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一动不动》 终局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无边无际,铺满了视线内的整个苍穹,似乎在缓缓下压,让人间变得越发晦暗。 他坐在天台边缘,抬着右手,借着稀薄的天光,仔细端详着手背上还在渗着鲜血的伤口,眼神有些复杂。 “就是今天吗?” 半晌,他才放下手,微微闭上眼睛,仰头感受着略带湿意的微风拂面,嗅着风儿带来的新鲜空气,缓解着身后那浓烈血腥味带来的不适。 “预言家……” 忽然,他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透着虚弱的低沉女声。 他缓缓转头看去。 天台上一片血腥惊悚的场面,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具具尸体,几乎都是中枪身亡,到处都能看到血泊和弹孔。 显然这里才爆发过一场惨烈的枪战。 而在一具具尸体之中,一个脸色惨白的短发女人挣扎着从血泊中爬了起来。 她身上原本精致昂贵的白色西装,几乎被血液完全染红,胸口和腹部上的伤势仍然在不断渗出鲜血。 但短发女人依然颤抖着直起上身,跪坐在地面上,双手费力地举着枪,将枪口对准他。 血染的天台上,唯有他干干净净地坐在天台边缘,与这片猩红格格不入。 他注视着那重伤的短发女人,脸上无悲无喜,似乎没有在意那漆黑的枪口,只是开口道:“你还活着啊。” “这要多谢你的提醒。” 短发女人握着枪,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斥着难言的震撼。 半晌,她才低沉道:“我终于明白了……难怪你被我们包围之后,明明无路可逃,外面也无法支援,你还能这么平静……难怪你说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枪弹下,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两伙人,还会同归于尽……” “难怪他们这么渴望杀你,还要你的尸体和大脑……”她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原来,‘预言家’不止是绰号那么简单,你……你居然真的能预测未来?”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有些问题的答案早已注定,是否回答都没有意义。 “但是啊……” 短发女人深吸一口气,忽然用指尖扣住了扳机,冷笑道:“预言家,我该说你是狂妄,还是太相信自己的预测呢?你居然提前透露了我会被子弹爆头而死的预测,我试着戴上头盔,反而让我逃过了一劫……”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怜悯。 短发女人被他平静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但她手中有枪,而眼前这个男人手中没有任何武器,更没有拿出或者捡起武器的机会,这也让她多出了几分信心。 “你预测的未来已经改变了。”她强自镇定地冷声道:“既然我还活着,那死的就是你了。” 而他还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似乎在等待命运的来临,又像是不想和死人多说话。 “临死前,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比如收买我?”短发女人的指尖缓缓扣紧了扳机,“还是说,你已经预测到了你会被我枪杀的未来,放弃抵抗了?” “唉……” 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纠正你两个错误。”他缓缓道:“第一,我的确‘看到’了我会在今天死亡的结局,但不是被你枪杀,而是死于电击。” “电击?”短发女人一愣,随即嗤笑道:“难怪你最近突然住到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整栋楼都不允许通电,甚至还拆掉了所有电线,活得像个古代人,原来你也怕死?” 她扣住扳机的指尖开始用力:“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改变未来的,你不会死于电击,而是死在我的枪下……” “改变未来?” 他闻言却是笑了,讥诮的笑容像是在笑她,又像是在讽刺自己,“这就是第二个错误……我看到的,不是未来,而是……天命。” “有什么区别吗?”短发女人眯起眼睛。 “天命,是无法改变的,我只是提前看到了你的‘最终结局’而已。”他怜悯地看着女人。 “是吗?” 或许是被他眼神中的怜悯所激怒,短发女人心中无名火起,在莫名不安感的驱使下,冷笑一声,便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一刻—— 似乎是流血过度的缘故,她陡然感觉眼前一黑,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头皮,让她本就有些虚弱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瞄准对方的枪口也是一偏。 “砰!” 一声枪响后,子弹打中了天台边缘的水泥墙壁上,溅起一点火星的同时,子弹也被弹开了。 而她才刚恢复清醒,就感觉额头猛的一痛,仿佛被重锤敲中了一般,鲜血迅速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我……怎么……” 短发女人勉力支撑着身子,颤抖着抬起手摸向额头的伤口。 “谁……谁开的枪?” 随即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刚才她这一枪,打中墙壁之后,子弹反弹过来的流弹,恰好击中了她自己的额头! “怎么可能……”短发女人浑身都在颤抖,近乎呆滞地看着他,随即无力地朝着地面倒去。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他的叹息,脑海中豁然回想起了对方所说的预测—— ‘你会被子弹爆头而死。’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他所说的‘天命’是什么意思了。 旋即,她的意识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一头栽倒在了地面上。 天台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你的结局,你的命……” 他微微摇头,看着天台上这片犹如修罗炼狱般的场景,不禁让他心中愈发怅惘。 这与他所预见的结局,完全一致。 “包括我,也逃不过……” 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一小段记忆。 ——浑身在电流的麻痹感中不断抽搐,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得模糊,他似乎倒在了地面上,只能看到自己近在咫尺的右手,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渗出鲜血,只是短短数秒,画面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这是他在前些天所接收到的记忆。 所以,当他发现右手在敌袭中受伤,看到手背上出现了同样的伤口时,就明白了—— 自己将会在不久后死于电击。 从数年前的一次意外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时常会看到别人的命运,而且他预见的命运,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朋友的绝症,同事的破产,家人的意外…… 他的人生经历就像是一部电影,无意间翻到了其他人剧本的最后一页,提前看到了这些人在他人生经历中的结局,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犹如不可违的天命。 他称这能力为“预见终局”。 几天前,他也预见了自己的最终结局。 ——死于电击。 尽管他知道,他所预见的结局从未出错,但没有人会甘心等死,所以他就试着杜绝了一切有可能被电死的威胁,想要试试能否躲过这一劫。 然而…… 这次遇袭的时候,他已经试着改变未来了,明明将所有情况都提前告知了敌人,但最终结果依然没有逃出他所预见的结局。 “真的无法改变么……”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你让我提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这么喜欢给我剧透吗?” 他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这片似乎快要压迫下来的灰暗天穹,心中愈发无奈。 而头顶上的这片天,自然不会对他心中的愤懑有丝毫回应。 “我就不信了。” 他眼神逐渐冰冷,“整栋楼的电路都被拆了,五百米范围内也没有通电,一切有可能形成电流的潜在威胁都掐灭了,就算增援到了我也不下楼,直接乘直升机离开,这样还能电死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电死的,但这次袭击的敌人是从楼下突击上来的,或许敌人还在楼道中设有电网之类的手段? 一切存在威胁的可能性,他都会避开。 忽然,一滴冰凉的雨珠从天空坠落,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下雨了?” 他下意识闭上了被雨滴打中的那只眼睛,心中却是忽然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雨天? 等等……该不会是…… 这一刻,他望着阴云滚滚的苍穹,看到乌云间那一丝丝闪动游离的电芒时,陡然惊醒一般,猛地站起身,就朝着天台入口奔去。 就在这时—— “轰咔——!!” 乌云涌动间,一道虬龙般的煌煌电光骤然撕裂长空,伴随着滚滚雷鸣,自天穹深处劈斩而下,只是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后背! 他只听到耳边有雷鸣炸响,刚走到天台入口,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面上,浑身在电流中疯狂抽搐了起来。 他艰难地伸出手想撑住地面,重新站起来,却无能为力,眼前不断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手背上那个正在渗出鲜血的伤口,眼前的一切迅速变得黑暗。 与他接收到的未来记忆,完全一致。 “草,玩不起是不是?附近没电,就直接天打雷劈?” 强烈的麻痹中,他忍不住在心中怒骂起来。 在意识泯灭的最后时刻,他忽然感觉脑海中一阵恍惚,福至心灵般接收到了一小段略显虚幻的记忆画面。 朦胧的画面中,他隐隐‘看到’一个身穿古朴衣袍,长发披散,打扮犹如古人的男子,像是抱着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一脸欣喜地打量着他,口中还在说着: “好,好,好!我林叔奇后继有人,我的儿子,你叫林澜,知道吗?” 恍惚间,他忽然明白这段来自未来的记忆,代表着什么意思了。 “这是……穿越了?等等,我特么看到的应该是结局啊,靠,该不会刚出生就死了吧……” 他在心中最后吐槽了一句,意识便完全陷入了黑暗。 只是……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叹息声回荡。 第一章 国师 离山城地处大虞关南,向来以离山之上的清微观闻名。 但若要论景致,晚秋时离山城内的枫别湖,名气并不在清微观的白鹭嬉泉和洞天云海之下。 适逢深秋,一场半月未歇的秋雨过后,离山城仅存的几分炎热也都被冲刷殆尽,枫别湖畔的枫林似乎在一夜之间便浸了朱砂,层林尽染,红叶铺地,也映红了清寒的湖水。 时近黄昏,枫别湖景分外醉人,如往年一样引来了不少离山城的才子,湖畔可见一个个头戴四方巾,身穿襴衫的儒生,于此漫步赏景,比肩叠迹,洋洋题诗。 此番烂漫景色,就连数百年前被誉为诗圣的大虞国师也忍不住见景抒情,为之赋诗一首,更何况这些后辈晚生呢? 一阵马蹄声自枫林旁的街道上传来,只见一辆精致的白蓬双辕马车摇摇行来,车轮碾过青石砖上的积水后,行进的速度也随之渐缓。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清净素雅的车厢内,林澜伸手拨开帷幔的一角,眯眼看着车窗外的美景,以及那群明明早就准备好还装模作样现场作诗的书生,应景地念叨了一句前世记忆中的诗句。 “咦?少爷居然……” 旁边留着双髻,穿着淡青色短衣和翠色长裙的丫鬟听了这两句诗,不由得眨巴了一下乌溜溜的眼睛,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 林澜放下帷幔,转头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笑道:“怎么了?小檀,你现在才发现少爷很有才华吗?” 丫鬟小檀呃了一声,缩了缩小脑袋,小声道:“我跟着少爷这两年,都没怎么见少爷读书呢,有点没想到……不过只是这样,应该不算‘很有’才华吧?” “难道你不觉得这两句诗很有文采吗?”林澜有些莫名其妙,穿越后首次抄诗装逼居然失败了? 虽然他听说小檀是落难的书香世家出身,也算是识文断字,但充其量就是个只上过语文课的小学生罢了,怎么会连小杜流传千古的诗作都瞧不上? “是很有文采啊。” 小檀点点头,赞叹道:“毕竟是诗圣流传了数百年的诗嘛,但少爷只背了下阕,上阕您还记得吗?” “诗……圣?”林澜不由得愣住了,这个世界居然也有这首诗? 虽然他文学素养一般,但诗圣不是老杜吗? “对啊,少爷您该不会连这首《山行》的作者是谁都不知道吧?”小檀愕然看着林澜,“这首诗,可是咱们大虞数百年的骄傲——国师大人唐天元,在离山城登山赏景时所作的,您连这都不记得?” 她忽然有些担心地说道:“您前两天一直头疼,还睡了三天两夜,该不会有什么怪疾吧……难道郎中给您开的凝神散没用吗?” “唐天元?你等等……” 林澜揉了揉太阳穴,皱眉回想着脑海中的记忆。 虽然他上一世被电死的时候,就预知自己要穿越了,但他还以为自己会早夭呢,没想到不仅没死,而且活到二十岁才觉醒前世记忆。 ——这与他上一世觉醒能力时的年纪正好一致,或许不是巧合? 前世记忆觉醒,就像是大梦一场,三天两夜的时间,他却像是在梦中渡过了二十多年,把前世地球的一生重新经历了一遍。 一觉醒来,他成了大虞明州关南郡离山城内,一个商贾之家的三少爷‘林澜’。 而这一世的记忆被压下去之后,就显得颇为久远了。 就连不久前行冠礼,长辈所取的‘安然’这个字,也像是二十多年的事情,变得模糊不清了。 在这个不属于他所知任何王朝的古代世界,他既陌生又熟悉,重新熟悉了林府之后,他又借着游玩之名,在这离山城重新走了一遭,逐渐熟悉记忆。 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山行》这首诗? 是平行时空? 还是那位数百年前的国师有问题? 想到这里,林澜忽然开口道:“《山行》的上阕是不是‘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寒山?” 小檀奇怪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说道:“少爷您记错了一个字,上阕是‘远上离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才对,这是国师大人为离山城所作之诗,当然是‘离山’啦。” 好吧,看来是抄诗狗……林澜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穿越这种事情居然还有人捷足先登?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关于‘大虞’这个国家的历史,以及史书上那位大虞第一位国师,也是唯一国师‘唐天元’的记载。 八百年前,天下大乱之时,唐天元横空出世,助虞太祖统一天下,以从龙之功成为大虞国师,更是大虞历史上唯一的一字并肩王,其在生前推行统一文字、土地改革、伐山破庙……种种政策制度,让大虞国力愈发强盛,于神武十二年病逝,享年七十一岁。 天下合久必分,大虞经历多次动荡,疆土早已分裂,只能勉强自保,但这位大国师的名望依然流传天下。 国师、帝师、异姓王、诗圣、匠神、文学大家、音律大家、天元算学创始者、人宗创始人……种种称号数不胜数,所留下的著作也多到令人发指。 甚至还发明了麻将、蚊香、鸡精、火药等等。 “嘶……爽文主角啊……” 林澜只是略微代入一下,就感觉有点爽到头皮发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现在的气候比八百年前炎热了些,想必是那位穿越者先辈整天装逼,搞得八百年前的古人天天倒吸凉气,形成了温室效应…… “什么?”小丫鬟没听懂,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澜咳嗽一下,“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位国师大人很……厉害。” 可不是嘛,很多诗词小说、知识发明什么的他都忘记了,而这位穿越者先辈会的居然还不少,哪怕放在地球上,至少也是略懂一二的知乎达人了。 “那当然了。”小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可惜见不到了……” 林澜无声地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也有点无语。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难得有个熟悉的‘老乡’,但却已经变成古人了,而且……好像还提前堵死了他的快乐之路? “无聊啊……”想到这里,林澜忽然觉得有点乏味,意兴阑珊地靠着车厢,一动也不想动。 就在这时——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恍惚,犹如福至心灵一般,脑海中接收到了一小段虚幻的记忆画面。 画面中一片白茫茫,模糊难辨,可见一个有些朦胧虚幻的男子看着他,低笑道:“我可不是穿越者,想知道我是谁的话,老师,你先当上国师再说吧……” 随即,画面破碎结束。 林澜不由得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是‘预见终局’的能力发动了。 他的能力发动不受控制,不过基本都与他当前的‘想法意愿’有关。 从这未来记忆来看,这打了马赛克的人影提到了穿越者和国师,那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恐怕就是‘国师唐天元’。 这段记忆,显然是他与唐天元的最后一面。 但让林澜觉得匪夷所思的是—— 按照他总结的规律来看,这能力发动需要满足三点: 一,他必须保持身体不动时,才有可能发动。 二,必须是他见过的人,才有可能成为预知对象。 三,对方近期就会在他的人生中“杀青”,短则一时半刻,长则一年半载。 满足这三点,才有可能触发能力。 可是—— 他明明就没见过这位国师! 更别说,对方是七百多年前就已经病逝的人了! “难不成这位国师其实长生不老?只是假死?我以前见过对方但不记得了?也不对啊……” 林澜一头雾水。 他也不太懂,对方这话是什么鬼? 这位一看就是穿越爽文男主的国师,又是抄诗抄书,又是各种‘发明’的,比他还懂得还多,居然说自己不是穿越者? 这怎么可能! 更奇怪的是,还称呼他为老师? 或许今后会相遇发生一些故事吧……但对方居然还想让他当大虞国师? 从记忆来看,大虞的国师之位,自唐天元病逝后,就一直空缺着,八百年来,也始终没有再立新的国师,这其中肯定是有大秘密的。 一时间,林澜的心情很复杂。 从疑惑不解,到莫名其妙,再到意兴阑珊,最后又有些索然无味。 这位名传千秋的大国师可能还没死——这种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就这么毫无波澜,轻而易举地剧透给他了? 他有种前世童年看柯南的漫画时,发现每个凶手都被人圈住来标注“这是凶手”的郁闷。 “服了……” 林澜有些心累地靠着车厢内壁,双眼无神地望着陈旧发黄的车厢顶板。 这贼老天,敢这么剧透,不就仗着你没家人嘛…… “少爷……你没事吧?”小檀一脸关爱地看着自家少爷的表情变来变去,不禁有些担忧,少爷睡了三天,该不会睡出癔症了吧? “没事儿。”林澜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有些怀念溜溜梅。 他早就习惯被剧透的人生了。 既然被剧透了,结局也已经注定,那就享受过程吧。 如果注定要走上国师这条路的话,试试也无妨,说不定就是一段精彩的经历呢? “不过……” 林澜忽然想到一点,在地球那边,天命是注定的,结局无法改变,但在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吗? 毕竟,两个世界不一样。 不止是历史地理不同,而且这世上还有求佛问道的修行中人,更何况—— 林澜忽然伸手掀开车窗的帷幔,抬头看向了略显灰暗的天空,眼神顿时微微一凝。 在头顶上这片浩渺无垠的青灰色苍穹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一片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大阴影,仿若有一尊庞然大物潜藏在天外,而它投下来的浩瀚阴影则落在了天盖上。 那是一张占据了半个天穹的巨大面孔。 它就像是亘古不变的雕像一般,静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第二章 清微观 “少爷您又望天?您到底看到什么了?” 车厢内,丫鬟小檀担心地看着自家少爷,想到了他上午的古怪举动。 林澜随手放下帷幔,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只是看看今天还会不会下雨而已。” 他已经试探过不少人了,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看到天上那片犹如巨脸般的庞大阴影,所以他也没有再提了。 可惜,他想了这么多次,也没有接收到与天空中那张巨脸相关的未来记忆。 “雨都停了七八个时辰了,应该不会再下了吧……”小檀不确定地说了一句,又问道:“少爷还要去哪玩吗?” “先去吃饭吧,有点饿了。”林澜摸了摸肚子。 “好。”小檀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少爷,您昏睡的这几天,府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今天我看老爷、大老爷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您可别在这时候去醉月楼或者画舫了,不然少爷您可少不了挨顿骂呢……” “大事?”林澜知道这小丫鬟整天在自己院中,也不可能了解多少,便没多问,只是说道:“那就回去吃吧。” 小檀当即对前面车板上的车夫喊道:“乔叔,回府吧。” 待车夫回应了一声好嘞,小丫鬟又拿起身边的布包中,拿出了用油纸包裹好的松子糖,咽了下口水后,说道:“少爷饿的话,要不先吃点松子糖吧?” 你哈喇子流出来了喂……林澜看了一眼比之前见的小了一块的松子糖,知道这小丫头又偷吃了,不由得笑道:“有点不想吃了,你帮我吃吧。” “真的?”小檀又惊又喜,随即反应过来不该这么高兴,又收起了酒窝,喜滋滋地说道:“谢谢少爷~” …… 回到林宅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家是离山城小有名气的商贾之家,林宅在离山城自然也算得上是豪宅了。 虽然大虞与前世的古代王朝不太一样,并没有刻意打压商人的政策,但在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商人的地位依然难进前二,作为商贾,这一座三进六间的大宅院已经快顶到律法的敏感点了。 林澜带着小丫鬟刚过宅门,就看到影壁前,正站着一个提着灯笼的青衣婢女。 那青衣婢女一见到林澜进来,便走了过来,打量了林澜一下,似乎是松了口气,开口道:“少爷,老太爷召集各房老爷和家室去正厅议事,老爷担心你又去了醉月楼,一身酒气惹老太爷不快,所以让我在这里等您……不过,您没喝酒就好。” 林澜打量了一下这青衣婢女,才想起来这是父亲身边的丫鬟红柳,便问道:“堂哥堂姐都去了吗?” 红柳说道:“没有叫二房,二房夫人和小少爷都没有去。” 林澜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看来我昏睡这几天,有大事啊。” 老太爷林贤,也即是他的爷爷,作为林家的掌权者,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这些年已经逐渐放手林家的生意,将商铺酒楼之类的都移交给了三个儿子管理,自己在家颐养天年,安度余生。 若非关乎林家兴衰的大事,想必是不会这般兴师动众的。 “特意避开了二房,难道是因为……海棠姐?” 林澜忽然回忆起了这个名字,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个有些模糊不清的女子形象。 没办法,记忆太遥远,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堂姐‘林海棠’是二房独女,林家大小姐,在十几年前就拜入了离山上的清微观,虽然很少回家,但在林家地位极高。 事关二房,又极为重要,那八成是跟这位堂姐有关了…… 林澜也不多想,便对红柳说道:“那等会儿再吃饭,先带我去正厅吧。” …… 正厅早已是明烛高烧,温黄的灯光映照着厅内的一张张面容。 伛偻坐于上首的林老太爷,鬓染霜色,老态龙钟,眼目眯萋似睡非睡,连林澜进门坐下时,他也没有睁眼扫过来,似乎在等人齐。 林老太爷左手边座位上的中年男子,衣冠整洁,气质沉稳,是林澜的大伯,也即是长房林孟阳,林家的继承人。 再往下就是林澜的父亲,三房林叔奇了。 而老太爷右手边坐的则是两名女眷,一为长房夫人,一为长房的独女,林家二小姐。 林家家规颇严,虽然长房的长子和次子都没到,左边的几张座椅都还空着,但林澜在年轻一代男丁中排在三少爷,也只能坐在末座,与林父隔着两张椅子。 林父打量了林澜一眼,对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对他没有最后一个到场的表扬了。 似乎都感觉到有大事发生,老太爷没有发话,正厅内也一片安静,连素日有些吵闹娇气的长房独女林淑雅,此时也乖乖地没有出声。 又等了片刻,长房的长子和次子,林家大少爷和二少爷也都到了。 长房林孟阳挥袖屏退了婢女,待正厅的门关上之后,这才看向假寐的老太爷,轻声开口道:“爹,可以开始了。” “嗯。” 老太爷应了声,这才掀开耷拉的眼皮,目光缓缓扫过林家的一个个成员。 “一个个都听好了。”老太爷声音低沉,“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我林家的存亡。” 除了明显已经知情的长房和林父,以及已经有所猜测的林澜,厅内其余人俱是一个激灵,纷纷将心提了起来。 “我林家能在离山城站稳脚跟,把生意做到这种地步,除了经营得当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我想你们都清楚……若无海棠,就没有今天的林家。” 老太爷缓缓道:“她从十三岁起,拜入清微观修行,这十二年来也甚少着家,或许你们都快把她忘了,但我林家正是因为有清微观这座靠山,因为有海棠的道籍在册,这些年的生意才能这般顺利。” 林澜坐在末座上,指尖摩挲着打磨光滑的扶手,静静听着。 他也能明白林老太爷的意思。 商贾毕竟是商贾,若无背景人脉,买卖做的小被同行打压,做大了也要被官府打压,很难有出头之日。 而林家能做成离山城前二的大商会,自然也是有靠山的。 这座靠山,就是离山上的清微观。 这个世界存在着修行之人。 譬如八百多年前的那位大虞国师唐天元,之所以能成为国师,便是因为其法力高深,神通广大,与道佛二宗相争,助大虞匡扶社稷,稳固江山,不啻于定海神针。 所以,天下诸国都极为尊崇道佛。 就连尊崇‘人宗’的大虞,如今也不敢怠慢道佛二宗,在各地都设有道录司和僧录司。 若是入了道籍、僧籍,那就是真正的修行之人,最低也是位同从八品官员。 林家之所以能兴起,根本原因就是二房生了个好女儿——林澜的堂姐,林海棠,拜入了离山清微观,入了道籍,地位非同一般,让林家有了供奉清微观的机会,这才攀上了这颗参天巨木。 作为清微观的供奉家族,官府帮忙铺路都嫌不够热情,哪还敢打压? “可是,如今情况变了。” 幽幽燃烧的烛光下,老人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尽是低沉凝重之色,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海棠……她叛出清微观了。” “什么?” “叛出清微观?” “这……” “怎么可能?堂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为何?” 老太爷这番话,自然是在厅内激起了轩然大波,除了林澜和提前知晓的长房、林父之外,其余众人俱是脸色大变。 这已不是林家失去一位道籍中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林家中出了一个清微观的叛徒! 清微观,那是皇家亲自督建,乃是明州赫赫有名的道家清修之地,每次设坛建醮时,至少也是明州州牧才有资格协同典祭,关南郡郡守都没资格参与其中,只能老老实实地观礼。 而清微观观主,那更是不世出的道家高人,乃御封的‘高士’,位同从三品大员,连州牧都要矮上半头! 清微观若是震怒,林家一旦受到池鱼之灾,轻则就此衰败,重则家破人亡! 再愚笨的人,也能想到这一点,所以此时林家人一个个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都安静点,事已至此,急又有何用?” 老太爷轻喝一声,沉静威严的目光扫过厅内众人,众人逐渐噤声,当他看到脸色未变的林澜时,老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诧异。 “爷爷,我明白。”长房长子林高瞻忍不住追问道:“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爷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是清微观的事,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打探的?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今早清微观忽然下来了一位道长,质问关于海棠的踪迹,据说她忽然失踪了,连同清微观的一件重宝一起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而且据观中弟子所说,她最近的行为确实有些异常,所以清微观监院判定她是携宝叛逃。” 林高瞻愣住了,喃喃道:“海棠……莫非海棠她疯了不成?” 长房次子林高远也急切道:“爷爷,难道您没和道长解释,这和我们林家无关吗?” “完了完了……”长房夫人脸色苍白,嘴唇微颤地说道:“我早该知道的,那丫头从小就扪墙摸壁的,那时我就觉得她手脚不干净,如今她连清微观的宝物都敢偷,这是要害死我们林家啊……” “嫂嫂,你这话就过了。”林父不由得皱眉道:“二哥走得早,海棠从小无父,只是贪玩了些,又何来手脚不干净一说?” 长房夫人一听,当即柳眉一竖,“小叔,就算我数落她小时候不对,但现在至少没错吧?她这何止是手脚不干净啊,简直是胆大包天,连清微观的宝贝都偷,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说的有什么错吗?” 林父顿时一窒,想反驳却不知道说什么。 长房夫人又瞥了一眼林澜,哼道:“小叔你就是太宽容,连安然都管束不好,还娇惯放纵海棠那丫头,任由她翻墙偷玩,要是从小就好好教育那丫头,又怎么会是今日这种局面?” 这也能开到我头上?林澜哑然,古代妇人也这么嘴毒的吗? 林父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嫂嫂你……” “好了!”老太爷皱眉喝住了两人,说道:“叫你们来,不是来听你们吵闹的,你们是嫌老头子我死的不够快,想早点气死我吗?” 厅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见两人都闭口不言,老太爷这才看向长房林孟阳,说道:“孟阳,你一向思虑缜密,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 林孟阳沉吟了一下,说道:“今早来府上问责的那位道长,似乎也知道此事与我林家并无瓜葛,只问了海棠侄女的行踪,并未提及那宝物,说明清微观那边也清楚,我林家不可能私藏宝物。” 老太爷微微颔首。 “所以按照目前情况来看,治罪牵连到我林家的可能性很小,毕竟道家清修之人,也不会株连无辜。” 林孟阳斟酌着说道:“既然如此,我林家需做好两手准备,第一,我林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林家了,没有清微观这颗大树,今后生意必须要妥协让步,多舍少得,注定是争不过离山商会了,若是离山商会逼得紧,必要时放弃大部分生意也无妨,至少能保住身家性命。” 长房夫人听了,不由得一愣,一脸急切就想开口,却见林孟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又闭口不言了。 老太爷嗯了一声,似是同意了,又问道:“第二呢?” 林孟阳没说话,而是看了一眼正房东边,沉默了少许,才说道:“清微观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但失了重宝,我林家又与清微观叛徒有关,那些道长若是抓不到海棠,对她怨憎厌恶之下,发现我林家还在帮衬她,或许会迁怒林家。” 他顿了下,说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便是与海棠分离,若是可以,彻底断绝最好,只要表示我林家与她已无瓜葛,表现出绝不会袒护于她的态度,清微观应该不至于找我林家撒气。” 林父似乎猜到了林孟阳的想法,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想做什么?” 林孟阳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要彻底断绝和海棠的关系,那就必须让外人看到实际行动,而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将海棠的母亲和弟弟这一脉逐出林家。” “林孟阳,二嫂和少微毕竟是仲新的发妻和儿子,你要把他们赶出家门?”林父脸色难看地说道:“你让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你让仲新的在天之灵怎么安息?” “给足银钱便是了。”林孟阳皱眉道:“如果你觉得不好,那你想一个更好的方法?” 林父沉默了半晌,问道:“如果海棠回来了呢?她要是发现母亲和弟弟都被赶出家门了,她该怎么看我们?” “早上来问责的那位道长说了,知瞒不报,我们林家也会受罚。”林孟阳说道:“她已经是清微观的叛徒了,要是她敢回来,还能逃得掉?” 烛光幽幽,林父怔怔地看着林孟阳,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大哥,喃喃道:“我懂了,你把二嫂和少微赶出去,其实是想引海棠出来吧?” 林孟阳沉默了少许,说道:“三弟,从小我就知道你是颖悟之人,那你应该明白……我这是在救林家。” 他顿了下,“仅仅与海棠撇清关系,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但若能为清微观找到海棠,那就是功劳一件,清微观也会因此对我林家有所改观,或许不会丢掉供奉的机会呢?” 过河拆桥,还挺狠嘛……林澜前世见惯了这种事,倒是没多少情绪,只是暗想,难怪父亲明明也善于经商,但老太爷却一向认为这位大伯更适合作为林家的继承人,只计较利弊,还真是标准的商人啊…… 而林父无言半晌,才说道:“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竟如此狠心?” 他木然转头看向老太爷,“父亲,如此冷血的行径,难道您真的打算同意吗?海棠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老太爷沉默了下来,似乎在犹豫。 而林孟阳微微皱眉道:“父亲,是你教的我,舍得舍得,不舍便难得,海棠拜入清微观后,是让我林家地位提升了,但她也极少顾家,每次回来也是看望少微和她母亲,对我们林家并没有多少牵挂,而如今是她错了,我们只是在自保,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的?” 或许是被这番话打动了,老太爷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毕竟是老了。 不像过去那般狠绝果断,只想林家安稳,子孙满堂,好安度晚年,但…… 片刻,老太爷才睁开双眼,但脸上却多出了几分垂暮之气,略显无力地挥挥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各自表态吧,从多数之意。” “我坚持。”林孟阳说道。 “我也同意夫君的主意。”长房夫人立刻说道。 大少爷和二少爷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说道:“同意爹的想法。” 二小姐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也同意。” 林父没说话,显然是不愿意,众人将目光放在了最后一个还没有表决的林澜身上,尽管已经有五人同意,已经注定要从多数之意,他是否表决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林澜有些懒散地靠着椅背,双手搭着扶手,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对于投票结果毫无兴趣,但他倒是挺想知道,如此过河拆桥,这些人的结局会怎样呢? 或者说,涉及到修行人的天命,也是注定的吗? 下一刻,福至心灵一般,一阵恍惚感涌入了林澜的脑海,虚幻的记忆也随之浮现而出。 第三章 移居 ……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九月初五之前,搬离离山城,此事我就当过去了。” 有些恍惚的虚幻画面中,只听到一个清冷的女声在寂静中回荡。 …… 烛光幽幽的正厅内,林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懒散坐在末座的林澜,虽然林澜的表决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毕竟是林家的一份子,还是有表态的权力的。 林澜回想着脑海中刚才所预见的终局,不禁若有所思。 九月初五之前,搬离离山城? 信息量还挺大嘛。 “安然。” 老太爷看着一言不发的林澜,开口道:“方才我见你神色镇定,并无慌乱,倒是与平日颇有不同,你可有什么想法?” 林澜斟酌着开口道:“爷爷也打算将二婶和堂弟赶出家门吗?” “你觉得不妥?”老太爷问道。 林澜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一个是您的儿媳妇,一个是您的孙子,您不觉得这样做有些太无情了吗?” 一旁的林父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能笙磬同音,谁又希望看到如此局面呢?”老太爷缓缓叹息一声,看着林澜的眼神略显失望但也有些欣慰,“你还小,不懂也是正常的。” 若是过去的他,听到孙儿这般妇人之仁的无礼质问,他早就冷漠呵斥甚至是教训了。 但他已经老了。 这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往昔,每每想起过去所做的错事,他也难免心生悔意,所以他希望儿孙有出息的同时,也不太想看到儿孙像他年轻时那般冷漠狠绝。 虽然这般心性难有大出息,但心肠柔善,顾念旧情……倒也不错。 “父亲,安然一向游手好闲惯了,未经风雨,又岂会懂何为大局?不必多说了。” 林孟阳淡淡道:“既然多数都同意我的想法,那便由我去安置二房,您也不必担心,即便将弟妹和少微送出林家,我也会为他们母子安排好今后的生活。” 老太爷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做事一向周全,那便交给你了。” 林孟阳微微颔首。 他才刚起身,却是听到林澜又开口道:“等一下,大伯,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堂姐并没有背叛清微观呢?” 林孟阳转身看向自己这个侄子,皱起眉头:“嗯?” 林澜直言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于情于理,也不该这么轻易地过河拆桥吧?” 林孟阳冷声道:“今早来府上问责的那位清微观的道长,身为她的同门师长,都已经认为她可能已经叛了,难道还有假?” “那也只是可能。”林澜微微摇头,“如果这只是一场误会,海棠姐回来之后,发现母亲和弟弟都被赶出家门,她还会像从前那般对待林家吗?” “误会?你把希望寄托在误会上?” 林孟阳神色冰冷,低沉道:“你上过离山吗?进过清微观吗?懂得什么是审时度势吗?你方才成年,只知体念家人,却未曾想过,那些大人物一旦震怒,我林家会面临何等劫难?” 他冷漠威严的双眸注视着林澜,心中却是有些诧异。 他作为林家继承人,常年接管家族大小事务,足足有上百人在他手下营生,自然是积威已深,早已养成家主威严,若是他的两个儿子,在他的目光压迫下,恐怕也就长子能勉强保持镇定,而次子早就迫于压力低下头了。 而这个素日一向疏懒的侄子,居然能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 “我是没去过清微观。” 林澜平静道:“不过我知道,虽然海棠姐甚少回家,但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其实她是很在乎她母亲和少微的。” 他顿了一下,说道:“如果她真的打算叛逃,为什么没有提前安置好母亲和亲弟弟,避免亲人被连累?” 林孟阳微微一窒。 他试图用二房母子引林海棠出来,自然也是知道林海棠最在乎的就是母亲和亲弟弟。 “或许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安置呢?”他皱眉道。 “大伯你也知道是‘或许’,现在这么看,是不是误会的可能性更大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信海棠姐一次呢?”林澜反问道。 林孟阳没有说话,或许是不知如何反驳,又或者是不想再费口舌。 正厅内的气氛逐渐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烛光微摇。 长房夫人和子女,以及平日最了解儿子的林父,此时都忍不住有些吃惊地看着林澜,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能抗住长房的压力,公然对峙争辩。 首座上的老太爷斟酌了半晌,说道:“安然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孟阳的方法更稳妥,既然如此,那便折中吧。” “折中?”林孟阳皱眉道:“父亲打算如何折中?” 老太爷轻咳一声,说道:“或许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但也不可不防,如今二房母子住在正房,若是清微观的道长下次上门问责时,发现这一点,恐怕会认为我林家还在帮衬她,所以先让二房母子迁居到后院去,如此也算是表明态度了。” “有些作用,但……”林孟阳缓缓摇头。 “先看看情况吧。”老太爷说道:“若真是误会,仅仅如此,至少海棠不会过于责怪我们。” 林澜也没说什么。 原本按照规矩,只有长房嫡系和老太爷才能住在正房,但二房出了一个林海棠,自然地位不同,老太爷在十几年前就让二房母子住到正房去了。 如今让二房搬到后院去,有点‘打入冷宫’的意思。 不过,这样总比直接逐出林家,还用来当诱饵要好得多。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 他总不能说自己提前看了结局吧,说出来也没人信。 而且,在这个有修行人的世界,肆意暴露说不定还会招来祸患。 其实他没必要管这事,但一来他看不惯这种没人情味的手段,二来他也想试试,涉及到修行人的天命,是否会不一样? “既然父亲这般决定……” 林孟阳沉默了一下,看了林澜一眼,这才说道:“那我去安排了,我会将此事与二房说清楚,但如果她母子自愿离开林家,那就不能怪我了。” 老太爷嗯了一声,随即扫了一眼林家众人,嘱咐道:“该说的也都说了,最近你们行事都低调些,少出门惹事,听到了吗?” 待众人回应,老太爷才挥袖让众人散去。 …… 晚风萧瑟,更阑人静。 雨已经停了一天,但庭院内还有些积水落叶,现在夜色已深,有些不便行走,林澜和林父出了正厅之后,便没有选择穿过庭院,而是从窝角廊回了西厢。 幽静昏暗的檐廊内,小檀和红柳两名婢女各持着一杆灯笼走在前面引路,而林澜父子则是安静无言地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就到了林父的房门前。 “安然啊……” 林父才刚开口,林澜就立刻开口道:“爹,我去吃饭了,刚到家还饿着肚子呢,就被叫过来了,今天出去了一天,身子骨也有些乏了,吃完我就休息了。” “这么早休息?”林父不由得看了儿子一眼,他本想着儿子今日表现不错,又与往常不同,想叫儿子来房里聊聊呢,但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作罢。 “行吧。”林父无奈地挥挥袖袍,“你吃饭去吧。” 林澜暗松了口气,笑道:“爹您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给小檀使了个眼色,跟着她穿过廊道,一路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主要是他前世记忆觉醒之后,这一世的经历隔得有些久远,已经淡忘了不少,虽然不至于陌生,但也确实不太熟悉,相处起来可能会尴尬。 连逝世十几年的老娘叫什么都忘了,也太好孝了…… 第四章 威胁 翌日清晨。 林澜穿好里衣之后,有些苦恼地站在床边,拿着丫鬟小檀准备好的直身长衫折腾了半天,还是没穿好,这种交领的款式有点像汉服,但他前世也没穿过啊。 待小檀端着水盆和毛巾过来了,以为少爷又犯懒了,便放下水盆,三下五除二地帮他穿好了衣服。 入了深秋,天气渐寒,小檀特意在长衫外添了一件黑色的半臂搭护。 穿好后,他便坐在铜镜前,看着这张俊逸年轻的面容,让小檀在身后梳拢长发,娴熟地盘成发髻后,再用一顶有些发旧的青玉束发冠固定住,又帮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正了发冠之后,小檀这才拿着温热湿润的脸帕帮他擦脸。 难怪古代大户人家都要请这么多仆人,不然每天都要这样穿衣服和搞头发也太累人了……林澜暗自嘀咕。 擦完脸后,小檀将脸帕扔到水盆中,又顺手将牙粉盒和猪鬃毛牙刷递给林澜,随口问道:“少爷今日朝食要和老爷一起吗?” 林澜有些嫌弃地看了看手中的猪鬃毛牙刷,这才摇头道:“不用了,就在我自己房里吧。” “怎么感觉少爷您有点怕老爷?该不会是昨晚您惹老太爷生气了吧?”小檀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这才端着水盆一溜烟地跑了。 “小丫头……”林澜笑了。 还好前世记忆觉醒之前,他就是个不怎么喜欢守规矩的败家少爷,对丫鬟也嘻嘻哈哈的没个主人样,玩玩闹闹也是常有的,不然有个太谦卑的女仆,他还真有点不自在呢。 蹲在一个空的铜盆前,沾了些青白色的牙粉,林澜就开始刷牙了。 不得不说,猪鬃毛牙刷的毛真的有点硬,他都不敢使劲,不然非得把牙龈刷流血不可。 牙粉倒是不错,薄荷味的,清清凉凉,味道不错。 “大国师可真是菜鸡啊……” 林澜一边歪头刷着牙,一边暗自腹诽那位不肯承认自己是穿越者的大国师。 身为穿越者,一辈子就知道装逼,也不知道发展一下工业,怎么连好点的牙刷、镜子之类的都没有普及呢? 虽然他也不懂具体是怎么做的,但不妨碍他一键西来。 不一会儿,小丫鬟送来了早餐,一碗加了不少干果和糖的白粥,一盘掺了红枣蒸出来的黄米面糕,一小碟腌萝卜丝,还有一碟烤鸽子雏,也即是烤乳鸽。 大多是甜食,味道还可以,就是烤乳鸽有点凉了,看来是最早起床的老太爷让厨房做剩下的。 昨晚的饭菜也不错,即使没有高汤和老卤,但这个世界是有鸡精的,他还特意让厨房拿来了一些尝了一下,与前世的鸡精不太一样,反而味道更鲜美,恐怕不是工艺技术的原因,而是原材料不同吧。 据说是当年国师发明的初版鸡精也没有这么鲜美,但经历数百年,重华学宫的人宗弟子逐渐完善后,自然不一样了。 吃完了早餐,林澜正打算让小檀带他继续在离山城逛一逛,恢复一下记忆呢,在门口等小檀收拾荷包时,却是看到檐廊往正房的那个方向,林父正皱着眉头,背着双手快步走来。 “爹早,怎么了?”林澜疑惑道。 “随我去正厅。”林父脸色有些低沉,没多说,便转身往窝角廊那边走去了。 林澜心中有了些猜测,当即知会了小檀一声,便快步跟上林父,问道:“是海棠姐的事情吗?” 林父嗯了一声,沉着脸说道:“离山上,又下来了两位清微观的道长,现在就正厅等着,要见我们林家所有人,看那来势汹汹的样子,恐怕……” 说到这里,他便缄口不言,似乎有所忌惮。 毕竟,对方是道家修行中人,谁知道有没有传说中顺丰耳之类的神通异术呢? 来者不善啊……林澜暗自思忖。 不一会儿,父子俩便穿过廊道,来到了正厅。 住在正房的老太爷和长房一家距离正厅最近,此时都已经到场了。 正厅内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老太爷并未坐在主位,而是居于左侧陪坐位,长房林孟阳则是站在厅内下首,至于长房一家也都站在其身后,一个个都安安静静的,显得极为恭敬谦卑,只是气氛中透着无法掩饰的紧张。 而主位上,正坐着一身穿蓝色道袍的黄冠羽士,相貌清癯,玉面长须,气质亦是斐然,怀中抱着一杆拂尘,正闭目养神的清静模样,一看便知其早已超凡脱俗。 在这道士的身后,则是侍立着一个头戴纯阳巾,面白无须,俊俏秀气的年轻道士,显然是弟子一辈。 清微观的道士? 林澜跟着父亲站在下首位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两名道士。 年轻道士就罢了,看不出太多,但坐在主位的年长道士,却明显有种仙家中人般的非凡气质。 入了道籍或着僧籍的修行之人,地位非凡,见帝王将相也无需行大礼,比官老爷的地位还要高得多。 那坐着的道士头戴偃月黄冠,一看便是已然授箓的道家高人,地位可想而知。 连老太公这位年长的一家之主都要让出主位陪坐,其他林家人自然是只有站着说话的份。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脚步声从厅外响起,便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正拉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快步走进了正厅内。 林澜看了一眼,自然认得这二人就是二房的母子,海棠姐的生母和胞弟。 待二房母子到了正厅,老太爷看了一眼,便开口道:“谈阳子道长,林海棠的母亲和弟弟也到了,您有什么指教,还请明说。” 那坐在主位的黄冠道士终于睁开了眼,平静透亮的双眸似乎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氤氲,打量了一下二房母子,随即淡淡开口道:“林老居士,既然你林家已然知晓,林海棠乃是我清微观的叛徒,想必你也清楚此事的严重。” 老太爷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谈阳子道长,昨日那位长玄子道长已经和我等说了此事,老朽自然知晓,但请道长明鉴,此事与我林家绝无干系。” “这一点,贫道清楚。” 谈阳子淡然道:“那重宝并不在离山城,你林家中人这几日也未离开过离山城,自然无关。” 林澜若有所思。 查到林家之人的踪迹很简单,让离山城官府查一下路引来往记录即可。 而清微观能够确定丢失的那件宝物不在离山城,看来在一定范围内,是可以确认位置的? “虽然与你林家无关,但林海棠毕竟是你林家之人。”谈阳子扫了一眼厅内的林家众人,问道:“难道你林家毫不知情吗?” 老太爷当即恳切道:“我林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有幸供奉清微观多年,已是列祖列宗庇佑,莫说背叛了,我等就连半分不敬之心都不敢有啊,老朽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林海棠居然会背叛清微观?” 谈阳子微微皱眉道:“不信?为何不信?” “这……”老太爷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下首那边的林家众人。 在等我当出头鸟啊……林澜一眼就看出来这老狐狸的心思,毕竟昨晚他可是说了不少呢。 不过他也不在意,正要开口,却见林父上前一步,作揖道:“谈阳子道长。” “这是老朽三子。”老太爷介绍道:“林海棠生父过世得早,便是老朽三子从小照顾她。” 谈阳子淡淡点头,看着林父。 “道长,我是看着海棠长大的,我很清楚她的为人。” 林父面色诚恳地说道:“她虽然孤僻了些,但绝非偷摸盗窃之人,而且她极为在乎她的母亲和胞弟,如果她真的打算背叛,不可能连母亲和弟弟都不管不顾,任由其受到牵连,所以……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您明察。” 老爹复读我啊……林澜暗自嘀咕,他也明白,林父是不想让他出头才站出来的。 二房夫人闻言不由得感激地看了林父和林澜一眼,昨晚她就已经听长房说过了,若非林澜开口,今天她母子就已经被赶出林家了,没想到其父也会帮忙。 “误会?” 谈阳子却是漠然道:“林海棠与观内重宝一同消失,最近这段日子里,林海棠的行迹也是鬼鬼祟祟的,与她同房的坤道亲口承认,经常半夜发现她消失不见,不是她,又会是谁?除了她,还能是谁?” “这……或许……”林父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老太爷见状,开口解围道:“谈阳子道长,昨日来府上的那位长玄子道长也说的是暂且怀疑,应该还没有确认吧?” “长玄子说的可不算。”谈阳子淡淡地瞥了老太爷一眼,“既然找不出其他更可疑的人了,那自然只能是林海棠,你等无需再为她辩解,否则便是袒护叛徒,可懂?” 林澜却是感觉有些古怪,对方这态度似乎有些太咄咄逼人,或者说太过武断了。 昨天那位道长,还说只是怀疑,但并未确定。 而这位谈阳子道长,不仅来势汹汹,直接将林家全家人都叫了过来,还张口就将林海棠彻底打成叛徒,简直像是敌对一般。 “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老朽自然也只有信了。” 老太爷当即正色道:“我林家供奉清微观多年,与三都之一的都厨,还有十八头之中的饭头、菜头、茶头等诸位执事都有来往,早已将本家视为清微观的一份子,那逆女背叛了清微观,自然也等同于背叛了我林家,所以我昨日便已经她从家谱中剔除了。” “哦?是吗?”谈阳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的二房母子。 老太爷面色不变:“那逆女的生母和胞弟毕竟是我那已故二子的遗属,所以让这母子二人与下人暂居后院,想着等贵观的口谕下来了,再行处理。” 林澜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二房母子,这母子二人明显都在恐惧,身体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堂弟林少微毕竟才十四岁,二婶也是孀居多年的弱质女流,如今面对着清微观这等庞然大物的责问,又岂能不害怕? 谈阳子闻言,却是淡然道:“林老居士,你不必试探我,我等道家清修之士,就算门下出了叛徒,又岂会波及无辜凡人?” 老太爷陪笑道:“那是当然,道长这等尊道贵德之人,抱朴含真,自然不会与我等凡俗中人一般见识。” “不过,此事毕竟关系着我清微观的名誉。” 谈阳子话锋一转,“你林家供奉我清微观多年,虽然是有些苦劳,但也难掩家族中出了叛徒的恶名,若是无功无德,今后自然也不配再供奉我清微观。” 老太爷和长房林孟阳等人都脸色一白。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毕竟借着清微观这颗参天大树,乘凉了这么久,就这么失去,又怎会甘心? “况且……”谈阳子又淡漠道:“观主如今还在闭关,尚且不知观内重宝丢失,一旦出关知晓此事,定会震怒,介时必然会将此事宣告天下,传下兵解道令!到那时,你林家就是再无辜,也要沾上一个恶道家族的污名。” 老太爷以及林家众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清微观这等有名的道家清修之地,一旦出了叛徒,自然是要宣告天下的。 而兵解道令,也即是通缉追杀的悬赏令,一旦发布,便不死不休! 只有犯了重罪的道家恶徒,也即是所谓的‘恶道’,才有这样的待遇。 一旦道令传遍天下,而离山城林家出了一个恶道的消息散播出去,别说做生意了,连后代都难以抬头,安稳度日那更是痴心妄想! 到那时,就当真是天下之大,却寸步难行了! 尽管老太爷知道,这道人表面上一副清修之士的样子,说着不会波及凡人,但道家修行人也是人,失了重宝,丢了名誉,又岂会甘心? 所以,这番话自然就是在恐吓威胁,本意是逼迫林家做点事,帮清微观找出叛徒。 但这威胁,却是真有可能实现的! 一时间,正厅内的气氛变得压抑而沉默,仿佛一座大山即将压顶而下,空前巨大的危机感,几乎让林家众人都喘不过气来。 “谈阳子道长。” “谈阳子道长。” 就在这时,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在正厅内响了起来。 赫然是长房林孟阳,以及……林澜。 第五章 千里寻踪符 林孟阳瞥了林澜一眼,不由得微微皱眉,他是为了救林家,站出来献策的,也不知道这个侄子这时候站出来做什么? “怎么?都有话要说?” 谈阳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贫道不想听其他事情,你们若想救林家,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助我把那叛徒找出来,可懂?” 长房林孟阳开口道:“道长,我有一法,或许可以找出林海棠那叛徒。” “哦?”谈阳子微笑道:“林居士,若是能找到那叛徒,在观主出关前将重宝放回去,自然无需传下兵解道令,到时你林家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供奉家族的身份或许也不会丢。” 林孟阳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二房母子,轻声道:“道长,林海棠最重视的,就是她的生母与胞弟,若是将这母子赶出林家,再散出一些假消息,譬如其生母气急攻心,卧病在床,已命不久矣,只要做好伪装,或许就能引出林海棠。” 二房母子闻言,都是脸色苍白地看着林孟阳,似乎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但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俎上鱼肉,又能如何? 谈阳子闻言,眼睛一亮,但沉吟了一下,又叹息道:“这主意,似乎有些过于狠绝?” 林孟阳立刻明白了谈阳子的心思,当即说道:“道长,对付非常之人,自然该用非常之法,况且此事也是我林家所为,与道长、与清微观并无任何瓜葛,绝不会影响贵观的名誉。” 谈阳子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又问道:“这方法,你有几成把握?” 林孟阳迟疑少许,这才说道:“人心难测,或许林海棠能猜到这是陷阱,但……五六成把握是有的。” “五六成,那也不错了。”谈阳子微微颔首,随即目光一转,又看向了林澜,问道:“你呢?这位居士,既然你敢在此时站出来,可有什么良策?” 最迟九月初五,只要拖时间就行了……林澜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开口道:“我也有一个方法,有九成把握。” “九成?”谈阳子有些吃惊地看着林澜,“这么大的把握?你说的可是真的?” 林孟阳等林家众人也忍不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澜。 “自然是真的。”林澜缓缓点头,又说道:“但我有一些问题,需要向道长讨教一二。” 谈阳子打量了林澜一眼,说道:“问吧。” “敢问道长,”林澜当即问道:“海棠姐她背叛清微观的消息,可有传开?” “此乃清微观丑闻,自然尚未传开。”谈阳子淡淡道:“仅仅是我等二代弟子与几位长老知晓,但若是观主出关,介时通告天下,自然会闹得天下皆知。” 林澜恍然点头,又问道:“不知观主何时出关?” 谈阳子瞥了他一眼,说道:“不知,但短则数日,最长也不过两月,毕竟两月后就……你问这做什么?” 他话没说完,显然是两月后有什么事,观主必然会出关,但懒得与林澜这凡夫俗子说罢了。 “那就好。” 林澜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相信用我的方法,时间应该是来得及的。” “哦?说说看”谈阳子注视着林澜。 “道长,我的方法很简单。”林澜说道:“只要在林府大门旁,左边的那块门枕石上,放上一杆熄灭的灯笼即可。” 谈阳子微微皱眉,不解道:“放一杆灯笼?” 林家其他人也露出迷惑的神情,显然不懂林澜这整的是哪一出? “海棠姐小时候经常翻墙出去玩,她怕被我爹和爷爷发现,就让我帮她盯着,如果爷爷和我爹他们不在家,就放一杆灯笼在门口左边的门枕石上,海棠姐见了,就知道家里安全,可以直接从大门回家。” 林澜尽量平静地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上次海棠姐回家探望时,还和我聊起过这事,说今后她若是出事了,家中安全的话,就让我以此方法暗示她。” 二房生母不由得微微一怔。 谈阳子闻言眯起眼睛,随即冷笑道:“之前就和你说过?看来,她是早有准备了,盗宝出逃之事,压根就是她的预谋吧?” 林澜没回答,只是说道:“海棠姐的父亲忌日是九月初五,她每年都会在九月初五的时候回家祭扫,只要确认家中安全,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九月初五……”谈阳子若有所思。 他忽然打量了一下林澜,淡漠道:“你喊她海棠姐?看来你与那叛徒关系不浅,你让我如何信你?” “道长无需信我。”林澜镇定道:“在海棠姐回来之前,我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林家,一步都不会乱跑,若是九月初五之前,海棠姐还没有回来的话,我的谎言不就露馅了?” 谈阳子沉吟了一下,说道:“在门口左边的门枕石上放一杆熄灭的灯笼,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林澜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当然,既然要让海棠姐认为林府没有危险,那自然也不能引起她的警惕,比如将她生母和弟弟赶出家门,她若知晓,岂会不生警惕之心?所以最好是维持现状,装作无事发生。” 谈阳子微不可查地颔首道:“是有些道理。” 忽然,他眯起眼睛,审视般注视着林澜,轻声道:“但我怎么觉得……你这方法,似乎是在拖延时间?” 林澜面色不变,只是说道:“在诸位清微观修行之士的眼皮子底下,拖延时间又有何用?” 谈阳子沉吟了半晌,这才嗯了一声,说道:“既然你如此确信,那贫道便信你一回,但若是九月初五一到,那叛徒依然没有出现的话,就休怪贫道无情了。” “道长等着便是。”林澜说道。 谈阳子微微点头,“好,今日已是八月廿九,距离九月初五,不过只剩六日罢了,这点耐心,贫道还是有的,不过在此之前……” 他忽然站起身来,脚下只是一步迈出,却如同缩地成寸一般,身形瞬间便来到了林澜的面前。 林澜才刚反应过来,就发现这谈阳子已经到了眼前。 随即,谈阳子轻轻一跺脚,无形的气流便犹如浪潮般向周围扩散开,林澜身旁的几人顿时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当即散出了一片空地。 “得罪了。” 只见谈阳子一挥手中的拂尘,那雪白的拂尘犹如灵蛇舞动,直接将林澜的手臂卷了起来,随即谈阳子右手食指倏然点出,以指代笔,指尖在林澜的小臂上飞快划动,似乎在画某种字符,指如龙蛇竞走,行云流水。 而林澜试图抽出手,却根本动弹不得。 仅仅一息,林澜便感觉右手小臂上传来一阵炙热感,不由得微微皱眉。 虽然本能地将心悬了起来,但他倒是没有多害怕。 毕竟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且他也并没有看到自己的终局,说明他近期并不会死。 对方也不至于突然下手杀人。 估计……是某种防止他逃走的手段吧。 那炙热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见谈阳子拂尘一动,便松开了林澜的手臂,随后退后两步,轻声道:“如此一来,贫道便可放心了。” “安然。”林父紧张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皱眉看向谈阳子,强忍怒意问道:“道长,你这是……” “不必担心。”谈阳子淡然道:“此乃千里寻踪符,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还请见谅,此符只能寻踪七日,七日一到,符法便会自行消失。” 千里寻踪符? 林澜沉默着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却并未看出什么来。 不过,只听名字,就能猜到这符法的效果了。 这就是修行人的手段? 在这等修行之人的面前,他孱弱如婴儿,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对方摆布施为。 这一刻,他感到憋屈和无力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了强烈的渴望。 在这个尊崇道佛,甚至修行人能够左右天下格局的世界——修行,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只是…… 他脑海中想起那位堂姐林海棠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让他又冷静了几分。 “没事的,爹。”林澜深吸一口气,对林父摇摇头。 谈阳子看向林老太爷,问道:“林老居士,可否为贫道与小徒在贵府上准备一住处?只需清静些,无人打扰即可,待贫道抓获叛徒,自会离去,介时也算你林家有除奸之功。” “当然可以。”林老太爷当即对林孟阳说道:“孟阳,快去为两位道长准备住处。” 林孟阳深吸一口气,说道:“两位道长,还请随我来。” “叨扰了。” 谈阳子唇角微微翘起,随即又看了林澜一眼,笑道:“这位居士倒是颇具胆识,这般镇定,看来确有把握,那贫道便等着了。” 第六章 传音 待谈阳子带着其徒儿离开正厅后,林家众人这才感觉那如重山悬心般的压力缓解,年长者还能保持镇定,年轻一代中除了林澜,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其中年纪较小的二小姐林淑雅,更是直接脸色苍白瘫坐在了地面上,只感觉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毕竟是面对一位能够决定林家命运的大人物,这种心理压力之下,一个未经风雨,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又怎么顶得住? “扶她回去。” 老太爷皱眉看了一眼,倒也没训斥,只是转头看向了林澜,忍不住问道:“安然,你方才所说的方法……可有把握?” 林澜微微点头,“自然有把握。” 老太爷松了口气,沉声道:“此次大难,林家若能平安渡过,那便是你的功劳。” 而二房夫人听了林澜的话,却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安然侄儿。”长房夫人嘴唇有些发抖地说道:“你真的确定,这样能抓到林海棠那个叛徒?不会被她跑了吧……” 林澜皱眉看了长房夫人一眼,说道:“大婶,我之所以将这个方法说出来,是因为我相信海棠姐不是叛徒,即便她回来,也会无碍,而非是为了抓她。” 长房夫人忍不住说道:“连那位道长都说了,那丫头必然是叛徒,你怎么还不信……” “好了。”老太爷皱眉喝道:“你闭嘴。” 眼看老太爷发怒,长房夫人这才缄口不言。 “都这种时候了,还争这些有什么用?不管怎么说,无论海棠是不是叛徒,只要她能回来,我林家就能过这一劫。” 老太爷说完,有些疲惫地靠在太师椅上,又看了林家众人一眼,随即挥了挥手,说道:“都散了吧,这些天不要出府,更别去打扰那两位道长。” 待众人散去,林澜和林父出了正厅,正往西厢走去时,却是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转头一看,原来是二房夫人独自追了过来。 “二嫂有什么事吗?”林父问道。 二房夫人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感激道:“方才,多谢小叔和安然侄儿为我们母子说话了。” 林父摇了摇头,说道:“都是一家人,我也没帮上什么,你还是多谢谢安然吧。” “那是自然。”二房夫人当即对林澜说道:“安然侄儿,倘若今后还有机会报恩,二婶一定竭心尽力。” 林澜没说什么,只是问道:“我看二婶方才欲言又止的,似乎有话想说?” 二房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安然侄儿,你刚才说,上次海棠回家探望的时候,还和你聊过?可是我记得她明明……” 后面的话,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了。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去年的九月初五,亡夫忌辰,女儿似乎心情不好,回家之后并未多作停留,只是简单的祭扫,又训导了弟弟几句,甚至都没怎么和她这个母亲说话,就回山上去了。 当日林澜都不在府上,怎么可能与海棠聊过? 但这话,她也不敢说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儿为什么说这么大的一个谎言,可是,一旦被那谈阳子道长听去了,那就完了。 林澜沉默了一下,说道:“二婶,海棠姐是你的女儿,你应该很了解她,她每年九月初五都会回来为二伯祭扫,她是重情之人,我相信她不会为了所谓的宝物,就置你和少微不顾,你也应当比我们所有人都更相信她不是叛徒才对。” 二房夫人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林澜的意思,咬了咬牙,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自然是相信海棠的。” 而林父听了两人的对话,却是忽然明白了,不由得吃惊地看着林澜,脸色有些发白。 “二婶,你等着海棠姐回来便是。”林澜嘱咐道:“这事就不要告诉少微了,他还年幼,口风不严。” “好。”二房夫人点点头,行了个万福,又深深地看了林澜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只是,只看她有些发软的脚步,也知道她此时的惊慌无措和内心的担忧。 “安然。” 林父深吸一口气,看了林澜一眼,沉声道:“你跟我回房。” 林澜一看林父的脸色,就知道他恐怕是猜到了。 父子俩一路无言地穿过檐廊,来到了林父的房间,林父带着他来到书房,关上房门后,便一言不发地准备好纸张和笔墨。 他拿起一支羊毫小楷,沾了沾墨汁,便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书写了起来。 林澜看去,只见林父在纸上写下一行略显潦草的小字: ‘修行人手段难测,莫要说话。’ 林澜点了点头。 林父又继续写:‘你与那道人所说之法,是骗他的吧?’ 林澜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 林父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不由得摇摇头,又继续写:‘你可知一旦被那道人发现,长房那边定会将责任都推卸于你,你会是什么下场,你可有想过?’ 林澜轻轻点头。 林父叹了口气,又写道:‘为何要做到这般地步?’ 林澜接过林父手中的毛笔,在纸上的空白处写道:‘拖时间。’ 林父看了一眼,没有用笔写,而是开口道:“你就这么相信海棠?” 林澜没回答,只是暗想,总不能说自己是提前看到长房一家的结局了吧? 而林父见他没说话,皱了皱眉头,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海棠若是未归,那道人追问起来,你就说,这是我教给你的方法,知道了吗?’ “爹?”林澜愕然看着林父。 “总之,你记住就是了。”林父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将桌上刚刚写过的纸张都收了起来,准备拿去烧掉。 林澜没说什么。 只是他忽然觉得,即便前世记忆觉醒后,让他与父亲之间隔了二十多年的记忆,但在这一刻,似乎也没有任何疏离感了,对方依然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他的父亲。 “爹。”他忽然露出一抹笑容,说道:“您放心吧,我没事的。” …… 时间一天天过去。 或许是担心打扰到两位道长的清静,又或者是气氛过于凝重,导致人心惶惶的,都没什么心思,这几日的林宅都异常安静。 终于,九月初二这一日,生出了不一样的变化。 秋风萧瑟,薄暮冥冥,一道渺渺火光自离山方向飞来,犹如火矢般当空飞入了林府,一头钻入了东厢的客房之中。 那是谈阳子道长及其徒儿的房间。 房内,玉面长须的谈阳子,一身道袍洁净未变,闭着眼睛,盘膝坐在床榻上。 “呼!” 忽然,一道火光自窗外飞入了房内。 谈阳子睁开双眼,那火光便已定在了面前三尺处的虚空。 那赫然是一道黄纸朱砂的符箓。 下一刻,只见这漂浮的符篆自行燃烧起来,自下而上,为火焰所吞噬。 与此同时,一个平静而低沉的男子声音随之响起: “谈阳子师侄,方才五光殿内终于感应到了苍木鼎的方位,应当就在离山城内。” 待声音消失,这符箓也随之燃烧殆尽。 随即,谈阳子一挥袖袍,传音符的灰烬,便被一缕清风吹得消散无踪。 房内盘坐在另一处的年轻道士见状,忍不住欣喜地开口道:“师傅,苍木鼎出现在离山城?那岂不是说……” “嗯。”谈阳子缓缓颔首,轻声道:“林海棠,真的回来了。” 他眼神逐渐冰寒,“羽尘,开始准备吧,监院师叔早已在上山的道路上布置好了,我们在离山城等她即可,务必在她回去之前将她诛杀……” 第七章 现身 窗外暮色茫茫,寒凉的夜风在檐廊的缝隙间,发出阵阵如泣的呜呜声。 房间内,一豆烛光微摇。 谈阳子衣冠整洁,双眸微闭,静静地盘膝而坐。 而盘坐在不远处地面上的年轻道士,则是略显紧张地睁着眼睛,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黑木扇骨的青纸折扇。 “什么时辰了?”谈阳子忽然开口问道。 年轻道士连说道:“师傅,四更已过去许久,恐怕已经快到寅时了。” “奇了怪了。” 谈阳子睁开眼睛,微微皱眉道:“酉时便已收到监院师叔的传音符,那时林海棠就已至离山城,可是她至今都未出现在林府,以她的符法境界和法力修为,也不可能瞒过我的灵觉,难道她不打算回家吗?” 年轻道士想了下,说道:“师傅,她会不会是往山上去的?毕竟她这次盗宝有可能是大师伯指使的,或许她第一时间是想回山上,交还苍木鼎呢?” “她若是回山,定会被监院师叔伏击。”谈阳子微微摇头,“就算她真的是受大师兄指使,有大师兄接应她上山,哪怕伏击失败,监院师叔也会发传音符给我才对,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年轻道士忍不住问道:“难道说……林海棠已经察觉了?” 谈阳子沉默了半晌,又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再等等,我倒要看看她能龟缩多久。” …… 日出东海落西山。 转眼间,又是一天过去了。 薄暮时分,天色已暗。 正厅门外,林澜深吸一口气,这才掀开珠帘,走进了正厅内。 此时,正厅内只有谈阳子一人闭目端坐于主位,周围一根根明烛幽幽地燃烧着,映照着谈阳子那张异常冰冷的面容,微摇的烛光将他的脸色映得有些阴晴不定。 林澜走到谈阳子的面前,作了个揖后,开口道:“谈阳子道长,听说您找我有事?” 谈阳子睁开双眼,审视般打量着林澜,神色冰冷地开口道:“林居士,你不是说,只要在门口放一杆灯笼,就有九成把握等到那叛徒回家吗?” “是这样。”林澜有些疑惑地说道:“但今日才九月初三,道长不是说,愿意等到九月初五之前吗?” 谈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林海棠昨晚便已至离山城内,但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了,她还没有回林家,更没有回清微观。” “昨晚就已经到离山城了?”林澜微微一怔,问道:“道长是如何知晓的?” “这与你无关。”谈阳子淡漠道:“你可知,此时林海棠仍在离山城内?你倒是说说看,她明明早就到了,为何一直未曾现身,既不回清微观,也不回林家?”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泛起一抹寒意:“莫非你所说的方法,其实是为了暗示那林海棠家中有危险?反而让她生出了警惕之心?嗯?” 他鼻腔发出的这一声“嗯”,竟然如雷音一般在正厅内回荡起来。 林澜只感觉对方的声音犹如雷霆在耳边炸响,脑袋里都有了一瞬间的空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发白。 他知道,这道人是动了真怒。 若非他两世记忆,心智胆魄也比常人强,恐怕在这一声雷音下,已经双腿发软地倒下了。 林澜尽力保持着镇定,说道:“谈阳子道长,海棠姐是小心谨慎之人,或许她也有所忌惮,所以还在暗中观察?还请道长多些耐心,莫要前功尽弃。” 而谈阳子闻言,却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林澜,似乎想看出什么来。 过了片刻,他才一挥袖袍,冷声道:“那便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若是到了九月初五,林海棠依然没有现身的话,那就休怪贫道无情了。” …… 或许是谈阳子在正厅发雷霆之怒的缘故,整个林家上到老太爷和长房,下到丫鬟门房,一个个自然都知晓了这件事,而林宅的气氛也愈发压抑沉重,几乎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内心惶惶。 所有人都在等着林海棠出现,但九月初四这天都过去大半了,林海棠却依然没有现身。 就连林澜也忍不住有些怀疑了。 难道预见天命这个能力,对于修行之人并没有那么准确?是可以改变的? 但,他也只能继续等待了。 九月初四的太阳再次一点点地落向西山,犹如林家人的心一般,随着时间逼近九月初五的期限,也在一点点地下沉。 黄昏的余晖下,几只燕雀的狂噪穿过暮霭,在天边回绕。 “呼!” 又是一道渺渺火光自离山方向飞来,飞入了林府之中。 没过多久,便见谈阳子神色冰冷地走出了东厢房,手持拂尘,道袍随风猎猎,身后则是跟着那年轻道士,来到了落叶萧萧的庭院内。 在夕阳映照的庭院内站定后,谈阳子又吩咐了一直守在东厢附近的仆人一声,便如往常一般闭目等待了。 一个个下人几乎火急火燎地相继奔走,以最快速度通知各房。 不多时,包括老太爷和各房的林家人就纷纷走出了房门,快步赶了过来。 待人到齐后,老太爷扶着手杖,缓步走到了谈阳子的面前,轻声问道:“谈阳子道长,不知您这是要……” “林老居士,不必多言。” 谈阳子睁开眼睛,淡漠道:“说好的九月初五之前,那林海棠便会回来,但现在九月初四已经快要过去了,她依然在离山城内,却始终没有现身,只剩下两三个时辰,看来那林海棠是不打算现身了。” 说完,他冷冷地瞥了林澜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林澜不过是一个凡人,自然是没有胆量欺骗于他,这方法应该是真的,只是林海棠过于谨慎小心,或者是发现了异常,所以才没有回林家。 “那……道长打算怎么办?”老太爷微微皱眉问道。 “趁着天还没黑,还来得及试试你这位长子的方法。”谈阳子漠然的目光扫过了二房母子与林澜,“正好,你林家这位三少爷也与林海棠的关系匪浅,就让他一起吧。” 长房林孟阳的方法,便是将林海棠在意的二房母子赶出林家,并且将消息传出去,以此引诱林海棠现身。 二房母子闻言,顿时脸色苍白无血。 而林父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要被赶出去,忍不住焦急道:“道长,小儿也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谈阳子脸色冷漠地一挥袖,一股狂风般地无形气流顿时扑面而来,将他还没说完的话又逼了回去,他蹬蹬蹬地连退几步,这才在站稳身子。 “爹!”林澜连忙伸手扶住林父。 林父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 林澜皱眉看着那谈阳子,心底怒火中烧的同时,也明白这道人非要将他也逐出林家的用意。 毕竟,他身上还有对方所下的千里寻踪符,一旦引出林海棠,哪怕林海棠带着几人逃跑,对方也能以此追踪。 “无需多言,贫道已在你林家浪费了不少日子。”谈阳子冷冷地看着林家众人,“若是还找不到林海棠,你林家便老老实实地背上恶道家族的臭名,等着被逐出离山城吧。” 他一拂袖,淡淡道:“林老居士,只是驱逐几个依附叛徒的家族糟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鲜红的晚霞,犹如一碗血洒红了半边天,染红了所有人的脸庞。 老太爷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 “来人。” 只听长房林孟阳陡然开口,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几名仆人和护院,冷着脸吩咐道:“立刻将二房母子和林澜赶出家门,记住,出府之后,把动静闹大点,让越多人看到越好。” 几个下人走过来之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上前,而是你看我我看你,还是在等着老太爷发话。 “你们在等什么?”长房夫人忍不住尖声道:“快点动手!道长都发话了,你们想让我林家被逐出离山城不成?” 老太爷叹息一声,转过了有些垂暮的面容,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 几个下人见状,这才硬着头皮走向了二房母子和林澜。 为首的护院来到了林澜的面前,无奈地低声道:“三少爷,您还是自己出去吧,别让我们动手。” 而林澜却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微微抬着头,有些发怔地盯着西厢的方向。 “三少爷?您在看什么?” 护院微微一怔,也顺着林澜的目光方向转头看去,这一看之下,顿时也愣住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夕阳映照的庭院内,一个又一个人转头看向了余晖残存的方向,顿时都怔在了原地。 而谈阳子也终于将目光看了过去。 淡阳西沉的方向,此时西厢的屋顶上,正站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那人影的轮廓在余晖的逆光映衬下,就像是在燃烧着火光,也燃烧着背后那殷红的天空,在夕阳下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仿佛笼罩住了庭院内的所有人。