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找摄政王妃打卦》 春风一来犹初见(一) 烛火在昏暗中摇曳,屋里缕缕幽香,很是醉人神往。 红色的纱帘半掩着大床上的旖旎风光。 池若星朦朦胧胧地扯着锦被,只听见身边男人的粗重喘息,似乎正努力克制着什么。 小腹的热力让池若星情不自禁地轻吟出声。 两人贴得极近,含着水波的眸子里映出男人凌厉的下颌被烛火的暗角勾出好看的轮廓。 他火热的掌心带着池若星一起,游走在隐忍到极致的边缘。 “求你……” 这声音细软娇柔间还夹着些沙粒,透着言不清的魅惑。 修炼百年,池若星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这样的声音。 也好在是此刻出声,令她清醒了一瞬。 艰难地咽下冲动,就听到身旁的他从胸膛传出的声音。 “都说我是天煞孤星,谁与我接近都会没命。池姑娘,你当真不怕死吗?” 池若星恍回心神,努力压抑身体里高涨的热浪。 我方才不是在秘境中遇袭吗? 怎地一转眼就有了这般艳福? 且他也不该叫我“池姑娘”。 玉虚宗若星真人,是金丹境界中最有潜力也最受瞩目的修士,玄苍界有谁不知道? 意识到不对劲,池若星便顾不得许多,赶紧闭眼背起了清静经。 好在眼下虽处处诡异,但清静经依旧好用。 男人还挺上道,未再多纠缠,而是一起背诵经文。 三遍背完,男子已经与池若星拉开了距离,两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盘膝打坐。 心是静了许多,可池若星知道,那迷香的药力仍时不时要打个滚儿。 “呵,池简。” 听得男子咬牙冷笑,池若星下意识地看过去。 然而不过是看了他这一眼,池若星就觉得心头荡漾,呼吸又开始发紧。 赶紧闭眼,趁着此时理智尚存,捋一捋眼下的处境。 池若星筑基时曾入过宗门的试炼幻境,与眼下情况倒是差不离,只是不知道此番自己该怎么破局。 记忆之中,池若星现在年方十五,是大雍朝工部侍郎池简的女儿。 不过,这个女儿的身份是掺了水的。 她自幼身子弱,三个月前跟着阿娘从蛮地上京求医。 谁知才刚到京郊就被池简发现,围追堵截了一番,池若星被逼着认了爹。 今日,池简连哄带骗地将她塞进了这间屋子,送给眼前这个男人。 “天煞孤星?”池若星睁开眼,“能让池简上赶着把女儿送到床上的天煞孤星,摄政王顾景尘?” “正是本王。”顾景尘眯了眯眼,声音听不出情绪。 池若星在记忆里搜寻。 顾景尘乃是先帝三子,自幼拜入道门,一直随师父云游四海。 至先皇垂危时,他才回朝。 他抵京十日之内,先皇驾崩,嫡出的两位皇子也接连薨逝。 一时间朝中大乱,边境异族也频频来犯。 顾景尘扶持先皇唯一的皇孙登基,自己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 而后雷霆手段一出,只用三个月就平息一切。 渐渐地,便传出摄政王是天煞孤星入命,才会被先皇送走。 更有甚者,说他上朝骑的马都活不过一个月。 池若星气血翻涌,池简这是拿旁人的命给他亲闺女垫脚呢! 池家大小姐池锦月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舅家又是显贵的侯爵,当初差点被先皇指给大皇子做侧妃。 池简这个老匹夫,想攀上摄政王的富贵荣华偏又舍不得自家女儿贸然送死。 赶巧让这污糟事惹上身,池若星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知道本王的身份了?怎么不行礼?”顾景尘声音冰冷。 池若星此时怒在心头。 不过一个凡人间的王爷,自己若行了礼,金丹真人颜面何在? 低头瞧了眼身上的薄纱,也不管顾景尘的脸色,池若星将搭在床头的衣衫换上。 “差点都行了周公之礼,还整这些虚礼做什么。” 顾景尘声音冰冷:“你莫要以为会背个清静经,就能让本王对你另眼相看,池简派你接近本王,也算用了些心思。” 清静经? 池若星正在掐诀的手一顿,一点异样涌上心头。 啊!这个世界,好像没有道法。 顾景尘的师父是这世界唯一出现过的道士。 没人知道他从哪来,这云游的十几年间,也无人见过这师徒俩。 好在他得到了先皇的肯定,还委以皇子教养,自己与他一个路数,不至于被当做什么邪魔外道。 可还没等池若星反应过来,她抬起的手已是一滑,气诀飞出。 呼。 轻轻一声,窗口桌上的红烛熄灭了。 房中立时暗了不少。 真是大意了。 池若星懊恼不已,怎么一顺手就使法术了呢? 这里灵气薄弱,自己这身体又未曾真正修炼过,仗着神识强大使个小法术不难,若要斗法只怕不行。 如果眼前的摄政王真有杀念,自己恐怕没处跑,下场估计还不如做池家垫脚的假小姐呢。 真是遗憾,若本身在此,弹指间就叫他飞灰湮灭,哪容得他在这蹦跶。 哼。 池若星有些看不清顾景尘的脸色。 但人在屋檐下,她只得硬着头皮问:“王爷可能对我另眼相看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设局接近本王!” 下一瞬,池若星的脖颈就被掐住,顾景尘的脸上尽是狰狞,“快说!不然我灭池家全族!” “呃……”这是此刻池若星的喉咙里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顾景尘松了松手。 池若星干涩出声:“王爷,池家让我来送死,你拿他们的命要挟我?” 话说出口,池若星才反应过来,刚才这话似乎又冒犯了顾景尘,赶紧补救: “王爷尽管去查去杀,三个月前我才从蛮地上京,我与池家无甚干系!” 顾景尘却松开了手,但仍旧十分激动的样子。 池若星得了自由,立即下了床,站的远远的。 “呵。”顾景尘顿了片刻,才冷笑说道,“你嘴上硬气,腿倒是个怂的。” 池若星斜了眼睛不理会,去将烛火都灭掉,“房内没点香,我们却都中了,怕是这烛火有异。” 顾景尘指了指床头,“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保证不伤害你。” “王爷要问什么?”池若星站着没有动,声音凉凉的。 顾景尘对池若星的戒备不以为意:“你可知道,你的阿娘十五年前是池简原配嫡妻的贴身女使。” 池若星愣在当场,反反复复在记忆中找,真的毫无蛛丝马迹。 记忆中的阿娘就是个南蛮女子,说话做事都是南蛮人样式,怎么会和池家惹上关系? 那阿娘带着自己上京,到底是求医还是将自己送到池简手上? 春风一来犹初见(二) 顾景尘似乎很乐意见到池若星这副傻眼的样子:“呵,我就知道。” 听了这话,池若星笑了,放下戒备坐到了床上,靠着床头:“所以王爷早就在查池简?” 顾景尘没回答,而是再度逼问起来。 “池简派你来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他是怎么知道我一直在寻道术修士?” 池若星没再被他压住气势,只是缓缓摇头: “我的本事迄今只有你知我知。他的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池简自诩文官清流,等闲的好处不足以让他不顾名声给你送女人。” 顾景尘没再说话,看向窗外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池若星此时已将迷情香的药力尽数化去,看着顾景尘的侧脸有些感概: “坊间的传言,十句里倒有十一句都不可信。” “什么传言?”顾景尘晲了她一眼。 池若星看着他说得十分认真: “有不少人说,摄政王是个茹毛饮血的大煞神,圆头方面雷公嘴,吊眼仰鼻蒲扇耳。” 顾景尘勾了勾嘴角,把脸藏进月色的阴影之中。 池若星的视线在顾景尘的脸上并未移开:“但凡你好杀善屠一些,也容不得市井百姓这般污蔑。” 闻言,顾景尘抬眼看向盘坐在床头的少女,眉目如画青丝如瀑,貌美非常自不用说。 第一眼见她,红烛颤颤中她已中迷情香,披着纱衣倚在床头,眼波流转间青涩的媚态浑然天成。 现下她在月光下身着这月色男袍,卷了袖口盘膝端坐,七分潇洒三分飘逸,竟让人生出不可攀折之意。 这般姿态,与记忆中的那身影倒有些相似。 两人眼神相接,她并未有如寻常女子的娇羞。 眼神里反倒有一点点……直勾勾? 池若星略去顾景尘眼中的审视之意,继续开口: “额以方为贵,加之日角龙颜,乃是富贵无极之相,便是天下也尽在掌握,又怎会是凶星入命。” “所以,你不是天煞孤星,你这等相貌也绝不可能刑克六亲,更遑论其他。” 顾景尘眼神忽然冰冷,“你可知,方才的话是大不敬?” 池若星勾了唇,避过他的眼神。 “相不独论。你额中有一点小痣,旁人瞧不见,你自己清楚。就是这一点,将满盘富贵揭过了去。” 池若星说到这里,大方地迎上顾景尘的目光。 “你,仙缘匪浅,故红鸾不动子嗣艰难。” 顾景尘又是半晌没说话。 池若星在赌,赌自己能说中他的心事,能获得一个和他平视的机会。 “你莫要太自信。若我真是个好脾气,也不会被人传成个魔头。” 顾景尘面色不变,眸中却蕴出点点寒光:“你最好没有旁的目的。” “我自然有我的目的。”池若星行了个简单的道门平辈礼,“以我所学,为你所用,换一线生机。” “方才我解出你的面相,若依我平日的性子,自是随你爱信不信。” “但眼下我注定是弃子,自然要为自己打算。” “池家待我如何,你应当也查到了吧?这日子我是多一天也不想过。” 顾景尘眼中的审视之意越发明显。 池若星又说:“你也是道门弟子,玄学命理你定然学过,当自有决断。” “我能看出的,是你周身紫气虽被黑云驱散但仍在竭力护持。” “眼下你深陷大局之中,不知哪一日紫气便要耗尽,后果不堪设想。” “最好的法子,便是你远离大局,避免无谓的消耗。但人间何处能容下你这般无极的富贵?故而只有寻仙问道。” 顾景尘沉吟片刻,凑近池若星面前:“我暂且给你个机会,你先随我回府。” 顾景尘话音刚落,房门便打开了。 一名暗卫入内,二话不说提起池若星的后领就走。 这暗卫轻功了得,拎着一个人离开京郊池家别庄,竟能连猫儿狗儿都不惊动。 也是托这暗卫的福,池若星得以在半空将摄政王府看了半圈。 以顾景尘的书房为圆心,十丈之内弥漫的死气不断侵蚀着一切。 花草树木最是敏感,气息不对便不生长,这才有了“寸草不生”的效果。 “王爷,您这紫气当真辛苦。这样重的死气,您日日在书房里,就不觉得难受?” 此时书房里只有顾景尘与池若星两人,在书桌下找了一圈,池若星指着一块砖说:“这下面有东西。” 池若星本以为顾景尘会让暗卫来挖,不想他却自己动手,用匕首一点点撬开了砖石。 又挖了五寸,一个精巧的玄色小盒出现了。 “王爷且慢。”池若星拦住顾景尘的手, “此事必是有人刻意为之,若轻易破除,岂不打草惊蛇?” “过几日王爷放个风出去,说要翻修书房,再将这里把守严实,等着人自投罗网就是。” 顾景尘收回了手,蹙眉问道:“我瞧这小盒质地与寻常不同。” “骨盒,而且极有可能是人骨。你说什么样的骨头会是这样漆黑的颜色?” 池若星一边说,一边皱着眉把土扒拉回去,“这般难得的东西,又有这样好的效果,自然是要取回去的。” 顾景尘也一起将土埋回:“我曾见过一只黑色木盒,除去材质,其他都与这只一模一样。” 池若星点点头:“那王爷尽可留意那木盒的主人。” 顾景尘点头,又嘱咐道:“这人与池简也有些关联……” 池若星,看向顾景尘,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反正自己也要探查破局之法,倒是不介意帮他留心一二。 “嗯,这几日将这书房用符咒封起,死气就只存于屋内。” 池若星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除了书房,王爷在府中不受影响。院中花草过阵子也就恢复生机了。” “对了,王爷,你这有符纸和朱砂吧?” 此处本就是书房,摄政王怎会没有朱砂。 符纸应当是不会有的,池若星本以为得用旁的代替。 不想顾景尘在书房的一个矮柜里翻了又翻,竟找出了一叠。 “这是当年跟着师父云游时,他叫我收着的,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池若星看向顾景尘的眼神中就多了一丝探究。 他师父果真不是此界中人。 随后,池若星在王府寻了一间不曾被死气蔓延过的偏僻屋子。 又向顾景尘讨了几个碧玉摆件,布下一个乞丐版聚灵阵。 符箓并非凭空生出能量,而是在画符时就将能量储于其中,是一项很耗费灵气的工作。 池若星唏嘘不已,若是玄苍界的若星真人在此,便是在满是死气的书房里虚空画符也是轻而易举。 然而,这个世界灵气稀薄,这身子又未曾修炼,只得用玉器中蕴含的天地灵气护持一番。 饶是如此,这九张符也费了一晚的功夫。 天亮时,随着池若星画完最后一笔,最后一个玉摆件也化作粉砺。 池若星强撑着身子将符纸贴于书房各处,布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阵法。 然后,就晕倒在地。 春风一来犹初见(三) 再醒来已是未时,人回到了池家后院。 记忆里低矮的小屋远不及眼前破烂的窗格来得有冲击力。 阴暗逼仄的屋里只有一点光亮。 屋外守着的丫鬟婆子聒噪得很。 池若星虽没有听她们在聊什么。 但“野种”“爬床”“不要脸”“自寻短见”“死了干净”这些反反复复出现的词汇,还是钻进了池若星的耳朵里。 本就沉闷的胸口越发压抑,池若星咳了又咳,后悔不已。 这顾景尘也真是,人在他家里晕了,也不说给请个郎中瞧一瞧。 “大姑娘安好!” 屋外丫鬟婆子行礼的声音打断了池若星的思绪。 砰! 池若星只来得及站起身,房间的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星姑娘好手段,我们未来大姑爷的床你也敢去爬? 声音的主人三两步跨过来,满脸的狠厉,右手扬得高高的,“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池若星在修仙世界一辈子腥风血雨过来的,哪受过这种气,本想给她来个格挡擒拿,却被打断。 “栀香,不得无礼。”门外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 “是,姑娘。”栀香应下却并未退开,仍旧站在池若星的身边。 池若星看向门口,那少女着一身淡雅的锦衣,华贵之外更有清丽,宛若月光仙子。 这就是池锦月? 出场的架势倒是气派得紧。 池若星的记忆里,她平时只有一身粗布衣裳,颜色还深深浅浅不得章法,怕不是丫鬟服的边角料凑的。 池锦月踏着碎步慢条斯理地走到厅中主位坐了,手帕掩鼻微微蹙眉。 池若星暗地撇了撇嘴,这么嫌弃还要来。 来者不善呐。 池锦月才刚刚坐下,池若星就冷不丁被身旁的栀香推了一把,然后又被踹了后膝盖窝。 扑通! 池若星跪下的时候,毫无形象可言。 好你个月光女表,手段还挺直接。 可恨池若星这身子骨原本就弱,加上在摄政王府画符的损耗,此时还能清醒撑着已属不易。 “星儿妹妹你行这样大的礼做什么!”池锦月嘴上问的急切,眼中尽是鄙夷和得逞的笑意。 “什么爬不爬床的,那都是下人谣传,姐姐不曾这样想过你。匆匆赶来,就是怕你听了这些嚼舌根的话,万一有个想不开……” 说到这里,池锦月拿了帕子拭泪,满脸的委屈隐忍之色。 一旁的栀香也跟着喊:“星姑娘,我们大姑娘真的不怪你,就是怕此事传开你面子难堪,这才专程来瞧你。” 好家活! 池家果然是个颠倒黑白的龙潭虎穴。 池若星气得白眼翻天此时却无能为力。 啪! 池锦月忽然一击掌。 “啊!”然后就从椅子出溜到地上,还捂着脸,“星儿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栀香这个狗腿子扯着嗓子喊起来: “星儿姑娘你自甘下贱去爬床,破了身子人家又不要,被草草送回来,连累我们姑娘一起丢脸。” “可这男人要不要你,与我们姑娘有什么相干,我们好意来看你怎么你还打上人了?” 池若星心中赞叹,这出戏真是精彩,若她不是当事人就好了。 昨夜要是原本的池若星被池简掳到别庄,又被迷情香所惑,今日再被她们一激,哪还有活路。 如果原主是个傻子,这时候咬出昨天在别庄见过池简,肯定会被她们说成是污蔑上亲,恐怕想有个好死也不能够了。 池若星恨死了,都怪这身子不争气。 不然昨夜趁乱把顾景尘敲晕,直接逃走就完了。 听池锦月哭了一会,外面又有丫鬟行礼的声音。 “大娘子安好!” 这小破院什么时候竟成了热门地点? 池若星索性趴在地上,耐心听听她们到底要唱什么戏。 可谁知道,秦大娘子还没进屋,她带来的婆子的鞋底已经踩在池若星的后背上了。 “好你个小浪蹄子,竟然做出这等下贱事来!病殃殃的身子骨还知道想男人?和你娘一样不要脸,骚死你算了!” 这一脚踩得不轻,池若星胸口一闷后背生疼。 刚才摔一跤现在踩一脚,这本就脆弱的小身板有些受不住。 “许三家的,你怎么自作主张!这好歹是家里主君带回来的姑娘,也已记在我名下,她也算是池家的嫡姑娘了。” 秦大娘子一边走进屋里一边把话说得漂亮。 却始终没让池若星起来,反而急急走了两步把池锦月拉起来揽在了怀里安慰。 “月儿,不要哭了!此事确实是委屈你了!” “方才那一脚,先给你出出气。等你父亲回来,一定会给你做主的!这次我绝不求情!” 池锦月哭得梨花带雨,仍不忘帮池若星“求情”: “星儿妹妹在乡下长大,忽然进了府,叫锦衣玉食的生活迷了眼,一时想左了也无妨的。” “姐妹共侍一夫说出去难听,但只要姐妹和气也是一桩美谈。” 池若星听得窝火后背却疼得无法起身。 忽然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涌上来。 此时可不能输了阵,池若星只得强忍着痛将血咽了下去。 这就是债。 曾经她仗着资质好,受宗门的重视,但凡有个不如意的,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打上一架。 也不用善后,打赢了自有几位师兄去安抚对方,偶尔输上一次,也有几位师兄带着再去找场子。 现如今深陷在这女人窝里,有劲也使不出来,尽是憋屈。 就看她们几个现在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若自己敢显露一丝丝的玄学术法,恐怕立时就要被她们绑了去祭天。 两个不长眼的凡人,如果若星真人本身在此,弹指间叫她俩飞灰湮灭,哪容得她们在这蹦跶。 哼。 池锦月瞧着哭得委屈,实际眼神含水婉转多情。 不仅如此,她的眼尾后的夫妻宫,丰隆平满明润发亮,显然是与意中人情谊相投、你侬我侬之象。 池锦月还在哭诉:“那人被传得那样凶煞,哪里是个好惹的?如今竟又出这样的事,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便要往这房中的柱子上撞。 自然是被拉住的。 但池若星有些不屑。 顾景尘若真是池锦月的未来夫婿,那她今日应当奸门晦暗才对,何来这般好颜色。 池锦月的心上人另有其人,且已有了肌肤之亲。 这位秦大娘子更有意思。 她瞧着不过是个三十多一点儿年岁的妇人,面容姣好保养得宜。 可她却有两条淡淡的鱼尾纹。 要知这鱼尾纹就在夫妻宫上,乃是夫妻有异心之象。 这池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道行深啊。 春风一来犹初见(四) 秦大娘子和池锦月过足了戏瘾便扬长而去。 直到池简下朝回来,池若星才被带到书房。 池若星一进门,就瞧见池简独自端坐在主座上,周围一个下人都没有。 他呷着茶水,很是惬意。 “唤我来,何事?” 池若星在椅子上坐下,不行礼不问安。 池简的嘴皮子抽了抽:“若星,我听说今日是摄政王府的管家将你送回来的?” 池若星看他这反应,心下了然,于是点点头:“人我也认不得,应当是吧。” 池简眼睛亮了亮:“摄政王竟将你直接带回了王府?” “呵。”池若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摄政王那般名声在外,摄政王府又有什么好去的?” “若星,你怎可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池简皱着眉说教,“皇上年幼,太后体弱,摄政王独自撑起一个国家,何等英武。” 池若星不耐地起身作势要走:“如果叫我来是说这些场面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有人给你撑腰了?”池简起身叉着腰,拉着脸。 池若星毫不理会,转身往门口走去。 池简这才看见,池若星穿的月色男袍好像就是昨夜摄政王穿的那一件。 此时她后心上,一个脚印在上面大咧咧地躺着,仿佛在冲着自己做鬼脸。 池简觉得自己的脑浆子都凝固了。 那袍子看着淡雅,却是大内出品,暗纹都是龙腾祥云的式样。 这样的袍子在池家被踩了一脚,若传出去,有几个头也不够杀!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和自己摆起了谱,当真是气煞人也。 偏偏这她已经在摄政王那里露了脸,还被带回了王府,显然得了摄政王心意的。 下回若摄政王问自己要人,总不能不给吧。 若她这几日真的死了也便罢了,若被她捞着去摄政王面前将这事一说,自己九族难保。 池若星刚巧把门打开,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 “给我把大娘子和大姑娘都叫来!” 池简嚎得急切,池若星这才停下了脚步,又走回去坐下了。 秦大娘子和池锦月来的挺快。 见着池若星在书房坐着,池锦月身子歪了歪。 两人行过礼,池若星屁股都没抬一下,秦大娘子眼神瞥了又瞥,池若星只当没看到。 “爹爹怎地还不处置这个以下犯上的小贱人?”池锦月撅着嘴,似乎很是不服气。 池若星一听,果然自己来之前她就来告过状了。 所以看见自己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才歪了那几下的吧? “那是你妹妹!锦月,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池简有些心虚地朝池若星看了一眼。 池锦月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爹爹,我没听错吧?打人的是她挨打的是我,您还偏袒她?” “她是我什么妹妹?我母亲生下我就去了,如今的秦大娘子也只生了两个弟弟,我哪有妹妹!” 池锦月边说边红了眼圈,眼泪往下淌个不停。 池若星这个苦主冷眼在边上看,几乎都要觉得池锦月定然是吃了大苦头受了大委屈。 果不其然,秦大娘子立时又要把池锦月搂在怀中安慰。 偏生此时池锦月并不给面子,挪了一步拉开了和秦大娘子的距离。 池若星正好奇原因,忽然小厮来通报“忠勇侯爷来访。” 池简还没吭声,就见池锦月挂着眼泪的小脸满是欣喜:“快请舅舅来!” 池若星心下了然,怪不得不要秦大娘子搂着。 这是人家找的靠山,正经娘家人来了,自然用不上这个后娘。 忠勇侯府苏家是池锦月的外家,如今承袭爵位的苏志远,正是池锦月的大舅。 池若星看见秦大娘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才挤出个微笑来迎客。 池简更是错愕,全然是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模样。 苏志远虽身着便服,但风风火火地进了书房,眼神扫过众人,仍十分凌厉。 池若星一看就知道,此人在战场,定是个不眨眼的大英雄。 “贸然来访,似乎是打搅了妹夫的家事?”苏志远略一拱手,就坐了下来。 “好在我不算什么外人,听听也无妨吧?” 本就是赶着来管闲事的,偏要装作凑巧的模样。 池若星心下觉得好笑,面上虽不显,但还是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 这一清就引来了苏志远的目光,“这位是?” 池简脸色立即尬住,“呃,这是,呃,旁支的庶女。父母都去了,我前些日子便接到家里,记在了秦秀名下。” 苏志远点点头,眼神却始终在池锦月和池若星之间来回。 “舅舅,就是这个池若星,中午打了我。”池锦月立即跟上去告状。 虽然知道池锦月要做什么,可真听到这话,池若星还是觉得控制不住想翻白眼。 苏志远一听这话果然急了,拉着池锦月正正反反地看:“锦月你没受伤吧?舅舅有上好的伤药。” 池锦月眼中含着泪,唇边却挂着笑:“有舅舅来看我,我不疼。” 苏志远果然火冒三丈:“池简!我妹妹嫁给你就留下这么一个姑娘,你竟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池简哪还坐的住,他这个四品官在苏侯爷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大哥!我正在追问此事,还没开始,正巧大哥就来了。” 苏志远狠狠地瞪了池简一眼,眼锋转向池若星:“你说吧,怎么回事!” 池锦月哪敢让池若星说,抢着讲:“舅舅,我中午本来是好心去看星妹妹……” “锦月!咱们是武将之家,气度要紧,就让她说!我看她能怎么颠倒黑白翻出花来!” 苏志远打断了池锦月的话,抬手指向池若星, “今日咱们要处置这个小丫头,定要好好地审了,让她心服口服!” 池锦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站到了一边。 池若星起身,将书房里的几人一个个看了过去,声音冷清:“我不曾打任何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你胡说!你嫉我恨我,才出手打我。”池锦月声调增高,显然是有些急了。 池若星蹙眉勾着唇,笑得讽刺:“那敢问池大小姐,我都嫉恨你什么了?” “自然是嫉妒我出身好家世好,日后也有个好姻缘!” “今日府中下人各个都在议论,说我爬了你池大小姐未来夫婿的床,说我是自甘下贱,敢问池大小姐您的未来夫婿是哪一位啊?” 春风一来犹初见(五) 苏志远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池简!你当我苏家上下都死了不成?锦月的婚事你就悄悄定了?” 池简苦着脸解释:“大舅哥,不曾定下不曾定下!” “那这传言是怎么回事!我苏志远的外甥女,就这样被人攀诬清白?”苏志远重重一拍椅子扶手,直接裂开。 池简吓了一跳,一脸的苦相也不知有几分是为了那扶手心疼的。 池若星朗声道:“我一个半路被认下的旁支,不过初到府中,没有靠山也不得照拂。” “住的那屋子连窗格都是断的,一身衣裳连个正经的颜色都没,这池家竟还有我能欺负的人?” 苏志远这才细看向池若星的衣衫,“你可拉到吧,你这身料子一看就……” 苏志远忽然卡壳,闭上了嘴。 许是这小丫头气质卓然,方才竟没瞧出这衣衫并不是她的。 这男袍身量比她大得多,且面料精致,光泽斐然,不是凡品。 仔细一看,那衣衫下摆沾满尘土,膝盖处还有印子,显然这小丫头穿着这件衣衫没少在地上跪着。 苏志远虽是舅舅,却也不便逛池家的后院。 这小丫头说自己在池家这般凄惨,在苏志远心里已是有了六七分真。 苏志远瞄了池简,见他一脸心虚,心中便有了数。 都说外甥肖舅,可自己这个外甥女,也不知是怎地,苏家的家风一点都没遗传到。 反倒净学着池简那一派小家子气的模样,终日里计较鸡毛蒜皮。 偏因着早逝的妹妹,自己又放心不下,不知多少次做了这管闲事的人来池家给她撑腰。 此时秦大娘子向前一步:“池若星,你少在这空口瞎说,你住在上好的菡萏院,还不满足?” 池若星眼神扫过她身上:“那敢问秦大娘子,我可有丫鬟女使?按例应有几人?如今人在何处?” 话说完,池若星又把眼神转向池简。 池简看一眼苏志远,又看一眼池若星,赶紧打圆场:“今日的事,全是误会。” 池锦月不服气,还想说什么。 池简问她:“锦月,你说若星打你,可有证据?” “女儿的身边的婢女瞧见了。”池锦月理直气壮。 苏志远开口:“锦月,你可换了衣服?” 池锦月不明所以:“不曾啊。” 苏志远指了池若星:“这小丫头一身脏兮兮的,手上身上都是灰土,若她近了你的身,怎么你身上这么干净?” 池简见大舅哥都不帮着池锦月了,赶紧跟着说:“大哥,锦月在池家是大小姐,没人敢欺负她。如果真有,我定然把那孩子吊起来打掉一层皮去!” 池锦月眼见舅舅也不向着自己,便哭着跑出了门。 苏志远走的时候表情很是复杂,临出门时看池若星的那几眼颇有深意,仿佛日后要来寻仇一般。 池简这回坐得稳稳当当,对着一脸不服气地秦大娘子耐心嘱咐: “秀儿,你给若星赶紧置办一身好料子好头面,明日的赏花宴,让若星也结识几个闺中好友。” 说罢,池简又对着池若星嘱咐着: “明日家里办赏花宴,虽说只邀请了几家至亲好友,但也是府上的大事,你得盛装出席才好!” 继而他又亲自点了一众婆子女使, “以后若星就搬到菡萏院住,你们几个分过去伺候,现在赶紧将屋里收拾出来!” “今日我带回来的那些赏赐和玉摆件,都搬到菡萏院去!” 池简此时显得十分和蔼,真的很像个合格的父亲: “若星新来家中,这几个月朝中太忙家里也顾不上你,这个年纪的女儿该置办的物什怕是还不全。” “今日家中得了些大内的赏赐,我这做爹的便将此番得的赏赐都与了你,当中也有衣料首饰,你要好好保管。” 池若星点头,说了句多谢。 等池若星到了菡萏院的时候,池锦月已经到了。 池若星冷眼看着她,正对着菡萏院一屋子的赏赐和玉器,嘴唇都在颤抖。 方才池简的一番布置,池若星的身后也跟了两个娇俏可人的小女使。 “恭喜妹妹得了赏赐。”池锦月声音软软的,甜甜的。 池若星在心里哕了一下。 这样夹着说话,时间长了不会气虚吗? 可惜自己也不是个男人,不能充分地感受这份娇媚。 “你应当恭喜父亲才是,这些赏赐是父亲今日带回来的,与我并不相干。” 池若星不想与她多说,此时面无表情不愿搭理。 “怎么就与妹妹不相干了?定是昨日的事让妹妹受了委屈,父亲才会将这赏赐拿来安慰妹妹。” “噢?你也觉得我昨日受了委屈?”池若星似笑非笑地看着池锦月。 池锦月愣了一下,还是点了头,“自然委屈。” 池若星心中吐槽,你这脸变得可真快啊。 “那你打算给我点什么安慰安慰我?” “啊?”池锦月觉得自己的脑瓜有点不会转了。 池若星眼中露出些鄙夷:“怎么?张张嘴皮子就想演出姐妹情深来?你还嫩了点。” 说完,池若星转身就走。 本就不想搭理这个女的,偏她非要缠上来。 “你站住!”池锦月在后面喊。 池若星加快了脚步。 许是这身子太弱了,池若星才走了几步就觉得胸口发闷,扶着身旁女使的手走得慢了下来。 偏池锦月身边的那个栀香几步赶了过来,一掌就拍在池若星的后背上, “喂!我们姑娘叫你站住,你是聋了吗!” 这一拍不要紧,中午那会子的那口血,又翻腾上来了。 谁知道那栀香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又推了池若星一把。 池若星已被身边手快的小女使扶着,仍旧被推了一个趔趄,于是那口血全喷了出来。 其实那不过一口淤血,也没多少。 池若星本打算晚上等旁人都睡了再想法子逼出来的。 但此时这一喷,竟有了意外的收效。 那场面看起来格外壮观。 先是扶着池若星的那女使“嗷”的一声嚎了出来,恰到好处地引来了周围下人。 另一个小女使年纪不大,声音倒响亮,一边嚎一边往书房跑:“主君!大娘子!不好啦!栀香把星姑娘打吐血啦!” 池若星回过头,眼神狠厉地看向栀香。 栀香已经被吓得麻了爪,后退了几步,浑身发抖。 春风一来犹初见(六) 池简和秦秀来得倒快。 池若星吐出那一口血之后,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呼吸都顺了不少。 却还是硬被一众丫鬟婆子架到床上躺好,让她很无奈。 池简看着躺在床上的池若星,着急得很。 他不懂那些医理,只关心池若星的小命,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他的富贵荣华。 他的主意很简单,池若星记在秦秀名下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身份经不起深究。 但只要池若星没事,就可以把锦月嫁到摄政王府做正妃,这样显赫的地位,苏家也拒绝不了。 若是王爷喜欢若星,那让若星做媵妾就是。 他不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好事。 总归,他池简的女儿就是摄政王妃,以后谁还敢不巴结他? 官场上的那些事,也自有他的好女婿来善后。 池简故作镇定地捋了一把山羊胡:“星丫头怎么好好的会吐了血,你们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菡萏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是刚刚才分来的,基本上都是临时“破格提拔”的女使。 谁不想在主君主母面前露脸,于是都抢着回话,此时池若星的床前乱作一团。 池锦月和栀香一起,只远远地站在外间,并不靠近。 栀香有些害怕,拽了拽池锦月的袖子:“姑娘,咱们回去吧。” 池锦月叹了一口气:“方才人家嚷嚷着是让你打吐血的,若现在咱们走了,岂不是什么话都由她们说了。” “我就是轻轻的,我没用力!”栀香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姑娘,我是冤枉的,姑娘救我啊!” “我怎会不知你是冤枉的。”池锦月朝池若星的屋里看去,眼神中尽是怨恨,“她不过是冲我来的。” 栀香满脸不甘:“姑娘,这菡萏院的丫鬟婆子都是刚分过来的,怎么就和那个小贱人心这么齐?” “什么心齐?人家是为了自保。”池锦月见栀香满脸不解,才又拉近她耐心解释, “她们跟着这个炙手可热的新主子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这等事,若没个说法,难保不被拿去出气,你不过是个软柿子罢了。” 栀香这才恍然大悟,哭丧个脸后悔自己不该沾这个边。 此时府医赶来,众人歇了声音,都静静地候着。 池锦月看着房内父亲的背影,落寞压在眉梢一动不动。 真没想到,池若星竟然入得了顾景尘的眼,不过一夜而已,竟带回了摄政王府。 呵,也是。 顾景尘那么个天煞孤星,饶是他权倾朝野,也不过是孤家寡人。 昨夜知晓了女人的滋味,想必是珍惜得紧。 府医一边把脉一边摇头,很是不乐观的样子,还一边和池简小声说着什么。 池简听过之后,又是叹气又是皱眉,在屋里踱来踱去也没提到池锦月或是栀香。 池锦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勾着唇角有些得意: “原本就是个病殃殃的身子,在蛮地治不了了才上京来的,又能撑多久呢?还想和我斗?” “栀香,咱们走吧。”池锦月藏起眼中的不可一世,“这事儿过去了。” 等到众人都散了去,池若星翻着白眼把府医开的药给倒了。 这府医的水平差得令人发指,也不知池家的人是怎么在他的“呵护”下活到今日的。 反正,要是靠他的药,自己最慢三个月也能把命丢了。 在幻境里丢了命,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池若星轻手轻脚地搬出那些玉摆件,摆出聚灵阵,准备打坐疗伤。 这赏赐十有八九是顾景尘给的。 他知道玉摆件对自己有用,便弄了来,倒是有心了。 可池若星的坐还是没打成。 刚坐下闭目静心,池若星就感觉周围的气息微微地波动。 这定是有人在池家使了轻功,只是这人比昨夜的暗卫本事差得远了。 可瞧他这般自信,大咧咧地来去,想必在大雍身手已是上佳。 池家竟还有这样的人物?池若星升起一些好奇。 假装睡不着散步,池若星偷偷遛出了门,顺着气波的方向慢慢过去。 走了一会,前面一块小石,刻着篆体“望月轩”。 忽然想起白天时曾看到池锦月的那般桃花春风的面相,池若星心下了然了几分。 于是,她敛了气息躲在一处暗角,手上捏了个顺风诀。 此时夜已深,池家除开耗子,就剩自己和望月轩墙角密会的两人还醒着了。 池若星听着院里两人急促的呼吸,觉得有些辣耳朵。 她倒也不是故意要听这个墙根儿。 鉴于池锦月今天的步步挑衅,池若星认为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池锦月的相好到底是谁。 好在这对野鸳鸯并不放肆,不过是亲了又亲并发出些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 “月儿,我们都好几日不曾……我想你想的紧。” 一个男声响起,声音缱绻,还挺有风情的,就是这话说的有些恶心。 “景初哥哥,我也好想你。” 池锦月还是那夹着嗓子的声音,啧,很是娇媚。 “啊!不,不可。”池锦月小声惊呼。 池若星有些吃惊,院内还有女使婆子住着,这两人就不怕被人听见吗? 斜着眼睛试图压抑自己有些雀跃的心情。 池若星第一次知道,偷听这种事竟也能让人感到刺激。 “月儿,不要推开我。” “景初哥哥,我不,唔……” 听声音,这是又亲上了。 知道池锦月有了相好,却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 这两人腻歪起来当真是旁若无人肆无忌惮。 知道男主人公叫“景初”了,也算是完成今晚的任务了。 池若星自持年纪与身份,实在耐不得听这样的墙角,打着哈欠悄悄地回了菡萏院。 第二天,池若星早起沐浴朝晖打坐,又睡了个回笼觉,才被女使们张罗着梳妆打扮。 首饰衣裳都是昨夜送来的,虽然池若星不喜这颜色款式,但也没得选。 巳时一刻,秦大娘子就使人来叫,说来参加赏花宴的客人马车已到了府外。 池若星到了花厅外面,就听见秦大娘子正在说话, “几位姐姐莫要笑话,我们教了她三个月,不成想连行礼都还不周全,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一辈子不让她见人。” 春风一来犹初见(七) 秦大娘子的话音刚落,池若星就出现在了门口。 腰板脖子都挺得直直的,面带微笑,气度卓然,尽显金丹真人的风采。 “既然大娘子已经把话都说了,那就恕若星无礼了。” 池若星微笑着冲着座上的几位娘子点了点头,然后就自己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那几位都是眼色极佳的,此时悄悄打量着屋里的局面,谁也不想掺和池家的内事。 秦秀坐在主座上,脸有些僵,“也好,省得叫几位娘子笑话。若星也见过了几位娘子,那便去望月轩和几位姐妹一处说话吧。” 这是撵人的意思,但池若星并不在意,她不过是借着机会在池家走动走动,顺道看一看外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找一找有没有破局的线索。 入局在此,必有玄机。 池若星缓缓起身,身上的衣裳连折痕都没有,耳坠手镯几乎纹丝不动。 众人这才确定,这位若星姑娘的确是气质出尘仪态极佳。 且她一举一动都不是板出来的样式,而是浑然天成的姿态,必是从小就将这礼仪融进了一举一动。 秦大娘子方才说不知礼数的野丫头,倒不像是说她。 池若星出门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花厅内众人的神色不一。 秦秀皮笑肉不笑地端在那里,眼中冰冷一片。 几位娘子都看向自己,眼中俱是疑惑与探究。 其中一位墨绿衣衫的娘子,倒有些不同,眼中颇有些殷殷之色,令人不解。 果然,池若星一离开,秦秀又开始了颠倒黑白的表演。 池若星还在墙外,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 “哎,这姑娘和她阿娘一个样,都是不省心的。” “当初官人在京郊遇上她们母女,就是她阿娘带着她从蛮地跑出来的。” “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这么山高路远的过来,指不定是怎么过的。” “只是,她们孤儿寡母,又是来投奔的同族,官人总不能不管。” 翻了个白眼,池若星让小女使引着,往望月轩去了。 “真是奇怪,她们两个也不是亲母女,怎地颠倒黑白的模样那般相像。”池若星嘀嘀咕咕。 那小女使听见了,果然小声搭话: “星姑娘,秦大娘子是京城出名的慈母。虽为继室,却待原配嫡女如己出一般,连亲生的两位少爷也比不上呢!” 池若星点点头:“怪不得。” 她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能说出那样刻薄的话,这位秦大娘子为了诋毁记名的女儿,竟然将辛苦经营了十几年的好名声都舍了。 这般敌意,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池若星本不耐烦与她打交道,现下在池家的院子里混着,却也不得不为。 只能在心里狠狠地想着,若是自己本身在此,定然是弹指间叫她飞灰湮灭,哪容得她蹦跶。 哼。 又走了一会,池若星认出这小女使就是昨个儿给栀香扣黑锅的:“还没问你叫什么。” 小女使低眉顺眼,全然没有了昨日的威风劲儿:“奴婢叫采霜。” 池若星点点头:“这名字不错。” 采霜笑得羞羞答答:“谢星姑娘夸奖。” 走到望月轩,老远就听着少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想是一众闺秀都在院中聊天嬉闹。 池若星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池若星心中暗笑,看来池锦月已经和大家介绍过自己了。 池锦月迎了上来:“星儿妹妹来了,快进来,姐姐来给你介绍。” 院子里的姑娘们倒是不少,许是因着池锦月的辛苦“布置”,这些人对池若星的态度颇为倨傲,一个个都拿鼻孔看人。 倒是合了池若星的心意,省了与她们见礼。 那两位略和气些的,池若星与她们点了点头,也算是见过了。 池锦月非要拉着众人一起吃什么糕点,硬拦着不让池若星走。 池若星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索性顺了她的意,留下来瞧上一瞧。 左右不过是吃些糕点,若这东西有异,自己定能发觉。 谁知池若星还没碰到那糕点,池锦月就在人群里发出一声痛呼。 “啊!” 随即,她就跌坐在了地上,脸色恍若金纸口唇一片惨白,捂着肚子一脸痛苦。 闺秀们将她团团围住,好在栀香的脑袋还算清醒,连忙喊道:“快叫郎中!” 池若星站在人群的外围,袖子里的手轻轻掐了法诀,眼睛一闭一睁,就已内视池锦月的浑身经络。 昨夜里打坐有些效果,今晨又沐浴了朝华,这内视术果然成功了。 虽说有些耗费灵气,但好在看出了些了不得的东西,倒是不亏。 池锦月的小腹,已是珠胎暗结。 这边出了事唤了郎中,秦大娘子那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一众娘子浩浩荡荡地来了。 秦大娘子一过来就看见池若星,狠狠地剜了一眼,仿佛已经认定了就是池若星在害人一般。 “月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将你欺负成这样?你与我说,我必将那人送官给你讨个公道!” 几位站在外围的大娘子互看了几眼,均皱了眉,却始终未说话。 池若星瞧见了,差点笑出声来。 秦大娘子的话瞧着是凶狠,却不指名道姓,她自己许是觉得过瘾极了。 可是这种话在人多的场合,最忌讳的就是不说明白了到底是冲着谁去的。 此时形势不明,在场的都未脱了干系,秦大娘子的话有如宣战一般,叫谁听着心里也舒服不了。 池锦月咬着牙根说:“大娘子,此事等到赏花宴之后再议吧。” 说完便用眼神扫向池若星的方向,似乎是在为妹妹打掩护的好姐姐一般。 围在旁边的那几位姑娘顺着池锦月的眼神看过来,可不就有人仗义出声了: “方才我们与锦月姐姐玩了许久也无事,那池若星一来,锦月姐姐就病了!” 秦大娘子等的就是这句话:“池若星!跪下!” 池若星自然是不会跪的。 方才出声的那位姑娘已被家中长辈拉了起来:“珠儿,你并不通医理,莫要因为一句自以为的话,误了旁人的名声!” 这位珠儿姑娘被拉着还是一脸不服气: “母亲!我就在此处,看得真真的,我也不过是将方才的情况如实说了,如何就会误了旁人的名声?” “不信你们她们,这几位姐姐妹妹也都在此处,都是瞧见了的!” 星斗漫天月不明(一) 珠儿的母亲皱眉转身,看起来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其他几位姑娘都不再吭声,已有人默默起身走远。 府医总是姗姗来迟却又似乎恰到好处。 众人见府医来了,都散开候在一旁。 府医诊脉,皱着眉诊了又诊。 “崔郎中,可是症状棘手?”秦大娘子很是关切,“用药不必太过斟酌,不拘什么价格,姑娘的身子最是要紧。” 崔郎中行了一礼:“大娘子,大姑娘的症状来的蹊跷……” “可是中毒?”秦大娘子追问。 这回惹得众位娘子都皱了眉。 这样的内宅隐私各家也都不是全然没有过。 可大家都是悄悄地处置,绝不会大张旗鼓,更不要说这般当着客人的面就问出“中毒”这样的字眼。 池若星知道,秦大娘子无非是想要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罪名”坐实,让自己毫无翻身之力。 只是她平日里的贤惠装得太真了,要好的几位娘子皆是一身正气的人物。 今日她这番做派,恐已犯了人家的忌讳。 崔郎中皱眉再三,才问道:“可有哪位姑娘身上带了朱砂?” 这问题仿佛一道惊雷,劈得众人都说不出话。 朱砂可是御用之物,非皇家不可沾惹,等闲的人用了都是僭越。 按大雍律法虽不致死,但摄政王当政,喜怒不定,说不好杀头也是有的。 谁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啊? 池若星立于众人身后开口:“朱砂中毒最先显现的症状乃是恶心呕吐,池大姑娘这显然是腹痛,崔郎中怎么会想到朱砂?” 崔郎中万没想到池二姑娘竟然熟悉药理,此时心中慌了神,不知怎么接话。 当然池若星也不会让他接上话,紧接着说道:“且朱砂中毒皆为慢性,至少也需五六日的功夫才有一点点症状,怎会发作得这般凶险?” 池锦月确实是因为朱砂的缘故才发作的。 却不是因为中毒,而是她坐胎尚不安稳,又接触了朱砂。 此番许是要落胎了。 而且看池锦月这般懵懂的模样,她怕是还不晓得自己腹中已经有了个小娃娃。 这崔郎中倒是有些意思,他诊出池锦月的喜脉替她遮掩,又敏锐地诊出问题所在是朱砂。 好一个医者父母心,昨晚自己喝的那碗药,倒不像是他的医术水准。 看着哑口无言的崔郎中,池若星摇了摇头, “我若是你,就赶紧将池大姑娘移到床上躺好了。” 池若星没说的是,若是一会在此处众目睽睽地见了红,你的池大姑娘可再无脸面见人了。 崔郎中经了提醒才想到这一层,如梦初醒般招呼周围的丫鬟婆子,“对对,你们动作要轻一些。” 秦大娘子显然不乐意看到局面竟被池若星三言两语就扭转了。 她换上了一张幽怨的面孔,走了过来, “若星,此事若真是你做的,就请你赶紧将解药拿出来,你们都是池家的女儿,便不是亲姐妹,也是堂姐妹啊!” 她说着,忽然又变了一张脸孔,呲着牙抓着池若星的衣服不肯撒手。 池若星的身子病着力气不够,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 采霜上前帮忙,秦大娘子身边的妈妈也加入了进来,四人扭作一团。 最终以池若星的“新”裙子牺牲,才结束了这场杂乱的扭斗。 裙子都破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池若星带着采霜要走,却被秦大娘子的人拦住。 还是花厅那位墨绿衣衫的娘子出声解围,“秦妹妹,我与晴舟陪着去吧,总不好叫人家衣衫不整地站在这里。” 秦大娘子还不肯点头,那娘子又道:“我是锦月的亲舅母,晴舟是锦月的表姐,难不成还会向着旁人?” 原来这位是忠勇侯夫人。 三人到了菡萏院,池若星请她们稍坐,自己进了里间。 如今这局面,真是为难了些。 自己哪里还有一套衣服了? 身上这套也是才刚刚得的,若真是穿从前那套衣服,可就真是丢光了面子。 秦大娘子何其歹毒,竟然在这里使这样的心机。 池家的女儿没有衣服穿,她这个大娘子哪里就会有面子,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 这时苏晴舟来敲门,采霜将她迎了进来。 “若星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如试试我这套衣衫,与我身上这件款式差不多,是今春新做的,还未上过身。” “我瞧着咱们身量相仿,便冒昧来问,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苏晴舟这话说的客气,却实实在在解了池若星的燃眉之急,“那就谢过苏姑娘了。” 不想采霜接过了衣衫,苏晴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呃,这衣衫是我自己画的样子,也许旁人并不晓得怎样穿,我在这也省去一会进来进去的功夫。” “大家都是女儿家,也攀的上亲缘,就不忌讳那些了吧?” 池若星自然是不忌讳的,换个衣服而已,背过身去就是。 谁知穿好了衣服转过身,就见到苏晴舟眼睛亮亮的,脸也有些红晕。 池若星愣住皱眉,在心中盘算着这位苏小姐喜欢女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两人从里间出来,苏晴舟快步跑到苏夫人跟前,头点个不停:“母亲!我看到了!妹妹后肩果然有七星!” 池若星:? 头顶问号都还没冒完,池若星就被苏夫人一把拉进了怀里,又被扯了后领看了右后肩。 “星儿!星儿!我的好星儿!婷婷!你的星儿回来了!” 苏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哪还有之前在花厅看着的那副端庄优雅。 苏晴舟也拉着池若星的手高兴的很: “你才是我的亲表妹!我早就说池锦月不像苏家人,偏我爹爹不信!” “我母亲与姑母本就是手帕交,你出生时我母亲还曾抱过你。” “可后来姑母去了,池家找了种种借口不让我母亲见你,等到再见时就是周岁宴,那时估计你已经被换走了。” 苏夫人拉着池若星看了又看,不停地抹眼泪, “昨日你舅舅回来,就念叨在池家见了一个好像婷婷的女孩,脸型、眉眼、声音都像了六七成。” “和婷婷年少在家时一样,也着了一身男装,气度潇洒就像个翩翩少年郎。” “受了委屈时蹙着眉歪着头抿着嘴的倔强模样,和婷婷当初简直一模一样。” “我的好孩子,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啊!” 说罢,苏夫人又哭了起来。 池若星知道自己不能解释人还是这个人,但早已换了个芯子的事。 只得陪着苏家母女一起伤神,陪着陪着竟也陪出了些感伤来。 “好孩子,一会你不必做什么,自有我这个舅母来替你操持,舅母必不叫你再受委屈!” 星斗漫天月不明(二) 三人收拾好妆容环钗,回到望月轩,众人依旧等在院子里。 刚进院门走了不到十步,池简暴怒的声音就出现在了脑后,“那池若星给锦月下毒是怎么回事!” 秦大娘子马上从屋里冲了出来,拉住池简开始哭诉: “官人!我这个大娘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一边是后娘一边是养母,我这手心手背……” 池简和秦大娘子相互搀扶着快步进了屋。 池若星听见苏夫人在磨牙,于是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苏晴舟仍旧瘪着嘴不高兴,白眼翻了又翻。 “师妹?” 不想后面竟还有男子的声音,把院中的女眷都吓了一跳。 池若星心道,这声音与那煞神王爷很像,总不会是在唤我吧? 正想着呢,人已走到身边,果然是他。 “师妹!师妹!真的是你吗!这身衣衫倒是别致,不似你往日穿的那般寡淡。” 院中众人一头雾水,池若星也有些无语,不知道这位煞神王爷今次里走的是什么路子。 “师兄?”池若星小声试探着搭话。 谁知下一刻,就被这煞神王爷抱在怀里。 池若星:???我名声毁了。 为什么都不由分说地抱住我? 池简许是才想起摄政王还在府中,又匆忙折回院子。 看见池若星被摄政王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抱在了怀里。 “王,王,王爷。”池简哪见过摄政王如此温情的瞬间,不禁就结巴起来,“王爷还请放开小女。” 顾景尘果然松开了手,回头就来了一句:“你在教本王做事?” “臣不敢。”池简低着头。 “今日本王与师妹久别重逢,实是一件喜事,就不与你计较了。”顾景尘环视周围众人。 “在场的,都赏。” 马上就有内官领了旨,开始给众人发小荷包。 池若星趁乱给苏晴舟使了颜色,示意她们母女不要轻举妄动。 池简有些不死心地问,“不知王爷的师妹是?” 顾景尘拉着池若星的手举到胸前,“本王的师妹这般超凡的仙子仪态,你竟看不出来?” 池简结巴得更厉害了,“王,王爷恕罪,臣下眼~拙,真是该死。” 顾景尘拉下脸:“你既也说了你该死……” 池简吓得腿软,跪了下来:“王爷饶命!” “看在师妹的份上,先留你一条命。”顾景尘抬了抬手,示意池简起来,“说说吧,方才在书房你家小厮报的中毒案,可有了眉目?” 此时正好秦大娘子出了来,没前没后的听了这么一句,立时便冲到顾景尘面前嚎了出来: “求大人为小女做主!这池若星用朱砂毒害了池家的大姑娘,如今锦月卧病在床眼看便要香消玉殒啊!” 此事不关旁人,周围的女眷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许是怕在摄政王面前露了脸。 秦大娘子却硬是将珠儿拉了出来:“许三姑娘,把你方才的话再在大人面前说一遍,快啊!” 许家大娘子显然气得不行,又不敢上去拉扯,唯恐惹怒了这位煞神王爷。 在心里问了千百回为何自己这般眼瞎,从前竟没看出秦大娘子的嘴脸,以后决计不能再与她来往。 又盼着自家女儿千万莫要再多嘴了,方才说了那些话已经得罪了这位池姑娘。 瞧着眼下的情形,若谁说个一星半点池姑娘的不是,摄政王恐不易干休。 谁知道许珠儿吓得哆哆嗦嗦地行礼,嘴皮子却还利索,从她进了这望月轩的门开始讲起。 “今日我与母亲出门早,是第一个到池家的,刚在那边亭子坐下,池大姑娘就唉声叹气地擦眼泪。” “问了好几遍,她才说是家中给她相看亲事,眼看就要说定了,却被新来的妹妹抢先爬了床。” “她还说此事委屈至极,为了妹妹的名声只能隐忍。” “而后又说起自打她妹妹来了家里,她就经常挨欺负,妹妹想要抢她的姻缘,没成想爬了床第二日却被人送了回来,妹妹恼羞成怒竟打了姐姐出气。” 说到这里,另几位闺秀也都纷纷点头,她们几个来的时候,也都听池锦月诉了这么一遭苦。 此时秦大娘子觉出不对,却被池简死死拉住,不准她再讲话。 顾景尘面无表情:“噢?都说我朝的闺秀最是守礼,怎地池家院里竟这般腌臜?” 然后又转向池若星:“师妹,你万不可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池简与秦大娘子俱是大惊,想要上前却被一旁的小公公拉住。 顾景尘并未注意池简夫妇,而又对许珠儿说:“你继续说。” “是。臣女彼时并未多想,一心为池大姑娘抱不平,故而对她妹妹就有了些反感。在场的几位姐妹应当与臣女是一般想法。” “池大姑娘的毒发作时,正是池家妹妹刚来,众人一起吃池大姑娘吹嘘了一早晨的桃花糕时。” “池大姑娘忽然就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坐在了地上,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顾景尘点点头:“可见处事必得多留个心眼,莫要轻信片面之词。” 这算是给了许珠儿一个过关。 “叫那郎中来吧,本王要问问这朱砂又是怎么回事。” 秦大娘子已然吓麻了爪,此刻才知自己方才闯下了大祸。 池简立即跪了下来:“王爷!没有什么朱砂!没有啊!” 顾景尘声音一沉:“方才你家大娘子说孤的师妹用朱砂害人,怎地就许她凭空污蔑人不许本王问问清楚?” 说话间崔郎中已被内官带到院中来跪好。 不曾想这也是个嘴硬的,竟一口咬死池大姑娘只是吃坏了肚子。 顾景尘冷笑:“呵,孤与师妹一道学艺时,也曾精于医术,师妹更是此中高手。” 众人方才都听见池若星将崔郎中问得说不出话来,本就疑惑这捡回来的丫头哪来的本事。 此时摄政王这么一说,大家皆露出了然的表情。 顾景尘又道:“道门五术,山医命相卜,师妹才学在本王之上,你若是不服,孤便让师妹打一卦,给你将来龙去脉讲一讲?” 说罢,顾景尘做了个“请”的手势。 池若星上前:“池大姑娘不过是胎像不稳,又佩了有朱砂的香囊,这才险些落胎。” 星斗漫天月不明(三) 池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的好女儿竟有了身孕,还在这般大庭广众下被说了出来。 可恨他这个做爹的,竟连与女儿有了首尾的男人是谁都不知道。 不对,这定是那小贱人凭空污蔑人的! 池简牙根打颤,怒目指着池若星,却碍着她身旁的摄政王,良久骂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一位内官领着个穿了官服背着药箱的大人进了院里来。 “巧了,王太医正好到了,不枉孤一听说池家的事就差人去请。”顾景尘勾着唇,“还是让王太医为池大姑娘好好调理吧。” 王太医刚行了礼转身要往屋里去,池锦月就捂着肚子跑了出来。 “池若星!你胡言乱语辱我清白!我撕了你!” 池锦月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形容很是狼狈。 许是这一喊真的用尽了力,她忽然就翻着白眼晕倒在了门口,下身立即淌出血来。 顾景尘皱着眉,“呵,晦气。” 说罢拉上池若星的手就要走。 池锦月这模样,那些成了亲的娘子们怎还会不明白池若星说的句句属实。 晦气这两个字恐怕是众人心中所想。 是以大家都跟在顾景尘和池若星的身后,准备离开。 “不能走,今日必要将事情说个清楚!” 身后传来妇人的喊声,众人回头。 池若星微笑,竟是舅母。 顾景尘竟难得地点了头:“原来是忠勇侯夫人姚大娘子。” 姚大娘子朗声道:“此番虽是后宅之事,却牵扯了朱砂这等御用之物,且还有下毒这等阴损的事情,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揭过。” “今日诸多女眷在此,上了公堂恐连累各位的名声。但好在摄政王亲驾,求王爷审一审这桩案子,还大家一个公道!” 姚大娘子这话说的正义凛然,义愤填膺。 不成想平日里独来独往的摄政王,骨子里也是个热心肠。 他听了姚大娘子的话,竟真的拐回来,还在亭子里坐下。 “那便审一审吧。”顾景尘勾了嘴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池若星。 池若星自是全等着看戏。 姚大娘子身边的妈妈已将那糕点端了来,姚大娘子问道:“诸位,这桃花糕可有谁吃了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应。 姚大娘子行礼又道:“王爷,可否请王太医来验一验这糕点?” 顾景尘颔首应允。 王太医听说王爷有召,立马丢下池锦月出来院子里。 验了桃花糕之后回禀道:“王爷,按说这桃花糕应算做无毒的。可当中确放了些不同寻常的药材。” “药王爷说‘是药三分毒’,这药材,既是药,也是毒。” 糕点果然有问题,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 “桃花糕是用桃花瓣制成,不是什么稀罕的吃食,京城里各家点心铺子做法亦是不尽相同。” 王太医拿起一块糕,“可我手中的这块,里面却有生半夏。” 在场的娘子姑娘们不解:“桃花糕里放半夏做什么?” “半夏?”池若星皱了眉,“昨日崔郎中给我开的药里有乌头,今日晨起又送了药来,还想看着我喝完。” “乌头与半夏同食,毒性加剧!”顾景尘的声音冷冷的。 姚大娘子离得不远,听见了亭内两人的话,捂着胸口:“幸好若星姑娘不曾吃下这糕。” 池若星冲她眨眨眼:“无妨,那药我也没喝。” 王太医又说:“半夏这药虽有千般好处,然则对女子怀胎却是大大的不利。又因着朱砂,池大姑娘这才……落了胎。” “那王太医可曾找到这院里哪有朱砂?”顾景尘问,“总不会真是哪位姑娘或是娘子身上带的吧?” “我一男子,纵然是七老八十,也不可去了姑娘的闺房里四下查看。但老夫闻着,池大姑娘房中确有朱砂香气。” 顾景尘一挥手,内官们便齐齐出动往屋里去了。 池若星才喝了一口茶的功夫,就有领头的公公拿着个香囊出来回话: “王爷,在池大姑娘房中找到这个,是大内的货色,被挂在了床头。” 王太医接过一闻,又赶紧将香囊打开来瞧,“确有朱砂,量还不小!” 顾景尘点头:“那便赶紧去查账册,哪一年哪一日哪一位贵人赏出了宫的,都要查清楚。” 王太医与那公公道:“这香囊的药材尚新,就从今年开始查起。” 事情到了这一步,几乎已是水落石出,池锦月今日所受皆是作茧自缚,怪不得旁人。 池简与秦秀早已耐不住了,只是被两位内官强按着立在一旁,不能动弹。 本以为事情将结不会再出什么乱子,那内官活动一下手腕的功夫,秦秀就冲了出去。 “王爷!我们月儿肚子里的骨肉,您当真不知是谁的吗?” 一瞬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顾景尘。 顾景尘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噢?秦大娘子不如说说看,那骨肉是谁的?” “自然是您的啊!”秦秀开始哭嚎起来,“那日京郊池家别庄,您中了媚药恰与我月儿相逢……” 池简气得脸涨通红,指着秦秀的脑袋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景尘摇摇头,给池若星添茶:“此事并非不能查探,秦大娘子还请自重,莫要将整个池家都拖入泥潭。” 池简捂住秦秀的嘴,跪下连连磕头:“王爷莫要听这个疯婆子胡言乱语。” 被捂住嘴的秦秀依旧战斗力高昂:“你才疯了!我月儿不能得到的东西,谁也不可以得到!那个贱人的女儿更是不可以!” 这一句喊完,阳春三月的正午,这小院里仿佛被冰雪冻住一般。 池若星正细细品味秦秀话里的意思,手忽然被顾景尘握住。 姚大娘子上前一脚将秦秀踹翻:“速速将事情说清楚!你口中的贱人,是说的谁?” 秦秀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顾景尘指了池简:“秦大娘子不说,池大人,那便由你来说吧。”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池简只会跪着磕头一直喊这么一句了。 顾景尘扫了一眼那边试图交头接耳的女眷,“还是孤先说说‘那日’的事情,帮池大人回忆回忆吧。” “前日本王去西郊大营练兵,回城路上遇袭,后腰受了点小伤,巧得很就遇见了池大人相邀去别庄一坐。” 星斗漫天月不明(四) 顾景尘似乎是怕那边的女眷离得远了听不清,还特意走出了亭子。 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来,拿在手上一边扇一边说,倒是有点话本里说书先生的模样。 “本王受伤不是小事,自不会叫他人知晓,是以也不曾告诉过池大人。” “那一晚池大人好酒好菜地招待本王,后又将本王送进了一间屋子休息。” “当时,孤并未多想,只觉得池大人热情好客。不忍拒池大人美意,便假意应承,进屋之后换了夜行衣就从后窗匆匆回府了。” “如今想想,真是好险。好在孤记挂后腰的伤,不曾真的吃醉了酒,不然就落入池家的圈套了!” 说到这里,顾景尘神色一变,喊到:“兰苕!” “属下在!”女眷们只道眼一花,不知从哪里就跳出个劲装侠女来。 池若星转过头瞪大眼睛望着采霜:!!! 采霜微笑着眨眨眼。 有词云:登山采兰苕,兰苕霜早凋。 采霜竟是顾景尘的人! “房内的情况都是你善后的,就由你来说吧。”顾景尘交代了一句,就回了亭子。 兰苕与众人行了个礼:“那时屋里还有一位少女,已被迷的昏沉。” “我见她身上衣物单薄不说还打着布丁,实是可怜的紧,就顺手将王爷换下的外袍给她套上了。” “在下也是女子,自是看不得这样作贱女子的事,又恐我们一走她要遭殃,便一并带着回了摄政王府。” 说到这里,兰苕转向亭子:“王爷,前日属下验过,房内红烛确有迷情药性,若王爷真醉了,难保不会……。” 兰苕声音一落,众人一片哗然。 那一日恐怕连王爷遇袭都是池家设计好的吧! 谁知兰苕还没讲完:“方才属下也看了,那女子并非是池大姑娘,而是,而是……” 兰苕一迟疑,吃瓜的众人就开始催了。 “哎呀,兰苕女侠你就快说吧!” “别卖关子了!” “赶紧说了,那女子是谁?” 顾景尘也跟着催:“你快说呀!大家都等着听呢!” 兰苕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那女子正是王爷的师妹,若星真人!” 顾景尘震惊地站起:“你!你说什么!” 兰苕皱着眉,也不敢抬头:“王爷息怒,在此之前王府里没有人见过若星真人,实在是认不得。” “那日池姑娘一直昏睡不醒,也不见王爷下朝回来,一个未出阁女儿家在摄政王府流连,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做人啊!” “将人送回池家是高公公拿的主意,属下不过是个办事的……” 顾景尘暴怒之下,一掌拍碎了亭子里的石桌。 院子里哗啦啦地全都跪下了。 这话本子编的……真扯啊。 看着院中诸位深信不疑的样子,池若星这个当事人也差点忍不住要赞叹一声好了。 眼下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些人连一个“王爷息怒”都不敢喊出来。 池若星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今日里顾景尘来这一趟又是假认亲又是讨公道又是编故事,到底是想做什么她也弄不清楚。 乱说话未免坏事,还是一并等着罢。 场面正无法收拾,外面喊着“圣旨到”就进了院子。 谁不疑惑? 摄政王如今在这里站着,皇宫里那位尚在襁褓的皇帝才刚抓了周,能下什么旨? 这圣旨,应当是太皇太后娘娘下的吧。 宣旨太监很是恭敬:“王爷,方才高公公入宫查尚功局的账册时,已经将您找到师妹的事情禀了上去。这不,旨意就来了。” 圣旨自然是先到了顾景尘的手上,他看过之后,笑着对池若星说:“师妹你看,咱们都在享师父的福。” 然后又将圣旨给了那宣旨太监:“你快快宣旨吧!” 池若星万分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跪下,如今人在凡间,不跪圣旨怕是保不住命。 “除了天地与师尊,在大雍你不需再给任何人行礼,便是进宫觐见也不用。” 顾景尘这么一说,池若星虽是大喜却也疑惑。 顾景尘又说:“那旨意上,母后说你是仙人使者得道真人,当初我拜师时,父皇封师父做了国师,如今母后封你做浔阳郡主。” 池若星知晓这都是顾景尘的脸面,于是抱拳:“多谢师兄。” “这池家你还要吗?”顾景尘小声问。 池若星也压低声音反问:“要来堵心吗?” 宣过圣旨,池简夫妇已被人堵嘴绑起来了。 光是薄待郡主这一条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牢饭了,更不消提那日京郊的事。 然而姚大娘子还是不依不饶,“不成,这事不算完。” 午时都过了,众人本是来赴宴的,却在这里饿肚子。 见大家都有去意,姚大娘子才说:“池锦月那个不要脸的野种,不能顶着苏家外甥女的头衔下狱!” 已起了身的诸位又赶紧坐下了。 “方才秦氏那罪妇之言,大家可还记得?” 此时已坐定了池家的罪,姚大娘子说话也不再遮掩:“秦氏口中的‘贱人’,说的可是我苏家当年下嫁的嫡出女儿苏婷?” “在坐的娘子当初与我家苏婷有交情的也不少,各位不妨上前来瞧一瞧这位浔阳郡主、若星真人的相貌,与我家苏婷可是有六七分像?” 此时顾景尘拉着池若星已从亭子出来,有内官搬来了椅子。 首先上前来的,是许家那位大娘子,“怪道在花厅初见时,我总觉得郡主眼熟得很。” “姚大娘子勿怪,我实在是不曾往这上面去想过。谁能想到池家会换孩子!” 姚大娘子又道:“方才我陪着郡主去换衣衫,特意看了我家外甥女那处胎记,确实是婷婷的骨血!” 这时又有一位娘子站出来问:“那池锦月与郡主同岁,照池家的排序,池锦月还要略微年长些。” “这池简再怎么傻,也不会把嫡长女名头给了旁人的女儿,再好吃好喝地养着吧?” 许家大娘子手帕掩口:“若是池锦月真是秦大娘子的女儿,又比郡主年长,那岂不是说……” 顾景尘起身接话:“不错,本王查到些有意思的事,与大家说一说,权当解闷。” “当年池简上京赶考,路过石阳县时曾在商户秦家落脚小住。” “池简这一路都不曾住过店,便是田埂头子也是睡过的。” “偏就在离开秦家之后,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翩翩公子,还有了书童,直至到了京城都一直住在客栈。” “要说商户资助些穷举子也是常有,可池简在秦家得的银两也未免太多了吧?” 星斗漫天月不明(五)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顾景尘顿了顿又说:“再说个趣事,当年秦家的姑娘在池简上京后不久,也离开了石阳,秦家说她嫁到京城去了。” “直到苏大娘子生下头胎的前两个月,秦家的姑娘在京郊的那处庄子,生下一个女儿。” 池若星摇摇头:“师兄,照你的话,池简岂不是个儿女繁盛的人?” 池若星的话成功地引来众人的注意,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 池若星起身:“池简这面相倒并非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祖荫不足福报不够,后嗣稀薄。” 顾景尘立马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他有可能会断后?” “总之,就算能生也是难养,不可能会有四个孩子的。”池若星摆了摆手。 姚大娘子上前几步:“不对啊。我记得当初国师大人云游到京城,苏家还曾拿了池简与婷婷的八字合过婚,说是幸福美满子嗣延绵什么的。” 池若星转过头看向她:“舅母,您看我母亲这短暂的人生,美满吗?” 池若星的话犹如雷击一般,打在姚大娘子的心上,姚大娘子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定是池简拿了旁人的八字充做自己的。”池若星瞥了一眼被绑在地上的池简。 池简分外激动,眼神里俱是不服气。 池若星走了过去,立于他身前,“谢过池大人的救命之恩,当初你若不将我远远地送走,我也难活到今日。” 旁边的秦秀被塞住嘴,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池若星,嘴里呜呜呜地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将她的布取了,我看看她都能骂些什么。”池若星的语气冷了下来。 秦秀满脸张狂:“池若星?你若是星星,我的女儿就要做月亮!任你有满天的繁星,也只能众星捧月。哈哈哈哈哈!” 池若星面无表情:“可你的女儿现在生死未卜,还在房里昏迷不醒呢,你们夫妻两人下了狱,谁来照顾她?” 秦秀得意地笑着:“哈哈哈!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要记得,你的亲娘就是个抢人夫婿的贱人!” “啪” 池若星一个手里捏着诀,一个巴掌隔空就甩在了秦秀的脸上。 院里的人都看见池若星明明没有碰到秦秀,却有了那声响不说,秦秀的脸还立即红肿起来。 “秦秀,我还当你也是受害者,不成想你竟这般愚钝,若是我娘抢你的亲事,池简为何要拿旁人那与我娘百年好合的八字来合婚!” 池若星感受着心中的怨苦汹涌澎湃,忽然有所感悟。 身陷幻境,虽知晓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在当下自己却真真实实地就是这个人。 有属于这个人的情绪,有属于这个人喜好,也不必那样排斥。 只要不影响本心失了修道之人的本分即可。 入世,才是宗门在筑基时就要派遣弟子前往幻境的最重要原因。 想起筑基时自己所历的那个光怪陆离的幻境,池若星竟有些想念,可笑那时自己只顾吃喝玩乐沉迷网络,差点陷落幻境不能回去。 而后的修炼,自己于心境上一直绷得很紧,现在想想也有矫枉过正之嫌。 要持中,真是不易。 心中所感不过瞬息,池若星忽然发现自己周身的灵力稍稍充沛了些。 难道在这个幻境里,是要修心么? 眼前的秦秀还在叫嚣,池若星扫过一个凌厉的眼神,说道:“将那崔郎中带上来。” 果然,一提起崔郎中,秦秀忽然缩了缩。 池若星追问:“秦大娘子啊,你说我若将崔郎中也下了狱,谁来照顾你的月儿并那两个儿子?” 秦秀似乎是怕了:“有什么你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池若星冷笑:“崔郎中那般年纪,竟也是你的孩子?你为何那般笃定你出了事崔郎中必会照看你的孩子?” 可怜旁边被忽略的池简,此时就算是被绑着倒在地上,也要像个大虫子一般蠕动过来,拿脚踹秦秀。 池若星冲边上的内官挥手:“快将池简的堵嘴也取了。” 池简的叫骂声也是高亢嘹亮,在场都是看热闹的,就喜欢这种听得清清楚楚的场面。 “好你个贱人!你真的与他有私情!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啊!” 崔郎中见秦秀让池简踢得狠了,竟还冲上来护着秦秀。 这举动着实笨了些,更是激着池简的火气。 当然,看热闹的人更开心了。 望月轩的院子里上演了一场苦绿帽痛打野鸳鸯的大戏。 三人交战的场面十分凌乱,最后是以池简被崔郎中打成了猪头结束的。 崔郎中一脸的狠厉,哪里还是早晨面对池锦月时那个温柔的模样。 “池简你个负心薄幸始乱终弃的恶棍!当年你走的潇洒,秀儿却怀了身孕,险些被浸了猪笼!” “这些年我与秀儿就是要给你个教训,让你也尝尝被辜负的滋味!” “怎样?你那两儿一女,都是我与秀儿的骨血,你唯一的亲生女儿,却险些被你亲手溺毙!” 说着,崔郎中恶狠狠地看着池若星,“不想苏家竟还有心腹能带你逃出生天,真是苍天无眼。” 池若星声音已是淡淡的:“苍天哪里无眼了?眼看着我和我母亲的仇,就要能报了。” 说完,池若星便转了身不再去看这几人。 顾景尘招手间,三人这回被捆得牢牢的,嘴也塞得紧紧的。 娘子们议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都说那秦秀是慈母,对原配嫡女这好那好,原来人家疼的就是亲生女儿!” “当年池简续弦一个商户女,也得了京中好些人瞧不起,不想现在更是丢脸!” “那池锦月这般自轻自贱,原是随了亲娘。” 顾景尘着人去屋里将池锦月弄醒出来回话,“总要叫她认一认亲生爹娘吧?” 巧的很,池锦月出来时,高公公也回来了。 “王爷,那香囊已查到,是上元节时淳亲王妃进宫的时候,太皇太后赐下的。” 池若星问:“淳亲王府可有哪位公子名唤‘景初’的?” 顾景尘点头:“淳亲王府只有一位公子,已请封了世子,顾景初。他就是与池锦月私通之人?” 池若星没吭声,到底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怎好胡说。 高公公又说:“王爷,可宫里赏赐的香囊,并没有这么多朱砂。” 忠勇侯府卧暖阁(一) 顾景尘能做摄政王,站得高看得远,自然想得也深远些。 池简是工部侍郎,那朱砂矿产可不就是工部负责吗。 顾景尘没想到那个自己跟了许久也没有实据的案子,竟能在这里打开个突破口。 这池若星果然能帮到自己。 想起今日摄政王府的书房门口已有小草冒出尖芽,顾景尘的心情真是好得要上天。 “将池家的所有人都押下去细细审问。尤其当年苏氏亡故的过程,必要审得清楚些。”顾景尘交代着。 转头又对高公公道:“带人将淳亲王府看好了,另外将顾景初请到我那别院里好生歇歇。” 布置完这些,顾景尘朗声道:“诸位,对不住了,池家的厨房我说了不算,咱们只能各自散了回家吃去。” 这些娘子姑娘今日可是看了好大一出戏,哪顾得上吃饭,最要紧的是赶紧找个人将这事情说与他听。 姚大娘子过来了:“王爷,虽说您与若星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可若星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如今池家这样,不如就让郡主跟我回苏家去吧。” 池若星微笑垂眸。 顾景尘看看池若星又看看姚大娘子,看来看去才说了一句,“行吧。” 随即转过身小声对池若星说:“我那书房你什么时候再去看看?” 池若星还未答话,姚大娘子叹道:“王爷,我们还能拘着郡主娘娘不成?” 顾景尘总算放了行,池若星与他约好,后日去他书房看看。 离开池家时,看见池家门外俱是士兵把守,池若星才知道原来池家早被围了起来。 回苏家的路上,池若星在马车里,一个手被舅母拉着,一个手被表姐拉着。 两人似乎与池若星有说不完的话,到了忠勇侯府,舅舅苏志远也是热泪盈眶。 带着表哥表嫂,池若星与苏家人一起吃了顿家宴。 而后也并不清闲,姚大娘子给池若星安排一应物什,苏晴舟负责带池若星逛园子。 姚大娘子的原话是:“如今若星是郡主娘娘了,晴舟带着转转,若有可心的地方便选来住。若实在难选,便把正院腾出来。” 池若星其实无所谓住处,只要清静不打扰她修炼就好,只是这话说出来旁人也只会当做是客气话。 苏晴舟是个爽朗的姑娘,不似一般高门贵女的谨慎矜持,更没有池锦月那股子矫揉造作。 “表妹,真是对不住,姑母出嫁前的院子,我正住着。若你愿意,我腾出来倒是方便的,里面的物什也俱全。就是有些东西旧了,怕委屈了你。” 苏晴舟最先带着池若星去的,就是她自己的院子。 池若星与苏婷并不是什么真母女,且自己还占了人家女儿的皮囊,没得跑到人家曾经的院子里耀武扬威的。 “表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随便拣一处清静的院子就是了,哪能让你给我腾地方。” 池若星拉着苏晴舟的手,两人俱是情真意切。 可显然苏晴舟并未把池若星说的“清静院子”当做一回事。 接下来看的两三处都是紧邻她住处的阔气院子,门前的路更是四通八达。 池若星只好一路拉着苏晴舟聊天,一路往僻静的小路走。 苏晴舟这个直性子,说着话也没觉出什么不对,直到两人来到一处小院门口。 这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底,一间正屋两间厢房,院子里还晒了几件衣服,一看就是有人住的。 苏晴舟站在后面拉了拉池若星的衣袖,“表妹咱们走吧。” 池若星觉出她的不对劲,便问:“表姐可是有什么不便?” 苏晴舟撇着嘴:“这院子住着我哥从北境边疆带回的小妾千氏。” 池若星在心中叹道:边疆的女子入侯府为妾却又将住处布置得犹如农家,何苦呢。 往回走的路上,苏晴舟问:“你可知方才我为何忌讳那院子?” 池若星摇头。 苏晴舟小声道:“要说妾室不得宠也是有的,那千云在北境时与哥哥日夜相伴片刻不离,可回了京城立马就淡了,现在恐怕我哥哥都忘了有这么个人。” 池若星皱了眉眯了眼:“这,这也使得?” 其实池若星想说,这不是始乱终弃嘛,但到底是自家表哥,自己又借住在人家家里,嘴还是别这么毒了。 苏晴舟神神秘秘地:“要我说,千云身上是大大的不对劲,我哥哥就是认识她的时候受了伤,这都两年了也没好利索。” 池若星想着午饭时见过苏晴舟的哥哥苏廉靖,翩翩公子一个,瞧着倒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哥哥十一岁时候,就已能用一石弓了。你再想想你今日见着的我哥哥,那般瘦弱……” 苏晴舟一边说,语气里就带上些怨恨来, “近几年父亲大多宠爱那几个新纳的小妾,闲来也总在刘小娘那里流连。” “我哥哥的身子骨如今上不得战场,功劳全给我那庶兄领去了。” “现如今我哥哥不过是占了个嫡长,在军中的威望一年不如一年了。” 池若星听她说的有些没头尾,便问:“那位庶表兄,是刘小娘所出?” 苏晴舟有些委屈地点点头:“我竟忘了,他们两个于你来说,都是表兄。” 池若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挽住苏晴舟的手臂说道:“我自是与表姐共进退的。” 苏晴舟反拉住池若星的手:“若星表妹你可是真的学过道法?可能帮帮我哥哥?” 池若星点点头:“我这几日可以看看,但帮不帮的上忙就不能保证。” “其实我母亲也曾请过法师来看,结果么……”苏晴舟摇摇头,“反正,你是自家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信你。” 借着这事,池若星便选了千云那院子旁边的一处暖阁住下,准备晚上一探虚实。 姚大娘子遣了人来收拾布置,池若星被苏晴舟拉到了她的院子。 “这些,这些,都给你!”苏晴舟推了两个首饰盒子过来。 池若星满脸问号。 “哎呀,不是求你帮我看看我哥。”苏晴舟有些不好意思,“这行的规矩我懂,不能因为是熟人亲戚就不给钱。” 池若星笑道:“那你到是给钱啊,给这些首饰做什么。” “我看你头上简简单单,连个金钗也没有,就算给你钱,你不也得去买,还未必有我的好,倒不如我直接给你来的省功夫。” 苏晴舟把那些金钗手镯一个一个地摆出来,一脸得意,仿佛在说:看吧,全是外头买不着的好东西! 忠勇侯府卧暖阁(二) 晚饭前,顾景尘将采霜送了过来,惊喜的是,兰苕竟也一起来了。 兰苕本是顾景尘的暗卫,今日暴露了身份,就被派来做女使了。 采霜能与兰苕在一处,本事定然也不小,池若星看了她走路的姿态,也是个轻功高手。 虽说一等女使也是有几分体面的,但终究是伺候人的活计。 池若星觉得十分对不住这姐妹二人,只是眼下也无可奈何。 苏家的规矩,晚饭是要全家老小一齐吃的,同军中一样,苏家有专门的饭堂。 是饭“堂”而不是饭“厅”,就知道这吃饭的地方必然是极宽敞的了。 池若星与苏晴舟到饭堂的时候,苏廉靖已经在了,且池若星还见着了那位庶表兄。 他们兄弟二人若单以外貌论英雄气概,还真是庶表兄苏国维要强上不少。 池若星有心观察,苏国维身边不曾有任何灵气的波动,更不存在妖气。 若那个千云真的是妖精,与他的关系恐也不大。 池若星是苏家的表小姐,又是新封的郡主娘娘,是以姚大娘子也安排这个时间让苏家人来拜见。 采霜是个伶俐的,早已将打赏的荷包准备好了。 苏家的儿子是真多啊,按身高从高到低站了一院子。 怪不得这忠勇侯府需要这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院子,要不这长大了可怎么住得开。 池若星看着这些萝卜头,脑门直发懵,不知道该怎么记住他们的名字。 采霜在身后轻轻说:“郡主莫慌,苏家儿子多,不好分辨是京中有名的,不单您一个记不住。” 池若星汗颜,尽量记个排行吧。 这顿饭吃得颇有些一言难尽,苏家的小子们风卷残云一般,上一个菜抢光一个。 好在是男女分席,不然真的吃不饱。 苏晴舟笑呵呵地解释:“这些弟弟们晨起练拳,之后要念书,过了午时还要习武操练,到这个点早饿了。” 池若星猛然明白过来。 苏家便是生再多儿子,也不够。 边疆的战事若起,苏家男丁各个都是要上前线的。 若真是不够了,女眷们也是要顶上的。 望着那边桌上还有几位大着肚子的妾室,池若星脑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忙时战狼,闲时种马。 池若星再看向舅舅苏志远的眼神,就很难清澈了。 千云在苏家辈分小不受宠又无娘家可依,地位几乎是最低的,吃饭也坐在最末席。 等到吃完出门的时候,苏晴舟才捅咕池若星:“看,那个吃饭也一副小家子气的就是千云。” 池若星路过时瞄了一眼,一张秀气的脸,微微的灵力波动隐在其中。 此处人多,不便细说。 且苏晴舟的性子也是直来直去,若此时同她讲了,怕是苏家全家立时便被召回来开会了。 知晓了问题在千云这里,盯着她就是了。 池若星就住在千云的小院边上。 夜里池若星一边打坐一边暗暗用神识关注千云小院的动向。 今日悟得“入世”之理后,池若星对神识的掌控也不再那般晦涩。 神识用起来已经与玄苍界的自己区别不大了,就是范围小了点。 这已经是个极好的消息,池若星这身子如今不大行,有神识护着,若有危险也能早些反应。 果然,子时初刻,千云的小院中闪出一个轻飘飘的身影。 池若星立马去窗口望,眼中却瞧不见。 再用神识探查,那身影已走远了。 池若星自言自语,“竟然还会隐身?怪不得这般嚣张了。” 她试着将神识铺开,却再没发现那个身影。 说来丢人,方才那一瞬,池若星竟然连那身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没看清。 只能确定,确实不是个人的形状。 收了人家那么多首饰,连个形状都没看清,实在不好交差。 池若星本着对客户负责的原则,决定出去“消消食”。 池若星在前,兰苕在后,两人在苏家园子里低调行走。 先路过苏国维的后院,这是一座较大的院子,还有几盏灯火未熄。 看起来一切平静,那身影没来过这里。 快到苏廉靖的院子时,池若星的神识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矮矮地缩在灌木后面。 有兰苕在旁,池若星也不必自己出手,寻了一处隐秘的位置,使了个眼色,兰苕就冲了出去。 “哎呀!疼!” 这声音,怎么? 兰苕满脸尴尬地回来,手里还提着苏晴舟。 “怎么是你?”池若星捂着脑门。 苏晴舟皱着眉头:“你这个婢女功夫不错,就是太凶了。” 池若星看了兰苕一眼,对苏晴舟道:“表姐慎言,这是摄政王的婢女,身契并不在我手,不算我的人。” 苏晴舟赶紧扯开话题:“你今晚要试探千云却不带我,我怎么甘心。只好自己出来,看看能不能瞧上热闹。” 池若星将她拉住:“这是兰苕,一击就将你拿下。若是敌人,一击之下,你会如何?不带你是为你好。” 苏晴舟还要说什么,池若星眼神忽然冷了下来,看向一处,问道:“那个方向,是谁的院子?” 苏晴舟被她的眼神吓了个激灵,认真答道:“那是前院的书房。” 那边灵气的波动很强烈,明显是有人正在施法。 兰苕修习武道,能感觉到周围气息有序的动荡,她仔细分辨方向,与方才池若星所指一致。 池若星已掐起神行诀,足尖点地朝前院书房赶去。 若是千云院中那身影在施法,那它这般鬼鬼祟祟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兰苕提溜着苏晴舟,跟在后面。 她实在是不放心把苏晴舟放走,这姑娘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虎父无犬女,万一好奇跟来还被对方先发现,可就麻烦了。 池若星的神识强大,要找对地方不难。 三人来到一处小院,池若星看了苏晴舟一眼。 苏晴舟指着屋里很上道地张嘴不出声:我哥。 池若星点头,千云本就是苏廉靖的妾室,冲着苏廉靖来也不奇怪。 只是这房中的灵力波动与想象中并不一样。 掐了千里诀,果然…… 苏晴舟轻轻拉了拉池若星的袖子,用眼神询问。 池若星开口道:“里面并非是在害命,而是救人。” 苏晴舟用气声问:“我也可以说话吗?” 池若星点头,“嗯,人家艺高人胆大,也不留个掠阵的,就在里面作法。那咱也不用遮掩了,候着便是。” 忠勇侯府卧暖阁(三) 里面躺着的人自然是一无所知,但作法的那个,已经发现外面来了人。 池若星上前推开门进去,带着苏晴舟和兰苕大咧咧地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 苏晴舟人怂瘾却大,伸着脖子往卧榻的次间看,然后上牙打下牙地问: “真的是妖怪啊?会不会杀了我放血剥皮抽筋啊!” 池若星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想了又想才道:“你看它现下里累得呼哧带喘,费这么大劲救你哥哥,你好意思说这种话?” 苏晴舟不说话了。 兰苕却支楞起来:“真人,我想去观摩一下。” 池若星嘴皮子抽了抽:“那是个妖,你观摩个什么劲?别影响人家。” 苏晴舟接话:“可是那边的光一会红一会黄一会绿的,看起来真的很有意思。” 池若星皱着眉头,想起她在筑基幻境里见过“闪耀的灯球”。 暗自思忖:凡人果真就是喜欢这种灯。 于是只好点头,“那咱们就站远些看看吧。” 这妖兽治病的法子也不知是在哪学的,竟祭出妖丹在离人五尺的空中又转又跳又发光。 这只妖恐怕不正经。 这时苏晴舟小声议论:“这是个老虎还是个豹子?” 池若星指了指那只妖的尾巴,苏晴舟不淡定了:“它竟有两条尾巴?” 池若星摇摇手:“它那两条尾巴一条朝左一条居中,很明显原本还应该有一条朝右的。” 苏晴舟回过头,一脸惊讶:“三条尾巴?” 兰苕出声:“瞧着不像狐狸,莫不是猫?” 那妖丹在空中抖了抖。 池若星见了暗道不好,忙对两人说:“回去坐着等吧,我们在这有些打扰人家了。” 然后趁那两人转身的功夫,偷偷打出一张昨天早晨在摄政王府没用完的聚灵符。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三尾猫那边完事了。 未免苏廉靖醒来,几人一起回了千云的院子。 苏晴舟看见床上躺着的千云,吓了一跳,“怎么有两个你?” 三尾猫还没开口,苏晴舟又追问:“你既已是我哥哥的妾室,为何不正经侍寝,要这样偷偷摸摸!” “那不过是一身皮囊,又不是我本来的样貌。”三尾猫开口说话,是一个少年郎的声音。 苏晴舟直接吓得退了好几步,“你你你。” 还是池若星说:“好歹你化个人形吧,这样听你说话别扭得很。” 三尾猫一转身,化作一个穿着白色坎肩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 头上绑着条白手巾,腰间系着红腰带,还别了一把镰刀。 池若星可算明白这小院为何像个农家乐了。 “苏姑娘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让我一只修炼千年的大公猫去给你那五大三粗的哥哥侍寝?我隔三差五还得给他吃忘情药呢!”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三尾大公猫骂骂咧咧:“有的人,也就看着像人,其实狗的很!” “咳咳。”池若星有意扯开话题,“那我们以后怎么称呼你?” 三尾猫拱手一礼,“郡主娘娘唤我易阳就是。” 聊了好一会,池若星终于弄明白来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廉靖十五岁时,第一次跟着苏志远去北境边疆。 本来那次只是去慰问守疆的军队,可他们这只队伍到了凌云城之后,却意外走漏了消息。 半日的功夫,凌云城外三十里的凌云关就被赫罗部落攻下。 赫罗人的大将叫嚣着要取苏志远的项上人头。 接着就是一场酣战。 苏志远是边关老将经验丰富,出兵三百人就虚虚实实地把敌军晃得分不清南北胜败。 而苏廉靖空学了这些年的兵法,从未上过战场,竟也让他老爹给晃住了。 苏廉靖一身的力气,又是候府嫡长子,平日比武射箭凭着实力加点人情就没怎么输过。 到了战场,他还真当自己本事大上天,单枪匹马地悄悄溜出去要“救”他老爹。 可不就出事了呗。 那个千云是边境的大雍人,却也是个赫罗部落的细作。 她把身受重伤的苏廉靖骗到山洞里,企图引来赫罗人的军队带回去讨封赏。 易阳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对着苏晴舟道:“你哥哥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竟将千云当做救命的红颜知己。” 一直沉默的兰苕听到这里,问出了今晚第一个问题:“讲了半天,怎么还没有你?” “我是在关内的行军路上被苏公子捉住的。”易阳有些无奈地说, “当时我化作普通狸猫的模样翻着肚皮晒了回太阳,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兰苕奇道:“你都能那样发光,竟会被捉住?” 易阳转开脸:“我本也是要去凌云城的,既有人带着我骑马,我又何苦自己奔波。” 苏晴舟叹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躲懒,那然后呢?” 易阳清了清嗓子,“本来我计划到了凌云城就找机会跑路,谁知道一连串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到底是在路上好吃好喝伺候我半个月的人……” “我赶到的时候,千云假意受伤与苏公子在山洞躲着,所以我就顺势给她弄成现在这个昏迷不醒样子,借了她的身份。” “但是苏公子伤太重了,不得已,我断了一条尾救他。” 苏晴舟讷讷地:“嘶……听起来好疼。” 池若星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你竟是自己将尾巴斩断一条?” 然后又拉住苏晴舟的手:“你家欠易阳可欠大了,他这尾巴既是一条命,也是他三成的修为。” 池若星用内视诀一观,易阳的身体果真损耗极大,“你用一尾帮他续命,这两年来还一直用内丹修为帮他调理?” 易阳摆摆手:“你莫当着苏家人的面这样说,我又不图什么。” “半个月的照拂,你做这样的的牺牲?”池若星深觉意外。 易阳笑道:“人族不都当我们是妖是畜生嘛。苏公子倒是不一样,那半个月我听了不少他的心事。” “他以后定是大雍的好将材。我虽是妖,却也是大雍的妖,大雍太平我全族便太平,我为何不助他?且我那时不过是只小猫,他也愿引我做知己。” 苏晴舟叹了一口气:“这两年哥哥常与我说要去聘一只猫儿回来,却一直没有相看。想来他也是记挂你的。” 易阳笑得开心:“只是,我无法一直做一只小猫儿。” 忠勇侯府卧暖阁(四) 池若星劝易阳好好修炼,自己揽下了为苏廉靖调理身子的差事。 人妖殊途,易阳用内丹本就治疗有些事倍功半,与其如此还不如好生修炼,把那尾巴赶紧弄回来。 几人又略聊了几句,池若星起身准备走。 她倒是无妨,暖阁里如今只有采霜和兰苕两个女使,都可算作是自己人。 但苏晴舟一个高门闺秀,大半夜一个人跑出来,终究不体面。 “郡主不会是住在那边的暖阁吧?”易阳将人送出门的时候问了一句。 池若星回身问:“那暖阁,是有什么不妥?” 易阳有些为难:“那里有个女鬼,有些难缠。去年我与她对上过一回,不好相与。” 苏晴舟瞪大了眼睛:“我家有鬼?” 转而她又道:“还别说,那暖阁似乎就没听说谁住过,平日也是些粗使的下人偶去打扫,竟不知那里闹鬼。” 池若星心道不好,“采霜!” 兰苕拔腿就跑。 易阳一把拉住想跟着去的苏晴舟,“你去做什么?” 苏晴舟没个好气:“亏我还觉得你讲义气,和那女鬼交过手也不去帮忙。” 易阳把她往外一推:“行行行,你讲义气你去吧。那女鬼一爪子弄死你然后来个嫁祸,到时候你家再为这事和郡主翻脸。” 苏晴舟听完,闭嘴进屋坐了。 易阳站在屋外看向暖阁的方向,回头与苏晴舟说道,“你略坐一会我再送你回去,你就说你夜里睡不着出来赏月。” 池若星在神识中感到苏晴舟在易阳那里并未跟来,也就放了心。 兰苕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到了暖阁外正在细细观察,并没有立时就冲进去。 池若星也正细细用神识扫视,不放过里面的任何角落。 采霜此时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姿势十分僵硬,想必是被困在了那里。 那女鬼显然正等着自己呢。 看来今晚这一遭斗法是逃不掉了。 如今自己手上灵力微涨放些法术倒是不难,但必得速战速决。 兰苕护在池若星的身前,两人一起进了暖阁。 方才在外面看时,暖阁似乎没点几盏灯,进了门才瞧见竟是灯火通明的。 咦?大表嫂怎地这时候来了? 池若星看见苏廉靖的妻子韦氏正襟危坐在厅上的主座。 她神情严肃,面上微微带着怒容,与白日里见到的那般知礼小意,倒是全然不同。 见到自己回来,韦氏竟动也不动,还微微仰着下巴。 这是不拿自己这个郡主当一碟子菜了? 池若星皱着眉,心中的不快怒涨,正想要呵斥几句,韦氏身边的妈妈倒先开了口: “丁氏,你腹中既已有了孩儿,大娘子便给你个名分做个小娘。日后你定要守礼节知进退,大娘子不会亏待你的。” 池若星被这一番说辞弄懵了,正疑惑着,身前的兰苕就已拜了下去,“奴婢定小心伺候,不叫大娘子操心。” 池若星定睛一看,兰苕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套淡水红色的衣裙,头发也挽成了出阁的发式。 池若星再看自己的衣衫,也变成了苏家女使的样式。 又想起自己方才莫名的动怒,显然这不对劲,那女鬼果然像易阳说的,不大好对付。 座上的“大娘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兰苕,仿佛要在她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池若星心中猜测,那女鬼原先许是个正室大娘子,因着这丁小娘得宠所以分外不甘。 所以她造了这么个幻境,回顾丁小娘当初进门的这一段情节,想把当初的不甘都发泄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扮演丁小娘的兰苕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啊? 看兰苕现在的样子,已是彻底沉沦在幻境之中,绝无反抗之力了。 方才因为兰苕走在了前面,女鬼错把她当做了自己,这才让她身陷险境。 池若星悄悄在袖子里捏了诀,若是发现不对,能立刻开战。 此时兰苕已经给“大娘子”敬过了妾室茶,正跪在厅中听训。 池若星站到了厅上的柱子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个路子。 忽而,池若星打了个哈欠,就觉得光线一下子亮了不少,向外一看竟是天都亮了。 而此时,兰苕仍跪在厅中,那“大娘子”依旧在絮絮叨叨不停地说着什么。 站了一夜,脚上又酸又麻,池若星悄悄地活动双脚,心中发着牢骚:到底要训到什么时候,人家小娘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也不怕给折腾掉了! 本是下意识地一想,池若星忽地心头一颤。 她差一点也沉在幻境的剧情里面了。 可即便现在发觉了不对劲,脚上的酸麻依旧不减。 池若星这才意识到决不能再耗下去了。 自己尚未迷失,明知进屋还不到半刻,感觉上却似一夜已过。 刚想出手打向韦氏,却又担心着万一这个韦氏是真的。 想来想去,池若星大步上前,抓起兰苕,拉着她的胳膊跑出了暖阁的正厅。 出了门,兰苕的衣服就换了回来,她一脸懵懂地看着池若星,“郡主,拉我做什么?不进去吗?” 池若星抬头看了一眼星象,确定自己方才进屋真的不过半刻,方才放了心。 但脚上依旧酸酸麻麻的,于是池若星撩起兰苕的裤腿。 兰苕吓了一跳,直接摔在了地上。 那一双膝盖又红又肿,俨然是跪了一晚的模样。 知晓那女鬼就在屋里等着,池若星无法,只好提着兰苕,用神行诀回到易阳的院子。 两人一来一去没用多久却这般狼狈,吓着了苏晴舟。 易阳又取出了他那个“闪耀的灯球”,准备给兰苕治一治。 池若星摆摆手拒绝,然后讲起了方才的遭遇。 之后池若星问苏晴舟:“你哥可有小娘姓丁?” 苏晴舟往床那边看了一眼:“我哥只有千氏那一个小娘。” “不会是你姓丁吧?”池若星问兰苕。 兰苕摇头。 易阳迟疑道:“有可能那女鬼姓丁。你看,方才你说那幻境中俱是这侯府里的人,却找不到姓丁的这位小娘到底是谁……” 池若星看着兰苕红肿的膝盖:“那这女鬼对自己挺狠啊。” 易阳沉吟:“我倒觉得,她是想申冤。她想让人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然后为她报个不平。” “不对!她怎地自己淋过雨,就要把别人的伞也撕了?”池若星起身往外走, “自己吃过苦,便要让无辜的人也吃一糟她的苦,这人就是欠教训!” 忠勇侯府卧暖阁(五) 池若星回到暖阁门前,毫不迟疑地走进去。 这回没再有什么幻境,自是不再有韦氏。 房中点着几盏暗暗的灯火,与池若星离开时一般无二。 厅上那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身量有些娇小的女子。 她面容姣好、眉清目秀,瞧着是个温婉的年轻妇人。 身上穿着的正是方才兰苕在幻境里穿着的那一件淡水红色的裙子。 “看来易阳果然猜的不错,丁小娘。”池若星也不与她兜圈子,直接叫破了她的身份。 丁小娘咯咯地笑着,“我竟走了眼,原来你才是苏家新来的小娘。” 池若星面无表情:“你就别管我是谁了,今天你碰上了我,必得有个了断。” 一瞬间,厅内灯火飘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阴风在厅上打转,吹到身上寒凉彻骨。 池若星双手在胸前翻飞结印,身周显出一层淡淡的光膜,将自己与这周遭的阴气隔绝开来。 再看丁小娘的面孔,已渐渐抠髅了下去,乌青的眼眶里,两行血泪流了下来。 耳边全是丁小娘凄厉地呼号:“还我孩儿!还我命来!” 丁小娘似乎双腿沉重,拖着步子朝池若星走了过来。 每往前挪一步,她身上便有一处爆出血花来。 每往前挪一步,她脚下也汇聚一滩血迹。 那血迹随着丁小娘的挪动,竟在厅中汇出一条血溪,似还在潺潺流动。 尽管已施法隔开,可池若星仍能感到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这样的景象若是换个凡人来,定然是要吓破了胆。 但池若星只当是小儿科一般,眼都不眨一下。 当初在玄苍界还与阴修一起组过小队探过险。 那阴修的小幡一出,百鬼哭号,哪个不比眼前吓人。 若是这丁小娘直接出招,池若星也许还会收着点灵力以免不敌时没有退路。 可她上来就是这些吓唬人的花架子,池若星猜她后招并不多。 双手再度在胸前快速结印,池若星放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色光球,朝着丁小娘就去了。 那光球速度有些慢,但好在丁小娘的速度也不快,是以光球就一直跟在丁小娘的后面追着。 时不时丁小娘速度慢上些许,被光球离得近了,还能听见那光球将丁小娘或是头发或是衣物烧出嗤嗤的声响来。 现在的丁小娘若是避不急让那光球碰上,可就糟了大殃了。 鬼魂属阴,那光球乃是至阳的灵力所聚,鬼魂本能地便会避开。 那光球也自然会被鬼魂造成极大的伤害。 是以丁小娘此时正忙着躲光球,根本无暇理会池若星。 眼见第一个法术放成了,池若星压下心中的满意,开始第二个法术的结印施法。 第二个法术以池若星现在的水准,结印需要耗些时间。 但施法成功之后,能降低敌人的速度。 这两个法术已是池若星能想得起来的最简单的攻击法术了,连名字她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总之,现在两次结印完毕,池若星看见丁小娘本来就不快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光球已能时不时地碰到丁小娘了,嗤嗤嗤的声音伴着丁小娘的惨叫声时不时便会响起。 池若星觉得浑身力气似是都被抽干一般,已累得几乎再无施法之力。 只是此时她不敢流露出一丝疲态,连大口喘气都要克制,唯恐那丁小娘瞧出来什么来。 被斗法消耗的当然不是只有池若星一人,当然,另一个也不是人。 丁小娘的速度明显比方才又要更慢了,但她的心显然活泛了起来,躲避光球的路线离池若星越来越近。 可惜的是那光球也会被消耗,随着释放的时间和之前碰撞,光球的攻击效果已明显不如之前。 池若星时不时伸手,假装要攻击丁小娘的样子,丁小娘果真被吓得强行改变路线,避不急又被光球燎了几下。 此时光球颜色已暗了下来,池若星知道,用不了多久,便要消失了。 若光球消失,丁小娘必会发动攻击,那可就被动了。 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池若星想起次间的箱子里放了些顾景尘下午送来的玉摆件。 于是她咬咬牙,气沉丹田,双手置于胸前,再度开始结印。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一个本就有心害人的女鬼呢。 丁小娘看见正在结印的池若星,大约也知道若这个印结成自己就真的麻烦了。 她不再躲避光球,而是直愣愣地朝着池若星奔了过来。 好在被法术牵扯的她,速度够慢。 池若星想要闪身躲过,却被脚下的血水滑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松开。 真是可惜,结印到一半,已损耗了一些灵力,法术没发出去,现在也不够再来一次的了。 好在昨日打坐时她顺道画了一张雷击符,是目前她手中最大的杀招。 但不刮风不下雨的,一道雷劈下来,别说是苏家,就是整个京城也要知道了。 这一招,不到最后关头,池若星是绝不想用的。 但现在她也只能捏住了那张雷击符,若丁小娘敢靠近,她就捏破。 哪知道这丁小娘竟是个迂回的高手,池若星一晃神的功夫,不察已被她绕到了身后。 丁小娘的手指已化作了青灰色的鬼爪,聚着丝丝阴气朝着池若星的后脑勺就抓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刻,池若星捏住雷击符的手一顿,那符纸被不知哪忽然来的一阵强风吹了出去。 没想到的是,丁小娘忽然被定住了。 回转头,池若星看见一道白光出现,里面走出个一身白袍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鬼差。 白袍男子朝着丁小娘走来,一路上对池若星看了又看。 他后面还跟了个矮小的鬼差,那鬼差很是殷勤:“白大人,这个是活人,咱要找的是那个红衣服。” 然后就看见鬼差捧着个本子磕磕绊绊地念着丁小娘的生平与死后的作恶。 池若星与那白袍男子在一边大眼瞪小眼。 鬼差念完了一套词,链子一套丁小娘就被拘下。 白袍男子二话不说转身带着鬼差往白光处回转。 白光消失之前,里面飘出两张符来。 池若星手脚冰凉,缓缓走过去捡起。 传讯符。 池若星刚把符纸收好,采霜就从里间跑出来。 池若星拉着她左看看右看看:“你没事吧?” 采霜眼有些红:“我刚才做了噩梦,很是恐怖。” “别怕,就是个梦,醒了就没事了。”池若星见她并不知晓方才这屋里有鬼,索性就没说,免得吓着了她。 忠勇侯府卧暖阁(六) 随着丁小娘被鬼差带走,兰苕腿上的红肿也在顷刻间消退。 易阳把兰苕和苏晴舟送到暖阁。 此时暖阁里虽然已没有丁小娘的那番血肉模糊景象,但桌椅还是有一些磕碰损耗。 苏晴舟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道:“这地方遭了贼,不能再住了。” 然后又对着易阳说:“你那千云,要不就让小贼吓得一命呜呼了吧?” 之后苏晴舟拉着池若星的手就要往外走,一边回头:“采霜兰苕,收拾收拾东西上我那住一晚去。” 池若星见她难得一板正经,有心逗逗她,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噢?不想听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哎呀,还听什么呀,吓都吓死了。”苏晴舟用力把池若星往外拽,“你陪我住几天,我真是有些怕。” 采霜和兰苕见郡主已经跟着苏姑娘出了门,急忙去拿贴身要用的物什。 打开那几只箱子,才看见里面的玉摆件已经碎了两件。 她俩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急得要命。 王爷的赏赐之物,何等要紧,郡主娘娘还没瞧见过就已经坏了,她们难辞其咎。 这一晚上过得着实不太平,等到池若星和苏晴舟安稳地躺在床上时,夜色已经有些淡了。 池若星这一晚上极其劳累,困得睁不开眼,可苏晴舟还是絮絮叨叨地拉着她聊天。 “表妹,你说那个丁小娘,是不是死在暖阁里的?” “表妹,是不是妖也同人一样有感情的?” “表妹,为什么鬼会害人,妖会救人?” “表妹,……” 池若星已经听不清苏晴舟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了。 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女使进屋来,将两人叫醒了。 之前她们是悄悄回来的,没有惊动屋里的女使。 那女使猛地看见床上有两个人,吓得够呛。 还以为自家姑娘也学着那池锦月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苏晴舟半眯着眼睛坐在床上,由着女使给她套衣裳。 池若星被采霜拉了两把,还是没能坐起来。 采霜急得眉毛都揪在一起了,这要是在自己屋里,醒不过来也便醒不过来吧。 偏偏这旁边苏家的女使们正看着呢,堂堂一个郡主,岂不是闹了笑话。 “郡主,咱们先去侯爷夫人那里请了安,再回来睡吧。今日是第一天请安啊。” “郡主,起来吧!咱得敬重长辈!” 采霜好说歹说,池若星终于被拉起来了,靠着床头的柱子,闭着眼睛。 彩霜赶紧给兰苕使了眼色,两人手脚麻利的给池若星穿好衣服。 没想到两人还在梳洗,姚大娘子就已经到了。 看见睡眼惺忪的两个人都坐在这里梳头,姚大娘子愣了愣便笑出声来:“两个小姐妹定是彻夜长谈了吧?” 苏晴舟还困着:“什么呀母亲,昨夜暖阁遭了贼,吓着表妹了。” 姚大娘子一听,吓了一大跳:“啊?怎地没人来报我。” 池若星在听见苏晴舟说昨晚的事情时就清醒了过来:“舅母,不打紧的。兰苕是王爷给的人。” 说完池若星还冲着姚大娘子投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姚大娘子遣去四下的女使,在池若星身边小声问:“难道是昨日早晨池家的事引来的?” 池若星故作神秘:“如若不然,为何就盯着我来,你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兰苕这时上前来行礼:“还请侯夫人恕罪,来人虽武功不及我,但我双拳难敌四手,虽重创,但还是让他们跑了。” 池若星赶忙接话:“兰苕你莫要自责,那些人本就是刀口讨生活的杀手,性命早就不在自己手上,你又要顾及我的安危,如何能与他们相敌。” 说罢,池若星又笑着冲着姚大娘子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受伤。 姚大娘子拉着池若星看来看去,又对兰苕说:“兰苕姑娘辛苦了,到底是没伤到郡主,要不然,可真是无法交代了。” 兰苕笑道:“侯夫人客气了。保护郡主是奴婢的职责所在。昨夜的事情,奴婢也会将实情禀明王爷,不会让侯府平白受累。” 梳洗之后,一行人去正院用早饭。 饭毕,姚大娘子去暖阁那边收拾,苏晴舟说要带着池若星再选一处安顿。 池若星摇摇头,“咱们还是先想个办法,去给你哥哥调养身子吧。” “这还不简单?”苏晴舟笑着引路,“走,咱们去嫂嫂那里坐一坐。” 路上,采霜颤颤巍巍地把昨晚玉摆件碎了的事情悄悄说了。 池若星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就算我的吧。” “啊?”采霜似是不大明白。 池若星笑道:“那玉摆件是我失手打碎的,与旁人不相干。” 反正,本来也差不多嘛。 采霜却不知道这一层,心里已将池若星夸上了天。 一进了韦氏的院子,就闻见浓浓的药味。 苏晴舟小声道:“我哥哥嫂嫂身子都不大好,所以母亲免了她晨昏定省。” 池若星进了屋,韦氏才刚放下药碗。 昨夜苏廉靖是在外书房睡的,今晨这院里可不就只有她一个人。 “妹妹们来了。我这个做嫂嫂的真是羞愧,身子不好,没能和妹妹们一起用早饭。” 池若星笑着拉上韦氏的手,“表嫂客气了。我也是吃过饭了,就来看看你。没打扰你吧?” 三人坐下说话。 没聊几句,苏晴舟就把话题引到了调养身子上面。 还说了池若星是得到摄政王夸赞的好医术。 池若星看见韦氏眼睛一亮。 “我这身子病也就病了,只是你哥他可是上阵杀敌的将军,却也一年比一年病弱。” 韦氏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 池若星心中已有了猜测。 方才摸了韦氏的手骨,她不是个底子差从小吃药的身子。 怎会成婚之后就如此衰弱? 思索再三,池若星还是相问:“表嫂,有句话,说来也是僭越,但表妹不得不说。” 韦氏示意女使们都下去,才点头道:“郡主请讲。” “苏家最重视的就是开枝散叶,表哥是嫡长子,从小做继人培养,断不会选了个身子病弱不好生养的媳妇。” 池若星一边说,一边又拉过韦氏的手。 “表嫂在娘家时,定然不会这般汤药不断。” 苏晴舟腾的一下站起来:“侯府有人害我哥嫂!” 忠勇侯府卧暖阁(七) 苏晴舟这么一说,韦氏也吓得手抖。 池若星忙道:“我的好姑娘,你别一惊一乍。” 又见苏晴舟有些气势汹汹,冷了脸吓唬她:“你可莫要打草惊蛇,坏了事我可不帮你了。” 苏晴舟赶忙乖巧坐好。 韦氏才说:“我一直防备官人的那个妾室。郡主,我绝不是善妒容不得人。” 池若星点点头:“我知道的。” 韦氏又道:“嫁入苏家,我就知道郎君的妾室定不会少,多多地生下儿子是武将家中顶顶要紧的事。” “可自打这千室入了门,我就病倒了。官人也受伤也一直不得好。” “想想小叔国维还比我们晚一年成婚,如今嫡子都快周岁了。” “我与官人成婚数载,至今也未有孕。我实在是愧对祖先啊。” 正说着,外面忽然乱哄哄的。 韦氏贴身的妈妈进来禀告:“大娘子,昨夜千氏的小院糟了贼人,方才被人发现她倒毙在屋内。” 韦氏惊得站起来:“什么!” 那妈妈又道:“屋内并没有贼人翻动的痕迹,似乎是贼人逃走时惊动了她受了惊吓。” 苏晴舟和池若星是知道个中缘由的,此时也装作有些惊讶的样子。 苏晴舟更是抚着胸口捋了半天。 池若星告辞道:“既是妾室出了事,我们就不打扰。望表兄表嫂忙完这一趟,到晴舟的院子来,咱们说说今后调理的方子。” 自古医不扣门,家中有人病了都要去医馆请郎中,哪有郎中上赶着去给人看病的道理。 方才池若星迟迟不开口,就是因为这个。 她们姐妹两个回到苏晴舟房里的时候,易阳已经化作一个小猫儿的样子等在那里。 苏晴舟还想着让他留一留,等一会哥哥来了让他们玩一会。 哪知道池若星直接拿了银票给他:“你去城里挑个可心的院子买了住下吧。” 易阳临出门时,池若星又嘱咐他:“记得换一身看起来不打眼的衣服。” 易阳闻言,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厮模样:“这样成么?小的这就给郡主娘娘选房子去。” 用罢午饭,苏廉靖夫妇果然来了。 池若星给苏廉靖夫妇细细地诊了脉之后为他二人施针。 这套金针是顾景尘送来的箱子里的。 池若星用起来很是顺手,不禁就有些感概,这位摄政王还真是细心呢。 不过,无论是用针还是用药,都只是一个表面功夫。 池若星已经确定,苏廉靖夫妇是中了什么邪术。 对于此间的术法池若星并不了解,故而也无法根据他们二人的症状判断敌人的身份。 池若星将这些一一记录,计划明日去摄政王的书房时,问一问他。 留针半个时辰之后,苏廉靖夫妇千恩万谢的走了。 抓药自有小厮,熬药也有女使。 走的时候,苏廉靖一步三回头地说:“这针一扎上,我就觉得通体舒畅有力。” 韦氏也啧啧称奇:“官人的脸色这几年从未如此好过。” 苏廉靖叹了又叹:“这两年我夫妇二人遍访名医,没想到最有效的郎中竟是自家表妹。” 池若星与这两口子寒暄了一番,两人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苏晴舟和池若星昨夜就没睡好,早已困得哈欠连天。 去饭堂熬过了晚饭之后,两人一回来就洗洗睡了。 第二日难得苏廉靖两口子竟一起去了姚大娘子那处请安用饭。 苏志远下朝回来,一听说就匆忙赶过来看这几年不见的奇景。 顾景尘自是与他同来,虽说进人家后院不合规矩,但他摄政王想来也就来了,谁又敢当面说什么。 顾景尘似乎很乐意听旁人在他面前夸赞池若星。 而那苏廉靖夫妇,一夜之间身体好了不少,是见人就想把昨日池若星给他们瞧病的事情说一遍。 车轱辘话来回来去说第三遍的时候,池若星终于坐不住了:“师兄,今日咱不是还有正事吗?走吧。” 苏晴舟眼巴巴的送池若星到门口,回来就和姚大娘子说:“母亲,我怎么感觉表妹不会回来住了呢?” 姚大娘子猛咽了口水,想起前日在池家的时候,摄政王一来就把池若星抱在怀里, “不会吧?那可是刑克六亲的人啊。” 苏晴舟想着池若星明艳的脸:“他俩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要克早克死了。” “呸呸呸!”姚大娘子点这苏晴舟的脑袋,“别咒你表妹。” 苏晴舟不服气:“是啊,那是我的表妹,我能想她不好吗?” 姚大娘子起身将插好的花摆去斗柜上:“是,你是表姐。但要论起稳重大方,你还是好好跟若星学学吧!” “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还这般胡闹,我看谁家敢要你去做儿媳妇!” 苏晴舟听到母亲似乎真的有些生气,赶紧凑过去将头靠在姚大娘子的胳膊上: “母亲,这几年京中姑娘家出嫁都越发晚了。去年李家的姑娘不就是十九了才嫁人,咱们还一起去吃的酒呢。” “母亲,女儿也想多陪陪你,在家多待几年呢。” 姚大娘子最是看不得女儿撒娇,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捋着女儿的鬓边的碎发柔声道: “出嫁晚两年自是无妨的,可也要早早将亲事说定,不然哪家的少年郎还能等你到二十多岁?” “你若星表妹如若真的与那……有情谊的话,怕这婚事不会等上太久,到时候表妹的孩子都满院子跑了你还没嫁人,可就丢人咯!” 说完姚大娘子在苏晴舟的脑门上点了点。 苏晴舟扯着手帕:“不行!我非得把他俩给搅和搅和。” 坐在马车上的池若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鼻子痒,连打了六七个喷嚏。 采霜和兰苕都呆呆地看着,忽然就听见马车外面骑着马的摄政王顾景尘也在打喷嚏。 兰苕笑笑:“都说一想二骂三念叨,郡主娘娘一下打了这么多个喷嚏,又是个什么说法?” 池若星捂着鼻子皱眉:“问你们王爷去,定是他在外面骑马姿势过于招摇了,才连累我被念叨。” 一进了王府的大门,池若星立马感觉到了生机。 路上兰苕就介绍过,说摄政王府这块地,当年也是顾景尘的师父选的,选好之后,就说要给了徒弟开府。 这风水必是京中一等一的好。 先前那黑色骨盒算是被封印在了书房,不过几天,王府花园里竟都有了含苞待放的花朵。 池内心思深如渊(一) 池若星没有心情在摄政王府逛园子,进了大门就直奔书房去了。 顾景尘早已遣走下人,不许人打扰,此时跟在后面笑呵呵的。 池若星皱眉回头:“这可是你家里的事,你还慢悠悠的。” “有句俗语叫什么‘皇帝不急急太监’,我瞧这摄政王不急,急了谁啊?”好在顾景尘一边说,一边快走了几步。 池若星这个人最是懒得和旁人争些什么,只要目的达到了,她多一句话都不会说。 开了书房的门进去,池若星点头松了一口气:“嗯,不错。” 这里的情况比她预想中要好得多。 “死气一点也没有外泄,也没有侵染这书房里的其他物件。”池若星随手摸了摸书桌上的纸笔。 这两天池若星最担心的就是当时自己刚刚穿越不久,对于这稀薄的灵力操控还不大顺手。 那些符箓和阵法说不准就布置得不够周全,万一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今天也是为着能够重新将这书房好好布置一番,将法术做得周密些,才一路上火急火燎。 池若星检查了一遍窗上门上贴着的那些符箓,这上面的灵力消耗了不到二分之一。 现在自己画出的符箓,差不多能撑一个月。 这些符箓实在可惜,若是不换也还能撑个六七天呢,可她实在不耐烦过几天又要往这跑一回。 顾景尘进屋后看了没几眼就寻了一处椅子坐下: “往日里日日在这书房来回也没什么感觉,如今几天不来,再进来一趟,这胸口还真觉出了憋闷难受。” 池若星听到他这样说,用内视术看他:“你这康健着呢,周身经脉都通畅着,别吓唬自己了。” 顾景尘坐在那里,就这样看着池若星没有接话。 无奈,池若星只好实话实说:“只是这屋里死气的浓度高了一些罢了,你若真是不舒服那咱们就去那天画符的那间屋子吧。” 末了,又补一句:“一开始不同你讲,是怕吓着你。” 听到池若星的话,顾景尘赶忙走出了书房。 池若星跟了出去笑着说:“不过四五日的功夫,你身上的紫气又旺盛了许多,一点死气,不用怕的。” 两人关好书房的门,一同往画符的屋子去了。 路上,顾景尘迟疑开口:“这几日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到谁有这个本事将这骨盒放在我的书房。” 池若星回身问他:“那,这人是何时将骨盒放进来的,你心中可有数?” 顾景尘点点头:“应当是我回朝之后。在此之前这王府一直空置,便是将这骨盒埋进来了,也是无用。” “唯有那几日,父皇与两位皇兄接连过世,我在宫里衣不解带地忙了一个月。” “之后就有了传言说我是天煞孤星,而后又有人说,我回来没多久就克得府上的草都死光了。” 听到顾景尘这样说,池若星想起了那日在池家说起的淳亲王府。 只不过池若星觉得这话不该由自己来提,故而并没有接茬。 开门进去这间房间里已经大变了模样。 原本这里只是一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杂乱的没人住的厢房。 现如今一应物什俱全,四处都铺了软垫。 最合池若星心意的,要数那两排大大的多宝阁,上面满是碧玉摆件。 见池若星露出满意的表情,顾景尘又道:“符纸我也只有一叠,但我让人照着去做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用。” 池若星摆摆手:“符纸是没有办法,有个差不离的能用就行,但朱砂必须要好的。” 顾景尘应了下,便去门外的井口打水来煮。 又拉着池若星坐下,“说起朱砂,昨日叫我审出些事情,讲与你听吧。” 池若星点头。 顾景尘一边看着炉子一边说:“之前我们在池家,其实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当年池简的确先与秦氏有了私情,可秦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往来过路的读书人他家资助的不在少数,每每也让女儿出来相见,喝上几盏酒就说些讲女儿许配之类的话,却不曾交换过信物文书。” 这话听得池若星皱眉:“这是海投啊。口头承诺没有信物又无人作证。那书生若没能考得功名,他家便不认。谁也说不得什么。” 顾景尘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池简生得一副好相貌,才华也是昭然,一来二去竟真的让秦秀动了心。” “秦秀的爹混迹商场早把这一对小儿女的心事看在眼中。” “趁着夜里两人要相会的时候,对池简下了迷药,然而却把一个小丫鬟推进了房中,还拉着秦秀在窗口听着。” 池若星五官都皱巴到一起了:“这爹怎么这样,竟让女儿听这个,到底是女儿的心上人啊。” “所以你知道秦秀那么拧巴的性子是从哪来的了吧?这秦老爹还一边给女儿讲男人都是如此薄幸,人生最要紧的就是把银钱田产抓在手中。” 顾景尘一边说一边也是摇头,水开了,他一边做茶一边往下讲, “更离谱的在后面。池简那边完事了之后,趁他的迷药还未醒来,秦老爹亲自进屋将那丫鬟抓了出来,又抓松了自己女儿的发髻然后推了进去。” 池若星觉得恶心极了:“真是离离原上谱了这个。所以池简就以为与他春风一度的是秦秀?” “不错。”顾景尘把茶粉放好,池若星乖觉地拿起茶瓶帮他注水。 顾景尘手上击拂,一边说话:“秦老爹计划得十分周祥,若是这丫鬟怀胎,便去母留子。” “左右池简是要上京赶考的,若是考上了,再让自家女儿抱着孩子找去,谁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生的。” 池若星叹道:“确实周祥。可没想到池简一考中,就被苏家相中了。” 顾景尘笑着摇头:“没那么简单。秦老爹的计划赶不上他女儿的变化,秦秀很对不起她老爹的筹划,竟带上丫鬟悄悄跑了。” “跑就跑吧偏不识得路,还叫熟人给瞧见了。乡里乡亲都知道秦老爹接济书生的事,便有传说她是与哪个书生私奔了。于是这事就成了石阳县里的笑话。” “秦家的耆老们听说之后觉得丢脸,计划着把秦秀沉塘。” 池内心思深如渊(二) 池若星听到这里只觉得秦家没一个正常人。 这些老头子觉得自己跟着丢了脸,便要人家的女儿去沉塘,也是心狠手辣。 只是池若星也知道,一方水土一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民情,自己一人之力的抵制是无用的。 看见池若星发呆,顾景尘将茶盏端给她:“喝茶。左右是一些闲话,一边喝茶一边听。” 池若星点头:“后来呢。那个崔郎中救了秦秀?” “是。”顾景尘喝了一口茶,“他对秦秀有心,见不得心上人送命,于是认下是他带秦姑娘出去游玩。” “秦老爹见有人愿意站出来救女儿性命,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就给了崔郎中一笔钱,让他带着女儿远走他乡,又许下承诺钱花完了回来取就是。” 池若星捧着茶盏喝得尽兴:“我还当这秦老爹是重利轻义之人呢。” “我看他只是用银钱利益勾着崔郎中将他女儿送回来而已。”顾景尘并不看好秦家, “想得出海投那等法子的,能是什么好人?” “但这崔郎中着实是一位君子,带着秦秀离开石阳县之后,秦秀要去京城找池简,他竟许了。” “结果就是秦秀被池简以备考不得分心为由,哄着住在了京郊的庄子上。” “崔郎中见秦秀已经与心上人相知相守,便离开也去备考了。” “池简时不时去庄子与秦秀相会,秦秀被他哄得开心,自是没有多想为何他不能分心却可以时不时来看自己。” “几个月后,池简果然高中,秦秀被蒙在鼓里。还是落榜的崔郎中将消息带来的。” “同时还有个坏消息,就是池简被苏家招做女婿。” “池简的打算是先与苏家姑娘将生米煮成熟饭,再告诉秦秀,迎她进门做小。” “可是秦秀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池简唯恐秦秀上京去闹,搅和了他高门贵婿的好姻缘。” “于是哄骗秦秀说自己如何艰难,被跋扈的苏家姑娘强占。一番花言巧语,硬是让秦秀心软。” 池若星撇着嘴:“池简这张嘴还真是厉害,能哄得秦秀直到前几天还愿意相信是苏家姑娘抢了她的夫婿。” 顾景尘一脸轻蔑:“呵,后来秦秀就成了池简的外室。以为只要困住秦秀就万事大吉的池简,漏掉了这世上还有个崔郎中。” “暗地里崔郎中去京城查探了池简和苏家的事,也将真相都告诉了秦秀。” “若这个时候秦秀看破了一切,回头是岸,与崔郎中好好过日子也是一桩美谈。” “可她偏要报复,那崔郎中竟也陪着她疯。” “池简成亲不久,秦秀就偷天换日地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顾景尘停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池若星之后,才继续说, “也是这时候,崔郎中入了池家成了府医。” “按理说苏家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近了有身孕的苏婷身边,可架不住崔郎中颇受池简信任。” 池若星放下茶盏:“所以,我母亲产后的亏虚,是人为的?” 顾景尘目光微闪:“秦秀是这样说的,但崔郎中的供词里并没有这一段,目前也没找到证据。” “苏大娘子去了之后,你和池锦月就被调换。本来是计划杀了你的,但池简和秦秀谁也不愿做这个下手的。” “这才让崔郎中煎了药将你身子弄垮,丢在后院的杂物房自生自灭。你命大,被你的阿娘救下来了。” “只是你的阿娘也未必是为了救你,不然她带你去苏家就是,何苦颠沛流离去了蛮地。” “她坏了身子不能生育,也许只是想要个孩子。” “你进了池家之后,她就下落不明,到现在我也还没找到。” 池若星听这些前尘往事,只如话本子上的故事一般,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到底是自己来这个世界之前发生的事。 “那池锦月呢,她这一招一招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景尘摇头笑道:“你真是命大,进了池家,他们各个都想要你的命。” “池简想将池锦月嫁给我,又怕我刑克六亲,克死了他娇生惯养的女儿。” “他正纠结取舍的时候,你和你阿娘出现在京郊还让他给发现了,他只当是老天爷也在帮他。” “于是他开始了筹划,让你和我先亲热一番。若你无事,他就可放心将女儿嫁过来。” “他那日设计于我,然后说出了他想要用女人帮我破解‘天煞孤星’命格的计划。” “我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自然是假意答应,实则暗中防备,这你是知道的。” 池若星想起那天两个人一人一头坐着背清静经的样子,有些不服气:“你防备?那怎么你不先背清静经?” 顾景尘扬了扬下巴:“当时我后腰有伤,本就是清醒的。” 池若星双手抱在胸前,满脸审视。 “咱们讲重点。”顾景尘知道,这个话题深究下去迟早说不清楚,“秦秀十五年前就想弄死你,十五年后依旧如此,要不是池简留着你有用,你早死在池家后院了。” 池若星眨眨眼,其实秦秀成功了。 但这是只能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池若星绝不会说出来。 “再说说池锦月吧。”顾景尘看着池若星的眼睛,“她为什么想要你的命,你猜得到吗?” “总不会是因为我能与你春风一度吧?”池若星一脸戏谑。 顾景尘摇头笑:“池锦月和顾景初有私情,但她知道池简的性格,绝不会让她嫁到旁支亲王家里。” “且她早已和顾景初有了夫妻之实,已非完璧,也不敢再嫁旁人。” “她知晓了池简的计划之后,就一心要了你的命,只要你死了,就坐实了我刑克六亲,池简的心思就能歇一歇。” “此时如果淳亲王府有意结亲,也许池简还会考虑。” “所以她先是找了下人在你门外议论,她又上门逼问,企图让你自寻短见。” “见计策不成,又搬来苏志远,想用侯府的威压让你害怕。” “她还去‘收买’崔郎中,让他给你下毒,而其实,你已经喝了三个月崔郎中下的毒药了。” “赏花宴那天,那个桃花糕尽是苦味,即便放了很多很多糖也还是掩不住,她就是想等你吃了之后毒发身亡。” “可谁知道她的计划还没实施,她自己先出了岔子。” 池内心思深如渊(三) 池若星听了这许久,忽然觉得不耐烦起来。 这顾景尘,将池家的人都讲了一遍。 怕是接下来就该讲自己的事情了吧? 难为他铺垫了这么久,可自己这来历是漏洞百出,哪能明言?从哪说起,又说到哪为止? 若说自己就是大雍的池姑娘,那池家人现在恐怕牵连进了什么大案之中,自己哪能独善其身? 若说自己是玄苍界的若星真人,那自己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夺舍? 修士夺舍,人人得而诛之。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自己以后还怎么混? 池若星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又将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他现在这般礼遇,是因为自己于他有用。 更有采霜兰苕在旁监视,不怕自己暗地做些什么。 池若星咽下所有的惴惴不安,起身走到书桌边,开始细细地研墨。 顾景尘看向窗边阳光之下的侧脸光影,最终只好用黑色的瞳孔藏起眼底所有的不解。 他转开视线,独自坐在茶桌边,给自己又添水做了茶,还拿了一卷书看,却是半天也不翻一页。 两人各自占了这房中的一半,许久都没有说话。 池若星知晓自己此时心念不静,所以也没有画符,而是另取了纸张练字。 终于在写坏了第十张的时候,顾景尘走了过来,语气中有些许少年人的别扭, “我都不曾与你藏私,这符纸、玉器我有什么便拿出来,你还担心什么?” 池若星不讲话。 “我的池姑娘,你不会觉得这些玉器都是平常之物吧。” 池若星抬头看他。 “那符纸不用我说,你心中也有数。这些玉摆件哪里是普通的玉石,这都是西极昆仑山的灵玉,出了我摄政王府,这世间你尽管去寻,看看到底有没有!” 池若星此时的模样,大约是应了那句“瞳孔地震”吧。 她自然知道这玉石是灵玉,只是她从前就知道凡间也是偶有灵脉的,便没在意这事。 而且这玉石本就是有灵之物,出产玉石的地方即便从前不灵现在不灵,以后也会灵的。 不过,此时听到西极昆仑山这个名字,却是难得。 西极昆仑山乃是玄苍界的叫法,是玄苍界的最西边耸入云霄的高峰。 西极昆仑山现了什么神迹又或是出了什么神器,都是玄苍界修士热议的对象。 许是见池若星愣住半晌不讲话,顾景尘又补了一句: “我也不是要你和我交代什么,我说这些只是想与你交个‘同’字。有道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总得把这个‘同’字讲明白了,以后才好守望相助。” 池若星低下头想了一会,问道:“有件事我想不通,你既随师父云游四方,又有这么多珍品在手,为何与一般凡人无二?” 池若星这话说的颇有些深意,虽未明说,却承认了自己不是凡人,且对修真已有认知,不是野路子。 顾景尘似是知道池若星会这样问,于是耐心解释, “我一回到大雍,周身经脉便如同废了一般,再不能引气入体,法术自然是无用。” 其实池若星已经猜到,顾景尘也一定是个修士,却没想到他在大雍竟是这么个情形。 怪不得他看不出死气。 单在大雍不能引气入体,必是被天道封住了周身的气感。 这与普通凡人又不一样。 普通凡人只要有灵根,又有人指导,勤加苦练总有机会冲破那层气感的封印。 就比如自己现在这身体,靠着自己神识强大,只消一瞬就能运用灵力。 只不过身体实在是弱,现如今的实力最多也就是炼气二三层的样子。 沉吟着,池若星将心中猜想说了出来:“你这情况,倒有些类似于天道的桎梏。” “仙子能看出这一点,想来必是高人。我师父当年也是这么说的。”顾景尘应得坦白,“如今对外称一声师妹,实是委屈了仙子。” 池若星没想到这煞神王爷竟也这般客气上道:“无妨,如今我实力低微,还要靠王爷照拂呢。” “呃,不知咱们这位师父的名号?”池若星笑道,“若旁人问起,我却与你说的不同,怪尴尬的。” 顾景尘一拱手,十分尊崇这位师父:“师尊乃是玄苍界,玉藏真人。” 听到玄苍界的时候,池若星还兴奋了一瞬,紧接着听他又说玉藏真人,池若星犯了难。 并不是自己与这玉藏真人有什么过节,而是这名号她连听都没听过。 今天这位自己没听过名号的真人却有本事在各界之间自由穿梭,而且还要带着个凡人穿越小千世界。 显然这是一位法力出神入化的大能。 池若星暗恨自己曾经太过执着于修炼,不曾出来看过这花花世界啊。 见到池若星迟疑的脸色,顾景尘忙道: “你也不必犯难,师父发现我这般情况之后,就传了我炼体之法,我虽不能修炼法术,却入了体修一道。现如今练了这些年,肉身强悍,遇上妖兽也不是怕的。” 池若星闻言再用内视术细细地将眼前这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扫了一回。 果然体修的身体看着就是强健,一身的腱子肉结结实实的。 腹肌是六块还是八块来着? 池若星闭上眼回想,那天在京郊别庄…… 嗐!那天只顾着小命,没注意看这些细节。 这点小遗憾倒也不妨碍池若星的欢喜雀跃。 她现下里这副身子骨脆弱不堪,那日与丁小娘斗法,攻击还行但防御太差。 如果日后有这么个身体强悍的队友一起,胜算岂不是要高上许多? 以后斗法,若是他能在前面顶着,自己只消躲在后边丢法术,岂不快活! 筑基幻境里,池若星玩游戏可是一把好手,组队嘛,她懂的。 “那咱俩这就组队就说定了,你可不能丢下我。”池若星赶紧伸手,做了个“握手”的架势。 顾景尘微蹙了眉,迟疑着将手伸了过去,之后就一把被池若星握住。 好在池若星就是短短地握了一下。 两人手松开之后,顾景尘笑呵呵地去外面打水,说是要以茶代酒庆祝一下。 池若星也没在意太多,根本不知道门外面顾景尘洗了好几把脸才没跟被煮了似的。 池内心思深如渊(四) 等顾景尘打好水再进屋时,池若星已经坐在茶桌边等他了, “快来快来!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顾景尘不为所动,稳稳地提着小水壶慢慢走。 池若星不以为意:“大雍没有道法,但肯定有其他派别的法师对吧?你能给我讲讲吗?” 顾景尘放好水壶,歪着头看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来大雍的任务和这个有关系吗?” 池若星眨眨眼:“我,我不知道得完成什么任务才能回去。还是说正事吧,我怀疑苏廉靖夫妇是被人给害了。” 提到苏家,顾景尘坐下来问:“你在苏家一天半,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家也算是藏龙卧虎了。”池若星叹道,“一晚上先是见到了妖,再是入了幻境,还跟鬼打了一架。第二天给苏廉靖两口子诊脉,他们的病症像是人为。” 池若星先把那一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点了点水在茶桌画道道。 “第一,三尾猫妖也算是血脉稀薄的神族后裔了。用内丹治疗苏廉靖,他依旧羸弱。那岂不是神仙来了也没法救?必是有人持续地在害他。” “第二,那丁小娘斗法水准极差,却善使幻境。谁家执念不灭的鬼魂不是想报仇雪恨与仇人打上一架,却要去做什么梦境的?必是傀儡。” “第三,苏廉靖夫妇二人的阳明经都已衰弱得几乎没有经气巡行,其他经络却能丝毫不受影响。阳明无死证,也不知下手之人是有意还是无心。” “等等。”顾景尘往前凑了凑,“阳明衰弱,其他经络毫无症状?” “对!是不是很神奇?”池若星说得眉飞色舞, “六经在人体虽各行其道,却也互通有无,绝不是各扫门前雪。他们二人身子都是如此,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而且,若不是我有内视之术,只靠把脉,这样匪夷所思的症状就算是把出来了也不敢认啊。” 顾景尘半天也没说话。 池若星问他:“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水开了,顾景尘依旧一言不发地做茶。 池若星想了想便说:“可不是我要打断你,已经快到午时了,用了午饭再过一会我差不多就该回去了。下午我还得画符,可没时间听你说这些了。” 顾景尘闻言看了看书桌,“那你先去画符,下午咱们进宫一趟。” 池若星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就被撵到了书桌前。 也不知下午顾景尘要自己进宫去做什么,总归现在得赶紧把符画了。 顾景尘坐在那里独自发呆想事,池若星画符画得满头是汗。 今日池若星微微收着一些,灵力始终没有耗尽,自然也就没有将灵玉击碎。 画完符箓,已过了午时,顾景尘让人摆了饭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等会进宫去,你跟着我就是,不必紧张。” 池若星点头应下。 顾景尘又说:“大雍虽无道术,但整个北方民众大多信仰山敏教的法师,南边亦有毒蛊门的黑巫师。这两家已在大雍传教多年了。” “当初我父皇封师父为国师,也是希望大雍能有个中正平和的信仰,却还是……” 池若星听了这话有些汗颜,想想自己在玄苍界一言不合就打架的作风,哪里中正,哪里平和。 两人草草吃完饭,就出门奔皇宫去了。 有顾景尘刷脸,无人阻拦一直就到了太皇太后所居的禧康宫。 池若星一进门,看到太皇太后的脸色,就知道了为何顾景尘要带自己进宫。 内视术一看,果然,太皇太后的症状与苏廉靖夫妇一模一样。 池若星看向顾景尘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 能入得大内,又能将手伸到苏家后院。 瞬息之后,两人忽地明白过来,相视的眼神中多了一分了然。 此时却不好在太皇太后面前显露,两人只能先与娘娘闲聊,反正一干人都已被严加看管,不差这一会。 出宫时,顾景尘有些急:“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一会到了王府,你和采霜兰苕一起回侯府。” 池若星知道他必是去审淳亲王府的人,麻溜地就答应了。 顾景尘又嘱咐道:“你在侯府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落单,且等我几日。” 池若星一一应了。 这天回去,池若星厚着脸皮就住在苏晴舟那里不走了。 本以为池若星不会回来的苏晴舟高兴坏了,丑时了还不肯睡,硬是要拉着池若星聊天。 第二日,姚大娘子被召进了宫,回来将事情一说,苏晴舟和池若星都傻了眼。 “太皇太后要给若星指婚,召我去本是探口风的。” 姚大娘子皱眉喝茶的样子,让池若星几乎怀疑她那茶盏里装的不是茶汤而是药汤。 池若星有些后悔,昨天为什么要去太皇太后面前露这个脸。 “舅母,既是探口风,是否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池若星怎么也想不通,给自己下旨册封郡主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说指婚就指婚呢? 凡间的老太太咋这么爱给人做媒? 自己在玄苍界一百多岁也没人逼婚,到了这幻境竟然这么憋屈。 姚大娘子抬起脸,四十五度角望着门外:“太皇太后娘娘一开始说要将你指给淳亲王世子。” 苏晴舟和池若星异口同声:“啊?” 苏晴舟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那不是和池锦月胡来的那个嘛!” 池若星:“我命休矣。” 姚大娘子摇摇头:“要是淳亲王世子倒是好了,咱家虽然只是侯爵,却也不怕他一个旁支王府,你要是真受了欺负,我和你舅舅也是能上门去给你讨说法的。” 听了这话,池若星鼻子忽然有点酸,除了感谢舅舅舅母的关爱之外,她还想起了玄苍界自己的那些师兄们。 “偏偏当时除了我,禧康宫里还有摄政王。”姚大娘子说说停停叫人好不心急。 苏晴舟忙问道:“那可是表妹的师兄,肯定会护着她的,不会让表妹嫁给那个不知礼法的世子!” 姚大娘子无力点头:“是啊是啊,他肯定是护着你表妹他师妹的。” “那不就没事了!”苏晴舟一边说,一边朝池若星投去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姚大娘子接着说:“摄政王为了不让若星嫁给淳亲王世子,所以向太皇太后请旨,要娶若星为妃。” 池若星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一般。 点绛流丹满城花(一) 和苏晴舟一起回到阑珊院,池若星还没缓过来,木讷地去倒水喝想平复一下心情。 可苏晴舟已经换上了一张满是揶揄的笑脸: “表妹,你师兄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过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动过心啊?” 池若星的脑袋正被“也好,以后我的人肉盾牌就能贴身保护我了”, 和“太皇太后是否猜到池家与淳亲王府有关系,今天这样提是不是在试探”, 以及“苏家在眼下的局面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诸如此类的问题塞满的时候, 猛地听到苏晴舟问出这种问题,脑袋瓜一时反应不过来,直直地看了苏晴舟好一会。 苏晴舟笑着打趣:“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害羞也不用瞪我呀!” 池若星刚喝了一大口水还未咽下,想摆摆手,然而手才刚伸出来就被苏晴舟拉住了, “我的天啊,表妹,你不会是不愿意吧?”这会儿轮到苏晴舟瞪眼睛了。 “啊?”池若星好不容易咽下那口水,反拉过苏晴舟的手让她坐下, “我的好表姐,你看看你,一会一个说法,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恬静样子?” 谁知池若星的手刚一松开,苏晴舟就急得坐不住,起身在屋里转来转去: “我的好表妹我的好郡主,我这不都是为了你的事操心吗?你倒好,反过来拿我寻开心。” “你这,你这不会是还没开窍呢吧?女子的婚事可是人生第二次投胎啊!” 池若星心中想着:啊,投胎吗?这个流程大差不差的,我熟啊。 苏晴舟走过来,学着她母亲姚大娘子的样子,点着池若星的脑门儿,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池若星看着眼前这个真正的小姑娘,饶是想到自己的实际年龄比她虚长一百岁,此时也有些不大自信了。 “不就是换一家过日子吗?”池若星歪着头,“我现在不也……” “这怎么能一样!” 苏晴舟声音一下子拔高,惊得门外的女使轻轻咳嗽, “姑娘可是要人伺候?” 池若星答:“不用不用,你们留一个人在廊上听用,其他人各自忙去。” 苏晴舟听了池若星这话又坐下:“嘿嘿,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周到了,你就是害羞了对吗?” 池若星忙道:“表姐你别急,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晴舟拉下脸来: “我想的哪样?我只知道,女子出嫁定要嫁给那知道心疼人的郎君,两人情投意合地过日子才是上等的好姻缘。” “若是像我家这样小妾无数只要开枝散叶的,实在是不堪嫁。” “摄政王那样的名声也不是什么良配,谁知道他天煞孤星的传言是真是假?” “旁人又有谁在意你嫁过去还有没有命在?你真当这王妃娘娘是好做的?” “满京城的高门大户,现在都捂紧了自家的女儿生怕被他瞧上。” “也就你不出来交际,不知道这些传言,全然被蒙在鼓里,池家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被他拿捏着……” “哎?表妹,你不会是因为池家的事才愿意嫁给他的吧?” “那一家子人,说不定手里还沾惹了姑母的性命,可万不能给他们求情啊!” “昨日你出门之后,我父亲还同我们说,叫我们以后拿你做亲妹妹,休要再提池家呢。” “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就是苏家人了,有什么事情自有苏家给你出头。咱家这么多叔伯兄弟,个个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难不成还会比池简那个老匹夫差劲吗!” 池若星温柔地看这眼前这个少女,感动之余还有些哭笑不得。 不曾想顾景尘的名声都差到这种程度了,竟被苏晴舟百般瞧不上。 池若星知道,苏晴舟定是因为关心自己才一口气想了这么多。 她也感谢苏家,愿意在这样的时候成为了自己的后盾。 可她不能困在谁家的后院,她必须赶紧走出去。 寻找破局的契机,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再者,如今的局面其实是推着她在向前走,她注定不会像大雍的普通女人一样,渡过也许幸福也许不快乐的平静一生。 只是这些,又怎么和眼前这个单纯而热心的少女说呢? “表姐,师兄这些年一直对我关照有加。他的名声我听说过,确是无稽之谈,这点你大可放心。” 苏晴舟拉着池若星的衣袖:“所以你就愿意了?” “这世上除了你们,我能相信的也只有师父和师兄了。”池若星假意叹气, “你又说你家不堪嫁嘛,这……” “哎你个小滑头,你在这等着我呢?”苏晴舟上来就把手伸到池若星的腰间,“看我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哎呀表姐我错了,别别别!”池若星一边躲一边笑。 她真是爱死这样的生活了。 就好像回到了一百年前的玉虚宗一样。 摄政王的婚事,是朝廷的大事,流程自然繁琐。 让池若星没想到的事,太皇太后娘娘要按天子之仪大操大办,满朝文武竟然连一个反对的都没有。 这一日,苏志远在书房让池若星来说话。 “若星,如今这赐婚的旨意还没有下,还有回旋的余地,你若不是真心愿意,就与舅舅说。” “苏家为大雍国征战数代,顾氏皇族不会因为小儿女的婚事就与苏家为难。” 池若星听到这番话,先是起身给苏志远行了一礼: “若星能得舅舅一家这样疼爱,实在是无以为报。” “但此事虽未下旨意,其实早有风声透出,若舅舅真去拒婚,恐怕也要与天家离心,是咱们武将之家的大忌。” “我与摄政王从前虽未有男女之情,然则也知晓他是个值得托付的郎君。” “这一阵子发生的许多事,他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足以护我周全,而我的师门所学也可为他所用。” “此一来,互利互惠。以利益相酬,这夫妻之情岂不比那飘渺的男女情爱来得稳固多了。” 池若星的话说完,苏志远眉头紧锁。 “若星,今日之前我设想过许多你愿意嫁给他的理由,却始终没想到你会同我说出这些话来。” “舅舅!”池若星打断了苏志远,“我与他师出同门。况且……” 点绛流丹满城花(二) 池若星手腕一翻,指尖凭空出现一团赤红的火苗。 苏志远吓了一跳:“这,这!” 此时尚未掌灯,池若星随手用这火苗将身边的蜡烛点燃。 这火焰并非凡火,一触到蜡烛就猛地吞噬,眼看那半尺高的蜡烛瞬间就燃尽了。 池若星将火苗收起:“一点微末伎俩,让舅舅见笑了。” 苏志远吓得半晌没说话,许久才蹦出一句:“若星,你,你当真是他师妹?” “是啊舅舅,我与他一样,也是修道之人。”池若星看着苏志远,眼神中尽是坦然。 苏志远语气中有些感概: “去年秋,我曾与摄政王一起围兵北境,忽然一场大雪掩住了去路,我们带的火种被大雪掩埋竟齐齐失效,眼看马都要冻死了。” “摄政王悄悄拉了我,在帐篷里用一张纸凭空变出了火,当时我只当是自己眼花,今日才知竟真的有这般绝妙的法术。” “且你连那纸也不用,方才的火也比他那个厉害多了。” “舅舅不愧是一骑千里的大将军,果然识货。”池若星笑道:“故我不愿困顿后宅,谢舅舅成全。” 苏志远还有些迟疑:“那摄政王他……” “他困不住我。”池若星笑着指了指那一滩蜡油。 赐婚的旨意终于下了。 宣旨这天,顾景尘特意来接了池若星进宫听的旨,当场就谢了恩。 太皇太后摇头笑:“这是生怕晚了一步,旨意被我收回了。” 池若星也跟着笑,但她心里知道,修行之人哪里有那么多非你不可。 顾景尘如今已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不过是怕自己这一身的本事被旁人所用吧。 而自己不也是一样,如今实力不济,巴不得与能搭把手的队友共进退。 出宫后,顾景尘直接带池若星到了池家。 池若星站在菡萏院的树影下,赏着池塘美景。 此时已是四月,过了烟雨朦朦的季节,荷塘里绿意盎然,一派生机模样。 先前那些枯萎的荷叶,已尽数沉入了塘底,成了新叶新花的好肥料。 身后顾景尘的声音里带着歉意:“我并非有亵渎之意,只是大雍适龄的闺秀终究是要婚嫁的,你也逃不过。” 池若星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想法,咱们两个既然已经组队,自是时时在一处的好。” “而且,”池若星转过身,有些嗔怪地看着顾景尘,“消息都传出了好几日,现在旨意都接了恩也谢了,你才来解释?” “我这也是有原因的。”顾景尘的声音里带着些笑意。 池若星也忍不住勾了嘴角:“只要成亲了我没死,说你刑克六亲的声音就能小下去对吗?” 顾景尘笑笑,没说话。 “你就不怕他们说是我命硬?”池若星说完就笑着转身,假装继续看池塘的景色。 两人沉默了一会。 池若星知道,顾景尘定是有池家的消息要告诉自己。 果然。 “池家还得留着。” “是证据不够?”池若星语气平静。 “苏婷的病至今没有证据是人为,但秦氏与崔郎中祸乱后宅证据确凿,过几日就可发落。” “崔锦月和她两个弟弟并不知情,此事与他们无关。崔锦月害你之事并未成局,关键之处又有崔郎中顶着,自也是无法定罪。” “至于池简,他在工部的那些烂摊子,此时还不宜发作,我得留着他顺藤摸瓜。” 池若星点点头,笑道:“无妨的,左右我从苏家出嫁,不如就等完婚之后再将能放的放出来吧。” “对了,”池若星转过身,看着顾景尘,“你书房要翻修的风可放出去了?若没有,趁着要办婚事都不必特意提书房,只说全府上下都要翻修。” “好,一会我就让人把话传出去。”顾景尘点头应下。 想了想,池若星又道:“你且等等,我再将府上的花木阵型画个图给你,到时候先将花木栽下,等取骨盒的人来了,也要多费些功夫才能靠近书房。” 说完,池若星就进了屋里去,直接将图画了出来。 顾景尘在一旁看着,不住赞叹: “师父不擅阵法,传我的那些也能保我在大雍列兵作战顺风顺水。今日你画的这般复杂,我都有些担心我自己会不会迷在里面出不来了。” 池若星看着纸上的花木阵法图,也十分满意: “你不用担心,这是按照你的八字五行布局的,保你无碍。只是你府上的下人,务必嘱咐他们要离远些。” 接下来的日子,顾景尘在王府搞硬装,池若星在苏家绣软装。 满京城都喜气洋洋。 世家大族喜的是自家的女儿终于安全了,老百姓喜的是大雍的皇族终于有喜事了。 除了关在大狱的池家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摄政王府既然翻修,自是不能住人。 顾景尘日日宿在宫中,京城人人皆知。 每日黄昏一过,王府内翻修的工匠收了工,整个摄政王府都安静了下来。 而随着工匠们的四下走动,关于王府中的情形,也被百姓们津津乐道。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摄政王那等大煞神竟也能被克制,浔阳郡主都还没嫁过去,王府里就长草了。” “何止是长草,后院角门那里的草都三尺高了!” “这等生机勃勃之像,是吉兆!摄政王夫妇可真是天生一对儿啊!” 忠勇侯府阑珊院,苏晴舟遣开了下人与池若星坐在一处,易阳一猫分饰三角将百姓们的议论学来听。 未免叫旁人发现姑娘家的房内竟有了个男人,易阳并未现出人身,而是化作了一只虎斑猫咪的模样。 他顶着个墩实猫咪的面孔,肥嘟嘟的爪子伸在嘴边遮挡,眼神四下张望却还闪着精光,嘴里的台词更是情绪饱满。 这一整套说闲话不敢叫旁人听见却又抑制不住兴奋的模样,实在是憨态可掬。 苏晴舟笑得前仰后合,一开始还拿个手帕掩口,后来直接抱着肚子笑得几乎要打滚。 池若星想着若此时易阳再顶上个托盘讨赏钱,自己那套院子想必很快便能回本。 两人一猫笑过了一回,易阳突然走到池若星身边,“郡主,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很有些稀奇。” 池若星朝他看过去。 易阳乖巧地蹲坐在桌旁,“礼部的许大人家里,也招了好些泥瓦匠说要翻修园子。” 点绛流丹满城花(三) 池若星还未说话,苏晴舟笑道:“你真是爱管闲事,连人家修园子也要说上一嘴。” 池若星偏头靠向苏晴舟:“这礼部的许大人,不会就是许珠儿的爹吧?” 苏晴舟望着天花板,手在身前点着盘算,之后猛地转过头:“对,就她家。” 看苏晴舟这副模样就知道许家虽和池家有些交情,但与苏家是不大相干的。 池若星要是想要细细去了解,恐怕从后院是不大容易了。 “你为何觉得他家修园子是稀奇?”池若星问易阳。 易阳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胡须才慢悠悠道:“因着你的婚事,京城里素有名气的泥瓦都去了王府做工。” “连平个花园的土都要老师傅亲手做,不能让徒弟代劳。” “现如今,还在外面等活的都是学徒,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原先那点工钱人家都瞧不上眼了。” “这时候招泥瓦修园子就是冤大头,既招不到好工又要付两三倍的价钱。” “其实不仅我觉得这事奇怪,许多百姓都也是这样议论的。” 池若星听了易阳的话,缓缓点头,心中想道: 摄政王大婚的规格那么高,礼部也是忙的团团转,许大人家中竟还有心情修园子,看来必是有什么不得不修的原因。 忽地池若星收到了易阳的传音:明日我乔装一番,假装泥瓦上门去探一探。 池若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然后易阳又传:上回你朝我丢了个啥,补充法力可快了,还有吗? 池若星没敢看他,这怎么能轻易承诺呢? 过了两日,晚饭后池若星和苏晴舟回到院里,见到易阳化成的猫儿已经灰头土脸地趴在茶桌下睡着了。 池若星嘱咐兰苕守好门,苏晴舟快步上前,用手指斗着猫咪的胡须。 易阳抖了抖胡子又抖了抖耳朵,过了好一会才微微睁开眼。 然而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池若星奇道:“你不至于的吧?这两天做什么了累成这样?” 易阳一点不客气,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郡主你把我抱桌上放着,我实在是不想动。” 苏晴舟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嫌弃:“哎呀你身上这么脏就别劳烦郡主娘娘了,我来吧。” 说罢也不等易阳反应,一把将茶桌上的杯子水壶推开,然后两手拉着易阳的手臂把他提溜到了茶桌上。 “苏姑娘,我都这么惨了,您这是干啥啊,要卸我胳膊?”易阳的话里虽全是埋怨,可语气依旧有气无力。 池若星走过来,“你先把事情说了,然后赶紧去休息。” 一边说,池若星手上悄悄捏了诀,给易阳聚了一些灵力在周围。 易阳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抬了抬眼睛,又舔了舔嘴,才开始说话,“许家好像闹鬼。” 苏晴舟闻言缩了缩,轻声“啊”了一下。 “不怕不怕。”池若星捋了捋苏晴舟的后背以示安慰, 另一边仔仔细细地看着易阳,他身上除了尘土并没有什么陌生的气息,于是问道, “闹不闹鬼你看不出来吗?什么叫好像?” 易阳整个猫蔫吧吧的,“事情看着就是闹鬼,可我一点也没看出有鬼留下的痕迹。” 池若星想了想,又接着问道:“也没有妖的痕迹对吗?” 易阳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苏晴舟上前来:“哎呀表妹,你看他累的,让他先睡会。陪我去拿件软乎的披风给他垫着。” 说罢就将池若星给拉走了。 池若星回头看了易阳一眼,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不对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一个大猫妖累成这样子,还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苏晴舟有一副好脾气,坐在茶桌不远的地方看小猫睡觉看了一晚上。 池若星在后面看着她简直像王八瞅蛋一样的身影, 心中暗想着也不知道易阳要是化出人形来,在这里趴着睡得呼呼的,她还看不看得下去。 池若星做了三回茶,焚完一道香又看了半回话本,易阳终于醒了。 猫儿的模样确实是占便宜,易阳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四脚朝天地伸懒腰,苏晴舟兴奋得很: “表妹快看,小猫伸懒腰。” 池若星:…… “快把这两日的事情说说,这都快亥时了,我们要睡了。”池若星强忍下打哈欠的冲动。 易阳这一觉有了池若星的助益,睡醒了灵力就恢复了,这也是他赶过来睡这一觉的目的。 “昨天一大早我就去了许家招工的那里,监工没问没挑选就把我带进去做活了。” “我本来还奇怪,怎地大户人家找人做工,这般不讲究。” “昨天我们忙了一个白天,好不容易把书房院前的小池挖了一半,结了工钱收的工,我还当这钱好挣呢。” “可谁知今日早晨再去上工的时候,那小池的土竟被填了个七七八八,我们只好又重新开始挖。” “午饭之后工人们都在休息,许家一位少爷来看,看到小池进度慢,有些着急。” “后来,我们那监工就被打了板子。好些工人一看这个架势,都不敢做了。” “我动作慢,没跑在前面,被新来的监工抓着不让走,只好和另两个工友一起挖了一下午的土。” “那新来的监工凶神恶煞,满口脏话,我为了赶紧做完工跑路,只好用了些法术没命的挖。” 池若星听完都觉得累,“那你明天还去吗?” 易阳呲着牙:“去干嘛?找死吗?这辈子都不想再去许家了!” 顿了顿,易阳又有些神秘地小声说:“后来我才打听到,许家前几天也出过这种事。” “上一次是栽树,白日里种下的树苗,夜里竟被人连根拔起,丢在一边,好些贵重的苗木差点养不活。” 易阳一边说,一边砸吧嘴,很是唏嘘的模样。 这些消息到了池若星这里,算是来对了地方。 池若星和易阳又说了几句话,苏晴舟就拿着个小瓷瓶过来,递给易阳: “来你拿着,我爹军中用的药酒,你今天这么累,晚上擦一点,要不明天身上还得疼。” 易阳的大猫爪一点不含糊,立马结果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嘴上嘟囔着:“谢谢苏姑娘。” 点绛流丹满城花(四) 那骨盒周围聚集死气对人有害无益,只要是个活物都是不宜亲近的。 如今骨盒在摄政王府待不下去,要挪动个地方,知晓它厉害的人,定然不会放在自己身边。 许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此地无银,还是骨盒主人的下一个目标呢? 池若星让兰苕想法子送信给顾景尘。 如今两人还未成婚,若频繁见面怕要遭人议论。 所以,顾景尘偷偷来的苏家。 两人夜会的地点就选在了之前的暖阁。 那附近本就偏僻,平日也无人去,前阵子还遭了贼,左近千小娘曾经的住所又有丧。 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鸡鸣狗盗、虾仁越货的接头最佳地点。 顾景尘到的时候,池若星已经在暖阁院中打坐了。 暖阁里未点灯烛,只有院门口两盏灯笼在初夏的夜风中耳语。 顾景尘轻轻走到池若星的身旁,也盘膝坐下,一起打坐。 等到虫鸣也低了,夜色也沉了,两人一起收了功。 池若星暗暗吃惊,方才这一打坐,经脉中的灵力隐隐有磅礴之气,是到了大雍之后从未有过的。 再一看身旁的顾景尘,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手掌。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池若星有点担心,别是自己拐了人家体修的气诀。 顾景尘的声音里也满是疑惑:“方才我竟感觉经脉中有了灵力一般。” “那现在呢?” 顾景尘有些迟疑地放出了一个清洁术,将两人身上的灰尘涤去。 “竟然成功了?”顾景尘压低着声音却压不住亮闪闪的眼神。 池若星自然也是一脸惊喜:“那你以后也可以修炼了?” 顾景尘却又皱了眉:“不对,这灵力并不是我自己得来的,方才消耗掉的,根本补不上。” 池若星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忽而听到顾景尘有些迟疑的问:“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双修?” 一听到“双修”这个词,池若星的脸有些热,玄苍界的“双修”那可是花样繁多。 当年池若星也认识几个合欢宗的女弟子,不敢说见闻阅历,但知识面绝对拓宽了许多。 “方才我们不过是一起打坐,如何谈得上双修,这话以后可千万别说了。” 池若星声音有些冷,她可不是大雍娇羞的少女。 不知他到底是不是真不明白“双修”这词的含义,总归先打断他的想法就是了。 顾景尘眼中先是充满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池若星忽然就好像生气了。 呆了片刻之后,他捂住了额头。 池若星看见顾景尘的脸色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灯火照的。 顾景尘假意赏花,转过身对着一棵金桂摇头晃脑。 池若星摇摇头,在院子里拾了一根树枝,练完了一套剑。 顾景尘许是已调整好了心态,此时迟疑着上前来,“方才那可是凌虚碎空剑诀?” 池若星面上依旧自若,心里却惊得怦怦跳。 凌虚碎空剑诀分为两套,玄苍界只知晓凌虚剑诀,并不知还有碎空诀。 凌虚剑诀必得融汇碎空诀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而这套剑诀据说与撕裂时空之术有些联系,是上界仙师所传。 碎空诀是玉虚宗的高阶功法,非长老亲传弟子不能修习。 池若星练这套剑诀,也是想时刻准备着回到玄苍界,并非有意显摆。 没想到竟被一语道破,这么看来顾景尘的传承师父,还真是一个迷。 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现在那位师父的行踪就连顾景尘也找不到。 于是池若星只是点点头,就淡淡将话题带过,说起了许家的事。 顾景尘果然只知许家修园子,并不清楚其中发生的事。 不待池若星说完,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怪不得你叮嘱我着人好好把守住王府。” 池若星点头:“明日你再派些人四下查看京中各处要地可有动土。” 顾景尘应下,又说: “咱们两个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准备婚礼。我们在明敌在暗,想要人赃并获,就必须耐下心来。” 摄政王大婚的婚期定在五月初六,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苏晴舟与池若星嘻嘻哈哈玩玩闹闹,时间过得倒是快。 苏家已经连续半个月门庭若市了,攀的上的攀不上的,都来苏家做客,想沾一沾喜气。 郡主娘娘出嫁,又是今后的摄政王妃,自然也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苦的是侯府的厨司,偌大的饭堂坐满了宾客,先喝茶再用饭。 灶都有些不够用了,临时搭了三个炉灶,结果炭火又紧缺。 等闲的客人也不用池若星出来应酬,自有姚大娘子给挡了。 但年纪相仿的闺秀来访,池若星和苏晴舟就逃不掉了。 这些闺秀里面,有不少曾经与崔锦月要好的。 如今来巴结,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苏晴舟拿着手上的帖子,一脸不屑:“这个钱瑾,原先与崔锦月名字同音,两人锦姐姐瑾妹妹地好不亲热。” 池若星淡淡地:“今后也未必深交,总不好失了侯府的脸面。” 苏晴舟也知晓这当中的人情世故,只是心头仍旧不过去。 好在那钱瑾来了之后看出了两位主人姑娘的脸色,也并未多攀谈,稍坐了坐就走了。 过一会兰苕来回话:“郡主,那两人嘴里嘀嘀咕咕的不干净。” “说什么了?”池若星正绣着一个丹桂飘香的手帕,头也没抬。 兰苕学道:“再过三天就没命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池若星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屋里的苏晴舟和几个女使脸色都不好看,还没出人家家里的门呢,就这么咒人家。 池若星见了,笑道:“你何需在意她说的话,高低她今日是要破财的。” 苏晴舟凑过来,“怎么说?” “方才她进门的时候,我见她似乎鼻子有些痒,喝一盏茶的功夫揉了不下十次。” 池若星一边说一边笑, “待她走的时候,鼻头就已经红得一片了,这铁定是要破财。” 苏晴舟赶紧招了她身旁的翠心来,目光迥然:“你快去跟着钱瑾,若她破财了,赶紧来告诉我怎么回事!” 点绛流丹满城花(五) 用过晚饭,入了夜,客人都散了。 苏志远在大营练兵,今夜不归。 苏晴舟赖在母亲屋里不肯走。 姚大娘子待了一天的客,已是疲累不堪:“我的好舟儿,明日再来与母亲聊天不成吗?” 苏晴舟抱着姚大娘子不撒手:“我不嘛,母亲日日待客,都好几日没有抱过我了。” 姚大娘子反手把苏晴舟抱在怀里,看见池若星正望着自己微笑,心下有些软疼。 可怜的孩子,打小就没了亲娘,如今见着表姐这般与母亲耍赖,心里哪能好受。 “舟儿,你妹妹笑你呢!”姚大娘子将苏晴舟的手扒拉下来,去拉过池若星, “星儿才应该让舅母多抱抱才是,过几日成了亲就是王妃娘娘,若再抱着你不撒手就是逾矩了。” 苏晴舟的手被姚大娘子扒拉下来,本还有些不快。 听到姚大娘子这样说,猛的扑到池若星身上,一把将她抱住, “以后就只有摄政王能抱了!今日里我要抱个够!拔了他的头筹抢了他的先,教他只能羡慕嫉妒!” 姚大娘子又急又气又有些哭笑不得:“舟儿你瞎说什么浑话呢!” 池若星也不知怎么地,脑袋里忽然冒出前些日子的“双修”之言,脸又不管不顾地热了起来。 池若星的变化被苏晴舟敏锐地发现了:“母亲你看,妹妹脸红了!” 姚大娘子赶紧去捂苏晴舟的嘴:“小点声,叫外面女使听见像什么话!” 苏晴舟不服气嘟囔着:“是红了啊。我实话实说的。” 池若星掐着诀努力调整呼吸,希望赶紧把脸色回复正常。 姚大娘子正色道:“舟儿,玩笑也要有分寸。你身边的翠心、翡润都是与你自小一同长大,情分非常。” “可是星儿身边的采霜、兰苕是王爷后给的,咱们家也不好换掉。她们两个是王爷的人。” 苏晴舟懵懂地问:“给了人小心伺候贴身保护,这不正是王爷对表妹的疼爱吗?” 姚大娘子恨铁不成钢:“看来是我将你给娇惯得不知里外亲疏了。” “你方才的话只当是小姐妹两个说笑,可若是旁人有心,只怕看轻了若星。” “她们两个本是伺候王爷的,也不知日后会不会收房……” 说到这里,姚大娘子转过来对池若星说: “你往日里也没有个贴心的人,我便替你拿了主意。侯府有两位妈妈,原也是伺候过你母亲的,到时她们全家都与你陪嫁了去。” 池若星推辞道:“舅母,其实不必的。” 姚大娘子摇摇头: “孩子,你们两人如今是花好月好。可咱们女子困在后院只有这一小方,不比男人们天大地大,往后日子无论如何,身边都得要有心腹才好。” 池若星只好谢过。 苏晴舟在一旁拉住姚大娘子的手:“母亲您可不知道,表妹是顶顶厉害的。” “今日她说钱瑾要破财,果然,出了咱家门钱瑾就去了茶具铺子,不小心绊了一跤竟把店里的柜子给碰歪斜了,里面摆着的茶具倒了一屋子,掌柜立时就不干了,嚷嚷着让她赔!” 姚大娘子看看苏晴舟,又看看池若星才迟疑道:“若星,所以你是真的会道法?” 池若星点头,“那日在池家,舅母没瞧见吗?” 姚大娘子笑得勉强:“倒是我的不是,那日我还当是摄政王为了护着你,故意给你立威。” 苏晴舟娇叹不止:“母亲您真是糊涂,我哥哥嫂嫂的身子如今康健多了,不都是若星的功劳嘛!” 池若星笑着伸手掐诀:“哪里是舅母的不是,是我这个做外甥女的不是才对。” 她一边说,一边弹指出手,将那边茶炉的火燃了起来。 “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同舅母将事情说清楚,今日便给舅母表演一个。” 说罢,池若星和苏晴舟相视一笑。 谁知姚大娘子看完之后,脸白了白,忽而抓住了池若星的手:“若星,舅母有事相求,这两年,我总觉得自己不大对劲。” 池若星呼吸一颤。 这两年? 这个时间在池若星心里很是非常敏感。 “舅母不妨说说看。”池若星反握住姚大娘子的手,将一丝平和之气带过推向姚大娘子那里。 姚大娘子面色稍缓了些,心神稳了下来,才慢慢开口: “我有好几次从床上醒来,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脱了衣裳鞋袜。” “记忆仿若到某一刻便断了线,再醒来就是从床上睁开眼的时候。” 池若星问:“可是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 “并不曾。”姚大娘子摇头,“三两月至多能有一回。” 池若星又问:“那这事发生时,舅母通常在做什么?” “不一定在做什么,有时甚至都不在房内,是在院子里。” “那这事发生时,舅母身边可有旁的人在?女使婆子什么的。” “虽少,但有几次是有的。”姚大娘子眯着眼仔细想了想, “有一次我醒来,感觉已过了半日不止,可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同我请安却问我怎么不多睡会。” “我装作睡懵了一般问她睡了多久,她告诉我她来时我刚睡下,我身边的妈妈还嘱咐她小声些,然后说我睡了拢共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我瞧她那地也不过洒了半个院子的水,应当不是骗我的。” 苏晴舟在旁边:“母亲怎么不叫那女使来好好问问?也许能打探出什么来。” 池若星摇头:“那不过是个粗使的丫头,平日也不在舅母跟前露脸,到底信不信得过也未可知。” 姚大娘子面露苦楚闭眼摇头:“我这若是病,必是不好叫旁人知晓,若不是病,那就更不敢叫旁人知道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烛芯哔剥的声音。 苏家的许多事都发生在两年前,这些事情很可能其实就是一件事。 池若星感觉自己面前就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所有本不相干事情纵横交错地连了起来。 而自己来到大雍,总不会是那个被套进网里再挣不出去的倒霉青鱼吧。 就算挣不出去了,也要撕了这网,便是鱼死网破也无妨。 忽而池若星又摇摇头,呸呸呸,死什么死。 点绛流丹满城花(六) 池若星对着姚大娘子用了内视术,一切似乎都是正常不过的样子。 池若星摇摇头,姚大娘子失望极了。 推说自己要与师兄商议,再叫师兄来瞧瞧才好下个结论,池若星只得嘱咐姚大娘子万不可着急。 回到阑珊院,苏晴舟依旧心事重重。 池若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默不作声。 兰苕在门外轻敲,惊得苏晴舟一跳。 池若星知道,这是暗号,顾景尘要见自己。 只是平日若要见面,最迟晚饭时也来说了,像今日这样敲了门就要立马出去的,还是头一回。 反正再过几日就要成亲,池若星和苏晴舟也就不隐瞒了,索性直说:“表姐,王爷有事找我。” 苏晴舟指着门外:“方才那敲门是王爷?” “是兰苕。”池若星一边说一边起身准备出去。 苏晴舟拽着池若星的衣袖:“表妹,我母亲,可是被妖法害了吗?” 池若星转身,神情严肃: “表姐,舅母的事万不可叫旁人知晓,偏这几日家中来客甚多,看方才舅母很是失落,明日许还要你帮衬,你切莫将此事搁在心中叫人看出来了。” “今夜你只管好好休息,虽现下里确实是毫无头绪,但我不会看着舅母不管。” “你且放心,万事有我。” 听了这话,苏晴舟方才醒悟一般:“说我是姐姐,可见事才知道你比我沉稳多了。你且去吧,我好好睡觉就是。” 方才兰苕敲门着急,又耽误了这几句话的功夫,池若星急急地出门去。 哪知刚出了阑珊院的门,兰苕就上前来,拉住池若星,提了轻功出门去。 瞧着方向是往摄政王府去了。 突然这么着急去王府,难道是那个骨盒? 兰苕带着池若星直接落在了画符的那处房间门口,推门进去顾景尘正在饮茶。 “骨盒有动静。” 池若星听到这话,赶紧在顾景尘对面坐下。 顾景尘一刻也不耽搁: “因着许家的事,这些日子我一直防备得紧,这几日宫里下匙后,我会悄悄回到王府查看。” “方才我发现书房里你布的那些符箓朱砂的颜色淡了许多。” 池若星面上一喜:“等了这么久,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顾景尘皱眉:“你不怕吗?” “怕什么?”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知道对方实力如何,现在就这样对上会不会太冒险了?”说完,顾景尘深吐了一口气。 池若星摇头:“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且现在还是分开的两个人,对方出手依旧畏畏缩缩,可见对方并没有什么把握。” “王府翻修都要翻完了,骨盒也未被人取走,要么是对方没有本事取走,要么就是对方知道我们发觉了骨盒的事,所以破罐破摔了。” “之所以还要在我们大婚之前上门,怕的应当是我们俩时时在一处之后更难对付。” “既然如此,若我们就在一处,还有什么可怕的?” 顾景尘点头:“你说的有理,那你的身子怎么样了?这段日子,调理的如何?”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修为不大行。”池若星满是遗憾。 如今自己修为水平和炼气中期差不多,和刚到大雍时比已是天壤之别。 只是她一下子从金丹修为下来,落差太大,不大适应。 忽然,两人都感觉到周围的灵力有一阵波动。 相视一眼,都想到了是有人在闯书房。 顾景尘一把捞起池若星的腰,带着她准备施展轻功。 而池若星则是快速运起隐匿身形的法诀,犹如一副巨大的披风,霎时将两人都包裹住。 默契地配合之下,两人轻轻落在书房楼顶。 周围的花木阵法已经布完,居高望下,阵法中有三人着夜行衣分别穿梭。 池若星看着这三人的位置,就知道来人修为不高,也不擅长阵法。 自己布下的阵法,简单到连名字都没有。 莫说是解阵破阵,但凡有个炼气中期的实力,用法术直接将阵法击穿也是可以做到的。 现在既已看出他们不会阵法,池若星悄悄发出了三个光球,一人一个。 看看他们走不出阵法又被莫名攻击的时候,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全力攻击阵法。 顾景尘也看出了池若星的意思,投过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披风之下,他的大手将池若星往身后揽了揽。 “阵中是有三个人,也不知阵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万一阵外藏着的人看见了方才的施法,少不得会攻击过来。” “一会若是对方人多,你不必管我,跑就是了。” 池若星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跳得这么欢快, “不会的,摄政王府树大招风,你竖在这里就是老大的一个靶子,平时没人敢动你,现在就更不敢轻举妄动。” “我始终感觉,对方对你的忌惮大过敌意。” 两人没说上几句,下面的花木阵法中就传来了惨叫声。 闯阵的三人都已被光球打倒在地,有一人已经断了一只胳膊。 池若星面不改色地看着,然后放了法术将断胳膊的那人移出了阵外,回到起点, “放他回去,传个话也好。此人功法最是不济,可以让暗卫跟着,大不了今晚咱们直捣他们老巢。” 说话的功夫,顾景尘将经脉中的灵力放出,注入池若星放出的光球。 那光球瞬间涨大数倍,很快就将尚在阵法中的两人吞噬。 凡人之躯被术法绞碎,尸骨无存。 准确的说,连一滴血水都不会留在地面上。 解决掉闯阵的人,顾景尘冷笑, “呵,别脏了我新铺的青玉砖。” 为了防被备对方还有后手,两人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的确无人再来,才回了刚才画符的房间。 “来吧咱们赶紧打坐。”池若星主动发出打坐邀请。 顾景尘的脸忽然红了。 池若星奇道:“打个坐,你脸红什么?” 一边说,池若星的手一边也在袖子里掐诀调息,千万莫要自家也红了。 收功后,池若星才发觉王府连个打更的都没,于是问道:“王府的下人这阵子也不在这住?” “是啊,我这王府里本来下人就不多。”顾景尘烧水准备煮茶,“平日随侍的都跟我去了宫里,其他人都去庄子上暂住了。” 池若星自言自语出声:“若真有人能控制别人的行为,王府里会不会也有人像姚大娘子那样被人控制着做了事,自己却不知道呢?” 点绛流丹满城花(七) 像姚大娘子这般情形,像是被人摄了心魂,才能将她当做傀儡一般操控。 池若星闭目养神,在心中盘算。 忽然顾景尘走去开门,将一个黑衣束发少年模样的人领进了屋。 “主人,我们小队跟着那人到了北郊之后,他在麂子坡附近一直打转,就像是迷了路一样。队长派我回来报信,他们几人继续跟。” 顾景尘点头:“知道了。” 又问池若星:“你怎么看?” 忽然被问到,池若星看着两人的表情,想了想才缓缓开口: “要么是你们跟人的时候被发现了,对方防备你们知道老巢的入口,甚至是在诱你们入局,” 池若星皱眉思考, “要么就是对方根本没指望这三人还能回去,连夜将老巢挪了地方。” 顾景尘笑了:“既是老巢,又怎会轻易挪动?” 池若星点头看着他。 那暗卫少年脸色立即垮了:“主人,那我们队里的兄弟……” 池若星眼看吓着孩子了,才说:“没事,若是诱你们入局,就不会轻易将你放回来。你回来的时候,路上可遇到什么阻拦吗?” 暗卫少年摇头。 “那就是了。” 暗卫少年还是耷拉着脑袋:“主人,我们这次任务失败了。” 顾景尘语气也冷了:“等队长回来,你们一起领罚。” 等那暗卫少年灰头土脸的走了之后,顾景尘的语气带着疑惑: “这一队暗卫是我最信任的,每每委以重任都能出色完成。” 池若星轻声问道:“南蛮的毒蛊门你了解多少?” “你是说,发现他们踪迹的可能是蛊虫?你是不是在发现了什么?” 池若星摇头:“只是猜想,并无实据。” 顾景尘偏头等着池若星的下文。 池若星想了想,说道: “玄苍界虽也有巫蛊之术,但养护蛊虫要赔的小心太多,一朝不慎就鸡飞蛋打。” “所以即便是邪修,也更愿意将时间花在提高自己的修为上,而不是去养蛊虫。” “我对蛊的了解并不深入,大雍这边是个什么情形?毒蛊门既然叫了这个名字,想必善用毒与蛊吧?” 顾景尘点头称是:“在大雍人的眼中,毒蛊门一直很神秘,鲜少有人来中原行走,便是来了,也要乔装一番,叫人看不出身份。” “毒蛊门虽然名字有些骇人,但却是个擅长医术的门派,只不过门下弟子并没有‘医者父母心’的情怀。” “相反,他们的性情难以捉摸,哪怕病治到一半,一言不合抬腿就走也是常有的事。” “甚至还有弟子扬言救一条人命便要用另一条人命来换。” 池若星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要救便救,不救拉倒,为何要作这种妖。” 忽然想到自己那个南蛮女子的阿娘,在原主的记忆之中,她一直是和善慈爱的。 而现在的池若星,不得不对她有所怀疑,这样扭曲的感受将池若星压抑得喘不过气。 只听顾景尘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和那南蛮女子混做一谈的。” 顾景尘又接着说:“在南蛮,还有一种传说中特殊的存在,黑巫师。” “黑巫师?”池若星重复这三个字,“我以前从未听过。” 顾景尘微笑:“无妨,我做摄政王之前,也不曾听过。南蛮黑巫师有一种特别的蛊虫。” “能摄人心魂?”池若星抢着问。 顾景尘大惊:“你知道这个?” 池若星摇头:“我猜的。因为……” 池若星低头看着眼前的茶杯,心头一片凉意。 “若星,你先不要担心,这些都是传言。且黑巫师已有百余年无人见过了,他们是生死罔替,黑巫师一生都不会踏出他们的寨子。” 顾景尘安慰着,又试探着问,“可是苏家有谁……” 池若星点头。 “能让你这般难过的,难道是姚大娘子?” 池若星又点了点头,将姚大娘子的事情讲了一遍。 顾景尘听完也是愁容满面,“若姚大娘子真是中了蛊,可就麻烦了。” “等闲的蛊虫要想从一个人身上拔除也并非易事,况且这蛊虫在她体内已经存在了两年多。” “但凡那蛊虫烈性些,恐早已和她的心脉、血肉融为一体,若将蛊虫拔除,性命也会危在旦夕。” “而这等秘术相配的恐是蛊王,就算是我师父亲自来了,也无能为力。” 话说到这里,两人俱是沉默,只能无声打坐。 等到天快亮也不见那一队暗卫回来,顾景尘嘱咐兰苕将池若星带回苏家小心照顾。 池若星和苏晴舟,刚在房中用过早饭,苏侯爷下朝回来带回一位客人,还非要见池若星。 池若星到了书房,瞧着那张与许珠儿有四成相似的脸,不用介绍也知道是谁了。 许大人很是客气,先说了许多吉利话,仿佛就只是来恭贺新婚之喜的。 还好有舅舅陪在一旁,不然池若星真的不乐意与他绕这个弯子。 茶水都续了三回,许大人才将来意说明, “近日我家中出了些怪事,婚期近在眼前,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来麻烦郡主娘娘。” “可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各种路子的法师都请来家中看过,俱是无能为力。” “这才斗胆求到郡主娘娘这里,愿意千两白银为酬,不周之处还望郡主娘娘宽恕则个。” 池若星给兰苕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叫上顾景尘一起到许家去。 许家那边她早就想去看看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许家求上门,既有不去之理。 池若星的马车慢悠悠地走到许家门口的时候,“碰巧”就遇见摄政王驾马经过,便一起进了许家的门。 许家的情况和易阳说的大差不差,只不过被挖过的地方显然比易阳来做工时多了许多。 如今的许家早已再招不到工人来做活了,可夜里书房这院子里的土还是被挖来挖去。 顾景尘站在池若星身边小声嘀咕:“这么个挖法真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许大人听到了顾景尘的话,接道:“若真是有贼,那可就太嚣张了,还请摄政王为臣下做主啊!” 池若星附和点头:“在许家的院子里找许家的东西,还一点都不怕许家人知道,将许家折腾成这副模样。” 许大人吹胡子瞪眼睛:“嚣张!太过嚣张!若是找到此人,我许家绝不与他善了!” 点绛流丹满城花(八) 入夜之后池若星与顾景尘故伎重施,隐匿身形站在许家书房的屋顶上朝下看。 果然与池若星想的差不离,入了子时之后,大约有十几个许家的下人扛着铁锹就进了院子。 不用往下看,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这些人四肢僵硬,动一下停一下,俨然是傀儡模样。 池若星道:“这么多傀儡在此,操控之人必在附近。”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细细查看四周的暗角。 也许用肉眼看不清楚,但在池若星的神识里,一切都无所遁形。 池若星奇的是这四人到底用什么法子同下面这些傀儡连通的。 在这四人身上几乎感受不到灵力的波动,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使用法术。 池若星仗着这几日与顾景尘在一处打坐,经脉中的灵力比以往多出一倍不止,实力陡然拔高了一个阶层,已经生出一打四也能必胜的心思来。 可事实终究是她托大了。 这四人法力比凡人好不了多少,可逃命的本事却是一流。 池若星用定身符定住了两个,另外两个被他们给跑了。 好在顾景尘轻功绝佳,拽着使了轻身术的池若星也没有落下太远。 瞧这两人向北面跑去,池若星呼哧带喘也要说一句:“北郊麂子坡。” 顾景尘到底是拖了一个,快到麂子坡的时候还是把人给跟丢了。 也好在是拖了池若星来,“打一卦算算位置不就得了,他们又不会什么阵法,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 又过了半刻钟,顾景尘的暗卫也赶过来。 池若星左两步,右三步,前前后后七八步的这么一走,然后用脚尖点着地:“就这了,挖!” 这一队暗卫,昨日在这个山头转了不下七八十圈却什么也没找到,此时几人都有些迟疑。 顾景尘还未开口,池若星就急了:“赶紧的吧,一会儿他们真的连夜搬老巢了。” 暗卫队长站出来说:“咱也不是有什么意见,只是这平地挖下去,难不成底下还有地道?” 顾景尘记得拉下脸:“让你挖你就挖,哪那么多废话,今天回去再领一趟罚。” 暗卫这边挖起来,池若星却带着顾景尘往西头跑,隐身躲在大树后边。 不一会就看到麂子坡西边的灌木丛中有什么在动。 下一刻池若星像被撵了的兔子一样,“嗖”的一下窜出去,一手一张符抡圆了贴,片刻功夫把七八人定在了当场。 池若星听完了,回身得意拍拍手:“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池若星操心,自有顾景尘的人将这些人带回去仔细审问。 那边挖坑的暗卫少年铁锹一扔跑过来:“主人下面真的有个地道。” “可不是吗,你们在那边一挖,地道里的人就准备跑路,我们在洞口这等着给他们一锅端了。”池若星拍拍手上的土,“学着点。” 转而池若星又对着顾景尘问:“今天晚上能审完吗?没什么问题,我想明天去找许大人结工钱。” 顾景尘走到那几人身边细细看了,转身道:“许家的事情你自去结账就是,我家的事情恐怕得慢慢审。” “那行,明日我去许家结了钱就来找你。” 第二天一早,池若星用了早饭,刚准备出门的时候,许家大娘子就带了许珠儿登门。 许是因为那天在池家的事,许珠儿有些扭捏。 如今人家是来送钱的,池若星自然不会驳了人家的面子。 客客气气地接了银票,又拿出了上等的好茶好果子招待。 许家大娘子话里话外夸赞了半晌,才提起昨夜的事。 池若星腹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两口子说话都是这么绕弯子。 “昨夜许是郡主娘娘大显神威将歹人抓了,我家的那些家丁仆从立即就醒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没见过世面,没出息的,看见眼前的景象,知晓了夜夜在院子里面不消停的就是自己,一大群人又惊又怕。” 话说到这里,再配上一个为难的笑容,许家大娘子还摇了摇头。 池若星:这是点我呢,挣你家点钱真难。 没办法,抹不开脸面,池若星只好笑呵呵地接话:“我来写一张方子,大娘子拿回去熬了汤水,压压惊也是好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许家母女二人,池若星带着兰苕去找顾景尘。 从来到大雍开始,就在和顾景尘周身萦绕的死气斗法。 凭着各式各样的巧合提高了修为,终于有能力与之一战,还成功地将人捉了回来,自己不到场看看审问,心里怎么能过得去呢? 一进地牢,霉气冲天。 池若星眯了眼不动声色地开启护罩将腐朽的空气与自己隔开。 哪怕现在将要午时,这地牢里依旧是昏天暗地,只有过道上点着几盏昏昏暗暗的灯。 地牢里关着的犯人衣服脏得都看不出颜色了,手脚都被铁链铐住,关在铁栏牢房里面。 从这样的配置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见到池若星走进来,顾景尘放下了手里的鞭子。 正在被审问的,就是昨晚被捉的头目。 见到池若星,他似乎非常不服气:“严刑逼供算什么本事?你们休想让我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池若星立即去翻审问的笔录,然后和顾景尘说:“我要一盆盐水,再要一坛烧刀子。” 池若星拿起鞭子,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严刑拷打和供认不讳本就是两件事。” “你若有什么不服气的,我可以先让你把该供的供了,再让你尝尝我鞭子的厉害。” “这鞭子满是倒刺,一会儿蘸上盐水再重重地打到你身上,勾着皮肉翻开,煞是好看。” “你若疼得受不了,我也有酒,醉了就不疼了,到时你一喊疼,我就让人把酒倒在你身上,那血都不见得能止得住。” 看着那头目被捆得牢牢的,已经开始不停地咽口水,池若星知道自己这场吓唬见了效。 趁他惊惧心神不宁的时候,池若星将真言诀打入他的体内。 三息过去,这头目的眼神就变得有些迷茫起来。 池若星抱起双手一抬下巴,“审吧。”然后就安安稳稳地坐到了顾景尘的身边。 点绛流丹满城花(九) 审了大约两个时辰,池若星早已饥肠辘辘。 顾景尘却舍近求远,硬是带着池若星敲开了许家的大门,说要来蹭顿饭。 位高权重的煞神登了门,许家连下人都愁眉苦脸。 到了花厅上,许家的两位公子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因着池若星也来了,许家大娘子张氏带着许珠儿也出来待客。 许珠儿经了上次在池家的事,倒显得从容许多,行礼问好甚是规矩,是许家唯一敢露出点笑容的人。 一坐下,顾景尘就摆出了一副池若星从未见过的阴沉面孔。 让池若星奇的是,许家众人并未变得更加惶恐。 不会这个煞神一惯是这副模样吧? 许侍郎是个有眼力见的,“既是王爷同郡主未婚夫妻一起来,我家这几个小的也都是自己人,也能算作家宴,就男女同席莫要分桌啦。” 顾景尘微微点头:“许大人安排就是。” 池若星正襟危坐在旁,却看到许侍郎转过身去吁一口气的模样。 此时若笑了场也太尴尬了,池若星暗暗掐着大腿才生忍下来。 不得不说,许大人这个官运铁定还是要往上走一走的。 这般生冷的氛围,他硬是拣了话来说。 许珠儿时不时跟着点头捧场,那两位公子也放松了下来。 待到上了热菜时,顾景尘周身的气息也不再那么冰冷。 许大人给他布菜,他还点头示意。 等张大娘子从后厨过来落座,顾景尘才提了筷子开吃。 就在众人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顾景尘忽然开口:“张大娘子可供奉了果罗药法圣尊?” 张大娘子面上镇定,但池若星瞧见她抓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是,是供了一尊在香堂。” “可否取来给本王开开眼界?” “这,”张大娘子有些迟疑,“如何能轻易挪动。” 许大人赶紧道:“王爷要看,还不快去取来!” 张大娘子立即跪了下来:“王爷恕罪!这就是一尊避瘟邪保康健的法像,已经在家里供了几年,轻易挪动了是对圣尊不敬,会降下灾祸于我家呀!” 顾景尘闭上眼,深吐了一口气。 方才许大人苦心巴力搞起来的气氛毁于一旦。 这回许侍郎也闭了闭眼,睁开之后,就跪在了顾景尘身旁:“王爷恕罪,后宅妇人见识浅薄,臣马上去取来。” 徐侍郎这一跪,屋里许家的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去。 顾景尘睁眼看向许侍郎:“呵,恐怕许大人未必认得出是哪一尊吧。” 这一句像是戳中了许侍郎的心事。 池若星感觉得到,方才强撑着气势应酬煞神王爷的许侍郎,连头顶的发髻似乎都瞬间干瘪了下去。 顾景尘的眼神扫向张大娘子,“呵。” 这一声冷笑,将张大娘子激了个激灵。 池若星看见跪在身旁的许珠儿头上的珠花抖了又抖。 池若星不动声色地伸手在许珠儿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将一缕温和镇定的气息送至她的后心。 看了看僵持住的场面,池若星只好开口:“今早收了许家一千两银子,我也只好将这事情管到底。” “昨夜我受许大人之邀来捉了几个操纵傀儡的贼人,后又捣了他们的老巢将贼首捉了回来。” “早晨与王爷听审,误了午饭的时辰。兹事体大,想赶紧与苦主将事情说了,才想着来许家蹭这顿午饭。” 说罢,池若星瞄了一眼顾景尘的脸色。 见他依旧闭目养神,才又继续说: “张大娘子早晨也说许家的下人们心神不定,我还开了张茶水方子压惊。” “可大娘子知道为何那贼人竟能操纵你家的下人吗?” 池若星看着,张大娘子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张大娘子?可知道吗?” 张大娘子还是不动弹。 许侍郎低声道:“张淑芳!郡主娘娘问你话呢!” 张大娘子这才抬头,池若星看见她一脸的眼泪:“可果罗药法圣尊是保佑我家的呀!” 顾景尘忍无可忍地吼道:“愚昧!” 许侍郎大约也没想到他的大娘子竟这般认死理,也跟着喊:“愚昧!” 池若星也是气的不轻:“保佑你家?眼下你不取来,摄政王下令砍了你全家,咱们看看是你的圣尊显灵快还是王府侍卫的刀快。” 果然,张大娘子瑟瑟发抖。 顾景尘眼都没睁开:“来人!将这许……” “王爷饶命!我去!我去!我这就去取来!”张大娘子磕了三个头,一溜烟跑了。 顾景尘扬了扬手,示意许家人起来,可是众人都匍在地上,无人抬头竟没人看见,还都跪在那里。 尴尬。 池若星最见不得这种尴尬,“摄政王让大家都先起来。” 许侍郎最是灵光先起了身,见自己的儿子女儿还跪在那不敢动,忙招呼着:“都起来都起来,都快点起来。” 顾景尘很是满意:“那伙贼人在你家院中翻找,是为了南蛮毒蛊门的秘宝。” 许侍郎许是今日被吓得不轻,膝盖一软又滑到地上跪了。 方才起来刚坐下的许家小辈正准备跟着再跪的时候,顾景尘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都坐好了!听我把话说完。” 许侍郎尴尬起身:“王王,王爷,那秘宝我确不知情。” 池若星起身给许侍郎夹菜以示宽慰:“莫说是你,那贼人现下也不知情,不然怎会把你家折腾成这般模样,却什么也找不到。” 这时张大娘子已经抱着那泥偶来了。 顾景尘伸手接过了泥偶,“那贼首名叫普惹姆,把自己包装成果罗药法圣尊的使者在大雍传教都已经三年多了。” “他是毒蛊门的叛徒,先是巧言令色在毒蛊门混到个管事的职位,学了些微末的术法。” “后又仗着花言巧语,窥探了毒蛊门秘宝的信息,还将其偷带出来。” “为躲避毒蛊门的追杀,他诓骗了一群低阶弟子作为躲避毒蛊门秘法的掩护,与他一起逃到大雍。” 顾景尘咬牙切齿,“逃命到了大雍又用花言巧语骗了这么多官眷月月给他供奉!” 顾景尘将泥偶伸在许侍郎面前摇晃:“这果罗药法圣尊是个什么!他编的!为了骗供奉他硬编了一个神出来!三年了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被骗!一个都没有!” 点绛流丹满城花(十) 摄政王怒火滔天,几乎要掀了这花厅的顶盖。 许侍郎垂着眼左看右看举棋不定的,还想跪又不敢跪,不跪又怕被降罪。 池若星心里苦,我是来吃饭的,现在倒好,饿着肚子还得陪你们唱白脸。 这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管了。 池若星拿起筷子开吃。 许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临时备这一桌席面竟也有这般鲜美的清蒸鱼。 这肘子也是道好菜,糯而不腻还带着果木清香,咬上大大的一口,甚是满足。 许珠儿定是遗传了她爹的眼力,一声不响开始给池若星布菜。 夹过两片脆笋,与那肘子相得益彰,非一般的人间享受。 池若星歪着过脸冲她点头,投过一个赞许的眼神。 然后就瞧见许珠儿眼睛亮了亮,脸颊也有些红润起来。 许珠儿微微起身,给池若星盛了一碗糊羹。 池若星本是有些嫌弃的,那一碗黏黏糊糊的东西,看着就怪怪的。 但是,现在是许珠儿推荐的。 池若星还是决定浅尝一口,不要驳了人家的脸面。 嘶,果然咸香鲜滑,三口两口一碗下肚了。 放下碗,池若星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头才发现顾景尘正盯着自己看。 池若星有些尴尬,便也给顾景尘盛了一碗糊羹,“王爷还是先垫垫吧。” 顾景尘又看方才池若星吃了的清蒸鱼和烧肘子。 许侍郎何等眼力,连忙拿起筷子,却被顾景尘一个冷冷的眼风扫了,只好又放下。 池若星见了,笑着给顾景尘布菜。 顾景尘把泥偶丢到许侍郎怀里,开始吃饭。 许侍郎又将泥偶丢在了身旁仆从那里。 张大娘子眼睛一直看着那泥偶,神色复杂。 池若星见了,叹道:“张大娘子,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南蛮人擅用毒,他们给的泥塑像,说可以保平安你就收了,当真不怕是什么毒物嘛!” 张大娘子看着池若星,又看向那个泥偶,最终只是摇摇头。 顾景尘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单来,递给许侍郎,“这是普惹姆供出的名单,这些官员都同你家一般供奉了那泥塑。” 许大人双手接过:“王爷,这名单上的官员可是都要处置?” 顾景尘摇头:“我还没有想好。这个普惹姆传起教来最擅蛊惑人心,若人家信他,就算我去说不要信,人家也未必理我啊。” 说罢,还看了张大娘子一眼。 张大娘子赶紧低下头。 顾景尘又说:“就算畏惧我手中的权力或是我在外的名声,将神像毁去了,可也在心中将我打成了豺狼虎豹。” 张大娘子的头越发低了。 池若星听了跟着点头:“最好的法子是让信徒知道普惹姆的真面目。” “这是一方面。”顾景尘又拿起筷子,语气诚恳,“其实百姓所求不过一个平安顺遂,谁能保佑他,他便拜哪家。” 听了顾景尘的话,许侍郎点头叹息,先看了看自家大娘子,又看向这一桌子菜,眼神逐渐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地许侍郎猛然看向池若星。 顾景尘见了也盯着池若星看。 席上许家人也都跟着一齐看了过来。 池若星迟疑地摸了摸脸和嘴角:“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郡主娘娘,您不就能保我们平安吗?”许侍郎的眼神充满期待。 池若星放下筷子,身子往后挪了挪:“这是做什么?” 顾景尘说:“恐怕由不得你了。” 池若星皱眉:“为什么?” 许侍郎接话:“我家的事这些天在京城已是沸沸扬扬,如今事情解决,自有那闲话的过来相问。” “就算我不说,家里的下人总归也会议论,到时我花了千两白银找郡主娘娘帮忙的事自然瞒不住。” 许侍郎又拿起手中的名单抖了抖,“这泥偶就是祸事的源头,理应昭告天下,百姓们知晓了来龙去脉,自是会对郡主娘娘崇拜非常。” 池若星笑笑,并不接话。 她不贪图名声利益,但若事情真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退缩的。 顾景尘拉起池若星的手,握了握,然后转头对许侍郎说:“许大人,我们二人的婚事就在眼前,礼部的诸位大人都辛苦了。” 许侍郎赶紧作揖回道:“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臣下应该做的。” “礼部诸位同僚这阵子确实是忙,但也是希望王爷与未来的王妃娘娘能一世和睦顺遂。” “王爷与王妃娘娘的家事亦是国事、天下事,我等怎能不尽心尽力,全心全意。” 这一番感人肺腑的发言,听得池若星嘴皮子直发抽。 这般天花乱坠的形容词,也太过僭越了。 悄悄去瞥了顾景尘的脸色,发现他一切泰然自若。 许侍郎作揖开口:“王妃娘娘有所不知。” “啊?”池若星又抽了抽。 “郡,郡主娘娘有所不知。”许侍郎一边说一边偷偷瞄顾景尘的表情。 见他脸色不变,才继续说:“以天子之礼大婚并非僭越,一年前王爷登上大宝才是众望所归。” 池若星学着初见顾景尘时他的语气对许侍郎道:“你可知方才的话是大不敬?” “娘娘莫要吓唬微臣了,这话您出门无论是上菜场还是去大内,都是能听得着的。”许侍郎满脸都是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是王爷以道门弟子自居,承诺监国摄政十年,将今上培养成合格的帝王。” 池若星点头:“师兄做得好,切不可让凡间俗事影响了道心。” 许侍郎大惊:“王爷王妃万不可弃大雍于不顾!” 池若星摆摆手:“许大人也不要听风就是雨,我们在俗世也是一般修行。” “既是修行,”许侍郎笑得有些灿烂,“保佑大雍子民也是无上修行。” 池若星眨眨眼,觉得他这话怪怪的。 顾景尘打断了话茬:“不说这些了,过几日的婚礼,我觉得还有几处不大放心,望许大人督促下面办一办。” “王爷请讲。” “这京城大街小巷,再多挂些灯笼彩带装点一番,要热闹喜庆些,爆竹焰火务必多准备些。” “婚礼那日我要请全京城的百姓同喜,酒楼客栈食肆,都务必将我的喜酒备好!” 说完,顾景尘又恢复到了刚坐下时那阴冷的样子。 点绛流丹满城花(十一) 许侍郎愁得晚上睡不着觉。 旁的不说,就说摄政王平日里也不是个爱民如子的王爷, 百姓虽然敬他却不大爱他,还私下唤他做大煞神。 摄政王的大婚,要怎样才能像王爷所说的那样百姓同喜,万民同乐。 万一到了那日百姓们不给这个面子,摄政王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许侍郎不明白为何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就落在了自己身上,王爷怎么不与尚书大人说呢。 想来想去,许侍郎就在床上翻来翻去,弄得张大娘子也睡不着。 张大娘子想发脾气又觉得心虚,自家官人就是礼部侍郎,结果自己还将个骗子拜了三年。 “官人,那泥偶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你莫要愁了,万事我一力担着。” 许侍郎一声叹息:“我没怪你那事,我是在发愁摄政王今日交代的事。” “那事也值得发愁?那不是摄政王给咱家撑脸面的差事吗?” 许侍郎闻言手一撑坐了起来:“我的大娘子,你莫不是拜那个假圣尊拜傻了吧?摄政王的那样名声你让百姓来沾他的喜气?可能吗?” 张大娘子也坐起:“只要将郡主娘娘的保佑平安的事传出去,大家不就都来沾王妃娘娘的福气了。” “哎?”许侍郎眨了眨有些松弛的眼皮,“还是我的大娘子睿智机敏啊。” 张大娘子干笑了两声:“好了,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摄政王的大婚,满朝文武同贺。 女眷们都涌到了忠勇侯府。 这些女眷多多少少都被普惹姆忽悠过,听说了许家的事,都吓得够呛。 那神像供在家里,人就会被当做傀儡任人驱使,这谁听了不害怕? 若是被人操控着犯了事害了人命,岂不是要冤枉死了。 又听说将许家解救于危难的是郡主娘娘,大家踏苏家的门槛就更热情了。 苏家在园子里大宴宾客,其乐融融地时候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哎?怎么初夏时节就有这么馥郁的桂花香气?” “哎呀!这不是冬日里才开的山茶花,叫做粉桃儿美人面嘛!” “对呀对呀!冬月时开了花,姚大娘子还专门办了个赏花雅集呢!” “怎地这株腊梅也开了花!” 左一声右一声的叫嚷声响起,宾客们也放下手中的物什去看花了。 “嚯!那边还有两株金丝万寿菊!” “哎呀!这是花神降临人间啊!莫不就是为了郡主娘娘的大婚!” 张大娘子与许珠儿就坐在宾客之中,也跟着喊:“定是郡主娘娘的大功德感天动地!” 苏家园子里发生的事,很快就被传了出去。 开花的不单是苏家园子,京城各个角落的花儿都在慢慢开放。 百姓们也知晓今日是摄政王大婚,看到满街喜庆的装饰时还不以为然。 可花神降临这样神奇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们置身事外。 街头的食肆酒楼都挂出了牌子,只要说句吉祥话,人人都可来喝一杯喜酒。 很快大街上就开始排起了队,“恭贺郡主娘娘新婚大吉”的声音,四处响起。 一只橘黄大胖猫趴在墙头眯着眼:过年也没这么热闹啊。 翻身下了墙头,赫然化出人形,正是易阳。 “这样大的热闹,我也得去讨一杯酒喝。” 在金安街上已有了“易先生”的名号,他将小院临街的房子辟出来做了门面给百姓做做占卜。 谁家的猫跑了狗丢了物件找不着了,都来问他。 有钱给钱有物给物,带一小袋米面或是三两斤青菜,又或是端一碗面条来,易先生都会乐呵呵地帮忙。 金安街上的街坊四邻多是商户,大家也乐得和气,如今易阳的小日子过得也算红火。 “易先生也来喝杯喜酒!” 才迈进满香楼的门槛,就被小二亲切地招呼。 前阵子满香楼掌柜的玉佩找不见了,这小二被冤枉是偷儿,百口莫辩。 好在街坊找来了易先生出手,帮掌柜找到了落在了银钱匣子里的玉佩,还了他一个清白。 他怎能不感激? 易阳点点头笑道:“来蹭个喜气!” 小二引着易阳上了二楼雅间,先沽了酒来,又端来两碟子小菜:“今日是我们吴掌柜请客,后面还有两个热菜,先生先坐。” 易阳想着,怕是吴掌柜的有什么难处了想让自己帮个手,便也没犹豫,都是邻居搭把手是应该。 谁知过了一会吴掌柜进来便是一堆客套话,热情得不像样子,易阳有些犯迷糊。 “吴掌柜不如明言吧,如此这般在下都有些不敢吃菜了。” 吴掌柜笑呵呵地提了一杯酒:“都是街坊邻居,那样的大事,易先生竟瞒着我们。” 易阳心一沉。 吴掌柜又说:“前几日伢行的伙计来吃酒,说你那院子的契上落的竟是王妃娘娘的款。” “怪不得易老弟你有这般能力,竟是王妃娘娘身边的高人,都是我等有眼无珠啊!” 易阳心又浮回来了。 还以为被看破了猫身,真是吓洗猫了。 吴掌柜寒暄了许久,终于被别桌的客人叫走了。 易阳独自吃完了饭,揣摩着方才吴掌柜说的“请王妃娘娘保佑金安街财源滚滚”。 若论招财,我也不是不可以啊。 易阳把手举到肩前划拉了几下。 出了满香楼,易阳在街上闲逛,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各路小商贩也都出来了。 前面有个举着糖葫芦左顾右盼的身影,有些眼熟。 易阳快步上去,“竟然真是你!” 苏晴舟双眼放光:“哇!易阳!真的这么巧能碰见你!” “今日侯府想必很忙,你能遛出来?” 苏晴舟的声音里充满了自由的快乐:“不就是因为侯府很忙,没人顾得上我,我才能遛出来嘛。” “你母亲忽然发现你不见了,还不得急坏了?我看你还是快回去吧。” “你怎么和我哥似的。”苏晴舟翻了个白眼。 提起苏廉靖,易阳忙问:“你哥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苏晴舟无奈地说:“你这么关心他怎么不自己去看他?如今泥偶的事情水落石出,我哥自然好得很。” “泥偶?”易阳有些迟疑,“你家竟也有那泥偶?” “嗯。”苏晴舟心不在焉,轻轻折了一朵树上的海棠拖在手心。 两人身后忽然有人骂道:“小兔崽子!这是花神降到我家的福祉竟被你这般折去!” 苏晴舟手一抖,花掉在了地上。 眼看那老太抄了鞋底就往这边冲,易阳拉起苏晴舟往金安街自己的小院跑去。 云重雾浓生死蛊(一) 呼哧带喘地跑了一路,两个人终于进了院门。 易阳动作迅速地将门拴好,两人靠在门后喘着粗气,互相看了一眼,笑出声来。 “哈哈哈!易阳你也太怂了!” “你还说,要不是拖着你这个大小姐,我早跑没影了!” “跑没影?刚才是谁踢倒了水桶嚎的好大声?” “要不是我踢倒了水桶水撒了一地,那个老婆婆肯定就追到这里来了!看你现在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哈哈哈,能笑能笑!想起你刚才‘嗷’的一声,我就想笑。” 易阳扁了嘴:“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苏晴舟一看易阳好像真的有些不开心,连忙走的过去,拉着他的衣袖,“那你快坐下来,看看脚上到底有没有受伤。” 易阳一瘸一拐地走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脱了鞋袜,脚背上青了一片。 “哎呀!”苏晴舟大叫一声。 易阳被她吓了一跳,又恐自己真的吓着了她,赶紧施法将脚上的伤弄淡了些。 谁知道头顶传来苏晴舟好奇的声音:“你竟有五个脚趾?猫儿不都……” “打住!”易阳一个白眼翻到北境边疆去,咬牙压低声音,“老子现在是个人!” “噢噢噢!”苏晴舟脑袋点得如同小鸡抢米吃一般,手还捂住嘴巴,“知道知道,我懂我懂。” 易阳一挥手将脚上的“伤”抹去,把鞋袜穿上。 苏晴舟不乐意了,“原来你是骗我的啊。”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来。 易阳刚起身要去开门。 苏晴舟拉住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啊,不会是那个老婆婆追过来了吧。” “一朵花而已,不至于吧?”易阳拍拍苏晴舟的手,“别怕,有我呢。” 说罢易阳去开门,门外确实站这个老婆婆,却不是刚才追他们的那个。 “易先生有客人啊!”老婆婆笑呵呵地,“我来给你送点喜饼,刚才街上有店家发的。” 易阳接过喜饼,“谢谢陈婆婆。” “易先生和我道什么谢,和您做了邻居是老婆子我的福气!” 说罢陈婆婆笑呵呵道别:“易先生陪客人吧,我再去街上看一圈热闹。” 然而陈婆婆是走了,这街坊四邻却一个个地来敲门。 有的拿来一把菜,有的拿来一块肉,还有的拿来几个桃。 这些街坊的共同点就是,敲开门之后都往里使劲瞧,有的还会问一句“这是哪来的客人呀”。 易阳若是邀请进来坐坐,那人又会笑着推辞说不了不了。 苏晴舟坐在院里越来越尴尬,打开门大家的眼神都往她这来了。 现在就算她再迟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易阳关好门,挠了挠后脑勺:“金安街上大家都比较热情,来了客人大家都好奇,你不要介意啊。” 苏晴舟自然不是那等扭捏的高门小姐,略想了想就笑开了:“那你这里是不是平日里也不来个姑娘啊?” 易阳正色道:“我一个单身男子的住所,怎好随意请了姑娘进来。” “那我呢?”苏晴舟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眼睛亮亮地看着易阳。 易阳自觉在脸红之前就化出了猫儿的身体。 哪知苏晴舟并不放过他,一把就把他抱起提到了腿上仰壳放着:“你若不是这个模样,我还拦不住你。你快回答我!” 易阳只觉得全身僵硬,四个爪儿都绷得紧紧的。 本能地想呲牙,却又怕吓着了苏晴舟,最终只能紧张地舔了舔嘴。 “小怂蛋。”一人一猫僵持了一会,苏晴舟把易阳轻轻地放在地上,自己起身,“我再去街上转转,你自己在这舔爪爪罢!” 说完,苏晴舟就出了门。 她也许不知道,在她身后有一只胖胖的小猫,就跟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苏晴舟虽然不是平日里出不了门的那种闺秀,而出门时也是家里的马车,护送丫鬟婆子随侍。 从来都是要买什么便直接送到那铺子门口,多一步都不消走的。 这回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还能在街上看到这样多的小贩,苏晴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左看看右看看,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可苏晴舟却哪个都想买了回去。 苏晴舟是未时才从家出来的,来回来去的功夫,日头已偏西。 易阳始终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她见什么都新奇的模样,甚是可爱。 而他却始终无法靠近,直至竖瞳将他眼中的悱恻剪断。 人与妖的距离,何止山中修炼的无数个春夏秋冬。 直到看见苏晴舟进了忠勇侯府的小门,易阳又在门外的墙头蹲了一会才走。 他转身后,门里探出个脑袋,看着他毛茸茸的大尾巴,干眨了几下眼,不敢露出一丝情绪。 易阳抄了近道,准备从几个墙头上翻着,赶紧回到自己的小院,却在途中发觉了一点异样。 这是一种他以前从未感受到的力量,汹涌澎湃,仿佛要拽着整个世界一起堕入深渊。 只是这力量仿佛凭空出现,又仿佛是凭空消失,只有短短的一瞬,短到易阳甚至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今天这好日子是礼部细细推算的,绝不会有差错。 他可以确定这是有人在施展法术所放出来的强大能量。 分辨各种法力,是他这一族的天赋,绝不会有误。 谁要敢在这样一个日子里,释放出这般骇人的法术。 易阳现在最庆幸的是,苏晴舟已经回到了家,若她此时还在街上逛悠,说不好会有危险。 摄政王府的正院里,池若星坐在婚床上,被一堆花生桂圆莲子硌的生疼。 别看采霜和兰苕在别处也有做小伏低的模样,但在王府的院子里,她们可都是说一不二的。 池若星在她俩的照顾下,哪有一般新娘的窘迫。 吃得香喝得辣,还有唱曲说书的来解闷儿。 唯独就是这床上撒的,她俩说啥也不让动,说是动了不吉利。 池若星自然知晓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但她与顾景尘又不是凡尘的夫妻,就算再讲究也是用不上的。 正聊着,池若星感受到了周遭腾起的死气。 也感受到这死气来得莫名,去的干净。 “不好!书房!” 池若星正准备摘了凤冠去书房看看,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门一开,果然是顾景尘。 拉了池若星的手往外走去:“走!去书房看看!” 云重雾浓生死蛊(二) 池若星和顾景尘来到摄政王府的书房的院中,这里却看不出一丝法术的痕迹。 隔壁院里宾客们推杯换盏的声音清晰可闻,书房这处把守森严无人行至,宛如两个世界。 太阳西斜,被青蓝色的雾光裹挟着,躲进树影与远山的背后。 书房院中还未掌灯,青玉石砖在暗处散发出的古朴气息,让池若星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宗门。 手还被身旁的顾景尘握着,池若星这才觉出一点不对来。 今日婚礼上与他将发丝缠绕在一起的时候,心头竟好似有张模糊的面孔划过,那是谁? 顾景尘也是修士,那等自己回到玄苍界时,可还要记挂与他在此相遇的夫妻缘分? 可他若是不依不饶非要相见,又该如何? 池若星走个神的功夫,已被顾景尘牵着穿过那片花木林阵法,来到书房门前。 两人检查了一番,这里的阵法并未被破坏,封条和符纸都完好无损。 甚至,符箓上朱砂的颜色都并未变淡。 顾景尘和池若星俱是眉头紧锁。 眼下这情形太过诡异,方才那死气十分精纯,与骨盒散溢的死气十分相像。 而且除了骨盒之外,池若星实在想不通还有哪里能造出那样多的死气来。 池若星收了法术,对顾景尘道:“书房里面骨盒仍在死气如常,现下里咱们还是不要轻易动手的好。” 顾景尘点头应了。 回正院的路上就有暗卫来报:“主人,方才属下看管的那些泥偶忽地都碎裂了。” “什么时候碎的知道吗?” “大约一刻之前。” 池若星看向顾景尘,见他眉头也锁得更紧了。 顾景尘挥挥手示意那暗卫退下。 池若星不动声色地从那暗卫的身上摘下挂在身后的一缕死气,谁知那死气就即刻散去了。 两人回到正院,遣开下人。 “你不用再出去应酬?”池若星问。 顾景尘摇头:“我不在他们恐怕更自在些。” “那行。”池若星点头,一边去箱笼里面找衣裳,“那你也赶紧换了好活动的衣裳,晚上恐怕不得闲。” 顾景尘坐在一旁歪头偷瞄池若星手上的衣衫,一边叹息:“洞房花烛夜也不得闲吗?” 池若星回身眼神冷冰冰:“噢,那王爷若是想忙些正经的,我去提上两个女使来,王爷自去忙吧。” 池若星的严肃吓得顾景尘立即就坐直了身子,摆手道:“不了不了,我一心大道绝不问情事。” 话音刚落就被池若星甩来的两个眼刀击中,“快去换衣裳,别废话。” 顾景尘换了衣衫回来,“王妃娘娘咱们走吧。” 那死气既然能粘在暗卫的身上,那就必然的所过之处留下痕迹。 池若星和顾景尘两人轻手轻脚地溜出府,从王府附近开始,在京城四处查探,寻找死气留下的痕迹。 此时已经入了夜,黑色的死气在夜色中并不容易被分辨出来。 偏百姓们又并未歇下,池若星和顾景尘飞檐走壁之时,还要防着被人发现。 但好在不是一无所获。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却发现方向直奔京城西郊而去。 池若星感觉到顾景尘的紧张,随即明白过来。 西郊有大营驻扎,若是军中出了什么问题可就糟了。 两人加紧速度,不敢耽搁。 还好,离西郊越来越近便能看出那些死气却并非往大营去,而是朝着西郊大营的不远处的山林去了。 在山腰密林深处已是一片黑暗,池若星用神识分辨,似是有一些残垣断壁被掩在其中。 若非是有死气这个“向导”,池若星绝不会想到这样的地方竟会有废弃的房屋。 便是百日里,寻常人在山下也并不容易发现吧。 又或者,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将它当做一回事。 两人依旧隐匿身形,悄悄往山腰去。 即便已经用了隐匿的法术,顾景尘还是很小心,压低了声音道: “这山头因着大营的关系,已有好几年不准百姓上来了,所以这山路也已经被杂草和枝叶淹没。” “因着山下把守森严,故而也无人上山查探,没想到竟被人在这偷了一招。” 池若星安慰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方才那死气的路线你可记得,虽在城内穿梭,却并未在人居的院中经过,可见对方不是个藐视生命的人。” “许是功法特殊,不宜亲近百姓,才看中了这山头的四下无人。” 顾景尘叹了一声:“为何你说的话总是这般有道理。” 池若星笑笑:“我说的这些其实你也是知道的,不然怎地我你说你就觉得有理。站位不同罢了,你现下里更关心大雍的国运百姓的福祉而已。” 顾景尘的轻功卓绝,山路就是再难走,于他也是轻松的。 终于到了,残垣断壁之后果然是一座小屋。 池若星悄悄地勾了唇,因为有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神识之中。 那小胖猫躲在一棵人腰粗的大树干上,在丛林中完美隐藏自己。 虽已化出了狸花的皮毛,但身型却是不变。 耳尖还有丝丝法力痕迹,显然是在偷听屋里的动静。 池若星看着易阳趴在那边专心致志,仿若等待猎物一边,心中明了他定然也是因着那死气而来的。 不一会,小屋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俏丽的异族少女举着灯火站在门口。 那少女身形矫健、腰细腿长,皮肤也不似大雍的闺秀那边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这样的女子虽不是从未见过,但在大雍绝对是第一次见,池若星向来爱看貌美的姑娘,便盯着她上下来回看。 她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插着一支牛角形状的银簪,脖子上戴了个粗粗的银项圈,散落短短的流苏叮当作响。 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半袖衣露着肚脐,半长裙未过膝盖,踝上穿着的倒像是异世幻境里见过的袜套。 这般打扮看得池若星身上有些痒痒的,深山老林蚊虫这么多,她不怕咬吗? 那少女的声音更是清澈动听,冲着池若星和顾景尘的方向朗声道:“二位贵客,我们圣姑有请。” 见已被人发现,左右是藏不住了,池若星和顾景尘只得现身出来,走向了小屋。 云重雾浓生死蛊(三) 池若星和顾景尘走到小屋门口时,那异族女子学着大雍的礼仪行礼,却并未称呼,想来并不知晓来人到底是谁。 池若星的心又放下了些,只要不是被人刻意引来,危险应当不大。 本想着这小屋定是个什么障眼法,只有屋外看着破旧。 没想到进门之后才知道,屋里更破。 一股陈腐的霉味冲入鼻腔,配合昏暗的烛火,和屋外森林在风中的呼声,很有些恐怖的味道。 厅上的屋顶有些透风,那少女引着两人往次间去了。 次间正中摆了几把颤巍巍的椅子,想来是厅上挪过来的。 靠背缺了边的还好,那把只剩三条腿的椅子,真是难为它还能平稳地站着。 池若星看了看,也不知道一会谁会坐在上面。 “二位贵客来访,我这条件简陋连茶水都无有,真是羞臊的很,若二位去南方川泽之地,我定好好招待。” 说话的是一位头戴银冠的少女,打扮与门口的那位差不多,但明显华贵不少,想来就是圣姑了。 池若星这原身也是从南地来的。 大雍的南地也有丘陵山川良田鱼米,但若说到川泽之地,一般都是指大雍西南方向的蒙云泽。 那里多山多水多沼泽瘴雾,在大雍人的心中是一块晦气的不毛之地,鲜少有人往那边去。 但那里是毒蛊门世代传承的地方,是毒蛊门的圣地,未去过那处就不能说自己学过用毒用蛊。 怪不得不怕虫咬,原来是玩毒玩虫的高手,四下的虫子不躲着这处走就已经是找死了。 “圣姑客气了。我夫妻二人于山林行走,路过此处但愿没扰了圣姑的事。”顾景尘略一拱手,并没有道明身份。 圣姑也客气地拱拱手,随后示意他们坐下。 池若星看了看那椅子,硬着头皮忍下施展清洁术的冲动才缓缓坐下。 “二位也不必紧张,我毒蛊门虽不在外行走,却也不是那等不懂规矩的门派,我派所学只为自保,绝不主动害人。” 这圣姑同方才的那位姑娘一般,说话做事乃至笑容俱是热情的样子, 但眼神里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 池若星有些懒得与她周旋,左右都进了屋,这圣姑拖拖拉拉地不言明意图不知到底图个什么。 “圣姑当真是江湖儿女的豪迈本色!”池若星面上称赞,“但我有一疑问,不知圣姑可否解惑。” “娘子请讲。” 池若星笑笑:“圣姑是怎么发现我俩的。” 圣姑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这法子到是不难学,却偏偏是我毒蛊门不能外传的秘术,还望娘子见谅。” 圣姑说完,面上带了些得意的笑容,似乎对这秘术很有信心的样子。 池若星面上笑着,心中却觉得不过如此。 只能看见外面有两个人,却看不见树上那只猫,这秘术的水准恐怕也就那么回事吧。 比起我的神识,恐怕还差得远。 至少,我用神识一探就知道这房中就只有你们两人,但屋后还有一人伏在那边。 那人已被池若星用神识锁定,只要他一动,池若星便不会留手。 哪知道下一瞬,屋后那人就从窗户冲了进来。 池若星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施展了防御之术,将自己与顾景尘的气口封住,以防蛊虫进入。 却看到圣姑一个飞身旋转冲着屋后那人的来处就攻了过去。 “阿瑛,护着客人!” 随即,门口的异族少女冲过来,站在池若星与顾景尘的身前。 屋后那人身裹黑袍,与圣姑在厅上交手,两人斗得难解难分。 阿瑛回头轻声道,“你们注意屏息,他俩要放毒了。” 说完,阿瑛就在身前祭出一个小竹罐,一声清脆的虫鸣之后便没了声音。 正当池若星以为阿瑛的虫儿已经阵亡的时候,圣姑翻身一掌将黑袍人击退两步,回手散出一阵黑灰色的烟雾直逼黑袍人的面门而去。 黑袍人本被击退,正要上前抢攻之时,猛地被毒雾喷了一脸。 池若星看着都觉得呛的慌。 哪知道黑袍人竟一挥手将大半的毒雾推往次间这边来。 “屏息。”阿瑛小声提醒。 同时罐中的小虫又是清脆地一声长鸣,池若星看得清清楚楚,那黑灰色的毒雾竟被收入的小竹罐中。 想来,是让那只蛊吞噬了吧。 顾景尘的手搭在池若星的腰间,此时一收紧,池若星回头看了他一眼,之见他紧张地盯着那边的战局。 “这黑袍人能与贵派圣姑打得难舍难分,想必也是个高手吧?看他的招式似乎也是蒙云泽的路数。” 阿瑛并未回头,只是轻轻点头答到:“客人眼光倒是毒辣,三两招就看出了这些来,应当也是习武之人吧?” “嗯。”顾景尘点头。 阿瑛又说:“这黑袍人是我派叛徒,我派人人得而诛之。他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只为提高自己的实力,令人不齿。” 池若星歪头,这阿瑛说的内容倒是恨意十足,偏她语气平静,就如同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二位,蛊和毒我来挡,但若是有什么飞过来,还请自己躲一躲。”阿瑛又提醒了。 池若星答道:“多谢阿瑛姑娘护持。” 这阿瑛姑娘倒是挺懂人情世故的,见男客也是习武之人便留出几分面子。 她说只挡蛊与毒,便不是顾景尘一个大男人需要躲在女人身后求保护了。 果然,厅上飞来些打斗激起的树叶和树枝,阿瑛依旧没有放过,抬抬手就挡出去了。 根本不需要池若星与顾景尘自己去躲。 屋里这样打斗,门外的易阳早已从树上蹿到了房顶,正从瓦片的缝隙里朝下看呢。 池若星在神识里看他探头探脑探爪子的模样,差点笑出来。 果然,除了人之外,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胖乎乎的都会可爱起来。 可是,那打斗的两人冲着房顶就去了,“哐”的一声就顶破了屋顶。 池若星神识里面,易阳化身的猫儿立即弹了出去。 池若星在心中悄悄给他配了一声“嗷”。 圣姑与黑袍人又打了几轮,互相丢了几把毒雾之后,动作开始慢了下来。 就算是玩毒的老祖宗一下子吸了这么多中毒气进去恐怕也要完犊子了吧? 然而圣姑这边不止一个人,阿瑛冲了上去,顶在了前面,与黑袍人开始过招。 阿瑛虽然矫健,但黑袍人明显是男子身材,比阿瑛高上一个头,手脚都长了许多,阿瑛对上他吃亏得很。 圣姑退后一些,开始丢毒,她的体力也是不继,没想到自己这边二不敌一。 云重雾浓生死蛊(四) 黑袍人看着次间这边好几眼,就在他准备将毒气引过来的时候。 “哐”,这一声在安静的山林里显得极响。 是顾景尘丢了那把三条腿的椅子过去,将黑袍人狠狠一砸,把他的动作打断。 圣姑和阿瑛下意识地躲开,正好腾出了一个空隙。 紧接着顾景尘“噌”的一下冲了上去,填到了空隙里面,缠着黑袍人打了起来。 厅堂那边虽然家具物什都搬走了,是显得宽敞些,但也容不下四个人一起打架。 这边的三人之中属顾景尘的攻击最为有力,瞬间就成了黑袍人的重点防御和攻击的对象。 由于顾景尘的加入,圣姑和阿瑛的压力一下子小了下去,只在外围空隙处补一补“冷刀子”,将黑袍人放毒的动作一次次击回。 压力是小了,但也有不好。 顾景尘的加入虽是一个强大的助力,但圣姑和阿瑛也就不好再放出毒雾了。 毕竟这毒雾对敌人未必多有效果,但是在她俩的眼中,对顾景尘可是致命的杀招。 这是池若星第一次正经看顾景尘和别人真刀真枪地较量。 以前就知道顾景尘炼体,实力强悍,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强悍法。 现在才知道,他招式凌厉,每每出招总是攻向敌人最薄弱的地方,出手必能击中对方, 他步法稳健,攻他下盘时他稳如泰山,敌人根本讨不到便宜, 他路数多变,变幻莫测的套路让敌人根本无法预判,只能被他牵着鼻子打。 圣姑带着一个属下只身来到大庸,想必在功夫上也是实力尚佳。 这样的身手又有毒蛊相助,和那黑袍人对上也依旧没有占据上风。 而顾景尘上场之后,不过两三个回合,黑袍人已露出了两次破绽,身形都趔趄了两次。 这两次都被顾景尘准确地捕捉,趁他病要他命,黑袍人已被重创。 现在的顾景尘虽然还不能自行吸收周遭的灵气,但经脉中已有了灵力,出手时微微带上意思,攻击省力不说,防御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只要顾景尘在终身灵力消耗完毕之前将他拿下,他就绝无可能再有还手的机会。 池若星暗暗点头,觉得顾景尘这个队友实在是太棒了。 黑袍人本就不是顾景尘的对手,又已被圣姑和阿瑛消耗了大半体力,如今苦苦撑了这许久已是不易。 一个不着,被顾景尘一脚踢倒在地,又接连被他一个膝盖跃跪定住了后心。 黑袍人“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说时迟那时快,圣姑飞快地祭出一根红绳,转眼就丢到了黑袍人的头上。 那红绳套圈似的缠在了黑袍人的脖颈处,黑袍人“啊”了一声。 顾景尘趁机一把掀开了他的斗篷,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上面布满惊惧之色。 赫然正是那日在地牢审问的普惹姆。 圣姑的红绳大约也是毒蛊门中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普惹姆被红绳套住之后,就仿佛失去了行动的能力,除了喘气之外,浑身瘫软。 “呵,果然是你!”顾景尘一把将他薅起来,重重地摔到了池若星的身前。 虽然池若星心中也觉得阿瑛描述的就是普惹姆,但那人明明被关在了地牢之中,又怎会披着黑袍出现在这里呢? “你们认得他?”圣姑瞬间开启了戒备状态,后退了几步与顾景尘拉开距离。 顾景尘拱手施礼:“方才多谢圣姑与阿瑛姑娘对我夫妇二人的照拂。” “想必一开始邀请我俩进屋里来,也是担心我俩身在附近无自保之力,被这混账卷入战局吧?” 圣姑冷了脸色:“阁下不必过谦,以你的实力,也用不着我来照拂,倒是我姐妹二人劳动阁下照拂了呢。” 顾景尘笑笑:“圣姑说话还真是直接。” “哼,不似你们大雍人,爱绕圈子爱隐瞒。”阿瑛结了话茬。 池若星走上前来:“圣姑莫要生气,方才不知是敌是友,我们自然低调行事。” 阿瑛回呛:“那你现在可知道了?” 顾景尘将池若星拉到身后:“圣姑,阿瑛姑娘,孤是这大雍皇朝的摄政王。” 圣姑愣了一下,然后拉着阿瑛一起按照大雍的礼节就要行礼。 顾景尘摆摆手:“如今我们在这山林,就不论身份地位了,方才既已联手拿下了普惹姆,如今自是论一论这人该怎么分。” 阿瑛上前一步:“这人虽是你拿下的,可他是我们毒蛊门的人,即便是叛徒,也应该让毒蛊门带回去好好的审判。” 顾景尘寸步不让,手指在地上瘫着的普惹姆:“你可知他现在本应该在我重重把守的地牢之中?今日若不叫我把他审个清楚,休怪我不顾邦交情谊,将圣姑也带回去审问了。” 阿瑛还要继续说什么,被圣姑扒拉了一下。 然而阿瑛显然是个暴脾气,甩了甩手将圣姑置之脑后:“你一个人,我们两个,难道还会怕你!” 说罢,阿瑛双手一翻,一阵红色的烟雾在四人之间腾起。 顾景尘与池若星动都没动。 “你们!你们不怕吗?”阿瑛退了一步,“这是剧毒!” 也许在阿瑛心中,池若星是个软肋、短板吧,她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就冲着池若星就攻了过来。 池若星本想出手与他她对上,却被顾景尘给挡了,手上还被顾景尘轻轻的捏了一下。 池若星知道,顾景尘的意思是让她莫要轻举妄动,注意保存实力。 但不知为何此时池若星心中有着异样的感觉。 总觉得顾景尘是在怜香惜玉,生怕自己这个修士出手将眼前的两位异域美人儿打得落花流水。 可看着顾景尘出手狠厉密不透风的攻击,池若星又觉得自己格局有些小了。 过了几招之后,阿瑛就被顾景尘重重一推,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你们竟然真的不怕毒?!”阿瑛满是震惊。 圣姑将阿英从地上扶起:“他们俩身份贵重,却感不带侍卫单枪匹马地来这荒山老林,必是实力过人。阿瑛,以后打架也得先看清形势。” 顾景尘点头:“圣姑这话说的不错。但我夫妇二人并非不带侍卫,而是他们的动作实在慢了太多。” 话音刚落,圣姑就感觉到这间废弃小屋的周围,徐徐落下许多人影来。 云重雾浓生死蛊(五) 那个少年暗卫进了屋里来:“属下来迟,请王爷王妃恕罪。” “不妨事。”顾景尘抬抬手示意他起来,“你们的速度要比本王想的还快一些。” 少年暗卫抓抓后脑:“方才属下一队人正犯难时,在山脚遇见一只小猫,一路讲我们带着来的。” “那猫儿呢?”池若星问。 “回王妃的话,猫儿已经跑了,要不要属下去找找?” “呃,不用了,想必他也是个热心肠吧。” 少年暗卫也是个很有眼力见的。 见顾景尘和池若星站着,便将屋里的椅子收拾了一番擦得干干净净的,请四人都坐下。 阿瑛苦着脸不肯坐,那少年暗卫请了又请,又讲了三个笑话,这才将她哄着坐下。 她坐下时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大雍男子,就是花言巧语,哼。” 那少年暗卫本还沾沾自喜,听见这句话之后立马拉下脸走了,连头都没回。 池若星瞧见阿瑛这副样子,心中有些纳闷,也许他们蒙云泽那一方水土就养出了这么倔强的脾气吧。 上回审那普惹姆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梗着脖子说什么都不肯“低头”。 想到这里,池若星又觉得苦恼。 今日在此处当着人家的族人,自是不好再拿出上回用刑那一套了,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想此时圣姑朝着自己这边略一拱手:“王爷王妃,普惹姆能从地牢逃出,必是用了我派秘法‘金蝉脱壳’。” 池若星想起玄苍界的一些法术,不禁好奇问道:“金蝉脱壳?他真的能舍了身体逃出来吗?” 圣姑摇头叹息:“并非如此,这金蝉脱壳是肉身受到禁锢之时牺牲替身的肉身性命换取一次远遁,在使用时身旁必要有我派弟子作为他的替身。” “此术法原本是在灭门灭教的关键时刻为门派留下一丝传承用的,却不想被他偷偷习得,还用成了残害同门的阴损招数。” “当初他从我派叛出之时带着那些低阶弟子,就是为了遇见危险时能用此术逃生。” 顾景尘脸色平静,瞥了地上的普惹姆一眼,“不知圣姑抓回这叛徒之后要如何处置?” 圣姑看着顾景尘,又仿佛透过墙面看向屋外驻守的暗卫:“死罪自是不可免,但到底如何还需看他配不配合,或许活罪能少受几样。” 地上的普惹姆眼神怨毒起来,若他的眼神真能放毒,恐怕此时圣姑已被毒倒了吧。 “可我大雍这处还有不少他闯下的烂摊子无人收拾,绝不能叫他这般轻松地就跟着圣姑回去。” 圣姑点头:“王爷说的在理,您尽可审问处置,若有必要,我毒蛊门也愿助一臂之力。” “但最后,定须给他留上一口气,我要带回门中以儆效尤。” 圣姑这时的语气方放出了些凌厉的气势,才叫人想起她在蒙云泽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 阿瑛上前去,将普惹姆颈上的红绳松了松。 还未等阿瑛回来坐好,普惹姆那边就叫嚷开了,满嘴脏话臭不可闻。 顾景尘和池若星都皱了眉。 随即又听到普惹姆就痛苦地大叫。 阿瑛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喂了他一点食血肉的蛊虫,叫他先疼一疼,好知道话是怎么说的。” 池若星心头震撼,狠还是你们自己人下手最狠啊。 随即阿瑛开始念咒,片刻后普惹姆的叫声逐渐小了下来,直至微弱不可闻。 而等到他恢复理智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反正是一个死,你们休想!” 池若星见他被那蛊虫折磨得满头汗趁着他气血情志都尚未恢复,直接打出真言诀。 果然,普惹姆又同上次一样迷糊了起来。 顾景尘不禁叹道:“怎么都不长记性的?” 这真言诀有一个不好,便是须得那审问的人问了什么,被审的人才会如实回答。 且那问题需要明确清晰,若是一个含混的“你还做了什么错事?” 这样的问题被审的人可是回答不了的。 因为他既做了,必然不认为那是错事,你若问他可做错了什么,他当然不会回答。 这也是上次审过普惹姆后,并未将他从牢里放出的原因。 只等着将上回他招供的那些事一一查清之后,寻了疑点再审一遍。 顾景尘开口:“普惹姆,我来问你,方才你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普惹姆面带迷茫,语气机械:“我在地牢之中感受到生死蛊的召唤,以为是生死蛊被人藏在了此处,所以就来了。” 圣姑与阿瑛方才并未注意池若星,此时见普惹姆这般模样都睁大了眼睛。 尽管他们尽力克制,但池若星仍旧发现圣姑的手紧紧握拳,显然是对普惹姆的话十分紧张。 池若星注意到了,顾景尘当然也注意到了。 “生死蛊可就是之前你说的,从毒蛊门带出的秘宝?” “是。” 顾景尘和池若星对视,都明白了,原来摄政王府书房的那只骨盒就是毒蛊门的秘宝生死蛊。 他们俩也是因为死气过于熟悉才跟着来的。 那些泥偶是出自普惹姆之手,又用来摄人心魂,有死气附在其中确实再正常不过。 若早些知道那秘宝名叫生死蛊,恐怕也能猜出几分来。 可那骨盒是被普惹姆带出来的,明明他藏在了许家,可又为什么会跑到摄政王府? 圣姑起身,对顾景尘与池若星施礼:“我来到大雍时日尚短,却也知晓王爷王妃乃是一对师兄妹。” “二位是大雍国师的弟子,定然手段非凡,想必早已见过生死蛊了吧?” 圣姑见顾景尘与池若星都不答话,又施了一礼继续说道: “王爷王妃,非我危言耸听,我派那秘宝实在不是个好把玩的物件。于我派来说是宝物,但于常人来说却是个不祥之物。” “若王爷王妃有线索,还请与我通个气,我毒蛊门上下不胜感激。” “且慢。”顾景尘抬起手,“你也说了是不祥之物,若这不祥之物已于我大雍皇朝造成了损失,又该如何?” 圣姑面上浮出的焦急不似作假,她看了阿瑛一眼,然后道:“我愿尽力弥补。” 顾景尘点头:“好。圣姑且先等等,我还有问题要问。” 云重雾浓生死蛊(六) 圣姑还未说什么,阿瑛先不乐意了, “我们圣姑姿态这样低,你怎地还一再找借口推拒?若是这一会生死蛊闯下了祸事,我们岂不是做了冤大头?” 阿瑛就是一个倔字,仿佛已贯穿了每一根头发丝。 池若星劝她:“阿瑛姑娘急什么?圣姑此前做法必是想要找到生死蛊,可不也没成?足见生死蛊此时安全得很。” 阿瑛听了这话自然是不服气,眼下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恨恨地别过身去不再看池若星这边。 方才因着阿瑛在他们打架时的保护,池若星给足了她脸面。 可这脸面实在不是想有多少便能有多少的。 顾景尘以王爷之姿对上蒙云泽的圣姑,说话客气些也是为着邦交的情谊,且圣姑一直以来也是客客气气。 这阿瑛到底哪来的底气吆五喝六处处不满意? 莫不是把别人的以礼相待当成了好欺负罢? 池若星此时已是王妃,也没了当初那一股看谁不惯就想叫他灰飞烟灭的旁观者心态。 虽然不快,但也并不想与一个小丫头计较这许多。 “师兄,我瞧着圣姑也是着急,不如咱们快刀斩乱麻先问完了,也好叫圣姑好好问上一问。” 顾景尘点头。 池若星问:“普惹姆,我大雍官员中可有你的心腹之人?” 普惹姆茫然地想了一会之后,才缓缓地摇摇头。 “此前你传教,那些官眷都供奉你。可有人指点或是要求你要将果罗药法圣尊的法像送入谁家?” 普惹姆这回想的时间更长了,之后依旧摇头。 池若星蹙眉,那苏廉靖和太皇太后的病情难道真与他无关? 不可能。 于是池若星又问:“你与你的属下,可曾操控过在忠勇侯府的傀儡?” 普惹姆这次没怎么想,直接点头。 顾景尘追问:“你与你的属下,可曾操控过在皇宫大内的傀儡?” 普惹姆又点了头。 顾景尘继续问:“淳亲王可曾许诺过你什么?” 普惹姆摇头。 池若星心思飞转:“淳亲王世子与你是什么关系!” 普惹姆呆了呆之后开口:“他给我银子,我帮他做事。” 圣姑已经一脸木然:“只求摄政王能给他留一口气。” “圣姑,想必你也听得出来,这普惹姆在我大雍所犯之事已不是生罪死罪就可概括的。” “且他深入其中已是择不干净,就算我能应你让他留着一口气回到故土,也绝不会让他继续活在世上。” “圣姑多番祈求,若是为了保他性命,大可不必再说。” 圣姑摇头:“我确是奉命来将他带回再受以极刑的。” 顾景尘一挥手,招了暗卫进来:“将普惹姆带回,在冰牢单独关押。” 又转身冲着圣姑:“请吧圣姑,既是公事来的,那我也好招待一番,府上正办喜事,也请圣姑喝一杯。” 几人回到张灯结彩的京城,阿瑛乐开了。 “哇这个灯好看!” “哇这个绸子花好看!” “哇这个猫好胖!” 墙头的猫翻了个白眼。 池若星忍笑之余感叹她可真是个小丫头。 然后就听到了阿瑛的一句危险发言:“怪不得普惹姆叛出门派之后就往大雍来了,这地方是真不错啊,看着就好玩。” 天爷呐,这话想想就算了,可不兴说啊。 你的圣姑先让普惹姆气了一回已经面无表情了,你还在危险边缘这么试探,不怕晚上圣姑喂你吃虫子嘛! 进了摄政王府之后,圣姑满脸尴尬:“王爷王妃,今日该不会就是你们大婚的日子吧?” 顾景尘和池若星点点头。 顾景尘道:“还请圣姑担待,我夫妻二人是偷偷溜出去的,此时无法带着圣姑从大门进。” “王爷王妃还真是心系苍生啊。”圣姑将两人看了又看,“洞房花烛夜竟跑去那山上过了半宿。” 池若星:?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俩。 顾景尘许是也被看得不大舒坦,招来了那少年暗卫:“璞玉,你带着圣姑和阿瑛姑娘单独去一席。” 随后顾景尘和池若星一起回,正院里换了衣裳。 “与这小暗卫见了好几次,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你的暗卫不是用代号吗竟都有名字?” 顾景尘笑笑:“人当然都有名字,就算爹妈不给取,也总有个外号吧。” 池若星暗自思忖:那个时代小说果然不可尽信,定然都是作者懒得取名字才暗一暗二暗三这样叫人家。 顾景尘想了想,又说:“你说代号,名字不也就是个代号吗?乃至这皮囊,也不过是个外法,若是面团有手脚,我做个面团也不错。” 池若星心中抖了抖,怎地话题忽然就上升了一个高度。 然后又听顾景尘叹息:“之前我能感觉到淳亲王府的不对劲,却始终抓不到问题的重点,今夜终于确定,淳亲王并无大志,谋反的,是他的儿子。” “崔锦月还能放的出来吗?”池若星问。 顾景尘摇头:“不知,明日审了才知道。” 果然第二天,阿瑛又提起将生死蛊还给她们的事。 而顾景尘的做法虽有些不大厚道,却十分的有效。 “圣姑的心情我是了解的,可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生死蛊流落大雍期间的这些事,若不有个清晰明白的说法,自是无法了结的……” 顾景尘如此这般的车轱辘话,说了好几遍之后,圣姑终于开了口: “事情既到了这步田地,我也不再藏私,王爷有什么要问的尽可问我。我只求快快了事,带着普惹姆和生死蛊回到蒙云泽。” 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接下来这半个月的审问,终于将事情弄了清楚。 蒙云泽是母系国度,人人只知母舅而不知父。 毒蛊门脱胎于蒙云泽,自然也是重女轻男的。 普惹姆天资过人,称一声天才也不为过,却碍于是男性在毒蛊门中一直无法得到重用。 这些年因着传教一事,毒蛊门也有不少门人往来于大雍与蒙云泽之间。 普惹姆听说了大雍男人为尊不用受女人压制的风俗,一直很是向往。 于是就产生了去大雍传教的想法。 然而门派为控制出门传教的弟子,会在离开前设下秘蛊。 用以保证门人三年一回,且在外不可做违背良心谋财害命之事。 普惹姆到大雍传教三年,已是不愿再回门派。 云重雾浓生死蛊(七) 普惹姆一心想到大雍去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那一次他回门派之时,就已经暗暗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从大雍带回了相当多的礼物,用以贿赂门派中人。 而他在大雍也没少流连烟花场所,学了不少纨绔子弟逗弄小妾嫉妒争宠的手段。 虽然蒙云泽是走婚习俗,男女有情便可在一处,仍架不住他故作左右为难地同时纠缠好几个姑娘。 在蒙云泽,姑娘家为了个把男人茶不思饭不想的实在是丢人的事,于是普惹姆的龌龊行径竟被瞒的严严实实。 有了姑娘们各种手法掏了心窝地对他好,不过一年的时间,普惹姆就混成了毒蛊门的管事,手下也有了一帮小弟的追随。 接下来普惹姆就利用自己管事的身份,一点一点的开始了盗窃毒蛊门秘宝的计划。 当然,在此之前他也没少利用和姑娘们的关系,习得了好些毒蛊门传女不传男的秘术。 当然,这其中就包括了那金蝉脱壳。 普惹姆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顾景尘也没忘记详细问过,他在门中的那些行为都与哪些人有了牵扯首尾,到时给了圣姑带回去也好将门内二心之徒好好处置。 等到普惹姆在毒蛊门中做完了一切,逃到大雍境内的时候,他俨然已是一个带着教众前往大雍传教的使者。 当然此时的他自然不可能再为毒蛊门传教,而是自圆其说的在毒蛊门伐卷的基础上,造出了一个假的圣尊。 也就是之前供出的那个果罗药法圣尊。 要说这普惹姆也着实是个人才,旁人传教都说自己是教内的使者。 他倒好,直接说自己是圣尊座下药童所化的使者,还神神秘秘地说圣尊只点化有缘之人。 弄得每一个被他骗了的人都小心翼翼地藏着揶着,谁也不将此事向外说,都只当自己是大雍皇朝里的独一份。 池若星听审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凌乱,忍不住和顾景尘吐槽起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选之子、独一份的荣耀。这些人多大的脸,觉得自己就应该享受这份从天而降的幸运。” “有许多人总觉得时运不济,觉得自己生来就缺一个机会,仿佛只要有了一个机会自己便能得了这天下一样。” “然则这种人缺的其实是创造机会的能力啊!” 顾景尘也是无语:“这普惹姆着实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普惹姆这一路从边境上开始,一点一点地向着大雍京城进发。 到了大雍南地的大城长风城的时候,普惹姆认识了一个叫肖琦的人。 此人常年在外行商,看似关系简单,其实与工部关系密切,是个俗称的线人。 此人每年从工部获取一些报酬,将自己一路行商到各处的见闻说与工部。 这样的线人相互之间身份保密,人数也不一,长久以来效果不错。 这原是朝廷为防各地官员私自开矿欺压百姓所设之法,却不想被此人利用中饱私囊。 最关键的是肖琦这人竟不知何时与淳亲王府搭上了关系。 他与普惹姆相交之后,又见识了普惹姆的手段,竟直接将他带到了京城,献给了淳亲王世子。 淳亲王世子见到普惹姆之后也十分惊喜,交办的几件事效果俱是不错。 普惹姆也适时地献上了毒蛊门秘宝作为投诚之物。 这就是顾景尘之前提到的,有一只木质小盒,同书房的骨盒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不同。 那木质小盒根本就是普惹姆定制的假货,只为混淆视听。 毒蛊门失了秘宝自然会四下寻找,若是顾景初嘴上不严实,自会招来毒蛊门的人对其下手。 可顾景初为求大业,小心翼翼,尤其几番来回之后,更是将普惹姆引为知己,对他说出了自己胸中抱负,还承诺事成之后封他做大雍国师。 这一点正与普惹姆内心深处的渴望不谋而合。 从此两人狼狈为奸,一点一点获取京城官眷的信任,将手伸进了朝廷要员的后宅之中。 从此,普惹姆利用那泥偶中的死气将官员家眷当做傀儡操控,若不是发现秘宝不翼而飞,绝不会暴露。 不过普惹姆也没想过此事会暴露,毕竟顾景尘一年了也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在他心中,已将顾景尘与他的师父划作了无能的庸庸之辈。 苏家供奉泥偶的是苏国维的妻子,被当做傀儡操控的,是姚大娘子。 他们倒是好算计,就算苏家发现亲娘给亲儿子两口子作法下药,也绝不会将事情闹大。 而宫中的形势则要严重许多。 先皇以及顾景尘的两位皇兄都是被普惹姆害死的。 太皇太后因为常年深居简出,所受的侵害小一些,这才只是病弱。 然则,没有池若星,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池若星耐着性子听到这里,暴跳如雷:“你们害苏家做什么!” “世子说苏家掌握兵权,若不能听话定会成为大敌,苏家庶长子能力优秀却不得宠,日后稍加点拨就能收为己用。” 池若星听了之后,恨不得活剐了普惹姆。 若是自己不来到大雍,苏家的事情就会变成亲娘害了亲儿子,这就是一个无法揭开的伤疤。 池若星为了这件事情一直愤愤不平,几日里都不曾露过笑脸。 而圣姑则是一脸平静,似乎什么事也不能再影响她的心情。 阿瑛也不再像那天晚上那样气鼓鼓的,每次池若星看她时,她好像都在发呆。 到底是请回来的客人,池若星再生气也不能不关心人家:“你们两人这几日很是沉默,可是吃住不大习惯?” 圣姑淡淡一笑,仿佛很是疲惫:“多谢王妃关心,王府中锦衣玉食地供着怎会不惯。这几日听审,越来越叫我心惊,普惹姆我还带的回去吗?” 池若星也不好替顾景尘承诺什么,只能笑着摇头说不知道。 圣姑很是郁闷地道:“若是旁的事情也许搬出邦交情谊还可打个商量,可这牵扯谋逆,没有哪个当权者能允许谋逆的关键人物留着一口气离开。” 池若星安慰她:“左右你放心,普惹姆的事情不会牵连你们二位。” “王妃,若他非在大雍被处死,请王妃帮着求求情,许我将他的尸身带回门中受鞭笞刑罚。” 池若星吓得差点打哆嗦,这般求情之后,竟是要带回去鞭尸。 这毒蛊门人确实性情古怪。 池若星笑得勉强:“可你们二位弱女子,怎么将他带回?” 云重雾浓生死蛊(八) 崔锦月放出来了。 好家伙,旁的人只是被操控,这货直接被下了蛊。 圣姑亲手给她解的蛊,但也还是要了她半条命。 崔锦月先是小产,之后又经历家中变故,连个小月子也没坐上,就被抓进大牢里关了两个多月。 这身体本就孱弱得走路都喘,如今为了拔除蛊虫,又受了这三天三夜的罪。 蛊虫连着心脉,弄出来的时候崔锦月光吐就吐了一脸盆的血。 饶是池若星自认在玄苍界见过大世面,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吐了这么多血竟然还能活。 拔完蛊虫的崔锦月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池若星每次去看她一眼都是匆匆出来,多待一会都觉得怪怪的。 顾景尘请了个太医来看,说是至少躺上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床,若想要痊愈,须得下辈子好好投胎。 池若星心情很复杂。 三个月才能下床,自己岂不是要养她三个月? 万一好了她赖着不走咋办? “你那情郎对你还真是不一般啊。”池若星坐在崔锦月的床头,看着小女使给她喂药。 崔锦月没有吭声,眼圈有点红,努力地咽下黑苦的药汁,“你干嘛不杀了我?” 池若星先前以为崔锦月这人有些拧巴,是因为被下了蛊的关系。 现在蛊虫已经祛了,她怎么还是这般拧巴? 池若星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想死的话别喝药,我保你七天下地狱。” 崔锦月听了气得扭过头去。 “你同我使什么小性子,为了让圣姑给你祛那个蛊虫,我和王爷花了多少心思。” 池若星站在床边,居高临下, “你的命现在属于我,我命令你活下去。” 崔锦月面朝床里,眼泪滑落。 池若星看见,翻了个白眼:“你哭什么哭,不会是感动了吧?你如今这身子骨,一下让你死了倒是给了你一个痛快干净。我偏不!” 说罢,池若星就转身出去了。 屋里有采霜亲手教出来的小女使看着,崔锦月除了躺好养病和吃药,什么都做不了。 普惹姆算是招供完毕,但也还不能就这么放走,毕竟证人的口供许会作假,无论是什么说辞都需要旁的证据来佐证。 他的证词,要想找完证据审完案子,自是还要一段时间。 这一阵子,圣姑和阿瑛也并不得闲,阿瑛总想玩这玩那,圣姑却被招着四处收拾普惹姆的烂摊子。 旁的不说,太皇太后的身体,自然是要调理的。 可有了普惹姆的事,这异族女子又成了不可轻信之人。 圣姑虽被委以重任,却要经多方审视,也是受尽了委屈。 奇的是,原本十分不放心生死蛊的这两人,这些日子并未再提起生死蛊。 就算池若星有心打探,她们也三缄其口。 但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对方越是回避就越是肆意生长。 便是修了百年的修士,也无法控制。 在王府里住了这么久,池若星虽然没正面表示过生死蛊就在王府书房。 在那里把守森严,王爷也不去,想必圣姑与阿瑛也充满了好奇心。 这天用过了晚饭,池若星就拉着顾景尘神神秘秘地走了。 两人回房换上了夜行衣之后,缩头缩脑地攀着房檐出了门。 池若星心里美滋滋的。 嘿嘿,圣姑和阿瑛果然跟在后面。 顾景尘拉着池若星在京城转了那么一小圈之后,又往摄政王府拐了回去。 后面跟着的两人自然也没落下。 然后,四人“避开”了王府的守卫,落在了书房院子里。 池若星故意说:“师兄,咱们没被人发现吧?” 顾景尘眨眨眼:“你师兄我的水平你还信不过吗?” 池若星在神识里看见阿瑛躲在树冠里翻着白眼小声嘀咕:“这俩人也太自大了。” 池若星乐呵呵地钓着两条鱼对顾景尘说道:“那咱们快进去看看那生死蛊怎么样了。” 这回连没有神识可以依赖的顾景尘也发现那边的树在无风自抖了。 两人没在院里多做停留,走到书房门口。 这时候,池若星有意吊一吊“鱼儿”的胃口。 她故意拉着顾景尘在书房门前连打坐带练功又不知一二三四地走了一圈奇怪步伐,之后才轻轻地解开了书房的封印。 封印揭开之后,死气自然向外溢出,这时候圣姑和阿瑛哪里还能在树上呆得住。 可她们一落到院子的地上之后,就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不错,正是之前布下的花木阵法。 此时池若星和顾景尘已经关上了书房的门上了房顶,就看着阵法中的两人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圣姑!这里怎么忽然变成了这么大一片林子!方才我们看着最多百余棵树,可这……” 圣姑脸上也全是焦急与为难:“你且先放下心来,左右这里就是摄政王府,我们的身份摆在此处,王爷断不会为难我们。” “圣姑,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如今我们可是私闯了人家守卫森严的院子。” 圣姑摇头:“到底是我们私闯,还是别人有心将我们引来?” 阿瑛的声音都尖了:“什么!那这,岂不是要捉了我们,圣姑你快想想办法,我不想死。” 圣姑停下脚步,一声叹息:“依我看,你在大雍历练一番也是不错。” “什么?什么意思?”阿瑛往后退了一步,“圣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不是中蛊了。” 圣姑寻了个石头坐下,让阿瑛站着听训:“往日我们在门派,你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还会举一反三,我从来都当你是好姐妹好助手在培养。” “可此番出门,却发现你于人情世故上真是不通顺得很。” “从那一夜在山林遇上摄政王夫妇开始,你那说的话,虽是维护我,却也太过蛮横霸道。” “阿瑛,出了门派,你什么都不是;出了蒙云泽,我什么都不是。” “大雍幅员辽阔疆土绵延,我们蒙云泽那一点点地方还分了好几个部落。若不是有门派压着,只怕那些部落时不时便要打起来。” “我们这样的实力,人家大雍的摄政王与我们说一声邦交情谊,实是抬举了。” 阿瑛低着头,却并不服气:“我们毒蛊门的秘术,他们大雍谁防得住?” “糊涂啊!你见人家摄政王夫妇怕过咱们吗?”圣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山外有山,人……” 圣姑的声音被阿瑛打断,“山外哪有山?咱们从山里出来了,这哪有什么山,这不平原吗?” 云重雾浓生死蛊(九) 莫说圣姑已经有些急火攻心,屋顶的顾景尘和池若星也有些听不下去了。 “算了算了,放她俩出来吧。”池若星闭着眼,仿佛这样耳朵就也能闭住一般,“让她俩晚上回去再唠。” 说着,池若星催动手上的气诀,将两人阵法暂时破开,引着两人到了书房门口。 顾景尘打开书房的门,将她们请了进来。 圣姑是个爽快人:“摄政王有什么便问吧。” “生死蛊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景尘问了。 圣姑沉默半晌也没开口。 顾景尘无语:“这可是你让我问的。” “我并非有意隐瞒,此物实是诡异,我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开口。” 对着圣姑,顾景尘可没有对着池若星石的那副好耐心,“圣姑不说,那便回吧。” “我们敢将你们引来,自是有把握,你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生死骨这样带走。旁的不说,就门口的阵法你们都未必破得出去。” 这样的时候怎么少得了阿瑛。 阿瑛听见顾景尘对圣姑说话不客气,立即起身想要回怼。 哪想到她干张嘴却出不了声音,急得团团转,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圣姑见状立即起身,要开口却被池若星打断, “圣姑,你也知晓她说的话于此时无益,我便不让她说了。你放心,过一会她回了房,自能解开。” 圣姑听了这话,回过头嗔怪地,看了阿瑛一眼之后便坐下不再发一言。 现在独剩阿瑛一个人急得要命,其他三个人稳稳的坐在那里。 池若星又问:“圣姑,你那事诡异,可有我方才对阿瑛做的诡异?” 话音刚落,池若星就打了个响指。 同时,阿瑛就发出了声音,正“嗷嗷”地嚎着,忽然有了声音,阿瑛也有些尴尬,捂着嗓子想再试试。 谁知道池若星又打了个响指,阿瑛的嗓子又开启了静音模式。 圣姑这才点头:“王妃娘娘确实厉害,我心服口服。” “此举也是无奈。”池若星解释道,“我瞧着圣姑是不打算将生死蛊的事情与我们说了,这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相戏。” “生死蛊在大雍流落了好几年,若不将情况都说明白,你们带走生死蛊之后,大雍若还有旁的事情,我们岂不是要抓瞎?” 圣姑点头:“这生死蛊,听名字就知道,必是与生死有关。” “这生死蛊并非是什么蛊虫,甚至都不是活物,这是我派一位高祖传下的宝物,它的样子我也没有看过,那盒子这百来年就无人打开。” “说到用处,只要人还留着一口气没有咽,便能叫他如活死人一般听话,用双腿走回故乡。” 池若星想起圣姑说留着普惹姆的全尸也行,便问:“是否刚刚死去的,也可以操控?” 圣姑看着池若星好几息,才点头道:“对。那日我恳求王妃,也是因为这个。后又自觉失言便不敢再提生死蛊。” “而且,”圣姑用眼角偷偷地看顾景尘,“许多年以前,蒙云泽曾与大雍打过仗,那时蒙云泽的阵亡将士便是用生死蛊的秘术回到家乡。” 顾景尘点头:“我曾看过记载,提到过这一次的战争,横尸遍野的战场,一夜之间竟只剩下我大雍的将士尸首。” “那时虽然蒙云泽兵损严重,可我大雍也不敢再继续下去,只得草草收场,可谓是没有人赢了那场战争。” 圣姑叹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迟迟不敢说出生死蛊的事情。” 池若星又问:“这宝物如此厉害,绝不是人间随便能得来的,圣姑可知晓来历?” “这我就不清楚了,”圣姑摇摇头,“便是清楚,也定是门派秘辛,不可外传的。” 说完圣姑又偷偷瞄顾景尘,见他并不提当年那场战争,松了一口气。 “我瞧着之前的意思,你和普惹姆都不知道生死蛊已在我们手上,敢问它是怎么到了此处的?” 池若星一边说话,假装思考的样子起身在屋里踱了两圈。 暗暗在袖中掐诀,将屋里刚刚有些沉淀的死气又搅腾起来。 圣姑虽然此时不便施法,却不知她是否有法子感应生死蛊具体的位置。 若是她悄悄做了什么手脚可就不好了。 “我派知晓生死蛊遗失,唯恐普惹姆拿来做坏事,又担心他将秘宝乱置殃及池鱼。” “生死蛊的效用本就是在生与死的临界,而生死蛊自身,也是处在生与死的临界。” “故而生死蛊的秘术就可以操控它的位置。” “我派寻找生死蛊,一路上我们都在用秘术试着操控,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用什么时候无效。” “大雍最适合存放生死蛊的地方,就是皇宫。那里有天子镇压,必不会祸及他人。” “于是我……就试着把生死蛊往宫里引。” 顾景尘笑了:“那你以为生死蛊在皇宫哪处?” “自然是御书房。” “为何不是上朝的大殿?” “我怕那处官威太大,伤到秘宝。” 顾景尘摇摇头,御书房都空了一年多了,生死蛊自是不会往那去。 池若星也摇摇头,圣姑不会观气,自然有所不知这生死蛊周遭布满死气,一定会往祥瑞之气,最是浓厚的地方去。 顾景尘身上的紫气便是最好的祥瑞之气,无论如何这生死蛊一定会跟着顾景尘的。 想到这里池若星,看了看顾景尘,又看一看圣姑。 也不知道时候顾景尘想要将生死蛊还回去能不能成功。 顾景尘并不知这许多,冲着圣姑笑了笑说道: “既如此,普惹姆的事情我们大雍就不客气了。” 后又翘起了二郎腿,盯着阿瑛冷笑了一下, “圣姑就在京里安心住下,待这案件了解了,我们给他留个全尸,保准热乎着让您带走。” “至于生死蛊嘛,放在我这书房里也算安全,到时一并归还。” “今日邀圣姑来,也是让您看一看这防卫可还满意。” 圣姑本以为今日就能带走生死蛊,然而此番也无话可说,点点头匆匆带着阿瑛就走了。 池若星皱眉思索了半天:“不行,这生死蛊我要打开看看。” 顾景尘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方才圣姑虽说坦诚,却也有遮掩之处。反正是落在我们手上的东西,不若我们悄悄看了,她也不知道。” 两人合力将那小盒自书桌下挖出,摆在了书桌之上。 神出鬼没白大人(一) 池若星捏了好几个诀,将两人周遭防得严严实实地,仍旧不敢伸手,而是施了法术打开骨盒。 奇的是这骨盒内部并未像外面一样充满死气,想象中那样一打开骨盒死气就迸发而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下一瞬池若星忽然发觉自己已不在书房里,而是站在了一座一片漆黑的房子之中。 说是漆黑的房子,却又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池若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哪里有一束光照在自己身上,而离自己一臂之外的位置就无法探知了。 试着用神识去感知,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处,神识之中依旧如此。 池若星又试着前后左右地走了走,发现并没有什么用,这里仿佛就没有边界一般。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了节省体力时,池若星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 不论自己是惊慌失措还是沉着冷静,将自己拐到这个地方的人总是会露面的,索性不用着急。 那人能有什么目的呢?总归不会是叫自己去死。 现下里自己不过是个凡人,有些法术傍身也是实力低微。 能有一瞬间大变活人本事的高手,不会屑于与自己这般拉扯。 若是要自己去死,竟然是直接咔嚓了事。 然而坐了一会儿,池若星就发现周围好像冷了下来。 大夏天的突然间手脚冰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你倒是舒服。”身后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把池若星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人还未到,一束白光自天上落下。 他这声音好似有些耳熟,不记得在哪听过,但是这白光嘛倒是才见过不久。 接着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衣袂飘飘地轻盈落下,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下凡。 这就是与丁小娘打架那日出现的白大人。 这可是不得了的人。 就算是玄苍界若星真人本尊在此,也是不敢造次的。 池若星赶紧行礼:“玄苍界玉虚宗池若星,见过白大人。” 哪知白大人虚空踏步直接闪现在池若星的身前:“原来你是玄苍界的,怪不得手艺精湛。怎么今日不藏着掖着肯报上师门名号了?” 池若星吓了一跳,在脑海中反复搜索,自己之前见过这位白大人吗? 还藏着掖着? 以前的自己胆子这么大吗? 池若星的思索被白大人的说话声打断:“噢,是我的不是,想来你已不记得我了。” 池若星挑眉。 这是什么情况?听他嗔怪的语气,仿佛自己从前与他很熟悉一样。 白大人不知从哪变出了茶水椅子,笑着邀请池若星坐下聊: “你我是在数千年后宇蓝界的蓝星华国相识的,你转世投胎喝了孟婆汤所以不记得了。没关系啊别紧张你就当咱俩第一回见。” 池若星觉得有些魔幻,可自己在那里不过是经历一个幻境,怎么会喝孟婆汤。 想喝一口水压压惊,池若星低头一看杯子里面,“咦?咖啡?” “咦?”白大人也满脸惊讶,“你最爱喝的是咖啡吗?” 然后白大人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怎么会记得咖啡!我就知道孟婆她品控不行!” 池若星赶紧摆手:“不是不是白大人你别生气!我记得在华国发生的事情,可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白大人吸溜了一口龙井:“看来我得去玄苍界转转了。不过,你现如今用的这身体不是你的,也是有些麻烦,要不我给你弄弄。” 池若星自然知道自己的魂儿和这副皮囊不是一套,很容易就能被白大人看出来。 可池若星还没来得及拒绝,白大人抬手就是一道白光朝自己袭来。 “噗。” 池若星觉得自己吐出了一口血,但看看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好了。”白大人拍拍手,“健健康康的,以后多给我整点业绩。” “业绩?” “嗯呢。”白大人点头, “你不记得了,我就与你说一说吧。在那个世界之中,咱俩可是一对好搭档,你捉鬼之后我来收,那段时间我简直就是地府的销冠。” 白大人翻着白眼补充道,“呃……收冠。” 池若星有些为难:“我现在待的这地方也没有什么鬼,干干净净的。” “上回那个丁小娘不就捉的挺好。” “上回你要是不来我都差点出事。” “那你以后好好修炼,那些东西怎么会是你的对手。我不给你了传讯符吗,有事给我发消息啊。” “成吧。” 白大人忽然看着头顶:“哎呀,那个俊俏小伙是你什么人?好像挺着急的,要不你先和他说一声?” 下一瞬间,池若星忽然睁开眼睛,眼前一张巨大的脸把她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池若星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书桌边的地上,胸口一大块血迹黑糊糊的。 再看一眼面前的顾景尘,他的脸红的像没怎么熟透的西红柿,又红又绿的,唇边似乎还有血迹。 刚想开口问他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脑海中似乎白大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你等我一下,不要着急!” 之后眼前一黑,“呼”的一下,又回到了刚才白大人所在的那个空间。 池若星实在忍不住吐槽:“白大人,你这时间给的也太短了吧,说第二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来不及说完。” 白大人翻着白眼:“又不是拿链子给你套走了还用交代啥么?用不用我给你一宿时间你俩好甜甜蜜蜜告个别,然后上我这聊半小时再让你回去?” 池若星撇了撇嘴,这白大人是个急性子,可没有上一次看着的那般老成持重。 池若星赶紧拿起杯子喝咖啡,这玩意儿现在可难得碰见。 啧,红标瑰夏。 白大人还是挺会享受的。 “那小郎君挺着紧你啊。”白大人挑着眉毛,“好了多久了?” “没多久,成亲一个来月吧。” 白大人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来,刷着刷着却皱了眉:“不对啊,你要是这种情况,是不能和此界人结为夫妻,凭空沾染因果的。” “啊?什么意思?”池若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不会是不让她回玄苍界了吧? “em……”白大人一边刷着他的手机,“啊……”一边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嘶……” 神出鬼没白大人(二) “那什么,你别受我的影响啊,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在这混,玄苍界那边你不用操心,一切都好。” 白大人把手机收起,笑眯眯地。 池若星把杯子一举,“老板续杯。” 然后又道:“白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白大人把咖啡蓄满:“别这么见外,咱们这个缘分,叫我白哥就行。” “那啥你快回去吧,你的小夫君快急死了,有啥事给哥发消息啊。” 呼的一声。 池若星闻到血腥味,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摄政王府的书房。 什么嘛,刚倒满就给我送回来了。 池若星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感觉到自己的鼻子被人捏住了。 而且好像还有人往自己的口中渡气! 渡气! 雾草! 那不就是所谓的人工呼吸吗! 总算知道刚才顾景尘唇边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了! 我去! 池若星猛地睁开眼,把身前的顾景尘使劲一推。 顾景尘没防备池若星会推自己,正正好被推出去打了两个滚。 “我说王妃娘娘,你才吐了那么一大口血就有这么大劲了?”顾景尘没个好气, “我好心救你,你就这么对我。” 池若星脑袋瓜子嗡嗡的,她从来没被人用这种物理方式渡过气啊。 然后池若星又捂住胸口,欲哭无泪,他不会还给我做了胸外按压吧。 如果自己真的是个病人,自然是没什么的。 可自己明明不是真的有事,就是莫名其妙被白大人拉去那个神秘的地方。 池若星心中有气,却又不敢对着白大人撒。 想了想,她也不好意思对着顾景尘撒。 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艰难地扶着书桌爬起来,就看见书桌上摆着白大人的杯子,里边装着满满一杯咖啡。 嚯。 白哥仗义啊。 顾景尘此时也注意到了咖啡的味道:“是不是哪里着火了?怎么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池若星非常不满意,但看在他不懂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 “师兄,方才谢谢你救我,以后别救了,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然后就收到传讯符的信息,是白大人发来的: 方才只顾叙旧,差点忘了正事,还好有这张符纸。那物什死气太重,你莫要再碰。我回去查一查来历,三日后给你消息。 再看那放在桌上的玄色骨盒已经自己关上了,池若星乖乖听话,立即施法将那骨盒放回了桌下的坑洞之中,又将土填了回去。 自己到达那处神秘空间之时,白大人并未出现,而是过了一会儿他才来的。 可见并非白大人主动将自己拉去那处。 方才这屋中的变化只有自己打开了骨盒,想必刚才的一切变故都与这骨盒有莫大关系。 “师兄这几日我们先不要碰这骨盒,想必不吉的很。” 顾景尘说起这骨盒也是心有余悸,“方才骨盒一打开你就直接晕了过去将我险些吓出好歹。” “之后还吐出那一口淤血来,实在叫我心急。” 池若星叹息一声:“师兄莫怪,刚才时间紧,我并未来得及说,这口淤血吐出来我身子倒是好了不少。” “好了就好。”顾景尘走了过来,往池若星的杯子里看,“这是怎么?药吗?” 池若星眨眨眼:“不错。是药,相当的苦。” 说罢两人一起回了院子,对刚才渡气之事都压下不再提。 白大人办事倒是牢靠,那一点来历并未花去三日。 第二天早上池若星就收到了白大人发来的信息: 此物乃是地府一任鬼差之物,用不周山罪人遗骨在忘川河底浸染十万年方可制成,能容神魂。 你的情况自己当知晓,神魂不稳之人靠近此物便容易被吸进去,你还是莫要再打开了。 待此物归还此界所主,你再同我说,地府自会同他讨要。 收到了这个信息的池若星一下就放下心来,自己昨日莫名去到那个地方的原因已经找到了。 然后池若星就发现昨日里那个杯子凭空消失,想是白大人将他收回去了吧。 池若星听见外面吵嚷,便起身出门去看。 原来是阿瑛来了。 “阿瑛姑娘来找我,可是有要事?” 阿瑛满脸怒容:“王妃娘娘,你若是不想养两个吃白饭的,就大方同我们说,做甚要与圣姑提议让我去历练。” 池若星莫名其妙,“我若是有这个提议,自然是大方同你们说,何苦单独与圣姑讲。” “啊?不是你?”阿瑛的表情立马僵住。 “昨日我听见圣姑在林子里与你说话时,就提到让你在大雍历练,想是你性子太过急躁圣姑才有这个想法的。” “阿瑛姑娘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收收性子了。” 池若星本不想说她,可她一大早欺上门来,不数落两句,就算自己心里过得去,那院子里的丫鬟下铺可过不去。 要知道在自己出门之前都是他们想尽法子拦着阿瑛。 见阿瑛这般尴尬,池若星倒觉得没必要与一个小姑娘为难到底。 “阿瑛不若你就想一想,自己若是留在大雍的百姓之中想做点什么或者想体验些什么。” “先自己想好了再去求的圣姑,到时我也帮你同圣姑说一说,你又得了个自己喜欢的差事,岂不两全其美。” 小姑娘果然好哄,刚才还有些生气的阿瑛这时一下就来了劲头,“我想去做糖葫芦。” 池若星:……果然是个小姑娘哈。 做糖葫芦的学徒可不容易,将糖葫芦卖出去也不是个容易事儿。 是偏偏眼下正是夏日,糖葫芦难做成,街上只偶尔有一两个卖糖葫芦的,且还不是用的山楂。 就是阿瑛初到京城的那日,因着自己与师兄大婚的关系,才惹得小摊小贩做了各式红火的果子出来。 没想到竟然就被阿瑛放在了心上。 也好,提高一下难度,好叫她知道无论是做什么都是不易的。 池若星帮着阿瑛同圣姑说了,顺便还给阿瑛找了个做糖葫芦的师傅拜师学艺去了。 谁知道许是因着毒蛊门生与死的般那阴风阵阵的家学渊源,阿瑛做起糖葫芦来甚是顺手。 即便是炎炎夏日招上一股阴风,那糖一下就冻上了。 每日傍晚阿瑛收了工回家来都要带上几只糖葫芦,这可便宜了那个少年暗卫叫璞玉的。 这一对少年少女,不过十日的功夫就已混的极熟。 神出鬼没白大人(三) 连吃了十日各式水果制成的糖葫芦,璞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闹起了肚子。 这天夜里急急地发作起来,痛得在床上滚了半夜,终于有人来报了摄政王。 璞玉的身份特殊,他虽然在暗卫的编队里,其实并不是在册的暗卫。 同采霜、兰苕一样,都是在暗卫身份的基础上,还有其他的身份。 如果摄政王有需要,会时不时让他们在人前现身露脸。 当然璞玉这小子也非常知礼,并没有恃宠而骄。 顾景尘和池若星一起去了他房中,他捂着肚子下床来要行礼,却直接滚到了床下。 “我说璞玉,你好好呆着不行吗?”顾景尘看着小厮把璞玉抬上床去。 后池若星就看见璞玉躺在床上,虽脸色苍白,但还是嘟着嘴不高兴。 于是问道:“璞玉这是怎么了?” “王妃娘娘,我还想吃糖葫芦。” 虽然这少年比现在的池若星也没小上几岁,可在百来多岁的修士眼里这就是个孩子。 听见病里的孩子想吃糖葫芦,池若星只好点了头。 这时屋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池若星看着,正是璞玉那队暗卫的小队长, “王爷王妃,不可!” 一个暗卫忽然现了身,屋子里站着的人都侧目看着他。 队长解释道:“不是我心狠不让孩子吃口想吃的,实在是这几日太过诡异。” “头几日还好,近来三五天璞玉每日过了午时便眼巴巴地等着那阿瑛姑娘将糖葫芦带回来。” “往日里璞玉可是个不重口腹之欲的性子,从来也未曾见他这般馋什么吃食过。” 池若星道:“那要是这样说来,这番确实反常。” 顾景尘急着去上朝,便将璞玉托付给了池若星。 池若星看着床上,虚弱的璞玉已然拉脱了水的样子,有些心疼,然则用内视术却又瞧不出什么不对来。 只得给他施针调理,又命人炖了些汤水来让采霜陪着他慢慢喝。 等到顾景尘下朝回来之后,阿瑛哭哭啼啼的跑来,说她的师傅让人给告了。 顾景尘坐在堂上十分为难:“阿瑛姑娘,照理说以咱们这熟识的关系,你有事,我此时应该出手帮忙。可你的师傅远在蒙云泽,我不过是个大雍的王爷,如何能将手伸的那样长。” 阿瑛急的直跺脚,“我说的是我那做糖葫芦串儿的师傅。” 一问之下才知道,今日一大早,阿瑛去师傅家上工,敲了半天门也未开。 阿瑛向四邻打听才知道,昨天夜里官府来人将师傅给抓走了。 于是阿瑛又到官府去打听,这才知道告了她师傅的是许多白日里吃了他家糖葫芦的客人。 “那些客人近几日都是接连到我师傅那儿买糖葫芦吃的。”阿瑛眼泪含在眼眶里,“我们又没强买强卖,怎地他们不舒服便赖上了我们。” 顾景尘叹道:“原本我还不知道璞玉他这般闹肚子是为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了解了。” 说罢,顾景尘就喊到:“来人!带上阿瑛姑娘去她师傅的铺子里查抄一番,是否有什么不洁净的吃食,一并送到衙门问话。” 顾景尘派出去的是他随侍的小厮,名唤方泽的。 过了午时才迟迟归来,池若星本打算睡个午觉,听到了消息便赶紧到前厅。 “王爷王妃,京兆尹方才已将这桩案子初审了。”方泽说话不疾不徐, “共有二十余家计五十于人出现了症状,只是这症状与我们王府中的璞玉并不大相同。” “怎么个不同?”顾景尘问。 方泽又道:“这些百姓皆是数日连续做噩梦,梦中皆是打砸伤人、血流成河的凄惨模样,小儿则是高热惊厥不止。” 闻言顾景尘与池若星互望一眼。 方泽低下头说:“京兆尹大人让小的带话,说是下午要来缉拿阿瑛姑娘。” 顾景尘和池若星都没有接话。 京兆尹要缉拿阿瑛是在情理之中。 阿瑛这位师傅在京城里卖糖葫芦已经好些年头了,从前并未出过事。 近日阿瑛去他那里学艺,便出了这等大事,要池若星说也不会错过阿瑛这个重要人物。 待到方泽下去之后,池若星才有些迟疑疑问道:“不会是阿瑛招来那风制作糖葫芦出了什么事。” 顾景尘皱着眉头:“要我说,阿瑛虽然玩心重,却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若她这功法有异,定然不会贸然使出。” 池若星叹到:“我也不是疑心她什么,此事恐怕京兆尹查不出什么,还得咱们出手。” 阿瑛是个有担当的,听说衙门要来拿她,二话不说便去了。 一下午阿瑛在衙门做了三四回冰糖葫芦,也没发生什么事。 那些冰糖葫芦叫衙门的人吃了之后,再等晚上是否也会病发再议。 只是这期间阿瑛不是大雍人的事情被百姓知晓。 因着之前普惹姆的事情,百姓都听说了蒙云泽毒蛊门如何害人。 现如今心下里已经认定了,就是阿瑛在作怪伤人。 还有人喊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口号朝着阿瑛丢烂菜帮西红柿什么的。 池若星和顾景尘装束从简,微服到了京兆府衙,就看见这一幕。 原以为阿瑛那样的孩子脾气必然要在衙门里大吵大闹起来,却不想她竟立着不动,默默受了。 还是衙门里的捕快看不下去,将这些百姓一一挡了出去, “如今案情大人并没有审理清楚,你们就这样欺辱人家,若她是冤枉的,你们也要一并获罪!” 那扔菜叶的百姓十分激动,立即回嘴:“怎会是冤枉的?她若是冤枉此时就应该将实情言明,而不是默默受着。” 那捕快有些不悦:“你当人家是怕你,人家那是尊重大人与这正大光明的牌匾。” 阿瑛已经一脸泪水:“我自是冤枉的,更冤的是我的师傅。他不过是收了个蠢笨的徒弟,便一把年纪还要经历这样的冤狱。” 站在一旁的顾景尘与池若星小声叹道:“阿瑛与圣姑都是有些倔强的性子,如今这姐妹两个在大雍各吃各的苦,也是难熬。” 池若星点头称是,便与顾景尘一起进了府衙去。一路走一路上就发觉周遭有些不一样的气息。 神出鬼没白大人(四) 方才在府衙外面,百姓众多气息杂乱事,池若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今入了府衙之后,倒觉得心情平静许多,方才心头那种嘈杂烦恼的感觉已不见了。 那前边引路的捕快见两人神色不虞,又想到阿瑛姑娘如今正住在摄政王府之中, 便陪着笑脸解释道:“平日里京城百姓自是和气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这阿瑛姑娘竟惹得百姓这般不快。” “如今这般情形,大人也始料未及,我们总也不好将百姓的声音强压下去,便令阿瑛姑娘受些委屈,只要他日真相大白,定要让那几人给阿瑛姑娘道歉赔礼。” “嗯。”顾景尘点头道,“若真相大白,果真与阿瑛无关,定是要让他们赔礼的。这也是给其他人做个表率,没得平白攀诬的别人却逍遥自在。” 到了书房之后,顾景尘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得他们夫妇二人与京兆尹大人在房内。 “师妹,这趟可是来对了?” 池若星点头:“的确有些发现。依我看今日下午用了糖葫芦的那人若是一直在这府衙之中,必然是不会有任何症状的,充其量也就是如璞玉一般拉个肚子。” 这位京兆尹杨大人上任不久,发妻在老家侍奉高堂,如今他是独身一个在京城为官,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带。 此前普惹姆那泥偶的案子他并未牵连其中。 但他在这个位置上,对于那案子的内情还是很了解的。 只是并未亲眼所见,或是亲身体会对于摄政王妃这么一个才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能如何如何厉害并不以为然。 现在他满身的恭敬不过是为着摄政王的权势,甚至与摄政王那“天煞孤星”的名声都无甚关系。 哪知道他低头立在一旁不吭声,摄政王夫妇也就没招呼他,只顾着自己两人聊天。 “方才在府衙外就感觉心绪不宁,总觉得事事烦心,入了府衙之后方才觉得好些了。依我看怕是在这府衙之外有什么扰乱人心的东西正在搅和。” 顾景尘皱眉:“那些症状怪异的百姓可也是受到了这东西的影响?” “这我不知,要看一看才行。还须得杨大人给我们瞧一瞧白日里那些苦主的口供,我们拣一处症状比较严重的人家,趁夜里去看一看。” 池若星说完之后,顾景尘便看着杨大人。 杨大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去取那案卷。 一刻之后,两人拢了夜行衣悄悄从京兆府上空走了。 “这潘家我看就不错,姑嫂二人带着孩子在家里,三个人都有症状。” 两人悄悄立在墙头看着屋里还未熄灭的烛火,池若星摇头, “若真是如我所想,这家今夜必还会被找上。他家的男人出外打工未归,如今家里就一个小媳妇带着半大的小姑子和一个三岁的孩子。” “刚才我看那案卷里写着,但凡家中有壮年男子的症状都要轻一些,症状严重的也多是妇孺。” “哼,就知道欺负女人和孩子。” 顾景尘面色黑沉沉地:“男主外女主内,孩子是日后的指望,” “我虽不知这裹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也知道他这般欺负体力不如壮年男子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东西,即刻弄死也不足为惜。” 池若星忽然蹲低:“嘘,来了。” 顾景尘睁大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而片刻之后屋内烛火闪了闪,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池若星在心中叹道,果真我以前帮白大人夺过“销冠”吗? 池若星自腰间递出一张符箓交给顾景尘:“捏破此符。” 顾景尘捏破之后便发现自己眼前有了不一样的景象。 下面屋中的,是两个鬼物。 一个负责吓唬人,另一个则是以人的惊惧为食。 难办的是孩子哭了,做妈的自然不会自己独个睡着,而是将孩子抱在了怀中,又拍又哄。 那两个鬼正好都不用弯腰,一个骑在潘嫂子的脖子上吓唬孩子,另一个正跟在潘嫂子的身后吃呢。 没多久,那个吓唬人的鬼就去了隔壁潘家小姑的房间。 果然,不一会潘家小姑的房门也开了。 潘小姑睡得头发像鸟窝一般,站在门口也是不住地擦眼泪。 潘嫂子许是这几日已经习惯了,打开房门将小姑拉过来,两个孩子一起哄。 那两只鬼将这一家子三人都撵在了一处之后,便开始作威作福。 池若星捏了法诀,总算是看见了那鬼在做什么。 果然从案卷中说的一样,那鬼在三人面前布下了一个幻影。 乃是这京城的街道上尸体满布,血流成河,那潘家嫂子正抱着一具尸首,哭得满脸满头都是泪水血迹。 潘家小姑跟在嫂子身后,也在旁边抱着那尸首,大喊着“哥”。 三岁的孩子并不懂得这些,坐在旁边只知道哭。 眼看着那孩子高烧又起来了,一下一下的手也有些抽抽,白眼就要翻起来。 池若星忍无可忍,一掌隔空击出万定诀,两个鬼被定在了那里。 顾景尘拖着池若星飞身落到了潘家院中。 潘家嫂子和潘家小姑在轨被定住之后,便从那幻影中脱身而出。 看着自己家的院子里,忽然落下一男一女两人更害怕了。 顾景尘取出一块令牌给潘家嫂子看过: “我们是衙门的人,知晓你家的事了特来看一看。带着孩子和小姑子进屋去,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开门,明日早晨太阳出来再说吧。” 潘家嫂子前脚刚关好了门,池若星一张符就贴到了他家的门上。 然后她就犯了难。 这两个鬼既然被自己定在这里,不问一问显然不是自己的风格。 可若是解开这万定诀又怕他俩跑了去,若是此时有个什么绳索能将他二鬼给捆上就好了。 在玄苍界自然是有法器可用的,可如今自己身无长物还真是不便得很。 池若星只好拿出白大人给的传讯符,想要将他唤来。 自己帮他捉的这两只鬼,一会儿他来将鬼套走的时候,应该能卖点情面容自己问上两句吧。 “咦,这么巧?” 池若星符还没拿出来就听见了白大人的声音。 池若星赶紧拱手施礼:“来的正好,这两个还是新鲜的。” 神出鬼没白大人(五) 顾景尘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一位面容英俊的男子一身飘逸地白衣站在一束突兀的光里。 顾景尘试图找那束光的来源,悄悄往天上看了好几次也没有找到。 也不知这白衣男子是谁,潇洒定然是十分潇洒的,但这忽然出现的白光着实诡异了些。 顾景尘正在心中嘀咕,又听得那白衣男子与池若星讲话,语气甚为熟稔。 “你现在动作是越发快了,我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 池若星笑道:“我将他俩定住,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巧你就来了,来得甚是及时。” 顾景尘心中正觉味道不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衣男子迈着端方潇洒的步伐笑眯眯地走到两人面前,却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顿时脸拉得老长。 谁知那男人下一句就是,“哟哟哟,你这小郎君俊俏的很,怪不得你巴巴地嫁了。” 男人一边说,还一边戏谑地笑。 顾景尘已经火冒三丈,什么叫“小郎君”?谁是“小郎君”? 顾景尘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腱子肉,纯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声真汉子。 此番竟被他说的像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一般,当真是有些侮辱人了。 池若星看了顾景尘一眼,忙朝着白大人使劲眨眼使眼色。 白大人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站在旁边的顾景尘一眼,转而对池若星轻声问道:“他看得见我?” 池若星将脸扭向另一边,轻轻点头。 气氛瞬间就尴尬了起来。 白大人猝不及防匆匆转过脸赔上真诚地笑脸看着顾景尘伸出手:“原来是小池的爱人,幸会幸会。” 又忽而才觉得不对,连忙拱了手行礼道:“今日来的巧,竟赶上池姑娘的夫君也在,幸会幸会。” 顾景尘向来自持大国王爷的身份,不屑在面子上失礼,见状只好干巴巴地抬了抬手,“幸会幸会。” 但心里在想,你定然觉得今日不大赶巧,我竟也在,但你以后日日都会这般不赶巧,我日日都会在! 池若星并不知晓顾景尘心中所想,笑眯眯地凑过来给两人介绍:“师兄,这位白大哥为人最是仗义,以前还救过我呢。” 顾景尘声音还是干干的:“白兄弟,多谢你曾经对内子的照顾。” “内子”二字加了重音。 白大人干笑,“呵呵呵,今日我是为公事而来,就不多聊了。来吧池姑娘,咱们看看这两个小玩意儿。” 边说,白大人边向那两个被定住的鬼走了过去。 池若星自然也跟了过去。 顾景尘一身紫气,鬼物会本能地离他远一些,他就不便过去,只能在远处看着那两个人配合默契。 心中依旧翻着些远近高低的念头,这个白大哥,以前不为公事也来过? 池若星自然不是对顾景尘的不满一无所知,她心中也自然是有些虚的。 可是她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虚些什么。 索性将这些都抛之脑后,专心审起那两个小鬼来了。 白大人只消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两个小鬼既能在人间兴风作浪,自然不是什么平头良鬼。” 池若星其实对这些事并不了解,也并不怕白大人知晓,便直接问了: “我瞧这世间并不怎么能见得到鬼物,这两只小鬼能到人间来,是否本身已是不轨?” 白大人点头:“不错,人间地府秩序井然,若是有生魂飘荡人间还说得过去。这早已死得透透的阴魂,断然没有留在这里的可能。” “若非他们被用了非常手段强留在了人间,那就是人间有人用禁书将他们自地府招来。” 池若星皱了眉,这两个小鬼同阿瑛制作的糖葫芦有切不断的联系。 原本她与顾景尘来查这案子是为了找出真相,将阿瑛清清白白地择出来,但是现下里看这个趋势,只怕阿瑛难以脱身。 因为她门派中的秘宝,那生死蛊诡异的功法就与这生与死的事情有着切不断的联系。 便是刚刚断了气的人也能叫她操控着用腿走回蒙云泽那山高水远的地方,莫不就是招了鬼魂来将这身体扛回去吧? 更不要说上一次自己不过是将生死蛊的盒子打开,就去了那诡秘的地方。 白大人见池若星半天没有接话,回过头看着她问道:“你是否是想到了什么?” 池若星迟疑着点头。 “若是有了方向,便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白大人说这话的时候还指了指顾景尘。 顾景尘难得地有了参与感,往这边走了几步,“要不还是让他们俩先说。” 池若星想了想,也点头。 白大人笑道:“其实无妨的,他们两个在我面前也不敢说假话。” 话音刚落,白大人手一指,一条透明的绳索自他飘逸的袖中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圈把两个小鬼像酒楼里面缠猪肘子那般,缠得紧紧的。 最后那两个小鬼就凄凄哀哀地开了口:“大人我们冤枉啊,大人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池若星眼睛都看直了,白大人这条绳索真是个好东西。 这两个小鬼被他捆得一动都不能动,却还能开口说话。 可白大人听见这两人的求饶却皱了眉头:“被我这捆阴锁捆住,竟还知道求饶。看来你们两个比我想象中还要能干一些。” 刚才吓唬人的那个鬼满脸的后悔:“大人,我们两个并不是什么作恶的阴魂,实是被人招来这人间,这才左了念头,犯下了错事。” 那个跟着吃的鬼也在旁边哭号:“我们兄弟何其无辜,莫名被招来这里,若要论罪,也该论那个招我们来此处的人!” 池若星声音中气十足:“那你们两个到是说说,是谁人招了你们来的?” 一片寂静,两个鬼都不吭声了。 “哼,”池若星冷哼一声,“你们两个,一个吓唬人,一个以生人的恐惧为食,说你们两肚子里没揣些坏主意都没人信。” 池若星越说越是生气:“如今自己犯下的错,却急着攀论旁人的错处,我问你,可是招你来的那人要你这般将人间搅和得鸡犬不宁?” 说罢,池若星袖中掐诀,手指在胸前纷飞,紧接着两个米粒大小的光球发出,朝着两只鬼缓缓飞去。 神出鬼没白大人(六) 那两只鬼吓得要命,却被捆住无法动弹,只得生生地看着那光球飞到自己面前,不停地灼烧着自己浑身的阴气。 “嗤,嗤。”的声音响起,伴着两只鬼痛苦的嚎叫。 池若星见这两只鬼这般痛苦,犹觉得不过瘾,口中咒骂: “两个蠢出升天的鬼东西,今日你们运气到是好,若是我若星真人的本身在此,弹指间叫你们灰飞烟灭,永远断绝了转世投胎的可能!” 顾景尘一个不查,腰间的软剑竟叫池若星一把给抽了去。 眼看池若星将灵力布入软剑之中,对着两只鬼便要斩下去。 白大人忽然出手。 顾景尘只觉得身周一道白光划过,脑袋里忽然“嗡”的一声。 随即眼前的池若星身子一软就要滑坐在地上,顾景尘赶紧抢上一步将她扶住,“这……” 白大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低沉,顾景尘看着白大人嘴唇微动,声音却好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似乎是在念什么咒语一般。 顾景尘觉得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恍惚,潘家院中的磨盘和水井都有了重影。 怀中的池若星身子也越发重了,几乎已是完全靠在了自己身上。 好在白大人的咒语并没有念上许久。 等到声音停下来的时候,顾景尘觉得身子轻盈起来,耳聪目明的,夏日的虫鸣与天上的星光都清晰了不少。 顾景尘自然知晓这是白大人方才念咒的好处。 可他再看白大人时竟觉得帅气可敬,胸中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他又略微觉得哪里好像有什么不对。 白大人走近,看了看还迷糊着的池若星,又对顾景尘道:“不用太担心,她方才被鬼物的阴气所扰,往日怀中的不满被点燃,一腔怨火无处抒发。” “我发现了之后就即刻阻止,总归是没造成什么后果,过一会儿她就醒过来了。” 说完,白大人又笑眯眯地看着顾景尘:“可以嘛小伙子,心如止水的,竟然没有怎么被干扰。” “呵呵。”顾景尘干笑了两声,“还好有白大人在此。” 两人寒暄了几句,池若星才悠悠醒转。 “哎,没想到我还是中招了。”池若星醒来第一句话,“还好有白大人在此。” 白大人的声音夹了起来,搓着胳膊往小鬼那边走:“你俩可真是两口子啊,心里是真有灵犀啊。” 顾景尘清清嗓子,唇边却按捺不住勾了勾。 接下来审问小鬼,两人都没在出手,而是由白大人独个完成。 这两只小鬼都有些法力在身,且对白大人很是熟悉,自然不是没去过地府的新鬼。 然而他们对于是谁招来的却并不知晓,只说自己自打被招进人间就失了记忆。 算一算日子,他们两个滞留在人间已三月有余。 而等他们恢复了记忆之后,就在人间飘荡,直至前段时间想出了这个提升法力的法子。 “十有八九将他们招来的是普惹姆。”池若星心中有了猜想。 顾景尘自怀中,拿出那一只木质的黑盒,正是当初普惹姆献给淳亲王世子的那只。 这支木盒是普惹姆制作的,要将其假装成毒蛊门的秘宝,他自然费了不少心思,也倾注了相当的法力在其中。 此时拿出让这两只小鬼辨认,若他们觉得其上的法力相当熟悉,便可证明池若星的猜想没有错。 白大人伸手将木盒招过,送到两只小鬼面前。 那小鬼本就有供出上家好替自己分些罪责的心思,此时头点的犹如小鸡吃米:“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只木盒的主人招我们来的。” 随后,池若星拿出了一只小竹罐。 这是阿瑛姑娘养蛊的竹罐,蛊虫已在普惹姆的肚子里,所以这只竹罐是空的。 白大人又将这只竹罐送到了小鬼面前。 这回两只鬼依旧疯狂点头,那只吓唬人的小鬼甚至将头都点得滚落在地上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此事正在池若星和顾景尘的意料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顾景尘又从怀里掏出一直银钗来。 池若星瞄了一眼,是毒蛊门的式样。 白大人看见这只钗,深深地看了顾景尘一眼,然而顾景尘面色自然,并未注意大家的眼神。 那两只小鬼这回到是想了许久才迟疑点头:“这个有些熟悉,余的便不确定了。” 眼见已将这两只小鬼问完,白大人准备带着他们回去了。 白大人跺跺脚,招来一位面青红髯的鬼差,扛着套索将小鬼套走。 然后把那捆阴锁给了池若星:“这个你先用着。法器我给你找不来,这捆阴锁却可以借给你用,等你神魂归位时,记得还我。” 池若星点头应下,喜笑颜开。 顾景尘带着池若星回了王府,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这次百姓发了奇怪病症却与阿瑛有些关系,但若要论罪,却轮不到阿瑛的头上。 顾景尘那边虽已将普惹姆问完了,但淳亲王世子的案子还在审着,案子也并未结,这锅自然是普惹姆自己来担。 只是阿瑛招阴风做糖葫芦的手法是不可再继续,那两只小鬼一走,百姓的那点奇怪症状自然不药而愈。 顾景尘让璞玉带着礼品和阿瑛去糖葫芦师傅那里谢罪,阿瑛虽不情愿,却也知道不能再连累师傅了。 六月的京城,热得人心慌。 池若星近来没少被投喂,白大人悄悄来做了几次小鹿咖啡的外卖员。 池若星都有些怀疑,白大人是不是有点什么旁的目的了。 然而白大人每次也不停留,放下咖啡就走,徒留一屋子的阴气。 未免被采霜和兰苕看到咖啡的纸杯没法解释,池若星每次喝完都要悄悄地找个地方,施法将那纸杯烧尽。 池若星很想说她虽觉得咖啡好喝,然而在现在这个时空也并没有想到抓心挠肝,白大人完全没有必要给自己送的。 只是这话说出来又觉得有些矫情,思索再三还是没能开口。 这一日,池若星正悄悄烧杯子呢,顾景尘恰好进来看见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池若星支支吾吾地:“白大人这几日给我送了些药。” 顾景尘忽然又想起那天夜里的那束没有找到来处的光,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地蛰了一下。 烈阳万里照水舟(一) 小两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正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门口传来采霜的声音, “忠勇侯府的晴舟姑娘到了。” 池若星赶紧起身迎了出去:“表姐!” 池若星没有想到,苏晴舟这样跳脱的性子,竟然戴了一顶帷帽。 等到进了屋将帽子取下,池若星才看见她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池若星再看向站在她身旁的翡润。 翡润也是一脸难色,支支吾吾地小声道, “王妃娘娘,求您好好劝劝我们姑娘吧。她这终日里哭也不是个办法,就要把眼睛哭坏了呀!” 还在屋里的顾景尘看到这一幕,赶紧找了个由头走了。 池若星把下人都遣走,苏晴舟又让翡润去门口守着,这才哭着开了口, “易阳那里好像有个女人。” 池若星:???有女人就有呗,你哭什么。 心思忽然飞转,这才反应过来,表姐之前似乎就对易阳很有耐心,恐怕是对易阳有了些男女之意。 说是人妖殊途,但池若星来自玄苍界,莫说是人与妖,人与剑、妖与石头乃至人与花草树木,她都没少见过,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实在很高。 至于人与妖殊的途,不过是损伤些妖的修为和人的身体。 看病,池若星还是有信心的。 于是池若星压低声音:“表姐,这事没别人知道吧?” 苏晴舟哭着摇头,“我怎么办啊表妹!” 池若星:???怎么会上升到怎么办这个程度? 该不会是他们两个已经! 池若星心里仿佛有两只小手靠在一起,大拇哥对对对的在那,扰得池若星有些心神不宁。 若他两已有了肌肤之亲,那就相当于表姐有了一个短处被一样捏在手里。 这大雍民风虽不禁锢女子于后院,却也礼教森严对未出阁的姑娘有诸多要求。 从前的事情来看,易阳不像个狠心的妖,但这世界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事情还少吗? 若想将易阳的心抢回来,怕是不容易。 “嗐。”池若星也叹了一口气。 苏晴舟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这时外面的翡润推门进来,将门关好就跪在了池若星身边: “奴婢不是怂恿姑娘做什么不规矩的事,但姑娘若真是倾心那易先生,也可求了侯爷夫人做主,最不济也该去他那处看看,或是问问清楚。” “如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隔着院墙听到个女子的声音,姑娘回家就这么哭了两三日,实在是太憋屈了。” 池若星看回苏晴舟,满脸不可置信:“你这么怂的吗?” “我不是!”苏晴舟眼泪鼻涕一起流,“我,我,你不知道。” 池若星抬手:“去门口守好。” 翡润低着头出去了。 “他跟我说过,他是独居男子,不可邀请姑娘去他的住处。他那院子从前只我去过。” 池若星试着劝她:“也许只是邻居串门呢。” 苏晴舟拼命摇头:“他是极在意这些的,邻居来了断不会将院门关起来。” 说到这里,苏晴舟的眼泪又流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若星这才发现,她出钱让易阳买了个院子,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她竟还不知道院子在哪。 “行,一会你好好洗把脸妆扮一下,咱们今日就去易阳的院子坐一坐。”池若星起身去打开门,唤了翡润进来照顾苏晴舟。 过了一会,池若星和苏晴舟一人一身男装,从小门溜出了王府。 翡润并不了解易阳的事情,被苏晴舟找由头支回了侯府。 刚拐到金安街,苏晴舟就手脚冰凉。 池若星看着她这幅样子,想说她太没出息,却始终没能张开口。 “就是前面这间铺子了。”苏晴舟低声说,手脚已经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池若星奇道:“你是因为要见他才这般局促,还是……” 苏晴舟并不是个扭捏的性子,现在却这般一反常态。 苏晴舟低下头:“我有什么立场来问他呢?表妹,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池若星一边在心中暗暗感概为何男女之情如此磨人,另一边也只能耐心劝慰, “表姐,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情,只是来陪我瞧一瞧自个儿出钱买下的院子。” 今日表姐既然已将事情拿到了自己面前,定然是她一个人无法排解。 若自己不能将此事有个了断,回去之后表姐必然还是独自伤心难过。 别看表姐她此时犹豫不决,心中若不想看看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也不会随自己一同出门了。 于是两人一起走到铺子跟前,正瞧见易阳独个儿坐在铺子里面写字呢。 池若星左右看看,这间小小的门脸,墙上贴了个“问”字, 不过是摆了一张桌子并一个柜子就已满满当当,平日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客人。 “敢问阁下可是易先生?”也不知这易阳到底在写什么,如此专注,竟连客人进了门都没发现,池若星只好开口相问。 果然,易阳一抬头见到这般装扮的池若星和苏晴舟,他愣了一下然后便迎了出来, “哟,是东家来了。” 听见易阳喊自己“东家”,池若星哆嗦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四邻如今都知道这院子是记在你名下的,平日也没少照顾我。”易阳陪着笑脸。 池若星听着他这般说辞,觉得倒有七八分真。 如今自己在民间的传言中形象十分光辉伟岸,池若星也知道这定然少不了许侍郎一家的功劳。 池若星和苏晴舟到底是有身份的贵人,易阳这铺子开门做生意自是什么人都往来。 与其等人议论,易阳索性关了铺子,邀她两人进院子里坐。 池若星背过身去冲苏晴舟挑了挑眉毛使眼色:你看,他这不也邀我进院子坐了。 苏晴舟皱着眉晲了池若星一眼:这院子本就是你的产业,他哪来的胆子把你拒之门外。 池若星摇头,赶紧拉着苏晴舟进了院子。 谁知两人的脚刚迈进院子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那女子此时正在屋内,似乎是易阳走进房中要叫她出来。 此时已接近午饭的光景,院中烟囱已有了烟,想必那女子是正在厨房里做饭呢吧。 这岂不是小两口在一处过上日子了。 池若星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带着苏晴舟来,没能澄清不说,反倒将易阳有了心上人的事坐实了。 烈阳万里照水舟(二) 池若星回头看向身边的苏晴舟,正张大了嘴深呼吸呢。 出门时才施法将她红肿的眼圈消去,眼看又要红起来了。 苏晴舟到底是个将门虎女,在家哭一哭,在表妹面前哭一哭,绝不肯在外面掉眼泪。 深吸了几口气硬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面上还带了点微笑,轻声说:“一会别拆我台啊。” 池若星只好“嗯”了一声答应着。 等到易阳带着那女子出来的时候,池若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眼前这个拿着锅铲的姑娘,可不就是阿瑛吗。 她身上那件衣服还是上次自己带着圣姑和她一起去逛成衣铺子的时候买的。 “小女子见过两位公子。”阿瑛娇滴滴的行礼,仿佛不认识池若星的样子。 池若星恨不得即刻找个水洼照一照,自己今日的妆扮难道与平日差别大得这般厉害了吗。 池若星的这般反应被易阳看在眼里,觉出了不对。 易阳走过来将池若星拉到一边:“怎么回事?你认识她?” 池若星没个好气:“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人家说金屋藏娇,你整这么个小院也藏娇?” 易阳笑道:“我哪藏什么娇了,她也就白日里在我这里做饭收拾,一般过了未时就回家去了。” 池若星斜着眼睛:“那你可知道她家在哪里?” “呃。”易阳有些迟疑,“这,不知道。” “她住在摄政王府。”池若星向易阳投去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 易阳果然皱了眉,“不是说摄政王沾谁谁死吗?也会有人愿意给他做通房侍妾?” 易阳的话差点让池若星被口水呛着, “你在瞎想什么,她是在摄政王府做客的。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都不知道就将人拐来你这做上小工了?” 易阳准备解释,刚张开嘴提了一口气,就破了功。 两人身后,苏晴舟已经和阿瑛聊上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多久啦?” 阿瑛笑眯眯地答:“我叫阿瑛,前五六日开始来给易先生收拾做饭。公子可是先生的朋友?” 苏晴舟点头:“你家先生与我兄长有些交情,曾在我家小住,今日我与池公子偶然路过便来看看。” “原来是先生的故友!”阿瑛那神情贤惠的很,比见到她家圣姑笑得还要开心些,“中午就在这用饭,我去炒几个拿手菜与公子下酒!” 说罢阿瑛又拿着锅铲快步回了屋里去,随即屋里就传来了菜刀剁来剁去的声音。 阿瑛进了屋,苏晴舟也并未走过来,而是望着天不知道想些什么。 池若星见了心疼不已,瞪了易阳一眼:“过来坐着说。” 三人才刚坐下,阿瑛又提着水壶出来了:“这是我做的酸梅汤,夏日里喝了最是解渴消暑,两位公子快尝尝。”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等到阿瑛又进了屋开始切菜的时候,易阳双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小圆,之后指向厨房的方向。 池若星知道,这是朝着屋里施法了。 果然,切菜的声音立即停住了。 “你们误会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易阳皱着眉头,“这事情说来话长。” 苏晴舟不愧是侯府嫡女,虽然对一样有些倾心,此时却端的住面皮,一丝表情都没有露出来。 若不是池若星在家里见过她肿的像桃儿一样的眼,只看她现在的模样,绝对想不到她能为了易阳哭成那个样子。 易阳接着说:“前阵子我那邻居陈婆婆总来,每次都要带上一些吃食,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池若星多少为苏晴舟有些不平,便接话:“所以你就往家里弄上一位俊俏的年轻姑娘给你做饭?” “不是不是,”易阳眼睛眉毛都揪到一起了。 池若星斜了眼,“快说。” 易阳喝了一口酸梅汤,站了起来,踱着步子开始讲, “那陈婆婆倒没什么,她一贯是待我好的。只是她家的孙女陈妮儿时常仗着奶奶的面子来我这一坐下就不肯走了,我也不好赶人。” “有时我铺子里还有客人,那陈姑娘竟好几次闯进我家给我又是做饭又是打扫。” “陈姑娘的身体本就有些弱症,与我离得近了,身子更是有些撑不大住,我总不能坑了人家姑娘。” 易阳一边说着,一边踱着,就走到了池若星的对面,苏晴舟的背后。 苏晴舟一动不动地听着易阳如此说了,表情丝毫变化也无,只是悄悄地往厨房看了几眼。 池若星在心里叹:也是的,那陈姑娘不管为什么总之是被易阳给拒绝了,可这阿瑛却在这里流连五六日了。 于是问道:“说了这么多,这位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这。” 池若星一边说,头一边往厨房那里撇了一下。 易阳摇头叹息:“阿瑛姑娘既是在摄政王府做客,你自是了解的,她往常可是今日这般模样?” 苏晴舟翻了个白眼。 池若星摇了摇头,“我是并未发觉她还有如此贤惠持家的一面。” “你看!”易阳一拍手,走到池若星的面前,“王妃娘娘好眼力,定然能看出我绝不是迷惑了这位姑娘。我与她是清清白……” 池若星冷冰冰地问:“那何以她连本来的性格都变了呢?用的法术?” 易阳听出池若星语气不对,又坐了下来:“这也是那天赶上了。” 池若星看到苏晴舟,略侧了身,拿半个后脑勺对着易阳,显然心中的不快就要绷不住了。 “那一天,陈姑娘又来我院子里,我正愁怎么与她摊牌,谁知阿瑛姑娘忽然打上门来。” 易阳对着池若星一边说一边摇头, “我被人当街喊什么妖物本不打紧,可现下里街坊都知我与你的关系,保不齐就会影响你,我自然是怕了她这张嘴,将她引入了院中。” “也不知这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我还当她会一些法术呢,谁知竟是一窍不通的,没过上两招便被我制住。” “刚巧那陈姑娘从屋里出来,见我手中拉着个女孩子,我便同她讲这是我要好的故交朋友如何如何,陈姑娘便捂着脸夺门而出。” “没想到竟还有意外的收获,我自然是高兴的。可陈姑娘走了之后没多久,陈婆婆就来了,也是朝我院中偷偷望着,似乎在找人一般。” “我便知道了她们也没有这么容易死心,索性对着阿瑛姑娘施了个咒术,让她与我演几日的戏。” 原来如此。 亏得苏晴舟回家去哭了几天。 这眼泪当真是冤枉极了。 烈阳万里照水舟(三) 池若星再看向苏晴舟,见她面上已不再那么僵硬,也放下心来。 但是一桩事放下了心,就又有了另一桩放不下的。 池若星问易阳,“你刚才说她喊你什么妖物,然而你又说她不会法术,那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易阳眉头紧锁,“我给她施咒困住也是有找一找真相的想法。” 池若星满脑门子的问号,她凑过去看着易阳满脸真挚地问道:“你想找真相这个没问题,可你就不怕她清醒过来之后问你讨说法吗?” 易阳一个白眼翻起:“她又打不过我!”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虎难架群狼,她一个人来打不过你,若她叫上帮手,你还有信心一定能赢吗? 易阳歪着脑袋,“我看她衣着不是大雍人,我想着她也叫不来什么帮手。” 池若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你还欺负上外地人了。” 池若星转过身看着房门,“你把她叫出来吧,解了她身上的咒术,我来问问。” 易阳还是很听池若星的话,即刻就把人唤了出来。 阿瑛一恢复神智之后,先是有些站不稳,捂着脑袋和眼睛。 池若星走过去,把她扶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了。 缓了好一会儿,阿英才恍惚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池若星立即拿出一张符纸,啪的一下拍在她身上。 阿瑛瞬间被定住了,眼神扫过院中的人,之后把视线锁定在池若星的身上:“好你个妖妇!” 易阳气得要命,冲上去就要打阿瑛,抬了抬手,却又下不去手,转了身自顾自道:“我不能打女人,更不能打被定住的女人,打了就是畜生!” 然后又十分后悔地说:“我都不该有这种想法。” 谁知道阿瑛听见了他说的话,破口大骂:“你本来就是个畜生!” 易阳气的要命回身却只能朝阿瑛干瞪眼,苏晴舟赶紧起身把易阳拉到身后, 对着阿瑛开始输出:“你这张嘴若是不会说话大可以卖给卤味铺子,啊,不对,卤味铺子只要猪拱嘴,你可比不上猪!” 池若星看到易阳看苏晴舟的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了。 苏晴舟自是不知道身后的眼神,仍旧不解气: “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情形,你连动都动弹不得,我们三人在此,要把你拿下轻而易举。” “本不指望你说些求饶的话,但你刚才那般冒犯,今日你不跪下磕头求我,我是断然不肯放过你!” 阿瑛自是气不打从一处来,但似乎试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动弹分毫,便认了命一般低着头不说话了。 “你为何说他是妖?”池若星问。 阿瑛不抬头也不答话。 池若星笑笑,“你是不是忘记那日里我们在山上的废弃屋中审普惹姆的事了?” 阿瑛猛地抬头,惊惧地看向池若星,“你怎敢这样对我!我又不是犯人!” 池若星面色沉了下来,眼神里透着一股冷意: “哼,你不是犯人?你来到大雍这一个月间,已经冒犯我与摄政王多次,你当真以为凭着蒙云泽毒蛊门的面子能留你到现在?” “此前是你先对易阳无礼,易阳也并没有借机冒犯,只是让你来帮个工。” “现如今易阳解开你身上的咒术,不过是因着我想问你几句话,你若乐意答便好好的答了,莫要牵扯其他,若是不乐意答,我也有办法叫你乖乖的答。” 说罢,池若星双手举起在胸前开始掐诀。 阿瑛看到之后,脸色忽然一白,然后叫到:“我答我答!王妃娘娘饶了我!” “那好,先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你为何说他是妖?”池若星指向了易阳。 阿瑛斜着眼看了易阳一眼:“王妃娘娘若是引这个妖物为知己,那可真是有眼无珠了。”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问你为什么说他是妖,没问你怎么看他和王妃娘娘的关系!”苏晴舟上前一步,推了阿瑛一把。 阿瑛不能动弹,自是把握不了平衡,差点让苏晴舟推得掉下凳子。 好在苏晴舟手上有准头,又拉住了她的后肩,把她给拽了回来。 阿瑛很是不服气地转头看苏晴舟,眼神里透出不甘与狠厉。 池若星出声:“阿瑛,我劝你还是莫要有旁的心思。这位姑娘乃将门虎女,父兄都是大雍赫赫有名的战将,她自己也是自小习武一身的功夫。” “恕我直言,在这个院儿里,你一个都敌不过,更不要提我们三人并无江湖豪杰的思想包袱,从没有什么三打一是占了你便宜的想法。” “若你敢出手,我们必让你死得悄无声息,若是你想,就是灰飞烟灭不得往生,我们也是能办到的。” 阿瑛似乎被池若星的话给吓着了,怯生生地将这三人一一看了过去。 不曾想池若星的话还没把阿瑛吓得怎么样,易阳就先变了脸色:“你可千万莫要瞎说,什么灰飞烟灭不得往生,这是一般的鬼差也难办到的。” 池若星直接拿出捆阴锁来。 这捆阴锁能治住鬼物却又不会真正伤害到他们,自然是阴气极重的。 池若星方才将它拿出,小院中就立即冷了下来。 夏日炎炎,阿瑛穿着短裙短袖对这温度的变化更加敏感,当即就打了个喷嚏。 “怎么样?你可信了我能办到?”池若星下巴微微扬起,似乎很是得意, “现在能好好答话了?” 阿瑛点头:“我们门中的功法对生死之变化感知特别敏感。” “前几日那糖葫芦吃出病之后,我就有心想找一找这京城里到底是谁在坑我和我师傅。” 池若星皱眉:“那鬼物是普惹姆招来的,不是告诉过你?” “可这鬼物怎么会找上了我呢?真的就是因为我在大雍是异族吗?”阿瑛满脸不甘心,“我就不信这京城里干干净净,毫无异法!” “于是我在京城中四处查探,果然叫我查出了几处有些异常。” “这间铺子开门做生意,乃是最容易查看的,于是我便第一个来到了这里,谁知道就被人给捉住了。” 池若星问:“怎么就有几处异常?” “这还不简单,我熟知生死变化,这几处给我的感觉与生与死俱不相同,必然是异状!”阿瑛说完又低下了头,“我都说了,能不能给我放开。” “不成!”苏晴舟大声道。 烈阳万里照水舟(四) 池若星点头:“自是不能。因为我还没问完。你得把另外那几处异状一一交代。” 说着,池若星对易阳道:“去取了笔墨,将她后面说的录下来,这几日我要将这几处一一查探。” 阿瑛撅着嘴:“带不带我?” “不带!”池若星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那我不说了。” “呵呵。”池若星冷笑,“你在开什么玩笑。” 阿瑛忽然泄了气,“为什么不带我。” 池若星看着阿瑛,一脸认真:“你出战就输了个彻底,我们去的时候带上你,若你有事还得救你,岂不是拖后腿。” “而且你拿手的毒和蛊对上妖效用并不大,带你是真的不上算。” 阿瑛苦着脸:“你好功利啊。” 接下来的时间,易阳和阿瑛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将那几处有异状的地方记了下来。 苏晴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贵女,池若星穿过来之前就已辟谷多年。 两人俱是连灶火都不知该怎么燃的,勉强进了厨房也不过是添乱,便留在院子里聊天解闷儿。 “看吧,这不就三下五除二把误会解除了。你可是能放心了?”池若星拉着苏晴舟,满是得意。 苏晴舟脸色却并未好转多少:“那又如何。我娘要给我说亲。就算他没有看上其他的女孩子,我与他也不会有缘分的。” 话音一落,苏晴舟的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 池若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在一边叹气。 她们两个只当说话声音小一些便没人听见,竟一时都没想起来,猫儿的耳力可比人强多了,更不要提易阳是个修炼千年的神族猫妖。 易阳在厨房里却愣了又愣,那日明明已斩断情丝,为何如今心中还是钝痛? 阿瑛只当易阳根本不会做饭,此时烧起菜来并不看易阳那边,随他怎么发呆去。 阿瑛这个人有一个好处便是不论场面再怎么难看,只要那事情一过,她便可以将整件事情抛去又舒坦地过起自己的日子,丝毫愧疚都不带有的。 这不,开开心心地做了四个菜,端到院中的小桌上招呼着池若星和苏晴舟先尝尝,然后又钻回厨房里守着灶上汤锅的火候去了。 池若星自是已经习惯了阿瑛这副样子。 苏晴舟却依旧难以拉下这脸,举着筷子半天也没动。 池若星只好劝道:“虽说我也是有些瞧不上她那一个不满意便撒泼的性子,但她这事情过去便不再回想的模样,反而是个好过日子的。” “你家里给你说亲,但到底不是要你现在就嫁。虽说昨日的晴天晒不干明日的衣服,但同样明天的雨也淋不着今天的你。” “有些事拿也拿不起,倒不如就让它放在地上,与其纠结反复,倒不如顺着心意妄为一次,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池若星说完便拉起了苏晴舟的手,想要给她一点安慰。 苏晴舟也是目光闪动地看着池若星,似乎正在做最后一次纠结。 却没想到,苏晴舟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厨房里忽然闯出一个身影。 池若星和苏晴舟都没有反应过来,俱是吓了一跳。 哪知道那影子直直奔向苏晴舟,却又急急刹了车,徒在小院激起一层灰。 阿瑛在厨房门口看到那灰尘冲着桌上的菜就去了,气得一声地道的蒙云泽方言就在嘴边。 接下来却看到池若星反应迅速地将一张纸拍在了桌子上,那灰尘竟然落不到饭桌上,四个菜完好无损。 阿瑛恨不得拍手称赞,又对易阳冒失的举动有些不满。 她想冲出去接着抒发内心深处的优美方言,刚走了两步就生生踩住了自己的脚后跟退了回去。 院子里坐着的池若星都已经转身往厨房这边溜。 易阳单膝跪在苏晴舟的身前,目光里仿佛有好几个太阳一般的炽热: “晴舟,我,我,我。” 三个我之后,易阳满脸通红。 苏晴舟赶紧拉住他的手,“你不可以再变样子了!” 易阳忽然害羞地笑了:“我喜欢你。” 苏晴舟也在笑,却带着眼泪。 易阳抬起手把苏晴舟的眼泪带走,“你虽然哭了也好看,但我还是更爱看你笑的模样。” “你记得吗?前年你家办赏花宴,席上有一种西北的油酥果子,那时我没资格去正宴又馋这家乡的味道,便偷偷溜到果子局想偷一块儿,正赶上你背着人拿了八块果子,过了一会就有个面生的女使来我住处给我送。” 苏晴舟破涕为笑:“那时我只是想着,纵然平日里我不待见你,可到底你是老远嫁来我家的,平时就算了,这种家乡的吃食还是不能亏了你。那果子里的枣泥馅,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呢!” 易阳笑得眼里也带了些泪:“那日我很是感动,便想着,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也不知日后要嫁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可会被人欺负?还想过要不要混进你的嫁妆单子里与你做个陪嫁。” “不过,晴舟,今日我总算想好了,我不会让你被人欺负。我去投军,我去找你兄长,我必不让你失望。” 说罢,易阳又把他那个内丹取了出来。 池若星再怎么不想打断这浪漫的气息,也不得不站出来了,“你又把这玩意拿出来做什么?” 易阳一脸尴尬:“呀,忘了你俩还在这呢。” “我问你拿内丹出来干啥。” “给晴舟啊。” 苏晴舟显然也是一时无法从那个浪漫的氛围里走出却又不得不走出来:“给我了你怎么办?” 易阳摇摇头就要把那闪这各色光芒的内丹塞到苏晴舟手里:“我没事,你收好,就当护身符用。” 池若星眯了眯眼:“你确定能护身?要我说这闪着光的内丹在表姐这里,定然招人觊觎,不知得多危险。你还是快快将这东西收好。” 不得已,易阳只能将那内丹又收了回去。 “你是女的?”身后传来阿瑛的声音,“我还当你是个面皮白一些的京城小伙呢。” 池若星转身瞪大了眼睛:“她不是个女的,他们俩如何能,能那个什么。” 阿瑛挑了挑眉毛:“想那个什么,自是能那个什么的。” “阿瑛,今天回去我得和你们圣姑好好聊聊了!” 情丝纷乱意难缠(一) 有情人的窗户纸既已点破,池若星也不会做那个碍事的,拉着阿瑛就回了摄政王府。 刚进了王府的侧门,就看见在一边畏畏缩缩的璞玉。 阿瑛前阵子与他混得很熟,池若星只当他是在这里等阿瑛的,也没说什么,就与阿瑛告了别,两人分头回房。 璞玉一身暗卫的轻功,自然是出神入化,可池若星到底不是一般人。 池若星倒也不是有心用神识去监视谁,只是刚才见他神色畏缩的样子,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璞玉和阿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谁知道竟发现璞玉三蹦两蹦的,绕着墙头就窜到了自己前面,脚步不带一下停的。 “总不能是给顾景尘报信的吧?”池若星悄声嘀咕了一句,“难不成顾景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池若星一路走一路在想顾景尘到底有没有事瞒着自己,可想来想去都觉得,无论是什么事他都没有必要瞒着自己。 就快到主院了,池若星倒没有发现璞玉的身影,同样的,也并不见顾景尘。 摄政王府的正院自然比民宅中的正院要略微阔气那么一些。 虽然只是整个摄政王府中的一处院子,却也有三进。 池若星和顾景尘成婚这么一个多月,两人并未圆房,当然也不可能圆房。 但两人都宿在正院之中,只不过一个睡在了正房,另一个睡在了正院的书房。 正院再往前就是前厅、花厅,这都是待客的地方,属于前院了。 那放了生死蛊的外书房也在前院,除此之外,前院还有几座小院,用作客房的。 圣姑和阿瑛眼下就住在那边。 池若星神使鬼差地好奇了起来,脚上不由自主就往前院去了。 闭眼揣摩着璞玉刚才的方向,池若星在神识里把感知的重点放在了圣姑与阿瑛居住的那间客院。 然而那里只有一个刚刚才进了门的阿瑛。 池若星顺手招来了兰苕:“王爷呢?” 兰苕摇头:“属下和采霜今日都在厢房给王妃娘娘收捡嫁妆,并未听说王爷的行程。” 池若星点点头并未多话,自从兰苕被派来跟着自己之后,顾景尘就没再使唤过她做事,她不知道顾景尘的行程也是应该。 池若星没让她跟着,自己独个儿往前院走。 前院唯一一个用神识覆盖不到的地方就是外书房。 因为那里有自己布下的阵法,那阵法若要起效,定是要隔绝一些神识的。 所以池若星并不能透过那阵法看清外书房里是否有人。 也是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书房的院门口。 巧的很,就看见了站在院门里面,面色有些焦急的璞玉。 而璞玉看到自己之后,面色一下就垮了。 这一下池若星更好奇顾景尘到底在做什么了。 “璞玉,在这干什么呢?”池若星笑眯眯地问,并没有提起方才就已在侧门那里看到他的事。 璞玉皱眉苦脸却强提嘴角:“王妃娘娘万安,属下正在此等候王爷。” 池若星笑道:“噢?王爷要来?那正好,我进去书房等王爷。” 说罢池若星便提步往院里走去。 谁知竟被璞玉拦下:“王妃娘娘,并非属下要拦着您,实是这书房重地女人不得踏足,便您是王妃,也不该去。” 池若星万没想到璞玉竟会这样和自己说话,且也不曾想到璞玉这副少年模样竟也有这么重男轻女的思想。 池若星退了两步出了书房院门,对两侧把守的侍卫问道:“王爷命你们把守在此,既不让我进,方才你们为何不拦着我?” 侍卫抱拳答道:“启禀王妃,王爷未曾下令不许王妃入内。” 侍卫的声音格外洪亮,站在院门里不过三步的璞玉自然是听到了。 璞玉的脸羞得通红,刚才他要进门之时,便被侍卫拦了下来。 他好说歹说连蒙带骗,侍卫才允许他入内,还逼他签已经下了状子,若是王爷怪罪,他一力承担。 “倒是你,璞玉,我记得我曾下令,不允许王府中除我与王爷之外的任何人进入这间院子。”池若星手指向璞玉,却把目光转向侍卫,“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侍卫立即把刚才璞玉签下的状子给池若星看了。 池若星立即下令:“来人,将璞玉制住,带回房中严加看管。” 璞玉大喊:“冤枉啊!” “你喊个什么冤?”池若星抖了抖手上的状子,“这状子上乃你亲笔所写,你要进去给王爷送信,可刚才你又同我说,你在此等候王爷过来。” “这前后不过一刻的功夫,你便有两套说辞,到底哪一套是说谎,亦或者是两套都在蒙骗。” “璞玉,你若是冤枉,那大牢里可就尽是冤案了。” “莫要说是旁的,单你蒙骗我或是蒙骗重兵把手的侍卫,任一项都够你到大牢去住着了。” “更不要提这看管严密的院子里到底存放了什么物件?可有损伤?” “璞玉,你安心回房,王爷向来带你宽厚必不会叫你吃了冤枉的。” 很快,璞玉就被带了下去,池若星嘱咐侍卫严加把守,以后便是这样的状子也不能签。 签这类状子,原本是一个灵活的做法。 若是主家有急事要事,必要破一回例的时候,身边可信的贴身人自是有脸面以一纸壮子做保,替主人传信的。 可这院中布这阵法,守卫森严原就是担心有人会误闯了阵法。 顾景尘就算要破例,也不会让璞玉只身往里闯,所以他这状子绝对是蒙人的把戏。 扫清了障碍,池若星继续往书房院中走,那阵法是她布下的,她要安然通过自是不成问题。 可是今日池若星,打算收了神识,一步一步的从这阵法中走过去。 并非是她有意向顾景尘隐瞒什么,实在是这么多年在玄苍界行走,万事留一手已是习惯。 这阵法中的阵眼,只有她知道在哪里,在她作为布阵之人在阵眼处,是能感知到都有谁进入过阵法的。 前提是不正之人必须不带一丝灵力不放一丝神识,到达阵眼之处再运用法诀。 池若星现在就正在往阵眼那处走。 入阵之后不放开神识,方向感全无,池若星走起来特别的慢,却也悄无声息。 此刻若是还有一个池若星站在书房顶上放开神识恐怕也无法发现自己。 情丝纷乱意难缠(二) 正在阵眼的池若星盘膝端坐双眼紧闭,双手掐出兰花一般的手诀置于胸前。 她的神识中接收到了阵眼释放出的繁杂信息。 一个时辰之前,顾景尘和圣姑一起走进了阵法。 池若星眉头紧皱,实在想不明白。 顾景尘与圣姑一起来书房,为何要让璞玉拦着自己。 而且从璞玉方才种种举动来看,就是在防备自己。 先是在门口守着自己,若回来了便来报信。 谁知璞玉却进不得书房这阵法,于是就守在外边,想要将自己拦下。 那生死蛊于自己又没什么用,将它留下也是顾景尘的决定,他若要将生死蛊归还圣姑自是不必同自己说的。 到底为什么呢? 池若星忽然想到,早晨苏晴舟虽哭得那般稀里哗啦,却还是一脸通红地与自己说起,舅母受招进宫带回的消息。 说是太皇太后说到摄政王夫妇还未圆房时,唉声又叹了气,偏又说在场的贵妇谁也不许出去提。 因为摄政王与王妃都是国师的亲传弟子,原就是修道之人,不能强求。 池若星腹诽,太皇太后既不想要旁人去提,偏又当着姚大娘子这个摄政王妃舅母的面将此事说出,到底是想不想提。 但好歹池若星有此事一点,立马想到了男女之事上去。 摄政王虽说也是个修士,可这大雍朝还有谁比自己更了解修士呢? 玄苍界的合欢宗广收门徒拜师人络绎不绝; 云雨门只收女弟子也没阻碍门派的蓬勃发展,地盘都扩大好几圈了,尤其是山下的坊市,有好些小宗门的男修下山第一站就直奔那里; 池若星忽然想到圣姑她们那里,男女若有情走婚便是,根本不用管什么婚嫁。 想到这里,池若星忽然捂住嘴巴。 顾景尘和圣姑进去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孤男寡女就在这书房之中。 怪不得璞玉要拦着自己呢! 看来真的是冤枉他了。 池若星四下一看自己身处的位置,离书房的屋子并不远,心中乃是一阵尴尬。 不管怎么说,在世人眼中顾景尘就是自己的夫君。 然而自己这个正室嫡妻,竟然听了夫君与旁的女子的墙根。 好尴尬啊! 池若星赶紧掐住法诀层层隐去自己的身形,生怕被顾景尘给发现了。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顾景尘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师妹。” 池若星吓得一哆嗦。 “你躲在草里做什么呢?”顾景尘脚尖点地,飞快地掠到了池若星的身边。 池若星只得戴上尴尬的笑容:“我,我在这,我,我抓个蛐蛐玩。” “这样抓来的蛐蛐有什么好玩的,改日我给你弄些有意思的,咱们先回去。”说完顾景尘就捞起了池若星的腰,点着轻功回正院。 只不过这一次池若星总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 顾景尘的手特别用力,揽得特别紧,池若星觉得自己与他贴得特别近。 进屋关门之后他仍旧没放开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池若星这才发觉顾景尘的身上有一丝丝的香气,这味道初闻酸甜于口齿,惹人生津。 而后又有木香汇聚眉心,之后逆着督脉向百会穴流动。 到达百会之后,便如灌顶一般,从颅内冲下,与方才的酸甜气息混于胸口。 激得人不自觉地便大口喘息,于是又吸入了更多的香气。 好高级的迷情香。 池若星此刻虽反应过来,却也将那香气吸入。 自己闻的不过是顾景尘身上衣物沾染到的那一点,还在风中吹散了不少,都觉得有些意乱情迷。 顾景尘方才与圣姑一间密室那般久的时间,想必早就无法自控了吧。 池若星想要将顾景尘推开,却发现顾景尘将她揽得更紧了。 而两人离得更近,她吸入的迷情香就越多。 池若星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烫,双手也由推拒的姿态换成了圈住顾景尘的脖颈。 可到底她还有一丝理智于胸。 压抑着冲动的同时,她的脑袋里情不自禁地在想方才的书房里是怎样的景象。 顾景尘是否也将圣姑这般紧紧搂在怀中。 圣姑也是否向自己这样环抱住他。 甚至圣姑那样恣意的人,应该还做了自己不好意思做的事吧? 可能还吻住了他的唇。 可能还解开了他的衣带。 池若星想得越多心中的委屈就越多。 如今自己这算是什么? 他迷情药的劲还未过,便拿自己来寻欢作乐吗? 这一瞬间的念头,刺得池若星心中一痛,猛地来了力气将顾景尘推了一把。 却不想只推出了半尺的距离,刚刚好看到他胸口的衣襟上一抹胭脂。 池若星觉得自己就要在一瞬间裂开了。 圣姑的胭脂都已经印在了他的胸口,可见自己方才那些想象,绝不凭空。 他们做的只会比自己想的多,这样厉害的迷情香,就看他现在的样子,方才也不像是躲过了什么的。 池若星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使劲将顾景尘一推到了墙角。 这才看见他下裳正前还有一块血迹,那一块鸡蛋大小的血迹,岂不是…… 尽管早已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此时看到了这般证据,池若星还是觉得羞愤难当。 自己再怎么样也担了个正室嫡妻的名分,他与旁的女子欢好之后,又这样对待自己,以后自己如何在王府自处。 池若星将清净诀打入自己体内,暂时压住那迷情香的药力。 然后又将清净诀、昏睡诀等法诀依次打入顾景尘的督脉之中。 接着池若星与采霜招呼了一声,便单枪匹马地掐着神行诀出了王府。 池若星本想去苏家小住,可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回娘家。 舅母方才被招去了宫中,说自己夫妻二人并未圆房的事,自己就回了娘家,岂不是给苏家添麻烦。 是池若星转了方向,落到了易阳的院子里。 左右自己住在王府,也是要同易阳一起去探阿瑛发现的那几处异状的。 倒不如索性搬过来住,省了时间,省了力气,也省得再中迷情香。 池若星越想越觉得晦气。 自己在玄苍界时也未被什么迷药迷过,来到大雍中了两回迷情香都是跟那倒霉劳什子的摄政王一起。 “哼,男人。”池若星落在易阳的院中,一句话脱口而出。 还在和苏晴舟手拉手说话的易阳并未见到在身后落下的池若星,猛地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直接吓得跳了起来。 情丝纷乱意难缠(三) 顾景尘是三更半夜里醒的。 睡梦里困顿拉扯,偏觉得口渴难耐,几番来回才迷糊着翻身想要摸一摸在床边的水壶。 谁知道伸了半天的手也没摸到,翻个身使劲一够,直接把自己给摔到了床底下。 那一声响动在夜里特别清晰。 这时候才有下人匆匆跑进来。 看到扑在床下的顾景尘,七手八脚地把他扶了起来。 下人点起了灯火,顾景尘看了看才发觉自己竟睡在了正院主屋。 回头看看刚才自己摔下的那张床,结婚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睡在上面。 可今天为什么忽然就睡在了这里,他竟有些想不起来。 顾景尘后退几步,坐回了床上,“去唤了高公公来。” 高公公是宫里派到摄政王府的总管内侍,十分得顾景尘的信任。 顾景尘所有要紧的事,必有高公公在旁协助。 只是高公公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顾景尘不舍他亲力亲为,日常的事物开始用起了高公公亲手带出的两个徒弟,名唤小李子和小邓子的。 眼下顾景尘只记得今日里他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必然不会交代了两个年轻的小内侍去做,这才要高公公来回话。 等着高公公的时间,顾景尘总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想了半天才忽然问道:“王妃娘娘呢?去我那书房睡了?” 采霜这时从门外探个脑袋:“回王爷的话,王妃娘娘说她有事出门一阵子。” “出门?为了什么事出门可交代了??” 采霜摇摇头:“王妃并未提起。” 顾景尘也只能点点头:“以后能多问问便问问,王妃娘娘在外若要人协助我们也好心中有数。” 采霜面上点点头,但嘴里嘀嘀咕咕:“不添堵就是好的了,哪敢要你的协助。” 顾景尘多年习武的耳力哪里是采霜小声嘀咕就听不到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采霜上前来,拉着脸福了福身子,眼睛看着左边的房梁: “王爷将属下给了王妃娘娘,那属下就是王妃娘娘的人了,说话办事自然是向着王妃娘娘的。” 然后氛围就忽然变得有些凝固。 顾景尘在等她说下文,而采霜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房梁。 高公公来的倒是巧,往日在宫中时,高公公也曾被称为“笑面虎”。 因为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仍是笑脸盈盈的模样,出手却干脆利落,做他的对手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就这么一个人,此时也是一脸严肃。 高公公进门来看到采霜正在回话的样子,便开口:“咱家到的正是时候。” 采霜往边上站了站,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了高公公。 高公公看了看采霜的表情略低了头温温说道:“王妃娘娘下午让人将璞玉幽闭在了房中,不如王爷将他提来问问。” 顾景尘蹙眉:“大白天的他一个暗卫怎么会惹得师妹发火呢。” 高公公并不吭声,只让徒弟去将人提来。 果然,小邓子刚一出门,采霜的白眼就翻起来了。 摄政王成婚之前,府里并没有伺候的女使,唯有采霜与兰苕二人,还是暗卫出身。 婚前不久采霜和兰苕做了王妃娘娘的贴身女使,这府里新进的女使不管从前是个什么身份,如今都是对采霜和兰苕马首是瞻。 而她两人又有分工不同,兰苕轻功出色,平日多跟着王妃娘娘外出。 采霜擅长隐匿,胆大心细,更多的便用在了府中各项杂务上。 换句话说,这府中只要有女使操办的事情,便等于都过了采霜的眼。 高公公统管府中事务,知晓璞玉在书房院门口被池若星拿下的事,采霜自然也知道。 而他们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并未直接向顾景尘提起,而是将璞玉提了上来,让顾景尘自己问。 小邓子领着两个侍卫把璞玉带了来,那俩侍卫凶得很,直接把璞玉扔在了地上不管。 璞玉因着身份特殊,在王府也一直是养尊处优,隐隐比其他暗卫体面些。 像今日这般先被拿下,又被当众扔在地上,还是头一回。 顾景尘早让高公公和采霜耗尽了耐心,此时没好气的扔出一句:“你是不是也要与本王打哑谜?” 璞玉吓得匍在地上,头碰着地面还不敢磕出声响来,“属下不敢。属下方才来,并不知道王爷问了什么?” “你心里没数?”顾景尘皱着眉,“你就先将今日为何让王妃给拿下了说起吧。” 璞玉一听这话脸有些红:“王妃娘娘说属下欺瞒她。” 这时高公公呈上一张状子,赫然正是下午被池若星查获的那张。 顾景尘一看就急了眼:“放肆!孤的书房重地,早已明确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你倒好,竟蒙骗侍卫将你放了进去。” 高公公接下状子:“咱家听当值的侍卫说,璞玉在书房院门口阻拦王妃娘娘进去,说了些不恭敬的话。” 璞玉一直被关在房中,并不知晓池若星已经离开王府的事情。 眼见下午的事情暴露,璞玉害怕起来: “王爷,属下冤枉。是王妃娘娘有些善妒没有容人之量,见您与圣姑去了外书房相会便要追进去哭闹撒泼。” “属下将她拦住也是为了您着想啊,况且若是在圣姑面前您夫妻二人便闹开来,岂不是贻笑大方,丢人丢到了蒙云泽去。” 说到这里,璞玉上前抱住了顾景尘的脚踝,“王爷您一定要为属下做主啊!王妃娘娘是看此事拿你没有办法,这才将属下做了那个出气的。” “一派胡言!”顾景尘抬起脚,将璞玉踹了出去。 之后顾景尘起身向躺在墙边嘴角流血的璞玉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家满门忠烈一心为国,只剩你这一棵独苗,我便将你接来,在王府中长大,这是你父兄的脸面,可不是你的脸面。” “我让人教你本事,给你差事,我的确是看中你,可这看重却不是因为你自己。” “你倒是争气,该学的不该学的通通学了个遍,如今竟连吃里扒外也学会了!” 这王府中的侍卫与暗卫,也有往日里也与璞玉的父兄熟识的。 听见顾景尘这般说辞,知晓璞玉必是犯了原则的大错。 但到底是一起拼过命的关系,还是忍不住跪下相求想让顾景尘留璞玉一条性命。 情丝纷乱意难缠(四) 将这一箩筐的事情统统料理之后,顾景尘独个儿坐在床上悄悄运转功法。 嗯,元阳还在。 顾景尘从小练的有一门童子功,以元阳之身修炼,虽然效果一般却自有一番妙处。 此番他也是运转了这门功法,才确定自己依旧是元阳之身。 从前阵子开始,圣姑总是有意无意的接近,有时是翻来倒去地与自己说些案情,又有时是告知自己一些独门的秘术。 总归池若星不在家的时候,圣姑总是能寻到机会来找自己。 顾景尘一个大男人,这种事也不好对谁去说,若是同池若星讲又怕她笑话自己。 好在此事被高公公给看出来了。 高公公认为应当赶紧将这两个南蛮女子弄走,太后对圆房一事早有微词,此时万不该惹出别的事情影响了夫妻感情。 可这时顾景尘忽然接到边疆斥候的密报,说蒙云泽的几大部落在离边境百里之地屯兵。 所以顾景尘才装作并未察觉圣姑的举动,与她推拉一番。 只想弄清边境之事,圣姑这个蒙云泽的继承者是否知情。 看来今天下午圣姑有所举动,顾景尘这才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的血迹。 这块血迹的形状有些奇怪啊。 顾景尘有些嫌弃的将那块衣角拎起来看,突然脑中有些钝痛,这才断断续续将下午的事情想了起来。 中午时同前几日一样,圣姑趁自己独个儿在书房办公的时候来访。 往日里圣姑总是拿些非公非私的事情来说。 今天却格外不同,她带了饭菜一起来书房说要感谢这段日子的恩情。 眼下顾景尘虽只是摄政王,却也是大雍的顶梁柱,日常的吃食上的小心注意,并不比宫中的皇帝要简单一分,所有入口的饭菜都要试过毒才能用。 圣姑用起毒来,只怕在天底下不排第一也能拿个前三。 池若星不在,自己没了防护,就算是有人试过毒顾景尘依旧十分小心。 招呼人将中午按例的饭菜端了上来之后,又将所有饭菜都一分为二,与圣姑分席离着老远吃的。 怎么会中毒呢? 自己这个症状明显就是中了毒,若不然,绝无可能带着圣姑去外书房。 想起外书房里发生的事,顾景尘“腾”的一下,脸就红了起来。 自己带着圣姑进了外书房,圣姑便把门关好,之后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 说了没两句话,圣姑便喊热。 还直接将外穿的褂子脱了,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坎肩与自己坐在书房里。 说起来那时也确实奇怪,这天气虽热,可自己在别处也并不曾热到需要将外衫脱了。 可下午在书房时自己也觉得闷热难耐,忍不住想要脱衣服。 好在自己虽使不出来什么法术,却可以运转功法调节,这才强忍着端坐在书桌之前。 圣姑当然有她的目的,自己却并未想到是什么。 顾景尘记得,圣姑见自己目不斜视,便走到书桌前来与自己搭话。 她将半个身子扑在自己的书桌上,连那砚台都叫她给压了,还蹭了她一胸口的墨汁。 想到这里,顾景尘的记忆仿佛又断了线一般,脑袋里一片黑乎乎的空洞。 他只好又将那衣角拎到眼前。 顾景尘自然是个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绝不可能将那血迹凑到面前来闻。 可此时他却意外地嗅到了一丝香味。 仿若是林间的木香夹着一丝酸气,就这样毫不意外地钻进他的呼吸之中。 这味道好生熟悉。 顾景尘闭上眼睛回想。 总感觉一切就在脑海之中,却生生地隔上了一层黑布,叫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想不起。 顾景尘咬了牙,抽出自己随身带的短匕首,在腕间的神门穴上,轻轻一点,一滴血珠落下,腕上只留一丝血痕。 神门,神门,心神之门。 顾景尘做完这一套,便运转起了功法,让周身经脉气血流动。 闭上眼睛继续回看记忆的片段,顾景尘眉头紧锁。 怎地多了这么多散碎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匪夷所思,根本不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算了先不管,先看清楚下午圣姑都做了什么。 记忆之中,圣姑在书房里越来越热,她穿着的那件白色小坎肩也渐渐被汗水浸透。 顾景尘清楚地看到,记忆里面,圣姑说要跳个舞,竟甩了一身的汗到自己身上。 那汗味…… 就与方才自己闻见的味道有些相似。 然后自己就有些控制不了身体,恍恍惚惚地,圣姑主动将自己抱住。 于是那汗香便愈发浓烈。 此时顾景尘在心中默背清静经也不管用了,还是咬住舌尖才强挺着盘膝弓背手抱圆运转了入定功法。 既然无法反抗,那我做一块石头总可以吧,反正不能让你成事。 在顾景尘注定之后,圣姑依旧使尽了浑身解数。 这蒙云泽的女人当真开放得很,花招频出,有几次险些被她打断了入定。 现如今回想也是捏一把汗。 其中就包括这“血迹”,其实这不是血迹,或者说,不是人血。 记忆里面,圣姑称它“落红蛊”。 是一种极其下流的阴蛊,中了落红蛊之后,便会将这一日的欢好尽数忘记,在南蛮自是女子给男人用的。 顾景尘都不敢想,若这种阴绝的术法被普惹姆用在了大雍哪个姑娘身上。 那姑娘待到嫁人的那一日岂不冤死。 到这里的时候,顾景尘将脸捂住,他已经明白了今日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圣姑竟有这般心思,居然要找自己借种。 自己在入定之时,圣姑爷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说并不会破坏自己与师妹的感情,只不过蒙云泽毒蛊门中,天赋上佳的弟子越来越少,她想为门派出一份力。 她还保证并不会叫任何人知晓今日借种一事,这孩子以后生长在蒙云泽,也绝没有机会来到大雍。 对,这也是圣姑想要破坏自己入定的一种手段。 因为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入定的顾景尘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这天底下哪个男人能乐意被人用这般手段做出“借种”这件事情。 此时的顾景尘嫌弃地将拎着的衣角一把撕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若不是感知到池若星就在书房附近,而他的入定又岌岌可危,他绝不会冒险咬着舌尖出了书房去。 他走时,圣姑被留在了书房之中,而书房的封印是只有自己和池若星才会解开的。 到现在为止,圣姑依旧被关在书房之中。 情丝纷乱意难缠(五) 顾景尘招来小邓子:“除了值守的侍卫之外,叫上我们所有的人,到书房去将贼人抓住。” 顾景尘扪心自问,若是易地而处,自己跑的只怕比池若星快上好几倍。 只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将自己这个师妹劝回来,就不大容易能想得到了。 她走的时候没问自己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巴巴地去找她解释呢? 带着众人来到书房外面,在花木阵法之外围出一个包围圈后,顾景尘有一点点恍惚。 他按下心头所有的思绪,开始思考该如何能将书房内的圣姑一招制住。 如今自己已是撕破脸来找她,她若放毒放蛊,自己或许能躲得过,但这些侍卫暗卫们却不一定有这样好的运气。 而记忆中的碎片却在侵蚀着他的思考,恍惚之间,顾景尘下意识地放出一道法诀。 众人都听得房中有女子一声尖利的哭号。 顾景尘设法试探书房内的圣姑,见她竟真的已被制住,心中浮出一种陌生的情绪,仿佛本就该如此是自己大惊小怪。 他将满腹的疑惑揣好,带着一支五人小队进去将人拿下。 直到圣姑和阿瑛分别被关押妥当之后,顾景尘才如释重负,却顿感疲累,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他赶紧让高公公扶着自己回了房间休息,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的睡去。 他好像沉入了一个遥远的梦境之中,那里有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梦境中的自己做着陌生的事情,练着深奥的功法,压着莫名的遗憾,却仿如应该的模样。 这种感觉甚是神奇,往日里做起梦来,往往要醒来的那一刻才知是梦。 可今日这梦境,自己身处其中,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梦境游走。 险象环生的修行之路,无法自拔的心魔瓶颈,蹉跎千年的心灰意冷,竟如同是真实发生的一般。 郁郁堵在胸口无处诉说的感觉令人窒息,顾景尘被困在梦境中的山谷底的石室中,无论如何喊叫都没有任何回音。 他只好认命地坐在蒲团上,一遍又一遍地修炼明明早已烂熟于心,而运转起来却晦涩不堪的功法。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又或者是百余年吧。 时光似乎就在飞速地旋转之中盘旋而过,石室中顾景尘端坐的身影已被灰土掩埋。 明明是一间四壁都封住的石室,明明与外界隔绝,听不见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声音。 可这一天清晨,顾景尘竟听见山外远处传来的钟声。 一声又一声,似乎打在他的心底。 顾景尘运转功法将身周所有的灰尘涤去,原来入定这样久,修为竟一丝一毫没有增加。 遗憾吗? 顾景尘在心中问自己。 不,心中遗憾未曾增加一丝。 他还记得自己是凡间的皇子,曾过着优渥的生活,被仙人看中的根骨,却平白在此蹉跎了岁月。 顾景尘有些不明白梦境中的自己,却也无可奈何。 这梦境让他感同身受,却又能清晰地分出两个自己不同的心境。 到底是为何? 顾景尘睁开双眼时,石壁也在瞬间坍塌。 打坐数百年之久,竟还能优雅起身。 顾景尘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并不听使唤,缓缓迈步朝着石室之外走去。 这座谷底的石室周围无人往来,顾景尘驾起飞剑直奔钟声而去。 落在一座大殿耸立的山头,顾景尘快步走进,“各位长老,门派召集金丹修为弟子,可是发生了大事?” 顾景尘说完便环视周围的人,竟个个眼生,唯独坐在大殿之上的几位是熟面孔。 顾景尘看得真切,师父玉藏真人也坐在上面。 只是玉藏真人的模样,与自己往日里见的很是不同。 他穿着样式繁复的道袍正襟危坐,束起高冠头发一丝不乱。 面上也不再有往日里轻松的笑容,而是一张严肃的面孔,只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中透出一丝柔和的光芒。 然后就看到大殿中众人已经分列站好,顾景尘站在了各列之外,身后已有人嘀嘀咕咕地开始议论。 这时候有一个面嫩的青年在后面捅咕了几下,顾景尘回头就见他让了个空位出来,让自己站在了他这一列之首。 “久仰师兄的威名,百年前我入山门时,曾有缘远远见了师兄,未想今日还能见到。”那青年施了一礼,与顾景尘搭话。 侧身站好之后,顾景尘与他略拱了手点了个头回礼。 顾景尘心中疑惑,从前并未听师父说过师门的事情,还当师父是一介散修。 不曾想自己竟有如此浩大的师门,而且自己竟将在师门修炼的事情都忘记了。 顾景尘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被眼前的事情拖住了无法思考。 那青年忽然低呼:“啊,掌门真君!” 顾景尘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见大殿上一位气势强大的修士已立于台中, “诸位弟子,诛奇秘境已经关闭,咱们玉虚宗虽带出许多宝物,却也损失严重。” “在秘境关闭前的最后一日,宗门的金丹修士若星真人被敌人围攻,神魂受到重创,陨落在即。” 顾景尘听着掌门的话,忽然觉得脑内混沌不已,思绪纷乱,无法掌控。 若星真人? 池若星? 顾景尘心中震撼,努力强撑,勉强站住了身体,却发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 若说之前顾景尘在这梦境中还能控制身体,那接下来,顾景尘便是以“自己”的身份,旁观了这个梦境。 后面掌门真君的训话,顾景尘已经听不到了。 只知道掌门真君点了几个名字留下,说是这次在秘境中表现上佳的弟子,宗门要予以奖励。 之后便让其他人散了。 顾景尘的名字并未在列,他并不曾去了那秘境,名单里自然不会有他。 正要离开时,却被师父叫住,与他一道走,“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从墓中出来了呢。” 顾景尘心头大震,原来那间无门的石室竟然是座坟墓。 顾景尘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师父,若星师妹可还有救?她是门中潜力最大的弟子,不该止步于此。” 玉藏真人回头看了一眼大殿:“掌门师弟和微奇师弟如何不想救若星呢?他们不是正在想法子吗。” “想法子?” 玉藏真人凑近了些小声道:“那些被点名留下来的弟子,都是与若星或灵根相仿或灵根互补的。若要奖励弟子,何须这般郑重,又这样神秘。” 幻来缘去是故人(一) 顾景尘听到自己的声音焦急起来:“神魂重创,用丹药将养还不够,要这些人做什么?” 玉藏真人摇摇头:“若星的神魂被人搅得稀碎,靠她自己将养,便是用仙丹养着,耗尽了金丹期五百年的寿命也养不全。” “他们几个老头子,想了个办法,要选一个耐心好的弟子入了若星的识海去帮她拼凑元神。” “啧啧啧。”玉藏真人忍不住犯嘀咕,“若星那性子傲得很,如何能愿意旁人入得她的识海?” “修士的识海便如凡人的贞操一般,若不是情投意合的另一半,哪肯叫人随便入。” “那几个老头子用这样的法子,恐怕若星醒过来也会恨自己为什么不干脆些死了算了。” “不过倒也未必,任哪个修士发现自己的识海有生人的神识,第一个念头,便是将其绞杀。” “所以这一次他们选人时都选的是与若星实力十分接近的,战斗经验丰富的。” “反正若星那时将将醒来,定然实力大减,几招的功夫,只要那人迅速从识海中退出来,就能保自身安全。” “若是选一个实力不及若星的,恐怕宗门里又要损失一位弟子了。” 顾景尘感觉到自己胸口似乎有什么莫名的情感正被努力压抑着。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些悲戚:“师父,我今年已有四百八十九岁了。自从百岁时进阶了金丹,我便一直努力朝着结婴的方向不断修炼。” “两百五十三岁的金丹大圆满,遍玄苍界也找不出来几个。” “可是在那之后的两百多年里,我便一直停在了金丹大圆满,数次冲击结婴也未能成功,仿佛金丹大圆满就是我修行的终点一般。” “师父,要不这一次让我去吧。我这资质比她不差,修为暂也比她高,当年的名声也比她响。” 顾景尘似乎在笑:“好在剩下的寿元也只有一点,便是被她在识海中绞杀也不冤枉。” 话音一落,顾景尘就转身向大殿走去。 玉藏真人在身后将他一拽:“我灵极子的徒弟怎能自戕!” 顾景尘大惊失色,自己的师父不是号玉藏的吗! 然而他却控制不了身体。 只看见自己轻巧闪身,躲过了师父在身后的一招,直接闪入大殿之内。 此时掌门真君正对着单子,给那几人发奖励,还好掌门真君尚未对他们说出那事。 梦境里的顾景尘直接给掌门真君传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身后灵极子也冲了进来,一脸的不悦。 掌门自然也知道顾景尘是个好人选,却不得不卖灵极子的面子,不敢选了他来。 现如今人家自告奋勇,掌门自然是挥去众人,与这师徒俩把话好好说了, “希怀,你真的愿意替若星去拼神魂?” 顾景尘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道号,没想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他听到自己答:“是,弟子还有十余年的寿元,定不负师门所托,将师妹的神魂拼好。” 他听到自己身旁的师父还想说什么,便急急又道:“修士识海比不得旁的地方,若师妹醒来不乐意此事,只怕横生心魔。” “我自己被心魔困于金丹期进阶无望,自是不愿师门中如此优秀的弟子也白白吃了这苦。” “若是我去,待师妹醒来,我已是一具尸首,就算师妹有气,任他挫骨扬灰也无妨,总归不会生出心魔来。” 顾景尘听见自己说的越多,就看见身旁的师父脸色越差,然而他还没说完。 “这是弟子能为师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修行乃是逆天而为,一路不知要淘汰多少人,弟子能得师门呵护,如今这般也算是凡间的寿终正寝了。” 顾景尘这一席话说得身旁的师父灵极子老泪纵横,冲着掌门真君摆摆手就走了。 顾景尘只感觉到自己低下了头,之后画面飞转,已到了若星真人的洞府之中。 眼前的若星真人,眉目正是池若星的模样,只是身量高了不少,加之身受重伤,面色惨白。 门派的几位长老组成一个阵法,将池若星和顾景尘围在中间。 顾景尘恍惚间只记得自己眼前画面一转,便去了一个空荡无极的世界之中。 在这里四处尽是灰尘,然顾景尘仔细一看,那些灰尘竟是小小的一粒又一粒的神魂。 “这可怎么拼!” 也不知是顾景尘说的这句话,还是梦境中的希怀真人说了这句话。 而接下来希怀真人的做法也让顾景尘心中暗暗佩服。 竟然真的坐了下来,细细的将一些“灰尘”拢到一处,耐心地开始拼。 知道他是在为池若星努力,顾景尘纵然佩服得紧,却也暗暗着急: 你只有十几年的时间了,这地方这么大,碎成这般模样,你别死了还没拼完。 说实话,这梦境到这里之前,顾景尘还是乐意将这梦当做是自己曾忘却的一段经历的。 来到这里之后,也不曾照过铜镜,并不知晓自己的模样,可与大雍朝三皇子的模样一般无二。 可自从希怀真人开始拼这些“灰尘”,顾景尘就觉得不必照镜子也能断定不是自己,因为自己定然不会用这样的笨办法。 此时却听得希怀真人自言自语:“我名景尘,便是注定要将这尘埃为你塑出一番风景来。” 顾景尘立马慌了神,竟然真的是我吗? 不想下一刻,希怀真人听到掌门真君的传音:“希怀,这碎片超出了吾等相像,恐怕是拼不成了。好在我们还有一套办法,险是险了一些,却是如今最后的法子了。” “一会我们几人会合力将若星识海中的全部一齐送进浮光镜中,你从旁看顾些,不要有什么遗漏。” “若神魂不全,那若星去了幻境怕是要成个傻子,那几时能拼完这神魂。” 希怀也传音问道:“浮光镜?也就是说,要将若星投入门派筑基的那个幻境去?” “不错!在那里若星会恢复意识甚至还会有记忆,她只要不忘修行人的本分,不忘引气入体时的初心,便可在万千世界中重塑自己的神魂。” 希怀疑惑:“可幻境危险,若是在幻境中死去便会陨落,若星如今昏迷不醒,也不知初到幻境可有自保之力。” “哎。”掌门真君的叹息传来,“这已是最后的办法了。一会你千万小心,及时退出,你师父还在外面等着你呢。好了,准备!” 幻来缘去是故人(二) 掌门真君的话音刚落,顾景尘就感觉到希怀的心慌了起来。 眼前又不知怎么地,画面一转之后,他面前便出现了一把铜镜模样的器物。 这应当就是方才传音中所说的浮光镜了吧? 那镜子忽然在眼前变大,竟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门一般,横在那里。 顾景尘站在离那门有些距离的地方,看着池若星。 她还是像在洞府中那样有些瘫软地盘坐,却有一道彩光将她推着送到门前。 随即就听到那门里有个声音问道:“浮光镜中照万千,你可有想去的时空?” 池若星昏迷着,自是不可能回答这话。 那门口的金光缓缓照在了池若星的身上,顾景尘看得分明, 有个金色的身影与池若星的位置重合,与修士池若星比显得娇俏些,到是与自己平日见到的池若星差不多。 那金色的身影略想了想,便开口:“嗯,我们修士至多也只九千余年的寿元,万年之上便要飞升去上界了。那我便想要瞧一瞧在此界,数万年之后的人都是怎样生活的!” 之后,那门的金光微微浮动,却并未将池若星接进去。 这时候,希怀走了过去,想要将池若星往里推上一推,谁知道他一走近,那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浮光镜中照万千,你于这世间可还有遗憾?” 这声音振聋发瞆,顾景尘清晰地感受到希怀真人在一瞬间就紧绷起来。 接下来,虽然希怀真人并未回答,顾景尘却看到了关于大雍王朝的另一个版本。 希怀小时候的经历,与顾景尘倒是没有什么不同。 拜师之后,却有了很大不同。 顾景尘对比之下,心中有些异样感觉,方才那门发出的金光也叫他心惊不已。 希怀真人拜师之后,就被化名玉藏真人的灵极子带回了玉虚宗,从此安心修炼。 而在自己拜师之后,师父却并未将自己带回门派,而是一直在外云游。 希怀真人冲击筑基,出关之后就被送往浮光镜中历练。 直到历练归来才收到大雍的来信,说起先皇与两位皇子接连病倒,皇后也十分虚弱,让三皇子赶紧回到大雍主持大局。 算一算,这信已寄出五六年了。 希怀真人求师父帮忙带他回一趟大雍,发现早已物是人非国破家亡。 灵极子修炼多年,自是不会太将凡间亲情过于挂碍心尖。 但希怀真人却未能勘破。 他只觉得是自己没能时时想着家中,这才让大雍亡了国。 他将一切都担在了心间,压在了心底。 灵极子却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大家都是这般过来,就算不修行,凡间的父母也会先走,没有什么看不透的。 于是这件事就悄悄在希怀真人的心底藏了几百年,成了他结婴时的心魔。 顾景尘很是庆幸,自己还来得及回到大雍,能救得百姓于水火。 在希怀真人的记忆之中,父皇驾崩之后,大哥二哥接连薨逝,母后和大嫂也日渐虚弱下来,不久后也离开人世。 那时还巴望着也许三皇子能归朝,但一时朝中无人主持大局,大臣们便推举了淳亲王为摄政王。 然而希怀真人并未能及时赶回,淳亲王摄政一年后也撒手人寰。 顾景初作为当时顾氏皇族唯一的男丁,已是朝中的指望,他便顺势登基为帝。 顾景初与池锦月暗通款曲,池锦月帮他拉住了忠勇侯手中的兵权。 北疆有忠勇侯亲自把守尚且安稳些,但南蛮地界却不消停得很。 等到大雍的将士发现蒙云泽的军队已在边境蚕食大片疆土时,大雍已无还手之力。 接下来就是对上蒙云泽军队时的节节败退。 希怀真人自然是不明白为何大雍的军队打不过蒙云泽,但顾景尘可是清清楚楚呢。 他顾景初能上位,就是靠的蒙云泽,此时人家只怕已经将大雍的所有情报都传了回去。 对蒙云泽来说,这一仗,知己知彼,自然百战百胜。 再接下来,北狄的赫罗部落趁大雍全力应对蒙云泽的时候,从背后偷了几座城池。 那一仗极其惨烈,苏志远战死沙场,苏家军几乎全军覆没。 从此,大雍的版图被挤到东部沿海的一小块区域。 准确的说,是顾景初带着人逃到了一座海岛之上。 然而,兵力不足的东夷人并不是没有野心。 开着船烧了海岛,让顾景初彻底没了消息。 至此,大雍皇朝覆灭。 顾景初死就死罢。 可原先大雍的地盘却成了几方势力割据的战场,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又赶上一场大疫,原先的大雍百姓几乎灭了种。 这样一个悲惨的结果,任谁看了不会痛心。 此时顾景尘已经想到,说不准自己现在生活的这个时空,就是浮光镜造出的幻境。 为了能一解希怀真人于人世间的最后一些遗憾。 这样的想法让顾景尘觉得十分恐怖,若自己所经历的种种皆是镜中花水中月,那又该如何? 顾景尘的视线之中,那大门处的金光向自己蔓延过来,直到把自己和池若星一起包裹进去。 猛地睁开眼。 顾景尘看见床上大红色的帐幔。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手脚都冰凉着,一看薄被已掉到了床下。 顾景尘硬撑着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想要张嘴喊人,却发现嗓子哑得像个鸭子一般,喘口气都像是被人剐脖子放血一般。 他只得用尽全力将床头的茶盏摔到地上,用这声音将人引来。 这一夜的摄政王府先是家烦宅乱,再是兵荒马乱,最后是手忙脚乱。 将太医请来也没瞧出什么来,先开了一副补气血的汤药喝着。 天将将亮时,顾景尘就坐着马车进了宫直奔太皇太后的禧康宫。 太皇太后方才梳好头,钗还没簪,就被顾景尘抱着腿哭了一场。 太皇太后皱着眉看他,方才起身时,已有人向她报了昨夜在摄政王府发生的事。 她听了之后也觉得这个小儿子,实在是有些活该。 “你本该好好与新妇过日子,你们不圆房我纵然着急却也没催过。” “当初你弄那两个南蛮女子在府上我就劝过你,偏你有万般的理由狡辩。” “现在好了,媳妇离家出走,你来找我哭,我是没有法子的。” “今日话我放在这里,你昨天做了那种事,便是你媳妇如今在我宫里,我也是要将她藏着不还你的!” 顾景尘忽然抬头,睁圆了眼睛看着太皇太后,差点没反应过来。 幻来缘去是故人(三) 顾景尘惊讶归惊讶,有心解释可这嗓子却出不得声音,哼唧了几声反被太皇太后嫌弃。 “我说你也是娶了媳妇的人,还跑到母后这里哼哼唧唧像个哭包一般,真是给你媳妇丢人。”太皇太后嘴上嫌得很,手却在顾景尘的后背上反复捋着安慰他。 摄政王忽然病了,也就无法上朝,太皇太后命人将奏折带回摄政王府批阅。 而顾景尘自己则是来到了大殿之上,空无一人的大殿上,顾景尘愣愣地看着从前淳亲王上朝时所站的那个位置。 他还是在深深的惶恐之中无法自拔。 在昨夜的梦境里看到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在告诉他,梦中的情景俱是真的。 可若梦中是真的,那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假的,不过是浮光镜中的幻象罢了。 那自己这一生,岂不是个笑话? 顾景尘满心都被沮丧填满,一步拖一步地朝大门走去。 门外这这巍峨的皇城,与梦境中兵火下破败的模样在眼前和心头不断轮转。 顾景尘捂住双眼想要将梦境中的一切隔绝,眼前的生活,至少母后还在。 顾景尘有些恍惚地想起梦境里面掌门真君对希怀真人说的话, “她只要不忘修行人的本分,不忘引气入体时的初心。” 这话本是说给池若星的,但此时却像警钟一般敲打在顾景尘的面门。 “修行人的本分,引气入体时的初心。”顾景尘讷讷地张口,发不出声音地自言,“吾唯愿母后身体安康,大雍山河稳固。” 仿佛像说了第一遍还有些不够,顾景尘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用力出声:“吾唯愿母后身体安康,大雍山河稳固。” 尽管那声音十分沙哑,有几个字还破了音,但顾景尘却觉得喊完之后整个人十分舒畅。 既然自己的心愿达成,回去也不知还有几日的性命,为何不在此好好珍惜呢? 况且,自己本不用入这幻境,说不准池若星就会去一个没有这么多危险的时空。 既是自己将她带入的幻境,自然要好好守护才是。 她应当还保留着在玄苍界的记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这里,依旧努力在大雍生活。 自己又怎能先撂了挑子? 将这一切都捋了个清楚之后,顾景尘回了摄政王府。 自己这一生的病既然是从梦境之后而来太一又瞧不出个因为所以,那必然要用梦境中的方法才能解开。 顾景成本就有修炼的基础,在梦境中的石室打坐时,也将那些功法学了个九成九。 顾景尘坐在床上试着运转功法,不想从前自己在大雍不能引气入体,现在竟可以了。 而且,修为与自己之前和师父一起在外界云游时一样,隐隐还要高出一点。 这个发现让顾景尘欣喜若狂。 接下来他的计划是到南疆去与蒙云泽对敌,若有了修为傍身,想必若星也不用担心了。 想起池若星。 顾景尘又想到在浮光镜的大门前,坐在那灿灿金光之中衰弱的身影。 她一定不能出事,决不能让她冒险,所以南地的战争,她不能去。 这一天一夜顾景尘都在床上打坐,奏折也没有批。 待天再亮时,顾景尘低调到了苏家。 摄政王告了三天假,于是便三日不用上朝。 忠勇侯苏志远多年闻鸡起舞,早就练好了一套枪。 顾景尘来时,他刚沐浴完头发还没擦干。 “王爷不是病了,怎么不好好养着?有事叫我去不就行了。”苏志远看这个外甥女婿自然是亲切得很。 不想顾景尘只是“嘿嘿”一笑,“舅舅,我来求舅舅帮忙来了,怎好摆王爷的谱。” 顾景尘这话把苏志远唬得一愣一愣的。 心思飞转正在盘算,到底是件什么事能把这位煞神一般的摄政王调教得有如一只小猫儿。 啊!不会是那件事吧! 苏志远立即僵硬了起来。 这小两口圆房的事,自己这个做舅舅的,怎么好同外甥女提起嘛。 “咳,咳咳。”苏志远清了清嗓子,“呃,这事,你且等一等,我去唤了你舅母过来用早饭,一会咱们再说。” 说罢,苏志远还有些不自然地大声唤来小厮。 顾景尘是有些意外的,按理说舅舅应当更亲才是,苏致远眼下的这副样子倒有些将池若星托付给了妻子,他自己倒有些不想管的意思。 也不知是否池若星出嫁前在苏家得罪了这位舅舅。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苏志远对崔锦月十分照顾,所以池若星不想理他。 总归苏家有人照顾池若星就行,那自己上战场就放心许多。 旁的不说,那苏晴舟与池若星的姐妹情谊甚是深刻。 顾景尘放下心来,便与苏志远一起聊了聊北境边疆的战略部署,结合梦境中北狄几个部落的形势,与苏志远一起讨论了一番。 过了没一会,姚大娘子来了。 奇怪的是,见到顾景尘的时候,姚大娘子的表情也很是僵硬。 顾景尘有求于人自然是上赶着行礼,一声甜甜的“舅母”,到底还是把姚大娘子僵硬的表情化开来。 但姚大娘子到底做了将门主母多年,一身风范比苏侯爷也不少。 仍旧是直了脖子道:“你唤我一声舅母,我自是受用的,只是你们两小口之间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不好管的那么细。” 顾景尘猛然心虚,该不会是圣姑的事情就被苏家知道了吧? 没可能啊,摄政王府的事情,传给宫中母后是自己授意的,苏家怎么会知道呢? 可姚大娘子见顾景尘低头不语,只当是自己驳了他叫他不快了,便耐心宽慰道: “你们两个如今也还是年轻,羞涩些也是有的,且多处一处,情到浓时该怎么也就怎么了。” 姚大娘子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漂亮,说完之后还冲着苏志远使了个有些得意的眼色。 苏志远对这个大娘子是一千个放心一万个相信,自然也是默契有加地点头肯定。 桌上徒留顾景尘一人红着脸低头喝粥。 缓了好一会,顾景尘的耳根子也还是粉的,却只能强装镇定地说道: “我是想说,若星既然回了苏家,那接下来这阵子就在苏家住着,正好与表姨姐作伴也热闹。” “今日低调前来,连正门都没有走,就是想私下拜托舅舅舅母好好照顾。另外,我再帮她交些家用。” 幻来缘去是故人(四) 苏志远与姚大娘子傻了眼,“啊?若星没在我家啊!” 好嘛! 这回三个人一齐傻了。 姚大娘子急得团团转。 未出阁的姑娘一夜未归不知踪迹固然丢人,可只要没有不相干的人知道,将事情捂在自己家里,也能保住颜面。 可眼下自己的外甥女已然外嫁,夫君找上门来说未归家,这可如何是好。 顾景尘只当自己闯了祸事,将池若星离家出走的事情叫舅舅舅母给知道了。 “是外甥女婿唐突了!还望舅舅舅母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千万莫要说出去!” 姚大娘子心神不宁的:“是是是,不说出去,不能说出去。” 顾景尘有道:“尤其是若星那里,千万莫要将我给卖了,哪怕是表姨姐那里,也不能说。” “她们两个要好的很,若是表姨姐知道了,若星就知道了,她定然会以为我来找舅舅舅母告状,恐怕更不愿意理我了。” 若是一般的人家,听了这话定然就顺着说下去了。 但苏志远毕竟是个“虎父”嘛,“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话音刚落就被姚大娘子踹了一脚凳子腿,“放心吧,我们就当你没来过。但是你得解释清楚,为什么刚才要说让若星就在苏家住下。” 苏志远一脸崇拜地看着姚大娘子,内宅里的事情他搞不懂,关键时刻还得是大娘子。 但是此时此刻,苏志远却忽然意识到了顾景尘要去做什么,“王爷,南边的战事,当真要打?” 顾景尘点头:“此事已经由不得我们不战了。蒙云泽运筹帷幄,早有吞下大雍之心。” “只是如今时机未到,他们还不曾露出过利刃。若是等他们亮了兵器,我们可就被动了。” 苏志远也是沙场老将,听得顾景尘这样说,也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他心中依旧抱着一丝侥幸:“蒙云泽地处荒凉偏僻,资源少兵力缺,又是女君治国并不爱扩张。” “自大雍建国开始,蒙云泽一直安分守己。会不会是情报有误,所谓的屯兵只是部落之间开战呢?” 顾景尘却摇了头:“苏家是累世的武将,于领兵打仗一事上比我自然是强,可苏家一直在北境边疆驻守,那些游牧民族到底与毒蛊门并不相同。” 说到这里,苏志远才紧紧皱了眉头:“可大雍南边驻守的那些军队以许多年未经战事了,对方又善用毒,兴许还能操纵傀儡……这一场恐怕并不好打。” 听到苏志远这样说,姚大娘子终于忍不住急了起来:“官人,快想想法子。” 顾景尘安慰道:“舅母莫慌,我亲自领兵去前线,必能大获全胜!” 他这一句话不仅没安慰到姚大娘子,反而把人说得更着急了。 姚大娘子也顾不得什么僭越、逾矩,一把拉住顾景尘的手:“不成!你万不能亲自领兵!你去了,若星可怎么办!” 顾景尘微笑着拍拍姚大娘子的手:“舅母不急,我心中有数。去年我不也上了战场,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嘛!” 姚大娘子瞥了苏志远一眼:“去年你舅舅在,这可不一样。” 眼看就要得罪顾景尘了,结果姚大娘子画风一转:“有他给你做垫背的,谁还能不放心?再说了,去年你也没娶我们若星呢。” 顾景尘清了清嗓子:“今年成了亲,有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家,感觉性命确实贵重了许多呢。” 苏志远沉声说道:“要不,还是我去吧。北疆那边让廉靖和维国守着,我去南边。” 顾景尘摆摆手:“不必,苏家军一直守在北面,以骑兵见长,且大多都不会水。难免俱是川泽,必得要水性好的兵士。” “苏家是大雍重臣,不是一块砖石,哪里有用就搬到哪里。” 姚大娘子快哭出来了:“还是我的晴舟好,她可不会像你们这么不省心。” 顾景尘走后,这一早上姚大娘子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苏晴舟来找她母亲说话,见到姚大娘子这副样子,到底是母女连心,便猜出了有大事发生。 这样的情况本在武将人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苏晴舟自小就在此事上有些智慧,三下两下便将姚大娘子的话给套了出来。 其实池若星昨晚是偷偷跟着苏晴舟在苏家住的,被苏晴舟拉着说了一宿的悄悄话,早晨正躲在房中补觉呢。 苏晴舟听到消息之后,便忍不住赶紧跑回去,同池若星把事情说了。 苏晴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表妹明明嫁了个身份显赫的王爷。 却还是要做武将家的妻子一般,独自在京城里守着偌大的宅子,担心前线的丈夫。 池若星一拍桌子:“好机会啊!” 苏晴舟吓得腿都软了:“表妹,你不是吧?” 池若星显然没听见苏晴舟说的什么,犹自兴奋道:“表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苏晴舟哆哆嗦嗦地:“若星表妹,你听我说,你们到底是有了夫妻的名分,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弑夫这种事,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了。” 池若星:???表姐你在说什么诛九族的话? 池若星艰难开口:“表姐,我的意思是,我赶紧回去将易阳推荐给顾景尘。若是这一趟易阳赚些军功回来,你俩的事可就容易多了。” “北面苏家军时不时打那一场小战,跟打个群架区别不大,若想要娶你这个侯府嫡姑娘,不得熬上好些年月。” 果然池若星这样一说,苏晴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还真是个好机会,可是,易阳他真的会打仗吗?他上了前线会不会……” 池若星皱眉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旁人跑不掉,他变成个猫儿模样难道还跑不掉?” 苏晴舟还是不放心。 池若星也没理会,收拾收拾东西麻溜地走了,先去小院提溜着易阳的后颈,然后使着神行诀回摄政王府。 这神行诀一出,易阳这只千年大公猫差点吓尿,落了地才苦着脸求饶:“大姐头你怎么飞的这快?” 池若星看着易阳生生在路上被吹出的三七分陷入了沉思。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修为怎么好像又长进了不少。 幻来缘去是故人(五) 然而眼下却不是多想的时候,池若星带着易阳一路到了顾景尘的书房门外。 顾景尘的书房外一般是不准下人来伺候的,守卫和女使都在院外待命。 因为这里军机要务多,院里人多难免有疏漏。 池若星将易阳往地上一扔,没想到易阳却没有画出人形,而依旧是猫儿的模样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说,你上我家晒太阳来了?”池若星心头事多,耐心不足。 易阳此时哪怕是一张猫脸也明显看得出布满了窘迫:“我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死活?” “当初不是你说要去投军?现在这样的好机会你怕死?”池若星眼睛瞪得大大的,“万没想到你是个只知耍嘴皮功夫的。” 易阳实在没忍住,呲着牙喵道:“你一夜未归,大早起带着个男人回家来气势汹汹地找你官人谈条件,你真的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池若星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脸道:“可以嘛你,脑袋瓜里全是人情世故!” 不成想顾景尘却在这时打开了门,指着地上一边打着滚一边说话的易阳半天也没说出来话。 池若星干笑着提了猫抢进门里,又伸手把顾景尘拉了进来,快速把门关好。 “那个,你别害怕,他不伤人。”池若星小心翼翼地解释,“听说你要出征,有他跟着你我放心些。” 说罢便朝着易阳抬手,示意他化出人形。 易阳转了个身,再看他就是个书生模样。 顾景尘往后退了一步。 易阳面露尴尬,也退了一步,站到了池若星的身后。 池若星不知道眼下这般情形,该如何圆场。 顾景尘有些迟疑地问:“为何你化出人形的时候需要转一圈?” 池若星也看向易阳,“嗯,上回我也想问来着。” 易阳看看顾景尘,又看看池若星,然后才小声说:“转过身去显得不那么突兀。不然你会像眼花了一样看着我大变活猫又或是大变活人。” 易阳一边说的时候,一边还配合着现了猫形,又现了人身,“看,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呢?” 池若星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尴尬死了,难为顾景尘还鼓了几下掌。 好在顾景尘到底是个王爷,论起聊天来自是不用池若星操太多心。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顾景尘与易阳天南海北地大聊了一通,池若星坐在一旁煮茶作陪,倒也清闲。 那两人聊的似乎颇为投机,还相约过几日一同去西郊大营练兵。 池若星知道,这定然是易阳已经过了顾景尘的这一关。 待将易阳送走之后池若星问他:“我突然带了只妖来见你,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顾景尘笑得十分自信:“难不成我的大娘子还会通了外人来害我不成?” 池若星眯起眼:“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顾景尘将杯中茶水饮尽:“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也知道你并没有将这世间的名利荣华看在眼内,自然也就知道你若做一件事,定然是那件事有做的必要。” “你这话说的到是没错。”池若星显然不大满意这个回答。 顾景尘又道:“我知道你在找回玄苍界的方法,我向你保证,定会全力助你。” 池若星听了之后,面色冷静地问:“那你要什么?” “我自然是要得你的庇佑。” 池若星有些得意地点点头:“这个没问题,我今日发觉功力又有长进,如今已有筑基的水准了。” “那要恭喜你了。” 顾景尘本想说自己什么都不要的,但转念一想,若是这样说显得太假,只怕池若星还是不信。 等她真的追问起来,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不真诚。 那梦境中的事情,且不说自己还未知真假。 就是关于那若星真人如今只得个活死人一般的情况,若真与若星说了,怕要吓着她。 反正此事她知不知晓都要自行在这世间重塑了神魂,方才能回到玄苍界去。 自己只需小心将她呵护,千万莫要叫她丢了性命,她定能安安稳稳地回去。 小两口虽关起门来相敬如宾,但在下人面前,还是要装出琴瑟和鸣的恩爱模样。 顾景尘揽着池若星的肩头,两人一起回主屋准备吃午饭。 到了这里,两人才想起那一日的尴尬来。 顾景尘低了头小声说:“我并未与圣姑有什么,之前将她留在府中住下,也是为了方便看管监视。” “此事我确有大意之处,未能想得到这蒙云泽的女子,竟如此放浪形骸,当真叫人汗颜。” 池若星半低着头,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然后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说: “此事你不必解释,我自然是信你。退一万步说,你一个王爷,三妻四妾才是常理。” “如今我空占了你大娘子的名分,更不该拦着你与其他的姑娘两厢情好。” 顾景尘赶紧摆手:“不不不,我不需要,我只要守着你就好!” 顾景尘说完这话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下,然后就看见面前这一个已经是自己妻子的少女脸变得通红。 他想要解释一下,他的意思是他要在这幅光景的幻境里守着池若星。 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他又不想解释。 顾景尘看着眼前池若星微微发亮的眼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穿着一身白色的飘逸衣衫,立于气派的宗门大殿之侧。 大殿之下跪着百来个各色衣衫的孩子,是那一年宗门新收入的弟子。 他的目光曾远远的停在一个少女面上,她眼睛明亮、粉面桃腮。 只这一眼他就看出,这姑娘便是师父口中所说这一批弟子中资质最好的一个。 还记得掌门真君也开过玩笑,说这姑娘的根骨、功法都与自己最为相称。 还让自己平日上着点心,等她结了金丹,若两厢情愿,便要将她介绍给自己做媳妇呢。 那时,自己还是希怀真人,举止颇为高冷,虽然心中有意,面上却不显。 而后,他也庆幸自己当时未显出分毫。 如今在这幻境之内,自己是少年模样,等到出了幻境,自己便是个不剩下几年寿元的修士。 如何能与她相配? 顾景尘从这飘渺的记忆中恍神出来的时候,竟已被面前的少女环住。 这,这,不可! 记忆是希怀的,心动却是自己货真价实的。 顾景尘挣扎了一下,却并未挣开。 这么被她抱着,少女馨香就在怀间,他该如何把持? 幻来缘去是故人(六) 池若星一直在想自己结婚那天,脑袋里出现的那张脸是谁。 直到昨夜做了梦,梦见自己初入宗门时候的事情。 她才想起当年拜师的时候,那个惊艳绝尘的希怀师兄。 那时候的玉虚宗,哪个女弟子不想着和他来个偶遇,可偏偏那是个修炼的狂魔,非宗门里长老云集的大事绝对见不到他。 对大多数人来说,他可是希怀师祖呢,也就是自己的师父辈分高,自己才有机会把“师兄”二字喊出来。 但,到底也没当面喊过。 大多数时候,希怀师兄都是出现在师父的教导之中。 他就是池若星修炼路上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到后来自己更多的时间都在闭关和游历,极少在听到师父的教诲,所以希怀师兄的名字也就淡出了自己的视野。 眼前的顾景尘,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乃至说话做事时那一番浑然天成的气度,都与自己心目当中的希怀师兄一般。 今天早上池若星还在暗暗纠结,为何在自己这个幻境之中竟会出现一个人与希怀师兄这般相像。 难道是自己当真爱上了希怀师兄,而自己却未意识到这份真心,故而才在这幻境之中有所展现。 池若星抱着顾景尘不撒手,那自己若是轻巧将他放过了,岂不是愧对天道的安排? 宗门里面那个真的希怀师兄自己弄不到手,难道幻境里这个假的自己还弄不到手吗? 哦,准确的说,自己已经将他给弄到手了。 池若星感觉到怀里的顾景尘轻轻地挣扎了几下,如同小猫舔毛一般轻盈,根本不是真心挣扎,于是她也就没有放手。 现下里,她只恨当初与合欢宗的仙子们交流时,学习得不够深入不够刻苦。 不然怎么会停留在抱住不放这个阶段,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可是,当自己也被顾景尘抱在怀中的时候,池若星忽然又羞得不敢抬头。 顾景尘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衣衫上的熏香还是大前日自己亲手熏上的。 额头传来一记柔柔的温热,激得心头一颤。 池若星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却迎上他热切的星眸与俊朗的下颌。 眼眉、脸颊…… 他的吻蜜蜜莹莹地落了下来,每一次都仿佛点在池若星的心尖上。 直到闭上眼睛,唇边的胭脂被温柔一口又一口地吞噬……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明明沉浸其中的两人,却不知为何同时松开了彼此。 不过,顾景尘的手依旧牢牢地拢住了池若星的腰肢。 池若星觉得满脸发烫,知道自己定然是脸色绯红,赶忙半低下头,不想叫人看见自己的羞涩。 与池若馨大方承认了自己的羞涩不同,顾景尘是硬撑着一个虚架子。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把池若星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手指却因为不小心触碰到她而颤抖。 红了耳尖的池若星忍不住偷偷瞄了顾景尘,却读到他粉红耳后正努力被压抑的爱意。 采霜端着一托盘的菜,一进门见到两人紧紧贴着,竟然面不改色地迅速放下就走。 走之前还贴心地为两人将门关严了。 一场温情被打断,两人这才觉出点六月天里该有的热度来。 池若星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有些尴尬和僵硬的氛围,也只敢轻轻嘟囔:“她到是乖觉。” 顾景尘看着怀中羞羞答答的少女,宛若一朵将将要盛开的花蕾。 这一次,他就没再像方才那样轻轻的试探,而是直接抱住池若星便吻了上去。 池若星又羞又急,全然没了当初与合欢宗的仙子们高谈阔论时的潇洒模样。 这回顾景尘可没有中什么迷情香,可他仍旧没能自如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已经接近未时了,两人还没用过午饭,顾景尘到底还是在意池若星的身体,并不敢耽误了她的饭食。 于是顾景尘揽住了池若星的腰肢,将她向上一搂,随即池若星双脚便离了地。 顾景尘两步跨到了饭桌旁边,将池若星放在了椅子上面坐好,又伸手给池若星打了汤。 池若星的脸方才粉了一些,立即又红了起来。 两人成婚之后,也几乎是日日都在一起吃饭的。 可顾景尘总是有礼的很,并不逾越,就算是给池若星布菜,也专门用了公筷。 从来也没有像今日这样,殷勤不说,他竟直接坐在了池若星的右边,用左手牵住池若星的右手,还十指相扣。 池若星喝汤时,用左手拿了汤匙也不碍着什么。 要吃菜却非要用右手持筷不可,顾景尘的大手,池若星竟然挣不脱。 池若星挣了两下之后,唇边就有一双筷子夹了菜递过来,大有池若星不吃掉便不移开的架势。 池若星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吃了几口之后也就坦然了。 亲都亲过了,还扭捏这个做什么。 于是两人就用这样一个旁人都没眼看的状态,吃了这一餐午饭。 吃过了午饭之后,顾景尘一般是会略微午睡一会儿的。 池若星看了一眼还挂着红帐的雕花大床,面上又开始发烫。 顾景尘把池若星抱到了床沿上坐着,自己则是半蹲在池若星的身前,又与池若星缠吻了一会。 直到两人的气息都有了些不稳,才绵绵不舍地拉起手来。 “我要赶着去地牢,出征前必要将该审的都审出来,圣姑、阿瑛、普惹姆还有顾景初和池简,这些人都还大有问题。” 池若星方才平过喘息就见顾景尘换了话题,心中是有些懊恼的。 顾景尘又凑过来亲了一下池若星的额头,嗓音压低,满是缱绻: “若星,我们虽拜过天地,但那一次全然是为着局势,并未明白彼此心意。” “如今你我既已心意相通,更应该有个仪式才对。待过几日,我们两人过一个属于我们的洞房花烛罢。” 池若星的脸一下子又红成了喜房里的灯笼。 顾景尘没忍住,又将池若星的脸捧起来啄吻了一回,方才快步离去。 独留下池若星一个人靠在床头平复起伏的喘息。 池若星闭上眼哀叹:“往日里的我哪里是这副样子,为何今日这般容易脸红,真是丢死人了。” 她哪里知道,顾景尘的脑海里面,全部都是她粉粉的面上羞涩的吻,一想起便恨不得将她拉入怀中。 幻来缘去是故人(七) 昨夜没有睡好,池若星靠在床头渐渐也就睡着。 一个纷杂的梦境,扯得她苦不堪言。 梦里边左手站着希怀,右手站着顾景尘,池若星在中间选哪个都不是。 猛然从梦中惊醒,池若星才发觉自己汗水已经将被褥浸湿。 这六月烦热的中午,也不知到底是热的,还是这梦实在是叫人出得一身冷汗。 但醒来之后的池若星倒是结结实实地出了一把冷汗。 顾景尘也是去过玄苍界的,他的师父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现了。 万一他师父也认识希怀,该如何是好? 今日里,两人这般缠绵,若将来自己回了玄苍界之后,顾景尘也来了玄苍界,自是不能丢下他不管的。 可若是被宗门的人知道自己入个幻境,竟然拐回一个与希怀这般相似的夫君。 当年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岂不是瞒不住了? 以后自己可哪还有脸去见希怀师兄啊。 最要紧的是,若被顾景尘知道玉虚宗里还有个与他这般相似的希怀师兄,他那个脾气,保不准要气出个好歹。 想到这里的时候,池若星猛地觉出了不对来。 “我到底是不是将他当做了希怀师兄的替身啊?若是这样,那我与那些白月光文里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左右摇摆的池若星,心头一片茫然。 同样茫然的还有坐在马车里的顾景尘。 幻境于自己而言,是一生之久。 可于池若星,不过是数月的时光。 待她修补好自己的神魂,回归了玄苍界之后,自己也会重新成为那个将死的希怀。 若此时放由两人的感情,让若星深爱自己,顾景尘能想象到,依照池若星的性子,她定然会多多的在幻境中停留。 这个幻境是为了救命,自是不比其他,须得让池若星尽快修补好神魂回到玄苍界去才是正经。 更加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若星在此停留必会留到自己弥留之际。 她接受一次自己即将死亡之后,回到玄苍界,又要再面对一次自己的死亡。 单是这样想一想,顾景尘都觉得窒息。 可若是设想一下池若星没有爱上自己的日子,顾景尘依旧感到沮丧。 还好出征就在眼前,顾景尘咬牙想定,两人分开一阵,也许感情稍淡些也就不用纠结这么多了。 已经有了修为的顾景尘,自然也能使出池若星之前的真言诀。 这审问十分顺利,不过三日就已经拿到了足够的供词。 几人之中,唯有顾景初的宗室身份处罚起来要复杂些,况且若让他一死了之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蒙云泽的三位案犯,已由顾景尘亲自封印好,只等着出征时一并押送至两军交战的前线。 顾景尘想的很清楚,既然蒙云泽几个部落都有染指大雍之心,这一仗就必得将他们完全压制才行。 如果可以的话,应该直接将他们剿灭。 七月初二,大军出征。 易阳扮作了顾景尘的模样,带了顾景尘的几个亲信走在大军中。 顾景尘则敛去容貌,以易阳之名、军师之职押解案犯。 池若星也并不得闲,将他们送出了京城之后,便扮作了男装,去了易阳的小院里帮他守铺子。 这是易阳临走前反复交代的。 说是金安街上的四邻都习惯了有事找他,若是铺子几个月不开,必然不方便。 池若星本不以为然,但易阳既然反复交代,左右顾景尘出了门她也无事,便去铺子那坐着。 不坐不知道,一坐吓一跳。 易阳这铺子虽不挣几个钱,却从早到晚也忙碌的很。 第一日大清早打从铺子里开了张,池若星几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找猫找狗找剪刀,这都是小事。 金安街上那几间大铺子的掌柜,竟然会提前一天来问第二日自己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衫方能财源滚滚,着实让池若星没有想到。 若是往日易阳在此,对他们几位都十分了解,自然不过是掐指便知道答案。 可自己初来乍到的,连那几位掌柜的脸都有些分不清楚,一切都需要从头掐算。 池若星虽也认认真真的按着八字与他算了,心里却始终不大对味。 论起招财还是猫儿更擅长些,也不知自己会不会砸了往日里易阳积攒下来的好口碑。 眼看着太阳西沉,终于让池若星熬到了关张的时候。 金安街上虽然热闹,但此时已接近了晚饭的时候,人们大多都回家吃饭了,行人倒也没有几个,有也是行色匆匆,绝不东张西望。 池若星刚想将门关上,忽然就见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婆子一路有些慌张左顾右盼地向着铺子过来了。 这婆子穿着虽与一般的百姓无二,然而身形挺拔举止端雅,与这身衣裳并不相配,更像是个大户人家有些体面的管家婆子。 池若星本没有戳穿别人伪装的习惯,只是手上略停顿了一下,没及时将门关好。 那婆子得了机会,硬扒着门板挡着不让池若星把门关上,低声唤道:“先生!先生!求先生帮我看一看。” 下午苏晴舟使人来传话,说她今晚在小厨房亲自下厨做一顿饭,犒劳池若星帮易阳看铺子。 池若星为了晚上多吃些,特意没拿果子出来垫肚子,此时腹中空空头晕眼花。 却被这婆子拦住了去路,心下虽然不耐却也没有劲头与她多纠缠。 眼看这婆子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池若星想想,便将婆子放了进来。 又将铺子门关了一大半,免得又有人进来让自己“加班”。 “你要看什么?”池若星坐在了桌后,对着那婆子伸手,示意她坐。 不曾想那婆子却有些迟疑,朝门口看了几眼之后,过去将门给关上了。 池若星此前未将门关好,是因为自己如今扮作了一个男子,与这婆子孤男寡女的在屋内,怕她觉得不便,不想这婆子倒是不拘小节。 然而门都关好了,这婆子也在书桌前坐下了,却还有些吞吞吐吐。 眼下池若星倒是想有耐心,但肚子不允许啊。 于是她索性先开了口:“这位妈妈这般犹豫,不如就由我来说上一二,妈妈听听我说的可对。” “这位妈妈趁着夜色昏黄尚未掌灯,又扮作了普通百姓出得门来,想必是有难言之处。” 闲人勿扰兄弟心(一) 那婆子听了连连点头。 池若星又道:“妈妈方才找过来时左顾右盼,显然对这周边并不熟悉,金安街虽不是京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但商铺林立白日里也熙熙攘攘。” “妈妈对金安街并不熟悉,应当是到京城不久。如今未逢官员选调之时,近日并未有地方官员携家眷来京。” “但妈妈您的姿容举止,定然是大户人家的体面婆子,故而我猜妈妈您应当是哪位姑娘的心腹陪房。” 听到池若星这样说,那婆子抓紧了手中的手绢。 然后又听得池若星开口:“那您这般着紧今日的事,若非此事与您息息相关,那必然就是与您十分着紧的主子息息相关了。” “我瞧妈妈您面色珠润,是远近无忧之相。想来是您的主子有了点小麻烦。” 听得池若星这样说,那位妈妈叹了几口气: “先生着实厉害,我进门话还未说一句,就被先生瞧出来了这许多。” “我夫家姓庞,平日里大伙儿都叫我庞妈妈。” “我们姐儿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从小家里娇养着长大的,不曾吃过一丝苦。” “上月出了阁,嫁给从小就定了亲的夫家,新婚燕尔倒是恩爱得紧。” “可不知为何,每当小两口一处安置,那院子里必然有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扰人不得清静。” “头前几次姑娘害羞并未与我说,后来引得姑爷不满,不肯在姑娘房里安置了,我那个傻姑娘才哭了起来。” “我教姑娘假意哄得姑爷来房中安置,悄悄叫上了几个心腹的下人一道将这院子死死守住,可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是响了起来。” “这一次我们好几人都听见了,那声音很有些尖利,却也并不像是孩童。” “说的倒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也就是闲聊一般,可偏偏那声音直往耳朵里钻,想躲却是躲不掉的。” “此事实在难与旁人说起。”庞妈妈压低声音凑近了道,“我怀疑家里闹鬼。” 池若星听完这一番话,眨了眨眼睛:“庞妈妈,您平日里可都是在姑娘房中伺候?” “当然了。”庞妈妈点点头,“自打姑娘与我说了这事之后,我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姑娘,生怕那邪祟惊扰了她。” 池若星点点头:“刚才我说妈妈面色好,不是客套。若家里真有邪祟害人,妈妈您又一直与姑娘一处,必然会受到影响,不会有这样好的气色。” 庞妈妈皱了眉头,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可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总不能是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听错了吧。” “不妨将家中地址留下,今日夜里,我抽个空去瞧上一眼。” 池若星的肚子已经“咕”了好几声,都被她用旁的声音掩盖,此时她已归心似箭,偏生这庞妈妈墨迹的很。 庞妈妈这也犹豫了半晌,不肯拿个决断。 池若星直接起身,“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庞妈妈既然对我有怀疑,那这事不妨等几日,等庞妈妈不疑惑了,再说不迟。” 然后池若星将门打开,对着庞妈妈道:“请。小可这也着急回家吃饭呢。” 说罢也不再留时间给庞妈妈细想,直接拿了锁头吹了灯站在门外等着锁门了。 庞妈妈出门时神情好不尴尬,池若星嘱咐的一句:“放心吧!远近无忧,不差这几天的。” 庞妈妈皱着眉头往回走,走了几步想回头叫住池若星给她留地址,却发现她早就已经跑得没了影。 池若星边往回跑边,觉得那庞妈妈虽然礼仪周全但脑子却是个不大够用的。 京中虽大,但上月成亲的人却不多,加之新娘还是外地嫁来的,稍一排除便可知道那是谁家。 想让她自己说了,无非是懒得打听,他却真当自己打听不着一般。 更不要提自己手中还有阿瑛当初那份名单,里面圈了好几处有异常的地方。 这一顿晚饭倒是丰盛得紧,盘子碗层层叠叠摆了满满一桌子。 从前只知道苏晴舟酷爱丹青,却不知她什么时候对厨艺也有了这般兴趣。 “我学了这么久,终于有点模样了。”苏晴舟坐在池若星的身边,小心翼翼满怀期待。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池若星每样菜尝了一筷子,“表姐要不也教教我?说起来,成亲这样久了,我还没给王爷做过什么吃食。” 池若星在宗门里早就辟谷了,做饭这两个字于她实在是有些遥远。 就算是今日表姐说起做饭的事,她也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现下好吃的饭菜入了口,池若星才觉得,若是自己也有这般手艺,看着顾景尘品尝自己做的饭菜,必然也很幸福。 “你哪用得着啊?”苏晴舟却不以为意,“我是怕今后家中没有那么多女使婆子使唤,这才学着下厨。” 池若星瞪大眼睛:“侯府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晴舟捂着额头,咬着牙根:“易阳,易阳。” 池若星这才笑道:“你担心这个做什么?我给他推荐的差事,你还怕他的俸禄不够你请个厨子?” 两人虽是有说有笑的吃完了这顿饭,但池若星依旧能透过苏晴舟的笑脸,看清她心头的云雾。 说到底就是担心易阳。 这也难怪,易阳平日里低调,生活在京城之中更是十分小心,从不显露法术。 苏晴舟根本就不知道易阳其实本事并不小。 “表姐,你知道吗?我成亲那天,不是京城中开遍百花,其实那次还是多亏了易阳。”池若星想了想,将这事与苏晴舟坦白了。 苏晴舟自然意外得很:“难道那些花儿都是易阳开的?” 池若星点头:“本来是计划我自己出手的,可是那时候因为泥偶的事情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所以最终还是找易阳帮的忙。” “表姐,这回你知道易阳并非是个没有本事的了吧?” 苏晴舟还是有些迟疑:“可是他给我哥治病的时候,那个发光的球看着不大可靠,而且确实好几年也没给我哥治好。” “那是因为害你哥哥的人一直在害他,并不是易阳的错。”池若星看不过眼,替易阳解释了一句, “你看此事,他自己从未辩驳过什么,足以彰显他的实力。” 说到这里,池若星低头叹了口气,心中想着:当初易阳说他敌不过暖阁中的丁小娘,恐怕并非实话,只不过是不想沾染莫名的因果。 闲人勿扰兄弟心(二) 吃过晚饭,池若星又与苏晴舟聊了一会儿天,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上个月谁家办了喜事。 池若星轻轻松松地锁定了住在城南的刘家。 刘家并非世家大族,祖上是经商人家,虽从父亲那一辈就是举人,但终究根基不深。 现在的刘家家主只是个五品小官,但长袖善舞之后也得了个文官清流的好名声。 娶媳妇的是刘家二郎刘岸谦,新娘子是从齐城嫁来的杨宣素。 杨家是个大宗族,祖辈出过不少贤能。 杨宣素的父亲虽只是杨家旁支,但杨家但凡是考取了功名的孩子,皆是一视同仁,故而官场上很是有几分照应。 杨家不在京为官,但胜在人脉广门第高,官职还略高于刘父。 这一场嫁娶,算是杨家低嫁,刘家高娶。 但这两家并不计较这些,刘父和杨父当初在同一所书熟里念过书,彼此引为知己。 那时他们就起了想要结儿女亲家的念头,只不过当时两人都并未成婚,不过开开玩笑说两句罢了。 没过几年,两人在回京述职的时候见了面。 那时家中已有妻室,便郑重地交换了信物,给孩子们定了个娃娃亲。 其实今年的刘岸谦和杨宣素斗不过刚满十五,这场婚事本没有必要办的这么急。 实在是杨宣素的祖母从过完年就缠绵病榻,而且大有衰败之相。 为者不耽误孙女的婚事,杨家这位老太太便成日的念叨,想看着孙女出嫁。 于是杨宣素这个最受祖母宠爱的孙女,便嫁上了京城来。 此事说起来刘家倒也是仗义,刘岸谦明年要科考,这个档口上还成个亲。 刘家二老也不怕自个儿子分了心去,影响了明年的春闱。 将刘、杨两家的婚事打听清楚之后,池若星就出了门。 悄悄咪咪地摸进了刘家大门之后,池若星小心翼翼地在神识中分辨庞妈妈的气息。 只要寻到了庞妈妈,就能锁定杨宣素住的院子。 这刘家祖上经商,底蕴确实不大一样。 这宅子虽不在顶顶上好的位置,却占了交通便利的好处。 更重要的是,这宅子可真大,大大小小的院落不下十几个,当中山水花木的妆点,尽显主人家的品位和用心。 怪不得杨家老太太要让孙女赶紧嫁过来呢。 找了一会儿之后,池若星才发现庞妈妈的身影出现在后院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这院子里竟还有专门的小厨房,看来刘家老两口对杨氏这个新媳妇很是满意,分给了上好的院子。 池若星在墙头上将这院子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的确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而且,池若星发现刘家这院子十分讲究,当中的许多布置暗合了风水。 花木的栽植,也都尽量选了一些正气凛然的植物,那些藤蔓缠绕的花木几乎在刘家院子里看不到。 这样的人家怎么会闹鬼呢? 池若星只好隐匿了身形,蹲在杨宣素的房顶上偷听。 杨宣素果然被那院子里的说话声吓得不轻,在屋里一直对着庞妈妈唉声叹气。 别看庞妈妈在铺子里对自己并不信任的样子,眼下在杨宣素面前,倒是一直在说自己的好话。 池若星一边听一边暗暗点头。 这话说的叫人心中熨帖,今晚这一趟算是没有白跑。 眼看着快到子时,这院中毫无异常。 池若星在犹豫,要不要试着找一找那刘家二郎的书房在哪里。 哪知道这么巧,一个少年郎带着个小厮就跨进了院里来。 这少年郎一现身,池若星就发现了不对。 他身上有淡淡的妖气。 当然了,他并不是妖,他身上的妖气应该是在某处沾染而来的。 池若星茫然地环顾着刘家的院子,这地方上哪沾染妖气去呀? 要是知道刘二郎刚才去了哪里就好了。 池若星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走的什么运,心想事成得这般爽快。 下面主屋之中刘二郎正与杨宣素说自己方才在书房温书,不想入了迷竟误了时辰,所以才来的迟了。 刘岸谦还心疼地揽住杨宣素在怀中呢喃的问道:“等我等的困不困?” 池若星虽然和顾景尘也有这般腻歪的时候,此时却看不得,小两口温存的瞬间。 忙抬了头朝天上看着星星,若是顾景尘也还没睡,那他抬头看见的也是这一片星空。 冷不丁的,池若星听见底下的刘二郎在说就是来瞧媳妇一眼,等下还要赶回书房去继续看书。 池若星心道:那好,等一下我就跟着你去,看看你书房里到底藏了什么妖。 但这十几岁的少年郎到底是血气方刚,刚还想着温书,池若星不过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的功夫,底下的两个人就抱在一起啃到床上去了。 赶紧收回神识,非礼勿视。 按照这个剧情,接下去不久院中应该就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了吧? 池若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院子里。 没办法,想不放都不行。 屋里那两人,啧,根本没眼看。 池若星注意到,站在院墙之外的庞妈妈听着屋里的声音,正心满意足地点头微笑着。 旁边的小丫头低声议论:“庞妈妈,我瞧着姑爷对咱们姑娘当真热情的紧,不像是在书房放了通房的样子。” 哦,原来如此。 池若星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庞妈妈今天那样着急了。 这刘二郎若不在杨氏屋里安置,夜夜宿在别处,保不齐就要被什么人爬上了床。 杨氏年纪小又是远嫁,若成婚才几个月就碰上这种事,估计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不过么,看屋里刘二郎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别处发泄了精力的,那书房应该就真的只是看书的地方。 又等了一小会儿,池若星嗅到了一股妖气。 之后果然院中的草地上传来了细细嗦嗦的声音,仔细一听真的很像是有人在说话一样。 池若星仔细辨认了一番,这声音虽像说话,却绝对不是人发出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妖?怎么进的院中?自己为何一点都没有发觉? 池若星用神识仔细辨认,之中有几个像是石块一样的东西在那里散发阵阵妖气。 池若星略感震惊,到底是个什么,自己竟然都认不出来。 闲人勿扰兄弟心(三) 石头成精?池若星觉得匪夷所思。 妖,与人类修士一样,是逆天而为。 或为草木,或为花鸟,或为走兽,或为飞禽,因为灵智不高,妖类修炼比人族要多一个关卡。 他们必得修炼出人形,开得大智之后,才能开启更高层次的修炼。 可无论他们要怎样修炼,至少也得是个活物吧,至少也得原本就有一点点灵智吧。 石头? 算了吧。 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与石头相关的仙灵传说,可那也并非是石头修炼得道。 而是石头处在了一个天地灵气交汇之处,乃是乾坤之灵汇聚一身。 换句话说,那不是它要修炼,而是老天爷让它修炼。 那修炼出来的,必也不会是妖气,而是天地玄黄之正气,比妖气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现在的池若星法力增强不少,她悄悄的用神识锁定了那像是石头的妖,又暗暗地在他们身上打下了印记。 这样一来,他们就算是跑,池若星的神识之中也有如黑暗中的篝火一般显眼。 至于池若星,她坐在房顶上并没有动。 毕竟大半夜的,若她此时真的跳下去将那两只妖捉起来,恐怕刘家的人也并不会感谢她,反而会将她当做贼人捉起来吧。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草地里的妖气消失了。 池若星竖起耳朵,房间里的动静也小了,那刘二郎许是要走,池若星听见杨宣素在屋里对他撒着娇。 等到刘二郎出了门,池若星便悄悄地跟在了后面,正好借这个机会去他的书房那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刘家的书房是一个比较大的院子,里面房间很多,应该是好几人的书房都在这一处。 池若星看到刘二郎进了一间不大的厢房,便故技重施,又蹲在了刘二郎书房的房顶上。 池若星的神识之中,那两个妖就在刘二郎的书房的墙角蹲着。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刘二郎读书的声音,他时而吟诗,时而作赋,又时而引经据典地评论着什么。 池若星很是意外,与妖共处一室,没想到这刘二郎还挺淡定的嘛。 那两只小妖若只是催人上进劝人念书的话,池若星觉得倒也并无不可。 刚才他也看了刘二郎身上虽有妖气,却身体康健浑身是力,比一般的读书人瞧着可健硕多了。 事情到这里看起来都还很正常。 白日里池若星也是忙了一天,到了夜间这个时候早已疲惫不堪,听着下面屋里那有规律有节奏的读书声,池若星竟然打起了瞌睡。 池若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睡得垂头了,这一刻惊醒将她吓了一跳。 自己眼下已有筑基期的修为在身,只要运转周身灵力,按理说是不会像这样觉得疲倦的。 要知道只要引气入体,便可以打坐代替睡觉。 一个不需要睡觉的人竟然会困得坐在这里睡着,事出反常必有妖。 池若星赶紧听下面屋里的声音,却发现那刘二郎虽仍在读书,只是他好像也困乏的不行,口齿都有些含混。 池若星又从神识里去窥探刘二郎,这一看倒被她看出了些异样来。 神识之中,刘二郎的身影仍在,却模糊不清,似乎是被什么法术隐匿了身形一般。 只是施法之人并无太高深的道行,这点微末的法术就算是在她低配版的若星真人眼中,也根本不够看。 最有可能的,就是方才那两个妖物搞出来的事情。 可池若星寻了又寻嗅了又嗅,这四下里哪还有一丝妖气? 池若星正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却忽然感到有些凉意,一查才知这间屋子的四周竟然聚起了一丝丝阴气。 阴气与死气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略有不同。 死气沉浊而惰,乃是由死物所生,若不被刻意搅动,并不会太容易侵扰旁物。 而阴气虽与死气一般沉冷,性状却十分不稳定,只要条件合适,便会与旁的事物相互侵染,还会生出阳气来,乃是此消彼长阴阳相生之理。 这阴气是要做什么? 池若星继续隐匿身形,又在身周布下一个防御的法术,避免被那些阴气侵扰。 那阴气在周围兜兜转转好几圈,似乎正在找寻什么,却一无所获,最终悻悻而归。 片刻之后,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出现在了池若星的视野之中。 丁小娘? 池若星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那日在忠勇侯府的暖阁里,池若星是亲眼看着白大人将丁小娘带走的。 她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里呢? 不过那丁小娘的身影闪动,似乎并不是十分凝实的样子,想必不久前刚刚受过重创。 池若星从腕间取下捆阴锁,在手中悄悄放大,上一次与她交手,自己灵力不足,又无傍身的法器。 这一次再对上形势可大大的不一样了,池若星有信心将她拿下。 丁小娘在这书房的院中搜寻,口中还叨念得振振有词,只是池若星离得远,并不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似乎是一无所获,准备要离开了。 下面的这形势如此看来,那两只妖倒真的是为刘二郎好一般,将他的气息敛住,不被这丁小娘找到。 既如此,这两只妖就等下次,但今日里,必须将这丁小娘收住。 只是并不知她到底是只找刘二郎复仇,还是随便寻得个旁人就行,只为吸些阳气助她练功。 为保周全,池若星还拿出了传讯符,准备将白大人唤来。 此处是刘家的院中,就算要降服丁小娘,也不能在这满是人的地方。 在池若星的眼中,神仙打架若殃及凡人必是反派。 她若今日为了收这只鬼闹得本就人心惶惶的刘家家宅不宁,可就是一桩大罪过了。 好在丁小娘来得快去得也挺快,池若星依旧是先锁定了她,之后便在后面隐匿身形地跟着。 远远地跟着她到了城外的一座乱葬岗,丁小娘忽然回声看着池若星道:“好好的一个漂亮小姑娘,做甚跟着我来这样的地方?” “我为何跟着你,你不知道?”池若星不甘示弱。 没想到丁小娘似乎是不认识自己一般,只是咯咯地娇笑着:“总不能是阳寿不长了,想要先与姐妹们相识一番吧?” 池若星觉出了不对,便不欲与她多言,捆阴锁鞭子一般地甩出,抽在地上将这乱葬岗上的阴气死气溅起。 丁小娘这才有些变了脸色,“原来是来砸场子的!” 闲人勿扰兄弟心(四) 池若星刚想出手,那丁小娘却连个烟都没冒,脚底抹油溜得那叫一个干脆。 这里显然是她的地盘,就算不是老巢也是个正经的落脚之处。 池若星向前追了几步,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里乌漆麻黑的,到处一片纷乱,池若星虽不害怕,却也不想在这种气息腐杂的地方多待。 总归那丁小娘必是怕了才跑的。 今夜她知晓自己是个不好惹的,这几日应当会消停些,不会再去刘家找事了。 那这几日自己就可安心地处理那两个妖了。 话说,白大人怎地还不来? 池若星低声咒了一句:“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跑的那叫一个勤。” 咻~ 伸手不见五指的乱葬岗上,一道白光落下。 池若星抬腿就走,在加快脚步走开的同时,还翻了一个白眼。 谁知道下一刻就被人给追了上来, “走这么快做什么?你捉的鬼呢?快点给我,我好带回去,近来地府忙得紧,我没有时间与你多说。” 池若星停下来看向白大人:“这里是乱脏岗,把你的出场特效收一收。” 白大人“嘿嘿”地笑着:“收收收,这就收。” 池若星又道:“bgm也关掉,谢谢。” 白大人撇了一下嘴:“不好听吗?这是时下大热的韩剧……” “停,说正事。”池若星盯着白大人,“你来这么慢,那鬼都跑了。” 白大人左右看看:“哟,跑得挺干净啊,本官来了竟连尾灯都瞧不见。” 池若星听了这不着调的话,立即向前走去,不多留一刻。 白大人收起心虚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才正色道: “好吧好吧,如今你是这大雍的摄政王妃,你家王爷出兵打仗去了,京城里唯有你管得了此时,瞒你也瞒不了多久了。” 池若星急急停住脚步:“什么事?可是那丁小娘跑了?” 白大人摇头:“丁小娘?干她什么事,如今她正没日没夜地在油锅里泡澡呢。” 池若星皱眉,果然不是丁小娘,怪不得方才她并不认得我,“那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呃,呃,”白大人吞吞吐吐,“前阵子我不是总给你送咖啡吗?其实也不是专程为了给你跑腿。” 池若星翻了个白眼:就知道。 “大雍京城,混入了许多阴魂。”白大人的声音沉冷,听得人莫名想打个寒颤。 池若星眉心一紧,暗道不好:“我怎么没发现?” 白大人叹息一声:“实不相瞒,虽然我知道阴魂混入京城,但多方查探也是一无所获,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位置。” 池若星回身朝着方才那个丁小娘二号离开的方向看去,“会不会就在此处呢?” 白大人摇头:“这里是我们搜查的第一处,早就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 池若星想了想,摇头笑道:“也是,她既知道我跟着,必不会往老巢跑,暴露位置。” 白大人眉头紧锁,带着池若星一边往前走“我怀疑是有人用法术将阴魂都藏了起来,但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证据。” 池若星问:“地府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近来收的魂儿,有阳寿未尽的,还有死法与命簿上不一样的,” 白大人表情很凝重, “这样的事出现一两个,也许是意外所致,但这段时间忽然多了起来,我们必然会查。” 白大人的“白光便车”到是方便,两人聊着天似乎是慢慢走,转眼就到了摄政王府的正院。 池若星看了看,“不不不,我先不回,我要去刘家看看。” “刘家?”白大人看了看手表,“我有点来不及了,把你送过去就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点,有事给我发消息。” 于是池若星又回到了刘二郎的书房顶上。 此时刘二郎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那两个妖正在他屋里团团转,一个妖手里各拿一本书,正念念有词地念着。 池若星竖着耳朵听,一个在念《史记》,一个在念《兵法》。 池若星听了大受震撼。 万没想到大雍的小耗子竟然这般向学。 池若星在神识里看得清清楚楚,刘二郎书房里的这两只耗子精连人形都还化不全,嗓音也是尖细,但仍旧抱着书本念得摇头晃脑。 池若星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打断他们了。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池若星在这书房外布下了隔音的法诀,这才开了门进去。 那两个耗子精,没头没尾地慌乱逃窜,却不知该往哪躲。 池若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好了,你们两个别想跑了,跑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不信就看看你们自己的内丹。” 两个耗子精愣了愣,然后默契地抱着脑袋蹲在了墙根上:“女侠饶命,我们不曾害过人。” 池若星尽量让自己的视线避开他俩,不是池若星胆小,实在是他俩这容貌叫人看不下眼。 左边的那个乍一看人形化得挺全乎,除了长的丑之外没什么,可他一转身,就能瞧见屁股后面一根又粗又长的光杆尾巴。 右边的那个倒是没有尾巴,可是他的脑袋还是个耗子脑袋,一个人的身体配着一个老鼠的脑袋。 就算是白大人见了,也得打个哆嗦。 池若星看着那边书桌上趴着睡觉的刘二郎: “你们两个与他是什么关系?你说你们不曾害过人,可你们与他成日这般厮混,妖气沾染在他身上,影响了他的运势,这难道就不是害他?” 池若星这话一出,将那两个耗子精说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耗子头眼泪汪汪地冲着耗子尾哭道:“哥,咱还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呢!到底还是把刘家哥儿给害了。” 耗子尾也苦哈哈地咧着嘴,嘴上却是不示弱:“弟弟不哭,现在也比刘家哥儿让那女鬼给勾了去强!” 池若星一听,这是说到重点上了呀,便赶紧追问:“你两个莫要狡辩,待我好好审一审,再给你二妖定罪!你们两个谁来说?” 那耗子尾跪着往前蹭了两步: “女侠!小的名叫鼠大,那个是我弟弟鼠二。我们兄弟两个化形不全,四处寻找解决之法。” “偶然之机于刘二哥书房外听课,有了寸进,后来便夜夜都来……我们也是重情义的小妖,得了好处就想着报恩于他,真是不曾害过他分毫。” 池若星看着这两个耗子精,也不知道他们以前化形化得有多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