现在的苏双可不得了,除了老夫适才说的那几个人外,还有辽西公孙氏和中山甄的家主加入了他所建立的这个马市圈子,有这两家掺足其中,咱们想破解就更难了……” 有人疑惑道:“中山甄家一向牟利甚重,嗅到钱味参与其中不难理解,只是辽西的公孙氏如何也参与进来了?是谁给姓苏的牵线搭桥?难道这河北马市当真今后真无我们一口饭吃?” 王姓老者没说话,他只是不留痕迹的瞟了一眼不远处角落里的刘周,轻轻一哼,随后才继续说道: “雒阳那边,天子今年要置禄骥厩丞,领受郡国征发的良马,而幽州这边,苏双已是陛下钦点的人物了,这涿郡往雒阳调马的美差,十年之内,怕是落不到旁人头上。” 在场的豪右一听这话,肠子不免都悔青了,就差一口老血喷出。 这个苏双怎么突然之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什么事都能赶上狗屎运? 这禄骥厩丞在郡国征马,谁家贪上这好买卖只要操作得当,都可漫天要价,一匹三四十万钱的良马,抬价卖他一两百万钱一点毛病没有! 偏偏苏双在幽州负责此事是皇帝钦点的,就算是诸豪强想抢这个名额,也抢不来。 这下,苏双算是彻底的垄断幽州马市,成了有背景支持的豪门巨富了! 就在众人不服气的当口,突听楼梯下方响起了‘噔噔噔’的一阵脚步声。 原来是驿使快马加鞭的赶到了此处,向众豪右汇报这个月前线的战事情况。 众人齐齐扭过头去,果然看见驿使上得楼来。 那驿使面色发红,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是日夜兼程累的不轻。 王姓老者站起身,手持一漆碗,来到驿使面前:“喝口水再说!” “多、多、多谢王公!” 那驿使仰头将那碗水一饮而尽,随后开始环视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很快,他看到了刘周的身影。 驿使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他不顾在场其余豪右,快步跑到刘周的面前,向他长长施礼,高声道: “恭喜刘公,贺喜刘公!北疆大捷!北疆大捷啊!” 众人听了此言,各个都是面露欢喜,这仗可算是打赢了! 但同时诸豪右也开始疑惑了起来。 北疆大捷,打败了鲜卑是好事,但为何要独独祝贺刘周呢? 难道蚊子宗亲在这方面,也会有特殊待遇。 刘周也很纳闷,奇道:“北疆大捷是好事,只是与我有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此番大捷,全凭您家少郎君啊!您家少郎君这一次可是立下了盖世奇功,声名远播,威震北疆,他不但亲斩新任的鲜卑三部大汗首级,还得到了檀石槐的尸身,另有三十五名弹汗山的鲜卑贵胄亦为他生擒,弹汗山王庭束手,从今往后,天下十三州无人不知您家少郎君之名,怕是封候也不足矣彰显其盖世之功矣!这是百年难得一闻的大功劳啊!” “啊?!” 旗楼上所有的豪右家公都发出了惊叹的叫声。 刘周本人的嘴也哆嗦了:“快,快给老夫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八章 杀人也可名扬士林 刘周此刻头有点晕,脸色有些发红,很明显有些高血压的迹象。 但他还是坚持着不倒,亲自又往漆碗中倒满了水,让那驿使润润嗓子,随后便请对方将所知道的前线战报大概跟他赶忙说一说。 那驿使重重地咳嗦了两声,随后便当着一众豪公的面,犹如说书一样将前线的战事给大家伙详细的讲述起来…… 时间往小半年前回溯: 卢植被刘宏任命为北中郎将,与被朝廷重新启用的夏育、臧旻抵达了雁门,同时召代郡、云中、定襄、上谷、渔阳、广阳、涿郡、右北平两州戍卒并各郡都尉及在职军官,整兵于代郡和上谷。 刘俭身为涿郡兵曹佐史,自然也被推荐往前线效力。 同时公孙瓒也因事先与太尉刘宽打了招呼,亦被迁往前阵任比千石的别部司马。 经过了一番征调和任用,这次北上出塞的汉军阵营最终规模初显。 任北中郎将,目前最为皇帝所信任的卢植假节三军,地位最高,但在北地军中的根基较弱。 在北伐军中的势力最大的,属凉州系人,包括以董卓、夏育、田晏等皆在高位。 虽然失去了最大的后台段颎,可一旦大汉朝有重要的军事行动,每每能被朝廷想起来的,还是这些凉州系的将官。 没办法,凉州人再不入关东士族的法眼,但人家就是能打,一旦边疆有了大战事,大部分的经学名士还是只能干瞪眼,要是能拿经卷咒死鲜卑人,他们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经文目前还没发展出这个功能。 …… 卢植是尚书,也是当世大儒,且不论他的思想觉悟有多高,但在朝堂之上他终归还是一个朝臣,但凡是一个大汉的朝臣,那入仕之后心中就都具备一个最基本的政治素养,那就是弄清楚自己的派系。 特别是对于清流名士而言,这个东西绝对是泾渭分明,谁也模糊不得。 在学术上,他是古文经的大儒导师,在朝中,他是清流名士的中流砥柱,如今在战场上,他也下意识的将自己划拨到了一个重要的阵营——幽州系军人。 虽然大家的目地都是溃败鲜卑,但若是手下没有自己派系的心腹之人,这对于卢植来说也是一件颇为掣肘的事情。 而在这种时刻,有众多门生故吏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卢某人在幽州官场也是有朋友的,同时我还有门生在军中!凉州系人再多也淹不死我! 公孙瓒,刘备,刘俭,这都是我亲学生! 说实话,这几个小儿在卢植的教学生涯中并不算什么稀奇货色,放眼大汉各郡高门,缑氏山跟卢植学经的人,这些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几个不论是家世还是方方面面都跟那些没法比。 但偏巧,现在就需要他们几个出力了。 在这个前提下,公孙瓒,刘备,刘俭等几人就被调往卢植军中。 不管他们能力怎么样,终归是自己人,用着就顺手。 不想,三人到了卢植军中之后,刘俭居然第一个主动向卢植请辞,言自己身负重罪,不适合留在中郎将身边,恐给中郎将惹上麻烦。 卢植只是调他们来军中当备胎的,却没想到居然还会被拒绝。 这不开玩笑吗? 这个刘俭当年在他门下学经时,不过十二三岁,自己当时还真就没把这个孩子当回事。 现在长大了,这翅膀好像也硬了! 好,且听听他的理由。 于是,卢植询问刘俭所犯何罪不适合待在中军。 刘俭的回答是:杀人。 杀人?你杀了几个? 不多,就是和我兄弟们屠了人家一门。 这一下子,卢植算是彻底对这个小徒弟另眼相待了。 小崽子你是真厉害啊,老夫原先怎么看出你有这么大能耐。 不应该啊,当年在缑氏山的时候,这小徒弟平日里都是沉默寡言的,没看出这竖子这么牲口呀! 于是卢植仔细询问起来。 跟我说说,为什么屠人家一门? 刘俭随即开始叙述: 前番见完董卓后,涿县五虎便前往河东解县,打听郑家人的情况,果不其然,关羽同乡所言的,皆为事实。 郑家人确实是罔顾人命,以射猎活人为平日里的取乐之道。 这样的人,只要还活一天,对其他的无辜之人而言,就是莫大的灾难! 于是,重义的刘俭,伙同他四个小兄弟,寻了个机会,将作恶多端的郑家父子斩杀,郑家这次算是彻底无后了。 正常情况下,杀完人后,走人就是了,可偏就关羽嗓门大,杀完人之后,非要站在门口嚷嚷一嗓子,以抒胸意。 “告知乡邻们,杀人者,乃河东关长生是也!” 凭这一嗓子,关长生的大名一下子响彻了整个解县。 一千多年后施耐庵写武松血溅鸳鸯楼的时候,很可能就是参考了关长生的事迹。 张飞看到关羽如此豪情,也是异常的兴奋,他跃跃欲试的也想扯嗓子喊一句‘燕人张飞在此’! 但最终还是被刘备死死的拉住,没让他报上家门。 如此,这桩凶案在县署的在册登记就是,‘凶犯关长生及其从属四人。’ 至于这从属四人是谁,至今还没查出来,关长生也遁逃而走,不知所踪了。 这件案子,多少涉及到曹节,且还是发生在河东重地,因此卢植倒也是略有耳闻。 不过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事居然是他徒弟干的。 卢植听完之后,当场勃然大怒,怒骂一声:“真是畜生!” 刘俭忙道:“恩师恕罪,学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卢植却很温和:“德然啊,你误会了,为师没骂你,为师骂的是郑家人,他们真是畜生啊。” 事实上,当刘俭向卢植说完这件事之后,卢植竟然一点都没有生气,而且似乎还有些开心,连连夸赞自己的小徒弟干的好,不愧是他卢某人教导出来的云云。 唯一让卢植不满意的是,人家关长生都知道杀完人后喊一嗓子留个名号,你刘俭和刘备干什么吃的,杀完人怎么连名都不留?我卢某人的徒弟,竟然让一个游侠之辈将风头盖过去了——丢人啊! 不过瑕不掩瑜,总体来说,卢植还是很高兴的。 卢植甚至将他的好徒弟刘俭,相比于八俊之一的张俭。 杀人在汉朝确实是违反了汉律,是妥妥的罪行,但你也得看看是谁杀的人,被杀的是谁。 有的人杀人,那叫罪犯。 但有的人杀人,这一白刀子扎进去,涌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赫赫的声名! 卢植口中的张俭,也是因中常侍侯览与其家人为祸乡里而杀人。 以张俭当时的官职,本没有资格为此事做主,但张俭却毫不犹豫的弄死了候览之母,案其宗党宾客,天下人为之称道。 当然,这其中也是因为张俭本人乃是清流,又是八俊之一,特别是他的行为后来间接的牵扯出了党锢,所以这件事放在他身上,才在士林中掀起了一阵好评称道。 说白了,只要杀的是跟宦官有关系的人,大汉的清流士人都会给你点个赞。 仔细看看现在,刘俭等人的行为,与当初张俭的行为有什么不同呢? 刘俭本身也是士人,而且杀的还是为非作歹的恶首! 最重要的,刘俭杀的人,是大宦官曹节的偏支亲戚,天下清流名士无不痛恨的宦首贼首。 该,就应该杀,往死里捅! 故而,卢植此刻要是还不对刘俭另眼相待,那也就不是卢植了。 卢植将刘俭好一顿夸赞,并向他保证,有他卢师在,这件事根本就不算是个事! 他不但要保护刘俭,日后还要在士林中将刘俭手刃宦家从贼的事广为宣扬。 这事做得确实漂亮,一般人不敢啊! 这么牛的宣传事迹,必须是我卢某人的徒弟做的。 反正曹节那阉宦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怕他报复。 卢植离京之时,闻曹节已身患重病,听太医令说,几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最不济再活几个月到头了。 其实刘俭今天之所以当着卢植的面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也是因为这个。 他知道,曹节是在段颎,阳球等人死后没到一年就死了,想报仇他也报不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着卢植的面把事情说了,不但能得到卢植的刮目相待……最重要的,是通过卢植之口传于士林,日后他刘家兄弟的事迹,便足矣在士林中传颂了。 卢植夸赞了刘俭很久,随后又顺道夸了夸刘备,觉得他也很不错,能够在关键时刻不畏权贵,和刘俭一同做出这般长脸的英雄事迹,很是难得。 同时卢植还表示,希望刘备以后可以继续进步,少买衣服、少买狗、少跟人飙车斗马,尽量把精神头往正地方用用,那样一定也能做出大事业的。 虽然训的比夸的多,但刘备还是喜不自胜,赶忙称谢。 随后,卢植还亲手替关羽重新提了一个表字:云长! 卢植的意思是,你们杀人杀的虽然对,但国法无情,汉律不可废,那个关长生杀完人后还嗷了一嗓子,关长生这三字目前在河东有些过于知名,大家私下里表扬表扬他是可以的,但做人多少还是要有些顾忌,他那个表字就先不要用了,为师给他提个新的表字,叫云长,愿他不忘此心,任天高云长而翔,你问他喜欢不喜欢。 他要是不愿意改,你就多劝劝他,也是为他好。 这件事情之后,刘俭在卢植心中的地位,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可若说刘俭真正让卢植对他感到重视的,还是随后汉军与鲜卑发生的大战中。 第三十九章 大功业(今日求追读) 关于如何对付鲜卑,包括董卓,夏育亦甚是公孙瓒,都觉得应该采用分兵的方式。 由并州军从雁门直出,攻打鲜卑中部,幽州军则是在东面北上进攻鲜卑东部,鲜卑三部之中,以此两部为主力,如今可乘着檀石槐病重,兵分两路一举攻克,让对方没有空隙可循。 战法中规中矩,也是符合大汉朝几代人对外的用兵方式,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论是对凉州,并州亦或是幽州系的战将们而言,这样的打法大家彼此都不抢功,等于是各干各的,谁也不用跟谁勾心斗角的耍心眼,拼的就是谁能打。 卢植经过筹谋,答应了诸军官的谏言,随后便兴兵出塞。 在出塞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刘俭前来拜会老师,向他谏言破敌之法。 自打听说刘俭在河东郡杀人的事之后,卢植对于这个特立独行,敢做常人所不敢为的学生就高看了不少,如今他主动来谏言,卢植还真就是比较当回事。 刘俭单刀直入,向卢植谏道:“檀石槐病重,命不久矣,虽然有这个先决条件,但我们若不小心筹谋,只是用强攻的战法也未必能胜,三年前的失败就是最好的教训,” “现如今,檀石槐的继承人和连据说是一个贪财好色、没有能力的顽劣之徒,而鲜卑三部成立的时间不久,没有稳固的内政运营体制,只是靠檀石槐的威名而凝聚在一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分而化之,诱使鲜卑各部的首领,特别是例如东部鲜卑的柯最阕等枭雄与和连争夺王位,那胜利是不是就手到擒来了呢?” 刘俭的意见说出来之后,卢植好半天没有吭声,他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 刘俭起初还以为是卢植不同意他的意见,不由有些失望。 没曾想,半晌过后,卢植突然问道:“你读过孙子?” 刘俭下意识地回答道:“没有读过。” “你适才的谏言,暗和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另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且多少还通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的道理。” 说到这,卢植皱眉看向他:“就这,你还说你没读过兵书?” “莫非古人与我暗和?”刘俭惊讶地反问老师。 下一秒,卢植直接就让他滚出去了。 但事实上,虽然面上不客气,但卢植还是按照刘俭的谏言做了,而且这件事他交由刘俭主要来负责统筹。 人有时,就是通过一件事或是两件事,可以彻底转变一个人对他的看法和期待。 卢老师开始对他的这个学生有期待了。 或许,这孩子能够成为大汉朝未来闪烁的耀星也说不定。 得给他机会,让他去试试展现自己。 卢老师要测试一下,这个小徒弟到底有多少本事。 卢植将刘俭从幽州方面抽调出来,放在了夏育的军中,并让他全权负责离间鲜卑各部的事宜。 卢植这样做有他的良苦用心。 三年前,夏育是败了,败的很惨,但你不能不承认,夏育是一位打仗的好手,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能因为一个人一次的失败而彻底的否定这个人。 卢植希望刘俭跟在夏育身边能够多学习。 其实卢植本人也是一名文武全才,在打仗方面他也很强,特别是九江叛乱,他当初平定的就非常顺利。 但是卢植自己心中也明白,他主修的还是古文经和朝政时局,打仗这事他属于兼修,和那些常年在边郡和异族打交道的人来说,他肯定不如那些将领们来的知己知彼。 他平叛的都是汉朝家贼,对阵真正穷凶极恶的异族鲜卑,还得是看董卓,夏育,田晏这些常年镇守边塞的凉州宿将。 他更不会觉得自己会比段颎,张奂这些人还强。 卢老师最大的优点是明己。 刘俭很清楚卢植的苦心,他一边按照卢植的吩咐,开始派人暗中联络鲜卑各部首领,一边跟夏育学着在草原上如何行军,如何打仗布阵。 打仗是一门经验活,同时也是一份天分活。 有的人天分好,看到山水地势,就大概能够联想到如何安营扎寨,掐住什么地方的关键要道能够保证防御敌人的偷袭,但这只是基本。 有的人经验多,能够依旧地势,分析何处水源汲水方便,粮草的补给何处可通,军营中军士们的操练制度,赏罚惩奖的力度,将士们对于这场战役的信心,到底什么时间跟对方交手最合适等等。 同时打仗也是一门统计学科,你要清楚你手下兵卒的优势劣势,这些人里有多少能真打,有多少只是能充个门面,有多少人水土不服生病,有多少人不能打仗得去搞后勤,还有多少人信念不坚定,可能会窝里反。 真到了战场上,排兵布阵更是类似于一门艺术。 怎么排能玩死对方,这个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了。 总之,刘俭跟夏育学了很多,但也有学不明白的地方。 不明白的,他就去问卢老师。 刘备也和刘俭一起,凭良心说,在打仗这一块,刘备的天分比刘俭高一些,他学到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超过了刘俭,刘俭有时甚至还需要向刘备请教。 …… 时过境迁,汉军与鲜卑不断的发生交战,刘俭也在不断的努力分化鲜卑东西各部。 最终的结果,是刘俭分化鲜卑的成果让卢植感到很满意。 他觉得确实没有看错人。 东、西部鲜卑的各部首领几乎没有一个看好和连的,在他们的眼中,和连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至于你问他们,如果和连不是一个称职的鲜卑领袖,那谁是呢?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百个人里,得有九十九个回答是他们自己。 这对鲜卑不是好事,对汉军可是大好事。 他们越是对自己表示自信,卢植和刘俭的分裂工作才能做的愈加到位。 不想当大汗的胡人,不是好鲜卑! 随后,事态发生转变了。 汉军和鲜卑交锋,按道理来说汉军出塞,北地的大漠和草原应该都是鲜卑的主场,虽然檀石槐病重,但鲜卑依然可以和汉军打的有来有往,就算是暂时不能将他们彻底的击溃,也应该可以勉强维系个不胜不败,最不济跑就得了!万里大漠草原,如此大的纵深还躲不开汉军吗? 但虽着冬日的降临,鲜卑内部发生了重大变故,一直拖着久病不愈身体的檀石槐终于病逝,享年四十五岁。 檀石槐的死,代表了鲜卑一个伟大的时代落幕,同时也代表了鲜卑开始由盛转衰。 就这样,早就守在父亲床边等着继承大位的和连,接替檀石槐成为了鲜卑三部的首领。 但可惜,和连的屁股还没等在大汗的位置上捂热,受弹汗山王庭控制最弱的西部鲜卑就整体叛乱,他们直接脱离了鲜卑三部,完全独立了出去。 和连当大汗?我呸! 老子不跟你玩了! 随后,和连的大侄子魁斗,在刘俭与卢植的暗中许诺和支持下,公然从中部鲜卑独立了出来,还拉起了一支队伍。 他们打起了质疑和连血统的名义,要求和连滚下台。 他们的口号是:和连不是檀石槐的儿子! 在古代,不论是大汉还是鲜卑亦或是其他政权势力,在没有明确反叛理由的时候,一般都会以统治者的血脉作为攻击对象,找出各种风言风语和谣传(没有谣传现编一个也行),对上位者的血统发出质疑,对他们的继承权发动质疑,随后再进行‘名正言顺’的反叛。 反正古代没有亲子鉴定,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白了,我就是要你证明你妈是你妈,你爸是你爸,你有本事你给我证明一下子呗? 檀石槐是个英明神武的人,但和连的脑子没有继承到檀石槐的一半,他无法证明他爸是他爸,所以,魁斗的反叛成功了。 紧接着,东部鲜卑的柯最阕也表示独立,并名言要执掌鲜卑三部,顺便帮和连找出他亲妈亲爸,于是包括他在内的素利、莫户等部全部叛离了弹汗山王庭,鲜卑内部发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空前内战。 与此同时,乌桓和南匈奴,在朝廷的明文邀请与‘金钱雇佣’下,也派出了精锐的骑兵北上协助进攻鲜卑王庭。 这一场大混战可以说是鲜卑有史以来最为混乱也是最为惨痛的一次。 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内忧外患。 而一直在协助卢植分离着鲜卑各部的刘俭,自然可以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因为反叛的魁斗和柯最阕等人,都是他主要负责联系的。 在进行了‘妥善’的布置之后,汉军向鲜卑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这一次进攻,不论是规模、部署、所用的兵力都属空前绝后,并州和幽州的各部猛将云集,卢植亲自督阵,他这一次是抱着将整个鲜卑中部彻底斩草除根的决心来到弹汗山的。 这一战的结果,已经不仅仅只能用汉军大捷四个字来形容了。 如果非要用大捷来说的话,那只能说是‘空前大捷’。 …… 涿县,旗楼之上,一众涿县豪右们听着那驿使绘声绘色,吐沫星子横飞的演说,没有一个人出言打断他。 所有的豪右都是聚精会神的听着,那驿吏说的嘴巴都直冒火,声音都嘶哑了。 他从卢植说到董卓,从董卓说到夏育,又说到田晏,甚至连公孙瓒都说到了…… 这个斩首逾百,那个斩首逾千,哪个降胡一万…… 刘周听的头都大了。 他乘着驿使喝水的当口,小心翼翼地打断他:“敢问,您适才说的这些,与我家阿俭有何相干?” “怎么没有?当然有了!这一次大捷,什么董刺史,夏校尉的功绩,都不及您家少郎君的大,您家少郎君可谓功盖寰宇啊!” “什么意思?” “您家少郎君斩了鲜卑大汗和连的首级,获了檀石槐还未下葬的尸身,还生擒了弹汗山鲜卑王庭诸贵三十五人,这些人都是鲜卑中部王庭的贵族,昔日都是檀石槐手下的亲信股肱,咱们大汉百多年来,在幽并边郡立下如此盖世奇功的人,您家少郎君还是独一个啊!此等功业,便是陛下想不封侯,恐也不行了……恭喜刘公,贺喜刘公了!” 刘周闻言有些傻了:“啊?斩、斩杀鲜卑大汗?他,他是如何做到的?” 那驿使嘿嘿一笑,摇头道:“我只是得了消息,至于少郎君如何做,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也不是在弹汗山前线不是?” 第四十章 孝廉、察廉、征辟、屯边 刘周呆愣愣第看着那名驿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听这驿吏的言下之意,自家儿子这次不但在塞外献策有功,帮着朝廷打了个大胜仗,而且还亲手杀了鲜卑三部的新大汗……还斩下了对方的首级? 而且,就连那个威名赫赫,十年间不断骚扰汉廷边境,几乎牵扯了汉朝一半军力的檀石槐的尸体,也被自家儿子给带回来了? 还有三十五名弹汗山,檀石槐的近臣…… 听到这里,刘周的喉结不由的滚动了一下,消息来的太突然了,让他有点承受不住。 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有多大呢? 举个简单的例子,后世的一个普通年轻人,毕业后,没房子没车,每月拿着微薄的搬砖工资在吃喝都成问题的情况下,然后你突然告诉他,你昨晚买的那张彩票中了头奖了,每注八百万,偏巧他还在同一个号上加了十注。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恭喜刘兄!令郎真是当是当世英杰,实是咱涿县任的光彩啊!” “此等功业,十年难出一人啊。” “便是卢尚书昔年征九江之功,与今日令郎的功业相比,也直如是萤虫而比皓月了!” 也不知是谁先道了一声喜,紧接着,便见所有涿县的豪强纷纷起身,轮番到刘周面前恭贺的祝贺,一个个脸上都堆积着笑容。 虽然不知这笑容到底是否发自真心实意,但是他们眼下对刘俭的吹捧和赞许确实是发自真心的。 刘俭的这份功业确实很大,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凑巧撞上大运,但这份大运撞的也太准了,要知道鲜卑目前是大汉朝在北方最强大的对手,在这十多年来几乎牵扯了大汉朝每年一半的军费支出。 而现如今,不论是从一开始发觉鲜卑的异变,但中间谏策行策分化,再到刘俭身先士卒,抢险拿下弹汗山的首功,可以确定的是,这位从涿郡走出来的少年,已经是声名大噪了。 …… …… 弹汗山下的汉军大营之中。 “嘶——!” 军医正在给张飞换箭伤的布帛,饶是张飞这等猛汉,也不由略略的深吸口凉气。 没办法,中箭容易拔箭难,不论是什么民族,其箭头基本上都是有倒钩的。 中箭的时候尚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一旦涉及到拔箭,必然会撕扯下一大块皮肉,而以汉朝的医疗水平来说,想要治愈破伤风是根本不可能的,故而就是这一块被扯下的皮肉,足矣要了人的命。 “这也就是你身体素质好,若是换成别人中了这一箭,只怕早已是一命呜呼了!” “嘿嘿,为了兄长,这点小伤不足挂齿。”张飞满面笑容混不在意。 刘俭伸手掐了掐张飞的肩膀,随后等医官出去之后,他又亲端起漆碗,喂张飞喝粥。 刘备和关羽分别上前,想要替刘俭执碗,但都被他拒绝了。 “唉,这一次为了争功,是我疏失了,虽然事先已经得到了魁斗的传信,知晓了和连的具体位置所在,但也是因为我错误估计了和连等人的实力,轻骑取贼,虽侥幸成功,但却折损了三十五名儿郎兄弟,还累贤弟受伤,我之过也。” 刘备在一旁安慰道:“德然,莫要如此自责,魁斗暗中送信来书和连准备遁走的时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实在有限,毕竟董卓手下的人也都是虎视眈眈,虽有卢师支持,但若不快些动手,功劳必属他人,再说弹汗山是鲜卑的地盘,怎可能不受伤就成功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简雍亦是点头道:“不错,这一次远征,从出塞开始到最后,都亏了你精心谋划,才使得咱们弟兄一路平顺,还拿下了当世奇功!如今咱们弟兄皆声名远播,这今后的日子,可就好起来了!” 刘俭闻言没吭声,他只是转头看向刘备。 “兄长觉得如何?” 刘备也是满面喜色:“说实话,就凭此番功绩,按道理来说封个候怕也是不在话下!” 刘俭伸手给张飞喂了一口粥,道:“此番功绩,确实可以给我们扬名,但是朝廷具体要如何封赏我也说不准,此事我稍后会和卢师商议一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跟你们交个底。” 说罢,刘俭将粥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随后正容看向几人。 “这大汉朝的天下,你们觉得,今后会变成怎样?” 这个问题,可是将刘,关,张,简四个人给难倒了。 他们四个人,在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是难得的俊才,但你让他们对这个世道的未来做一个预测,这事他们谁也说不准的。 关羽捋着他那三缕长须,认真地回答道:“要么,陛下励精图治,扫清朝堂诸难,还当世清平,要么就还是这般,奸佞当朝为政,地方豪右搅祸,氓首食不果腹,黔首衣不遮体。” 刘俭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诸位有没有想过,我大汉已是崩溃之边,旦夕有天崩地陷,四方分裂之危?” “啊?” 几个闻言皆傻眼了。 后世的人分析那时候的情况,自然觉得大汉朝分崩离析,地方割据是一种理所应当,但对当时的人来说,这无异于天方夜谈。 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大汉极难重返,内症已深,但也从来没有人想过它会分崩。 秦朝是中华第一个封建王朝,但存在的时间太短了,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只是如昙花一现,按照实际情况来说,汉朝或许才应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中华大一统王朝,也是中华大地第一个黄金发展时期,第一个四夷宾服的时代。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九成人想都不敢设想,这个帝国会有崩塌的一天。 张飞愣愣地看着刘俭,好半晌方才开口道:“兄长,你该不是得了大功,一时兴奋得了癔症吧?不就是拿下了和连的首级吗?不至于不至于……” “你们真的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天下依旧不会乱?”刘俭的表情出奇的严肃。 关羽捋着长须的手,很明显加快了速度。 简雍在一旁局促不安,喃喃道:“我只是想出人头地,当个官啊,我从没想过别的……你突然与我说这么大的事,我、我如何应?如何接啊?” 刘俭转头看向刘备。 平日里,最喜自诩汉皇后裔的刘备,此刻也变的面色凝重。 “贤弟,不管这个天下到底会不会乱,我们现在又能做些什么?”最终,刘备开口了。 果然,关键时刻,还得是刘备的思想能够跟自己契合的上。 “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不论这个天下到底会不会乱,我们要做的,首先就是要有实力,但却不是那般简单的” “如此,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要有每个人的任务。” “德然,你说吧,为兄听你的!”刘备毫不犹豫地对刘俭说道。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几个人,道:“你们呢?” 关羽郑重地向刘俭抱拳施礼:“没有刘君,就没有关某的今日,别说是为国立功讨胡,关某如今,只怕也是一个仓皇流落在幽并的杀人犯,关某这条命,就是兄长的!” 张飞急道:“俺也一样。” 简雍呵呵一笑,伸手指了指张飞:“俺跟他一样一样。” 几个人在帐内皆哈哈大笑。 随后,便听刘俭道:“从现在起,咱们每个人的身份,都会与原先大不一样,我已为诸君各自谋划好了前程,我们从今往后,各自走的路都不会一样,但是我等只需在各自的领域,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可徐徐积蓄力量,待日后若天下果真有变,我等自可唇齿相依。” “兄长,你说吧,咱们几个当如何做?” 刘俭首先指了指自己,随后又指了指刘备:“你我二人,得分开。” “啊?”刘备闻言一惊:“德然,你此言何意?” “咱们两个这一次有了军功,朝廷必有封赏,但依我的意思,军功虽然有了,但若是单凭军功升迁,还是成不得大事,我想以军功打开一片天地,但却不想仅以武人的身份晋升,且在这个世道,单凭军功入仕,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你我二人一定要借着这次军功扬名之机,走正规仕途,也就是文武相济的路子。” “你的意思是,不要军职,想举孝廉?” 刘俭摇了摇头,道:“你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前几日我与卢师旁敲侧击问过此事,只是没有想到,卢师对于这件事,早就有了先筹,他已是替你我想好了前程,前段时间还专门就此事向吕府君问话。” 简雍闻言,在旁边笑道:“看来,卢中郎将对你们的表现,颇为满意,已不同往昔,这回怕是会专门照顾了。” “门生中多几个有出息的,卢师自然乐的高兴,只是原先你我身份太低,没有噱头,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自然肯帮忙了。” 刘备问道:“所以说,这也是你发了疯的要立下不世之功的原因?” 刘俭哈哈大笑,道:“有些事情,光靠卢师的运作是没用的,毕竟他一介古文经通儒,虽在朝中得人敬重,但却不能与世族公卿分权,咱们没有家世,仅靠卢师硬性举荐,根本争不过那些累世公卿,所以一定要有一个能够堵住所有人嘴巴的理由,让他们连反驳都没法反驳。” “便是这份不世奇功了?”刘备追问道。 “对!这份功绩早晚可以兑现,但卢师的意思,是且不着急,乘着这个当口举了孝廉,入朝之后,走了郎官流程,在凭此次军功,必可脱于众人而秀,前途不凡啊。” 刘俭这话中之意,是大汉朝有诸多的孝廉和郎官,却没有身负破胡天功的孝廉和郎官,放眼天下,这是头一名的。 刘俭继续道:“一开始我也想了,若是立不下能够上达天听之功业,那我也就甘心走军功入仕的道了,但是看起来,苍天还是眷顾我们的。” 简雍在一旁道:“如此说来,你们两个人来年,都有机会被举孝廉入仕了?” “一个。” 刘俭摇头道:“卢师说了,他最大的能力,还有吕府君最大的限度,只能给咱们家一个孝廉名额。” “那,那另一个怎么办?” “卢师说,咱兄弟两个,一个走孝廉,一个走察廉。” “哦。”简雍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一个去雒阳,一个在地方了?” 孝廉和察廉,都是岁科的一项,孝廉的地位比较高,一般都是前往雒阳为郎官,然后再委任以官职,而察廉则是在地方官吏中选举,上报朝廷,再由朝廷进行委派,相比于举孝廉,低了一个档次,而且被委任的官职,一般也不会太高。 但刘俭刘备兄弟俩目下有一个情况特殊,就是他们眼下有了大军功傍身,就算是其中一个人走了察廉的路子,被委任的职级想来也不会低了。 简雍来回看着这两个兄弟,问道:“那谁举孝廉,谁被察廉?” 还未等刘俭说话,便听刘备道:“自然是德然去雒阳,我留在地方为援!” 刘俭闻言笑了。 “兄长,你可想清楚了,察吏之后虽可以直接被委任在地方,但朝廷的三互法在此,你是不可能留在涿郡的。” “不留就不留,去了外地,更好展开手脚!”刘备毫不在意地道。 刘俭感慨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简雍。 “宪和兄,你这一次虽没有武功傍身,不过却一直在卢师军中为幕,多少有些功绩傍身,我请卢师书信于吕府君,征辟你入太守府,你留在涿县,和苏双配合,帮咱们兄弟在老家打下家业!” “打家业?” “不错,苏双如今也不同往昔了,如今他与张世平等人连成一线,垄了幽州的马市,再加上天子今年置禄骥厩丞,少不了要连年赚些大钱,甄家和公孙氏也已经打点好了,皆与我们同气连枝,你进了郡署,与他内外相合……我给你们三年时间,务必打下一份家业以为用!” 简雍的喉结微微滚动,万没想到刘俭居然给他和苏双留下了这么一份任务。 说到这,刘俭又转头看向了关羽和张飞。 “你们两人这次功劳也大,我想举荐一个人在幽州边郡以军功为官,率兵屯边,而另一个人,也同样需要留在幽州,配合简雍招揽人手!” 第四十一章 我一个人有出息没用 接下来,刘俭大概給关羽和张飞说了一下他的想法。 依照他们这一次的功绩,不仅仅只是刘俭刘备兄弟能够争取到有效的仕途,包括关羽和张飞都可以凭借这次军功成为大汉边郡军中的实用性人物。 在这一次大战中,关羽和张飞在刘俭的安排下,取得了不少的功绩,二人这一次在塞北可谓是打下了赫赫威名。 经过了前几日对二人功绩的测算,关羽在这场大战役中,总计斩首一百七十七首,而张飞则是斩杀一百六十一首。 听着或许没什么了不起,但事实上这对于个人战功而言,属于非常了不起的成绩。 说什么斩万首斩千首的,都是扯淡,汉朝打仗确实是以首级论功,但砍一个人的脑袋是那么容易的么? 首先不是你砍了敌人一刀,就可以拿下对方的首级的。 受伤的、溃散的、挟众归降的、尸体被敌人抢回去的,或者是被砍伤了回去之后才死的。 当年凉州三明的皇甫规新任护羌校尉发动的第一场大战,斩杀八百人,归降者十余万,从这个数据中,就可以看出斩首的比例。 所以说在这次大战中,除了那些顶级的战将有亲军加持或虚报人头数外,关羽和张飞的功绩可以说是最高的了! 卢植前日告知刘俭,依照关羽和张飞这般的功绩,在边郡的驻屯中担任一个六百石的曲军侯是完全没有问题。 这也就是他们都没有门路,不然以刘俭等人这次的功绩,若是换成世族子弟,搞不好直接一个秩比两千石的位置就砸下来了,而关羽和张飞也可能是会得千石。 但可惜,他们的后台太弱了,也就是亏了他们这次名声打的太响,无法抢夺,若是不然,这份功绩说不定都会被居心叵测之人直接抢走,毛都剩不下。 但刘俭不灰心,他们虽然没有背景,但是通过这一次,自己和刘备的仕途之路已经打开了,当然也包括关羽和张飞的。 六百石的曲军侯不高,但也绝对不低,刘俭相信只要运作得当,再升也没问题,就看他们怎么筹谋了。 这次汉军虽然大败鲜卑人,并将鲜卑三部彻底分化,但这不代表鲜卑中部和东部的那些小部落日后不会继续袭击边郡,所以只要是屯驻在边郡的军官,就一定会有机会立下功勋,继续升迁到高位。 关羽和张飞彼此互望了一眼。 随后便见张飞拱手道:“全听兄长的安排就是了!” 这一动,却是又牵扯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痛的他咧了咧嘴。 刘俭急忙让张飞将胳膊放下,随后道:“贤弟,我知你秉性刚烈,心性又直率,若是待在涿郡地方,与府君以及各级官吏打交道,不适合你,昨日我与卢师商议,事前又和董卓碰了碰头,如今鲜卑各部分散溃败,但鲜卑中部的各部势力依旧在,他们此刻虽彼此互相攻杀,但日后定会继续劫持雁门,代郡等地,” “卢师知你勇猛,想借这次大战,表你功绩,将你留在雁门边郡为一六百石曲军侯,这并州边地的兵将,皆是凉州或并州的本地人,常年对的又是外族,人际关系相对不难运作,你留在边郡守屯建功,多积累些功绩,我日后随师尊进了雒阳,定在京中帮你运作,助你在边郡晋升,少不得数年之内,帮你谋取个一个比两千石的郡都尉之职!” 张飞听说刘俭要将他留在并州,心中有些忐忑。 但仔细想想,几位兄长各自离乡去干大事,他也不能拖了他们的后腿,况且以他的秉性,若是真留在边郡建功,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不准,日后还真能干上个两千石! 张飞心中干劲满满,这时刘俭又看向了关羽。 关羽知道要轮到他了,遂道:“请兄长吩咐。” “云长,其实我本意是让你和飞一样,在边郡建功升迁,一则可以收拢士卒之心,二则可以建立军功,但仔细想想,还是不妥,我想让你去幽州,让你和宪和一同打个配合。” 关羽的表情变的凝重:“兄长有什么想法,只管吩咐就是。” “好,如今在河北,太平道还是比较凶的,太行山脉有不少黔首潜入,多达数十万氓首分别组成了山寨,规模甚大,且各郡流民数量还再不断激增,鲜卑虽然已无大害,但不久之后,幽州各地必然会形成巨大的匪患,这件事我和卢师都已经有所预见。” 关羽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兄长的意思,是想借此次功劳也举荐我往涿郡郡守手下……剿匪?” “不,吕府君手下发挥不出你得本事和能耐,我和卢师商议,他想举荐你往新任的幽州刺史手下任兵曹从事。” “啊?刺史?” 关羽闻言大惊:“谁?” 刘俭正色道:“新任的幽州刺史刘虞刘伯安,平日里为人谦和,根正苗红的光武帝后裔,卢师在京之时,与其也算相厚,听卢师说,此人颇有远见,他此番接替陶谦担任幽州刺史,有意好好整顿幽州的边患和匪患,昨日听卢师说,刘伯安现在也是缺善领兵的人才,因此我才想请卢师将你举荐往刘伯安那任兵曹从事。” 关羽犹豫道:“只是某这样的出身,那刘伯安焉能重用?” “一般情况下,他或许不会,但你并非是被他征辟,而是以军功前往其府任职,这是有本质区别的,且幽州实际上已经是个烂摊子了,匪患频频” “此番在弹汗山你所立功劳甚大,更兼勇武之名已经传播于边郡,加上卢师推荐,刘伯安本来身边就没有什么可靠的武人,他一定会用你征兵剿匪的!” 关羽恍然,拱手道:“既如此,关某一定尽全力助刘使君剿灭各地的匪患!” 刘俭听了这话,叹息一声:“云长啊……” 关羽道:“怎么?” 刘俭摇了摇头,继续道:“对于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你自然是要尽力剿灭提升功绩的,但对于一些摇摆不定,或是只因穷苦而被逼的遁入山林的草莽恶贼,你务必还需以收心为主!” 关羽闻言一愣。 “兄之意是?” “云长,我素知你傲上而不凌下,有侠之大者的风范,这个世道,有很多人和很多事,是人不得已而为之的,你相助刘虞管兵剿匪是其一,但对于那些有心归顺的匪贼,也可网开一面,对于一些有用之人收心是其二,这其三,是咱们几个从今往后,也算是大家大业了,身份与先前可不同了,不缺钱使,” “苏双,张世平那些人垄断了幽州马市,钱财将会源源不断的支援过来,有些精壮的匪徒或徒户,能收就收了,大不了支援他们些钱粮,毕竟我们也需要有自己的朋友,择其精锐而训之么!当然,我们是为了大汉,为了大汉朝日后的安定,这样做是有必要的,毕竟谁保不准这天下就乱了,天下乱了,似我们这样的忠义之人若无实力,该如何?你懂我的意思?” 简雍在一旁憋不住直乐。 这是赤裸裸的告诉关羽,要养寇自重,养寇丰己,择寇为兵啊。 不过,关羽对于刘俭的话绝无质疑,当下便道:“兄长之令,关某谨记!” 刘俭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若是有什么不明白,或是拿捏不准的事,可找简宪和与苏双商议!” “兄长放心。” 在刘俭心中,己方若想弯道超车,在乱世来临前成大事,光靠他自己一个人走得远走的高是没有用的。 他一个人能成多少事? 光我自己有出息没用,你们得都有本事才行! 非得是这几个兄弟都在各个领域有长足的发展,今后才能吃的开! 刘俭自己举孝廉,前往雒阳中央积攒名望,操盘全局。 刘备走察廉的路子,去别的州郡任职,积累地方资源,与他内外呼应。 苏双联合甄家,公孙家,张世平等人垄断河北马市,积累巨额财富作为金钱后盾。 简雍打入郡署内部,在涿郡操控家乡的地方政治。 关羽任幽州兵曹从事,助刘虞平定幽州匪患,同时借机扩大自己在幽州军中的影响,收拢亲信兵员,半剿半抚,同时与地方一些山贼流寇打好坚实的友谊基础。 简雍,关羽,苏双,一政一商一军,互相扶持巩固势力。 张飞就任边郡曲军侯,继续打外族积累军功,走军功升迁的道路,最好是能成为一个威震胡虏的边郡名将。 如此一来,刘俭一系基本的发展方略就定下来了。 多条腿走路,最后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或许,对于别的人来说,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类似关羽,简雍这样的人,都进了太守府和刺史府,成了旁人心腹,以后会不会背叛刘俭? 若是换成别人,刘俭或许说不准,但对于关羽和简雍这些人,刘俭对他们有充足的信心。 他也对他们几个人之间的感情,也有充足的信心。 什么是班底? 若要干大事,班底若是还需要猜忌,那干脆就什么都别干了,回家种田去吧。 想到这,刘俭伸出双手,对着帐内诸人道:“我今日在此立誓,此番虽然会与诸位分开些时日,各自成事,但我刘俭心中,将永远视你们四人为生死兄弟,绝不背叛!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关羽二话不说,将双手搭在刘俭的手背上:“羽这条命是兄长给的,不管是入了刺史府还是当什么幽州的兵曹曹军,关某此生也只认兄长不认别人!” “备也一样!” “俺也一样!” “唉,俺也一样,俺也一样!” 各自立誓之后,却见刘备哈哈大笑道:“咱们涿县五虎这下也都是各自有仕途的人了,且都好生发展,积蓄本钱,待一两年之后,且看看谁的事业做的最大!” 关羽听了这话,眉头不由皱起。 涿县五虎? 关某是河东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张飞言道:“兄长!还有一件事,我想请兄长做主。” “贤弟何事?” “这一次弹汗山之战,俺手臂中箭,其况颇险,多亏一位军中陪隶,奋勇守护在俺身边,替俺挡了两刀,俺想请兄长帮忙找到他,让俺好好感谢!” “哦?还有这样的事,这陪隶叫什么?你问了!” “问了。” “何名?” “韩当!” 第四十二章 师徒定事 卢植这几天有些焦头烂额,一件事又一件事忙的他不可开交。 汉军是打赢了鲜卑,但是战争这种事打的时候需要考虑的事情多,但打完仗之后,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 弹汗山的檀石槐部是溃败了,但中部和东部那些零散的部落又应该如何安抚或是收拾? 手下数万大军的报功,又当如何请奏? 边境的守屯安排也是问题,等大军撤后又该如何布置防线? 这些,都是卢植需要考虑,并一步一步筹划的。 “老师。” 随着帐篷外的一声轻唤,卢植扭过头去。 他看到的是刘俭,端着一个漆碗,里面冒着热气,应该是煮汤。 “老师,劳累了一天,还滴水未进,用些汤食吧。” 学生对自己如此孝顺,卢植自然非常开心,特别是他最近看这个学生,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满意。 怎么当年在缑氏山的时候,没看出他这么招人稀罕。 接过刘俭递送来的汤,卢植品了一口,赞道: “好汤头,可是用剩余的貘炙熬的?胡人惯用的食法。” “老师,你让我按照上回拟定我所在曲屯诸人军功,学生已经做出来了,特于老师检看。” 说罢,随即将一卷简牍放在了卢植的桌案上。 卢植喝了一口汤,拿起方巾擦了擦嘴,随后才郑重其事的打开。 仔细看了一会后,卢植奇道:“这上面,没有你自己的名字?” 刘俭淡淡笑道:“学生不急,还是先以辖下士卒们的功绩为主。” “你倒是不贪功。”卢植一口一口的泯着汤汁,含糊道。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卢植听了这话,认真地看了刘俭几眼,叹息一声。 “终归,当年在缑氏山上,为师教你们的东西,你还记得。” 刘俭心中暗自嘀咕,老师你可快算了吧,当初在缑氏山,你总共才给我们上过几节课,用手指头都能掰算出来的吧。 “也是,终归你是要举孝廉入京为郎的人,这个中事宜繁杂,非一蹴而能就,反倒是将你那几个善战的兄弟们安排妥善了才是。” “是,如此弟子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随恩师上路了。” “噗——!” 卢植直接一口汤呛着了。 “我是说,如此弟子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随恩师上雒了。” 卢植再次拿起巾帕擦了擦嘴,不满的瞪了刘俭一眼。 “回头去了雒阳,闲暇无事时多往缑氏山走走,给你补补语文课,不会说话。”卢植没好气地说道。 不过听了这话,刘俭心中却异常开心,卢植都这么肯定了,那就是说明吕虔一定是已经答应了他要给自己举孝廉。 卢植继续慢悠悠地道:“玄德那边,察廉之后需要有郡署报往尚书台,登记在册后再分配地方职务,老夫在尚书台,会多多帮他留意的。” 刘俭笑道:“老师,玄德兄那边,可否安排的离家近些?最好是在青州或是冀州,给他安排一个大县的县令或是县尉之职……” “你……!” 卢植的表情略有些扭曲:“这朝廷是你刘家办的?你想安排他去冀州就冀州?你想让他当县令就县令?” 刘俭没说话,他只是一脸腼腆笑容地看着卢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千万不要露出太得意的表情呀。 卢植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这朝廷要是严格来说……好像还真就是他刘家开的。 半晌…… “唉,你这竖子。” 卢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忙碌了一整天,不知为何,与这小徒弟坐下聊聊,倒也是能够放松身心,乐的个舒坦。 “放心吧,玄德的事情,老夫自会上心,不需要你在这里操闲心,难道为师自家的门生,我还会放任不管?” “恩师说的是,学生多事了。” “吕子既和刘伯安都来信,那简雍和关羽的事情皆定,毕竟他们两个都是有大功劳的,地方若不予高吏之位,多少还是说不过去的,尚书台也开始走章程了,” “不过你还需多多提醒他们,特别是那关羽,既已当了刺史府的兵曹参军,在刘伯安手下执掌兵事,那就不能还是往昔那个游侠性子,别说要杀人就杀人,刘伯安此人,为人可是正派的紧!” “恩师放心,我一定好生提醒云长。” “至于幽州边郡,特别是雁门、代郡、定襄,陛下下旨,授为师统筹部署之权,你上次说你那个贤弟张飞可在戍边抗胡,老夫这段时间与你一同征伐,也偶有观察此人,觉得你这个贤弟却非寻常人士,是可造的将才,只是他有一件事有不妥。” “不知恩师所言何事?” “以张飞的功绩,给他一个六百石的曲军侯戍边,并无大碍,关键是他年轻,而雁门,代郡等边境之地,多为凉州系尉官镇守,各曲之卒也多为其心腹老卒,那张飞刚刚十五,何以服众?” 刘俭闻言正容道:“老师这就错了,古有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孟尝君五岁以语启父,李道祖年幼论福祸,张飞虽少,却未必输于年长之人。” 卢植叹道:“能力是有的,就怕并州边屯皆是老奸滑油之卒,又都被凉州系人惯坏了,不好管。” 刘俭心念一转,随即献策。 “若如此,不妨乘着大战初定,成立新屯,如何?” “成立新屯?”卢植捋着须子:“倒也不是不可。” “此番征战,幽州凉州征调了不少年轻戍卒,这些儿郎入伍时间不长,若是抽调其中精锐,交于张飞成立新屯,操练精熟,必可为大汉再添新功……戍边的事,我们不能总是指望着凉州人啊。” 卢植闻言笑了。 他甩手虚空点了点刘俭的鼻子,摇头笑道:“你啊!一肚子本不该在这个年纪该有的主意!不过你所言确实不无道理,来日我拟定奏折,星夜送往尚书台,在幽并建新曲屯,你弟张飞就乘着这段时间,赶紧先行挑选合适的人手,别回头让旁人将精卒都选了去。” 刘俭闻言大喜,立刻道:“多谢恩师提点!” …… 第二日,刘俭就陪伴着伤势未曾痊愈的张飞,调选各部精壮,成立新的曲屯,作为张飞镇守边郡时的下属兵将。 张飞此番被任曲军侯,秩俸六百石,管一曲即前后左右中五屯人马,共计五百戍卒。 那个先前在战场上救过张飞的韩当,自然是优选之列的! 在去收人之前,刘俭告知张飞:“贤弟,这次给你选的这五百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新卒,原先皆无部署,你就等于是他们的第一任长官,你要切记,戍边是一方面,收心也是一方面,务必将这五百人收心,让他们认你为主,与你,日后这五屯幽并青壮,或许就是咱们的班底中心力量,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第四十三章 教导张飞 说实话,张飞明白刘俭的意思,但他未必能做好。 他这个人的脾气秉性是尊上而不怜下,与关羽正好相反。 让他收五百人之心为己用,说实话委实有些太过考验他的本事了。 但明知道他不擅长这个,刘俭也硬性的逼着他这样做。 不能体恤士卒,对于一个领兵者来说是大忌,刘俭不管张飞是怎么养成这个毛病的,但天幸他此刻年纪还不是很大,所以可以改! 所以刘俭给他下了死命令,这五百人,张飞必须要将他们全部收心,日后若果真需要,这五百人中,最少要有八成可以成为他们涿县五虎的班底。 一只好的亲卫军,就是要由小渐大,且不说变大之后骨子里面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良莠不齐,但在小规模的时期,一定要做到绝对的信任以及绝对的忠心。 这些,需要靠很多东西在多方面来培养的。 其实在这件事上关羽比张飞更合适,但刘俭就是要逼张飞超越自己一次。 张飞虽然在这件事上有些挠头,但面对刘俭坚决的态度,还有他稍微用了一些激将法,促使张飞不得不接下了这项任务。 很快,那名先前在弹汗山战场救过张飞的幽州陪隶韩当被找来了。 军旅陪隶被充军的罪犯,在军中地位十分低下。 普通的士卒在大战时若能斩贼首,便可请功,但对韩当这样的陪隶没用,他就是把鲜卑大漠草原屠了个干净,朝廷方面,也不会记他的半分功劳。 因为他身份不行。 韩当被带到刘俭和张飞面前时,颇有些忐忑。 “罪隶韩当,见过两位贵人!” 刘俭仔细打量韩当,身材壮硕,双臂极为粗大,一看就是膂力过人之辈,确实没有辜负史书对他的记载。 这样的人物,自己带去京中不合适,让关羽或是简雍带到刺史府也不合适,若是留在军中辅助张飞,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想到这,刘俭用手肘碰了碰张飞,低声道:“说话啊!” 至于该说什么话,在韩当来之前,刘俭已经与张飞沟通过了。 “嗯……” 张飞似乎有些不好张口,但是当他对上刘俭严厉的目光时,他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罢了,虽然与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不符,但既然是兄长让的,那俺便是豁出去了有何妨? “哎呀呀!” 张飞突然一嗓子喊出来,莫说是韩当,刘俭也被他吓了一跳。 之见张飞急忙走上前,按照刘俭事先教给他的,伸出双臂,环抱住韩当两侧的臂膀,高声道:“先前鏖战,幸亏足下相救,这几日俺和兄长多方打听,终于知晓足下所在,今日寻足下来,不为其他,就是想当面致谢!” “救命之恩,飞无以为报!请受俺一拜!” 说罢,便见张飞冲着韩当拱手低头致谢。 韩当见状大惊。 别的且不说,但看眼前这两个人的穿着,他就知道对方和他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刘俭此时未着甲,身穿曲裙深衣,望其面貌和年龄。似高门士人扮相,而张飞今日便已得到了军令,受封六百石曲军侯,他身上的板甲和腰间的佩剑,都是刚刚按照规格新发的,韩当只是稍看这身装备,就知道他眼前之人是个什么级别。 他当即单膝跪地,拱手道:“罪吏岂敢劳军侯亲谢,万万不敢!” 张飞又伸手将韩当拽了起来,驱寒问暖一番,随后请他入帐饮食。 韩当一个劲地想推脱。 就在这时,刘俭站出来道:“我兄弟平日里自诩英雄无敌,不想在战场上居然为君所救,正所谓英雄惜英雄,汝若不入帐,只怕我这兄弟今日不会好过。” 张飞听了这话,更是来劲,硬生生的将韩当拖入了帐篷中。 韩当平日里以膂力过人著称,今日被张飞硬拽着,他竟然分毫抗拒不得,心中大骇。 眼前这人如此年轻就当上了曲军侯,看来的确是有他的能耐! 这等力大之人,自己还是头一遭见到。 好像他手臂上还有伤吧? …… 到了帐内,三人也不能喝酒,刘俭只是让人端来些好饭给韩当吃。 军中陪隶身份低贱,他平日里吃的东西,不需细想就可以猜到是什么了。 刘俭估计,他都够呛能比军中的战马吃的要好。 事实上,当韩当看到眼前的粟饭时,眸中似隐隐有些雾气。 他道了声谢,随闷头吃了起来,那动作之猛,狼吞虎咽之态,若是让刘周看到,非得一声令下让他全吐出来重新吃。 张飞此刻没有心情吃饭,他脑海中全都是刘俭适才告诉他如何体恤兵卒,在军中收揽人心的办法等等。 就在张飞走神的时候,刘俭却突然清了清嗓子。 张飞疑惑地看向他,却见刘俭冲着韩当那边试了个眼色。 张飞瞧了过去…… 好家伙,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韩当已经是将那碗粟米尽皆食尽了。 真是好食量! 其实也不难猜,对于一个军中的陪隶来说,什么功业名利富贵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都是扯淡。 一漆碗香喷喷的饭食,对其而言,足可抵过一切。 张飞站起身,拿起自己那碗还没用过的饭,走到韩当面前,道:“兄莫要嫌弃!这碗我还不曾动过。” 刘俭也拿起自己那一份:“我今日不饿,足下若是不够吃,一并拿去用,唉,只是军中生活艰苦,没有特别好的吃食能够招待足下……委屈了。” 韩当看着张飞和刘俭递送过来的饭,嘴唇似有抖动,随后便见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冲着张飞和刘俭道:“罪隶有表字……字义公!” “义公!”刘俭立刻应了一句。 “义公兄!”张飞也是叫了一声,随后道:“莫要客气!” 韩当确实没跟他俩客气,将三个人的饭一扫而空。 随后,刘俭向韩当提出了,张飞在雁门边郡任曲军侯,重新组五屯,希望韩当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韩当但凡不傻,自然不会不答应。 毕竟他只是一个罪隶,而刘俭和张飞的意思,再加入新屯之后,是可以免除他陪隶身份的。 一般情况下,对于别的陪隶,犯不上如此作秀大动干戈,只需一句话就能召入。 但韩当毕竟是江表十二虎臣之一,需要特殊对待,而且张飞在收人心这件事上面,也确实需要磨练。 韩当还是很磊落的,他见刘俭和张飞确实是发自真心的要用他,于是便也真心实意的向张飞举荐了一批和他一样的陪隶,这些人不但也异常悍勇,而且人品值得信赖。 陪隶虽然是罪犯,但并不是说他们都是作奸犯科之徒,相反,其中有很多人也是明理明义之人。 只不过在汉末这个大环境下,各地豪强的吸血吮髓的手段太绝,一层又一层的压迫重若千钧,故就会将很多人逼上绝路而犯罪。 另外还有一些人是为家族和亲人报仇的,虽是泄私愤,但你也不能说他们就是彻彻底底的腌臜人。 刘俭很高兴,他和张飞一起,将韩当推荐的这些陪隶照单全收。 越是身份低下,走投无路的人,你给了他一条生路,以汉朝人的思想来说。你就等同于他的再造父母,这样的人也最容易被收为己用。 第四十四章 介绍一下,大家混个脸熟 弹汗山的战事结束了,各部军尉开始领命率各曲部折返汉境。 但汉军并不是一下子全部撤离的,因为鲜卑虽然元气大伤,但依旧有许多原先归属于檀石槐的势力仍旧在草原附近伺机而动。 因此,汉军的各曲屯只是依次而动,并未清一色的撤回汉境。 而张飞和刘俭并没有着急撤走,他们依照卢植的安排,在此番北上的新戍卒与陪隶中抽调人手组建新屯。 除了韩当还有他推荐的一些和他一样的陪隶外,刘俭和张飞尽量选择一些年轻人,或是陪隶或是氓首,尽量招收一些没有家庭拖累孑然一身的,这种人在军中,更容易被收心,也更加符合刘俭口中所谓的‘班底’标准。 不久之后,卢植的本部也离开了弹汗山,同时他催促刘俭等人也尽快返回汉境,朝廷的调令很快就会到位,所有人必须赶紧到本位上任去,以免迁延太久落了旁人口舌。 刘俭心中也知道卢植说的是正理,不过张飞这里还没有完全捋顺,因此他打算再待几天。 于是,他便让刘备,关羽,简雍等人先行返回幽州,然后按部就班的各自上任。 同时,他让简雍给苏双带话,从三个月之后开始,他要求苏双两个月都支付给关羽,张飞,简雍,刘备四人一笔财帛。 既然要各自发展势力,那光靠勇,谋,智还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需要钱。 张飞要驻守边郡,除了军功之外,继续提升军职也需要钱,另外他收揽手下这五百新卒之心也需要钱。 关羽也一样,他在地方负责兵事,既要跟以刘虞为首的刺史府一众打交道,又要平复收剿各地贼寇,而贼寇中,若果然有草莽豪杰需要收为己用的,方方面面用钱更甚。 刘备去地方任职,刘俭估计最差也是个县尉,能不用钱? 简雍更是需要上下打点,而且苏双若想将买卖继续做大,更是需要简雍帮他用钱上下摆平才是。 如这般的操作,涿县五虎的势力,就会从中央转至地方,再到边郡,再到整个河北的马市,形成一个从中央到地方,从地方到武装,从武装到市场,从市场反馈金钱再到中央的良性循环。 虽然刘俭滚的这个雪球,与天下豪门比相差太多,但属于他们自己的班底运作,却已经初具雏形。 又过了两日,刘备和简雍即将返回涿县,临行前,刘备对刘俭好一番叮嘱。 “要一日两顿皆食!不可遗漏。” “好。” “早点回家,别总在这破地方待着。” “好。” “北方寒冷,注意风寒。” “我过几天也回去了,哪会有那么巧?咱们就是个前后脚。” “别犟嘴,万一呢?” “好。” 真是一个好哥哥。 简雍和刘备走后,刘俭又帮着张飞在军中招募了一些士卒,随后也准备启程了。 不过在临行前,刘俭还要办最后一件事:就是将张飞介绍给董卓。 不出意外,董卓来年也调走了,但现在他却还是并州刺史。 此番出征,董卓身为并州刺史,也参与了这次出塞,并在卢植军中听用,他这一次虽然没有亲上前阵,但对于并州军而言,他的作用还是非常大的。 只有董卓坐镇在此,凉州系的各级官尉方才用命。 所以说,董卓从另一个方面为了这一次大战的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毫无疑问,这次战功的结果,也必然可以使他再向上走那一步。 即使没有袁隗的帮忙,董卓靠自己的力量,也把这最关键的一步完成了。 所以说,董卓打心眼里,感谢刘俭。 因为这人是他的‘金燕’啊。 …… 刘俭和张飞来到并州军营之时,正逢着董卓正在招待南匈奴羌渠单于派来的使者。 这些年来,南匈奴王庭一直依附于汉室朝廷,成为了汉朝的附属,他们活动的范围也在并州一带,如今汉朝和鲜卑发生了这么大的战事,以南匈奴王庭的角度而言,自然是要派使者前来慰问的。 听说刘俭到了军中,正在与羌渠使者会谈的董卓,居然直接丢下了那位匈奴的使者,一路小跑,亲自来到帐外迎接刘俭。 “德然,哈哈哈哈哈!许久未见!尚好否?” 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映入眼帘的是董卓那健壮魁梧的身躯。 张飞在后面低声问刘俭:“兄长,此人就是董卓?” “是!” 刘俭也露出了畅快的笑容,大步上前:“恭喜方伯,贺喜方伯!” “哦?德然突然祝我?喜从何来?” 董卓站在刘俭面前,伸出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刘俭的双手:“数月大战,你在中郎将的帐下听用,董某人有心想要见你,只是军务在身旦夕不能离,只想着待破胡之后再叙旧情,哪曾想,数月光景一过,贤侄在这大漠高原之中,已然声名赫赫!还是应了那句话,英雄出于少年啊!” 刘俭并未得意,只是自谦道:“都是偶然凑巧而已,当不得真。” “哈哈哈!” 董卓伸手重重的一拍刘俭的肩膀,感慨道:“老夫快活了五十岁了,也打了不下几十年的仗,这等偶然碰巧的好事,怎就不多让老夫碰上几件?” “哈哈,方伯乃西北枭雄,朝中悍将,历年来为朝廷戍防边境,岂是我等后辈所能相比的?” 董卓的目光扫视到了刘俭身后的铁塔少年,问道:“此乃何人?” “我异姓兄弟张飞,此番随我一同北上出塞,多有建功!” “哦?勇士之名老夫有所耳闻,是随德然一同攻入弹汗山王庭的一位吧?朝廷此番敕以何赏?” “朝廷在诸郡组建新屯北防,我家贤弟现任雁门一六百石曲军侯。” “太低,太低!” 董卓长叹口气:“此等英雄人物,竟不过得一六百石军候?唉,何其埋没英雄儿郎!” 刘俭笑道:“我与贤弟,皆为白身,家中又无门路,虽有微功,可能得此位,已甚是满足了。” “唉!男儿大丈夫,岂能随意满足?你且放心,你贤弟虽年少,但若果真是英雄人物,能建军功,那有老夫在并州一日,就绝不会让旁人偷了令弟的功劳!” 刘俭今日领张飞来此,要的就是董卓这一句话。 “方伯有此言,我等心甚慰之。” “哈哈哈哈!德然,你与我之间,何必客气?我这营中眼下正准备招待一众匈奴使者,还有诸多并州英雄儿郎,赶巧你今日来了!就别走了!醇酒烤肉皆在寨中,你我一醉方休,如何?” 第四十五章 向董卓学习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想替张飞将路铺的平坦一下,那董卓邀请他们宴席,刘俭自然是不会不应了。 反正是吃大户,你不怕吃亏我自然也不会怕吃亏的。 董卓的宴席之地设立在主帐外的空地上,帅帐口是董卓的主席,旁边分列着十几间侧席,当中设有柴薪火堆,上面正烧烤着一只焦嫩的肥羊,众多侍卫用刀切割一块又一块的羊肉,递送到旁边诸人的漆盘中。 董卓安排刘俭坐在他右手边第三席的位置,上面靠近他的两案,分别是董旻和他的从事,除了这两位不能越席之外,就数刘俭离董卓最近,可见董卓对刘俭极为重视。 张飞如今也是六百石的武官,有资格在这场合下与刘俭同案,其余一同而来的随从则是被带往别处用食,不过刘俭却独独招呼住了韩当。 “义公!你留下,侍我身后。” 韩当听了这话起先有些惊讶,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地感激。 在这种场合,刘俭能够让韩当侍立在侧的,毫无疑问是将他当成了自己心腹之人,这种待遇不是随随便便谁都有的。 当然,其他人此刻都去别处用饭了,韩当侍立在此,今晚注定挨饿,但是饿这一顿所换来的东西,却注定不是一饭可以相提并论的。 宴席开始,董卓便开始诸个介绍在场众人。 今日宴席主要宴请的,乃是南匈奴王庭羌渠单于的使者句龙窟,而作陪的除了董卓之外,尚有董卓麾下的从事、兵曹,以及并州军中的司马、军侯。 匈奴人好饮酒,董卓每每介绍一人,那句龙窟都要举卮陪饮,一脸十余卮下肚,竟无丝毫醉意。 张飞见状奇道:“不过是介绍个名字而已,每人都要喝一卮,是不是有些客气过头?” 刘俭将手中的酒卮晃了晃,随后将当中的中山清酿一饮而尽,道:“连年大旱,粮食歉收,大汉境内酒为珍,在匈奴那里为奇珍,这厮今日是特意跑到这来过酒瘾来了。” “噗!”张飞听着这话有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随后也赶紧喝了一卮酒压一压。 很快,董卓就提到了刘俭和张飞。 在场中人全都齐刷刷的将目光向他们二人看去。 句龙窟听了刘俭的名字,脸上首次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他竟然从座位上站起身,遥望着对面的刘俭,道:“足下就是讨伐弹汗山的战斗中,亲手斩下和连首级,并得檀石槐尸身,俘获王庭诸贵的第一功臣?” 连匈奴人都将刘俭这次的战功说的这般朗朗上口,可见刘俭这一次确实做到了‘威名远扬’。 刘俭举起手中的酒卮,向着句龙窟遥遥示意。 “哦哈哈哈,谁想立下大功之人,竟是这般的年轻,大汉果然是人杰地灵,英才辈出,这是大汉天子的福气,也是大汉社稷之幸!匈奴人最敬重的,就是英雄!今日能与英杰相识,是我们的荣幸!” 顿了顿,却听句龙窟豪气言道:“我喝十个!聊表心中喜悦!” 刘俭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我特么……这匈奴人是来喝冤家的吗? 董卓急忙安慰刘俭:“他自己愿意,就让他自己喝,你陪一卮酒就行。” 句龙窟的汉语虽然说的不是很好,但在仿孝汉人礼节和吹捧方面,还是表述的非常到位的。 也难怪,这时候的南匈奴和鲜卑完全不同,已没有了他们祖先的锐利,整体实力软弱,基本是仰仗汉朝的鼻息在美稷存活,因此对于大汉朝人,上至天子,下至边郡武官,匈奴人表现的还是异常敬重的。 就这样,一众人又是烤肉又是饮酒,草原的夜空下,响起了一阵畅快的欢愉声。 随后,被并州军士们搭建起来的木堆柴薪被点燃了,巨大火舌向着天空窜动,在这欢愉的气氛下煞是好看,而与此同时,清脆的军鼓之声响起,一群光着上身赤膊的军汉来到场中,踩踏着鼓点,一边欢唱北地民谣,一边晃动着身姿载歌载舞。 张飞低着头,一个劲地吃烤羊肉,他家虽是徒户,但平日里皆食狗、猪,草原上的鲜羊肉所食不多,因而今日格外放开了胃口。 韩当矗立于二人身后,目不斜视,滴水未进,刘俭看着心疼,屡次要给他递几块肉食,却都被他摇头谢绝。 不为其他,就怕给刘俭和张飞丢人。 刘俭见张飞光吃也不抬头,随即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张飞一边咀嚼香肉,一边抬起头:“兄长怼俺作甚?” “别光吃,好好看着。” 张飞把目光看向场间,映入眼帘的除了那只被分食的只剩残骨的烤羊,还有那群赤膊跳舞歌唱的军卒,再不就是映红了天际的篝火…… 张飞嘀咕道:“这有何好看的?” “谁让你看他们了!我让你看董卓。” 张飞转头,看向已经喝得醉醺醺,开始口出脏言,尽显豪爽之气的董卓,奇道:“他又有什么好看?” “我不是让你看他的人,我是让你看他一会如何收揽士卒之心!好好学学?” “兄长如何断定他会收揽士卒之心?” 刘俭转头冲着韩当勾了勾手指,将他叫到身边,道:“董卓出身凉州,一身戾气,且为人凶暴,在朝堂的阀阅世家眼中以及儒生眼中,他是一个凶莽的粗汉,不通圣人之道,也不懂得体恤黎民,但董卓也有他的优点,这个优点就是能够笼络军卒之心为己用,而这个优点,正好是贤弟你所缺少。” 张飞‘哦’了一声,多少有些不服气。 刘俭又转头看向韩当:“义公,我走之后,这并州军屯中,能辅佐我张贤弟之人,我思来看去,也只有你韩义公最为稳健,能够辅佐他成事,所以我今日特意留下你,让你也好好看着,务必多长见识!将来立功升迁,你也要能独当一面才是。” 这话说的很严肃,但韩当听在耳中,心中却犹如饮了满满一大壶的甘醇美酒,那种感激与感动,几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他拱手抱拳,对刘俭道:“当不过一军中陪隶,如何能当此厚恩?” 刘俭摇头道:“以后,莫要再用陪隶自称!你现在入了屯曲,有了编制,就是大汉戍卒,记住,你不是罪隶!” 张飞在一旁笑道:“你是俺的亲信兄弟!” 刘俭惊讶地看向张飞。 不错么,要不然说自己还是没看错张飞的,短短不几日,他就把自己这一套能够班门弄斧的拿过去用了。 可以可以。 韩当长叹口气:“当愿以死报二位之情!” 就在这个时候,突见喝多的董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畅快笑道: “三军健郎莫急醉倒,董某人,今夜可是有赏的!哈哈哈哈!” 第四十六章 大飨诸士 董卓这个人正如刘俭所说的,是一个不爱民,但却爱军的人。 前提是他只爱他属于他自己的军卒,不是谁的军都爱。 董卓年轻的时候,就是很豪气的一个人。 史书有载:少好侠,常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后归耕于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余头以遗之,由是以健侠之名。 看历史记载的只言片语,就大致能知,董卓此人的内在本质实就是一江湖大哥,特豪爽的那种。 而今日大节,董卓借宴请匈奴使者之际,大飨诸郡士卒,正符合他平日里的这个人设。 此时正值宴会高潮,群情欢愉,董卓此时犒赏三军,以收诸军之心,可谓正得其时。 在这个时节大飨将士们的效果,要远比平日里来的更为有效,不得不说,董卓在这一方面也是煞费苦心,钻研的很透彻。 果然,董卓说完话后,周围瞬间便响起了一阵山呼海啸的高呼。 “多谢方伯!” “多谢方伯!” 在今夜璀璨星空下的这场宴席中,也只有此时此刻是最为热闹的,也是最让士卒们群情振奋的。 刘俭在一旁,耐心地给张飞和韩当分析着董卓的一举一动,以及他此刻突然宣布大飨士卒的含义所在。 能借着这个机会,多让张飞长些见识是极好的。 在军中大飨,无外乎酒食而已,至于钱帛之类的东西,大多还是要分赏给有军职的军尉。 接下来,便见董卓笑呵呵地坐下,大手一挥道:“营中戍卒自然要赏,但是今日在场的诸君,也皆是立下大功之人,不可不赏,不可不赐!” “诸位功绩虽有卢公统一奏表报于尚书台,但董某本人却也不会忘记诸君的辛劳,今日乘着酒性,诸君下属中人若有大功,不妨直报!董某当为之特赏!” 话音落时,便有隶属于云中的别部司马站出来,为手下的曲军侯,屯长逐一报功,所言大部分皆是谁谁斩首逾几,谁谁俘虏多少胡民。 董卓听完之后,当即大嘴一咧:“看赏!” 当即便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锦缎布帛用托盘端上,交于云中郡的司马,着他代为分赏。 张飞看的似有些不解,低声道:“兄长,这是何意?诸郡军尉报功几何,难道不得通过他这个刺史呈递后,再由卢尚书派人呈往尚书台吗?” 刘俭摇晃着手中的空酒卮,道:“那是自然的。” 张飞更加疑惑了:“既然如此,那诸郡屯曲斩首几何,俘虏几何,董使君心中是自然清楚的紧,如何还要当众在这里询问,难道是他喝多酒忘记了?” “怎么说才好呢,” 刘俭若有所悟地道:“据我观察,其实眼下这局面,就有些类似于上台颁奖的意思了,有功报赏也不过是收揽军心中最基本的一步,可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事先安排人将功勋报出,无异于可使受功之人大增颜面,更兼今日还有匈奴人在此,更能大涨我三军将士们的士气威风,似此何乐而不为之?” 韩当感慨地叹道:“这位董使君确实有些治兵的手段。” “不错,所以才要带你们来学呀。” 随后,又有定襄的司马站出来陈述其麾下曲屯诸长所立之功,董卓听完自然豪气地赏赐。 紧接着,代郡、朔方、雁门诸长官皆分别陈述,这个说本部谁谁斩获几何,那个说本部谁谁谁英勇无敌,还有人说本部谁谁砍了鲜卑何名人的脑袋。 董卓大手一挥,挨个看赏。 而受赏之人当着三军的面领赏,自然都面上有光,对董卓的感激之情自然是无以言表。 一时间,场间的气氛达到了一个高潮,并州各郡诸军士气奇高,诸人皆高声叫嚷‘方伯威武恩厚’。 董卓满面欢愉,喜不自胜,深感满意。 张飞低声问刘俭道:“兄长,按道理来说,并州这些军尉,尚书台应是拟令封赏过了,如今董使君又再封赏一遍,这钱又是从何来的?” 刘俭很是平静地道:“自然是用他自家的财货。” “啊?用他自家钱财,如此姓董的岂不是亏了?他竟然这般散财?” “呵呵……” 刘俭的笑声多少有些不屑:“似他这个位置的人物,看似豪气干云,能散万金之财,但终归是不会亏自家本金的,他这些钱自有他的来路,当然不只是他,朝堂之上历来如此,为首的官员有什么花销皆会往下摊派,一层压着一层,最终真正受损失的,终不过是最下层的黔首黎庶而已,试问大汉天下,面有菜色者,又有几个是在堂之官?” 韩当听到这的时候,眼中露出了几许愤慨之情,望向董卓的眼色,也似乎是开始变的不善了。 毕竟,若是真正的计较起来,韩当是真正在底层待过的人。 刘俭口中所言的一层压一层的痛苦,也只有韩当,是真真正正的切身处地感受过的。 那种无奈,那种辛酸,那种在夹缝中生存的苦楚,求生求死皆不得的悲怆,又岂是上位者所能知晓体会的? 韩当的牙关紧咬,手指攥拳,用力之大手掌中隐隐似乎都有些血迹。 除了刘俭和张飞三人外,匈奴使者那边也在关注着董卓大飨将士们的行为。 面对此情此景,匈奴人的心情此刻也是五味陈杂。 虽然南匈奴多年来一直依附于大汉屯于美稷,但毕竟归根结底是两个不同的政权,且依附于大汉朝的期间,南匈奴多年来也有不少部落叛汉,最终也被镇压,他们的潜意识里一直还是希望能够自主的,但可惜的是,着实没有这个能耐。 如今的大汉朝破了鲜卑,一时间汉军风头无二,羌渠单于虽然派人来祝贺,但心中也不免多少有些嫉妒和苦涩。 董卓当着匈奴的面大赏诸人,也是无形中大涨汉军威视,压灭了异族气焰。 单就这一点而言,董卓功劳不小。 诸郡司马皆汇报完毕,各郡有功之士皆得赏赐,三军气势高涨,大宴气氛正高之时,隐隐的,突听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杂乱之声,似乎是有人在争吵,且声音越来越大,那气氛与眼前这股欢快的气氛甚不协调。 受董卓大飨的诸将士们的纷纷扭过头朝着声源望去,并开始彼此的交头接耳的攀谈。 董卓的脸色有些阴霾,刚刚炒起来的气氛突然被人打断,令他非常不爽。 他冲着身后的随侍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随后便见董卓高举酒卮,对匈奴使者道:“请满饮!” 匈奴使者似乎也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被董卓召唤后方才回过神,他急忙举起酒卮,与董卓遥相敬酒示意。 董卓回过身,也向刘俭示意。 众人将酒一饮而尽后,却听远处一声怒吼! 紧接着便响起了铁器相交的声音,似乎是谁哪句话没说对,引发了内讧。 这一下子,董卓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了。 当着这么多人外人的面,在他主持的大飨酒宴上闹事,这等于是火辣辣地抽了他一个大嘴巴,生疼生疼的那种。 “咣!” 便见董卓将酒卮重重地拍击在桌案上,怒声喝道:“何人竟敢在军前放肆!还不给我擒下审问!” 董卓这一怒,事件自然就变的大条了,想压也压不住。 他的一众亲卫纷纷下场,向着吵闹声的发源地急速的奔了过去。 张飞兴致勃勃地看向那边,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兄长,好端端的,咋就有人闹起事了?你不是说让俺来学董卓治军吗?就治成这个样子?” 刘俭心中也有些疑惑。 大飨时候军中出现哗变,这也算是忌讳了,按道理以董卓这般善于治军的人来说,不应会出现这样的事才对啊。 不多时,便见董卓手下的侍卫们将两个身材魁梧的并州壮汉带到了董卓的面前。 这两个壮汉皆身材魁梧,特别是站在前面的那一个,其英姿勃发,几乎将在场中人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大汉身高八尺,体姿雄壮,面有猛虎之态,腰臂有猿豹之姿。 此人往当中一站,比周边诸人皆高出一头,大有英杰之气。 相比此人,他身后那个和他一同闹事,很明显就低调、不起眼了许多。 此等军中俊杰人物,旁人见的少,皆啧啧称赞,然董卓常年奔走于西凉,并州,西域等苦寒之地,猛士见的多了,并无什么大惊小怪。 他心中此刻只有无尽的愤怒。 “汝等何人?竟敢当众哗军!找死不成!报上名来!” 董卓的吼声中,充斥着熊熊的怒火。 当头那面英姿勃发的大汉朗声道: “九原吕布!字奉先。” 另一个看着远没有吕布起眼的军士则是平静道: “河阴高顺,字仲遂。” 刘俭听到这,手中的酒卮不自觉的微微一晃。 随后,他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两个人来。 难怪难怪,能在此非常之时,做出非常之事的必然不是凡夫俗子,若是这两个人,倒也是说得过去。 现在的吕布和高顺还是非常年轻的,想来在并州军中的地位不是很好,也没到完全扬名的时候,难道他们是想乘着这次机会扬名?不应该啊,如此行径,怕是名不能扬,少不得回头还会挨一通棍棒。 想到这,刘俭端起酒卮泯了一口,目光变的有些深沉。 倒是一旁的张飞和韩当,在看到吕布的一刹那,先是露出了惊奇的神色,紧接着又露出了几分跃跃欲试之相。 第四十七章 高层恩怨祸及下属 “熊背狼腰,猿臂长身,有虎豹之相,是个猛人!” 韩当望着吕布喃喃念叨:“单看此人身形和手臂,就知其必是擅长弓马骑术的雄烈之辈,并州边郡,果然多英豪也!真想跟他比试比试!” 张飞抿着嘴唇,眯起眼睛看向远处地吕布,轻轻地‘哼’了一声。 刘俭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贤弟认得此人?” “不认识!”张飞断然否认。 “贤弟既不识他,为何适才发出这般声响?”刘俭颇为不解地看着张飞。 “俺也不知!”张飞听了这话,顿时一醒:“就是单纯的看此人不顺眼罢了。” 刘俭闻言,不由哈哈笑了两声。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人体磁场? 真的会有两个人从没见过面,就毫无理由毫无根据的彼此看不对眼?彼此厌恶么? 如果是真的,今日还真就是长了见识了。 “啪!” 另外一边,董卓用力的拍打着桌案,怒道:“五原郡司马何在!” 随着董卓的呼喊,却见五原郡的别部司马急忙跑了出来:“使君息怒!” 董卓凶狠地看着五原郡司马,喝道:“大宴之中,当着外来宾客,此辈哗闹三军,不知轻重不知体统,汝五原郡的军士,便是这般德行不成?” 五原郡司马满面通红,急忙告罪:“方伯息怒,此是末吏驭下不严之过!” 说罢,便见那司马看向吕布,喝道:“队率吕布,什长高顺,尔等可知罪吗?” 吕布昂首挺胸,很是硬气地道:“回禀司马,吾等只求公理,何罪之有?” “你……你在这求什么公理?疯了吗!” 五原郡司马见吕布当着董卓的面,浑然不给他面子,气的浑身发抖。 “吕布,你这是喝多了不成?休要胡言!来人,赶紧把他拉下去!抽二十鞭子!” 两名五原郡士卒走上前,要拿吕布。 可是两人的手抓在吕布肩膀上,往后拽时,吕布的身躯却如同钢钉似的扎在原地,丝毫未动,那两名军士使上了吃奶的劲,也未见吕布移动分毫。 一旁的高顺言道:“不是我等闹市,实是赏罚不明,实难服众!伤了有功将士之心。” 五原郡司马气的脸色通红,喝道:“你们两个,快滚下去!” “下去?” 董卓突然冷冷开口:“此二人如此抗上,若不重办,岂能服众,二十鞭子,呵呵,太轻了吧?来人,皆拖下去,重棒五十!” 五原郡司马忙道:“方伯,他二人酒醉,不懂事,再说也是一时糊涂,还请方伯手下留情!” 董卓冷冷道:“你还替他俩求情?需知你治下不严,有失汉军体统,待回并州之后,董某还需向督府君问你之罪责,你还替他俩求情?且好好想想,回去后如何向你家太守解释你自己的罪责吧!” 说罢,挥手喝道:“拖下去!拖下去!” 吕布闻言大怒道:“吾等亦有建功!为何独独赏赐别郡官尉,独独不赏我五原士卒?难道我等便不是大汉将士么?方伯赏罚不明,我等纵然受罚也不会服气!” 董卓的脸气的犹如猪肝色。 这小子……! “方伯,且慢动手,听我一言如何?” 董卓看向说话的刘俭,暴怒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 这可是他的金燕啊,是福星,需得微笑对待。 “德然有话讲?” 刘俭施礼道:“这位五原郡的吕队率,还有高什长,言方伯赏罚不明,适才赏了并州诸郡有大功的军士,唯独未曾赏赐他五原郡立功者,” “我适才回忆,方伯适才让报将士大功,诸郡司马皆有提名、并陈下属功绩,唯五原郡司马不言不语,致使方伯有所遗漏,此事还需详查才是。” 那五原郡的别部司马闻言,脸色顿时一红,想张口申辩,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董卓心中此刻很不舒服。 他适才让诸郡司马替手下将官们挨个报功,根本就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的。 大家演戏走个过场,表演给并州的三军将士们看看,也是演给匈奴人看的。 本来这演出演的蛮顺利的,偏就当中杀出个不知天高地高的吕布,看到别郡的将士都拿到了赏赐,眼红了,自己也蹦出来叫嚷。 其实也怪不得吕布,董卓查点各郡功绩的时候,依稀也记得五原郡队率吕布和什长高顺斩首极多,在功劳簿上排名靠前,这次并州军主战鲜卑东部,此二人可算是功劳赫赫。 但问题是,他今日大飨诸郡将士,唯独不赏五原郡军尉,也是有他的原因的。 董卓不差五原郡这一郡军官,最多不济多拿出了些钱帛就是了,对他而言无伤大雅。 关键还是因上位者之争。 众所周知,刺史乃是一州监察,位低而权重,各州刺史与地方太守,很多都是彼此制衡,多有利益冲突,善于处理关系的还好,不会将矛盾过于表面化,但不擅于处理彼此关系的刺史和太守,往往就会闹的水火不容。 , 董卓面善心狠,善于投机,因此他当刺史的这些年,与各地太守的关系都不错。 特别是并州诸郡中,凉州系军官数量较多,因此雁门,代郡,朔方等地太守都比较顾忌董卓的面子,大家虽都是两千石,但私下里还是颇为忌惮董卓,算是颇为上道。 但五原郡的太守督瓒,却是个例外。 督瓒是士人出身,为人颇正义,有才德,政绩颇显,尽管宦海沉浮,为官甚是清廉。 这样的人,与‘寡于学术的凉州人’董卓自然是不对付的,而且还是彼此仇视的厉害。 如今,董卓恨不能整死督瓒,而督瓒也想找寻一切机会,向雒阳递送奏表攻击董卓。 恨屋及乌,故而今日董卓以私人的名义赏赐有功将士,自然就把五原郡的将官们都撇了出去。 那些人都是被督瓒征辟的,老子的钱,如何能花到对手属下的头上?如此岂不是资敌吗? 董卓的想法,一点毛病没有。 五原郡司马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适才请功的时候没吭声。 因为这场戏,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他们五原郡军士的份。 若是朝廷的赏赐,他可以去争一争,人家董卓自家拿钱,人家想给谁给谁,五原郡都是对立面的,凭什么要? 可实在没有想到的是,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半道里杀出吕布和高顺这么两个铁憨憨,给董卓和五原郡司马整的有些下不来台了。 也不怪吕布和高顺,他们两个从军时间尚短,只是想凭勇武和实力建功得赏,这么高层次的政治问题,以他们两个人目前的角度,暂时还是想不到的。 而且就算是知道,他们该站出来还是会站出来。 高顺也就罢了,吕布平日里是一点亏都不能吃的主,他本就喜财,不是他的东西,他都要惦记着,更何况这看似本应是他应得的赏赐! 刘俭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略微琢磨一下,也大概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汉朝高阶层利益输送彼此的恩恩怨怨而已,无外乎就那么点事,只要明白了其中的规律,不难猜! 再说董卓刺史的位置在那摆着呢,这个官职的铭感程度,刘俭心中还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刘俭适才所言,乃是要给董卓一个台阶下。 董卓紧紧地盯着刘俭,似是在琢磨对方的意图。 半晌后,他琢磨过味来了。 如今场间这么多士兵们看着,他俩站出来喊冤,觉得不公,若是就这么把吕布和高顺收拾了,不妥善解决,回头在三军中说不定就回传出流言蜚语,如此他今夜花钱演的大戏,就白费力气了! 金燕就是金燕,想的周全! “啊,啊……对,没错!适才诸郡司马尽皆报功,怎么独独你五原郡的不为军士报功?” 董卓顺着刘俭的话茬,开始质问起五原郡司马来了。 五原郡司马听了,几欲哭无泪,心中大骂刘俭多事。 这特么给你欠的! 这怎么好端端的,就把罪名安我头上了? 他确实很无辜,但在这种情况下,明知自己是委屈的,他也得顺着董卓的话茬往下说! 他自己受委屈事小,可万不能让董卓受了委屈被三军误解…… “末吏适才多饮了几卮,忘记了……” “忘记了?!”董卓很是不满,怒道:“三军将士,奋勇杀敌,浴血拼来的赏赐,你说忘就忘!?” 五原郡司马长叹道:“末吏有罪,请方伯责罚!” 刘俭又适时地在旁边为他开脱:“今日使君大飨将士,能者有份,但终归也是大宴之时,一时开怀忘记些许事,也在情理之中的,今天是个好日子,以方伯的胸襟,岂会计较?” 刘俭的话,正中董卓内心,同时大大给了他面子和台阶,在三军面前,他也能挺直腰杆了。 “不错,大宴之时,些许小错便算了,罢了!恕你之罪!且将你五原郡有大功的之人的功绩报上!” 五原郡司马不敢耽误,立刻陈述了其部所立大功,其中还特别详述了吕布和高顺的功业。 董卓听完之后,装模作样的夸赞了五原郡的将士们一番,随后命人准备财帛,犒劳五原郡的有功将士。 话是这么说,这一份赏赐董卓是非常不愿意拿的!他的心头在滴血。 这等于是割自家的肉,去喂死对头的狗! 他心中岂能舒服? 吕布可不管这些,反正该他得的赏赐财货,他必须得要! 当吕布看见锦缎赏赐时,心中深为满足。 他向着董卓一施礼,满面笑容:“多谢方伯之赏!” 随后他又向刘俭拱手道:“多谢参军谏言!” 而吕布身旁沉默不言的高顺,并未去谢董卓,也未谢刘俭。 不过他却向刘俭深深地施了一礼。 刘俭哈哈一笑,冲着吕布挥了挥手,道:“走吧。” “且慢!” 突然,董卓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人望向他,却见董卓若有所思的看着吕布,似乎想到了什么。 “五原郡司马,听汝适才报功时所言,这位吕队率似有熊罴之姿?” 那五原郡司马忙道:“正是,不瞒方伯,我们这位五原吕布,不但有百步穿杨之技,更兼有徒手搏杀虎豹之能,实为我五原郡军中第一勇士!” “百步穿杨之技?搏杀虎豹之雄?”董卓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呵呵,好啊,有趣,既如此,今日酒宴甚酣,三军振奋,不如让这位吕队率在众人面前献技,以壮军威,如何?” 五原郡司马自然不能说不行,忙点头答应。 董卓笑呵呵地看向一旁的匈奴使者,道:“贵部大单于今日派人送与董某的那件礼物,当此时节不妨一用,使者觉得如何?” 匈奴人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忙配笑道:“甚好!甚好!就是不知是我们匈奴人给董使君的那件礼物厉害,还是你们的这位吕队率了得?”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对面的刘俭又再次站起身来。 刘俭心中明白,这是董卓心有不甘就这么白白让吕布坑了,有心找回点场子。 当此时节,这人情不卖白不卖。 他与董卓的关系基本固定,与匈奴人更犯不上处感情。 他定定地望着匈奴使者,一字一顿地言道:“我且声明,既然董公要用匈奴的礼物来试吕队率的本领,且不论贵使为董公带来的那件礼物是什么,刘某都愿意下重注,赌我大汉的吕队率必赢此局!” 第四十八章 不高尚的猛将 匈奴使者句龙窟没有想到刘俭居然如此干脆的去赌吕布会赢,而且还赌的这般斩钉截铁。 按道理来说,今日这场宴席是董卓的场子,宴是董卓的宴,人家是为东道主,被吕布一个队率搅了打赏的兴致,看着吕布喜滋滋的拿着财货就要走,董卓自然心中不是个滋味,用点小伎俩难为一下吕布,找找心理平衡,是很正常的事情。 连他一个匈奴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怎么这位立下首功的刘大英杰却第一个站出替吕布说话了呢? 难道他没看出来董公似乎是有意要让对方难堪吗? 随后,句龙窟了然了。 按照汉人的说法,这小子是个有勇无谋之辈! 想到这,那匈奴使者斜眼瞥了一眼董卓。 看见的董卓面无表情,不见喜怒,句龙窟心念一转道:“刘君不问我们大单于送于董使君的礼物是何物?就敢与我对赌?是不是有些托大了?难不成,这就是你们汉人所言的勇而无谋?” 说罢,便见一众匈奴人皆是放肆的笑了起来。 董卓听了这话,眉头微皱。 就算是喝酒喝的上劲,也不应该当着董某的面故意贬损我的客人吧! 美稷的匈奴人,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等待句龙窟说完,便听刘俭淡淡回道: “我与使者对赌,不过是游戏之乐,何必斤斤计较,牵扯旁事?我大汉男儿行事从不拘泥,认准了一个道理,哪怕前有蒿里酆都,也都敢闯上一闯,碰上一碰!” “天朝风范自当如此,无所畏惧乃吾辈本色,言出必行乃吾辈操守,赌赢赌输皆在其次,大汉风骨岂能末支旁族可以揣摩揶揄的?对吧,方伯?” “好!” 话音落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高顺,竟是突然出声赞扬。 句龙窟听了这话,脸色变的有些发红,甚感没有颜面。 董卓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毕竟匈奴人也是他的客人,他这个主人不好偏颇。 不过他心中倒是赞了一声:有些豪气!倒是没看走了眼! 董卓随即拍了拍手,便见有其手下的军士将一辆牛车赶来。 那牛车后面有一宽大的木笼,当中关着的赫然是一头张牙舞爪、低声嘶吼的雪豹。 那畜生的眼睛,在黑夜中隐隐散发着绿色的光芒,望之格外瘆人。 一时间,围在旁边的军士皆有些酒醒了,一个个交头接耳,心中不免替那吕布捏了一把冷汗。 句龙窟想献媚董卓,不想被刘俭噎了一番,很是郁闷。 如今看见己方进献的雪豹,又是有些得意,道:“这是我部十五名猎手,费尽周折方捉住的一头荒原白豹,今日庆贺大汉克胜鲜卑,特献于董方伯饲戏之用的。” 虎豹凶猛,人尽皆知,汉朝人有圈养饲猛兽的习惯,也有以力搏之的先例。 传言武帝刘彻之子广陵王刘胥,就曾空手与熊、野猪等猛兽搏斗,且引以为荣。 但这种不要命的憨比毕竟还是少数的,大部分正常人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董卓将身体向前探了探,笑道:“吕队率,适才你家司马言汝有百步穿杨之能,搏杀熊虎之力,既有如此绝技,当给老夫开开眼才是,熊虎猛兽老夫这没有,豹倒是有一头,汝既有勇略,何不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献技,一展所长?” 吕布沉着脸,没有说话。 场间一时间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那匈奴使者见吕布不答复,以为他怕了,更是得意,对刘俭喊话到:“刘参军,可还要和我们赌吗?” 刘俭丝毫没有退却,朗声道:“赌!为何不赌?我自还当赌我大汉军中的儿郎必胜!此一局我压五十金于你!若输了,五十金全部赠上!绝无反悔。” 说罢,刘俭转头环视并州诸将士,言道:“我大汉英杰豪雄,如过江之鲤不知凡几,岂惧一畜生乎?儿郎们,你们敢赌不赌!” “赌!” “赌!” “赌!” 一时间,三军将士们士气高涨,尽是高呼响应。 张飞也是一边喊着“赌”,一边来到刘俭的身后,低声问道:“兄长,咱也没五十金啊?” “没事,输了问董卓借去,估计他回头也不好意思问咱要。” 句龙窟被刘俭气的牙疼,可如今事已至此,他也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句龙窟深吸口气,道:“我、我没有五十金……” 这一句话说出来,竟是惹的在场众人尽皆大笑。 便是董卓也憋不住乐了一声。 张飞低声在刘俭身后道:“兄长,你看人家匈奴人多实在,你再看看你……” “不过!” 匈奴人突然高声道:“我这里,还有一件稀世的宝物,本是这次来此前,跟漠北奴交易来要回去献给我们昆仑神的!你若是赢了,我就把这件宝物给你!” 刘俭左右也是要空手套白狼,所以倒是不在乎他那什么所谓的宝物。 “随你就是。” 说罢,刘俭转头看向吕布,郑重道:“我不知适才贵郡司马所言是真是假,也不知足下是否真有搏杀熊虎之能,但既要赌,我身为汉军泽袍,自当言我汉军猛士必胜,即知输,也必言君将胜!你可明吾意乎?” 吕布听了这话,也不免热血沸腾,拱手道:“承蒙参军看重,某自当尽力!” 刘俭转过身,在卮中倒满了一卮酒,高声道: “独有豪杰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区区雪豹尔,队率酌情自处之!” 一句话,不光是吕布,在场所有人不由在此动容。 这刘俭要么不说话,一说话真是豪气干云。 吕布哈哈大笑:“区区一畜生,要宰它何必饮酒?酒且放下,去去便来!” 说罢,他转身向笼子走去。 众人皆竟惊叹。 吕布虽身材高大,颇为威武,可若是独身战一雪豹,就算是赢了,弄不好也得被抓一身的伤疤,最终落得个痛伤不治而亡。 在这个年代,破伤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任谁也不敢轻易受伤,因为真的是没有药医。 吕布向着刘俭抱拳示意,随后大步走到了兽笼之前,喝道:“打开!” 旁边立刻有兵卒送上了断刃供吕布使用。 吕布却不接,只是赤手空拳,又道:“打开!” 这一下子,饶是董卓也不由色变。 匈奴使和董卓适才也不过是想看吕布笑话,不想此人竟如此自信,气势浑厚,只要赤手空拳搏兽。 董卓此时,心中已然警醒,暗道此人莫非真是万人敌? 旁边,有一圈甲士持长戟和绳套围成一圈,将兽车困死,另有驭兽老卒上车小心翼翼地打开牢锁,随后便迅速的退往一边。 雪豹似是感觉到了门栅的松动,随即用豹头试探性地顶了顶栅门,门随着畜生的微微用力‘吱嘎’的摆动打开,雪豹见了立时就要跳冲进去。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吕布猛然跳上车,不待雪豹冲出,而是直接迎着猛兽冲入了栅栏中。 他乘豹子反应不及,一个环抱紧勒,用粗壮的肘臂紧紧地锁住了雪豹的咽喉。 按照正常道理来说,吕布再勇,若无趁手兵械,要斗兽也绝不现实。 只是这豹虽是猛兽,却还是半大小豹,未完全成年,被囚可也有了一段时日了,每日按时喂养,此时并无饥饿之感,且长时间与人接触,也有些丧失了斗性,冷不丁的打开栅门,一时间反应不及竟被吕布突然钻了空子。 围观的人不由皆拍手叫好! 而董卓和句龙窟的脸色则面如死灰。 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啊! 畜生,你倒是手下留点情啊! 虽然,雪豹也用尾巴和爪子试图反击吕布,但吕布力大,且有预谋在先,他早就琢磨好了姿势,就是不给畜生反应过来的机会。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流逝,笼内嘶吼声震天,笼外所有人皆是屏住呼吸,无人将眼睛挪开半分。 不多时,便见困兽被吕布活活勒死,气绝身亡。 吕布的皱臂上也有豹子抓伤了,但他也是身着板甲的,伤口不深,倒也无大碍。 片刻之后,方听场中响起了一阵并州军士们的高声欢呼! “勇!”“勇!”“勇!” “猛士!” “猛士!” 董卓此刻已然看出了吕布非同凡响了。 他不再托大,忙站起身,先是询问旁人吕布表字,遂命人又立刻准备了一托盘锦缎财帛,随后亲自端着托盘,喝开围观众人,来到了吕布的面前。 “奉先真乃龙虎之士!大汉军中有此等豪杰,吾心甚慰之!适才所言,皆相戏尔,奉先勿要挂心才是!” 说罢,将托盘递给吕布,笑道:“当赏!赏于我五原猛士!!” 吕布见了这份厚赏,大喜。 他单膝跪地道:“末吏谢使君赏!” 张飞在一旁看了颇不爽利,对刘俭道:“兄长,适才不论是董卓,还是匈奴人,皆出言羞辱,不屑于那吕布,唯有兄长敢于站出来,替他说话!如今那董卓转脸变了好人,给他财帛赏赐,他就忘却适才的羞辱之仇,反倒跪地称谢!这算什么东西!” 刘俭轻轻地摇晃着手中的酒卮,笑道:“也是其情可悯。” “啊?这还有何可悯?” “好了,贤弟,莫要多虑旁事,有些事咱们顺本心而为,其他人之所行所为,与我们无关。”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吕布又走到刘俭面前,端起适才刘俭给他倒的那卮酒,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参军适才替某说话,此恩此德,布绝不相忘!” 张飞在旁边轻轻一哼,瞅都不瞅吕布。 刘俭却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随后的酒宴,重新又变回到了董卓一个人的秀场,直到酒宴结束。 酒宴之后,董卓邀请刘俭等人在他的军营中留宿,说想与刘俭彻夜详谈,一叙旧情。 刘俭谢绝了董卓的好意,声称自家军营中还有些事需明日处理,就不在此耽搁时间了。 他可不想跟董卓抵足而眠。 而那匈奴使者句龙窟,则是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承诺刘俭明日便派人将宝物送往他的军营。 刘俭并无所谓。 董卓知晓刘俭今日来此的目地,主要是想将张飞介绍给自己,让他代为关照。 他拍着胸脯向刘俭保证,在并州这最后半年的任期结束之前,他一定想办法,帮张飞往上运作一级,也就是一个比千石的司马,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以后张飞若是想再有升迁,就得看张飞自己的本事才行了。 董卓敢说出这话,刘俭估计他必然也能够兑现,因为他能够感觉出来,董卓对自己是有结交之心的,在这事上不会诓他。 如此一来,张飞短期内在并州的前程,他就可以放心了。 他这几日就得赶回涿县,准备孝廉之事。 …… 辞别董卓之后,刘俭等人往自己的屯曲走,忽闻后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刘俭起初还以为是董卓追自己有事,待仔细看清楚之后,发现竟是吕布和高顺。 吕布纵马来到刘俭面前,遂后翻身下马,和高顺一起来到了刘俭的面前。 “刘参军,布特为前事向参军道谢,适才布得方伯赏赐,无暇顾及参军,心实惭愧,还请参军勿怪。” 刘俭闻言笑了笑。 吕布这个人吧,怎么说呢。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刘俭能够通过刚才一系列事品出来,他为人确实很功利,比较看重利益,而且还是一个能显摆自己的人。 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功利之中也确有几分豪爽。 张飞看到吕布得了董卓赏赐后屈跪献媚,颇不屑其为人。 但刘俭却觉得吕布与董卓相比,乃至于与袁绍,袁术,曹操或是自己相比,他又有什么错呢? 人活在世上,说白了都是在追逐着某样东西,也就是为追逐资源而活。 食物是资源,水是资源,土地是资源,地位是资源,名望是资源,官位是资源。 包括完全士族所追捧的古文经,今文经,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势的资源? 大家都是为了自己,没有谁是真正的圣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利益的争夺中,没有谁是真正高尚的。 第四十九章 我知你而你不知我 “奉先不必客气,我适才也不是独独为了你,我是为了咱汉家军士,仗义执言而已。” 吕布翻身下马,来到刘俭面前,拱手道:“不论如何,适才都是参军帮我解围,可我适才却只是拜谢了董使君,不曾拜谢于参军,若非仲遂提醒,布险些大失礼也。” 说罢,就要跪地行礼,被刘俭喝住。 “我非你上官,大可不必。” 张飞轻哼一声,转身打马往别处去了,似是懒得看吕布。 吕布看见张飞的样子,脸色骤然一红,泯着嘴唇,多少有些不快。 刘俭的目光扫向了吕布身后的高顺。 从头到尾,高顺一直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跟随在吕布的身边。 果然,相比于重利的吕布来说,高顺的心态和欲望都要比吕布平和了许多。 至少,他能够在关键时刻,提醒吕布应该去做正确的事。 刘俭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他仰头看了看星空,随后对吕布和高顺伸手道:“二位请坐。” 吕布见刘俭邀他席地而坐,也不客气,当即坐在了刘俭的对面。 随后,刘俭随意的打听了一下吕布的家世。 吕布也不避讳,和盘托出。 根据吕布的描述,他的家族在九原县也是末流,其父曾是九原县的一个佐吏,但不幸早逝,吕布家田财有限,不出数年便皆使尽,十余岁时与母亲和姐弟都过的相对艰难,有时候赶上年景不好,或是边郡战乱太频,两三天才只能吃一顿饱饭。 那时候的日子,真是朝不保夕。 后来,因为两个弟弟饿死了,家中能够平摊给孩子的余粮多了一些,才致使吕布活到现在。 吕布说的很是风轻云淡,仿佛这些事对他而言不过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刘俭听完,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些对这个时代更深层次的领悟。 诚然,他生在涿郡,虽然不是豪富之门,但在刘周的家中,至少还算是衣食无忧,能够吃饱穿暖,相比于更为底层的人来说,刘俭真是走运的了。 且不说那些放弃户籍,遁入山林的氓首。单说刘备,祖父也是举过孝廉的人物,可是到了他这一代,却需要靠织席贩履为生,每日都要为来日的那顿饱饭而费尽心思。 若非刘俭把刘备带往家中,刘备剩下的那几年将受多少辛苦,谁又可知? 至于眼前的吕布…… 他好歹也是出于县中小吏之家,竟然在其父死后要沦落到靠饿死两个弟弟,才能有足够粮食将过活。 若是吕布的弟弟没饿死,吕布还会活下来吗? 或者说,饿死的那个人,是吕布呢? 三个尚未成人的孩童,在家中就已经开始靠着掠夺他人的资源而生存了,还是兄弟间的掠夺! 更可怕的是,这种事情,对吕布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观念。 在这个世道里,特别是那些生活在边郡的家庭,当资源不够供养下一代的时候,也只能够遵从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法则,留下强壮的孩子得活,羸弱的孩子得死。 他们没的办法,更没有选择,只能顺应命运。 或许吕布爱财,爱女人,爱马,不重义,屡换其主。 但从小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生长起来的人,你又如何能够要求他做到仁义礼智信? 他要是讲仁义谦让,他就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本身就是在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长起来的,靠着他死去兄弟的口粮活过来的,对这样的一个人,又如何能用士族和阀阅所标榜的忠义标注去要求他? 如果将曹操和袁绍,袁术,刘表之类的人物,包括刘俭自己也扔在和他同样的环境下生长,刘俭估计谁也未必做得就一定比吕布好。 穷山恶水养大的人,和在文乡书经堆里生长出的人,从骨子里就是不一样的。 “奉先,无需跟我致歉,你今日所为也不过是你自己的生存之道,虽然你的生存之道并不适合我,我也不会按你的道去生存,但我没有资格指责你。” “毕竟,我没有活在你的处境当中,而你也没有享受过我的境遇,我们不能拿彼此的自我要求去要求对方。” 刘俭这一番话说完,不光是吕布,便是他身后的高顺也震撼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那位海内名儒卢尚书的弟子吗? 以那些士人平日里所谓的标准,他们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刘俭的话虽然道理很是浅显,却真的让他们两人回味无穷。 至于为什么回味…… “参军之言,布等真是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 刘俭笑了笑,道:“不至于吧,我所言的,其实就是古之先贤的教化万方之道,天下士人但凡读过几卷贤经的,都不会不明白。” 高顺在旁开口道:“非我等刻意吹捧参军,您话中之理虽浅,但我等所见过的士人中,却真的无人能说出类似之言。” 刘俭摸着自己的马鞭,淡淡道:“治学之道,贵学、贵识、笃志、虚心、苦读、熟记、深思、彻悟……可现在的士人治学,大多伴随着功利,所以这彻悟就已经被诸多士族学子忘弃了,” “可没有了彻悟,又岂能与旁人共情?若无法与旁人共情,又如何能够将学识思想更推进一步?终归不是士人不懂道理,而是这个道理就时局而言,对他们自身无益。” 高顺似有所悟,他皱起了眉头,开始细思。 吕布听不太懂,他也不是很想去懂,但凭心而论,刘俭能够对他一介武夫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是让他很开心的。 他也确实能够感觉的到,刘俭话中的东西对他有些用处,但他并不想因此而改变。 他吕奉先,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 吕布的孤傲表情,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但刘俭并没有多说。 有些事情,略略感慨,略略同情一下就是了。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他能够共情于吕布的不幸遭遇。 但性格自私的吕布,是绝对不会能够共情到他刘俭的内心的。 我知你,而你不知我,这就是他和对方最大的差距。 “听君一席话,令人受益良多,布能有幸结识参军,深感荣幸!” 刘俭扑了扑身上的灰尘,站起身道:“好了,你们的歉意,我收到了,而且我也不会生气,都是小事而已,何足道哉?若无旁事,咱们今日便就此告别吧,权当相识一场,以后大家再见面时,就是朋友。” 吕布闻言喜笑颜开,这位刘参军确实真好说话。 “参军稍等。” 高顺突然出言,随后将一个布包取出,道:“顺此举虽有不妥,但我等适才之行却实有悖恩义,此一点礼物乃是感谢参军适才出言相助,还请参军务必收下。” 吕布在旁边看了看高顺,抿着嘴,颇有些不快。 刘俭低头看了看高顺手中的东西,道:“这是董使君给你的赏赐吧?” “是!” 高顺慷锵有力的回道。 一旁的吕布似有些尴尬,只是将头转向了别的地方。 毕竟,只有高顺一人把赏赐拿出来了,实在是让他有些颜面无存。 张飞低声对韩当道:“此人倒是有些风骨。” 刘俭笑了,他很自然地伸手将东西推了回去。 “足下能有此心,证明我适才的话没有白说,我心甚慰,看在你愿意将赏赐送于我的情分上,那我不妨赠你们一言,若是不出意外,你们二位大祸不远,还需赶紧考虑如何处境才是。” 第五十章 高顺月下追刘俭 正如刘俭所想的,吕布出身在荒蛮的边郡,又是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下长大,或许他不能够代表大汉朝那些最底层的人群,但至少,他也勉强能够代表一个倍受豪强和世族们层层盘剥的群体。 他虽不是金字塔的最底层,但即使是第二层,第三层又能如何? 终归还是和底层相差无几的。 但很可惜,刘俭能够去体悟吕布的无奈和艰辛,以及去理解他的行为。 但吕布却永远都不会能够其体会刘俭所想,他也没有那个能力。 也正因为如此,此刻刘俭的话,在吕布听起来,多少有些危言耸听的意味。 好端端的,己方又刚刚才受了董卓的赏赐,又何来的什么大祸临头? 实在不想听他多说! 吕布冲着刘俭拱了拱手:“布今日能与参军相识,实乃大幸,我二人此番出来,实不宜耽搁太久,还请参军见谅海涵。” 很明显,这是不想听刘俭说一些在他看来的“无用之言”了。 吕布莽直的态度,倒是没有让刘俭太过惊讶,并州边地的武人,十个有八个都是这个样子,自以为是。 若是他们能够虚心采纳良言,那才是活见鬼了呢。 “奉先和仲遂既有急事,那咱们就此分开便是,后会有期!” 说罢,刘俭便与张飞,韩当二人翻身上马,向着自家的军营快速纵马而去。 高顺回头望了望奔远处而走的刘俭三骑,心中不知不觉间,还是升起了几许不安之情。 他对吕布道:“奉先,适才刘参军言我等眼下有祸患,我觉得未必是诈,此人乃是卢尚书的门生,又在弹汗山立下上达天听之功,见识极为深远,你适才为何不求教于他?” 吕布用力地拉了拉马匹的缰绳,道:“虚张声势尔!你倒是还真信了他?你我今日在董方伯面前出尽了风头,尽显勇力,假以时日,必可被方伯重用,五原郡的督府君名士出身,往日里瞧不起前线征战的军士,一直压着咱们!今番你我得了方伯赏厚,升迁之事指日可待,哪来的什么祸患?” 吕布之言虽有道理,但高顺的心中却依旧忐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有所疏漏。 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终归还是向参军请教一下为上,你若不愿意听,便先去回去!我去追刘参军询。” “仲遂,你……你如何这般固执!” 但高顺显然就是一个固执的人。 话还没等说完,便见高顺已经纵马疾风般的飞驰了出去。 望着高顺渐行渐远的身影,吕布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刻的他,面上竟有些怒其不争的表情。 …… 月夜之下,刘俭,张飞等人正纵马奔驰, 突听韩当在后面对他们说道:“二位少君,那高顺独骑追来了!” “吁!” 刘俭伸手拉住了马缰,调转马头,微笑着看向追上来的高顺。 高顺纵马来到刘俭的马匹前,在马上向他拱手道:“参军,适才奉先失仪,顺特来向他向参军致歉!还请见谅。” “不必多礼,仲遂此来为何?” 高顺很是诚恳地问道:“适才参军言我二人今后会有大祸,不知祸从何来,还请参军名言指点。” 刘俭叹息道:“我虽有心相告,可惜吕队率似乎不以为意,我若说出来,恐凭白得罪了旁人。” 话音方落,便见高顺翻身下马,大步来到刘俭的马前,单膝下跪,对他道:“奉先莽直,心性狭隘,不能分辨是非,但适才顺听了参军之言,对参军的见解深感佩服,参军之德不下古之先贤,顺愿悉心听从教诲!” 刘俭翻身下马,伸手将高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唉,何必如此,你与奉先皆为并州豪杰,我不忍看英杰翌日受辱,方有感而言,仲遂既是不觉得我多事,那我直言又如何?” 说罢,刘俭面色一正,问道:“敢问仲遂,今日董方伯大飨三军,以财帛慰劳诸郡将官,你可曾想过为何独独没有你五原郡司马出来请赏?” “这个……” 高顺毕竟是军人,对政治诡道涉猎不深,一时间回答不上。 “你不知?好,那我告诉你,我虽不认识你们五原郡太守,但若是让我猜测,五原的府君,想必应是位高门名士吧?” 高顺急忙点头,回道:“参军猜的不错,五原太守督瓒公,正是有经学传家的之士。” “如此,我就明白了。” 刘俭长叹一声,道:“董方伯出身凉州,与你家府君必不相和,说不定往日间还有大过节,试想大汉十三州,哪一位刺史在任时,不得与本州一两位太守闹的势同水火,互不相容?” 高顺若有所悟:“参军的意思是?” “董使君起先不赏你们,乃恶你等皆为督府君手下的军尉,只是后来由我替奉先说话,再加上奉先展露武艺,为董使君赞叹,故而相赏,但你可知晓,既是你家督府君与董使君不和,那他重赏奉先之事若被传回五原郡,此事对你二人可有影响?督府君心中,又当对你二人如何评价? “这……!” 高顺一下子醒悟了。 今日他们两个人,等于在三军将士们面前,接受了自家太守的死对头的授礼,而且还拿的理直气壮。 事情若是传回五原,保不齐在督瓒眼中,他们两个人就有“投敌”之嫌了。 得罪了太守,试问他俩如何还有好果子吃? “若非参军明言,我等险些误了自家大事!” 高顺此刻已面露懊悔之色。 刘俭继续道:“那董方伯对你们二人确实是欣赏的,特别是吕奉先,但可惜他却帮不了你们,出塞征伐鲜卑,董方伯也是立功甚大,若不出意外,任期到时,他便会高升被调往大郡任太守,不再是并州刺史,可你们两个却得一直在五原郡,恐在督府君任期到前,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高顺忙拱手道:“参军之言甚是,只是事到如今,我等却当如何是好?” “乘着董方伯对你们还算欣赏,且未离任,调个屯曲,换个地方,不要再受五原郡管制,或许还会有救,我听说正好雁门,代郡等地正在成立新屯,此皆戍边之地,若是调去了,倒也是好建功的。” 高顺抿着嘴,沉默半晌,道:“我无牵无挂,换个地方无事,只是奉先,他刚在五原郡成了婚,新婚妻子恐不愿离开故土,奉先是爱妻之人,其妻若是阻拦,恐他不能成事。” 刘俭轻叹口气,伸手拍了怕高顺的肩膀:“我只是提个意见,终归是你们二人自家的事,你们二人自己商议便是了。” “多谢参军忠告,今日之恩,高顺日后必报!” “不必,不必,我只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你们二人,并无他意。” 随后,高顺向刘俭拜了别,骑马返回去了。 张飞望着高顺离去的背影,道:“兄长是想让这两个人调到俺的屯曲中吧?” 刘俭笑道:“我一开始是有这个意思的,但是现在看来,不太容易,至少那个吕布是难,他心性不定,见利智短,更兼高顺说他留恋妻子,想来应不会轻易离开五原郡。” “那个高顺呢?” “有些机会,一半一半吧,嗨,有些事也不过是凑巧顺手而为,你在此处顺势而为,尽人事,听天命就是!走!咱们回营!” 第五十一章 卢植的神秘客人 第二日,匈奴使者句龙窟将他口中输给刘俭的宝贝送来了。 却是一颗大大的祖母绿般的夜明珠。 刘俭起先看到时极为惊讶,这等宝物,句龙窟居然还真的给他送来了,他倒是真下血本!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匈奴人目前的文明相对落后,他们对于这种珍宝远不如汉人那般垂涎,而且句龙窟那个人一看就是彪子,对于夜明珠在汉朝的价值也一定是所知伸手。 他若是知晓这珠子拿到西园刘宏那,最少能换一个三公,他才不会轻易给刘俭呢。 …… 汉军驻扎在弹汗山的军队皆开始撤离了。 刘俭也是一样,是时候返回涿县了。 返回涿郡的原因不为其他,主要是为了等待孝廉的名额批下,他便可以前往雒阳担任郎官。 现在,对于刘俭来说,一切就开始步入正轨了。 至于张飞和韩当两个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该告诉他们的都告诉他们了,该教给他们的也基本都教给他们了,在边郡如何行事,剩下的就得看他们自己了。 …… 幽州依旧还是以前的幽州,涿县依旧还是以前的涿县,但刘俭却已非当年的刘俭了。 回家之后,见到儿子回来了,刘周和胡氏都抱着他好一番痛哭。 吃着亲娘给自己的烙的胡饼,刘俭心中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这一趟在塞外,他也见到了不少,大汉朝的普通军卒,陪隶,还有在塞外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胡奴。 相比于他们,自己在这个混乱的大时代简直过的不要太幸福。 至少,他还有一个阿父,一个阿母,另有一个喜欢衣服的阿备哥。 父母在,他的人生就尚有来处。 平日里对刘俭挑挑拣拣的刘周,这次迎回了儿子后,其人竟有了出奇的变化。 他不再絮叨刘俭,而是每日都跟在刘俭的身旁,驱寒问暖,问儿子需不需要这、需不需要那,弄得刘俭浑身不自在。 这些事情,原先不都是阿母做得吗?怎么阿父如今也变成这样了? 不过不管如何,这日子还真是蛮幸福的。 大乱之下,能有这么一个安稳的小家,对于刘俭来说,实在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幸事。 但是…… 又应该如何保护住这个小家在这乱世中不受摧残? 这个世道,犹如暗流汹涌的大海潮汐,而他们刘家也只不过是这大海中的一叶青舟浮萍而已。 这随波逐流的青舟,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滔天巨浪掀的可能性。 经过了边塞鏖战,刘俭心中更加坚定了一件事情。 若要将保自己的小家在风浪中不沉……就一定要有平山填海之力! 但若要平山填海,这刀剑还需去雒阳中去取! 刘俭在家休息了几日之后,随请刘周帮他约上涿郡刘氏宗族有身份的子弟和名望较高的宿老相会于家中。 也就是他的同宗们。 刘周有些不明所以,问他道:“闲来无事,突然请他们来家中作甚?” 刘俭笑道:“世道越来越不好混了,若要平稳度日,家族中人不可再各自为政,需得唇齿相依才可行。” 刘周似有些无奈地道:“话虽如此,但依你爹我在族中的地位,有些人怕还是请不动的,未必能给我面子。” 刘俭笑道:“有句话,阿父听了可别见怪。” “什么?” “他们可能不给你面子,但是我的面子,他们如今却必须得给。” 刘周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儿子现在咋这么狂呢? 但随后想想,也没什么毛病……吾儿现在有资本,狂一狂也是正常。 那就替你乃公好好狂狂! “也好,为父寻思寻思,找个时间安排此事。” “父亲辛苦了,尽量不要太拖,要赶在我去雒阳之前。” “不辛苦,对了,今日卢家有人来送信,你老师请你来日去他老宅一趟,说是有重要人想让见一见你。” 刘俭闻言一惊:“我老师没回雒阳?而是回了涿县?阿父如何不早些告诉我。” 刘周无奈道:“你尚且不知道你老师是何时回来的,难道他还会专门派人告诉为父不成?” 刘俭一寻思,这倒也是。 不过,卢师未回雒阳交差,反倒是回了涿现,这是套路? 就算是跟朝廷告假,也是先回朝将北伐事宜全都向天子禀明之后,再返故里比较符合程序吧? 难道说,涿县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事,亦或是重要的人,逼的他卢老师不得不赶紧回来? …… 次日,刘俭收拾停当,前往卢植的老宅拜会他。 在门口接见刘俭的,是卢植的次子卢殷,此人当年在缑氏山代替卢植给刘俭讲过经。 “师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刘俭笑着行礼道。 卢殷急忙扶起了施礼的刘俭,上下打量着他,满意道:“多年不见,师弟已是长成青年俊才了,遥想昔日在缑氏山的课堂上,你还是个总角少年,师兄记得有一次,你在课上睡着,梦中还尿了裤子,把坐下的蒲团整个都浸湿了。” 说到这,卢殷摸着须子,哈哈大笑,似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有趣画面。 刘俭轻轻地咳了一声,声音似有些无奈。 “师兄,你……说的那个,是泥阳王家的老幺王哀,比我还小两岁的那个胖墩儿。” 好家伙,你到底还认不认识我啊?真记的还是假记得啊? “咳、咳、咳!” 卢殷似是被呛着了一样,使劲咳嗦了起来。 随后,便见他脸色有些尴尬,笑呵呵地望向刘俭,道:“师弟记性果然不错,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刘俭也是干巴巴的陪着卢殷笑。 他心中暗叹,也不怪卢殷记差了人,缑氏山的学子数年来没有三千也有两千,零零散散的过客不计其数,卢殷至少还能大概记得自己是总角之年时去学的经,这就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至于是不是记串了人。 算了,不追究了,尿裤子就尿裤子吧。 寒暄完后,卢殷引着刘俭向着内宅走去。 路上,刘俭询问卢殷道:“师兄,师尊这一次从北疆返回汉境,是先返回雒阳禀明陛下之后再返的涿县,还是直接回返涿县的?” 卢殷听了这话,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听父亲说,此番在漠北,用你为参军,颇为顺手,不论是朝中之事还是鲜卑诸事,你却是都能看的透透的,今日一见,严君所言果然不假。” 刘俭闻言一愣。 我说什么了?你就这般夸我? 卢殷笑着续道:“父亲此番并没有返回雒阳,而是直接向天子告假,返回了涿县,且我也正好回乡探亲,倒也是正巧和父亲在此碰见。” 刘俭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 看来涿县之中,确实有什么重要之人或重要之事牵扯着卢植。 但又究竟又是什么呢? 少时,两个人来到了正厅之中。 而卢植正坐在主位上,他的侧旁有两个人,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两个人都是布衣麻服,穿着显旧。 一看就非豪门贵人,不过两个人的面容清洁,胡须也都收拾的整齐,形貌颇讲究。 看到刘俭进来了,卢植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转头对着旁边年长的人道:“贤兄,此人便是我的小弟子,这次在塞外破鲜卑,替大汉立下大功的。” 那年长之人笑眯眯地看向刘俭,嘴角含笑,神态温和,让人觉得很是亲切。 刘俭先是拜见了卢植,然后又见过这两人。 老者非常知礼,他站起身了,非常郑重地向着刘俭回了一礼,然后突然问道:“小友在子干门下,昔曾学几载?” 刘俭闻言一愣:“不足两月。” “如此,恐未尽学其能,正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只有两月授业学识,如何可终身为你师?三人行必有我师,何不多拜师门,拓宽门路,如此对你的未来也大有裨益,你卢师心胸广大,也不会以为忤的。” 这话问的,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毕竟人家的亲老师就坐在旁边,你如此问话,我一个回答不好,这不就成了挑拨离间了么? 刘俭略有些惊讶地扫了卢植一眼,却发现卢老师并无恼怒之情,只是淡定地坐在那里,捋着须子,半瞌着眼睛,好似眼前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 看着对于这长者的问话,卢植心中似早已知晓了。 第五十二章 家有丑女,君敢纳否? 既然卢植默许了这老者这般的问法,那刘俭也就不必过于拘泥,咱们有理说理,有一说一就是了。 “长者之言差矣,且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是晚辈认为,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卢师虽然只教了我两个月,但大多皆为做人的道理,这对我而言已是终身受用不尽,至于多拜师门,广拓门路,于争抢入仕之道的士子们而言,确是捷径,但我却不敢苟同。” 这年头,多拜师门而求学,确实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毕竟远的不说,单说公孙瓒就先拜学于缑氏山,又拜于刘宽门下,而他之所以这般做,也无外乎给自己多一条门路,能够让自己入仕升迁的更为顺利。 “天下士子,大半皆如是,你为何不敢苟同?”长者的语气骤然间似乎变的有些严厉。 刘俭淡淡道:“古之圣贤之所以教人为学,莫非使人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己及人,而不是用经学来钓声名,干利禄!” “可如今呢?天下大半士人整日学经批注,遍访高堂之师,所为何来?真的是为了揣摩圣人之言,体味先贤之智么?呵呵,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何其荒谬!” 这一番话,不光是那长者,便是卢植听了,也顿时变了脸色。 此言几等同于完全否定了天下求官之士的入仕初衷。 但这事实上,又是大家心中都明白的道理,只是不便说破,因为诸人皆在其中。 刘俭继续道:“不论古今之学,皆兴于世,遍于郡国,以兴教天下之士,使之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待朝廷自用,但当世学子,现在心中大多只记得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已,可最重要的修身,又有几人能够记得?诸士遍访名师,拉帮结派,投累世公卿之门,所求者,无外乎那千石、两千石之位,如此而已。” 长者眯起了眼睛,冷冷地盯着他道:“难道说,这世道大抵如此,就独独你一个人能超脱于外?” 刘俭摇了摇头:“我非莲花,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但我心中始终记的先贤之愿,尽量克服气质之偏,物欲之蔽,至于能做到何种程度,我不知道,但晚辈只能量力而动,其过鲜矣。” 一时间,厅堂中陷入了一阵死寂。 卢殷轻轻地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来回看着自家父亲,长者,还有刘俭。 这怎么谈着谈着,这话就谈崩了呢? 不多时,突见那长者‘噗嗤’一笑。 适才那副严厉的表情,骤然间又变成了慈祥的微笑。 “不错,确实不错,好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心志可嘉啊,这个比喻很不错,非常人所能想。” 老者转过头,看向卢植:“师弟,你这弟子,确实不同与其他士门子弟,至少他敢说内心实话,这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 卢植笑着对长者道:“兄谬赞了。” 随后,却见卢植的脸一板,不满地看向刘俭。 “今日这话,你在心中憋了多长时间了?” 刘俭冲着卢植施礼道:“不记着了,很久。” “哼,也就这都是自家伯侄兄弟,若是换成旁人,将你此言传将出去,你以为你还会有仕途吗?以后在外边,管管自己的嘴!” “恩师之嘱,学生谨记。” 刘俭心道这也就是跟你们俩,跟别人你当我会说这些话?真当我是傻吗? 你们摆下这个阵势,不外乎就是想考验考验我,看看我是不是与众不同? 我若是不说点惊世骇俗的,岂不白费了老师的一番安排? 说实话,你们适才想听的,不就是这个吗?我只是把你们想听的说出来了,仅此而已。 “好了,还不拜见你师叔和师兄!”卢植伸手指了指长者道。 那长者笑看向卢植:“怎么成师叔了?” 卢植捋着须子冲他笑道:“你虽年长,但终归是我先入门的,论资排辈,叫师叔确实没错。” 长者却摇了摇头:“或者,还是叫世伯更亲近些。” 卢植哈哈大笑,玩味道:“哪里来的世伯?就师叔!” “师叔?师兄?”刘俭询问似的看向两人。 卢植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还未曾与你介绍,此君与为师昔年同为你师祖坐下门徒……郑康成,你总不至于没听说过吧?” 竟然是郑玄。 饶是已经见过东汉末期诸多英豪的刘俭,此刻听了这个名字,心中也不免起了波澜。 若是就东汉末年军阀混战而言,郑玄或许没什么建树,但就汉末学术而言,郑玄的成就在整个士林中确实是有目共睹的。 别的且不说,在古文经,今文经水火不容的今天,郑玄能够做到综合百家,遍注群经,将古、今文的界限打破,使古、今文的经学能够融合一体,郑学的“郑学”也被后世认为是代表了汉代学术的最高成就。 而他本人更是被当代学子称之为为经神。 单看能够打破古文经和今文经的壁垒这一项,就足矣名传百世。 他本人既可算是古文经学派的魁首,也可以说是今文经学派的大儒,水火不容的古今文经士子在见了郑玄之后,都是需恭敬有礼。 天下儒宗,无人不服。 但是很可惜,就目前这个情况,虽然未曾入仕的古文经学子大多都想跟郑玄扯上些什么关系,但那些累世公卿亦或是有入仕前途的今文学子弟,还不敢与郑玄牵扯的太近。 郑玄在建宁元年被列为“党人”,因他昔日是杜密的故吏。 他此刻尚在党锢中,未遭赦免,若是跟他有过多牵扯,有些有前途的士子害怕因为受到他的波及,而被断了仕途前程,因此也只能是暗中结交,不敢明目张胆的拜会。 如此就能看出,今文系士子在风骨方面,相比于古文经士子,确实是差了一些。 刘俭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卢植为何在返回汉境之后,没有先回雒阳,而是急匆匆地返回涿县了。 原来竟然是他这位年纪虽长,但论辈分却是他师弟的人来到了涿县,难怪卢植急急忙忙要来见他。 按道理而言,郑玄被遭禁锢,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不可轻易离开原籍居住地。但汉朝地方的官吏大半皆士人,他们虽不能明面上与党锢之人走的过于亲近,但私下里却都因为能够援助党人感到自毫。 特别是若为党锢之人提供过帮助的士人,在士林中的名声便可如日中天备受大家敬重。 因此郑玄只要不入仕,他想去哪里游学,都会得到青州本地官署的‘特殊照顾’。 什么是特殊照顾?说白了就是开方便之门,只要你这党人别惹事,想溜达你就出去溜达一圈,大家都是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而已。 随后,卢植又为刘俭介绍了郑玄身后的那个年轻一些的布衣学子。 他是郑玄的儿子,也是他郑学的嫡系传人,郑益,字益恩,郑学的下一代继承人。 相互介绍完毕之后,刘俭认了师叔和师兄,卢植又命人摆上宴席,安排酒宴招待同门。 刘俭也是作陪,席间还不时的向师傅和师叔虚心请教。 他心中明白,卢植今日是特意将他召到这里来,给他一个机会的。 郑玄是当世经神,虽然是党人之身,但是他在经学方面的成就实在太高,高到让全天下的士子不得不瞻仰敬拜。 若是能跟郑玄搭上关系,那不论是在朝在野,不论是面对古文经学子还是今文经高官,谁不得给他三分薄面? 不得不说,卢植今日召刘俭来确实用心良苦。 宴至半酣,突听卢植问郑玄道:“康成,你觉得我这徒儿如何?” 郑玄依旧是一脸慈祥的笑容,他捋着须子笑道:“很不错,有才,有学识,有风骨,有自知之明,更重要的是……不忘本!” 卢植哈哈一笑,道:“如此,让他到你门下学习学习,如何?” 郑玄笑着看向卢植:“子干舍得?” “有何舍不得的,又不是不认我这个老师了,我教他的东西确实不多,如今又有朝事在身,让他到你门下学点真东西,这是好事啊!” 刘俭闻言,心中泛起了对卢植的感激之情。 卢老师这次确实是为自己做了件大事。 若是真入了郑玄门下,那他今后可就等同于既是卢植门徒,又是郑玄门徒。 卢植在朝中的地位不俗,又得天子信任,刘俭以卢植门徒的身份混迹朝堂,确实也能吃的开。 但若让他在郑玄门下再过一遍水。 那他在士林中的身价可就不凡了。 别的不说,但就是古今文两派,他就不需要站队任何一边。 今文系学子见了他,可叫他一声贤者。 古文系学子见了他,也可唤他一声同门。 刘俭听到这,期待地看向了郑玄。 可万没想到,郑玄却摇了摇头,道:“他适才自己可说了,要克服气质之偏,物欲之蔽,你如今却帮他入我门下,岂非走了他自己瞧不起的那些人的路?” “这……” 卢植听到这里,不由有些气节,但偏就找不到什么反驳之言。 刘俭心中也不免惋惜,这对于自己的仕途而言,确实是一个大好的良机,但偏偏被自己适才一顿骚操作给搅和了。 若是苍天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像是刚才那般风骚浪荡。 “贤侄虽不可为老夫门生,不过却还可有另一条路可走?”郑玄摸着自己的胡须,高声莫测的笑看着刘俭。 “还请师叔明言。” 郑玄笑呵呵地道:“老夫家中有丑女,愿以为妻,贤侄愿娶否?” 这话说出来,在场中人尽皆色变。 要把女儿嫁给刘俭? 别的且不说,你可是党人啊,若娶了你的女儿,他还如何入仕,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你这不是毁人么? 卢植捏着手中的酒卮,骨关节隐隐似乎都变白了。 郑老头,你发什么疯!到这来找骂不成的? 第五十三章 千古之赌 郑玄是经神没错,他也确实得到了古文经和今文经大部分士子门的崇拜,在儒林中的地位用超凡入圣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能够跟他搭上些关系,在士林中的名望和身份,都将不同往日,甚至可以游走于古文经与今文经两派而无任何阻隔。 但如果想要入仕,就不方便与他沾亲,需知凡是党人的门生、故吏、父子以及五服内的亲属,一律皆不能入仕。 郑玄虽然是因为杜密而牵扯而遭党锢,不算是源头性的党人,他的门生按道理是可以为官为吏,但毕竟有些事无法完全算的那么清楚。 学生也就罢了,但若是跟他沾亲,对想要入仕的人来说,着实是非常危险的,基本上就等同于隔绝仕途了。 卢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师弟是故意不给自己面子啊! 他不好直言不让刘俭入门,因而就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 而且还特意说自家女儿貌丑,这是摆明了就是让刘俭故意直言让你拒绝吗? 回头是刘俭不给你面子,却不是你拒绝了刘俭,说出去给同门也不会不好听! 刘俭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一脸慈祥笑容的郑玄,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郑益,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个想法。 他该不是又在考验自己吧? 若真是考验自己,那自己入了套,可就太亏了! 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是故意涮自己把? 可是,不对…… 要是自己没有记错,黄巾起义时,朝廷因为察觉到了黄巾起义会带来重大的灾祸,为了防止党人与黄巾勾结,特此将先前第二次党锢中的党人全部赦免,而这当中肯定是包括郑玄的。 但那毕竟还有一段时间啊,难道说历史上终究还是有什么事没有记载清楚。 或者说,现在的历史与原先不同了,有些轨迹多少发生了改变? 会不会是在黄巾之前,朝廷内部大概就已经多少预测到各州反叛与祸乱的前兆,故而已经开始逐一释放党人? 又或者说郑玄属于被杜密牵连的,又是古文经和今文经两派共同尊崇的大儒,更重要的是他并非阀阅世族门第,对朝廷够不上实际威胁,而且刘宏在段位和曹节死后,对于朝廷中空缺出来的权力确实有所思量,想要重新平衡? 再或者说,鲜卑大胜影响了朝廷北方的格局,也使刘宏看到了潜伏的内患,因而重新有所布置? 想到这,刘俭心中有一个猜测,郑玄或许是真的在考验自己。 考验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克服气质之偏,物欲之蔽! 但若郑玄不是故意考验自己,而且是故意婉拒呢?那自然若是要应了下来,耽误的岂不是自己? 等等,但我若真耽误了自己,也未必不会耽误他的女儿! 大家就硬碰硬,玉石俱焚了? 而且他那个女儿,是不是真的很貌丑啊? 不过看郑玄和郑益的面向,好像还都挺像那么回事的,不丑啊,郑家女应该不会那么差吧? 但这事也未必,万一郑玄老婆长得很奇葩,而偏偏他女儿随娘…… 不管如何,这是一场豪赌啊! 赢了,收益绝大! 输了,也会耽误很多时间! 电光火石之间,刘俭结合今世和后世所知,大概捋清了一个思路! 答应! 赌了! 我赌郑玄不会拿他同门的徒弟开这种犯天下之大忌的玩笑,我赌他此刻应是得到了什么朝廷的开释和许诺! 如果自己真赌赢了,自己就是郑玄的女婿,和郑益一样,成了堂堂正正的郑学传人,身兼古文经和今文经两派,左右皆可得敬! 一旦他赢了,日后他就有资格和身份去招募那些赫赫有名的智者谋士为辅了!而不是只是招募关羽,张飞这样的豪杰! 可若是输了的话……那就在等两年入仕……时间虽然不多,也认! 左右郑玄最终是肯定会被释放党人身份的,这官大不了晚两年当! 但郑门嫡传女婿的身份,可是花两年时间等不来的! 仅凭这一个身份,他自己就是在没文化,郑玄也一定会将他推上‘名士’之列! 只要他愿意,天下无有他不可招募之士。 届时—— 我刘俭武有北地破鲜卑,杀其汗,解了大汉数十年强敌的天大军功,可比公孙瓒、孙坚等汉末名将!天下武人皆服! 文有卢尚书门生,郑康成女婿、郑学嫡派传人之一的名士头衔,古文与今文两派士人堆中我都能吃的开,只要好生经营,我名士之雅可比八俊刘表! 文武之名相济,天下武人和士人皆憧憬之,我哪里立不得足? 日后若是再能把汉室宗亲的名位在宗正府那边坐实……我刘某人的号召力会是何等光景? 想到这里,便见刘俭从原地站起身,向着郑玄长长一拜道:“敢问师叔,不知师妹品性学识如何?” 卢植惊讶地转头看向刘俭。 卢殷也是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这小子疯了?他问这个干啥! 他不想当官了? 弹汗山的大功,他白立了不成? 郑玄也惊讶地愣在了当场。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刘俭居然会做出这样一个回答。 少时,方听郑玄缓缓开口: “我女儿貌丑,但性格良善,品性端庄温婉,至于学识么……” 一旁的郑益终于出言:“舍妹既是出自郑家,那学识自然不同寻常女子,这点刘君无需担忧。” 刘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心道,好,我赌!赌输了我认! 别的都好,唯有这相貌……丑女…… 但郑玄两父子长的都是浓眉大眼的,你女儿真能丑到哪去? 好,这个我也赌一把,赌郑玄是诓我! 刘某人今日就给诸葛亮树立一个榜样。 想到这,便见刘俭对郑玄施礼道:“郑家有女虽丑,但为人甚贤,刘俭愿祈为妇。” “咳,咳,咳!” 卢植听了这话,直觉得胸口顿时一窒。 一股难以言明的堵塞感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但事已至此,而且刘俭这小子闭着眼非得愿意往郑玄布下的圈中往里跳,卢植想阻拦也拦不住。 可叹出征塞外的泼天之功,怕是就要毁于一旦。 想到这,卢植突然对刘俭道:“德然,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亲大事,焉能不禀明父母?” 刘俭恍然而悟,道:“恩师说的是,是徒弟出言孟浪了,此事还需禀明严君慈母后方可。” 郑玄捋着须子哈哈大笑:“此事然也。” …… 随后,刘俭又陪着一众人谈了一会,便即告辞回家,卢殷代替卢植送刘俭出门。 刘俭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厅后,卢植笑容慢慢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了,他额头上青筋似有跳动,面露怒色。 随后,便见他慢慢地转头看向郑玄。 郑玄依旧笑呵呵的捋着胡子,望向刘俭消失的方向,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老贼!” 卢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郑玄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卢植。 你乃公的,咱俩师出同门,你居然骂我? “咱们好歹也是师出同门,当年亦同在老师门下,彼此相知,怎么今日,你却故意来害我的徒弟?” 郑玄并不生气,他只是搓着双手,道:“我如何害你徒弟了?难道给郑家当婿,还辱没了师兄不成?你若真这么以为,那我可得跟你好好地说道说道。” 卢植气的几乎要将钢牙咬碎:“我这徒儿若真是立志成一代儒家宗主,欲流芳百世,当你郑康成的女婿自然是最好的,但你我皆知,他志不在此!” 郑玄哈哈大笑:“这事你知,我却不知,他是你徒弟,他想什么,我如何知晓?” “你,你从青州千里迢迢来此,是为了气死我不成?” 眼见卢植真的有些绷不住了,郑玄知道值此时刻,不能再逗他了。 “唉……” 郑玄用手指使劲地点了点卢植:“子干,当局者迷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难道我郑某人在你心中,就是真掂量不清事的无能之辈吗?你今日看事,却还没有你那小徒弟看到明白!” “哦?”卢植表情瞬间变的凝重:“你此言何意?” 郑玄冲着郑益伸了伸手,随后便见他将一卷绢帛递送到卢植面前。 “好好看看吧。” 卢植伸手将绢帛打开,只是扫了一眼,立刻哑然:“这是廷尉绶记?” 郑玄捋着须子,又转头望向门外。 “其实,老夫适才所言,不过相戏而已,但是听了这孩子的回答,老夫倒是真有意收下这个女婿了。” 第五十四章 郑家婿 卢植适才一直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下了。 他疑惑地看向郑玄,奇道:“我近年皆在塞外,与鲜卑作战,不知你竟被免了锢,难道是陛下有心重用那些被党锢的士人?” 郑玄摇了摇头,道:“不是,此番被赦的没有几人,大多数人还没有被赦,也只有我这种不涉及核心之人,少许的被赦免了一批。” “你可知是何人进谏?陛下又为何如此?” 郑玄慢悠悠地道:“老夫只知是吕强谏言,但至于原因……唉,你回京自去打听吧。” “是他……” 卢植一听吕强的名字,脸色不善,露出几分不屑。 但过了一会,他还是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他转头吩咐卢殷道:“去,打酒来,我与你康成师叔庆饮一爵!” 卢植高兴,但郑玄似乎并没有他那么好的兴致。 “哎!你这是作甚?老夫已是十年不饮了!” “让你陪我喝一爵,你就喝一爵!莫非连我的面子,你都不卖?” 见卢植高兴,郑玄随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罢了,你今日高兴,便随你吧。” 师兄弟二人今日一番畅饮,起初皆不谈今日的婚事,只是谈经文,谈往昔,谈当年郑玄托卢植引他前往关西拜于马融门下的种种过往。 直到略有醉意之后,方见卢植放下手中的酒爵,对郑玄道:“师弟,今日之事,我有些许不明,想请教康成。” “呵呵,贤弟何言?但说无妨!” “叫师兄!” “若以家世相交而论,你是我弟!” “……” “你是真心招德然为婿的?” 郑玄似笑非笑地道:“自家女儿,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不过说实话,为兄今日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并非早有预谋。” “我自知你是临时起意,若你早有预谋,老夫说不得要好好与你掰扯掰扯!哼哼,竟然谋我的徒儿!” 郑玄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你这老儿,真不讲理!我谋算你的徒儿,我家姑娘就不是人了?” 说到这,却见郑玄面色一正,叹道:“说真的,今日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德然这孩子却颇让老夫欣喜,此子非同等闲,他是有功利之心的,这点老夫可知,不过他的这份功利之心,却与旁人不同!” “如何不同?” “善藏者,人不可知,你让老夫作深揣摩,老夫也揣摩不出来,但老夫能感觉出来,他并不是只想攀爬仕途,他内心深处,应是有大志向的。” “什么大志向?”卢植急忙询问。 其实郑玄的感觉,卢植一直也有,但他本人却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如今听郑玄一分析,卢植便想求证一下。 郑玄斜眼瞥了他一眼:“你自家徒儿的志向,你尚且还看不出来,老夫又到哪里细琢磨去?不过……老夫能肯定的是,他绝不是单纯的想要官权利禄而已,这当中或还隐藏着什么……” “唉,一个能说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人,却又偏偏认着死理搅和在这污潭当中,又非一心求官,他到底又为了什么?老夫看不透,但老夫知晓,他非凡俗。” 卢植摇头苦笑道:“你真能乱捧,老夫都不曾这般夸他!” “捧?” 郑玄呵呵笑道:“老夫适才要收他为婿的时候,你当他心中不曾犹豫过?需知若无你手上的这份廷尉简牍,他在弹汗山所立的大功,可就是毁于一旦了!” 卢植闻言笑了笑:“这倒也是他的秉性,试想他若无这份豪赌之情,昔日在弹汗山的那份大功,却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郑玄捋着胡须,看向窗外,犹犹豫豫地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 刘俭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但他不能说! 他要是跟他老师说,他要在大汉朝割据称雄——估计卢植和郑玄立马就会联合起来,将他割肉庖煮,分而食之,还得撒点盐巴滴点肉油的那种。 昔时,刘俭曾觉得他应该跟刘备混,帮着刘备成就大业,他就可以此生安全度过,衣食无忧。 但是现在,他发现他的想法错了。 刘备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对自己越来越依赖,虽然能力犹在,但骨子里似乎缺少了一些应有的志气和风骨。 说来也是,他当初将刘备从楼桑村接到自家中之后,刘备的生长环境就彻底和少年时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一个人的人格和性情,除了遗传基因之外,更是要有环境的塑造和人为的教育。 但现在,刘备整个人的生长环境是他提供的,教育也基本是他承包了。 刘德然教育出来的刘备,还会是那个昭烈皇帝吗? 刘俭心中深深地表示怀疑。 如此,在这种前提下,刘俭也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自己上! 既然自己上,那自然是任何机会都不可以放过。 当郑玄的女婿,就是给了他一个通往高阶层道路的机会。 郑玄的女婿,再加上吕虔给他的孝廉名额,从今往后,他就可以在古文经和今文经学派中如鱼得水,更上一层楼了。 但汉人重孝,娶妻可不是随随便便,简简单单说娶就能娶的,父母高堂的同意,必不可少。 当刘俭返回家中,将此事向父亲和母亲说了一遍之后,刘周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而他的母亲胡氏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郑玄是何许人,他的女儿能配的上我家儿子吗?” 刘周恨不能一巴掌扇死这个不懂事的妇人。 但也不过是在脑海中想想罢了。 随后,刘周就开始长篇大论,给胡氏灌输郑玄在士林中的地位,以及他在古今文系诸经中,注释与著书几百余万言,可谓天下宗门之长! 胡氏听了半天之后,最终冷冷的反问了刘周一句: “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我只问,郑玄如今所任何职?秩有几石?” 正大肆吹嘘的郑玄的刘周一下子就愣住了。 郑玄秩俸几石? 当然是——0石了。 但最终,刘俭还是劝服了胡氏,同意这门亲事,毕竟这当中的好处太多。 刘周说不通胡氏,但刘俭出马,就立刻能够说通了。 其实父子两个人对胡氏几乎都是一样的说辞,但最终,胡氏还是选择相信他的宝贝儿子。 至于刘周的那些胡言乱语,省省吧,靠边站去! 如此,刘家很快就派人前往卢宅,通过卢植的关系,开始走正式向高密郑氏提亲的路子。 这当中还需一个媒人,最好的人选自然是卢植了。 但卢植身为尚书,又是海内名儒,直接做两家媒人未免有些跌了身份,于是这个‘名义上的媒人’,便由卢植的儿子卢殷担任。 卢殷以媒人的身份向郑家纳采,高密郑氏答应之后,刘家便准备礼物前去提亲。 按道理来说,聘礼自当是送往高密郑家本宅的,但郑玄如今客居涿县,这些礼物就暂且送到郑玄暂居之地,待日后再派人送回乡中。 其后的问名,纳吉,纳征等一系列事,就水到渠成的往下办理。 在这期间,刘俭通过简雍,又将这件事透漏给了涿郡的郡守吕虔和县令公孙瓒。 如今的简雍已经是太守府的主簿,在郡中颇有些权柄威望。 吕虔原本只是当刘俭为卢植和公孙瓒推荐之人,没曾想他此番北上立一大功之后,便立刻又成了郑玄的女婿。 但凡是吕虔不傻,就知道刘俭已非凡俗! 此时不乘着他尚在涿县结交,更待何时? 而公孙瓒更是心中佩服! 遥想一年之前,刘俭尚且不过是一个到官道上迎接他来涿县赴任的小卒,现如今经过漠北一战,其成就俨然在他之上,更是摇身一变成了郑玄的女婿。 于是乎,吕虔和公孙瓒当即送上名刺,各自携带礼品,分别往刘舍祝贺。 见面之后,吕虔拉住刘俭的手一口一个贤侄,并保证他今年的孝廉已经推举上去了,让他安心等待消息,朝廷方面很快就会有回复,届时他就会入雒阳。 如今以是光和五年,等孝廉名额下来在往雒阳,将是年底。 距离黄巾起义,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吕虔的意思阐述的很明确,刘俭在涿县也就剩下几个月的时间,还需赶紧成婚才是,若不然等进雒当郎官的旨意下来,郑玄那边怕是就顾忌不上了。 第五十五章 刘俭,会不会成为士子们的楷模? 吕虔亲自往刘家送礼祝贺,没过两日公孙瓒也来了,他带来了比上次负荆请罪时更多的礼品,一下车就扯着嗓门大叫,生怕刘舍的邻居都不知道他这个县令来了一样。 “贤弟,为兄给你道喜来了!” 这一嗓子调门奇高,差点没把树上的雀鸟给震下来。 他的辎车本就扎眼,如今又这般高调,自是引的周围众人纷纷前来围观。 刘俭以及刘周等人快速从内舍出来相迎。 见礼之后,刘俭上前一把攥住公孙瓒的手,哈哈大笑道:“伯圭兄前来相贺,舍下蓬荜生辉!兄长请入!” 两人携手共同入了宅舍,公孙瓒一边随刘俭走,一边笑呵呵地道:“为兄适才在舍外一吼,引的四周诸人关注,不出半日,县君亲自莅临你舍下道贺之事,就会在整个涿县中传扬了!贤弟,此举可长你面皮否?” 刘俭心中暗笑,想不到公孙瓒居然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其实根本不需要公孙瓒这么帮他赚吆喝,以他如今在涿县的势力,只等公孙瓒一会迈步出了这个大门,他来过自家宅舍之事,就会传遍整个涿县的。 需知,别说是他一个县令,便是郡守昨日亲至,他不也是可以旦夕而使整个涿县得知吗? 现在的刘俭可不是昔日的刘俭了。 不过虽然公孙瓒此举也不过是画蛇添足,但终归还是出于好心,这情就算是没用,但刘俭终归还是需要领的。 “还是多亏兄长想着我,俭在此谢过!” 公孙瓒哈哈大笑,道:“翌日发达,切莫相忘!” “兄长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弟今后还指望着兄长呢。” 公孙则长叹口气,摆了摆手道:“其实,在来涿县之前,某也曾自以为是一英雄人物,在这官场之上,早晚必可建成大功,但是在涿县遇贤弟之后,看着你用这不到两年的时节,不但成了偌大功业,还被郑师叔看中招了女婿……” “嗨!若说为兄丝毫不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为兄也知晓,为兄与你确有差距,我公孙家如今与你那兄弟苏双一同垄断着河北马市,想来苏双也应是你的人吧?在你没出手之前,他也不过是一市井驵侩而已。” 刘俭认真地看着公孙瓒,心中开始筹谋。 公孙瓒既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若再是不应,岂不是枉顾了同门之谊! 或许,这位师兄将来也能给我当个好将军。 想到这,却见刘俭伸出手,拍了拍公孙瓒的手道:“若蒙师兄不弃,今后你我共同进退,如何?” 公孙瓒今天来此,就是想听刘俭这一句话。 他虽然性格有些偏狭,却不是没有眼力的人,刘俭当了郑玄女婿后,日后在士林中将会是何等的位置,公孙瓒心中自然是门清的! 而刘俭现在所拥有的,却偏巧是公孙瓒望而不得的。 当下,便见公孙瓒向着刘俭拱手:“有贤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自知勇猛有余,但智略不足,今后这仕途中事,还请贤弟指教一二。” “好说,兄长与我,何须客套?兄长适才所言极是,兄长性格直爽,承袭边郡豪杰之风,勇武兼备,不喜权谋,若在官场混迹,远不如赚取军功来的有效,只是出塞一战,兄长也有参与立功,为何反倒至今没有擢升?” 公孙瓒叹道:“嗨!终归还是得等这个任期完事不是?毕竟我这涿县县令,还未满三载。” “对了,贤弟,你觉得咱幽州新上任的方伯,刘虞刘伯安,其人如何?” “不认识,也不知其平生诸事,兄长以为呢?” 公孙瓒摇了摇头:“我觉得此人不行!做事优柔,对待外胡亦多怀柔,此等人物若是在中原诸州,倒是还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个人物,在这……哼!” 刘俭不动声色地摸着自己的衣袖,并未多做评论。 历史上的刘虞最终是死于公孙瓒之手的,但这事也确实给公孙瓒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既然公孙瓒已经是他这一阵营的人了,有些情况自己终归还是不能不管的。 “公孙兄。” “嗯?” “刘伯安当世名士,光武后裔,而是你励志扫清边塞胡虏的猛将,有些事碰不到一块去,也是正常,但你处事终归还是不可偏激呀。” “啊哈哈,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如何想的这般多?我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难道还能宰了他?” “给你提个醒而已,你现在是不宰他,谁知道你以后发达了,会不会做些蠢事。” 公孙瓒闻言顿时吓了一跳:“贤弟,这玩笑你可开不得!” “哈哈哈,公孙兄也有害怕的时候。” 公孙瓒见刘俭大笑,心情也略微放下了些,看来自己适才实在有些太过紧张了。 “对了,玄德如今可好?此番大功后在何处任职?” 刘俭道:“我回来时,他已经往冀州安平国官观津县任职去了,和兄长一样,亦是一县令之职。” 公孙瓒一听刘备的任职之处,多少有些忧虑。 “德然,那地方可不怎么好,冀州之地,自来便是豪族士门遍布之处,宗党盘踞,遍地豪强,玄德在那里且说好不好出头,单说这治理地方,若无一两个豪门臂助,只怕这县令会做的很难。” “兄长放心,他在那里也不是没有帮手,玄德年轻游学时,曾在冀州与一人共有险遇,乃其刎颈之交,此人亦当地高门,姓牵名招,其师也是当地人,乃名士乐隐,有这两层关系在,玄德想来在观津也不会太难过。” 公孙瓒奇道:“观津的牵家也就罢了,但那牵招不过是乐隐门生,想来乐隐也不会轻易允诺学生之请吧?” “哈哈哈哈~~” 刘俭闻言哈哈大笑:“乐隐可以不给自家门生的面子,但清河崔氏的面子,他总归是得给点的吧!” “清河崔氏?” 公孙瓒闻言面色微变。 清河离近安平国,在信都以南的影响力巨大,若是有清河崔家说一句话,那别说让乐隐率领观津诸士相助刘备,便是刘备本人今后在安平国内的官场,也可顺风顺水,不会受到当地士族和豪强的排挤。 “可你如何能与清河崔氏搭上关系?”公孙瓒很是不解的问。 刘俭站起身,转身走向了屋内,少时便见他手持一份礼单名刺出来。 他将那份名刺放在公孙瓒面前,说道:“不用特意搭关系,人家自己就送上门来了!清河崔氏不远千里,从冀州送祝礼到涿县,贺我新婚。” 公孙瓒脸上的肌肉惊的来回抽动:“清河崔氏主动联系你?这,这是为何?” 刘俭道:“清河崔氏,想送宗家嫡子崔林,崔琰二人入我岳丈门下学经,估计先前也是暗中在河北找过关系,他们在河北门路广,但在青州未必就那么好使了,如今我这么大个郑家女婿在幽州横空出世,他们不赶紧过来跟我示好,还找谁更合适?” 公孙瓒将名帖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原以为,我这郡守的女婿,便已经是了不得了,哪曾想,你这郑家的女婿,更是了得,这当中获利岂止是我千百倍,清河崔氏想来也不过是刚刚开始,日后不知还将有多少名门望族要与你相交?!羡慕,羡慕啊……” 说到这时,公孙瓒猛然想起一事:“不对,郑师叔如今也是党锢中人,你若当了他的女婿,如何举孝廉入仕?” 刘俭笑道:“师兄放心,家师昨天告诉我,雒阳那边有新令,已是解了一批边缘党人,我岳父的大名就在这些人中。” 公孙瓒听到这,彻底懵了。 “你早就知道了消息?” 刘俭摇头道:“我当然不知道了,卢师都不知道,我到哪知道去?” 公孙瓒惊讶地张口看着他:“若你果真不知,那、那你此番跟郑家结亲,岂不是成了他家的临危之婿,患难之情?” 刘俭笑道:“不错,我在郑师叔患难之时,当了他的女婿,说明我并非贪图他在古今文两排士子中的名声和影响力,我这是纯粹的患难见真情啊” “哎,回头此事传遍天下,不知师弟我的仁义声名会不会被天下士子们视为楷模呢?不过相比于这个,我倒是有点担心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是不是真是个丑女……唉,好心烦啊好心烦。” 公孙瓒呆愣了半晌,突然一把抓住刘俭的双手,郑重道: “贤弟,如蒙不弃,今后有任何事大可知会一声,只要是为兄能够做到的,定尽死力也!” 这小师弟太厉害了,早晚必成天下楷模,自己得赶紧攀附上才是! 第五十六章 家有丑妇(三更) 按道理来说,既已经是走了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那剩下的纳征和请期可能就要等到来年的吉日了,但是对于眼下的涿县刘家和高密郑家而言,有些事情不得不往上提些日程。 毕竟,吕虔那边已经来了信,刘俭的孝廉已经被举上了雒阳,来年便要入雒阳为郎官,今次刘俭若是想成婚,只能抓住年底的这个时机。 于是这纳征和请期便定下了时日。 依照刘周和胡氏的性子,自家孩儿的婚礼,自然是要大操大办,搞的全县皆知的。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郑玄却书信与刘周,言婚礼一切从简,万万不可过于张扬。 这是郑大儒迄今为止到现在,对这场亲事唯一的要求。 眼见郑玄的态度如此坚决,刘周也只能是无奈地从之。 但随后,他却要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胡氏。 自家儿子的婚礼不能大操大办,这几乎是胡氏不可接受的,胡氏又开始掀房盖了。 但是刘周对于此事的倒是非常坚决,就算是家中妇人这次真的把房盖掀了,他也是坚决的顶住。 最终,胡氏妥协了,刘俭的这场婚礼很简单的就操办了。 但是当婚礼如期举行时,刘俭就知道郑玄为什么要求朴素操办了。 即使是朴素操办,低调处理……刘家竟然也受到了郡守以下官员以及其授业弟子的祝礼多大五百五十余份。 试想,刘家尚且如此,而郑玄的本家收到的贺祝又会有多少? 可虽然礼品很多,但根据郑玄的要求,贵重的物品,如果是冲着郑家人送的,还请刘家帮忙代为退还回去。 胡氏看着那么多的东西,却因为郑玄一句话就得退回去,很是心疼。 他私下里跟刘周哭着嚷着不干,但不曾想刘周这一次居然硬气的很,一番破口大骂,竟是让胡氏醍醐灌顶,心甘情愿的认栽了。 关键时刻,刘周有时候还算挺爷们的。 …… 当天晚上,刘俭与他的新婚妻子在完成了婚礼的诸多仪式之后,被送入了洞房。 望着眼前披着遮帘的妻子,刘俭的心中微微有点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发慌。 老丈人的话如同梦魇,始终在刘俭的脑海中盘环着…… “家有丑女。” “家有丑女。” “家有丑女。” 刘俭拿着挑秤,犹犹豫豫地站在新婚妻子面前,伸出手去打算挑下红苫,但临到挑秤到了妻子的面前,就有了些犹豫。 古代的风俗害人啊,从打定亲到现在,直到入洞房,都不知道这个将跟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只知道她叫做郑慈。 但是骡子是马,终归还是要牵出来溜溜的。 一挑之下,妻子的庐山真面目终于得现。 刘俭仔细看去。 怎么说呢,颀长消瘦,面容清丽,虽非玑珥之耀,但却有一种柔和的气质,面容姣好,清丽脱俗。 虽不能称之为国色天香,但望之定是贤良慧中之女。 刘俭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郑慈并未说话,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香巾,起身替刘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关切道:“吓着了吧?” 声音如同泉水般的柔和,抚慰着刘俭适才紧张的内心。 “是、差点没吓着……” 说到这时,刘俭突然一愣,他不解地看向郑慈。 “阿姊此言何意?” 成婚前俩家曾对过生辰八字,郑慈与他同岁,却比他年长三月。 因此刘俭私下里唤一声阿姊没毛病。 郑慈柔和地笑着,伸手搀着刘俭坐下,耐心道:“郎君勿怪,家父在外与人相谈时,常言妾身貌丑,妾身已是习以为常,若妾猜想不错,严君昔时与郎君家定亲时,定也说过此言吧?” 刘俭干笑道:“阿姊果然是深知岳父,不错,岳丈昔时确是此言,言‘家有丑女,君愿娶否’。” 郑慈也有些尴尬,她不在多说,只是起身为去为刘俭倒酒。 既已入了洞房,自当饮合欢之酒了。 刘俭与略是羞怯的郑慈饮酒罢,不由有些好奇。 “你既知岳父在我面前言你貌丑,就不问问我为何娶你么?” 郑慈接过刘俭手中的酒卮,和自己的一同放在案上,转过头来,浅笑着冲刘俭摇了摇头。 “不问。” “为何?” 郑慈再次坐到了刘俭的身边:“昔时之事皆昔时,妾身只知,从今往后,我便为夫君之妇,君为妾夫,你我荣辱相伴,夫善妻贤,唯此而已,过去的事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呢?” 刘俭听完这番话之后,心中很是感慨。 他伸手将郑慈的手握在手里:“今后,还需多多有劳阿姊。” 这一句多多有劳,涵义颇深。 郑慈的脸有些发红,她过门之前,自然是跟家中长妇学过一些房中之法的知识,只是事到临头,未免还是有些慌张。 “郎君,妾身侍候你安睡。” 郑慈低声说完,颤抖着伸出手,去替刘俭解裤腰带。 刘俭张开双臂,耐心的享受着。 但时间一长,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咋这么勒的慌? 低头看去,却见郑慈急的额头微微冒汗,颇有些手忙脚乱。 她本是想将刘俭的腰带解开,怎奈却偏偏反而将刘俭的裤腰带绑的更紧了。 这手也太生了吧。 唉,白纸一张,小白兔一个,好好调教吧。 刘俭轻叹口气,笑呵呵地推开郑慈的手,道:“还是我来吧。” 郑慈低着头,很是惭愧:“夫君莫怪,妾身愚钝,解衣都解不好……” “不怪你,你要是太熟练,我还不高兴呢。” 说罢,刘俭很是轻松的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随后又去替郑慈宽衣。 郑慈吓得轻叫一声,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却被刘俭笑呵呵地拽了回来,随后三下五除二的褪去红袍,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 次日,刘俭睡的很晚才起身,颇感乏累。 非是他纵情,只是郑慈乃是新婚,从无经验,妥妥的生瓜蛋子。 生瓜蛋子最大的弊端,就是怕这怕那。 新婚其实挺折磨人的。 他起来之前,郑慈便已经起身了。 刘俭穿好衣服,来到正堂之时,却见郑慈持笔正在一份份的简牍上书写,她的脚下已经堆积了好大一盘的简牍。 刘俭走上前去,仔细地看了看,却见郑慈乃是替其父刘周书写退还礼物的信,书信中言辞持礼甚恭,道明退礼原因,并致谢对方的新婚赠礼之情。 别的不说,妻子这一手字当真漂亮的紧,和她的人一样的柔美。 “阿姊这是作甚?” “郎君醒了?案上有早食。” 郑慈急忙先问候刘俭,随后笑道:“因家父之故,这些贵重之礼不得不退还,可若是直接退礼,未免失了礼数,日后与各家朋友相见终究不美,” “妾身为郎君计,先禀明了公父知晓,再写书信阐明个中详情,请诸家谅解咱们刘家的难处,夫君日后与这些士人交往,就不会有所不便了。” 刘俭心中感慨:自家的这个妻子,真是心细。 刘俭一边喝粥一感慨道:“阿姊想的真是周全,让我想起了我家的那个大兄。” 郑慈微笑道:“郎君说的是玄德兄长吧?听闻他在任上平寇,无法抽身,此番没有见到,妾身颇为惋惜。” 刘俭笑了笑:“不妨事,以后机会有的事,阿姊,下个月咱们就得收拾行囊去雒阳了,到那里可不比在家,怕是会让你受委屈。” 郑慈微笑着摇头,轻声细语道:“不妨事的,贤妇助夫君之仕,自古常理,妾身不怕吃苦,只是怕不能照顾好郎君的起居,无外如是。” 第五十七章 整顿家族内力 离开涿县前的几日,刘俭还处理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将州郡范围内,刘氏家族的各支家公全都聚集在一起,共同商议族事。 当然,所谓的商议族事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这一次真正要谈的,实际上不过是整合家族资源的事情。 涿郡刘氏祖上确实也辉煌过,但是时至于今日,已属败落,族中各支的田地被不断兼并,刘氏后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各支为了生存,少有联系,只能是各自为政。 虽不能说是艰苦度日,但相比于县中的其他豪强高门而言,生活水平委实是相差的太多。 只是家中没有身居高位的话事人,刘家各支纵然联合起来,也不能掀起多大风浪,反倒是容易被郡中其他高门盯上,凭白树敌。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刘俭横空出世,短短一年之间,成为了复兴整个涿郡刘氏的最大希望。 武有塞北斩杀和连之功业,文有经神郑玄为其岳父,一脚踏入郑学内门,立足于儒林。 如今刘俭一声令下,刘佳各支宗主尽皆齐会于刘周之家,听从这位‘冉冉新星’的调遣。 “诸位!” 与一众家公攀谈了许久,相互寒暄完之后,刘俭终于将事情引到了正题上:“有一句话,刘某想说很久了,雀无翅而不飞,蛇无头而不行,咱们涿郡刘氏蛰伏了这么多年,日子一直过的不顺,为什么?就是因为各家各自为政,没有统一调度,缺少一个一言九鼎的宗主话事人,俭虽为小辈,但时时刻刻皆为刘氏的未来而担忧,这么下去,终归不是一个办法。” 在场的家公各个皆比刘俭年纪大,但谁都没有反驳他的意见,也没有人觉得他此言有什么僭越。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想说什么我们心中早有数,谁也别寒碜谁。 你现在牛逼,我们自然都要听你的了。 “德然此言甚是。” 一位叫做刘齿的家公道:“昔时,咱们诸家没落,在这涿郡也说不上话,如今德然出息了,不但在塞外立下了可比冠军候的功业,还成了郑学宗门之婿,腾达指日可待,咱们刘氏若是不趁着德然这一代在涿郡崛起,还更待何时啊?” 一席话,得到了一众刘氏众人的纷纷响应。 刘齿当即道:“依老夫之意,当奉德然为咱涿郡刘氏的宗主,各家皆要听宗主吩咐,从今往后,不可肆意行事,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某无异议。” “某也无异议!” “某也赞成。” 刘俭站起身,向着支持他的各家公挨个道谢。 不过,他最终还是说道:“诸位伯叔如此看重于我,刘俭何德何能,惭愧不及,况且我年纪尚不足双十,如何能当宗长?实在不可,万万不可!” 任他的一众叔叔伯伯则是苦劝,但刘俭就是不从。 刘齿的心思还是比较活络的,他大概明白了这个小侄儿的意思,立刻换了口风。 “贤侄说的也对,他是举孝廉的人,咱们这一帮老不死的还在这坐着,若是他当了宗主,未免落外人口舌,说他以少压长,殊为不美,依老夫看,不妨这样……元起老成,由他当宗主,率领咱们这些人,重振涿郡刘氏的门楣,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一说出来,刘俭非常高兴。 这刘齿老叔,还是有几分头脑的,能够揣摩到自己想些什么。 十几岁的人当一族宗长,压着一群几十岁的长辈,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让自家阿父替自己管着他们,实可谓是‘挟老爹以令叔伯’。正和其意! 刘周想拒绝,但刘俭却率先道:“父亲,既是众叔伯一片诚心,那阿父就不妨应下此事吧。” 刘周惊讶地看向刘俭,却见刘俭眼眸中的意味深长。 他心中暗道,这小子长大了,已非寻常人士,我这个宗主,摆明了就是给他当的,如今看来,却是想不当也不行了。 当下,便见刘周点了点头,道:“既蒙诸位兄弟不弃,那某便忝居此位?” 众人纷纷叫好,竟无一人不服。 虽然知道这并非他们真心实意的推崇,但刘周此时心中还是异常高兴的,他挺起了胸脯,捋着须子,摆起了宗主家公的架势。 纯纯的父仗儿威。 刘俭又对众人道:“既然诸位已经答应,尊我父亲管理族事,那侄儿僭越,就得在此给诸家立几个规矩,若是有人不尊,莫怪日后我父翻脸。” 刘周一听这话,适才还是洋洋得意的他,立刻换了一幅尊荣,变的有些恶狠狠地,用那双招子,来回凶狠地扫视着众人。 这是给他儿子应景呢。 刘齿笑呵呵地道:“涿郡刘氏既已不同往昔,有了宗门,各支一心,那规矩自然得有,小家还有个家法,更何况咱们各支姓刘的加起来,真是不下千人!得好好管。” 刘俭心中暗道回头得告诉父亲,这个刘齿得好好用,若是要管理一个家族,还非得有一个这样的亲戚帮忙不可。 刘俭面色一正:“首先,以后诸家的田地,生意,钱财,徒户依旧是你们自家的,但如何运作,如何扩张,如何买田,生意如何做,族内利益如何分,都要由宗主统一规划,毕竟若是各自分散发展,彼此之间产生了矛盾,对大局不利,还需统一调度,这是根本,容不得反驳!”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惊。 看来这功不白立,郑玄女婿不白当啊! 一张口就是锁定诸家之利,同时巩固宗主权限,颇有魄力! 刘俭不等他们回答,继续道:“第二,以后的生意上,我们涿县刘氏,不参与旁人的生意,只与苏双,张世平,辽东公孙氏,无极甄家,沮阳冯兰,狐奴田悟,巨鹿平惜这些人合作,至于做什么买卖,皆有宗家统一调度,不需私自拓展,随意与其他豪右合作!” 苏双,公孙氏,甄家,冯兰,张世平这些人所组成的商贸合作,刘氏中人早有耳闻,虽然大家心中都觉得刘俭也是其中的幕后黑手,但毕竟没有证据,这话谁也不能乱说。 但是如今,幽州局面已定,刘俭完全可以从水面浮出来了。 而刘氏,也将成为河北这支新兴的商业联盟中的重要一员! “自然,自然!” “德然此言甚善!” 能够赚钱,谁不想掺一脚?刘家的人自然纷纷响应。 “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我知道你们当中,家中有人与太平道有些牵连,也难怪,这年头,河北谁家不认识一两个太平道的贤良方士,这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是现在,统统都给我断了!若是让我知道谁再跟太平道的人依旧有往来,诸位叔伯可莫怪侄儿翻脸。” 这是什么原因?好端端,为何要扯到太平道身上去? 一名刘氏家公犹豫地问刘俭道:“太平道中的方士,这些年在诸郡乡里中以符作造书,用以疗疾,颇具名望,咱们刘氏为何一定要与他们划定界限?” 其余诸人也是纷纷交头接耳,似乎对此颇为不解。 好端端的,为何一定要与太平道划清界限,谁家以后难保不有个病有个灾的? 刘俭冷冷地看着他们诸人,道:“若是不想,倒也可以,但要事先说清楚,从今日起,诸家之中的俊杰子弟,我可以遴选德行品性优异者,逐年推荐往北海拜入郑氏门下学经,但若是与太平道有所牵连,这名额怕就是……” 一众刘氏家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不想多说,让自家子侄拜入郑氏门下和与太平道牵扯,这当中的利弊,但凡是个人,都能算清楚的。 “贤侄放心,我等自然遵从!” “别人我管不着,但从今往后,我家门之中,绝不允许太平道人踏入一步!” “正是如此!” 第五十八章 刘俭上雒 家中诸事安排妥当,刘俭又和简雍与苏双等人做好了交待,就与郑慈带着一队有武艺的家仆,前往雒阳。 刘备,关羽,张飞,简雍都留在各个职位奋力发展,他也不能落后了。 从涿郡往雒阳两千里,一千五百多里,他们人又多,再加上郑慈是女眷,刘俭估计要是抵达雒阳,最少也要在五十天算。 如此,这随行的护卫,可就得自己斟酌了。 如今刘氏全族已经归于刘周和刘俭统一调配,在整个涿郡刘氏中,寻找一批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的徒户壮丁随行护送,这倒也不是难事。 但一千五百多里的路程实在是太长了,猛兽和山贼不计其数,还是得有一位武艺高强,且能调动护卫的队长,才能确保万一。 若是刘备,关羽,张飞,韩这几个人中,随便一人跟自己去雒阳,刘俭都会放心。 问题是,若是让他们去雒阳给自己当随从,真的是大材小用,他们每个人在地方,都会有长足的发展空间,把他们带去雒阳当跟班,刘俭真的是舍不得。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公孙瓒和关羽,都是各自推荐了一个人来刘俭这里听用。 公孙赞推荐来的,是他的贴身心腹羽则。 羽则这个人刘俭见过几次,对他印象很好,有能力,有武艺,人又沉稳扎实,公孙瓒在辽东属国的时候,他就一直跟着公孙瓒,从这可以看出公孙瓒用他用的很顺手。 而关羽推荐来的,则是一名叫李大目的山贼首领。 当然,他现如今已经从良了,至少在关羽这里已经是从良了。 说起来,现在的关羽在幽州之地,已经闯出了偌大的名堂。 同比历史上同时期的关羽,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刘虞的手底下,关羽充分发挥了他的勇猛和军事才干。 刘虞到任之后,对待幽州边境的异族包括乌桓和鲜卑诸部,皆采取怀柔之策。 但在怀柔之前,首先要立威,恩威相济才能达到最佳效果,这点道理刘虞还是懂的。 于是,刘虞先是抱着试着用用的态度,用关羽在渔阳附近剿寇,用以树立自己的威信。 让要让幽州诸豪右和北地边民知道,他刘虞虽然是带着怀柔的诚意来的,但他本人却不是吃素的。 这一下子,就给了关羽巨大的发挥空间了。 现在的关羽虽然年轻,远达不到他在历史上时水淹七军,擒于斩庞威震华夏的最高程度,但以他眼下的潜力和能力,要威震一州的山贼草莽,却完全是绰绰有余。 关羽制定严密的规划,同时将刘虞整编的军队在最短期内操练完毕,随后就开始在渔阳郡剿贼。 他用一个月的时间,连破八个贼寨,斩首七百余,俘三万众,所向披靡无人可挡,一时间竟威震渔阳,上谷诸郡。 几番下来,关羽不但是在幽州的草寇界打出了名声,地方豪右在听到他的大名时,亦皆惊惧。 刘虞没想到关羽居然这么给力,心中甚喜,从新赠予其武猛从事之名,着令关羽代替他掌握刺史下辖兵权。 有了关羽的协助,刘虞就开始一心搞政治了,刺史府所有的兵事皆交付给关羽,他很是放心。 关羽成了刘虞的军事代言人,有权节制幽州刺史下辖兵马,权力逐升,威震幽州诸郡,成了名副其实的幽州第一猛人。 同时,关羽在刘俭的授意下,还向刘虞谏言,招乌桓精锐充军,成立乌桓突骑卫戍边塞,同时可以增加刘虞的可用之军。 渔阳和上谷,广阳诸郡的豪右阶层,既开始向关羽示好。 如在边郡势力较大的鲜于、于、齐家等大族,在与刘虞结交的同时,自然也不会忘记了结交这位‘幽州第一军人’。 正如刘俭所说,幽州贼寇林立,地方的贼寨数不胜数,这其中龙蛇混杂,有一心想当贼跟朝廷抗到死的,也有被迫遁入山林当黑户的,但实则只是因生活所迫,当贼的决心没有那么坚定的人。 如此,关羽按照刘俭的说法,一边招募兵将,扩大影响,一边暗中收揽一些‘心向光明’的贼寇。 这李大目就是幽州境内的一贼寇头目,因为眼睛大,因而被同行们以李大目之称,反倒是他自家的本名根本就不提了。 见微知著,汉朝的绿林草莽起外号的本事实在稀松平常,眼睛大的叫‘李大目’,骑白马的叫‘张白骑’,跳的高的叫‘褚飞燕’,嗓门大的叫‘雷公’。 远没有后来的什么‘呼保义’‘玉麒麟’‘智多星’‘入云龙’这些豪杰绰号来的响亮。 就是跟再往后的山鸡、靓坤、大佬b这些绰号相比,也显得逊色不少。 甚至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不过李大目被关羽举荐来,对刘俭而言是一件好事。 他的本事倒未必比羽则强,但好在他是贼寇出身,还是一方首领,有这样的人随同刘俭上雒,至少每到一处新地界,他都能盘明白当地的‘黑道’。 这年头,上京也不是寻常人家能随便就上的,非得有人有势,黑白两道都能盘明白不可。 不然,这一千五百里地,很有可能就是通往酆都之途了。 …… 一行人收拾完毕后,刘俭和郑慈拜别父母,就开始向着雒阳出发。 这一路上,却是见到了很多让人意外的“风景”。 幽州境内,这一路的行程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反倒是越往中原走,越是能够看到凄惨的景象。 越接近中原腹地,一路上的流民氓首反倒是越多,饿死在路边的白骨死尸也是逐渐变多。 在这个年代,农耕之地尚未开发完全,一路上多有山林野谷,飞禽走兽遍地,因而那些死在路边的尸骨,不仅仅是腐烂发臭,且还会被野兽啃食的半红半白,其状极为凄惨。 偶尔还会望见秃鹫乌鸦盘桓于恐,大面积的打扫清理腐肉,这些飞禽一边啄食,一边发出怪叫声,仿佛是在嘲笑着人类。 这情景虽骇人,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越是接近中原腹地,世族门阀的数量越多,豪右也愈多。 如此,被兼并土地,丧失生计,流离失所的氓首就越多,因为穷苦,疾病,饥饿而死亡的人数也就愈多。 而刘俭一众人一路上不可能每一日都会有馆驿寄宿,大部分时日只能是露宿在荒郊,有时碰到乡里野寨,便也可以在民家借宿。 从涿县往司隶,这一路上刘俭一行人遇到了两次劫匪,一次是被羽则令人杀散,一次是由李大目从中周旋,得以通行。 还有一次,他们夜晚的营地溜进了几匹饿狼,有两名随从受伤,随行众人纷纷持弓持刀出帐篷四处杀狼。 刘俭也是奔出帐篷去杀兽,但随即想想不对,又急忙奔回了自己的营地。 果然,这年头不光是人,野兽不好对付。 成年的男人们被引出营地之后,另有两匹饿狼暗中潜伏到了刘俭的帐篷偷袭郑慈。 声东击西,妇孺才是狼真正的目标! 好在刘俭赶回的及时,射杀一狼,又用长剑刺死一匹,救下了郑慈。 那一晚,郑慈吓坏了,一宿没睡,在刘俭的怀中哭了一夜。 后来,他们又遇到了两次流民氓首的袭击,但索性对方人数虽多,却没有什么趁手的兵械,还算是好对付。 这一趟走下来,不能说是九九八十一难,但绝不是那么容易的。 终于,他们行至了司隶边境。 这一夜,刘俭等人也是在一处荒郊寻了一里村住下。 这村里没什么好地方,他们只能凑着住村里的破草庐,但那草庐实在太过破烂,壁上也到处都是漏缝,屋顶也多年没有修葺完善。 夜晚,冷风从墙壁和窗子的缝隙中吹了进来,冻的人瑟瑟发抖。 “咳、咳、咳!” 郑慈蜷缩在屋舍的角落中,柔美的脸没有血色,时不时的还再不停地咳。 这一路走下来,确实将她折腾的够呛。 或许是因为中原腹地实在太乱,比起她出嫁时从高密去涿县,这一路上的情况委实惊险又复杂了太多。 此刻,她手中正拿着刘俭的罩服,那上面有一条被大大的口子,郑慈正聚精会神,一针一线的为她的男人缝合着。 但仔细看去,她的双眸布满了血丝,面色也差,神态疲惫…… 这次前往雒阳的颠簸之苦,让她太过疲惫。 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是一边咳嗽,一边坚持着为夫君缝衣。 这一切都落在了刘俭眼中。 刘俭心疼的走到她身边,给她递去一碗热水,轻声道:“这些事情,自有随来的下人为之,阿姊已受了风寒,何苦还要受这劳累?” 郑慈放下罩服,接过水碗喝了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不碍事的,妻为夫君缝衣,乃人伦之道,岂有劳累一说,再说下人们帮着缝补,终究没有妾身缝的贴合,让他们弄妾身不放心……而且……” 说到这时,郑慈的脸上露出幸福地微笑:“而且每日若能看到夫君身上披的,是妾身亲手缝制的衣服,如此妾身心中也欢喜充实,这病说不定还会好的更快些。” 刘俭长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郑慈看着贤良淑德,但在某些方面也挺倔强的。 这些事基本上都是和刘俭有关。 为了让郑慈不再受风,刘俭出门去取了一些随行用的帐布,在屋中寻找壁缝,尽量将缝隙给堵的严实一些,让风进不来,不让郑慈病体加重。 但缝隙实在太多,刘俭实在有些堵不过来了。 郑慈看到刘俭为了自己在屋中来回的忙碌,面上随之露出了温暖的表情。 少时,墙壁上的缝隙好不容易堵完了,刘俭方才来到床榻边坐下,对郑慈道:“等下一站到了驿馆,且不走了,万一耽误你的病情,可不是小事。” 本是好意,可哪想郑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收去了温柔的笑容,正色道:“夫君若因妾而耽误行期,误了大事,妾情愿一头撞死在这床檐之下。” “哪里会这般严重?” “夫君,你是涿郡孝廉,此番进京不是游玩,是去郎署报道,若因妾迟,不但耽误了前途,更会令妾身羞愧无地,妾身只是偶感微恙,并无大事,还请夫君切莫以妾身为念。” 第五十九章 雒阳的大明星 刘俭被郑慈弄的哭笑不得,不过是延误几天行期而已,怎么就成误了大事了? “好了,阿姊莫要想那么多,大汉朝的规矩,为夫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被举孝廉者入京为郎,虽有行期限制,但终归要求的不是那么严苛,毕竟全大汉一百多个郡,每年进京为郎官的人不下两百余,每个人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多少都会出现些问题的,” “或是贼患,或是流民拦路,或是道路被山洪所掩,再不就是迷路的也有,哪怕如阿姊这般生病的人,也是极多的,每年不知有多少人不能保证按期,阿姊不必替我担心。” “咳、咳咳!可是,妾身不能为夫分忧,却无故拖累夫君,实在是……咳咳!” 郑慈低声咳嗦着,面色潮红,刘俭急忙伸手试探,发觉她的额头很烫。 “好了,莫要在言了,听我的,寻下一处驿站,等病好了之后再说!” 郑慈的眼中有些委屈也有些自责,刘俭将她平躺放倒在床榻上,轻声安慰着她。 过了一小会,病中的郑慈抱着刘俭的手臂睡着了。 刘俭遂将自己的手臂轻轻抽出,起身来到门口,冲着门外喊道:“大眼!大眼!李大眼!” 过了不知多久,便见被关羽举荐来的贼首李大目迈着宽大的步子,来到了刘俭面前。 “少君唤我?” “大眼,夫人有病,你赶紧去打探一下下一处驿馆在何处,据此多远?咱们明早立刻上路,在驿馆附近请医者替夫人看病!” ‘大眼’这个称呼,是刘俭专门用来呼唤李大目的,左右都跟他现在所用的名字意思差不多,叫起来也倍感亲切。 起初李大目还觉的有点别扭,但时间一长反倒是习惯起来了。 如今旁人叫他李大目,他反倒是浑身不自在,偏刘俭叫他李大眼,他才感觉舒坦。 刘俭给李大目的这种行为,定义为贱皮子。 “喏!” 李大目领命,随即匆匆出去了。 刘俭随后转回屋中,在桌案旁坐下,提笔写下一词又写了一信。 随后,他又转出门外,招羽则来此。 少时,羽则来了,刘俭将信和词递给了他。 “这是……?” “劳烦羽兄先行前往雒阳,将这诗词交给我恩师卢公,对他说我可能会晚些抵达雒阳,再将我妻子受风寒而不能行的原因告诉老师,请老师替我遮掩遮掩。” 羽则对此事颇为不解。 “历来孝廉入京,因路程耽搁时期而延误赴任的,不在少数,少君为何要特意如此?” 刘俭笑了笑,道:“旁人入京,晚上几日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但对我来说,此事恐怕就有点不太好办了,羽兄可晓得,我自打娶了夫人之后,这郑玄女婿的名头,已经在京中传开了,我估计此刻京中少不得会有人想要利用我,而且也会有敌人要作梗给我使绊子,所以我还是未雨绸缪,先做些准备才稳妥。” 羽则不解地道:“少君声名响彻京师,若有人要利用少君,我倒是能够理解,可这敌人从哪里来?少君先前从来都没有来过雒阳吧?” 刘俭转头望向西面,口中喃喃道:“有些事,我做了,时间一长,忘记了,但别人怕是不会忘的。” …… 羽则手持刘俭的手书,星夜前往雒阳去见卢植。 卢植比刘俭先到了雒阳两月,此后就一直在等他,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他本以为刘俭大概这几日就到了,不曾想没有迎来刘俭,反倒是迎来了羽则。 卢植拿到了刘俭的手书,又听了羽则的传话,当场就笑了。 “亏了他懂事,总算还是没有得意忘形,知道这雒阳城中,有人是容不下他的。” 羽则闻言皱起了眉头,随后抱拳道:“我家少君为人至诚,又从未来过雒阳,究竟是何人不愿容他?” “呵呵,莫忘了,他在去塞北打仗之前,曾在河东灭过一姓郑的满门,那郑家与曹家乃是连襟亲家,如今曹节巨宦虽亡,但他弟弟曹破石尚在,此仇他们又焉能不报?但凡有一点机会,那些阉宦都不会放过。” “这……” “好了,这些事自由老夫去做,你莫要管了!回去告诉你家少君,要么就不迁延,既然要迁延,那就迁延的久一些。” “喏!” …… 旬日之后,在雒阳城中,不论是太学之中,还是三署诸郎官之间,亦或是民间街头,都开始流传一首刚刚传进民间的词和一个故事。 那首词的名字,叫寒地百姓吟。 无火炙地眠,半夜皆立号。 冷箭何处来,棘针风骚骚。 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 宦家搥钟饮,到晓闻烹炮。 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 …… 不过在原本的诗词中,这首词主要表达的是对贫苦百姓生活的艰难,描绘了寒地之夜,贫苦人民和富贵人家悬殊的生活处境,属于鲜明地将贫民和富贵人家进行阶级对立。 但是刘俭在词中改写了一个词,他把原本的高堂搥钟饮,改成了宦家搥钟饮。 如此,就等于打个擦边球,改变了阶级对立的具体对象。 其实,雒阳城中的公族和阀阅,亦包括宦官的家族,都是这个对立面的人,但是将刘俭这一次将抨击的范围缩小,直接点名针对的就是宦家,把一些他暂时不想得罪的人抛离出去。 其实这并不是他对高门公族有什么好感,在他看来,比起宦官,大汉朝的世族阀阅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是站在最底层人民对面上的。 说的更进化一点,平行地剥削劳动力,是资本的首要的人权。 世族公家和宦官恶奴,对于最底层的人来说,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当然要是凭心而论,阀阅之门对于人类知识的积累和历史的传承,还是起到了很大的推助作用的。 至于宦官,除了抢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点作用也没起到。 刘俭是郑家女婿,郑门中人,他眼下尚不能直接抨击高门,因为这些人目前是他要利用的。 宦官如无意外,大家彼此之间不会有什么好的交集,特别是曹家的连襟一家还死在自己手里。 虽然当初在河东,只留下了关长生这一个名号,但刘俭觉得,以曹家的能量不可能查不出来。 但终归大宦官曹节已经病死了,曹家在地方的势力大减,没有对自己构成威胁。 可来了雒阳,恐怕结果就不一样了。 既然大家已经彼此没有回头路,那就可着宦官的大耳刮子抽吧。 随后,刘俭果然是一拖再拖没有如期到任,甚至是郑慈的病快好了之后,他依旧是在磨蹭着。 正如卢植所言,你要么就别迟到,既然迟了,那就使劲地拖。 在卢植的推波助澜下,这首词在京中开始传播开来,虽然诗词之中有许多地方不符合当下主流的韵调,但在宦官与士人之间彼此争锋且宦官们不断占据主动的情况下,对于士人来说,这首词简直如同天籁。 特别是词中贫苦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在士人们看来,这些苦难是他们也正在经受着的,而这一切都是阉宦所造成的。 随后,就是该词的作者刘俭,如今正因为妻子得病而不能如期入京赴任,更是赢得了雒阳一众学子的广为好评。 而他郑家女婿的名头被人挖了出来,不久他斩杀和连的功绩也被挖了出来,更是令雒阳城中的所有学子大为惊叹。 听说此人是在郑玄没有被解党锢之前,就成为了他的女婿的,这说明此人完全视功名利禄如无物啊! 虽然大汉士子的心中,普遍还是渴望能够攀附权贵,成龙成凤,但在舆论噱头上,对于刘俭这种视功名如粪土的人,还是需要他们大力吹捧赞扬的! 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因为这就是士人舆论的主流! 一时间,刘俭尚未入雒,便已经成为了雒阳城中的风头人物,风头一时无二。 上到公卿显贵,下到百姓黎庶,无一不为他的行为大肆宣扬赞赏! 雒阳城今年的重磅明星和人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已是非刘俭莫属了! 而如此招风的人物,在雒阳城中,也已经有好多双眼睛开始盯上他了。 第六十章 无法驾驭的棋子 这一日下朝,卢植接到了一位京中显贵的邀请,请他前去自己的府邸饮宴。 按道理来说,卢植不太喜欢和世家望族中人饮酒,他喜欢结交清流名士,谈风弄月,而不是到那些阀阅之门家中谈些勾心斗角之事。 但这次这个人,卢植无法拒绝。 此人是袁氏现任的家公宗主,同时也是刚刚从太常迁任司徒的袁隗。 来了袁家之后,卢植和袁隗一边饮酒,一边畅谈朝廷诸事,但皆是一些闲杂之事,并无机要。 直到酒至半酣,袁隗才终于抛出了他想说的正题。 “子干,近日雒阳城中,到处都在颂扬你门下的一位弟子,应是叫刘德然的,对吧?” 卢植心下微沉,道:“呵,次阳兄诸事繁忙,竟也能注意到我那小小徒儿,看来他最近的风头太盛了,回头他到了雒阳,我这做老师的,需得好生提点提点他了。” 袁隗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道:“唉!你这话说的,什么叫风头太盛,这分明就是贤名啊!你有徒如此,真是足慰平生了!” 卢植笑道:“兄若是看中,卢某让给你如何?” 袁隗哈哈大笑:“别!别!君子不夺人所爱,如此佳徒,你还是自个留着,别回头反倒是让袁某落的一身不是。” 二人说罢,皆哈哈大笑。 但卢植面上虽是在笑,心中实则胆颤心惊。 他与袁隗一系虽是泾渭分明,但却深知此人的老辣和能力。 毕竟是袁氏一族的宗主,手中握有数千门生故吏,虽在党锢之后隐忍蛰伏,低调做人,但其人在暗中布局的本事,着实是卢植所见诸人之最。 去年暗中鼓动曹节弄死阳球只是其一,今年正月,此人又布了一局,让天子和宦官们都吃了一记哑巴亏。 此人不可能无端端的找自己喝酒,定有所谋。 “子干兄,老夫听说,前年河东解县,有一郑姓家门,乃曹节之弟曹破石的连襟,其家中人被屠尽之,你可知晓此事?” 卢植心中暗叹: 果然,宴无好宴。 他既然问了,那就说明他已完全查清,没有必要跟他隐瞒了。 “此事乃我小徒所为,兄为何问起此事?” 袁隗笑了。 “好,杀的好!老夫知晓,那郑家人为恶一方,仗着是曹节之亲,平日里竟以射杀活人为乐,此等虫豸之徒实天地不容,留他作甚?” 卢植静静地盯着袁隗,随后行礼道:“次阳此言善之又善。” 袁隗笑呵呵地道:“只可惜,你这徒儿其行虽是可嘉,但这雒阳之中,怕有人是容不下他的。” 卢植反应很快,当即就回道:“曹节已死。” “不错,曹节已死,但曹家其余诸人尚在。” 卢植听了这话,眉头微微抖动。 “兄想借我徒儿之事,除曹家在京之人?” 袁隗笑呵呵地站起身,道:“子干,陛下年轻,宠信宦贼,殊不知这些贼子平日里为恶甚重,别人不说,光是那曹节之弟越骑校尉曹破石,不过一庸碌蠢顿之夫,却能执掌越骑营,何其荒谬?” “单说去年,越骑营有军士之妻颇有颜色,那曹破石竟问手下索要其妻,其妻不肯,最终自尽,我大汉北军五营,竟然出了此等天大的谬乱之事,天家颜面何存?” 卢植捋着须子,不吭声,但面色已然不善。 不过他心中也清楚,越骑营军士妻子的死活在袁隗眼中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曹破石掌管着北军五营之一,这在袁隗看来,就很不爽利了。 “子干,我不瞒你,陈汉公手中,掌握着曹家历年来诸多罪责,或大或小,只要找一个契机,集朝中贤臣向陛下上奏,言其罪恶,只要陛下恩准,就可一条线的追查下去,” “他曹家的事擢发难数,如今没了曹节巨宦,想把他们连根拔起治罪……不难!” 卢植叹道:“只恐陛下刻意袒护。” 袁隗道:“陛下想袒护,却也要看是什么事,平日里的一些小事,拿不到台面上的,也就算了,可若曹家人若因私仇去寻你徒弟报复,此事呈禀到陛下那里,又将如何?呵呵,阻害大汉朝的功臣、孝廉、雒阳名士……” “这就是兄要用我徒弟的地方?将他置于险地?” 卢植有些恼怒地站起身,道:“曹家人也非愚蠢之辈,岂能如此行事?” “哈哈,子干莫急,我保你徒弟无性命之危!”袁隗急忙起身,来到卢植身边,安抚他坐下。 “子干,曹家人是不傻,但是他们蠢!阻杀孝廉的事,他们肯定是干不出来,但为兄不瞒你,老夫在曹破石的家中,有门客细作,且地位不低,不说曹破石对他推心置腹,但也算言听计从,让他谏言曹破石去寻你徒弟麻烦,动动手,解解气,还是不难的。” 卢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若只是当街殴斗,何来阻杀一说?” “哈,子干啊,有些事,在陛下面前是靠说的,咱们人多,不是阻杀,说的人多了,那也成了阻杀了。” 卢植缓缓地扭头看向袁隗:“听兄言下之意,此事已然是定了,今日之事是例行知会卢某一声?” “子干你这话说的!”袁隗摇了摇头:“没有你这恩师点头,老夫岂能擅行此法?但你需知晓,这是为了对付阉宦,是为了国本!” 卢植眯起了眼睛,淡淡道:“敢问兄长,今年年初,安排各州郡人士来京诣阙诉冤,让陈汉公指被罢免的边郡官员二十六人皆为廉绩者,这也是为了国本?” 袁隗笑呵呵地伸手拍了拍卢植的肩膀,道:“子干,我可以告诉你……是!陛下想借鲜卑大胜之机,拿下那二十六人,买爵鬻官,可以!让陛下收些钱财么,那是小事,但这重新顶上的人选,可就不能任凭陛下擅为了,还是那句话,事关国本。” 卢植长叹口气,道:“我明白了。” 他心中知晓,以袁隗为代表的雒阳一众世家门阀,他们铁了心想干的事,怕是谁也阻止不了。 …… 几日后,在驿舍陪着郑慈休息的刘俭,收到了卢植的一份手书。 当时,刘俭刚给郑慈喂完药。 他大致看了看卢植书信的内容之后,脸瞬时沉下来了。 郑慈似乎是看出了不对劲。 “夫君,出了何事?” 刘俭反应过来,笑着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雒阳城中,有人想利用你家夫君而已。” “利用?”郑慈闻言颇吃惊:“如何利用?谁?” “呵呵,没事,你不用管,这世上有些人,自以为位高权重,张手则来,挥手则去,以为天下诸人皆是他的棋子……可他不知道,有些棋子,重若万钧,却非他所能驾驭的了。” 第六十一章 被利用的宦亲 一个月后,刘俭终于抵达了雒阳,他将郑慈和手下们安顿好了之后,便带着羽则和李大目等人去左中郎署报到。 但郎署的门前,却早有人在那里等他了。 等待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越骑校尉曹破石。 此人和刘俭算是有深仇大恨的。 河东解县被灭的郑家,就是他干儿子的亲家。 左中郎署门前,曹破石带着他的几名手下横档在郎署门前,看着刚到此赴任的刘俭,双眸中遮掩不住其浓浓的恨意。 遥遥的,刘俭就看到了曹破石的身影,不由大摇其头。 都说宦官集团一肚子坏水,但就事实来看,显然他们坏不过士人。 虽然不知道袁家是用什么方法让曹破石上当的,但曹破石是真听话啊,给个香饵就上钩,属王八的。 如果宦官集团都是这种水平的,终非士族公卿们的敌手。 其实,倒也不是曹破石没有城府没有脑子,实在是他在雒阳嚣张跋扈惯了。 刘宏亲信宦官,为了夺回皇权与公卿士族之间,多年来一直激烈斗争,他能相信的只有宦官。 因此宦官的权力日益飞涨,毕竟也属于皇权的延伸,虽后劲不足,但终归还是可以嚣张一时。 只是这骤然而得的偌大权力,却没有足够有能力的人来驾驭。 就现实来讲,能力除了取决一个人的天姿之外,还主要取决于学识和眼界,但天赋异禀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再加上大汉朝的人口识字率并不高,所以真正有本事有眼界,能够历练出本领的人,大部分还是在士人集团中。 宦官所能任用的人,大多是自家亲眷,还缺少优良教育的人,能力和眼界十分有限,这些人得权后自然会忘乎所以。 因此曹破石敢在这里拦刘俭,也就不甚稀奇了。 …… “尔是刘俭?” 曹破石上下打量着刘俭,语调轻蔑,态度出奇的嚣张。 “正是,不知足下何人?”刘俭明知故问道。 曹破石板着脸,淡淡道:“越骑校尉,曹破石!” “哦,原来是曹校尉,刘俭见过……不知校尉在此拦俭之路,是为何故?” 曹破石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道:“刘俭,汝乃涿郡孝廉,本尉先前曾查过,郎署发官函着你在六月十三前到京赴任公府复试,而今是何日,汝可知否?” “七月十一。”刘俭淡定自若弟回答。 “呵呵!好啊,你还真有脸说,其他孝廉皆已抵京复试定职,唯有你延期一月不至,你好大的排场!” 郎署周边,围着一群人,这些人中有商贾,有走卒,但大多还是隶属于左中郎署的郎中。 他们很多人在此之前,就听闻过刘俭的寒地百姓吟,同时也听说了他因为妻子得病迁延赴任的消息。 现在的刘俭在雒阳城中是风云人物,特别是在太学生和郎官士子们的心中,更是一股值得学习推崇的对象,他的一首寒地百姓吟和他的故事,打动了京中士子们的心。 此刻,曹破石站在左中朗署前阻挡,就有人想要悄悄的进入朗署通禀左中郎将,怎奈曹破石的手下将大门堵住,郎官们想进去也无法告知。 不过今日就算是左署中郎出来,曹破石也不会给他面子,他今日本就是打定主意来找茬的。 宦官集团的错就是错在他们太过招摇,偏偏还不自知。 刘俭平静地道:“某来迟与否,该当如何责罚,自有郎署诸官相议,曹校尉执掌越骑,官闲位重,怎什么事都喜欢插上一脚,这事与校尉有何关系?” 曹破石闻言冷笑。 他身后有人高喝道:“大胆,尔何等身份!竟敢如此与校尉讲话!” “刘某区区一介孝廉,自然比不得校尉位高权重,只是据实而论,并无僭越之心。” “曹校尉,此地非你越骑营所在,校尉权柄再重,这郎署中事终归还是不需校尉插手的,自有陛下安排的人会秉公办理。” 围观众人闻言皆交头接耳,暗暗道好,更有几名郎官在旁边喊道: “让他进去!” “你越骑校尉,如何敢拦国家孝廉!” “迟至与否,与你何干!” 曹破石的脸上的肌肉来回抽动着,他今日来此确实是有意给刘俭一个下马威,只是不曾想到这个不到二十的小子言辞竟这版犀利,且敢与他正面交锋对言。 当下曹破石有意动手,却有旁边的手下道:“校尉且让他进府点卯,他从外郡来,必住京郊,且晚上安排人手,再郊外拦他收拾不迟,在这动手,容易犯了众怒。” 曹破石心中暗道,且让此子再嚣张一会,今日晚间少不得要给他些教训,让他受些皮肉之苦,翌日再找机会慢慢整死他。 但问题是,曹破石万万没想到,他今日碰上的刘俭是个硬茬子。 他若是仔细琢磨琢磨就应该能想到,能把你连襟亲家全家满门灭了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与你干休? 他会在见到了你之后,还会给你埋伏他的机会? 曹破石错就错在,他既想要动手,大可直接在城外埋伏,偏偏他性子招摇,非要在刘俭面前装一下逼再动手。 这在刘俭面前,就是等于送上门来找死的。 刘俭在来之前,心中就已经中针对此事构思了几个方案。 既不被袁隗利用,又能收拾曹破石,同时还让皇帝刘宏对他略有感激的方案。 那时机就是现在。 把事情闹大,闹到不解决不行的地步,就理论上来说完全可行的。 曹破石往旁边挪了挪步子,刘俭则是领着羽则和李大目往郎署的门口走…… 路过曹破石身边时,刘俭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 “校尉知时避让,是为俊杰,若郑家人能有校尉一半机灵,也不至尽为人所屠也。” 声音不大,只有曹破石能听见。 曹破石起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随后,他心中的火顷刻间被熊熊的点燃了。 竖子!我不打你,你却自己找死! “小贼好胆!我宰了你!” 曹破石勃然大怒,他当着一众人的面,直从腰间拔出佩剑,就要罩着刘俭的面门砍去。 但问题是,刘俭在用言语激怒曹破石的时候,就知道曹破石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你要是埋伏我,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 但你直接动手……呵呵,那就让你知道差距! 别看曹破石是越骑校尉,但不过是依靠其兄曹节上位,北军五营虽为京畿重镇,但久不操练,又无名将调训,多年来虽装备林整,但论及实力远不及边郡戍卒。 可想而知,曹破石的战力是何等拉胯。 反观刘俭。 他可是已经在边郡和鲜卑搏杀过的人物,且是常年和刘备对打操练的选手。 鲜卑首领和连的首级都是他斩下的,他还对付不了一个曹破石? 但他就是要等曹破石当众先将剑拔出来。 只有当曹破石把剑拔出来的一刹那,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才可称之为正当防卫。 曹破石刚举剑,刘俭就已一把抓住曹破石的手腕,虎口用力,使劲地捏着。 他的力道极大,捏的曹破石手腕生疼,握剑的手都颤抖了。 曹破石没想到对方看着不怎么样,居然有这般的力气! 他的手腕此刻仿佛被攥在螃蟹的钳子中。 刘俭用力拧巴着曹破石的手腕,脸上露出了狞笑。 同时他还高声大喊:“杀人了!救命啊!越骑校尉杀人了!” 随后,他一膝盖由下向上踢出,正中在曹破石的裆处。 这一下子颇为隐蔽,周边围观的人竟没有几个人看到刘俭下的黑手。 曹破石满脸通红,几欲下跪。 但当他往下跪的时候,刘俭握住他持剑的那只手,却在用力的拽着他,不让他瘫软下去。 现在还不是你跪下的时候,你就在我手里挂着吧。 “家公!” “校尉!” 旁边的几名手下急忙上前帮忙,却被羽则和李大目拦住,一众人开始在场间动起手来。 而旁边围观的人也开始呼喊了起来。 “打人了!打人了!” “朝廷的校尉在郎署前动手了!” “快进府找左中郎将!” 一时间,场中顿时陷入了大乱。 第六十二章 不一般的皇帝(今日更八千字,祝新年快乐) 西园之中,皇帝刘宏正在留香渠内沐浴,伴有胭脂和茵犀香味的渠水打他的身上,让刘宏感觉格外的惬意。 沉侵在美色和奢靡享受中的刘宏,此刻异常放松,他紧绷的内心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够得的安宁。 修建西园土木,耗费国力,建泳馆,刘宏不知道这会耗费国家财富么?不会耗费国力吗?西园卖官,刘宏不知道会为世人所唾骂,为天下人指责其昏庸吗? 刘宏非愚钝之人,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 但他没有办法,有些事他不得不去做。 西园卖官,这钱不到他这个皇帝的手里,最终也只是会被手下的世家阀阅所取,总之不是给皇帝,就是给朝堂公卿宿老,省不下的。 在刘宏心中,这并非是搜刮,而是他与大汉世族的又一次顽强对抗,权不好拿,要钱总行吧? 他自认为他这个皇帝的日子不好过,穷尽十年之功,心力交瘁,但终归还是力有不逮。 就算是三互法和党锢齐出,困住了士人的手脚,大幅度削减了门阀公卿在朝堂之力,但刘宏心中明白,他这种过激的行为,终归是不能维系长久的。 而且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撑不到最后的。 只要这天下还有阀阅和士族一日,党锢早晚被破,三互法也会随着时日更替而被削弱。 他无法斩尽天下读书人,更无法毁灭立于读书人之上的世家门阀,因为大汉朝实际就是他们构成的地基,没有了他们,这个帝国终究无法运转。 真是可笑,威逼皇权最甚的,是这些人……可没有了他们,这个天底下又何来的皇权? 刘宏无法毁灭阀阅和士族,就是能毁灭他也不能,因为皇权的诞生和这群人是息息相关的。国无读书子,皇家何处来? 皇权,士人,阀阅,宦官,这几个势力扰的刘宏几乎无一日安宁。 自古以来,皇权若想扩大延伸,一般皆需要宦官相助,因为宦官们是每一位皇帝最亲近的人,这里面包含着一个亲情,一份依赖。 刘宏也是如此,他十二岁登基,没有什么人可以依赖,他内心清楚宦官和公卿、外戚们一样,也是在利用他为自己谋取私利,但是至少宦官谋取的私利,是刘宏在潜意识里可以接受的。 曹节,王甫,张让这些人有多可恨,在民间声望有多差,刘宏多少也知道一点,但刘宏不恨他们。 因为他们最多只能是为祸平民,无法为祸皇权。 阀阅控制国吏,士子掌控舆论,在民间声望再高,再受人爱得又有何用?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左右朕的行动,想要抢夺朕的治国之权! 防不胜防啊。 刘宏累了,他只有在这奢靡的西园中,才能感到放松,才能忘记心中的苦闷,十多年的压抑几乎要将他逼疯,只有在西园美景和美色的陶冶下,他才能勉强忘记那些令他痛苦的‘天下事’! 刘宏躺在香渠中,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些事情,任凭着旁边赤裸的彩女为他搓背洗身…… 突然,一名宦官急匆匆地来到他的身后。 那宦官年纪也不小了,他在刘宏身后一丈外跪下,向着刘宏长长地拜倒在地,高呼道:“老奴参见陛下!” 适才还是在闭目养神的刘宏,在一瞬间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些许烦恼之色。 说实话,刘宏喜欢宦官,特别是张让和赵忠,一个被他称为父,一个被他称为母。 他从十二岁入宫开始,就是宦官们将他看大的,别说是宦官了,就算是从小被一条狗看大的人,只怕对狗也有真感情吧。 但唯独,此刻跪在他身后的这位宦官,乃是例外。 这个官宦叫做吕强,和张让等人一样,也人中常侍之职。 说实话,吕强在宦官堆中算是一个特例,他时而也会贪点小财,也谋点小私,但他和张让,曹节,王甫等人不同,他心中却始终留存着一份对朝廷的忠诚。 也不知吕强是怎么想的,他似乎非常渴望成为宦官中的清流。 就在曹节,张让等人劝刘宏给宦官们加封爵位的时候,吕强却在强辞侯爵之位,自觉德不配位。 在曹节,张让,王甫等人大肆为刘宏在民间广招彩女入宫,供刘宏取乐享受的时候,吕强却告诉刘宏,后宫衣食之费甚巨,而民间无力垦田,户有饥色,还是节制一些的好。 而甚至,刘宏发起党锢,大肆羁押党人与公卿士族势同水火之时,吕强也来谏言,说是党人被囚,民间贪官日多,诸郡累有叛逆,还应徐徐赦免党人,以缓和矛盾,先以定天下诸郡之乱为主。 总之,这个吕强就是宦官中的一个怪咖,同时也是邪风歪气中的一股清流。 但很可惜,他却是刘宏最烦的宦官,没有之一。 他不像是曹节,赵忠,张让等人那样有眼力见。他说的话,刘宏不爱听,就算刘宏知道他说的是好话。 总之,刘宏就是觉得吕强絮叨,惹人厌,若非他也是自己身边的老人,刘宏早就给吕强撵出宫去了。 “你来了?又有什么事?”刘宏白眼微翻,不耐烦地开口道。 吕强的脸上露出了几许无奈之情:“陛下是不想让老奴来?烦了老奴?” 刘宏长叹口气,赤裸着从水中站起身,旁边的彩女见状,赶紧给刘宏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他缓缓地转过身,对吕强道:“你说你不招人烦吗?啊?这宫廷内侍,哪个不知道朕沐浴之时,不喜被人叨扰,可你呢,偏偏每次都赶在这个当口过来跟朕禀报这事那事!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朕就问你一句,是否?” 吕强谨小慎微地抬起头,望向刘宏委屈道:“非老奴故意惹恼陛下,只是、只是老奴确实有要事禀报!” “行了,每次你都有要事,张让和赵忠他们怎么就没你事多?说吧,何事!” “启禀陛下,越骑校尉曹破石在左中郎署拦截涿郡孝廉,双方发生口角,曹破石羞怒之下,与孝廉动手,如今已是事急!” 刘宏此刻正晃晃悠悠地穿着外衣,听了这话不由一下子愣住了。 半晌之后,方见刘宏缓缓地转头看向吕强,面色似有些难堪。 “你说什么?曹破石到左中郎署门前去拦孝廉了,还动手?” “是!” 刘宏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是在极力压制自己心中的愤怒。 “就不能给朕省点心吗?他一个越骑校尉,去拦进京的孝廉郎,这不是往那些人手里面撞吗?他是嫌自己脖子太硬了吗?” 经过了十多年的执政,刘宏这皇帝虽然当的一般,但一身权谋平衡之术却不输袁隗,杨赐等阀阅宗主。 只是一听这件事,刘宏就觉得有蹊跷,而且他也感觉到,曹家可能要出危险了。 曹节刚死没多久,这个时候的曹家人理应低调做人,如此刘宏才保得住他们。 但偏偏一个个都不争气! 想到这,刘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猛然一转身,一脚踢翻了旁边的一个铜盂。 围绕在旁边的彩女都吓得花容失色,急忙齐齐跪倒在地。 “曹卿这刚亡几日,他留下的这些人就开始给朕找麻烦……你赶紧去找张让,让他把曹破石给朕叫来,另外要消息封锁,这事万不能落把柄到那些人的手里,快去!” 没曾想,吕强居然没有动。 刘宏皱起了眉头:“怎么?” 吕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陛下,来不及了,左中郎署门前适才已经打起来了,而且事情传的很快,郎署中的郎官有不少都去围观,虽未直接动手帮着涿郡孝廉与曹破石对打,却也不断的在喧嚷此事,这事现在越闹越大,便是太学中人,也有人开始结伴往事出地点去了!” 刘宏心念微转,很快的就感觉到了不对。 就算是曹破石再嚣张跋扈,但区区一场斗殴,如何又能惊动京中这般多的郎官和太学生? 少时,方听刘宏缓缓开口:“大汉朝在京任郎官的孝廉过万,这个涿郡的孝廉怎么偏偏就会这般惹人关注?那被曹破石殴打的孝廉,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其人名叫刘俭。” “刘俭……” 刘宏站在香渠外,光着脚来回地跺着步子,似在回忆:“好像听着有些熟。” “回陛下,斩和连首级者,便是此人。” “哦,对,对!” 刘宏轻轻地锤打着自己的额头:“是他,是他,卢卿的门生?” “是!陛下,此人在进京之前,曾做一词,名为寒地百姓吟,在京中诸郎间多为传颂。” 说到这,吕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是专门针老奴等陛下近侍的。” 刘宏淡淡道:“那词朕看过。” “陛下觉得如何?” “呵呵,如什么何,不过是借着骂尔等给自己涨声名的,士家子惯用的伎俩罢了,这么多年来,雒阳城中,不论是士子还是太学生,写词聚会骂你们的人还少吗?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吕强奇道:“此人作词辱骂老奴等陛下近侍,陛下不生气?” “笑话,他又不是骂朕,朕为何要气?这大汉天下骂你们的人多了,朕要是挨个气,哪能活到现在!活该你们不争气!” 说到这,却见刘宏眯起了眼睛,仰头看天。 “骂两句不打紧,这个世道,黎庶之家的人想要出头,终归就得言惊四座……但关键是,到底能不能为朕所用,他骂再狠,还能有阳球骂的痛彻吗?” 吕强闻言不由沉默了。 他心中明白刘宏的话中之意。 宦官是皇权的延伸,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宦官也是皇权的挡箭牌。 有些天子不能出头做的恶事,就得宦官去做,回头这骂名也要宦官去担。 例如那阳球酷吏,平日里与宦官为恶,成天叫嚷着要杀宦官嚷嚷的最欢,骂宦官乱政也骂的最欢,王甫和曹节等人恨他恨的牙痒,可刘宏当回事了吗? 根本不当回事,而且还很喜欢! 因为在关键时刻,阳球能够成为刘宏的手中刀,替天子除掉觉得碍眼的人。 而宦官呢,也是天子的手中刀,用来对付党人和士族用的。 皇帝从来不担心底下的人互相骂互相咬,更不怕刀子互相碰撞! 他只看这个人能不能成为他的手中刀,这才是关键。 如能成为天子手中刀,你不骂朕还不痛快呢。 后世有一句话,吕强不知道,但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感同身受。 伴君如伴虎。 …… 刘宏低声念叨着:“这个刘俭,近年来声名崛起的很是迅速啊。” “是,自北疆斩杀和连以来,直至入京,此人可谓一路畅通。” “朕明白了,他们这是乘着北疆的大功之臣入京前,用他来给朕做药引子来了,想要对曹家下点猛药,呵呵,还是一样的路子,翻来覆去的每年都在用,就没点新鲜玩意么?” “所以老奴特意来通知陛下,赶紧做好准备,怕是用不了多久,那些人就要来见……” “陛下!” 突然,却见另一名宦官急匆匆地从远处赶来,对着刘宏长拜道:“陛下,司徒陈耽、尚书卢植、太史令单飏、射声校尉马日磾,左中郎韩说,议郎曹操,议郎陶谦……” “好了,好了。” 刘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来的真快,说吧,来了多少人?” “二十八人。” “呵呵,好大的排场,这是提醒朕不能不见啊。” 吕强犹豫道:“陛下?” 却见刘宏一摆手,道:“更衣!朕去会会这些大汉的股肱之臣。” …… 少时,刘宏出了泳池,来到西园召事殿,着一众公卿前来见驾。 一众臣子进殿,执大礼参拜刘宏。 随后,便听司徒陈耽言道:“陛下,越骑校尉曹破石,在郎署前直刺新进入京的孝廉,事关重大,臣等不敢耽搁,火速来禀明陛下!” 刘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刺?不是殴打吗?” “陛下知晓此事?” 刘宏点了点头,叹息道:“这事最多也就是在半个时辰之前,诸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得知此事,并集结于此,得信如此迅速,朕岂能落于诸卿之后?使诸卿专美于朕之前?” 一众人闻言,彼此互相看了看,有的人叹息口气,有的人则是微微皱眉。 这场中,包括刘宏在内,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的伎俩大家心中都大致有数。 见招拆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彼此套路都熟的很。 “回陛下,不是殴打,是刺杀,据说曹破石在郎署前已经拔剑,此事百余在场的郎中皆可作证,断然不会有错!” 刘宏咧咧嘴,叹道:“百余郎官作证?唉,又让朕想起了春月之后的那场诣阙诉冤啊,仔细想想,那番情形与今日何等相似,是吧,陈卿?” 陈耽忙道:“陛下所言,臣等不明。” 刘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今年正月,大汉军队在北疆大胜鲜卑,斩和连并获檀石槐尸身,皆因事前刘宏力排众议,一心采纳并州和幽州诸刺史郡守之策北伐鲜卑,以致有此大胜。 一时间,刘宏的皇权威望空前暴涨。 刘宏乘热打铁,又有些急功近利了。 他下令着公卿举奏刺史、郡守贪残害民者,说白了就是他想找借口要在地方换下一批世家阀阅的门生郡守,然后再想办法安插上一批他自己的人。 当然,皇帝是下指令的,他并不能直接参与要拿掉谁,换上谁。 所以,这事必须还是要委托宦官去办。 刘宏指示张让,赵忠等人,授意太尉许馘和司空张济拿掉一批地方的世族心腹,在地方重新布局。 至于为什么要让宦官授意给这两人,很简单,因为这两个人也是皇帝的人。 司空张济是刘宏登基后给他入宫讲习儒学的老师,妥妥的帝王之师,没有皇帝授意,宦官如何能指挥的动他? 于是,宦官们联合皇帝的老师,检举了二十六名贪官刺史和郡守,要将他们全部拿下。 问题是这些人,皆是朝中世家公卿心腹,岂能任凭你皇帝指使宦官说换就换? 随后,雒阳城中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各郡百姓诣阙诉冤,来京城中上访,言朝廷所查不实,想要为那二十六名官员昭雪。 同时司空陈耽、议郎曹操上疏,劾奏太尉许馘和司空张济等人所举皆出于党私,是“放鸱枭而囚鸾凤”。 但试想,如今的大汉天下,何处官吏不贪?何处官吏不暴?这天底下有哪有一处干净地方? 别说是这二十六个人,整个大汉朝的所有郡守和刺史罗列在一块,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地方的豪强正忙着兼并土地,被兼并的黎庶生活艰难困苦朝不保夕……谁家的百姓和豪强脑袋抽筋了跑到京城为这二十六个人喊冤? 诣阙诉冤……大汉朝的民,何时变的如此爱护官员,还偏偏就爱护这二十六位? 这得是多大的势力在背后运作,才能弄出这么多百姓到雒阳上访,还有这么喜庆的效果。 这哪是百姓喊冤,分明就是在抽皇帝的耳刮子。 不过好在陈耽在弹劾许馘和张济时,给刘宏留着面子,只说是他们与宦官勾连。 但明眼人都清楚,宦官做的?呸! 呵呵,宦官能勾结的上刘宏的老师给刘宏上眼药? 终归,朝廷士人的‘喊冤痛击’再一次逼迫刘宏退让。 他犹如当初放弃了阳球一样,再一次妥协认输,放弃了许馘和张济,并将所蒙冤被举者皆拜为议郎。 六百石的议郎是什么位置,那是朝廷重要官员的预备岗。 在这个岗位上的人,随时都会被补以肥缺。 就好像这一次陶谦幽州刺史到任后,到京后就是任议郎,等待下一个肥缺空出来就会前往就任。 另外,刘宏的老师张济和他的亲信许馘,也因为这次事件光荣下岗。 而太尉的位置则是给了杨赐,司徒的位置则给了陈耽,一个公卿世家之首,一个是这次事件的第一上谏功臣。 而那空出来的二十六个位置,刘宏没有再次伸手,而是由尚书台重新走程序任命,将公卿们的门生故吏再次填补了上去。 当然,刘宏也不算白忙活一遭,至少换了一轮官,他收了钱了。 时隔半年,刘宏对那次事件的耻辱劲头还没过,这些人蓄势待发又再次动手了。 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曹家人。 曹节已死,朝中公卿对其痛恨非常,对于失去了曹节这块后盾的曹家嫡系,世族公卿和满朝士人势必不会放过! 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们从来都是将火候拿捏的分毫不差。 其实以刘宏如今的帝王心性,他自然清楚,曹节已经死了,保全他剩下的嫡系没有意义,放弃他们吧,去寻找新的快刀,诸如张让,赵忠这些人,还是可以继续用的! 但是仔细想想,当初将自己迎接入宫的人就是曹节,人死尚不足年,就要对他的亲人下手,刘宏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还是那句话,这些宦官在他的心中,犹如亲人,比这些碍眼的公卿要亲许多。 皇帝想努努力,保全曹节的家族。 “诸卿,以朕来看,此事尚谈不到直刺,终归也不过是市集斗殴的小事,略作惩处也就罢了,何劳诸卿放下国事,一同来此见朕?” 突然,一个声音道:“陛下,朝中臣子阻挡孝廉入京,当街动手殴打,并非小事,事关天家颜面,朝纲体统,而且这位被殴打的孝廉,乃是北境破胡有大功之人!此事不可不查也,臣以为应立即拿下曹破石,交由廷尉仔细审讯,说不得这幕后还有指使之人!” 刘宏转头看去,原来是议郎曹操。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是他! 这个甘心给袁家二代当马前卒子的! 刘宏闭起了眼睛,想了许久,方道:“犯事之人何在?” 左中郎韩说道:“回禀陛下,臣已命人将他们送往廷尉处审讯,但取得笔录之后,再由我等诸人公义。” “呵呵,诸位爱卿都站在朕的面前了,如此还公议什么?传旨,让廷尉府放人,把人都送到这来,朕看看曹破石到底把那孝廉伤成什么样了!能累诸公亲至非要对曹家一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